《打穿steam游戏库》 接下来几天的更新说明 今天起到本月十五号,作者得出门,因为无法携带电脑,码字不便,所以我会使用这几天赶出来的存稿。 接下来这几天的更新模式会是上午一章,晚上一章,内容可能全是正文,或者一章正文,一章番外,取决于我当天有没有码出这一章番外。 番外内容是将那些不会出现在正文里的游戏写入主角的日常幻想中,所以说很多游戏会以这种短篇幅的形式出现。 写什么游戏取决于评论区读者们想去的世界。 祝各位读者身体健康。 第一卷完结感言与第二卷说明 自四月开书,今日是五月十号,第一卷空洞骑士篇终于落下帷幕,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怅然若失。 原作的剧情是非常有深度的,也有很多秘密可以挖掘,笔者有许多未曾提起的美景,许多未曾探究的土地,主角也留下了许多未完成的愿望,但这一卷不管如何是完结了。 对玩过游戏的书友来说,这一卷里有很多值得会心一笑的内容,也有许多的不足之处,但限于篇幅与笔力,成品就是这样了,希望老玩家们能见谅。 对没有玩过游戏的书友来说,笔者借由空洞骑士这个好故事的框架叙述了另一个故事,其中或许有许多臆测的内容,如果这些书友去玩原作,或许会陷入笔者的思维定势,但这完全没有必要,玩游戏最重要的是满足,揣摩剧情固然有一乐,但不要死扣细节,也不要偏听偏信,原作对剧情的留白恰恰是给想象力留下了空间。 如果有可能的话,待明年空洞骑士出了续作,而这本书恰还在更新的话,会加一个番外。 …… 第二卷的切入点是少林,当和尚在武侠故事里不算新奇的套路,在小说里谈论佛学也会遭受许多诟病,不过我们还是要讲一些有趣的,能让人心怀大畅的故事。对佛学、佛教乃至整个东方思维的把握将成为主角前期需要完成的工作,这其中会碰撞出怎么样的火花,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很多时候笔者只是故事的记录者而非创作者。 在这一卷内容铺开前,我希望书友们都能秉持理性而独立的思维,不要用偏见将自己逼入一个为难的境地。 关于很多对经典的解读,我会尽量直白,但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有读者指出不足,我也会慎重考虑进行修改。 最后,最后的最后,希望大家不要心怀偏见和主观臆断,大家一起构建一个完美的篇章,谢谢。 答读者问第一期 这是一个新增的专题,就是统一回复一些书友们的问题。 首先是书友夜听雨、的问题。 他表示《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作为一款抄袭他作的游戏不适合放在简介里。 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模拟器》这个游戏自发行前就被指认抄袭《环世界》这款硬核经营类的小众游戏,但其实许多玩家只是人云亦云,因为两款游戏有着不同的内核,玩法上也有各自的侧重。 的确《模拟器》的模型和操作都是在模仿《环世界》,但正因为这款游戏的开发者是缺乏资金的小团队,借鸡生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策略,相比许多换皮游戏,发行以来一直保持更新的《模拟器》很有诚意,绝非打着国产旗号圈钱的恶劣游戏。 另一个被诟病的话题在于《模拟器》发行商的营销策略,让各大主播来玩游戏带热度,但这在流量时代是无可厚非的。 选择这款游戏也是相中其自由度,这样能给笔者极大的创作空间。如果选择诸如《仙剑奇侠传》这样的经典游戏,那么主角的重要性就会被削弱了。 总而言之,《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是一款值得玩家为之正名的好游戏,所以我将其放在了简介里。 第二个问题,也是许多读者关心的,关于去哪些游戏世界,这个是可以慢慢商量的,有几个是肯定要去的,比如《上古卷轴5》、《生化奇兵无限》、《中国式家长》、《骑砍》等,不过由于某些原因,可能会进行特殊处理。 第三个问题,关于主角在游戏里穿越能不能有收获,我想说,有的。 主角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在刺客番外有暗示。 暂时就这些。 另外感谢书友范维韧,一直以来都给主角比心,可惜本人给主角添加标签后粉丝值超过了你,不小心把你挤下去了。前段时间没看到你比心,我有点担忧是否让你感到失落,我知道有些小事情其实最能牵动一个人的心,一直都是主角的第一粉丝,被超过肯定不好受,哪怕这件事实在不值一提,在此本人非常抱歉,请范同学一定要开开心心每一天。 关于太吾篇重大错别字的道歉声明 各位亲爱的书友们, 笔者鲁钝,混淆词语。太吾篇中主角多次显化的宏大虚影实为法身,而非应身,为此造成困扰,万分抱歉。 知错就改,笔者正在联系编辑,提出修改。 为表诚心,拟待今晚加更一章以慰广大书友。 …… 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四号 岚德鲞 太吾世界完结感言与上古卷轴世界说明 现在写这个其实有点迟了,不过总得补上的。 这一卷是写得酣畅的一卷,忽忽地开始,忽忽地结束,在我记忆里如一条不留痕迹的奔流,飒飒然,来了又去,甚至我至今未能从中回味结束。 记录故事总是很有趣,我也并不以创作者自居,总归是一个旁观者,写书的我不是平时的我,书里的人,都是理想化的人,主角更是柏拉图向往的理性超人,不过,读者们其实也清楚这样的人实在少有的,发生好多事情,我记不清楚,但还有那么几个人物的描述,让我自己感到满意的。 世界是世界,人是人,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有些关于哲学、社会、宗教的问题,并不一定需要深入讨论,只要将戏剧化的巧合现象写出来就非常有意思了。 说了这么多无厘头的话,并不是让读者们费解去思考的,很多时候,我尽量在文字里堆砌细节,也不要求深究细索,乃至是希望各位用上奥卡姆剃刀原则,少思之即可,很多事情,真的要讨论,反倒是没结果的时候多些。 我希望读者们适应我在文风上的转变,每一卷都可能有不同的状态,虽然希望各位尽可能耐心读完全部,但是若真的遇到不感兴趣的,也不必浪费时间。 太吾绘卷的故事是一个开始,给主角一个背景,一个足够他继续畅游游戏世界的特性,真要说未来还会有什么戏份,那真不一定,我总惯常把一件事做好,再做下一件,番外的阿成,就是结局了。 上古卷轴的世界背景非常复杂,有一整套体系化的混乱神话,就像是一片生长故事的热土一样,几乎到处都是传奇,想要说什么很方便,也很困难,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甚至不敢说自己真的就明晰了上古卷轴的世界脉络,错误是难免的,如果有严重的bug,还请懂得相关知识的读者朋友们不吝赐教。 最后再唠叨一句,我只是故事的记录者,不是创作者,真正的好故事,是作者与读者一起完成的,是需要读者思维的二次加工的,如有不足,还请留言评论。 474章原版 狼狈又心虚的鹿正康把甜品咽下肚子,哆哆嗦嗦地吐了一口气,迎着夜晚的冷流弥散成稀薄的雾,苏湘离从他身后站起来,取下耳机,走到他身前。 鹿正康:“你许愿啦,能和我说说吗?” 苏湘离把手指搭在唇瓣上,“嘘,你鼻子脏了哦。” 鹿正康忍不住后退,“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他的心中在无奈悲鸣,往常他能很自然地应对这么一个小女孩的戏弄,可现在他不行,他在她的面前,无处不是软肋,尤其是察觉到自己卑劣的念头后,更是有无比的羞辱。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太冲动,他根本也无法正视自己对苏湘离的喜欢,可就是有时情难自禁。 他身体里的成年灵魂在毫不留情地嘲讽。 [鹿:怎么了大情圣,终于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在利用小姑娘的无知而已,等到她也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梦想还是窝在家里打游戏,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喜欢你嘛!] 苏湘离慢慢靠近鹿正康,他还在后退,但被她抓住了臂膊,鹿正康难堪地应付着,“我手上还拿着碗呢。你先别闹了。” 苏湘离不管不顾,她完全猜不到鹿正康的想法,可她却很明白自己的想法,眼前的男孩,有时离她很近,她却感觉相隔万里,有时见不到他,却会再想起他,匀称健朗的躯魄,还有一张足够让人记忆深刻的脸,不过苏湘离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 虽然常常是温柔而懒散的,可一旦被捉弄,也会变得格外活泼逗趣,就像在心里藏了一个小孩儿似的,苏湘离喜欢平时的鹿正康,也喜欢被捉弄的鹿正康,就像同时喜欢两个人。 鹿正康把双手张开,瓷碗拿得远远的,免得苏湘离撞上,这一下空门大开,苏湘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面无表情地接近。 鹿正康身后就是阁楼的梯子,不能再退了,他也不愿再退。 苏湘离轻轻踮脚,鹿正康的目光已然失焦,她背后的天窗,飞行器的橘红信号灯就像死寂的眼睛,闪烁着拂过,在远离钢铁与玻璃丛林的星野,他已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总之,他看到的是一轮冰盘上曼妙的花簇:苏湘离的眼眸是两支孔雀翎,腮红是一对夹竹桃,鼻头是一束玉簪,柔软披散的长发是纠缠的湿漉漉水藻,而她的唇瓣,踟蹰的海棠,上移。 鹿正康的视线随着破碎的思绪而散乱。 苏湘离退开,鹿正康垂手,他愣愣的,嗅到淡淡的甜香味,那是苏湘离留下的。 “你的鼻子沾了奶昔,是红豆味的哦,哈哈哈哈哈!”苏湘离故作冷酷的表情一下子溶解,她捧腹大笑,可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吸引楼下太爷的注意。 鹿正康嘴角抽搐,“噫,你好不卫生啊。” 苏湘离歪歪头,“就不卫生了?哇,你身上有病毒啊?” “没有!”小鹿同学气鼓鼓的。 苏湘离开开心心旋转起来,欢畅的天鹅,“呜喔,哈哈哈,鹿正康是大笨蛋,坏得很,坏得很哪!” 鹿正康把碗放在阁楼堆砌的纸箱上,他还是很纠结,但有件事他已经确实:他真的喜欢苏湘离,不管是哪种喜欢,他就是不想与她分离。 这种感觉,是前世的女友,不曾给他的。 让我忘了你好吗,我现在想开始新的爱情,求求你了,许远琪。 恍惚间,鹿正康又感觉到背后有人轻轻搂住他的脖颈,离开那个凄风冷雪的车站后,鹿正康就已疲倦了与另一个人共享生活。 假如他不能完完全全掌控恋情,如何能投入完全的真心,可一旦真的理清一切,爱情也只是一道非错即对的数学题。生活不是游戏,每个人都是主角,鹿正康不能把苏湘离当作一个填充他内心空虚的工具人,哪怕他能从系统里学到摧毁人类心智的技巧,但他不愿。 苏湘离突然哎呀了一声,停下舞步,鹿正康连忙凑过去,“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哪只眼睛?” “左眼。” “你多眨眨眼就好。” “不行,还是好难受,你帮我。”苏湘离撅嘴,很是不愉快。 而此时,被笑声惊醒的鹿雪锋老同志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阁楼的翻板下,隐隐约约的动静从上面传来,老头侧着头一听,果然是这俩小屁孩,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躲在阁楼难道是要唱戏文啊?! 苏湘离又催促道:“快啊,不舒服。”鹿正康还在犹豫,[鹿:你装啥呢装,快点,苏苏眼睛难受了!] 【鹿雪锋:缓缓打出一个?】 “好吧好吧……”他屈服内心的意志,走上去,捧起苏湘离的脸庞,“睁开眼啊。” 苏湘离泪眼朦胧,看来真的被风沙刺激到了,“你快点啊,好痒的。” 【鹿雪锋:???】 “别催我啊,哎呀,你脸好沉。” “我杀了你!”苏湘离气恼地用手去抓鹿正康的脸。 【鹿雪锋:ε=ε=ε=┏(゜ロ゜)┛】 这时候,轰的一声,老太爷一个火箭升天冲进阁楼,冲着鹿正康的脑袋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掌。 “不肖子孙,给爷死!!!” …… 鹿正康捂着头,晨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新的一天到来。 苏湘离坐在床边喝着红豆奶昔,“你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你被太爷爷当人渣了哦。” “……那我睡了多久?” 苏湘离不说话,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葡萄干。 “葡萄干?等等,你是想说这原本是新鲜葡萄,放在这儿好几个月变成葡萄干了?” “不是啊,我想吃葡萄干,你递一下。” 胧月 苏湘离把鹿正康拉进卧室。 “坐一会儿吧。” 男孩应邀了,走进熟悉的房间,他以苏湘离的身份观察过这屋子数十次,但以自己的身体,却是第一次踏入。 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是空气加湿器喷出的香薰精油,苏湘离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小夜灯,她小跑过去点亮,女孩身段轻盈,蹬踏如飞似天女,在夜晚的微光里,长袍下摆舞起霜蝶,白生生好比新夏的脱壳菱角,芭蕾苦熬后的舞步,细长柔韧,足弓灵活,漫行如精鬼凌月,珊珊可爱。 鹿正康环顾房间,没什么变化,四个月没来了都,上次是重阳节的时候,放了半天,杨莼女士打电话让女儿参加苏湘离二表姐的婚礼,当晚宴席散了后,鹿正康在这卧室睡了一觉,第二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学校。 往昔的小事儿,都写在隐私日记里,鹿正康在期待,等他们彼此公开日记的那一天。 现在,女孩把夜灯点亮,冰蓝的光铺满眼界,站在灯前的她,巨大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与天花板上,鹿正康走进两步,他的影子也扩张,与她融汇。 苏湘离感受腰际上,丝绸的白色睡衣泛出静电一样的细小火花,让她颤抖,他双手环拢,拱立如壁。 于是她很放松地后仰,依靠住,一朵沉甸甸的云月落在山谷的凹陷盆地,森森白蛇蜿蜒在沟壑的平原上。 他低头。 梦中牡鹿的吻部陷入一阵漆黑的迷雾里,游荡飞舞的发丝微凉,她是百香果味的可人。 鹿正康慢慢挪动脚步,苏湘离拖曳着步伐跟随,这室内空阔,他们徐徐转圈,墙上的影子汇聚又分离。 没有音乐,室内落针可闻,天花板上通风口里有轻缓的气流声,除此之外,二人的脚步声,发丝划过空气的震动,双手相扣的节拍,都是清楚的。 血液在奔流,从少年们的脐带流向虚空,汇聚成长流,他们都感到深沉的链接。 苏湘离突然停止的步伐,她又一次落泪。 “不哭。” “我也不想的。” “你收到通知了吗?” “游戏那个?嗯。莫名其妙的,你说,是不是什么人体实验啊。” “不怕。”鹿正康轻轻抚慰怀中的女孩,“有我陪你,什么都不要怕。” 苏湘离仰起脸,鼻涕眼泪一大把,漂亮的玉姑娘,心中永远的天鹅,现在邋遢地像是泥涂打滚的猫儿。 鹿正康用宽厚手掌抹掉她的狼狈,逝去脏污后,女孩眼眶被红胭所染,衬着明目似月,如病霞拢雪,湖色映透枫林。 牡鹿轻轻漫步,蹬踏间,霜蹄惊飞流萤,它探吻入锦簇的花丛。 冰冷湿润的花瓣,无言的太息,抵触的丫杈轻轻敲击。 鹿男孩同玉姑娘,把自己的形体溶解,魂魄如蛇类飞出,在茫然的交互中悸动。 剧烈的痉挛在指掌足趾间跳跃,他们不知所措了。 来自尘世嚣闹的狂风还在吹拂,室内的兰花香冷淡下来。 苏湘离叹气后,将头颅放在鹿正康的右肩,她轻轻说,呼出的潮湿热气击打在男孩的耳廓,叫他颅骨发麻,“你要我。” “不行。” “为什么?”她傻笑着,“是不是也喜欢上ai了?就像我们的爸爸们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虚拟感情的。” “那你喜欢别的女人。” “你就是我唯一爱人了,不会再有别人。” “那你怎么拒绝?” “你没有真的在想,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得了吧,我知道你的皮子骨,”女孩嗤嗤地哂笑,“每个月都有两次,我体验过呢,真狼狈啊。” “呵,不说我,你不也有那日子吗?疼得要命啊。” “那你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替你肉疼了,还不算心疼?” “那好,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不怕咱妈发现?” “发现了,我们就宣布在一起!”苏湘离目光坚定,“妈妈最多就说我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鹿正康冷笑,“信不信我在厨房露一手,你妈妈就会把我当作乘龙快婿?” “呸呸呸,真不要脸,还乘龙快婿呢,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呀,顶多算一个癞蛤蟆快婿。” 女孩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转身跳到床上,蹦跳着,哈哈大笑。 鹿正康耸耸肩,开始脱衣服。 “喂,你做什么?” “睡觉啊。” “臭流氓,都不说一声。” “咱们同居好几个月了都,你才觉得我流氓?那你是没机会逃咯,你清清白白的小身子已经是我的啦!” “呸呸呸,不要脸,哪有不经过主人家同意就说这话的?” “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苏湘离双手叉腰,元气满满,乐得忘记了一切的忧愁。 鹿正康从长裤口袋里取出口琴,“隐私模式吧。我给你吹个安眠曲。” “好呀。”苏湘离在墙纸上划了一下打开家居操作页面,设置封闭状态,然后乖巧地钻进被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嘛。” 鹿正康钻入暖衾,顺滑的薄被让他感到无所凭依,他依靠在床头,轻轻吹奏一首安闲的小调。 苏湘离恍惚又看到男孩身旁飞舞的音符,黄昏里老相片的褪色痕迹,交错出一片金色的海,浪花温柔地拍打漂浮的形骸,她慢慢入眠,梦见自己被鹿正康牵着手,一直在盛放满天星的山坡上飞跑,星空璀璨地像是一生一睹的奇观。 她睡着了,鹿正康放下口琴,轻轻离开床铺,收拾好行装,点开窗户,飞身一个纵跃,扑到花园里,打个滚,起身,监控探头早就被他骇入,他轻巧地离开这座大宅,戴着兜帽行走在月色中,漫步到车站,乘车回家。 …… 世界是一场游戏,我们则是玩家。——鹿正康 今天是2093年2月2号。 看看新闻,仍旧是没有任何关于智械叛乱的消息。 国外一片风平浪静,国内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2092又是经济腾飞的一年。 昨天去了一趟出租屋,老弟果然不在了,虽然早已料到,可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是感到悲凉。 社信真是好东西。我搓着脸,今天又是扮演苏湘离。明天就要去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身体换回来。 希望一切顺利。 (本卷间歇) 番外 鹿正康与苏湘离的隐私日记 “喂,醒醒了。” 鹿正康被捏着鼻子,从睡梦里惊醒。 夏日迷人的光就洋洋洒洒地铺在脸颊上,表皮就像是蓬松的小蛋糕一样弥散着舒适的热度。这是难以阐明的安闲的午后咯。鹿正康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幻梦。 他醒了,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享受日光穿过眼睑,红色的肉,一根根毛细血管在发光,眼前的世界似乎只在眼球与眼睑之间的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容不下太多东西。 苏湘离用手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划圈,轻而薄的指甲刮擦着他细细的绒毛,或者,用力些,在他的脸皮上留下一个个小月牙。 “醒来啦,醒来了,猪也没你这么爱睡觉的。” 鹿正康记得这一天的,他永远记得。他与苏湘离,互换身体的在这一天,连阳光的温度都一模一样。 “我怎么睡着了?” 苏湘离揉了揉他的额头,“我们撞脑袋了。” “然后我昏过去了?” “是啊。” “那你应该送我去医院的。” 她的食指的指肚摩挲着鹿正康的上唇,人体的这两个部位都是有很多褶皱的,且同样是神经敏感的所在。似乎在这一刻,她的神经电位传到了他的身上。苏湘离发出忧愁的叹气。 “鹿,我觉得,这是一场梦。” 鹿正康惊异地睁开眼睛,“梦?绝不是的,我的努力绝不是白费的,我确实逆转时空,回到了这一刻!” 苏湘离狡猾地问他,“可这是用机械鹿换来的,值得吗?” 机械鹿,来自苏湘离对鹿正康的思念的产物。 她伏在鹿正康耳边,“你就不怕,我因此而不再爱你了吗?” “不怕,如果你说不爱我,我会永远纠缠着你,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什么也不行,我还要和你结婚生子,我会和你一起在世界各处旅行……苏湘离,苏苏啊,你终究回来了。” “鹿,我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我现在生怕自己醒来,看到的,一个维生舱,我还躺在里面,用虚拟技术在回忆。你说些我不知道的东西好不好?求你了。” “我哪有什么瞒着你的东西,我和你一直都在一起的。” “隐私日记,究竟你写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鹿正康一愣,嘿嘿得笑起来,“当然好,不过,我写的东西有点多,有点长,可能讲完得很长时间了。” “我总喜欢听故事的,你便说吧,这辈子我都听不腻的。” “那好。我慢慢讲。不过我嘴笨,不懂怎么说故事,你不要起哄哦。” “那怎么可能嘛,我肯定是要起哄的。” “也随你。也随你。” …… 意外是一个结果,它只是省略了过程,其实是有原因的,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鹿正康 时间:略,地点:我女友的家。 写给我的爱人。 今天是互换身体的第五天,也正是今天,我们约定好要写这隐私日记。 女人的身体会有许多不便利的地方,不过我很欣赏你年轻的躯体。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对你产生生理上详细的了解。本来不该是这种方式的,或许是命运作弄吧。 你的妈妈,杨莼女士,非常有意思,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最早见到她是在办公室里,你当时和那个教英语的李老师闹别扭,然后被请家长。 伯母长得很好看,但性格比看起来强硬得多,她毕竟也是当家的,掌管厨房重地,会做饭的女人或许都有一副铁腕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和伯母的感情是很好的,当时的你就像她手里的草莓奶油蛋糕,我记得你做的那些点心,也是伯母教你的,所以其实我很早就在吃你家的饭了。 啊呀,想起一个笑话,别怪我在日记里插嘴胡说,咳咳,医生说我肠胃不好,只能吃软饭。 【苏:这算哪门子笑话嘛!】 【鹿:喂,明明很好笑嘛!】 一想到还得顶替你去跳舞,就让我心情复杂,其实吧,作为一个自私的人,我是不希望……算了,不说这个,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就像你信任我一样,我很信任你。 你家的练舞室倒是挺不错的,我很喜欢,我该趁早练一练芭蕾,免得在学校出糗。 …… 苏湘离打个哈欠,“哇,你的日记真的好无聊哦。” 鹿正康无奈,“都说了嘴笨,其实是流水账来着。那让我看看你的嘛。” “没有没有,我早就忘记了。” “不能吧?” “真的忘记了。” (待续) …… 一些废话: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书友的支持,对大家的建议也特别重视,不过这让我常常痛苦,摇摆不定。说到底,我是很喜欢苏湘离这个角色的,给她安排的悲剧也并非我本愿,只不过是剧情推动的无奈,唉,在发布后,我由衷对所有喜欢苏湘离的书友感到抱歉。 或许有人批评我太文青,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我写下悲剧,这是对一个角色生命力的延伸,大团圆的结局能让人看了后会心一笑,转头便抛掷脑后了,正因为喜欢这个角色,才安排了她的悲剧。 况且,真正悲哀的应该是鹿正康才是。 本来是不应该这么快就把这个番外写出来的,这对接下来剧情发展是不利的,但我看到那些本章说和评论,让你们难过,真是对不起。 我从来不要求你们投票或者订阅,我对那些真正花钱看书的读者,是有一种愧疚的,毕竟这种水平的小说,放在网络上是水花都溅不起来,但终究让你们破费了。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番外发上来吧,至于鹿正康是如何逆转悲剧的,我会放在修仙模拟器卷详说。 废话说了许多,照例,还是祝福每一位书友都能安平喜乐。 番外 尝试干好事 有时候,鹿正康能感觉心口有一个深深的空洞。 他会享受江浙市阴雨的四月。 去见苏湘离,坐着公共交通,撑着伞,或者不撑伞,让雨珠顺着衣物滑落,溅碎在湿润的地表,沾湿鞋帮露出来的白色棉袜。 现在还是简单的高中生活,鹿正康感到平行时空的记忆在不断消失,他问苏湘离,她也是这样回答的,那些发生在消失的时间线上的事情,就像是渐行渐远的两条航船,渐渐就接受不到彼此的消息了。 这让鹿正康感到一种受困于孤岛的悲哀。只不过,他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总之,今天是一个阴雨天,上午下雨,中午停了一会儿,太阳从云层的裂口里短暂得显露一段时间后又被遮蔽,下午还是下雨。 晚上的时候,鹿正康去了苏湘离的出租屋。 她下课很早,还有时间去超市采购一番。晚饭也是她准备的。 鹿正康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做家务就会变得很暴躁,他进门的时候,在玄关换了拖鞋,然后就把潮湿的鞋子放在了那里。苏湘离看到了,就教训说,你总是不把鞋子收好。鹿正康陪笑说,我的不对。 他不累,但总有些心累,就因为自己记忆淡去而疲惫。 趁着里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鹿正康去工作室赶稿。他接了一个大工程,一个客户让他花一幅三维的场景图,鹿正康得戴上vr,拿着画笔在室内边走边画,这样的画作,通常是需要一到两个月的。 他现在并不缺钱,浮土德还在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只是鹿正康对ai并不怎么信任了,苏湘离嘲笑他越来越像太爷爷,这没什么不对的,鹿正康本就是和太爷爷一个年代的人。 绘画一条江,像素风格,日暮,江边一男一女,骑在一辆摩托车上,男人穿着灰色兜帽卫衣,外面是一件蓝色牛仔马甲,半趴在车把上,后座的女人穿蓝色风衣,半褪着,露出黑色针织棉衣,手里捧着一杯果汁,裹着灰色尼龙丝袜的腿夹着车身。二人侧头看着灰沉沉的江水上夕阳的倒影。 鹿正康觉得灵感喷涌,他应该也买一辆这种老式摩托,载着苏湘离去看江景。 苏湘离呼唤他吃饭。 她已经就坐,鹿正康从她背后接近,轻轻环住她的脖颈,低头被发丝包裹,深深吸气,除了洗发水的香气,还有油烟味,吸气让苏湘离后颈的皮肤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微凉,忍不住绽开一个寒颤。 “该洗澡了。”鹿正康咕哝了一声,抿了抿发丝的味道,又呸呸呸得吐出来。 “今天很累吗?”苏湘离没有转头,只是放下碗筷,抬手朝后去勾住他的脖颈,后仰靠着鹿正康的肩膀。 “我只是觉得……男人每个月就是有一两天很累的不是?” 苏湘离笑骂,“又骗人!”她哈哈大笑,侧头用鼻子磨蹭他的侧颈,她喷出的气息热乎乎的。 晚饭并不丰盛,两个人本也吃不了太多东西。 苏湘离见鹿正康吃得慢条斯理,忍不住回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馋的。” “现在也馋。”鹿正康快速扒饭。 饭后,鹿正康与苏湘离猜拳,结果是苏湘离洗碗,鹿正康为得胜沾沾自喜,嘿嘿直笑。 “得意什么得意,哼。” 鹿正康还是去工作,他要把江水的细节再丰富一下。 今晚,或许他会在梦里遇到江水。鹿正康在梦里……清爽的晚风里有水汽,水汽里有腐烂的鱼类的尸体的臭味,水藻散发出来的臭味,不知从何而来的汽油味,还有煤炭的焦香,河畔是一个教堂,一个铁匠铺,自制面包的便利店,还有三家拉面馆子,隐约有行人在移动。 鹿正康坐在老式摩托上,风让嘴唇干燥,他舔舐了一下。 苏湘离坐在他背后啜饮果汁,吸管空吸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用靴子尖轻轻踹了踹鹿正康的小腿,“画得怎么样了?” 鹿正康没有回头,半趴在车把上,“挺好啊。” “我去洗个澡。” 鹿正康便笑,“那一起。” 苏湘离从车后座跳下来,坐在临江的护栏上,把靴子褪下来,鹿正康懒散得看着,还是享受着风吹。风里有温暖而熟悉的味道,水汽在加重,她站在栏杆上,就像是一个体操运动员一样,高高举起双手。 炫目的夕阳光芒在江面上橘色粼粼闪烁,也在她的背影上晕染开一层仿佛是柔纱的丝绒色彩,与铅灰色的阴影交缠出一个温软的曲度。鹿正康熟悉她就像是熟悉自己。 江畔还是有许多建筑,教堂、铁匠铺、面包店和面馆,还有穿黑衣白衣红衣粉衣的行人,他们对高高耸立的苏湘离熟视无睹,不是第一个人试图跳进江水里去了。 鹿正康看到苏湘离高高跳起,扎入水中,溅起的水雾扑在他脸颊上也能润湿嘴唇。 他也跃进水中,苏湘离发出大笑声。 水雾,江水,冲刷魂魄,鹿正康还是会忧愁,他是被困在孤岛里的…… 无妨,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一章 进入,游戏的世界 鹿正康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温暖的廉租房,打开熟悉的电脑,点击熟悉的图标。 啊,steam! 看看自己的游戏库,里面的存货不多,可都是精品,鹿正康很爱这些游戏。 入夜了,鹿正康打算晚上好好刷一波《空洞骑士》的五门,这回争取把时间压缩到三十分钟。 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佬,可在这样一款高难度游戏里冲击巅峰依然是足够自傲的事情。 在此之前,鹿正康决定好好吃一餐饱饭,充足的血糖能给他的大脑更多活力,至少让他的反应快上一些。 淘上一碗米,放入电饭煲,再加上一把新鲜玉米粒,插电煮饭。 打开陈旧发黄的小冰箱,取半株剩下的白菜,取一小块腊肉。 “白菜啊白菜,怎么都好吃……”鹿正康哼着歌,“腊肉炒白菜,怎么都好吃。” 走到狭窄逼仄的阳台,厨具炊具都在这不到五平米的地方。 打开窗户用来排出烟气,却不慎放入漫天的月光,阳台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脏脏的节能灯,释放着淡淡的光亮,把鹿正康的影子拉得老长。 做完唯一的热菜,把依靠在墙上的折叠桌打开,郑重地把腊肉炒白菜放在这小桌的中央,再开几瓶罐头,做出群星拱月的样子。 菜肴做完,就等米熟。 趁着空闲,鹿正康赶紧打开《太吾绘卷》肝一会儿。 这游戏简直是时间黑洞,不知不觉就一百小时加了,而佛系选手在这种游戏里面生活颇为艰难,好好一个太吾传人不去剿灭相枢势力,反而沉迷村庄建设。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鹿正康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且非常享受单身时光。 吃完了饭,鹿正康还出门散散步,住在十八层楼,电梯上下都得花上一段时间,很多人就是因为觉得麻烦,于是不会选择散步,鹿正康却不介意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游荡一会儿。 鹿正康在路灯下眺望城市阴沉的高楼,抬头看天,阴云被城市的灯光照亮,散发着不自然的红光。 走了一段时间,感觉肚子里稀薄的油水消化了一些,身体也逐渐燥热起来,完全抵御了初秋的寒意。他知道是时候了。 回家,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空洞骑士》。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界面,他无数次看了,看到熟悉的小骑士坐在熟悉的长椅上休憩,鹿正康却感到一种澎湃的力量在胸膛里涌动。 他忍不住说道:“真想进入游戏,来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啊!“说完,自己忍不住就笑了,”想什么呢,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操纵小骑士来到神居的第五门。 里面有四十四个boss的车轮战等着他。 手机先静音,想了想,扔到床上,还拿被子盖好。 长出一口气,五门,锁血,进入! 金色的神居,深渊的大门,黑色吞没鹿正康的视线。 …… 鹿正康感觉自己在漂浮,轻轻缓缓,如流云在天际漂浮。 漆黑一片的视野慢慢清晰,引入眼帘的,却是大片金色的盛景,复杂美丽的几何符文悬空而透明,一切如梦。遥望四际,有一座座悬空平台,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一个个建筑,一座座雕塑,一个个移动的黑影。 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鹿正康简直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把自己投身进这样炫彩美妙的世界。 但这样梦一般的景象很快消散,鹿正康醒过来了。 但不是以一个人的形状。 入眼是一只虫子。 鹿正康一愣。 虫子? 眼前的虫子有拟人的体型,有着纤细的四肢,但整体圆溜溜的,非常无害的样子,可实在太大了,不,鹿正康意识到,是自己变小了。 虫子看到鹿正康,发出欢快的声音。 声音软软的,很温柔,可鹿正康听不懂,当然,虫子的话和人的话当然不一样,鹿正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努力想要起身,却做不到,伸手一看,却陡然一惊。 这透明的、小小的手,四根手指,还能看到里面的血管。 没有骨骼,反而是甲壳,虽然很柔弱,但的确是甲壳。 鹿正康反复确认,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幼虫。 可哪有虫子这样拟人的? 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小小的圆屋,墙上挂着各种工具,天花板垂挂了一个透明圆球,里面有发光的虫子飞舞,给室内带来了光明以及些许单薄的暖意。 先前的那只虫子离开了鹿正康床边,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肉走了回来。 这似乎是一块虫子肉,还带着甲壳,那熟悉的模样让鹿正康有了既视感,这似乎是《空洞骑士》里最低等的虫子,也就是小爬虫。 那虫子把手里的肉块放入口中咀嚼了一会儿,进行了简单的消化,吐出肉糜,一点点喂给鹿正康。 人类的意识在排斥这样粗糙的食物,但虫类身体的生存本能异常享受甘美的营养物质,鹿正康能品味到醇厚的滋味,他的心被一种复杂而直白的的快乐打动了。 幼虫柔弱的躯体无法给鹿正康提供长时间思考的能量,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进入了梦境,一个虫子的梦想,一个虫群的梦境,一个国度的梦境。 鹿正康的眼前充满了金色的辉光,这是梦的世界。 他看不到自己的形体,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意念的强大,毕竟,他是人。 一个虚幻的平台出现这金色的虚空里,这个世界有了方向,平台就是大地,是下方,而上方,是无边无际的光,远处有许多类似的平台,影影绰绰间还有许多巨大的建筑,它们在梦境的世界里隐藏了卓尔不凡的姿态,变得不起眼,如真正的梦幻泡影一般,那是其他虫子的梦境。 鹿正康想要一个切实的躯体,很快,他能感受到躯体凝聚了出来,各种身体感官也一一出现,这样的感觉很美好,鹿正康既惊奇,又觉得开心。 一个小小的、圆滚滚像个鸡蛋的虫子轻飘飘地坠落到下方平台上,好像一朵云彩,还微微的弹了几下。 平台的大小没有现实意义,鹿正康心念一动,平台就扩大了许多,而且随着他进行更深层次的联想后,平台开始变得凝实,出现了围墙,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楼阁,雕栏玉砌,碧瓦飞甍,很漂亮,很精致,内部结构也不断出现,舒适的竹制躺椅,家居用品,锅碗瓢盆——这些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鹿正康都不惜心力一一具现,这样充斥着细节的梦境世界,比现实更加迷人,鹿正康知道,自己在这里就是神! 但他终究不是,他很快感到疲惫了,停下了建造梦境的想法,他躺在宽阔的床上,陷入了无梦的沉眠。 或者说,梦中的沉眠。 第二章 梦境世界,感染危机 “我!不!会!被!遗!忘!”炽烈的光芒充塞视野,神的意志在咆哮,屈服!屈服于辐光之下! “啊——!” 鹿正康惊醒。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睡眠并不完美,他被无端的恐惧惊醒了。 刚才的声音是?辐光? 空洞骑士的终极boss,旧日信仰,光之神祇,菜鸟杀手,大佬的rbq…… 鹿正康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心成了现实,若辐光是真实存在的,那么所有虫子都必须面对,鹿正康也不例外。 辐光作为被遗忘的神,祂的愤怒能毁灭虫子的国度,被他意志感染的虫子会失去自我,变得浑浑噩噩,变得凶残暴戾,或者说,会抛弃文明,重归野性。 鹿正康生而为人,绝不允许自己被感染。 不过作为一个对原作有深度理解的男人,鹿正康其实还算比较清楚如何免除被感染的厄运。 原作中辐光在虫子的梦境里传播自己失落的信仰,那些意志薄弱或心灵有缺憾的虫子都逃不过被腐化的命运。 而原作里那些没有被感染的,要么是在特殊的地点,要么就是自身意志顽强。 有智慧的虫子是高等生灵,他们就有免疫感染的先决条件,但是心里不能有太大的欲望,心灵没有破绽才能抵挡辐光的意志。 这些条件具备了,那么就不用担心一觉睡下永远醒不来了。 艰难的思考后,鹿正康再次感到疲惫,之前的那只虫子不在,所以他只能忍饥挨饿。 环视周围,这是一个石质的圆形小屋,墙上除了挂着许多工具,还有一些图纸。室内微弱的光线让鹿正康看不清图纸上的内容,他也就不再追求细节。 为了节省能量,他放空心灵,不再继续思考,时间一点点流逝,鹿正康迷迷糊糊的正要再次沉睡时,那只虫子回来了,他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手里还拖着一只小爬虫的尸体。 大虫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鹿正康喂食,他哼着歌,音调欢乐。 看来是一只快乐的虫,鹿正康心想,食物的进补给了他思考的能量,原作里有智慧的虫子其实不多,而且都很有特点,很容易辨认,这样圆滚滚的,外表甲壳形状独特,如同是穿着衣服,戴着帽子一般,只露出一对眼睛,并且腰上挂着工具的,应该是维修虫。 这是一种生活在地下王国——圣巢——各地的虫子,他们负责修理一些基础设施,譬如路灯,路标牌等等。 当初玩游戏的时候,鹿正康也是见过一只的,那一只生活在遗忘十字路,他正当时操控着主角小骑士来了一个超级冲刺,一不小心就把他撞死了,随后找到维修虫的家,从他的笔记上得知他们的族群还有许多虫。 说实话,当时看完笔记后,他挺内疚的,这么好的虫子一不小心就弄死了,没想到世事无常,一转眼自己就变成被人家照顾的对象了。 幼虫的生活没有什么好细讲的,吃了睡,睡醒吃,随时排泄,就这样。 但梦境的世界却一天一个样。 现实和梦境的巨大落差使得鹿正康更乐意呆在梦里,在这里他是神,但醒来后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来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里不知道日月轮转,他也是时睡时醒的,所以距离他第一次有意识的观察这个世界,到底过了多久,他并不清楚。 梦境里他能造出钟表,也能大概计时,但他清醒时梦中钟表不会走动,所以也没有计时意义。 但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梦里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几周,现实里他的虫躯也是成熟了一些。 人是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的,鹿正康经历了最初的茫然后,也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他现在是虫子,他要奋斗,他要让自己虫子的一生过的辉煌灿烂,他要成为一个战士,他想要很多,但归根结底,他热爱游戏,他热爱《空洞骑士》这个游戏,他要参与这一切,他要让世界见证,他鹿正康,是个高玩,是个强者! 战斗! 他需要磨砺自己的意志,既为了生存,也为了梦想。 但如何战斗?和谁战斗? 鹿正康还是个幼虫,脆弱,不堪一击,不需要敌人,连自然的风霜都能轻易带走他的生命。 所以答案很清楚,他要同自己战斗。 在哪战斗?在梦里! 鹿正康知道自己在梦里无所不能,所以他充分发挥想象力,他创造了另一个自己,同样是一只虫子。 他的意识同时存在于梦境中的两具躯体里,他能同时操控两具身躯互相战斗,但这样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思维互相干扰,两具躯体都知道对方下一步的行动,知己知彼,完全没有战斗的必要。 所以他需要把意识割裂成两半,互相不联通,那就有了战斗的条件。 但这是有风险的事情。 他怕自己会人格分裂。 苦思冥想一段时间后,鹿正康找到了解决方案。 他创造出第三个躯体,这具躯体中的意识负责沟通另外两者,可以称为总意识,统御分意识,分意识之间互相不能沟通,总意识负责分意识的沟通和行为观测。 鹿正康分裂出三份意识后,感到相当的力不从心,他知道这暂时是自己的极限了,想要分裂更多意识,他需要更强的意志,以及足够的修养时间。 梦境决斗场。 这是鹿正康模仿游戏中的神居、愚人竞技场以及现实中的罗马斗兽场建造的,场地中央有一根长柱,竖立一个可以自由旋转的王座,总意识端坐其上,下方是金色的平地,地下藏匿许多机关,有尖刺、平台等等,可以创造出多种多样的战斗环境,满足一切需求。 外围是环形看台,也就是观众席,暂时只是装饰作用,空空荡荡的。 今天,鹿正康决定开始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战斗。 总意识就位。 两个分意识从观众席下方的门洞里走出。 不是人形,而是两只维修虫,为什么不是人形?因为现实里他是虫子。为什么是维修虫?因为他真是维修虫啊! 分意识们一个是剑盾手,一个是双持剑士。 菜鸟鹿正康,完全没有战斗经验,两个分意识开始了二人转。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两只刺猬,互相试探,既想打败对手,又怕对方身上的长刺。 总意识能感知到双方的思维。 只有一个字——怂。 总意识一掌拍在自己脸上,真丢人! 第三章 梦境角斗场,骨钉 在总意识的不断催促下,双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靠近对方。 剑盾手毕竟抓着一面大盾,能防护住半个身躯,于是不紧不慢的靠近双持剑士,整个人恨不得能钻到盾牌里面。 “砍啊!砍他啊!“总意识在王座上大声嚷嚷。 剑盾手越是靠近双持剑士越怂,连头都缩回盾牌后面了。 双持剑士看着露出虫脚的剑盾手,嘿嘿一笑,蹲下身来一剑往他腿上砍去,这一剑速度极快,而且毫不意外能轻易斩断剑盾手的双腿。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剑盾手猛地往前一扑,大盾猛地压住剑士,封死了他的一切动作,随后手中长剑一送,穿膛而过,将剑士钉在了地上。 总意识大喊一句:“好!” 简直精彩!虽然从观众的眼光看去,剑盾手的对战策略很冒险,毕竟连眼睛都缩回去了,完全看不到敌手的行为,简直是拿命赌博。 被钉死的剑士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儿,从决斗场门洞里重新走出。 胜利一次的剑盾手信心大增。 双方再一次开始对决。 “喝啊!” 战斗一触即发! …… 陆陆续续进行了六十八场战斗,鹿正康终于心力交瘁,三个意识合并,大量记忆混合,醒来后的他也是精神萎靡。 现实中,维修虫不在,估计又去修路牌了,鹿正康尝试从床上起身,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发育,他的身体强壮了一些,也长大了一些,体表甲壳初步硬化,体内的肌肉也足够支撑他进行简单的活动。 下床,他四足并用,爬到墙边,仰头看向那些图纸。 虫子国度,也就是圣巢,是一个文明的世界,文明世界的重要基石——知识,是每一个渴望智慧的生命毕生追求的,鹿正康也渴望知识,他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何等模样的。 关于原作的世界背景,玩家们有许多猜测,不过原作采用的魂类游戏的叙事手法,含混不清,就有许多未解之谜,大量的彩蛋也给了玩家们充分的想象空间,追求真相,也是一大快乐。 看了看墙上的图纸,上面的内容大多是路标和路灯的制造草图,最重要的是一张地图。 游戏里主角小骑士花费吉欧向地图商人购买地区地图的草图后,再用羽毛笔绘制具体路线,千辛万苦,才能得到一张圣巢的完整地图。 一个合格的空洞骑士玩家对地图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鹿正康看到这张地图第一眼就明白这是遗忘十字路的地图,还不是完整的。 鹿正康心想这应该是那位维修虫的工作范围。 普普通通的虫,他们的一生都局限在圣巢的一隅,这对那些向往新奇生活的生命来说,是一种悲哀。 但这是环境决定的,原作中圣巢衰落,各处都充斥着凶暴的虫类,以及被复活的躯壳,迷失心智的他们会主动攻击外来者,而且许多地段都有危险的陷阱,没有强大的实力,在这个失落国度寸步难行。 鹿正康立志要踏遍圣巢,看尽一切美景,游戏化作现实,又会有怎样的精彩呢? “啊!呢呢哝哝!“门口传来惊呼,以及让人费解的虫语言,维修虫回来了,他看到鹿正康竟然跑到地上了,顿时惊慌非常。 他冲过来抱起鹿正康,轻柔的把鹿正康放回床上。 随后,他就开始啰里吧嗦的数落鹿正康。 鹿某虫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他完全听不懂,而且维修虫的虫语言还很好听。 毕竟是性格温顺的虫子,连说话都软绵绵的。 原作里一大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就是,那些会说话的虫子,发音各有不同,那他们是这么交流的? 鹿正康觉得,虫子们很可能是通过分泌信息素来进行具体交流的,但问题是,他应该也是有相应的交流能力的,为什么无法理解维修虫的语言? 这问题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不再多管,鹿正康就着软绵绵的虫语言发着呆,好似回到了曾经,他听着轻柔的歌曲,看着城市天空上翻滚的云海,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放空脑海,耳边的虫子语逐渐清晰起来,混乱的语句,竟然一点点明朗起来。 “你呀,一定要乖,不要乱动,磕着碰着都不好,会疼的,你知道什么是疼吗?你会知道的,疼是一种感觉,你知道什么是感觉吗?感觉就是……“ “……”,鹿正康:心情复杂.jpg。 原来自己不是听不懂虫语言,只不过一直没有意识到罢了,自己的大脑潜意识已经把信息解读了,但思维却没反应过来。 还有,这维修虫也太啰嗦了。 “感觉就是一种想法,你天生就会的,你还小,以后慢慢就懂了,再长大一些,你就会知道了……“ “我要一把骨钉!“鹿正康突然说道,声音轻轻的、糯糯的。 维修虫吓得一哆嗦,“等等,你会说话了?!小家伙,你真的会说话了?难道是我的幻觉?你知道什么是幻觉吗?幻觉就是……” 鹿正康再次发出超大声bb:“我要一把骨钉!” “哎呀!真是你在说话!白王啊,您听见了吗,您的子民会说话了!他还这么小!哦,他这么聪明,或许能成为圣巢最好的维修虫!小家伙,你知道白王吗?白王就是……” 鹿正康心想:绝了,真是个话痨。 随后再次复读道:“我要一把骨钉!“ “不行,你还太小,再说我们维修虫不是战士,我们没有挥舞骨钉的勇气的……“ “我要一把骨钉!“ 所谓骨钉就是虫子战士们的长剑,雪白如骨,尖锐如钉,剑身为细长的三角,如一个扁平的圆锥,剑柄是一个圆柱,整个骨钉造型非常朴实。 游戏里主角小骑士收集散落圣巢各地的苍白矿石,积攒大量吉欧后就能找居住在泪水之城附近的钉子匠修复升级骨钉,在整体形状不变的情况下,外观一次比一次华丽,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大。 可以说骨钉就是虫族战士的信仰。 鹿正康急需一把骨钉,他想真正接触到骨钉,这样梦境里的战斗就能用骨钉进行了,而不是作为替代品的铁剑,真正的战斗,务必要尽善尽美。 “为什么你想要骨钉呢?“ ”我要一把骨钉!“ “你做好一个维修虫就可以啦!“ “我要一把骨钉!“ “可是……好吧!我去捡一把,遗忘十字路上埋葬无数战士,他们的骨钉上有圣巢的意志,我去拿一把来……“维修虫一再叹气,晃晃悠悠往门外走去。 出门前,维修虫又扭头看了鹿正康一眼,他那双黑水晶般的眼眸里,藏着很深的情绪,鹿正康一直都不曾看懂。 第四章 惊闻,战士征程第一步 维修虫的身躯滚圆,但行动很敏捷,他短小的双腿有强大的爆发力,支持他快速移动。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王国,照明基本都依靠光蝇,当然也有发光的菌类,但那是在真菌湿地,圣巢的主体是城市一般的硬化区域,道路上负责照明的是路灯,而灯泡就是束缚着光蝇的透明水晶球。 遗忘十字路处于圣巢最接近地表的区域,四通八达,曾经王国鼎盛时期,虫子们往来如潮水一样,热闹非凡,但如今,十字路被遗忘了,那个十字路之上的,地表的小镇,也衰落了下去。 维修虫知道那个小镇的名字,德特茅斯,意为尘嘴,那里有许多建筑,那些小屋里曾经住满了虫子,如今却寥落不堪。 维修虫短暂而忙碌的生涯里,有无数次机会前去德特茅斯,但他都没那样做。天性柔弱的维修虫,在这个衰落的、缺乏秩序的王国,不能把自己暴露出来,有生命危险的。毕竟这已经不是白王统治的时期了,虫子们也不再和睦相处了。 维修虫没有经历过世道变迁的落差,因此他并不对此有所感慨,他只是做着分内的事,以前他的一切就是维修路灯、路牌、路标,或是去其他维修虫们的聚会里进行社交,然后暗恋某个体态优美的雌性……现在的生活有了很大的,不同。 维修虫在一处平台停下脚步,他的不远处有一些游荡躯壳,这些都是失去心智的虫子,它们很残忍,残忍是它们仅存的本能。 地下王国通风良好,阴冷而富含水分的气流吹拂过这残破的十字路,地表裂缝里到处钻出长草,随着风摆动,发着轻轻的摩擦声,这就是死寂的地下世界,为数不多的声音了。 前不久,维修虫就是在这样浓密的、生机勃勃的长草丛里,找到了一颗虫卵。 他的虫类本能很明确的告诉他,这是一颗维修虫的虫卵。 他把虫卵带回自己的小屋。 那一天,是他虫生的一个转折点。 明明只是多了一项事务,却有巨大的不同,生活的重心很大程度上偏移到照顾这颗虫卵上。 维修虫轻轻纵跃,脚尖从容在路灯上踏过,一路飞驰,从游荡躯壳的上方跳过。 他对鹿正康说,十字路上有很多骨钉,这是事实。 王国衰落后,无数战士试图探索这个崩坏的世界,他们或是怀着对财物的贪婪,或是渴望得到战斗的美好享受,或者是试图解开圣巢衰亡的隐秘。 他们从王国的四面八方,或是更遥远的未知之地来到圣巢,但许多都倒在了第一关,连十字路都没有走出。 他们有的体型巨大,留下的骨钉自然也是巨大,有的十分娇小,留下的骨钉也轻便小巧,不过这不是绝对,有的强大战士,能以纤细的躯体挥舞巨大的骨钉,攻势铺天盖地,防御滴水不漏。 维修虫没有耽搁,捡拾了三把骨钉就往家赶去。 在十字路这么多年,维修虫的小心谨慎保证了他存活的游刃有余,他很清楚,虫们都有各自的游荡范围,只要避开那些危险地带,他就会很安全。 唯一会四处出没的,只有一类虫,那就是战士。 维修虫没想到自己回家的路上会遇到一个战士。 他很不喜欢战士,因为他们往往有着叛逆的性格,很多时候他们会百无聊赖的挥舞骨钉,砍断路灯路标,给维修虫增加工作量。 但这次的战士不一样。 维修虫躲在暗处,看着一只身披斗篷的奇怪虫子走在路上,他很不同,体型较小,带着骨白色的面具,让人看不出其真面目,硕大的头盔一般的面具,完全把他的脑袋包拢,只露出两个漆黑的圆孔,面具有三支弯曲的犄角,但不对称,长的两支长在偏左处,短的一支长在偏右处,而最左边的角要长于右边许多,如同斜飞的发髻。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看着也很可爱,没有威慑力。 维修虫放心下来,等这位不同寻常的战士走过,他才从暗处钻出,继续赶路。 他轻松远去,不曾看到,那位战士已经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眸望着维修虫消失之暗处。。 空洞骑士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回头继续上路,不再关注这个暗中的窥探者。 他打算去安息之地。 …… 维修虫回到家,把带来的骨钉倚在墙边,这三把骨钉从小到大,小的不到维修虫体型的一半,大的比维修虫长一倍,都是纤细修长的类型,并不沉重。 鹿正康轻轻一跳,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维修虫身边。 他伸出虫肢,轻轻抚摸着骨钉,感受其每一寸细节。 维修虫又开始唠叨,他提到了方才看见的那只古怪的虫,鹿正康原本漫不经心的听着,此时也打起精神。 戴着面具,穿着斗篷,背着骨钉,而且眼孔漆黑深邃,这些特质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空洞骑士。 但应当不是游戏主角,主角的犄角是对称的,这位应该是主角的某个同类。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 难道是残破容器? 鹿正康心不在焉地想着,容器们顺应召唤陆陆续续回到圣巢,终有一位,会完成使命,将辐光再次打败,让被感染的虫子们重新回归理智,让圣巢再次繁荣……至于失败的,自然是坠入深渊。 现在想这些还有的太早,鹿正康明白,想要生存,他还需要更多努力。 毕竟他可是一只志在天下的虫,而游历圣巢需要的就是实力! 充满干劲的鹿正康毅然跑到床上开始做梦。 梦境角斗场开赛啦! …… 分意识一旦诞生,就会保持其存在,再次分裂依然还是那几个分意识。 分裂意识的精力消耗会随着休息而回复,速度也不慢,平均每次睡眠都有能力再次分裂,但鹿正康知道这是有上限的。 分裂意识消耗的不止有精力,还有记忆和想象力,这些是构建独立人格意识的关键,而以鹿正康的阅历,他觉得自己分裂意识的数量不会超过一百个。 绰绰有余。 今晚的梦境里,六位分意识混战厮杀,总意识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观察着几位斗士的行为。 斗士的种类就三种,剑盾手,双持剑士,重剑士,剑已经换成骨钉,那么可以称为盾钉手,双钉战士,巨钉士。 有些违和,但鹿正康念叨了几次,反而意外带感。 原作里的小骑士,就单手持钉,靠简单的挥砍克敌制胜,想做到这点,需要的是对战斗节奏的严格把控,灵活的步伐,一丝不苟绝不犯错的砍击,就像一个精密的杀戮机器一般,这就是小骑士屡战屡胜的原因。 鹿正康在梦中苦练剑术,同时也在准备醒来后,开始锻炼。 战士的征程,开始第一步了。 第五章 知识的传承 虫子是很渺小的,虫子的生命也是短暂的,每日吃完就睡,睡醒就吃的鹿正康很快成长了起来。 由于不懂昆虫学知识,同时游戏里对虫类特质的模糊化、艺术化处理导致鹿正康不是很了解自己这个维修虫原型到底是什么虫,但是随着基因深处的遗传信息一点点释放,他也明白了,自己不会结茧蛹化,只会正常长大,外壳也会在长到一定大小固定、硬化,那时就是维修虫的先天体型阈值。 在睡和吃的间隙,鹿正康慢慢学会了虫语言。 作为一种很个性化的语言,虫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沟通桥梁,只是一套属于每个虫种,每只虫子的骚话而已,真正传递信息靠的是信息素,虫语反映的是发声者的种族、性格和心情。 那只一直照顾鹿正康的维修虫声音清脆甘甜,短促有力,反应其乐观善良的性格。 鹿正康的声音平静和缓,不过比游戏里那些巨型虫子要简洁,没有拖音,没有含混的音节,听起来就像一位心平气和的邻家小哥。 虫子世界在地下,计时是个大问题,鹿正康也问过维修虫关于计时问题,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这里不计时,不同虫子对时间流逝的主观体验差距很大,所以没有统一的时间标准,据说白王统治时期为了统筹工作,就利用种族特性分配特定工作。对时间敏感的就做灵活的工作,不敏感的就做一些重复性的工作。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鹿正康这下也算明白为什么游戏里走遍整个地图找不到一块计时工具。 彻底学会虫语言后,维修虫一下子热切起来,开始敦促鹿正康学虫文字。虫文字是真正统一的文字,能用于记录信息。 有智慧的虫种都是游戏里的高等生命,学习文字是学习知识的第一步,而知识是文明与智慧传承的基石。 据说几代虫不学知识,慢慢就会退化成低等生物。 维修虫自己的知识是前辈教授的,现在他要把这些珍宝统统传承下去。 鹿正康的睡眠被迫减少,好在他学习很快,进度良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学会这门外语。 维修虫把自己的名字写给鹿正康看,纳提,这是长辈给他起的名字。 纳提准备过一段时间,带鹿正康参加维修虫的集会。在那里,会有德高望重的长者为族群的晚辈起名,指导维修经验。纳提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参加聚会了,他渴盼找到一位美丽的维修虫姑娘,和她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互相帮助,然后为族群繁衍做贡献。 性格含蓄内敛的纳提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经常走神,这时候鹿正康就会默不作声的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虫子也有生长周期,类比一下,那么维修虫纳提已经是个青年了,而鹿正康还是个孩子。 青年有一些成长的烦恼是很正常的,尤其是纳提这样的宅虫,一旦想入非非,整个虫都美得冒泡,又时不时会患得患失,做出惊恐的姿态。 观察过几次,鹿正康就对年轻虫纳提的小烦恼失去了兴趣。 梦境战场的常年战斗逐渐有了成效。 搏击的技术,都是对战斗的总结归纳,提炼出能有效制服敌手,又保证自身安全的套路手段,就可以称为武术。 这是鹿正康一己之见,他现在对剑术的理解,还在浅层的对技术的探究,还没有上升至道的高度。 鹿正康很务实,老老实实磨练技术。 不同游戏里,敌人有固定的血量,需要反复攻击才能杀死,现实是,只要用对技巧,就能做到一次击杀。 梦境角斗场里的斗士们没有体力限制,所以能不知疲倦地发起攻势,在高频率的战斗中,鹿正康的所有分意识都习惯了战斗,将战斗化作本能,对战斗毫不畏惧,乃至充满渴求。 现在的鹿正康,已经有了战士的勇气,他可以自称一声剑士了,因为他有了面对强敌拔剑的勇气。 一阶段的训练有了成果,鹿正康就开始了更深层次的练习。 角斗场的地面升起一根根布满孔洞的圆柱,如同一片森林,孔洞里喷射出大量的攻击球,这些攻击球有三种,一种是速度快的普通白色球体,被击中会受伤,一种是速度慢的橙色爆裂球体,被击中会死亡,还有一种是黑色粘液球体,爆裂开来会释放粘液,影响行动。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斗士们不但要互相攻击,还需要判断四面八方随时袭来的攻击球,决定是躲避,还是弹开,还是硬撑。 二阶段的训练一开始就把难度提升到了不可理喻的高度,大量斗士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攻击球杀死,更不用说互相厮杀。 只有寥寥几个剑术炉火纯青的分意识能勉强自保。 总意识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平静的观察着所有的斗士,感受他们的想法,感受他们的情绪,愤怒、担忧、狂热,整个角斗场都沉浸在战斗的狂潮里,只有胜者可以脱身,败者永远沉沦。 …… 鹿正康被纳提叫醒,继续学习虫文字。 学到肚子饿,就吃一些小爬虫的肉,休息一下,纳提出门察看自己管辖的路面情况去了。 纳提走前把门关紧。 鹿正康被再三嘱咐好好呆着,不要乱动房间里的东西,最好就去睡觉。 怎么可能不乱动? 纳提刚出门,鹿正康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开始翻看纳提的笔记。 笔记里记载了一些维修知识,里面提到,维修虫能分泌一种溶液,能软化金属,用于焊接。 鹿正康确实有这种感觉,体内有个囊腔正在发育,但还没有完成,无法分泌溶液。 除了笔记以外,鹿正康知道纳提还有一本私人日记,原本是正大光明的放在桌子上的,后来鹿正康开始学习虫文字后,纳提就把日记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收了起来。 日记说是日记,其实应该是事记,里面没有日期,只有正文。 鹿正康并不屑去看,纳提是个直肠子,藏不住心思,想知道他的快乐和苦恼,看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 趁着纳提还没回来,鹿正康开始锻炼身体。 主要是练习跳跃,锻炼下肢力量,至于挥舞骨钉,还是不行的,最小的骨钉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都实在太大了一些。 反反复复,很无趣地跳跃。 鹿正康明白,这是踏上伟大的第一步。 只是实在太无聊了一些。 第六章 维修虫的聚会,族群长者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纳提把自己知道的虫文字都教给鹿正康后,就表示过一段日子就带他去维修虫的大集会。 虫文字是一种混合文字,有表音的部分,也有表意的部分,表意的部分是象形文字,用于表示自然事物,表音的部分用来表达内心情感,拟声,事物状态,以及一些其他抽象内容。 这就导致虫文字体系的复杂,纳提只学了常用的,还有很多不常用的,高深的文字,需要找长辈传授。 照纳提的说法是,鹿正康学会的已经绰绰有余,实在没必要多学,因为他曾经也学了许多生僻字,后来因为长时间用不到,完完全全忘记了。 鹿正康没理会纳提的连篇废话,依然在不断练习跳跃。 这屋子不大,以鹿正康现在的体长来算,也就大概十个他的直径,减去家具的占地,真正可以用来自由活动的区域不到一半,是个大致的矩形,长宽都差不多是五个他的体长。 于是鹿正康就各种贴边跳、对角线跳、中线跳,一边跳,心里还想着几何图形,幻想自己是笔尖,在这块小区域里肆意作画。 这样的童趣鹿正康很久没有享受了。 不是说没有机会,毕竟他还是人的时候,独自生活在廉租房里,想做点幼稚的事情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一来长大后就对幼稚的乐趣不太敏感了,二来也没有小时候那种花不完的精力。 如今到了这样缺乏娱乐的境地,又进行着这么无聊的锻炼,要是心里没有热情,没有坚持的勇气,绝对是无法长久的。 鹿正康其实知道怎么样能活下去,他可以选择苟住,苟到游戏主角解决危机,但他又同时意识到,人生是一条有进无退的道路,其实一开始他就只能奋勇向前,一旦畏缩,他就会变得胆小怯懦,屈服在辐光的压迫下,变成行尸走肉。 在逆境不断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无疑是正确的。 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不如一根筋,至少不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纳提回过神来,扭头看着一边在屋子里蹦来跳去,一边喃喃自语的鹿正康,不由得挠了挠头,这场景好有既视感啊。 纳提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形容不出来,不管如何,看到自己抚养的小虫这么有活力,他还是很高兴的。 等鹿正康跳累了,准备停下来,喝点露水,吃点虫肉。 这时纳提背着一个小包走了过来,“啊,小家伙,想去大集会看看吗?这次的集会就在十字路,很近的,我带你去吧,让长辈给你也起一个名字,你已经长大了,是应该有一个名字了,我想是时候了,你需要休息一下吗?还是现在出发……” 鹿正康看了看纳提背着的小包,这时一种柔软的皮质做的小包,表面还有细密的小鳞片,看起来很耐用。 “走吧。我和你一起。”鹿正康言简意赅。 纳提开心地哎呀大叫了一声,随后给鹿正康递了一杯水,等他喝完,就牵着他的手,一同出门了。 这时鹿正康第一次离开小屋。 外面的世界很大。 虫子的地下世界并不逼仄,看起来是在地下溶洞的基础上建立的王国,大片的坚硬岩块堆积成平整的路面,周围是一片小屋,一眼望不到边,大多废弃了。 头顶是稀稀疏疏的石锥,从上层平台的底部向下生长。 地下世界是分层的,而这里差不多是十字路的最深层。 主要道路上有许多路标,起装饰作用,隔着一段距离会有一座路灯,发着明亮的光,有细细的小虫绕着灯泡飞舞。 路边稀疏地分布着草丛,这些坚韧的植物有着苍白的枝叶,看来适应了地下微光的环境。 鹿正康注意到,铺砌地面的石块,乃至地下溶洞周围的巨大岩块,都被雕刻成螺壳般的圆石,似乎是当初修建十字路的虫类留下的独特装修风格。 地下微光的环境没有给虫子带来困扰,依然能看清楚路面。 纳提带着鹿正康走在这一大片的圆屋建筑群里。 圣巢的道路本就四通八达,而维修虫们会选择的道路更是幽深隐秘。 鹿正康很快就来到了游戏里从来没涉及到的区域。 走出范围巨大的圆屋群,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 纳提不时从包里拿出一个甲壳制作的水壶让鹿正康补充水分,每走一段路就问鹿正康累不累。 确实纳提是非常照顾鹿正康的。 这段旅途比想象中长。 纳提带着鹿正康绕过了好大一段路,避开了许多虫子的领地,来到一处很偏僻的所在。 四处都是坍塌断裂的石柱,地面不再是石块堆砌,而是大块的石板,隐约还有许多没有被风沙抹去的雕花。 维修虫们在这里搭建了一个小集市,许多临时的小棚子集中在一处,让数量不多的族群呈现出热闹的景象,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闲谈聊天。 维修虫不是商人,不是冒险家,所以这些随处可见的小棚子不是小商铺,更像是一个个小会客室,是用于交流感情的地方。 纳提把鹿正康带来时,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欢呼。 每只维修虫都对鹿正康表示了喜爱,这让鹿正康感到很舒适,很暖心。 鹿正康注意到,其实维修虫也是有亚种的,有些维修虫长了一对翅膀,不知道飞起来快不快。但这么小的翅膀真的能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吗,他表示怀疑。 很快,鹿正康就见到了族群的前辈。 这次集会来了三位长者。 他们实在很老了。鹿正康看到他们的时候,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虫类的化石,因为他们一动不动,身上的甲壳带着厚厚的风沙,已经凝结成块,成为又一层的甲壳。 长者住在最精致的帐篷里,但帐篷给人的感觉不是住处,而是博物馆,这三位老虫就像鹿正康曾经看到的那些出土文物一样,给人距离感,无法亲近。 “啊——”居中的一位发出了长长的吐息声,很疲惫的样子,“族群,又多了,一位成员,很好,纳提。” 纳提此时异常激动,就像看到明星的小粉丝一样,但他很克制,整只虫就像绷紧了的弹簧,鹿正康怀疑下一秒,纳提就会像真正的弹簧一样,在帐篷里四处乱蹦。 “小家伙,你学会,文字了吗?”左首的老虫问道,他的声音很沉闷。 “学了一些常用的,但我还想知道更多。” 右首的老虫是雌性,但实在是老得看不出老妇人的慈祥了,她刚才一直发着呆,突然回过神,用赞扬的语气对鹿正康说:“好啊!好,多学是好的,多学,可惜教师不在了……”说着,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中间的老虫对纳提说道:“纳提,你可以,出去了,这孩子,我们要嘱咐。” “是的,当然。”纳提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偷偷扭过头来,冲鹿正康轻轻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第七章 慷慨,纳提的春天 “孩子,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在这样狭窄幽闭的环境里,一只老得不像话的虫子,呢喃着如沙砾流过礁石一般粗粝的言语。 鹿正康竟然有些失神,这样的场景,好似枯朽的老树根在为新鲜的嫩叶传输甘霖。 “想过。做一名战士。”鹿正康总算还没有忘记回答。 两旁的老虫已经疲惫地沉睡了,中间的那位耐心地同鹿正康交流。 “我看到了,你的勇气,做战士,是很好的,圣巢衰弱,我们维修虫,缺乏自保能力,你这样的后辈,能下定决心出去走走,是好的。” 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 鹿正康老老实实的等待,可时间慢慢流逝,老虫依然没有说话。 他怀疑老虫已经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纳提站在门口,问他,“怎么样?长者答应教你知识了吗?” 鹿正康摆了摆手,“他们睡着了。” 纳提顿时陷入了一种惊恐担忧的状态,开始不停地絮叨。 鹿正康没有在意纳提的废话,他好奇地打量周围的同族。 维修虫们在聚会上表现的十分放松,鹿正康拉着纳提四处闲逛,许多虫都冲他们打招呼,鹿正康逐一回应,表现地很有礼貌,但也很疏远。 背后有虫议论,“这个小家伙真是高傲呢。” “和我小时候不一样,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纳提突然颤抖起来,鹿正康还以为他犯了什么病,结果一看,是激动地难以自持,鹿正康顺着纳提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一只高大健壮,甲壳油亮结实的雌虫,在一处小棚子里与同伴们交流,她的躯体显得格外卓尔不凡,发散着吸引力。 “你喜欢她?”鹿正康问纳提,纳提吃了一惊,先是赶忙否决,然后反应过来,“小家伙你懂什么叫喜欢?不,我不是喜欢,我只是有感觉。” 鹿正康不接茬,此时后面跑来几只健壮干练的雄性成虫,叫住了鹿正康二虫。 领头的说道:“长老说,小家伙很好,想做战士可以去找十字路里居住的商人,去买一些装备,族群准备了一千吉欧作为资金。” 原来是老虫醒转,见鹿正康不在,赶忙叫来帐篷外随时伺候的小辈,让他们给鹿正康二虫传讯。 纳提热切地问那只头虫,“长者有为这小家伙起名字吗?” “不,长老说,战士的名字应该由战争起名。他们说,让这孩子去经历战斗,这才是战士的成长历程。” “那也没有说要传授知识?” “没有说,但我建议你们不要提出这个要求,长老们实在太老了,不会有精力授课的。” 那虫递给纳提一个大袋子,沉甸甸的,随后带领手下虫虫们回去守卫老虫了。 周围的维修虫凑上来。纷纷对立志成为战士的鹿正康表示祝福,有些年岁大些的雄虫还会吹嘘几句自己当年的英勇战绩,无非是从某只大虫的追击里逃出生天。 对维修虫这样的温和虫类来说,逃跑是战斗的唯一选项。 鹿正康对这些热切的虫们表示了感激,随后拉着纳提前去找方才那位健康美丽的雌虫。 纳提迷迷糊糊被带到暗恋对象的小棚子,等可怜的纳提回过神来,鹿正康已经和雌虫交流了一番,雌虫决定给纳提一个追求自己的机会。 在虫子世界,掌握生育大权的雌虫地位远高于雄性,鹿正康用礼貌而风趣的言辞让雌虫对培养出鹿正康这样聪明小虫的,“可敬的“、”手段高明的“雄虫产生了好感。 接下来,纳提能否得偿所愿,就看他的发挥了。 很快,事实就证明纳提实在是不善言辞。 好在鹿正康会帮他兜底。 “你叫纳提?独自养育孩子很辛苦吧?”雌虫语气温柔。 “呃,啊,我……”纳提完全说不出话。 鹿正康替他回答:“这位女士,纳提是一位老实本分的虫,他总把说话的时间用于做事,所以才在您的美貌面前哑口无言。”天可怜见,纳提从来不是一只沉默寡言的虫,还什么把说话的时间用于做事,纯属瞎掰。 纳提这时候的情商很高,用力点头,表示对鹿正康的话十分认同。 就这样,鹿正康全程作为纳提的情感翻译官,替他把一切好话说尽,雌虫终于对纳提真正感兴趣了,她告诉二虫,她的名字,叫做帕雅,并询问了纳提的住处,表示有机会一定回来看看这位“朴讷诚笃”、“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沉稳果敢”、“勇于担当”……的虫。 鹿正康嘲笑自己的口才简直像游戏里的那位老赖左特,吹牛根本不打草稿。 这位雌虫虽然很聪明,但从来没接触过这样能说会道的虫,被鹿正康一顿吹嘘后,看纳提的眼神都泛着温柔与向往。 依依不舍的同雌虫道别后,纳提紧张地问鹿正康,“小家伙,怎么办,她要是来找我,你如果又不在,岂不是一下就会穿帮?”他喃喃自语着,随后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兴冲冲地对鹿正康建议道:“要不你不做战士了,那就不用出去游历,真的,留下来吧,老老实实地做一只维修虫,尽到本分就可以了。” 鹿正康笑道:“我又不是马上走,等你们生活在一起后,她也不会管你是不是有我说的那么好。” “嗯?为什么?”纳提虚心求教,此刻仿佛他才是小虫,而鹿正康就是传授虫生经验的长者。 “两只虫相处久了,就会下意识忽略对方的长处,变得吹毛求疵,但感情已经确定,也不会轻易动摇。” 纳提疑惑地问,“那岂不是会互相都看不顺眼?” “是啊,感情的热潮退去,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痛苦折磨了。”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往来时的路大步前进。 该回去了,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收获却依旧丰厚。 第八章 帕雅到来,确立关系 纳提背着沉重的吉欧,带着鹿正康在十字路偏僻黑暗的小径行走。 他们都保持着沉默,旅途是危险的,黑暗里潜藏着危机,他们二虫可不能马马虎虎,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纳提却发现了不对劲。他放下装满吉欧的袋子,让鹿正康站在原处,自己小心翼翼地前行几步,蹲下来抚摸地面上一块不自然的隆起,碎石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土丘,似乎埋藏着什么。 纳提好像是吓了一跳,赶忙轻手轻脚地退回到鹿正康身边,距离那个土丘有了一定距离,这才喘口气,指着那处隆起对鹿正康说,“你看,这下面有一只戈姆!” 鹿正康不明所以,见状,纳提解释了几句,“它会从地下钻出来,一口吃掉上面的虫,它长着尖牙,浑身都长,很可怕的!” 这下鹿正康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游戏里作为活动陷阱的长虫啊。 这种虫子就好似一叠中国象棋叠在一起的一根长条,铁灰色,两端有口器,浑身长着倒钩般的尖牙,厚厚的装甲不惧劈砍,缺乏心智。 游戏里不必太在意这种虫子,因为它是作为陷阱工具出现的,但现实里,这是一类冷酷狡诈的捕食者,轻易不会从藏身的地洞里钻出,可一旦出击,也绝少失手。 纳提见鹿正康有了防备,满意地点点头,带他绕过这条戈姆,继续出发。 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意外,毫无波折地回到了家。 日子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鹿正康每天坚持锻炼,纳提也定期去检查路标,回来时捕捉几只小爬虫作为食物。 那一袋子吉欧,被妥善保管在一个大箱子里,这些吉欧都是最值钱的那种,也就是“币值“最高的那类,椭圆,扁平,金属质地,横纹,很漂亮。 这种吉欧就是最重要的金属来源,据说是由某种吞食矿物的虫子,将金属元素富集在外壳,从而形成的圆斑状金属块。 纳提一直在等候那位美丽雌虫的到来,为此他在闲暇时间会装扮自己的居所,他会在路上收集一些小饰品,譬如一些手环,譬如一些徽章。还有一些古代遗物,譬如圣巢印章,譬如一些漫游者日记,纳提把它们装裱在一块平整光滑的石板上,放在屋子进门的左手边,方便来客观赏。 鹿正康很好奇地研究这些小玩意。其中古代遗物尤其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些东西在游戏里能换钱的。 纳提陆陆续续收集了八份漫游者日记,这些椭圆的石块上记录了游者的经历,可惜,有七块都是由失传已久的古代方言记录,无法解读,只有一块是近期的,上面记录一位旅者对王后驿站热闹非凡的景象的赞叹。 “数不清的虫子在这里活动,种类之多,亦是生平罕见,鹿角虫们奔跑的步伐震动这个地下的王国,大量物资和虫类在这里出发,深入圣巢的每一处,就像血液穿行在血管里那样,生机勃勃。” 这日记是距今最近的,可依然在描述一个遥远的过去,那段消逝的历史。 鹿正康啧啧作声,表示向往。 圣巢印章都是一样的形制,只不过有新有旧,喻示着不同的铸造时间。 随着纳提不断收破烂进屋,很快,这座狭小的圆屋变得异常逼仄,鹿正康不得不出门锻炼,只不过纳提要求当他出门工作时,鹿正康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所以纳提出门的时候,鹿正康就会睡觉,等他回来把自己叫醒,就开始锻炼。 这片庞大的圆屋群里曾经是住满虫子的,但在圣巢衰亡不久,这里就没了生气,只有维修虫会来这里居住。 这些圆屋的真正建造者或许是某种蜗牛,风格和整个十字路都相同,外表如壳,纹路朴实自然。 许多残破的圆屋,暴露出拱形骨架,看起来如一只只死去巨虫的化石遗骸。 鹿正康就在这些圆屋顶上跳来跳去,动作灵敏迅速。 虫类的躯体简单质朴,耐受性不错,所以鹿正康可以长时间活动也不虞耗尽体力。 某时,鹿正康高高跳起,抬手触碰头顶平台突出的尖刺,四根手指紧紧抓住尖刺,把自己吊在空中,锻炼臂力。 此时,他的目光凝视着黑暗,突然他看到一丝亮光,从某个拐角转出,照亮了一道美丽、健壮的身影。 鹿正康跳下圆屋,冲进屋子里告诉纳提,他朝思暮想的帕雅来了! “什么!不,我是说,太好了!“纳提亢奋地搓搓手,经过这许久的幻想,他已经从生理、心理全方面准备好来一场热恋了! 二虫快速收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小屋,尽量让拥挤的装饰物堆砌出一种“充实的美感“。 鹿正康出门前去迎接,纳提留着准备食物。 帕雅是独自前来的,她提着一盏小小的光蝇灯笼,鹿正康并不感到奇怪,制作光蝇灯笼是很多维修虫必备的技能,修路灯用得着,而在游戏里,这样一个灯笼得花上一千八吉欧才能从那位斯莱店长手里买到。 这次的聚会双方都很满意,帕雅对纳提收集的零碎很感兴趣,原来她也对圣巢遗物充满好奇,纳提算是歪打正着。 带着帕雅观赏了这个实在没什么东西好说的小屋,纳提邀请帕雅进餐。 用餐期间,纳提多次表露出话痨的特质,都被鹿正康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然后背着帕雅猛踹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让他在自己的思维狂潮里悬崖勒马。 在鹿正康的帮助下,纳提表现地非常出色,同时他那诚恳、炽热的情感也打动了帕雅,所以大胆的、独立的帕雅当即决定留下来,与纳提共度一生。 从心上虫口中得到准确的答复,纳提简直幸福到昏迷,事实上,他真的短时间昏厥了过去,过于激动导致他体内那个装满腐蚀性溶液的囊腔受到压力,喷射开来,好似一个喷泉,场面异常壮观,后果却很惨烈,房屋的地面被腐蚀地坑坑洼洼、斑斑点点。 鹿正康拉着帕雅往外走。 “女士,亲爱的女士,请相信我,他只是太爱你,所以才情不自禁!“ “是吗,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今后要和一个情绪易激的虫相处呢……“ “呵呵,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第九章 出行,商虫一族 帕雅到来带来了很多改变,首先是小屋实在太挤了,于是三虫打算开挖一个地下室,用作储物间和工作室,小屋就单纯作为卧室。 这项工作由纳提和鹿正康负责,帕雅打算回自己的家,把家当带来。 雌虫离开的日子里,纳提一直保持着亢奋,他在外面找了一辆手推车,这是当初修建十字路的工虫留下的,纳提把它修理一番,用来运输挖掘出的石块。 地下室的结构草图由帕雅和纳提绘制,他们很专业,成品应该会很牢靠。 鹿正康主动承接了挖掘石块的工作。 纳提给他拿来了一把金属镐子,鹿正康仔细地砸开地板,露出基底,表层是蜗壳状的卵石,这些东西清理很方便,纳提把这些挖出来的卵石搬运出去,堆积在小屋附近备用,以后要用来装饰地下室的墙壁的。 不久,鹿正康就挖到坚硬的岩层了。 施工进度陡然慢了下来,好在鹿正康不知疲倦,也耐得住心思,专心致志地挖掘着。 向下挖了两个自己的身高后,开始在挖出的隧道壁上凿洞,用作跳跃的借力点。 纳提在洞口,把筐用绳子吊下来,鹿正康装满一筐,就拉扯绳子,纳提晃晃悠悠就把石块运上去了。 施工的过程漫长而无趣。很快帕雅就带着大部分家当回来了,有她参与碎石的搬运,效率高了一些。 鹿正康在不断的劳动中,感受到虫子躯体无穷的潜力,在高强度的劳动中,他感到自己在快速成长。 向下十个身高,再向边上挖出一条横着的通道,虫子的本能给予鹿正康对方向感、水平感的准确把握,挖出的通道是十分标准的。通道挖了一段距离,超过了上方圆屋的范围,鹿正康开始扩大,挖出一个大空间来。 很是花了一段时间后,地下室终于挖好,接下来就是装修时间,纳提把自己的零碎,连带着帕雅带来的一些小玩意统统放到地下室的一角。 地下比上面要宽敞,入口有两个,一个是圆屋内,一个是圆屋后面,打开翻版,顺着梯子就能来到下面。至于通风口,总共有十四个,保证地下室空气的清新。 帕雅和纳提把工作放在地下室完成。 这时候就显露出帕雅的不凡了,她是个很渊博,很喜欢钻研,动手能力超强的技术宅,并且会更多虫文字,相比之下,兢兢业业的纳提就很不学无术了。 察觉自己的爱人没有想象的那么优秀,帕雅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好在纳提细腻的性格很合她的口味,帕雅勉强接受了这场闪恋。 原先帕雅的工作范围是在泪水之城,那里有很多被复活的哨兵遗骸,它们坚守着这座曾经伟大的城市,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外来者,所以帕雅的工作很艰难,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避这些巡逻的哨兵。 现在,来到相对和平的十字路,帕雅也从工作里解放出来,她有足够的时间研制自己的小发明,闲暇之际,还教授鹿正康那些不常用的虫文字。 帕雅说服纳提,在圆屋附近建立一个熔炉,用来熔炼吉欧,制作物件。 时间很快过去,鹿正康的身体发育地足够大了,他开始挥舞那三把骨钉中最小的那柄,虽然相对他的体型还是过大,但这没办法,维修虫天生就小。好在这把骨钉挥舞起来重心还算稳定。 梦境角斗场里,分意识数量已经达到六十三个,他们已经是精锐的斗士了,能够防备攻击球的同时,互相激烈地厮杀。 战斗对鹿正康来说,已经像呼吸一般,深入骨髓。 可惜现在没有对手,他也只能对着空气挥舞骨钉。 他在练习几个常用的剑招,劈砍,格挡,刺击,配合步伐,有千变万化的效果,适应瞬息万变的战局。 将剑招化作本能,让挥剑不假思索,这就是高明的剑客。 时间在骨钉一次次划开空气的低沉呼啸声中,慢慢流逝。 某时,帕雅研制出了一套爪钩,既可以通过弩机发射出去,也可以装备在手上,用来爬墙是再好不过了。 鹿正康主动帮她测试这套装备的实用性,带着爪钩开始四处游荡。 现在纳提对他的管束放松了许多,允许他独自出行,但每次后会嘱咐他注意安全,不要轻易前往虫子密集的区域。 纳提说,附近有一只格鲁兹之母,很危险,千万不要靠近。 格鲁兹是一种会飞行的肥胖虫子,格鲁兹之母更是胖的像球,靠冲撞来击晕,乃至杀死猎物。这种皮糙肉厚的虫子,并不好惹。 鹿正康对这种愚蠢的、笨拙的虫子很蔑视,但他还是答应纳提的要求。 他打算去找找居住在十字路的商人,虽然现实和游戏有很大出入,但游戏地图还算有很强的借鉴意义的,那位护符商萨鲁巴应该就在附近。 告别纳提二虫,鹿正康开始了第一次独自出游。 走出连绵的圆屋群,向着水汽湿润的方向走,那里应该是蓝湖的所在,而护符商人就在蓝湖附近。 走累了,看到路上有几只小爬虫,有灰色的普通爬虫,也有白色的、抓附能力超强的提克提克,鹿正康快跑几步,拿骨钉把它们钉死,串在骨钉上好似烧烤的肉块。将这些软弱的、可悲的食腐生物就地宰割,鹿正康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杀死虫子,没有带给他任何犹豫的心理活动,好似有一种名为残忍的血脉在体内流动。 弱肉强食,在这个世界是真正的唯一法则。 帕雅的爪钩很好用,让鹿正康的行动范围扩大许多,他可以跳上许多高处的平台,钻进许多隐蔽的所在,可以想见,用来逃避追杀肯定也很好使。 一路辛苦跋涉,终于,鹿正康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这憨厚的、欢乐的笑声,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鹿正康精神一振,相比护符商就在前方了,快行几步,绕过一个残破的废墟,远处的平台有瑰丽的光明闪耀。 平台很高,跳是跳不上去的,鹿正康用背着的弩机把爪钩射出,抓着绳子来到平台上。 这里有一大片漂亮精致的房屋。 许多雍容肥胖的大虫行走在平台上,对鹿正康这个来客表示欢迎。 原来他们就是商虫一族,曾经让圣巢繁荣,如今随圣巢衰落,很有历史的一类虫子。 听着商虫们热切的招呼声,鹿正康开始担心自己带的三百吉欧能留下几枚。 第十章 购入装备,接受委托 这些商人手头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非常有价值的商品,由于交通系统的瘫痪,所以物资流通变得艰难,商人一族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他们有些走上了游商的道路,开始徒步搜集商品,有些就选择自己制作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有的商人手头上有很珍贵的传世宝物,他们就靠这些好东西撑场面。 游览了这个商人村庄,鹿正康也不禁感叹,实在萧条。 偌大的村庄,数百上千的房屋,现在亮灯的不过几十,还坚持行商的不过六家。 鹿正康找到了游戏里那位护符商人萨鲁巴,这位打扮富贵,双唇异常丰满的胖虫。 果然她这里卖护符,这种具有神奇力量的徽章,能给予佩戴者很大的帮助。 护符据说是由最诚挚的思念寄托在事物上形成的,并不是可以量产的工具,异常珍惜。 当然也是非常贵。 使用护符需要护符槽,不同效用的护符需要不同数量的护符槽,鹿正康一算,想用上给力的护符,钱完全不够,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另外几家商人,有一家卖武器的,鹿正康去看了看,里面有许多崭新的骨钉,比自己身上这把从地上捡的要锋利许多,于是花了一百五十买了一把合身的,小巧的骨钉,挥舞起来重心更稳定,非常趁手。 剩下一百五吉欧也没留着,去另一家卖护甲的店,讨价还价买了一面小金属圆盾,坚固耐用,非常合算。 在同商虫们闲聊时,有一位突然向鹿正康提出一个委托,原来是他察觉附近的格鲁兹们异常活跃,希望鹿正康这位勇敢的战士能去打探一些情况,到底是什么引起了格鲁兹的躁动,如果能把正确合理的消息传回来,这位商人愿意支付鹿正康一百吉欧作为报酬。 听完商虫的委托,鹿正康并未多想就答应了。碍于对纳提的承诺,他打算回去说服纳提不要为自己担心,然后再去探查究竟。 一来一去得浪费一些时间,鹿正康身上有任务,继续交谈的心思就不由得淡了下去,起身对各位商虫道别。 商虫们几番挽留,但鹿正康还算决定立即出发。 鹿正康的到来对冷清的商人村庄是一件难得的热闹事,临走前他们还依依不舍地道别,祝福他一路平安,希望他能常来。 看着这些热情的虫子,以及他们背后那衰颓的村庄,鹿正康陡然感到一种极深刻的悲凉。这些虫子在有意无意地为旧日的世界唱着哀歌,他们似乎和现在格格不入,正在被时间和现实一点点吞没。 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个衰落王国的各处,鹿正康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违背的历史惯性,但他还算非常难受,他希望自己能为这个逐渐变坏的世界做点什么。 怀着重重的心思,鹿正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两把骨钉,一副弩机,一只爪钩,一面圆盾,一个空布袋,一个小水壶,一盏光蝇灯笼,这些就是全部了,他很慎重地把这些物品绑在自己身上,骨钉和爪钩都放在腰间,抬手就能拿到。 这样的小细节充斥着生活的每一处,鹿正康不敢放松,尽量做好。 回程他一路快跑,可险些发生意外,一只戈姆从地下突然探出,巨大狰狞的口器向跳在空中的鹿正康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鹿正康拔出骨钉,一个轻巧的下劈,砍在戈姆口器附近密密麻麻的尖牙上,接力把自己弹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捕猎失败的戈姆不甘心地缩回地下,用自己灵活的的长舌把地洞附近的碎石收拢,堆成一个小土丘。 这次的意外对鹿正康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挑战,小虫的躯体带给他灵敏的行动,熟练的剑术使他有条件死里逃生,胆大心细的性格保证他的下劈万无一失,这些加起来,使得戈姆那屡试不爽的袭击变得像拙劣的黑白电影一样苍白简陋。 回到家后,鹿正康向帕雅汇报了爪钩的使用体验,提出改进意见的同时,大为赞赏了这件利器。纳提好奇地问他这次出去看到了什么,鹿正康没有谈论见闻的喜好,所以干巴巴地说一句见到商虫了。 纳提的谈性一下子上来了,没等他开始滔滔不绝,鹿正康就告诉他,自己要去探索一下格鲁兹的活动范围。 纳提当然是非常反对,帕雅却表示了支持。 “长老们说过,要尊重每一位战士的每一个想法,他们才是真正具有开拓性的虫。小家伙,想去就去吧,我会说服纳提的。” 鹿正康回到家还没休息,匆忙灌满水壶,立即又出发了。 纳提的情绪焦躁不安,一种强烈的感情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感到有一团火在胸膛燃烧,可看到帕雅温柔的眼神,这团火猛地熄灭了。纳提望着鹿正康远去的身影,心里某个潮湿褶皱的角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只剩下沉重和压抑。 “你怎么啦?”帕雅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难过,小家伙长大了。” …… 鹿正康一路向商虫村庄的方向跑去,直到头顶平台结束,转身,从溶洞壁上的悬空台阶一路向上跳,来到上层平台。 在此处行进一段距离,就看到几只格鲁兹在路灯附近游荡,这些小皮球一样,长着象鼻,背上有两对小翅膀的虫子,其实挺可爱,而且没有强烈的攻击性。 鹿正康试着猎杀一只,跳起来劈砍,锋利的骨钉击打在格鲁兹的厚皮上,割开长长的口子,有橘红的血液渗出,这只受伤的格鲁兹急忙想逃,可飞行速度实在太慢,被鹿正康一钉打在头部,翻个跟斗,像个漏气皮球一样掉在地上。 鹿正康解剖了这只格鲁兹,发现其内部有一个空腔,或许这就是格鲁兹翅膀短小却能飞行的原因。 想这些也没用啊,鹿正康自嘲,摇摇头,向着平台中心进发。 第十一章 探查格鲁兹,意外的收获 这处平台明显更有生气,路上的小爬虫、提克提克、格鲁兹多了起来,连狡诈阴险的戈姆也多了许多,一旦有爬虫或飞虫经过那凸起的土丘,就会被猛然窜出的戈姆一口咬住,随后被拉入深坑。 鹿正康心里对戈姆异常厌恶,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好似永远吃不饱,一刻不停地进食,幸亏虫子繁衍迅速,不然早就被吃光了。 小心地避开这些戈姆,鹿正康不断挺进,路上有几个游荡着的虫子躯壳,这些都是死者,曾经也是有智慧的虫,如今躯体被神秘的力量苏生,意识却空荡荡的。 不同的虫类躯壳复活后有不同的行为模式,虽然平时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但遇到鹿正康,它们就活泛起来,想用冲撞、顶角、踩踏来杀死鹿正康,可惜实在太僵硬,被鹿正康轻易杀死。 他们被杀死后,也是流出橘黄的血液,这种血液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相比格鲁兹这类爬虫的血,虽然颜色类同,可实在不适合食用。 走着走着,平台周围的空间不断收缩,似乎正在不断向这个地洞的边缘靠近,终于,他到到达了一面石壁,墙上有一个宽敞的通道,连接下一个地洞。 这个通道似乎是被设计成了关卡,有台阶,很平整,通道内部是什么无法窥探,只有走上台阶才能看清。 鹿正康心里有感觉,这里面应该有一只格鲁兹之母,游戏里就是这样的设计。 他虽然不惧怕格鲁兹之母,可也不敢大意。 要是根据游戏里的设定,自己现在所在是通道的后门,是锁住的,要打败格鲁兹之母才会打开,可现在鹿正康远远望去,栅栏门没有落下。 他谨慎地登上台阶,向关卡里望去,只见地上有一张厚厚的皮,四处还散落着几只格鲁兹的尸体。 那张厚皮是格鲁兹之母的,它被杀死了! 鹿正康惊讶之下,跳进关卡里,这个关卡不大,但由于空荡荡的,所以显得很宽敞,墙边有一个抽象的白王雕塑,顶上有两盏光蝇灯。 而死去的格鲁兹之母那张厚厚的皮就平铺在地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看起来像一块地毯,但其苍白、褶皱的样式,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扭曲,绝不会让地毯的主人感到满意,这更像是一副邪恶可怖的涂鸦,格鲁兹之母的头颅软塌塌地侧歪着,额头处有一个巨大的、深刻的伤口,鹿正康看出这道伤口是骨钉反复击打的结果,这是唯一的致命伤。 至于为什么它的身体会变成一滩,估计是其体内的格鲁兹破体而出的结果,那些从母胎钻出的虫子,现在都死在其母体的周围,致命伤口依然凌厉,显露出那位战士凶狠、精准的剑术。 鹿正康用手轻轻抚摸这些优美的伤口,简直是艺术,这样的剑术,好比工业机器一样,简单质朴,可意味深长,让每一个剑客都体悟到其背后漫长的苦练,以及绝佳的才情。 感慨一番后,鹿正康对格鲁兹异常活跃的原因有了猜测,估计是在为新的格鲁兹之母的诞生而忙碌吧。 空气中确实弥漫着格鲁兹躁动的信息素,但其中的信息太混杂了,更多是无意识的呓语,“努力、吃、吃、长大……” 商虫的委托有一个大概的结果了,事件起因,应该是那位不知名的战士杀死了盘踞此处的格鲁兹之母,然后格鲁兹们就开始为新的格鲁兹之母的诞生而忙碌。 那么现在还缺少一锤定音的证明。 鹿正康走过关卡,来到另一个地洞,然后跟随着忙碌的格鲁兹们来它们隐秘的巢穴,这里位于偏僻地带,墙壁上有一个窄小的孔洞,里面漆黑一片,可还是能清楚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连绵不断的咀嚼声在巢穴深处回荡。 想了想,鹿正康决定冒险深入这个格鲁兹巢穴,亲眼看看是否有新的格鲁兹之母正在成长。 娇小的身躯进入洞窟甚至不用低头,鹿正康手提着光蝇灯笼,用骨钉拨开路上忙忙碌碌的格鲁兹,很快来到岔路,随意选了一条进入。 现实里没有游戏中那么多的陷阱,所以鹿正康走得很流畅,可随着他不断深入,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工痕迹,似乎来到了某个失落的遗迹。 令鹿正康失望的是,这条通道并不深入遗迹,只是擦边而过,而遗迹本身已经坍塌,埋葬土石之下,没有探索的价值。 顺着通道里回荡着的,呼隆隆的呼吸声一路深入,运气不错,这条路能走通,鹿正康来到了一处宽敞的洞穴,好似一个凹陷的盆地,底部就躺着一只体型明显比同伴巨大的格鲁兹,周围堆积着大量食物,而格鲁兹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把食物送到这里,这只大格鲁兹在疯狂进食。 鹿正康没有打算去猎杀这些虫子,他总不可能把它们杀绝种,而虫子的生命力会让它们源源不绝地繁衍生息。 望着洞穴对面,有一个相对巨大的通道,那里应该是格鲁兹之母进出的通道,真奇怪,明明可以在这里一只居住,为什么格鲁兹之母要跑去那个关卡呢?难道是要守卫什么吗?还是受到使命的传承? 洞里的光线还算充足,顶部有光漏进来,所以鹿正康把灯笼收起,然后贴着边来到洞穴另一头,走进里面,发现有一个侧室,应该是某类有智慧的虫子造的,还带着机关门,机关就在门边,是个金属闸,拉下后,侧室的门打开,打着灯笼进入其中,这里很有历史了,估计也一直没得到维修,头顶灯泡里的光蝇都死了个干净。 房间中央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鹿正康凑上去一看,有一堆死卵,还有一枚护符,形状就像一只格鲁兹。 这时游戏里不曾出现的护符,惊讶之下,鹿正康将其取出,一看背面,有两个插孔,看来需要两个护符槽才能装备上。 真是意外收获,鹿正康心情大好,顺着通道,一路离开了格鲁兹巢穴。 第十二章 温泉、瘟疫、小骑士到来! 走出通道后,鹿正康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区域,虽然还是遗忘十字路,但离商虫村庄已经很有些距离了。 没有地图很容易导致迷路,好在鹿正康能闻到自己留下的信息素,至少可以原路返回。 鹿正康初步判断这个陌生地方没有什么出奇,就是十字路的正常区域,稀稀疏疏地分布着爬虫,还有苏生的虫子躯壳,但随着他前行一段距离,就惊讶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类似三岔路口的地方,能前往三层不同区域。 这种地方一般有路标牌,鹿正康来到高处台阶,果然发现了一个陈旧而漂亮的路标,上面的图案是温泉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路标后的通道是通向温泉的! 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湿润、洁净,应该真是温泉。鹿正康心痒痒,快步往通道里走去,快行一段距离,越是深入,那股子暖乎乎的水汽就越充沛。 狭窄的通道尽头有光线传来,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所在。 洞壁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被雕刻成犄角头盔似的出水口将一股股热烈的泉水倾斜在一个小塘子中,暖和的温泉水似乎是发散着柔和的白光,还有一股好闻的气味,丝毫没有古怪的硫磺味,这是自然的奇迹。 已经有虫在这里泡温泉了,鹿正康很稀奇地看着他们,这些虫和游荡在十字路各处的无意识的躯壳一模一样,但却是真正有心智的,不是死者,活生生的,他们依靠在温泉池子的边上,姿态放松,低声交流着。 总共有四只虫子在这里,三只正泡着,有一只坐在温泉池边的金属雕花长椅上小憩。 鹿正康的到来没有引起波澜,这几位虫子抬抬手就算打过招呼,那种怡然自得的氛围让鹿正康非常的舒适。 他走到池边,观察着这处温泉,发现原来泉水真的是在发光,果然有独到之处,难怪在游戏里能回复小骑士的灵魂能量,他兴冲冲地卸下赘余的装备,跳进温泉池里。 入水的一瞬间,他自我感觉是一块冰掉进热水里,身体的冰冷,对比池水的温暖,强烈的刺激感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激灵,就有一股气憋住,直到浑身都热透了,鹿正康才把这口气长长地喘出来。 简直是深入骨髓的美妙体验啊。 鹿正康学着那几位虫,依靠在池边,右手搭住地面上骨钉的剑柄,轻轻合眼,放松地享受起来。 不知不觉,睡意袭来,但还没到完全沉睡的状态,梦境的世界在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如一粒金色的豆子,发着光,吸引人注意。 就在这样半睡半醒,恬静安闲的状态中,突然,一道炫目的金光从梦境世界潮水般涌出,将鹿正康的整个视野占据,在这庞大的金色世界里,有一道太阳般的光发散着强大的存在感。 鹿正康极力挣扎,想要苏醒,但还是没能成功,他被困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梦中了! 那道光芒中传出宏大的声音,“汝,想要回家吗?信仰我!信仰辐光!实现愿望!” 往昔的记忆汹涌而来,地球上的美好生活历历在目,鹿正康完全被拉入回忆中,但他还有一个意识,那就是自己要反抗! 曾经的一切美好虽然值得回味,但鹿某人绝不是逃避现实,婆婆妈妈的废物! 他现在是一只维修虫,虫子!不是人!他是战士,不是平庸者! “来吧!辐光!战胜我,或者毁灭我!” 数十位手持骨钉的斗士在记忆中大砍大杀,把虚假的想象击碎,露出隐藏在记忆之下的辐光。 祂的仪态神圣高大,光芒万丈,但被包裹在一层复杂的图案构成的白色球体中,看不太清楚,只能大概辨别出祂背后那宽阔的洁白羽翼。 围住辐光的那层图案线条简练,纹路精致,中央有一个外形如v,弧度如月的纯白图纹。 这是一个封印。 曾经有一位空洞骑士以自身的躯体为容器,封印了辐光,遏制了感染。 但如今封印似乎出现了漏洞,辐光又开始肆虐了。 抵制了辐光侵蚀后,这层梦境开始收缩,重新回到了那金色的光点中去。 而现实里,温泉中的鹿正康突然开始扑打水面,好似一个即将溺亡的落水者。 旁边三位“浴友”吓了一跳,小心地接近鹿正康,想看看什么情况。 当一位好心虫想把即将沉入水中的鹿正康拉起时,他醒了过来,右手骨钉猛然挥出,剑锋如灿烂的流星,在即将洞穿那位伸手的虫子之前,停住了。 那只被骨钉锁定的虫吓呆了,丝毫不敢乱动,另外两只虫子则小心翼翼地用脚掌拨水悄悄往后缩,至于那只在长椅上小憩的虫,他正睡得香。 鹿正康睁开眼,收回骨钉,然后诚恳地向这位被吓到的好虫道歉,不等对方回神,鹿正康上岸,也不等身体干透,匆忙带好自己的装备,几个纵跳,离开了温泉。 “真是个怪虫!”几位浴友没了继续泡澡的兴致,围坐在温泉边上吐糟鹿正康,他们没有发现,那位一直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虫子紧闭的眼睑里漏出了丝丝橘红的光芒。 辐光终究是在继续传播瘟疫了。 而那位宿命中的空洞骑士还没有出现。 圣巢这个失落的国度即将进入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而鹿正康,现在准备回家,他得确认纳提和帕雅没有迷失心智。 …… 地表,圣巢的边缘,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呼啸悬崖之上,他戴着一个巨大的,苍白色的,头盔般的面具,面具主体如平置之鼓。正脸两侧分布着一对漆黑的眼孔,顶上延伸出一副对称的、内弯的犄角,顶端有小小的分岔,如鹿角,如月牙。面具之下,是随风轻摇的灰色斗篷,斗篷上绑着一把小小的骨钉。他的躯体娇小,比头盔还小,黑色如凝胶般的躯干大多隐藏在斗篷之下,看起来像陶瓷做的大头娃娃。 他就是小骑士,空洞骑士的主角,战无不胜的斗士。 他接受召唤而来,为解决再次爆发的辐光而来,为履行生来的使命而来,为结束悲哀的受束缚的宿命而来…… 沉重如整个世界的责任压在他娇小的肩头。 小骑士漆黑的眼孔波澜不惊地凝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朦胧灯光,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第十三章 叮嘱,骨钉贤者斯莱 鹿正康在赶路的同时,也注意到了沿途产生了许多变化,最显著的就是那些戈姆,它们宛如失去了心智,不再选择潜藏在地下,而是不断冲出、缩回,开始守株待兔般地捕食,就像游戏里那样,变成了工具,成为了陷阱。它们这样会把自己累死的。 辐光的威胁一直都在,这件事鹿正康早就清楚,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次睡眠就被辐光惊醒,但那时的封印还完好,辐光的影响力非常微弱,可现在似乎是出了问题,辐光的意志扩展了,从梦境世界的某处蔓延开来,在所有虫子的梦境里肆虐。 想要对抗这种防不胜防的感染,需要坚定的心智。 纳提和帕雅都是普普通通的虫,而非坚忍顽强的战士,鹿正康很替他们担心。 原路返回,戈姆挡路,就借力前行,爬虫挡路,便一钉劈飞,哪怕心急如焚,可鹿正康挥舞骨钉的手依然稳定,剑路丝毫不乱。 终于,鹿正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小屋,屋旁的熔炉发红光,路灯发白光,混杂成热烈的暖光,在黑暗中给游人以指引。 帕雅正在熔炉边耐心操作,而纳提坐在一旁抱着双腿,像一颗皮球,摇摇晃晃地,盯着心爱的虫子。 看到这一幕,鹿正康放缓脚步,呼出一口气,平静自在地走向二虫。 纳提第一个发现鹿正康回来,他高高兴兴地迎上来,给了鹿正康一个拥抱。 直到这时候,纳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养育的小家伙已经和他一样高了,他已经是一个青年虫了,发现这一点后,纳提又是难过,又是高兴,整只虫在那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帕雅完成手头的工作,走过来也拍了拍鹿正康圆圆的甲壳,她问道:“这次出去有见识到什么新事物吗?那些商虫的委托完成了吗?“ 鹿正康郑重地说道:”这些不要紧,有一件关乎所有虫子命运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和我进屋,我们慢慢说。“ 帕雅一惊,“很着急吗?熔炉现在离不开我,有件为你准备的装备,快完成了。“ 鹿正康心想,感染这事虽然危险,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于是催促帕雅快点完工,自己先把情况和纳提说一说。 拉着纳提进屋,鹿正康坐在石床边,把纳提也按在床边,开始把自己一路的见闻娓娓道来,他讲的干巴巴的,但说到在温泉的那场噩梦,语气就严肃了很多,措辞也更具体复杂。 刚好帕雅这时候开门进屋,见这两只雄虫间气氛严肃,好似在谈论什么了不起的隐秘,赶紧凑过来,好奇地坐在自己床上旁听。 “……所以说,那位被遗忘的神,回来了,现在的圣巢将变得更加躁动,“鹿正康看了看帕雅,”因此你们要小心自己的梦境,不要被陌生的意志影响,会丧失心智的。最好是分开来睡觉,那么一位出现问题后,还能被另一位及时发现。“ “神?“二虫非常疑惑,关于辐光的事迹是非常稀少的,后代的虫们根本不清楚曾经自己的前辈们花了巨大的代价将危害虫子文明的神给封印了,这是一段尘封的史诗故事,可故事里被打败的反派卷土重来,而英雄还不知道在何处。 鹿正康反复叮嘱二虫,一定不要大意,心里却开始思索对策。 如今游戏主角小骑士还不知道在哪,出于最坏的情况考虑,鹿正康在危机关头应该有独自解决危机的方案。 如何才能杀死辐光?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辐光的封印地在黑卵圣殿,想进入黑卵,首先要杀死三位封印的守护者,也称守梦人,这三位分别在泪水之城、深巢以及迷雾峡谷。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守梦人的躯体旁后,需要进入他们的梦境,那么就需要一种叫梦之钉的神器,这是能击穿现实和梦境屏障的武器。 想要得到梦之钉,就得去找位于安息之地的蛾子一族。 刚好,鹿正康正打算去找蛾子。 因为首当其冲的问题,不是怎么杀死辐光,而是怎么抵御辐光的影响。 蛾子一族是很有历史的一族,他们掌握了很多遗失的奥秘,找他们,或许能有解决方法,就算没有,那肯定也会得到启发。 饭要一口一口吃,鹿正康现在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解决问题。 先去看看商虫们吧,不知他们是否也感觉到了辐光的威胁。 就在鹿正康马不停蹄打算走的时候,帕雅叫住了他。 “你先等等,不着急的话,我为你打造的装备要完成了,你休息一会儿吧,和纳提聊聊天。“ 帕雅不愧是维修虫里的高手,自主研发型人才,放在游戏里,她肯定就是给主角送装备的好心npc了。 相比之下,鹿正康嫌弃地看了一眼纳提,你可真丢人啊,什么都比不过帕雅。 纳提愣愣的,还没有消化好鹿正康说的东西。 略感疲惫的鹿正康仰躺在自己这张已经显得有些短的石床上,心想,什么时候再找一块大点的石头。 想到就做,他提醒纳提一句,就径直出门,看到周围的那些废弃的小屋,突然想到,何必费力四处寻找,直接去这些无人居住的小屋里搬一张来就是了。 他姿态轻松地行走在这片荒凉破败的建筑群里,好似行走在光阴的夹缝,却又像个在商场挑货的年轻人,既想选好货,又不希望价格太贵,但还拉不下脸去砍价,就是这种青年人购物时的微妙心态,与这破败冷酷现实的强烈对比,让鹿正康陡然生出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乐趣。 你们这些屋主人都走了,那么留下的东西,给还生活着的虫用一用,不过分吧? 逛着逛着,突然有一间屋子里有暗淡的灯光传出来,鹿正康一惊,压低脚步靠近那处屋子。 没有门,里面很亮,一览无余,鹿正康拔出骨钉,探头向内望去。 里面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端坐,他的头上有一团迷离的橘黄光雾,这是一位陷入辐光梦境的虫。 鹿正康觉得眼熟,仔细一打量,这位不就是骨钉贤者,徳特茅斯杂货店老板,苍蝇斯莱嘛! 他什么时候来的? 第十四章 决意游历,战士的荣耀征程 斯莱是一位强大的战士,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得到了骨钉贤者之尊称。 他在游戏里出场也是在一处小屋里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他的这一表现也暗示着一件事,那就是想要抵御辐光的影响,光有坚定的意志还不够,还不能有心灵破绽。 原作中,斯莱心中一直有缺憾,那就是没能救下自己的一个弟子,而这件事,给斯莱师徒剩下的四人留下了持久的悲痛和执念。 原先四位徒弟互相都是兄弟,如今一位不幸丧生,剩下三人也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分歧,终于,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辐光就是借着斯莱的这个弱点趁虚而入,把他拖进往日美好回忆里不可自拔,直到被彻底感染。 鹿正康见到这样一位强者,自然要上去打个招呼,帮他一把,顺便可以和他探讨一下剑术。 快步来到斯莱身边,这是一只大头苍蝇,一对硕大的复眼如今被橘红的光占据,像两块水果糖。 斯莱发出一阵阵的呓语。 “哦……奥罗,你把骨钉挥舞地跟棒槌似的……埃斯米,我们还要走多远……” 斯莱不愧为真正的高手,哪怕是沉浸在幻觉里,一旦感受到外人接近,立马就从梦境挣脱了出来。 “哦……什么!你是谁?”他惊愕地问道,似乎还没有从环境的突然变化里回过神来。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但发音很短促有力。 “看来您还没有在幻境里沉沦地太深,强大的骨钉贤者。”鹿正康朝斯莱行礼,以示尊重。 “我明白了……这个古老的村庄,奇怪的梦把我带到了这里!如果你没有找到我,那我恐怕就永远没法醒来。”他停顿了一下,“你似乎认识我?我平时生活在徳特茅斯,这里的空气与我犯冲,我可得赶紧回去,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剑术的终极奥秘。”鹿正康看到斯莱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赶紧问出自己的问题。 “我看到你背上的那两把骨钉了,你肯定也是一把好手,至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说,剑术是没有穷尽的。”斯莱对自己强大的实力持谦虚的态度,他本就不是爱耀武扬威的虫。 鹿正康忖度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么,如何聚气,发起强力的一击?” 这里的聚气,其实类似于蓄力,将自己的气力积攒起来,然后猛然爆发,产生狂猛的剑气,范围巨大,威力超群,是可以一锤定音的招数。 斯莱听到这个问题,诧异地反问,“你不会聚气?可你身上透露出来的勇气是如此纯粹和强大……我想,你离这个技巧并不远,或许你需要的只是更多的实战。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但是我的朋友,”骨钉贤者语气凝重,“千万不要让自己的意志变得软弱!挥舞骨钉的手要始终稳定!我预感到危机的阴影在这个古老国度上空凝结……去吧,走出属于自己的荣耀之路,去愚人斗兽场看看,会有收获的。” 说完,斯莱起身离开。 心事重重的鹿正康望着斯莱离去的背影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做好眼前事,去某个敞开门的圆屋里搬了一张足够大的石床。 鹿正康背着重重的石床走到小屋门口,纳提刚好从里面出来,他帮鹿正康把石床换好。等鹿正康悠闲地在新床上仰躺着哼歌时,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鹿正康坐起来,问纳提有什么想说的。 纳提含混不清地咕哝几句,正想把担心的事交代出来,帕雅的进门再次打断了他。 帕雅手里捧着一块布匹似的事物,走到鹿正康面前,也不等他询问,直接把布匹抖开,呈现出来的一张斗篷,好似蝙蝠翅膀,串着扇形的金属骨架,质地看起来很坚韧细密,应该是某种生物的皮。 帕雅高兴地给鹿正康介绍道:“这是用肥波的皮制作的,能抖开来,像翅膀那样,它或许能让你滑行一段距离,拿去试试看吧!” 肥波是生活在王国边缘的一种肥胖飞虫。 “你从哪里来的这种皮?“ “哦,我从家里带的,我的父亲从王国边缘弄到的。“ “那你有去王国边缘的地图吗?“ “有的,我带了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圣巢有维修虫的地方,都在图里,你想要可以给你。反正现在我用不上了。“说完,当即跑到地下室把一张卷轴递给鹿正康,打开,果然是制作精良。 鹿正康赞叹地看着帕雅,这只雌性维修虫总是给他带来意外惊喜! 他迫不及待地把地图收好,然后又把斗篷穿上,跑出门去,跳到圆屋顶上,纵身一跃,张开斗篷,像一只怪鸟一样,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地飞出去一段不近的距离,熟练之后,应该还能飞得更远,很适合某些地形,还有风大的地方。 鹿正康郑重感谢了帕雅,然后歉意地表示想和纳提单独聊聊,希望帕雅不要打扰。 小屋里,两只雄虫四目相对。 纳提终于是憋不住了,他用一种试探的语气询问道:“小家伙,你好像是打算出去很久?“ 鹿正康一愣,自己没说,纳提这个呆萌的家伙怎么会想到?难道是帕雅说的? 纳提却从他的反应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激动起来,“我知道!我感觉到了!你要出去是不是?你是战士,一定要出去的,是不是?不,有没有可能,你不走?你还这么小……“ 鹿正康上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纳提,把纳提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牢骚都摁住了。 “纳提,这不是我一个虫的事情,战士的荣耀是骑士,骑士是要守护这个王国的子民的,我还不是骑士,或许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骑士,但荣耀永远是一颗明珠,值得用尽一切代价去争取。“ 纳提呆呆地,用喘气般微弱的声音,悄悄说道:“荣耀有什么用?白王已经不在了……“ 鹿正康笑着拍了拍纳提的后背,“纳提啊,你永远要知道,荣耀,就是战士的处世原则,战士的一切都应该是为了荣耀而奋斗,以正义为标准,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哪怕死亡也无法阻止!“ 帕雅在门口发出压抑的叫声,“好!“随即惊呼一声,沉默下去。 鹿正康再次用力抱了抱纳提,这只可爱的好虫,“纳提,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想你能常常快乐,千万,千万不要被感染!至少等我找到解决的办法!答应我,好吗?“ 说完,也不等纳提回复,松开他,经过他,出门而去了。 帕雅站的离门远远的,好像完全没有偷听的样子,看到鹿正康,还温柔地打招呼,“你们聊完了啊?“ 鹿正康欢欣洒脱地对帕雅说,“我走了!你们一定保重自己!“ “一路小心!“纳提冲出门,大喊着,挥舞着手,他看着鹿正康的背影,好似在看世界上最初的一缕阳光。 第十五章 惨死,委托 商虫村庄,鹿正康再次到来,可商虫们似乎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里,看到这一幕,鹿正康就知道,感染可能已经给这些虫带来伤害了。 走到村庄里,周围没有了往日的欢笑,许多虫都围在一座小屋前,大门紧闭,里面的灯光透射出来,但不是这些商虫喜爱的粉红光,而是淡橘色,那是蜡烛的光。 “是谁出事了?”他轻声询问在一旁垂泪的某只商虫。 “是萨帕,他死了。”这位虫和死者看起来很有交情,如今浑身都发散着浓郁的哀伤,“哦,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怎么就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他的尸体是我们在村外找到的,他好像是累死的!” “我能去悼念一下吗?” “再等等,他的家人还在里面,正在为他穿戴,哦,萨帕,你一定要走地漂漂亮亮……”这位商虫因为抽噎,说话都不完整了。 等待许久,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两只苍老的商虫,他们的皮肤色泽暗淡,脸色也非常沉痛。 “各位兄弟姐妹,亲爱的后辈们,在此,我们不得不沉痛的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的好伙伴,我们的好孩子,忠实勇敢,热爱生活,稚气可爱的萨帕,在不久之前,离开了我们,他陷入永眠之中,追随我们的创造者——白王而去了……” 鹿正康心想,“白王是虫子的创造者吗?不清楚,圣巢的历史实在太支离破碎了,我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 “……萨帕一直都有梦想,希望能走遍圣巢,结交朋友,他想成为自由的虫,可如今,却遭受这样的苦厄!可怜的萨帕若是有灵,也会为自己的遭遇而垂泪的……“ 那对老商虫继续说了许多悼辞,听众也跟着大哭起来,最后,他们让开身子,示意亲友们可以去瞻视萨帕的遗体了。 鹿正康顺着哀戚的虫流进屋,里面点满了蜡烛,照亮了房屋,可照不亮石棺里的那只小虫。 萨帕的死状实在太让人难过,好像他的内在被某种怪物掏空了一般,只剩下单薄的一张皮,铺在棺材底部,那深沉如死亡羽翼的阴影里。 他的父母一定是尽最大努力想把他的遗体装扮地漂漂亮亮,他们用了许多珠宝,各色财物,这些都反射着迷人的光彩,可萨帕丝毫没有因此增添光辉,珠宝的装饰作用在他身上没有一点点体现,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张丑陋的珠宝垫子,成了反衬他可怜模样的无声嘲讽。 简直惨不忍睹。 鹿正康隐约嗅到了一种腐烂的刺激性气味从萨帕的遗体里散发出来,他走到死者父母身边,首先表达了安慰与哀伤之情,随后询问他们的孩子尸体上可曾沾染过橘红色的不自然的浓浆。 “是的,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些恶心的粘液从孩子身上除去,实在太恶心了,散发着很不友好的气味,好似腐败的血液。” 鹿正康点点头,说道:“那么,二位,我可能知道是什么害死萨帕了。” “哦!什么!”二虫的惊呼,吸引了所有虫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地盯着鹿正康。 “是感染!一种在梦境里扩张的瘟疫,感染了萨帕!“ 众虫顿时炸开锅一样,纷纷互相交流起来,大声说着自己的看法和经历。 原来这段时间,许多虫都在梦境中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光,这是很反常的,以前从来没有过。只是他们也对这道光不加理会,所以没有受影响。 鹿正康暗自点头,的确有变化,这下基本可以确认,辐光的封印泄漏了。 商虫们面对未知的风险没了主见,都表示想听鹿正康指引一条明路。鹿正康说,先把葬礼安排好,众虫神思不属地进行着葬礼仪式。 萨帕下葬在村庄的墓地里,这里有许多墓碑,走上前去,能看到有一行行墓志铭,个别的墓地上还有死者的残梦形成的魂魄在漂浮,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面旗帜。 鹿正康去找到委托自己调查格鲁兹异常的商虫,告诉他有不知名的战士杀死了格鲁兹之母,所以那些格鲁兹正在为新的母后成熟而努力。 这位商虫按照承诺给了鹿正康一百吉欧,并且提到,在鹿正康来到村庄前,还有一位战士也曾到达此处,他带着头盔一样的面具,看着很小,很可爱,他没有停留太久,休息了一下就朝着蓝湖方向去了。而格鲁兹的异常,就是发生在那位战士到来之后。 得到这个消息,鹿正康隐约猜到,应该是有一位空洞骑士前往安息之地了,那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前的事情。自己现在去安息之地,恐怕见不到这位骑士了。 正当他打算尽快出发时,一群商虫们找到了他,希望能从鹿正康口中得知更多关于感染的原委。 “那当然没问题,这个时候,让更多虫子对感染有所防备,是很正确的事情。“鹿正康事先答应他们要说说感染的相关事宜,当然不会食言。 于是他就说了关于辐光的存在,以及封印泄露的猜测,提醒这些虫子千万注意梦境,不要被那道光迷惑。 商虫们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甚至关乎文明毁灭的危机,顿时慌张起来,开始商量对策。 不久,就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商虫来到鹿正康身前,语气诚恳地希望他能接受一个长期委托,那就是去联系更多的战士,让更多虫知道感染的威胁,为将来的反击储备力量。 鹿正康没想到这些扮演商人职业的虫子丝毫没有短视、浅薄、贪婪的性情,反而充斥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 感慨商虫高义的同时,鹿正康也是义不容辞地说道:“这样的事情,不必你们委托,我本就会去做的。不过我得提醒各位,圣巢现在已经太荒凉了,不是简简单单地团结起来就能解决问题的,我们需要的,是找到那位命中注定终结感染危机的,空洞骑士!” “那如果找不到呢?” “找不到空洞骑士,那就由我来解决一切!”鹿正康语气自信而坚定,带着言出必诺的铿锵。 第十六章 护符,蓝湖,安息 商虫们对鹿正康十分尊重,主动给予了他一些宝物,他们三三两两从自己的库存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排着队想递给他。 可鹿正康一一婉拒了,他还想轻装上阵,可不能带太多东西。 商虫们觉得鹿正康太生分了,而且也担心他遭遇不幸,执意要鹿正康挑选三件东西。 无奈之下,鹿正康拿了两个护符槽,一把非常优质的骨钉。 现在他已经有三把骨钉了,最大的那把最钝,稍小的一把就是刚才接受的礼物,是最锋利的,上面还有漂亮的纹路,可以说是精制骨钉,最小的那把是之前买的,挥舞起来最顺手。 将最大的骨钉竖直捆好,剩下两把依照大小顺序排在右肩处,成个半扇形,抬手就能拔出来,圆盾通骨钉系在一处,刚好是三把骨钉的交点处。弩机和爪钩系在腰间,灯笼悬在斗篷下,水壶放后腰,地图放在装吉欧的袋子里。末了,鹿正康把两个护符槽附在胸前的甲壳上,把从格鲁兹巢穴拿到的那枚护符别在上面。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护符里扩散开来,鹿正康觉得身体一下变得异常轻巧,简直要被风给吹走了。但他毕竟没有真的变轻,只是心中产生了不可抑制的,跳跃的冲动! 鹿正康两脚一弯,猛地跳起,像是一支响炮,直直地冲上天去,地上的商虫们纷纷惊呼,他们看着这位不羁的战士在高高的半空张开斗篷,宛如一只怪鸟,朝远方滑行而去了。 “一路保重!”他们大喊着,祝愿着,化作清风的鹿正康带着沉甸甸的责任,身姿如一只自由的雨燕,往水汽最充沛的方向飞去。 下方商虫村庄迷蒙的灯光渐渐远去,而鹿正康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洞壁,有一个高起的平台悬在半空,他连忙拿出弩机,把爪钩上弦,估算了自己滑翔的距离后,向斜上方射出爪钩,钩子牢牢钉在洞顶的石锥上,然后他抓着绳子向前荡,经过最低点,又再次上升,收回爪钩,张开斗篷再次滑行,这次的距离足够,鹿正康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台上。 前方有蓝色梦幻的水波在平台通道的深处闪烁,鹿正康快步走去,过了通道就是一个巨大的自然地洞,现在他站的地方是接近洞顶的平台,走到边缘,向下望去,美丽纯蓝的湖水聚成一汪宝石般的水体,上方投射进来的光线明净美好,湖泊里就像暗藏了整个世界,将其美好的一面完全展露给所有游客。 鹿正康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很少对美景有诗兴大发的状态,可他对美的追求与判断是不成问题的。 蓝湖确实是他两辈子里亲眼见过的第一美景。 打开地图,蓝湖周围有许多小岔路,只有一条是通向安息之地的,就在正对面,不用担心找错。 于是鹿正康就纵身滑翔,一旦高度太低,就用爪钩再往上提,这样反反复复,飞了很久,蓝湖实在太大,而鹿正康的滑行速度并不算快,好在蓝莹莹的湖水望过去很能缓解心情,而鹿正康自己的体力很充足,不担心在赶路的时候力竭。 某时,对岸出现了。 那是一处宽阔的岸滩,水草从湖里长到岸边,还有一些贝壳、螺壳散步在岸上,看起来就像某处夏日海滩,很休闲的样子。 鹿正康降落,以他现在的体力都喘了一会儿。 有些困意,但还不到必须睡觉的程度。 鹿正康打起精神,看向不远的前方,那里有一处通道,而且一看就不同凡响。 十字路的风格是螺壳,包括铺地的石块,洞壁,房屋,都有螺纹,但这个通道不一样,虽然还是暗沉深蓝的岩石,可雕刻的不再是螺纹,而是一张张修长的面具,如一颗饱满的瓜子,下颌尖利,两只眼孔神秘幽深,鹿正康仔细打量这些雕刻,心想,完全是外星人的脸嘛! 确实像外星人笔记本的图标。 但这应该是象征灵魂和死亡的图案。一张修长面具。 虫子的死亡观还是很历史悠久的,鹿正康心想有闲暇了可以去了解了解。 现在他已经完全确认这条路通向安息之地,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快步进入,背后的蓝湖越来越远,那美丽迷蒙的光线,也暗淡不清,鹿正康走入了阴暗之处,就像这个世界所有的虫子一样,奔波在微光中,而明亮的美好世界,总是不多见的,就像梦一般。 进入安息之地,这里的地形就不再四通八达,而是和游戏里十分趋同了,这给鹿正康带来很大的便利。 一路前行,跳阶梯,打开机关,进入上方平台。 刚来到上层平台,发现天顶很低,打量周围,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相当于站在桥下,上面还有平台,鹿正康登上去看了看,周围全是记功柱,这里散布着各种带雕塑的长柱,都是纪念对圣巢有功劳的虫的。有一个雕塑格外大,带有一对尖锐犄角,如抽象的某只虫,鹿正康走到雕塑前,有一块石板刻在雕像底部,上书:诅咒那些背叛了国王的叛徒。 鹿正康知道这是战士泽若的雕像,或许以后还会同这位战士的残梦打交道的,当下也不多停留,转身离去。 又过一个通道,来到了一处更大的记功柱林,而洞中心更有一处高起的祭台,上面有三根额外高大的柱子,柱子上各有一张苍白面具浮雕,柱前有一块纪念碑。 鹿正康走到祭台上,仰头看这三根长柱,中间的高于两侧,上面雕刻的是一张独眼面具;左侧柱雕有四孔面具,一对大,一对小,小的眼孔如眉毛,分布在大眼孔之上;右侧面具为三对眼孔,看起来格外恐怖凶残。 纪念碑上写有虫文。 “为了保护容器,守梦者在沉睡。 教师莫诺蒙 在她的档案馆中,被云雾笼罩着。 守望者卢瑞恩 在他的尖塔上,俯瞰着城市。 野兽赫拉 在她的巢穴里,那王国之外深邃的黑暗之中。 经由他们的奉献,圣巢永世不衰。“ 鹿正康点点头,心想,“前人总想后世永不衰颓,但盛衰生灭乃自然常理,哪有不灭的王朝?所以这种话就只能算成对后辈的祝愿。可惜了,没什么虫会来这里,这样振奋的话语也没有几只虫子记得,这样的王国……“就在他的思维滑向否定一切的偏执前,鹿正康及时回过神来,不再多想。 原作里,这时候主角会被拉入蛾子一族的梦境,在其中追赶光蛾,证明自己的决心后,会获得梦之钉,这强大的神器,但那或许是容器的殊荣,鹿正康没有得到特殊待遇。 第十七章 先知,驾驭虚空的方法 机会既然没有自己上门,那就只好亲自去找。鹿正康离开这处地洞,穿过通道,进入安息之地的核心区。 这里又有不同,地面上排列了许多棺椁,都是顺着一个方向,暗示着某种生死观。 地洞如井,主体建筑都在上方,抬头看去,有许多台阶似的平台,从洞壁上伸出,一块隔着一块,两侧为建筑前方平台,中轴线上有专门的阶梯,建筑平台都在一个水平面上,阶梯平台就在两层建筑平台中间的阙口,互相交错地向上延伸。 鹿正康一级一级往上跳,这些平台都围着金属雕花栅栏防止跌落,平台数量比游戏里略多,但也有限,到中途看见一颗奇特的小树苗,色泽深沉发红,枝干虬劲如老松,蜷曲的嫩枝如轮,这是梦境之树,收集了游离的梦境,如果有梦之钉,就可以从其中得到启发。 两侧建筑平台后都有一扇门,那里曾经应该都住着蛾子,现在不知还有没有虫居住,看大门紧闭的样子,估计够呛。 带着格鲁兹护符的鹿正康跳跃很轻松,又快又高,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带路标的建筑平台,一看,是一个鹿角虫车站,倒是不出意料。 来到安息之地的最顶层,最高的建筑平台上,天顶是拱形的,很平滑,不是粗糙的洞顶。 这处建筑平台后的屋子开着门,鹿正康探头望去,黑暗深处有光,不仅是灯光,还有许多漂浮的光点,不时还浮起一个张口无声嚎叫着的幽灵,有一道佝偻的身影端坐在红丝绒帷幕之间,看不清楚面容。 鹿正康大喊,“请问您就是先知吗?” 屋子里传出苍老、慈祥的虫语,“啊,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请进吧。” 鹿正康依言踏入小屋,这里的空气沉重、浑浊,天花板上好几盏灯笼都无法彻底照亮房间四壁的黑暗,仿佛置身于幽暗的平原中,只有一处有光亮,其余的都是危险的阴影。 在这样危险、可怖的氛围里,蛾子先知就像永恒的灯塔,温馨的篝火。 她是实实在在的老奶奶,岁月的沧桑沉重堆砌成了她的躯体,但她却没有奄奄的暮气,从她的浑浊的双眸里透露出来的,只有对未来的渴盼,这样一位皎月般的人物,绝对是见之难忘。 鹿正康郑重地鞠躬行礼,“伟大的先知,晚辈前来找寻打败辐光的办法。” 这是一个很不合适的问题,因为蛾子一族曾经是信仰辐光的,他们被辐光创造出来,是辐光的眷族,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背叛了祂,并且遗忘了祂。可辐光依然存在,传播着信仰的细语,也就是感染,终有一天辐光会回来的,而这些回忆起辐光的背叛者们也在经历悔恨的痛苦。 如今鹿正康的问题毫无疑问在揭露这道永难愈合的伤疤。 先知久久地沉默着,她这样上年纪的老虫,很容易陷入往事的记忆,鹿正康缄默地等待着。 “啊,抱歉,我走神了。”先知温声细语,“你的来意,我明白了,封印确实出了问题,如今必须被打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你天生不具备这个资格,你甚至无法进入黑卵,可怖的力量会把你的生命抽干的。放弃这个想法吧。” 鹿正康说道:“我清楚,只有容器才能击败辐光,因为他们本是虚空的深渊,不会被黑卵的力量抽干生命力,但是否有可能,平凡的虫也能驾驭虚空的力量,就像白王那样,我想试试,能否把虚空的力量融入躯体。“ 先知为鹿正康的大胆而惊呼,“啊!多么有想象力的提议!是的,是的,虚空的力量可以被驾驭,但充满了危险,哪怕有万全的准备也难保不会被深渊吞噬。强大如白王也只是选择通过制造容器来利用虚空,而你比他来得大胆!“ 鹿正康欣喜不已,原来自己的设想真的有可行性! “那么,如何算得上完全的准备?“ 先知叹了一口气,“你完全没有必要冒险的,被驱逐的容器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回来了,不久前就有一位空洞骑士得到梦之钉,踏上了那条艰难的道路。“ “梦之钉?“ “梦之钉是能击穿现实和梦境的神器,有了它,就能感受虫子的思维,有了它,就能看到死去虫子的残梦,有了它,就能进入守梦者的梦境,击败他们,打破黑卵圣殿的封印。“ 鹿正康当然知道梦之钉是什么,也知道收集梦之精华就能让梦之钉逐渐苏醒,直到彻底苏醒后,就能打破一切封印,关乎游戏隐藏的真正结局——杀死辐光! 先知呢喃着,“那位挥舞者失败了,我知道,梦之钉又回到了梦境中,直到下一位容器取走它。“ 这个消息对鹿正康来说也不啻为一道惊雷。 “请问先知,您说的那位挥舞者,也就是得到梦之钉的空洞骑士,是不是长着三支犄角?“ “是的,你认识他?“ “某种程度上吧。“鹿正康依然怀疑这位死去的空洞骑士,就是游戏里的残破容器,不过容器这么多,有长得相似的也很难说。 从先知口中还得到一个重要消息,那就是梦之钉的拥有者死去后,梦之钉会回到梦境,看来梦之钉具有唯一性,可惜先前鹿正康还想着这是量产神器,有条件自己也整一个呢。 得不到梦之钉,那么就无法与辐光交战,似乎鹿正康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先知没有不耐烦。 “我依然想知道如何才能驾驭虚空!“ “好吧,我只知道一些步骤,具体还需要你去摸索,首先你得拥有强大的意志以防被虚空吞噬。这对你好像不算难事。 最重要的是你得拥有不被虚空侵蚀的保护罩,也就是面具,这是白王设计出来用于束缚虚空的工具,材料是圣巢王后白色夫人的根,然后让居住在深巢的编织者制作成面具。 得到这些,你差不多就有资格前往远古盆地深处的深渊了,最后能不能驾驭虚空,就看你能否击败祂的意志了。“先知叹着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虚空是否真的有意志,也许届时击败你的不是劲敌,而是漫长黑暗孤寂的折磨。“ 鹿正康点点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冒这样的险。如果空洞骑士们无法杀死辐光,那么我会来继承梦之钉,容器的使命由我完成。我的内心渴盼着弑神之伟业,这将是我永生永世的荣耀!” 此时的他,话语中展露的是纯粹的杀意,不带犹豫退缩的杂质污染,只有欲望如薪柴不断让杀意的火焰爆燃得更旺盛。 “原来如此,你是一位真正的战士,这样的虫很少见了,在圣巢繁荣之时,你的道路会很艰难,但在这样的残破世界,你的未来一片坦途!”先知赞美着鹿正康的勇气。 第十八章 第一战,抵达斗兽场 鹿正康在先知这里得到启发,当下算是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小目标,下一步按计划该前往愚人斗兽场,磨练剑术,争取让自己的技巧更上一层楼了。 时间不等人,他告别了先知,准备抄近路前往斗兽场。 安息之地左近有一个直通泪水之城的大型电梯,电梯井的中间部分有阙口,直通王国边缘的愚人斗兽场。 在前往电梯的路上能看到一些坑洞,散落着几张路标牌。 拦路者出现了。 一只大型躯壳哨兵在电梯附近巡逻。 高大异常,重装着甲,棕红的头盔下露出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瞳,走起来地面都发出颤音。鹿正康身高只到它的腰腹,而它手上的盾牌就有两个鹿正康那么高,长长的骨钉更是像棍子似的,挥砍范围极广。 毫无疑问,要是被它砍中,鹿正康必死,还会被砍成两段。 这只大型躯壳哨兵头顶还有一只有翼哨兵,这种着轻甲的蓝色飞行哨兵有灵巧的剑术,配合其灵活的飞行路线,也是相当恼人的。 这次的战斗才算鹿正康真正的第一战。 他拔出最合手的小骨钉,持盾在左手,摆出架势,一步一步朝着大型躯壳哨兵走去。 作为复生的哨兵残骸,它们本身只靠身躯里残留的习惯和记忆来行动和战斗。见到鹿正康走来,躯壳哨兵第一时间举盾,防住大半个身躯,而有翼哨兵扑打着蜻蜓般的透明翅膀冲过来,举起骨钉正欲劈砍。 鹿正康后退几步,避开躯壳哨兵的攻击范围,侧身闪过有翼哨兵的劈砍,随后举起骨钉迅猛一刺,精准地穿透其眼球,深入颅脑,有翼哨兵猛力挣扎了几下,翅膀最后扇起一点微风,随后就僵直不动了。 鹿正康暴起杀敌不过短短一瞬间,躯壳哨兵见同伴死亡,也无任何波动,守势依然不动如山。 抽出骨钉,几滴橘红的陈旧血液滴落在地,很快挥发。 鹿正康姿态漠然,小小的身躯朝着巨大的躯壳哨兵步步紧逼。 哨兵在鹿正康走到身前时,自斜后方高举骨钉,一个拧身顺劈,沉重的骨钉撕裂空气发出骇人的呼啸声,巨大的攻击范围让剑幕看起来像一堵飞过来的墙,鹿正康挥剑上撩,击打在哨兵的骨钉上,发出清脆的交击声。 别看鹿正康身材小,力气却也不弱,这一撩将哨兵的剑路上提,从鹿正康头顶划过,不伤分毫。假如这一撩没有奏效,那么鹿正康也有好几条退路,譬如用盾牌接住这一钉后接力跳开,譬如仰躺在地,然后驴打滚躲开后续攻击。但好在鹿正康对自己的力量估计地不错,达到了最初的目标。 此刻的哨兵还在拧身之际,盾牌偏斜,空门大开,鹿正康进步上刺,尖锐的骨钉尖端如长针,刺入哨兵的腋下,鹿正康狠劲一撬,将哨兵细长的右肢截断。 巨大的骨钉掉落在地发出嘡啷啷的响声,失去一臂后,毫无痛觉的躯壳哨兵依然机械地巨盾,徒劳地挥舞着已经断裂的右肢。 没有心智的敌人不值得恐惧。 鹿正康波澜不惊地杀死了这个劲敌。 看起来是他以卵击石,但石头是死的,鸡蛋是活的,躯壳哨兵在断臂后毫无威慑力,而且直白的攻击方式也很难让人眼前一亮。 当然,客观原因,鹿正康太强了。梦境角斗场的经历似真似幻,可毫无疑问把他的剑术提高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连骨钉贤者见了都得称赞。 总结战斗得失后,鹿正康顺利抵达电梯。 游戏里,因为是2d的原因,所以不能绕开电梯直接跳入电梯井,现实中,鹿正康到达此处,发现电梯防护栏并没有环绕一周,所以能直接往下跳,这是节约大量时间的捷径。 虫子的躯体很轻,所以不惧从高处跌落,更何况鹿正康能通过张开斗篷来减速缓冲。 如此,鹿正康找到了阙口,随后进入,走过通道就看到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形制粗犷野蛮,好似张口巨兽。 这路上并不安全,有一种躲在暗处的,名为爆肚蝠的怪鸟会疯狂冲向路人,然后它们就会爆炸,肚子里满当当的橘黄色灼热液体飞溅,给受害者巨大的痛苦。 这时候就显出盾牌的作用了,鹿正康走着走着听到一声尖利的怪啸就知道爆肚蝠冲向自己了,挥舞骨钉凌空杀死后,用盾牌把溅射出的液体挡住。 在梦境决斗场里,攻击球的密度比这夸张许多,听着一声连着一声的刺耳尖啸,鹿正康在爆肚蝠的枪林弹雨中闲庭散步,步伐灵活,尽量躲开爆炸,躲不过就用盾牌抵挡。 一路披荆斩棘,总算来到了愚人斗兽场。 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热烈的呼喊声,这里总是座无虚席,观众们为血腥的杀戮大声叫好。 斗兽场的入口狭长可怖,如怪物的食道,但鹿正康却有一种故地重游的畅快,这座建筑透露出来的野蛮、凶狠、狂热,正是每个战士向往的战争王座。 穿过幽暗的入口通道,进入内部,这里遍布锁链,半空中悬吊着许多尸体,在王国边缘的低温中,它们没有腐烂,只是慢慢风干。 突然,一具倒吊的“尸体”动弹了几下,锁链转动,将这只古怪的虫的正脸转到鹿正康面前。 “又来了一位愚蠢的家伙,你想成为战士吗?加入斗兽场,或者,你很自豪,可以尝试进行试炼。“ 这里能清楚听到斗兽场中央传来的欢呼、叫喊,以及活跃气氛的鼓点,一阵阵的音浪下,这只倒吊虫的话语含混不清,却带着蛊惑的魅力。 鹿正康来之前带足了开启第一关试炼的吉欧,他知道打通试炼后,观众们会撒钱,所以尽可能是轻装上阵,然后尽快打通三关。 不过听这只倒吊虫的说法,他完全可以选择加入斗兽场,呆的久一点,多锻炼一下。 鹿正康计划在这里领悟聚气,击穿三关,成为新的愚人之王。这么来看,还是加入斗兽场来得保险一些。 “我加入。“ 倒吊的小愚人笑起来,“愚蠢啊!愚蠢!你会得到想要的!“ 第十九章 血战开端 说起斗兽场,古罗马斗兽场几乎就是所有人都能脱口而出的一个词汇。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斗士来源为奴隶、死囚、战俘或自由民,而愚人斗兽场里的斗士皆被称为愚人,都是虫类战士,有些是同鹿正康一样自愿加入的,有些是被专门的捕奴队抓来的。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斗士分斗兽士和角斗士,角斗士又根据武器装备分许多职业,如持大盾的莫米罗角斗士,持小盾匕首的色雷斯角斗士,持三叉戟和渔网的网斗士,专门对付网斗士的追击士等。 愚人斗兽场里的愚人仅以武器装备区分职业,没有斗兽士和角斗士的区分。分别有带盾愚人、重装愚人、有翼愚人和强壮愚人。他们互相厮杀,而且要面对的“野兽”数量繁多。这些“野兽”大多是普通的虫子,但在愚人斗兽场里被狂热的厮杀扭曲,变得比它们的同类更凶暴、强壮。 此外还有一些不普通的“野兽”,不,不能说是野兽,他们是有智慧的,是来自灵魂圣所的强大对手。譬如灵魂战士,譬如灵魂扭曲者,譬如闪电扭曲者,他们很危险,他们曾经的智慧被滥用的灵魂力量蒙昧,可毫无疑问这也给他们带来了强大的实力。这些古怪的虫子或许并不能当作真正的智慧生命来看待,怪胎是他们的代名词,他们虽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愚人。 古罗马斗兽场里的职业角斗士并不执着于杀死敌人,因为他们都是角斗士老板花大笔金钱才培养出来的职业杀手,更多时候都是被租出去参与商业表演,作为演员就会手下留情,不至于让互相的老板亏太多。 愚人斗兽场里的愚人是没有手下留情的说法的,他们本就是为了厮杀而厮杀。死去的愚人尸体会被抛弃,从高高的斗兽场跌落在王国边缘明净的土地上,如一场不停息的大雨。 选择加入斗兽场后,一个体型不比鹿正康大多少的虫子从暗处走出来,带领着鹿正康来到位于斗兽场地下的休息室,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和上面的主体差不多直径,里面分布着各种功能区,比游戏里复杂许多。 他们从一个井口进,直接往下跳。 不同于上层的喧嚣,休息区里很安静,除了隐隐传来的欢呼声外,这里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低低地回荡,个别没有休息的愚人也不交流,只是轻轻擦拭自己的武器。 鹿正康的到来没有掀起波澜,愚人们没有关注他,自顾自做事。 鹿正康仔细观察,这些愚人的种族比游戏里多许多,各种各样的都有,但依照装备和天赋来分,的确只有四种。还有一种,没有选用斗兽场的标准装备,他们用自带的装备,算是游离主流之外的愚人。 带领他进来的那只虫进入一个暗室,随后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那虫在里面喊道:“你想要什么?重甲?轻甲?还是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鹿正康也喊道。他们说话声音不低,但那些愚人们充耳不闻,也没有被打搅的意思。 “斗兽场的装备可比那些破烂强多了,你确定不要?那好吧,不要是你的事情。”那虫嘀嘀咕咕,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蒙着一层灰尘。“你不要正好,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可不好找配套的装备。嗯,就当你是带盾愚人吧,你背着盾牌,就这样吧,你是带盾愚人,记住了。” 鹿正康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上场。那虫笑起来,“随时都可以,跟我来。” 他们进入候场区,这里异常安静,而且一片昏暗,偌大的地方总共就三支火把,很多地方都隐匿在黑暗中,鹿正康能闻到许多气味,腥臭、野蛮、凶狠,黑暗里有一座座小监笼,等待上场的愚人、野兽都在里面。在浓地化不开的阴影中,他们沉重的呼吸声汇聚起来,宛如巨兽的吐息。 “呼——哧——” 领路的虫不再说话,缄默地带鹿正康来到一个小笼子里,示意他进去。 走入监笼,闸门关闭,鹿正康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独处。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下一秒,自己的笼子就会升到上层,开始搏斗。 但这中间的时间,会很难熬。在幽闭的环境中等待死亡的威胁慢慢降临,如果在厮杀中幸存则继续这个循环,而且是主动要求,难怪这里的斗士被称为愚人。 某时,就在鹿正康略感枯燥打算小睡一会儿时,笼子动了起来,一路上升到天花板,然后上方开了一个小洞,鹿正康的笼子升出地面。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传来,从这个密闭监笼的缝隙里涌入,震荡着让人头晕目眩。 笼门打开,鹿正康走出来。 刺目的光明如盛夏的池塘水面,晃地人睁不开眼。 宽阔的场地上三三两两分布着几个战团,每个战团都有四到五个愚人在互相厮杀,还有几个愚人游离在战团外,伺机而动,看到鹿正康这个不着甲的小个子,顿时锁定目标,一步步紧逼过来。 鹿正康拔出最锋利的骨钉,举起盾牌,直冲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重装愚人。 这是一只不知什么种族的虫,巨大的躯体包裹在厚厚的淡青色甲胄下,但细长的四肢没有额外防护,这也是鹿正康的第一攻击目标。 愚人斗兽场的制式骨钉形制特殊,如刀,擅劈砍,鹿正康躲开对方快速而沉重的劈砍,抬手打在对方持刀的右臂关节上,橘黄的血液流出,这个愚人甚至还没回过神来,感到剧烈的痛苦后,发出怒吼,骨钉交在左手,发起冲锋,希冀以体重压倒鹿正康,然后一击解决他。 鹿正康几个小跳远离他,然后迎上了一个带盾愚人,抬起骨钉作出要突刺的模样,对面的带盾愚人经验丰富,他举盾防住躯干,至于头部有头盔防护,不用担心。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鹿正康认定对方因为头盔的缘故视线受阻,所以打算绕到他的死角,一个跳跃,从对方头顶飞过,那愚人举盾朝天,随后开始转身,防守丝毫不漏,鹿正康在半空拧身落在对方侧面,故技重施,砍断了对方的手臂。 “啊!”痛苦的喊声淹没在观众的欢呼中,这些围观的虫群在为鹿正康这花哨精彩的身手而惊喜交加。 他们古怪面具下隐藏着因血腥暴力而扭曲的面容。 “杀!杀!杀!” 第二十章 围攻、围观、斗兽场之谜 鹿正康的矫健身手使得那几个游离在战团外的愚人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开始自发性地组队,试图同时发起攻击,让鹿正康无处可逃。 对此鹿正康表示理解,随后花了一点时间把之前那两个受伤的愚人杀死。 甲胄再厚也是有破绽的,更何况角斗士本就不会全身着甲,那不叫角斗士,那叫重装步兵。鹿正康以速度极快的刺击,从他们的背后下手,刺破他们天生的甲壳,让血液四处喷溅。看着这两个可怜虫失去行动能力后,鹿正康怡然自得地迎向针对他而来的战团。 强者总会享受最高的欢呼,也面临最大的风险。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一位有翼愚人飞到近地面,从鹿正康背后发起试探性的一击,被他举盾挡住。此时正面冲来三位举盾愚人,他们的盾牌靠拢,如战阵似的,更形象一点,可以说是一面墙,直直地撞过来,封死鹿正康的攻击。两侧又有几位重装愚人虎视眈眈,保证鹿正康在逃向任何方向都会被强制打回。 这是一次绝杀! 在场的愚人里,基本是不可能有能逃出生天的,除非是那些会瞬移的灵魂战士之类。 鹿正康当然不会瞬移,但他会飞! 只见他高高跳起,当空一脚踩在有翼愚人的头盔上,借力飞向更高处,随后张开斗篷,如一只怪异的蝙蝠,逃离封锁。 观众们惊呼起来,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半空中,鹿正康的到来似乎惹怒了所有的有翼愚人,他们不能容忍一只没有翅膀的虫子在他们的领空如此大胆,纷纷围拢上来,四面八方地对鹿正康发起攻势。 鹿正康的剑术没有涉及到在空中战斗,梦境的经历无法给他参考作用了,但他也临危不乱,骨钉挥舞,上一剑,下一剑,左右刺击,泼洒出雨点般的剑光,挡住了所有攻击,然后收拢斗篷,如一支箭矢般坠落地面。 目睹精彩的逃生表演,观众们的欢呼更加热烈,简直像要把斗兽场的顶棚掀开了一样。 几个正在鏖战的战团也注意到了鹿正康,慢慢地挪向他,想要把他卷入漩涡般的战局中。 第一次上场就遭到所有人的敌对,鹿正康心中也难以抑制地升起酷烈的杀意,这是他本真的、非理性的情绪,是被斗兽场的狂热气氛所感染。 但他还终究还保持着理智,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尽所有愚人,因此决定暂避锋芒。 一心躲闪的鹿正康很快耗尽了追兵的耐心,他们开始互相厮杀起来,原本统一的战线瞬间崩塌,场面再次陷入混乱。 鹿正康游走在战团之外,好似水滴入大海,但却是来到汹涌的暗潮,随时可能击打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四面八方都可能有一把骨钉袭来,嘈杂的场面又让人十分容易分心,鹿正康努力格挡,同时也在和内心的杂念作斗争。 仔细观察这些来自圣巢天南海北的战士们,他们的攻击方式也大多是在无数血战中琢磨出来的,带着个人才情的闪光点,非常有借鉴意义。 梦境角斗场里的分意识归根结底都是鹿正康一个人,一个人的想象力是有极限的,很多招数他都不会去想,如今却能集百家之长。 血战厮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直到所有人都死干净似的,但其实是有时间限制的,只不过战斗中紧绷的神经在主观上拉长了时间流逝的体验罢了。 随着激烈的鼓点慢慢停息,观众们的欢呼声也渐渐低落下去,愚人们互相让出距离,放下武器。 这一场血战,结束了。 心满意足的观众们洒出大把吉欧,铺在广场上,厚厚一层。 愚人们一部分去捡拾吉欧,还有许多无动于衷。 总之,场面变得平和起来。 直到这时,鹿正康才有空闲仔细观察这个战场。 这里像一个圆形体育馆,中间有一个巨大的、下陷的平地,周围的观众席一层层阶梯式上升,直到顶部。 观众席的围墙上有巨大的獠牙般尖利的石柱,许多还断裂了,暗示着曾经发生的可怕战斗。观众席一侧中央有巨大的王座,王座悬挂着从中断裂的巨大狰狞面具,上面还坐着一只已经死去的巨大虫子,同样带着可怕面具,身子侧歪,虽死,威严犹在。 这就是愚人之王。 愚人斗兽场的创造者,一切斗士的信仰与终极目标。 面具似乎是这里的标配,墙上有面具,观众带着面具,所有虫的面孔都被额外的壳包裹。但这只是普通的面具,只起遮掩面容的作用,这不是鹿正康渴盼的,能够束缚虚空的面具。 这些面具就是愚人斗兽场的图腾,带着宗教意味,血战则是一场仪式。 那么祭祀的目的是什么?鹿正康心里充满疑问。 粗大的金属锁链四处纵横,篝火灯笼悬挂如漫天星,光芒炽烈。 空气里有悬浮的光点,这些是死去斗士的魂灵。 曾经发生过的,未来即将发生的,无数次血战,亡者的血液浸透了这片土地,败者的执念永世回荡。 这次的厮杀,结果一如既往的惨烈,陆陆续续入场的愚人数量过百,还站着的不过二十余三,其中,鹿正康杀了十八人,伤四十五人,战绩斐然。 环形斗兽场的一侧闸门升起,愚人们三三两两朝里走去。 他们有的会互相谈笑几句,更多的,就是一言不发,鹿正康跟着大部队往里走。 有个重装愚人走在他旁边,突然扭头称赞了他的身手很灵活。 鹿正康有些意外,他对这个愚人没印象,但还是礼貌地回赞了一句,“你的剑术也不赖。” 对方没有再说话,好像就是单纯为了夸赞鹿正康一句。 但鹿正康现在对愚人斗兽场的历史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他主动和其他愚人说话,跟着他们在黑暗的过道里穿行,然后从井口跳下去,来到休息区。 休息区有个温泉,在角落里,许多愚人都会在厮杀后去那里休息,然后睡上一觉,睡醒就吃饭,然后准备下一场厮杀。 这样的日子恐怖又枯燥,不是“愚人”的都坚持不下来。 鹿正康和斗士们说话,但他们很少有搭理他的,见状,鹿正康也不再尝试。 泡了温泉后,躺在休息区的一个无人角落开始睡觉。 说起来,他的确很久没睡了,自上次泡温泉后,他一直忙碌。 该睡觉了,好好睡一觉,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 谁知道下次睡醒是不是死期到来。 第二十一章 梦境角斗场的晋升,领悟聚气的尝试 梦境角斗场,主意识端坐在角斗场中央的高台上,总计九十八位分意识,如今端坐在观众席上。 差不多到了分裂意识的极限了。 不是说鹿正康已经耗尽想象力和记忆了,他还能继续分裂差不多十个左右的意识,但问题不在这里。 关键在鹿正康的总意识已经不堪重负。 九十八个分意识的思维在他的意志中暴动,不听管束,时而碰撞,时而远离,像摇号机里的弹子,一锅乱粥。 为了减轻压力,总意识如今已经无法实行观测的任务,一门心思同分意识带来的杂念做斗争。 鹿正康知道自己得想想办法,难道再把分意识分组,每组由一个组长管理,组长由总意识管理?这或许是个好办法,但难保不会带来恶果。 总意识的监管作用下降,分意识的独立性相对就会上升,鹿正康怕这些分意识会孕育出不同的人格,那可有意思了。 难道就此取缔梦境角斗场? 不可能,鹿正康还离不开这里。 总意识疲惫地开口,“你们有什么好想法吗?”分意识们纷纷摇头。 “何必惧怕自己的人格呢?我们终究是一体的。“有一位分意识开口,他是剑术最精湛的分意识之一,继承了鹿正康许多美好的记忆,性格开朗。 “那么,只好分组管理了。”总意识挥手,观众席上升起十个高台,上有王座,“你们自己选吧,十个名额。“ 一场激烈的厮杀后,十名最强大的分意识登上观众席的王座。 总意识又分裂出两个意识,凑齐一百个分意识,每个组长率领九个分意识。 全新的体制在梦境角斗场确立,总意识只链接十个组长,压力大大降低,而组长门将环形的观众席等分,俯视下方战斗广场,紧紧关注着自己的组员。 不出意外,这就是梦境角斗场的惯例,随着分意识数量不断增加,不断细分等级。 或许,这将缔造一个伟大的集体,又或许,会把鹿正康推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未来的事情,没人能说清。 由于加入了愚人斗兽场,得已观摩其他战士的剑术,鹿正康在梦境以分意识模拟这些愚人的行动,一个一个剖析,差不多就把他们的战斗思路分解透彻,下次遭遇他们后,能保证三招取胜,要杀能杀,想放能放,完全取得碾压性优势。此外,鹿正康继续模拟一人独斗全场的可能性。 不同的分意识有不同的表现,有些强,有些弱,在围攻中坚持的时间也有长短。 结果告诉鹿正康,他还做不到一挑一百。 虽然预料到这个结果,可鹿正康还是有些不甘心。 群战时,乌泱泱一群人围上来,哪怕结战阵,可鹿正康在同一时间需要面对的敌人数量也是有限的。这时候应该防止腹背受敌,最好站在墙角,也不用想突出包围,一圈一圈都围着,猛冲猛打只有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梦境中不用考虑体力的问题,所以鹿正康可以不断尝试最优方案。 有一个办法很花哨,那就是空战,跳到半空,下面的砍上来,就拼刀借力,弹回空中,下面举盾的,就踩到盾牌上跳起,始终就不落地。至于像有翼愚人这样具有空中飞行能力的对手,要警惕被压制回地面。 使用这个方法的分意识活的最久,但一个敌人都没杀死。虽然是分意识们水平都很高,但也反映了空战进攻无力的弱点。拖着拖着,就把自己拖死了。 此刻鹿正康多么希望能灵感迸发领悟聚气,靠聚气来发起强力的攻击,范围大,弥补体型小的弱势,力道强,弥补身材娇的缺点,简直是反败为胜的绝技。 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学会聚气后,鹿正康的总意识把想法传递给组长们,组长们各自按自己的想法带领组员尝试聚气。 聚气,到底聚什么气? 这世界不是武侠小说,没有内力,也不是骑士小说,没有斗气,更不是狂战士传奇,没有怒气。 空洞骑士里主角领悟的聚气是从骨钉贤者斯莱的三个徒弟那里学会的技巧,就是很突然就会了,能用聚气来个撒手锏,三板斧,没有具体说聚气的原理。 游戏里的超凡力量就那么几种,一个是链接所有虫子意识的梦境世界,一个是以灵魂能量为驱动的法术,一个是深渊底部的虚空之力,一个是辐光的感染之力,还有几个偏门的,譬如格林剧团的猩红火焰,譬如寻神者的协调器等等,还有个别很隐晦,界限也模糊,难以确定,譬如生命籽带来的蓝血,水晶山峰的晶化等等。 聚气也勉强算得上超凡力量,依照斯莱的说法,这就是一种技巧,而且鹿正康有资格领悟。 唯一困扰鹿正康的就是气是什么。 剑气?挥舞那么多次骨钉也没见的有剑气啊?聚气斩的表现形式倒是剑气无疑,但内在或许要更本质,更复杂些。 鹿正康以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灵魂能量。 这种特殊的能量差不多就相当于仙侠小说里的天地灵气了,有些地方浓,有些地方淡,浓烈的时候都能直接用肉眼看见。 但把游离于自然环境的能量运用在剑术上,这要求就有点高了,换作武侠小说那就是天人合一,臻至化境,对术的理解超越了表象,开始深入探讨世界潜在的道理,以剑术阐述世界,这是剑法、剑道! 这需要绝佳的才情,既要有高超的剑术,也要有感悟世界的天赋,更要有别出心裁的思维,才能打破曾经的上限,进入新境界。 对鹿正康来说,如果能把游离的灵魂能量发挥出来,化作剑气,那么,不管其他人怎么做的,这就是他专属的聚气之法! 第二十二章 恶战!单杀灵魂战士 鹿正康从睡眠中苏醒,他走到用餐区,取一份新鲜的虫肉,大嚼一顿,然后回到休息区,找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蘸水擦拭了自己的骨钉,这么做没有保养的作用,但鹿正康还是认认真真把骨钉擦拭了一遍,直到骨钉上粘稠的虫血彻底抹去。然后把破布叠好,放在原先找到它的角落里。 鹿正康走到准备区,自觉地进入一个监笼。 没有说一句话,像一块木头,对外界的风吹雨打失去的反抗的想法。 鹿正康升到地面上,沉默地参与厮杀。 许久,结束,回到休息区,泡温泉,睡觉,吃饭。 他把自己当作一个空荡荡的铁水壶,黑色,表面光滑,壶口一片漆黑,在精神上,他处于放空的状态。 在行为上,他像一面镜子,那些向他袭来的刀枪剑戟,他都原封不动地还以颜色,可他没有再杀一个愚人。 第三次厮杀很快开始。 这次他加入地很早,赶上了斗兽环节。 地面上有许多尖刺巴德尔来回滚动,这种长着粗壮棘刺的棕红色爬虫和它那些深蓝色表亲一样,可以缩成球滚动起来,但相比之下,它们真的会带来麻烦,而不是靠滚动来快速逃跑。巴德尔成年后会变得很大,甲壳坚硬不可摧毁,靠喷吐炽热的溶液伤人。不过没有哪只虫见过成熟的尖刺巴德尔,或许是被人为阻止了。 愚人们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互相厮杀上,只需要防备这些尖刺巴德尔把自己绊倒,此外,不会有太多麻烦。 真正有威慑力的,是飞在空中的原始阿斯匹德,这种天生长着四孔几丁质骨白面具,背上两对翅膀,腹部装满灼热毒液的可怕生物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却出现在王国边缘。它们飞行灵活迅速,一次喷出大量毒液防不胜防,想要杀死非常困难。在缺乏智慧的低等虫子里,原始阿斯匹德站在食物链顶端。 那些有翼愚人负责清剿原始阿斯匹德,但出现了许多伤亡。 鹿正康像个局外人一样游荡在场中,他依然在被动防御,暂时没有他看得上的对手出现。 某时,尖刺巴德尔与原始阿斯匹德都被杀光。 就在厮杀即将进入正轨时,场中空地上出现一片虚影,瞬间凝实,显露出七只高大的蓝色虫类,他们的一对眼睛橘红,而额头处有一块白亮的镜型斑纹,或许那不是斑纹,而是某种别的东西。 这几位是灵魂战士,出自灵魂圣所的他们学识丰富,熟悉骨钉技巧,会瞬移,能通过吸收灵魂增长战斗力。 灵魂战士的出现像石块滴入池塘,场面沸腾起来,观众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灵魂战士,愚人们不约而同地放弃眼前对手,朝灵魂战士围拢过去。 这些家伙很不受欢迎,他们热衷杀死强大的对手,吸收对方的灵魂,将对方的实力据为己有。 这么做会带来很大的恶果,轻则神志不清,重则被混乱的灵魂能量扭曲形体。而且他们一出现就会被围攻。 这几位灵魂战士分散开来,各自对上一个战团。 鹿正康看到这些战士,顿时回魂一样,整只虫都精神起来,他直挺挺地迎上最高大的那位灵魂战士。 他的行为被顺理成章地理解为单挑。 其余的愚人,乃至剩下几位灵魂战士都暂时按兵不动,向后退开几步,让出充分的战斗空间。 一时间整个愚人斗兽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观众们也屏息凝神。 鹿正康不说话,灵魂战士也沉默寡言,或许混乱的神智已经不允许他有条理地表达思维了?但对方身边似乎有隐隐的低语响起,那是灵魂的声音吗? 战斗陡然爆发。 灵魂战士挥舞着他细长如针的骨钉,速度极快,鹿正康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来判断剑路,双方交手不过几秒,但骨钉交击的声音却像雨点一样密集。 某时,灵魂战士后撤一步,左手一挥,打出一个桔黄的光球,这时灵魂能量聚集的攻击! 鹿正康并不想尝试被击中,但这个球会跟踪,鹿正康跳起,然后掉落,一个翻滚,光球撞在地上无声破碎。 鹿正康还没站稳,灵魂战士瞬移到他身后,发起致命一击。 “叮!” 盾牌挡住! 鹿正康右手持钉后撩,迫开对方,从容转身。 这个灵魂战士,他能运用灵魂能量发起攻击,真是异常可怕的对手。 一计不成,灵魂战士还有杀招,只听到他身边隐隐约约的低语声变大,地面与空中突然出现几个小漩涡,一群鼻涕虫一样的,球形的,腐肉色生物从中钻出。 其中,在地上爬行的,叫“错误”,飞在空中的,叫“愚蠢”,这些都是滥用灵魂被扭曲的虫子。看他们的橘红眼球,以及头顶的白亮肿泡,或许曾经也是一名灵魂战士,如今却变成这样凄惨的模样。 错误和愚蠢朝鹿正康杀来,让人不解的是,如此可悲的形体也有意志吗?如果没有,何来这样强大的憎恨? 鹿正康知道自己必须快点解决这些烦人的家伙,不然很可能被灵魂战士偷袭成功。 骨钉砍在错误和愚蠢身上,就像在刺破皮球,不费力,但也不是吹口气的事,鹿正康的视野被阻挡,灵魂战士已经消失在原地。 察觉到右手边有细细的破空声传来,鹿正康不敢怠慢,竖剑格挡。 “叮!” 一个光球从背后袭来,鹿正康向前飞扑,半空中,一只愚蠢悄悄贴近,而灵魂战士出现在鹿正康的落地点,把他那长针一般的骨钉,直直地举起,姿态轻描淡写,就像等待鱼儿上钩的渔民。 绝杀! 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的愚人,此时已经是在劫难逃。 但鹿正康毕竟是鹿正康,一个剑术登峰造极的骨钉大师! 只见他甩出左手的盾牌击飞愚蠢,右手伸出,把自己的骨钉轻轻搭在对方的骨钉上,就像把一块积木叠在另一块上一样,然后下压!旋转! 骨钉与骨钉严丝合缝,摩擦着溅起火星,如一朵黑夜的花,在世人难以目睹的处境里绽放光华! “仓啷!”鹿正康骨钉上挑,成功把对方的骨钉荡开,双方都空门大开,而就在鹿正康即将落地的前一刻,左手伸到背后,拔出那柄最大的骨钉。 银光坠落! 下劈! 这时势不可挡的下劈! 鲁钝的剑刃顺着对方头颅中轴那条甲壳链接处砍入,砍入脑髓,砍碎额头的亮斑。 鹿正康落地,站着。 灵魂战士倒地,暴毙。 欢呼声炸响! 第二十三章 吞噬灵魂,愚人之王! 死去的灵魂战士那油亮的躯体很快变得黯淡无光,他橘红色的眼眸也如退潮般,转为一片漆黑,似乎他的一切内在都从颅骨上的裂缝流出去了似的,只剩下一具皮壳。 鹿正康轻轻掰下对方额头的那块碎裂成两半的亮斑,握在手中,感觉像是水晶。 有鹿正康二虫精彩的战斗作为铺垫,接下来的厮杀格外惨烈,宛如一座全力运转的绞肉机。时限内为了保证战斗密度,地面机关多次打开,大量监笼升起,源源不断的愚人、野兽被送了上来。 鹿正康的表现再瞩目,也被战斗的狂潮卷入,变成一个随时会死的消耗品,他要做的,不是回味胜利的甘甜,而是努力活下去! …… 休息区,鹿正康浸泡在温泉中,看着手上碎裂的水晶沉默不语。 借着泉水的亮光,隐约能看到晶石内部的纹路。 好似一个个抽象的幽灵,无声哀嚎。 鹿正康全身心地观摩着这些纹路,渐渐感觉自己灵魂出窍,又好似坠入深海,总之是不在原本的躯壳里了,他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遨游,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移动,周围没有坐标,世界亮地不真实,像一块幕布,遮挡了某个稀世的珍宝。 有了这个想法后,鹿正康的思绪变得杂乱,开始想象世界的真实,随后就脱离了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如梦初醒的鹿正康怅然若失。 还想再次尝试进入那片纯白世界,但饥饿的肠胃实在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鹿正康大吃一顿,然后坐在角落里看着晶石发呆。 离开躯体,穿过纯白的障壁,不断上升,或是不断坠落。 魂魄进入魂魄的世界。 鹿正康的眼前,光芒褪去,视线中,一切都是黑白色的,黑白的建筑,黑白的虫子,就像进入老电影。 但有的东西是有颜色的。 灵魂是有颜色的,这些梦幻的虚影,在空中自由飘飞,如彩蝶,如流云的尾迹。如幻化成人的星辰。 他们是死去虫子的残留梦境,是他们的执念。 愚人斗兽场里的死者,有愚人,有灵魂战士,也有其余虫类,他们似乎看到了鹿正康的魂灵,齐齐向他涌来,似饿鬼扑食,又像百川归海。 鹿正康无法闪躲,他陷入了死者的记忆狂澜中。 “杀!” “我要活着!” “愚人之王!” “我为什么在这里?” “永生的奥秘是什么?是更多的灵魂吗?”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 潮水般的记忆让鹿正康如坠梦中,转眼,他的意识就转移到梦境世界,而来自灵魂世界的那些残梦依然在不断涌入他的思维。 鹿正康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壮大梦境世界的绝佳契机! 总意识开始全力分裂,宛如化作一轮闪光的太阳,光芒坠落地面,就化身一个分意识。 死者的记忆和力量,配合生者的想象力,鹿正康有了分裂意识源源不断的动力。 分意识的数量很快破千,一个个组长不堪重负,只能再次细分等级。 自总意识下,依次封大督军、上位统领、监管者等等十来个名字花里胡哨的等级。 分意识数量依然在上涨,鹿正康不能停下,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会被杂乱的记忆逼疯的。 留在总意识的,只能是鹿正康的亲身经历。 分意识数量即将破万,此时涌入的灵魂终于减少。 此时,不知吸收了多少死者力量的鹿正康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能量在他的思维中回荡,每个想法都如潮水般,掀起狂澜。 这时候他终于从梦境世界脱离,回到了灵魂世界。 拥有了强大力量的他轻易制止了残留不多的死者灵魂的继续涌入,然后用力一跳,脱离了灵魂世界。 现实中,鹿正康的躯体周围无端升起狂乱的气流,声势浩大,周围麻木的愚人们也被惊动,纷纷围成一圈,目睹鹿正康身上的可怕变化。 灵魂能量从鹿正康的魂魄涌出,浸润了他的躯体,他蓝色的甲壳一点点淡化,直至变成纯白色,微微发光。 围观群众外,大量的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闪电扭曲者瞬移出现,他们如幽灵般静默,无神的橘红双眸凝视着纯白的鹿正康。 万众瞩目,鹿正康睁开眼,拔出背上最大的骨钉,一股肉眼可见的,纯白的气流从他的手中流淌出来,把骨钉覆盖。 这是带着死亡意味的剑术。 愚人们向后退却。 鹿正康轻轻摆动骨钉,纯白的剑光留在空中,如实质的剑体,构成一朵莲花。 “真美啊!”鹿正康轻笑,莲花似被他吐字的气流吹飞,飘然向上,贴在天花板上,丝毫不受阻碍,继续向上,抹除挡路者的肉体和魂魄,飘飞,飞出斗兽场的顶棚,飘入王国边缘明净的空气中。 透过莲花钻出的孔洞,外界的明媚风景映入眼帘。 外界无数苍白的根系在空中交错,散发温柔的光芒,把地下世界照亮。自那高远穹顶下,无数洁白的羽毛般的灰烬轻轻飘落,世界宛如梦境。 此刻,鹿正康意识到,自己的目标达成了,聚气已经领悟,那么,现在,该挑战三关,成为真正的愚人之王了。 他迈步走向围观的虫群,如破开冰层的巨轮。 来到斗兽场前厅,倒吊的虫群前,找到那位小愚人,鹿正康说,“我要开始试炼!” 试炼三关,分别为“勇士的试炼”,“征服者的试炼”、“愚人的试炼”,对手数量和密度层层攀高,难度递增。 但鹿正康却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切。 第一关的结尾需要面对两只格鲁兹之母,鹿正康轻易斩杀。 第二关的结尾需要面对一对巨大球形飞虫,名叫奥波路波,它们全身有许多喷射酸性液体的腔管,密度和范围巨大,一只死后,另一只会狂暴,攻势极度疯狂,兼之它们皮糙肉厚,抗打击能力极强,是很难应付的敌手。 鹿正康聚气,来了一次范围覆盖整个战斗场的劈砍,一瞬间如天上的明月坠地,皎皎光华。奥波路波死无全尸。 第三关的结尾需要面对神之驯服者,这是一位驯兽师,他本身实力一般,但他驯养的虫子异常强大,如果鹿正康没有看错,这位神之驯服者把一只圣巢最普遍、最低等的小爬虫训练成了一架坦克似的巨兽! 结果没有波折,但鹿正康对这位驯兽师手下留情。 一次杀穿三关,新的愚人之王出现了! “愚人!“ “愚人!“ “愚人!” 第二十四章 泪水之城,空洞骑士 鹿正康走上观众席的王座,看着倾倒在王座之上的,曾经的愚人之王。 愚人斗兽场的成员集体亮相,站在血迹斑斑的广场上,而观众们也安静地坐在席位上。 他们在等待鹿正康的行动。 旧王的躯体已经腐朽,新王将于今日登基。 鹿正康把王座上的空壳扯下,它滚动着,摔到观众席下。 躁动的气氛在翻涌。 所有虫子都压抑着一口气,等待鹿正康坐上王座,就大声呼喊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鹿正康只是转身,没有坐下。 他高声说道:“圣巢没有愚人之王!” 全场哗然。 鹿正康继续喊道:“没有愚人之王,任何虫子都不能被称为愚人,因为没有谁是不败的!” 嘈杂的讨论声渐渐停息,虫子们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鹿正康。 “愚人之王是斗士们为之永远奋斗的目标,它不会被达到,只会被不断超越!” “继续战斗!继续战斗吧!在血战里,不要忘记自己身为斗士的荣耀!我们都是愚人之王!” 他的一番话,激起巨大的反响,场中的愚人们当时就开始厮杀,血液喷射地高高地,坠落如一场永不停息的大雨。 强者的话,就是真理! 鹿正康俯视着盲目厮杀的虫群,知道这就是他能做的一切。 在灵魂世界吸收数量巨大的残梦,鹿正康也从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提取出了可靠的信息。 当初还是玩家的时候,鹿正康就推测过愚人斗兽场的背景。 在他的设想中,这座建筑是很有历史的,最初由愚人之王统领的时期,斗士们的目标很纯粹,那就是为了荣誉而战。而愚人之王死去后,新的王迟迟不出现,于是愚人们就陷入一种惯性,杀戮的惯性。 在亲自来到斗兽场之后,鹿正康闲暇时也在猜想斗兽场的发展历史,愚人之王死后,这里似乎被圣巢那些有钱的虫子统治,也就是观众们,他们为了满足杀戮的快感,给斗士们大量奖励,鼓励他们参与厮杀。同时为了保证愚人和野兽的数量,他们组建捕奴队、驯兽队来给斗兽场提供新鲜血液。 吸收了残梦后,鹿正康对愚人斗兽场有了大致准确的了解。 最初建立斗兽场,是愚人之王抵御辐光感染的手段,让战士们为荣耀而厮杀,心里就有了坚定的勇气,轻易就不会被辐光蛊惑。当时有很多强大的虫类主动加入斗兽场,他们有些为了解决感染,有些则是追求杀戮,种种理由不一而足,但肯定是没有被强制抓捕来的奴隶的。 愚人之王逝世后,情况就如鹿正康推理的那样,观众们掌管了这里,战斗变得不纯粹了。 至于鹿正康的做法,他就是做了最正确的事情,战死沙场好过被感染吞噬心智,至于那些观众们,鹿正康不予评价。 一切照旧即可。 愚人斗兽场,留下了他的传说,而鹿正康就要踏上新的旅途了。 下一个目标,正是位于泪水之城的灵魂圣所,那个对灵魂力量最有研究的地方之一,鹿正康希望可以在那里,找到能更好利用自己潜藏的庞大灵魂能量的方法。 “杀戮永恒!再见!“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 之前来斗兽场,鹿正康走的就是泪水之城的电梯井,现在继续这条捷径,显得更加轻车熟路。 一路下坠,中途看到电梯井上还有一个阙口,这个口子是通向快乐之屋的,相当于温泉会所的那么一个地方。鹿正康打算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轻松落地后,鹿正康打量周围。 泪水之城毕竟是贵族的城市,室内装修极其精美,暗红的主色调,充满古典风格,灯光明亮,墙上的装饰性浮雕充满圣巢特色,大块的水晶玻璃镶嵌在建筑外壁上,以雕花铁箍固定,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雨水永不停歇,落在窗上,流下迷蒙的水痕。 这些水滴都是上方蓝湖渗透下来的,而城市的积水又通过下水道排出,总体设计很精妙,让人赞叹。 鹿正康走了几步,就看到几个衣冠楚楚的虫子,他们,准确的说,它们曾经是这个王国的上流社会成员,死去的躯壳复活后,依然保留着傲慢的姿态。鹿正康轻易就杀了许多。 躯壳哨兵当然少不了,而且成群结队,可现在的它们已经无法给鹿正康带来困扰了。 一路轻松推进,还有闲暇观赏周围,看到有舒适柔弱的沙发,还坐上去享受了一把。 楼层之间基本有电梯,拉动机关,电梯就会被铁链牵引上来,电梯主体精致非凡,进去后,也是扳动操控杆,扳到上下箭头一处,电梯就会运转起来。 这种原始机械的电梯不密封,好处是可以无死角地看风景,电梯井一侧就是大块落地窗,雨水泼洒如泪,果真是泪水之城。 顺着地图走,却是来到了国王驿站,这是圣巢最大的鹿角虫车站之一,虽然如今冷冷清清,但从数量繁多的站口来看,依稀能体会当初的盛况。 不加停留,鹿正康离开车站。 出门后,泪城的轮廓就呈现在鹿正康眼前,粗略地扫视整个区域,感觉来到了某个科幻的蒸汽朋克城市,天穹之下,微光的阴暗世界里,暴雨倾盆,楼宇如塔,屋内投射出来的光如幻觉般遥远,亦如篝火般温暖。 一栋栋高塔似的大楼自底面直达天顶,精细的雕花装饰使得这些塔楼异常森严肃穆,大楼间以天桥链接,四通八达如网,总体极具设计感。 有一座塔楼异常高大,可以想见,站在塔顶一定能俯瞰整个泪城。鹿正康心想,那里应该就是守梦人之一,守望者卢瑞恩的高塔了。或许以后会进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鹿正康打开地图对照一番,灵魂圣所在泪城中心广场附近的一座塔内,这座塔形制古怪,上半部分有许多延伸,看起来像个畸形的大头,很好辨认。 鹿正康用灵魂战士的瞬移技巧进行快速移动,目光所及之处,心念一动,就可到达,异常方便。 很快就来到了中心广场。 这里竖立着巨大的雕像,一个巨大的莲花般的底座上,三位守梦人的石雕簇拥着一位皎月般高大疏朗的骑士。 他带着巨大的,形制如v,分岔如鹿,头盔般的面具,露出一双眼孔俯视着每一个瞻仰他面容的虫子,高大的躯体隐藏在厚重的披风下,气度俨然。 底座上有一块纪念碑。 “纪念 空洞骑士 在那高远的黑色穹顶下 他的牺牲使圣巢永世不衰“ 第二十五章 小骑士的行踪,灵魂圣所 广场很大,雨很急,鹿正康看着水滴汇聚成水流,在雕像上肆意流泻,在广场的地面上铺淌,在地砖的缝隙里,聚集为小沟,反射着冷色的灯光,银亮如冰。 这场景就像他梦一样,一个关于故乡的梦。 那里也是常年的落雨,行人与人造的建筑一同直面从天而降的水滴,雨伞被击打地噼啪作响,间杂着紊乱的风,把雨滴吹入雨伞下的小小空间,打湿行人的衣物,甚或打湿脸庞。 这绝不会是愉快的体验,但足够让人铭记于心。 鹿正康在雨中出神,心里驳杂的思维渐渐澄澈,他似乎找到了今生继续前行的巨大动力,这个觉悟让他魂魄里潜藏的可怕能量变得更加亲切,操控起来愈发流畅。 有时候,内心的修行,也是会带来现实的改变的。 鹿正康振作精神,开始找寻灵魂圣所。 他依稀记得,灵魂圣所的下方有一位古董商,收购古董,譬如漫游者日记,譬如圣巢印章,国王神像,当然还有最珍贵的神秘蛋,收购价格还算公道,算是一位比较正派的虫。 古董商开的小店,有路标牌,鹿正康找到路标牌,果然是在一栋怪模样的高塔下面。 这塔似乎是和上层平台合并了,应该是两栋建筑的拼接作品,不出意外的话,上层平台的建筑就是灵魂圣所。 进入高塔,坐电梯上楼,来到古董商的小屋。 这是一位模样古怪的虫,两只犄角一长一短,而且脸部那些胡须状的身体构造异常茂盛,直接拖到地上了,看起来像个披大氅的怪老头,可说话声音还算年轻。 “又来了一位客人,欢迎啊。”他并不热情,也不冷淡。 鹿正康问他,“最近还有谁来过这里?” 古董商叹了一口气,似乎对鹿正康的好奇心感到无奈,不过他还是耐心回答了问题,“最近有个小个子常来,他总能找到许多漫游者日记这样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的店铺都快堆不下了。” “小个子?他是不是带着很大的面具,头上有两根犄角的?” “你们认识?” 鹿正康回答地模棱两可,“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 “那真是奇怪。客人,本店长期收购古董,就是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玩意,如果你有,我会以合理的价格收购。” “真可惜,我没有,灵魂圣所是在上面吗?” “唉,是的,最近那里清净了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想去就去吧,小心些。” 古董商不愿再同鹿正康多说,转身进里屋去了。 鹿正康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失礼,实在是他有些走神,听到小骑士的消息真的很开心。 真正的玩家会对游戏里的主角产生移情反应,会把自己代入主角的身份,所以会很认同主角。鹿正康就爱极了空洞骑士的主角小骑士,如果有能力,会尽力帮助小骑士,分担他悲怆的命运。 听古董商的说法,似乎小骑士已经去过灵魂圣所,那他还会不会在那里呢?还是已经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怀着一种期待的心理,鹿正康急匆匆地登塔。 一路上,确实很清净,那些苏生的虫子躯壳都躺在地上,看来又一次被杀了。伤口很简洁凌厉,看得鹿正康是心花怒放,这精准致命却稍显乏力的剑术,绝对是空洞骑士啊! 小骑士身娇体弱的,砍人确实不太疼。 一路上,各种机关门全都洞开,鹿正康畅行无阻,很快来到心心念念的灵魂圣所。 圣所大门很是独特,半椭圆形,顶部装饰物是一只脸色傲慢的虫子,似乎灵魂圣所出来的虫子都是这一副嘴角下撇的臭脸。 一进去就是一个大厅,地上散落着各种文献,鹿正康捡起一份来阅读,上面记录的正是对灵魂能量的研究。 粗略扫视,鹿正康就看到大量关于强制剥离生者灵魂、剥离虫卵能量、魂魄融合等等野蛮粗放的技术手段,看着文献里与牲畜划等号的实验体,一次实验就剥夺数百个生命,简直触目惊心。 这些鹿正康早有心理准备,吸收那些斗兽场里的灵魂战士的记忆时就看到了这些。 灵魂圣所在王国里扮演的角色非常邪恶偏激,虽然本意是为了研发抵御辐光感染的技术,但圣所的负责人灵魂大师却暗中被辐光蛊惑,为了追求永生开始草菅人命。 圣巢首领白王发现了灵魂大师的阴谋,否决了他的研究。 但现在看来,灵魂大师确实做到了某种程度的永生,在白王死后灵魂圣所再次运作起来,而且更加肆无忌惮。 就鹿正康来看,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地方,在游戏里也只不过是无数悲剧之一。但正是这些丧心病狂的研究者们,有着对灵魂能量最先进的运用手段。 鹿正康知道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该耗在这里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先把整个灵魂圣所探查一遍。 圣所里有许多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的尸体,还有错误和愚蠢遗留的那一层皮。 不断深入腹地,尸体越来越多,这里基本没了生机,除了那些错误和愚蠢。 这些鼻涕虫一样恶心的东西简直是圣所的某种象征,无处不在,从虚空中现身,然后疯狂扑向来者,最后被轻易杀死。 角落里还有许多散落的文献,还有许多特殊的器具,许多虫类死去已久的尸体。 在一种类似大号煤油灯的透明容器中,盘旋着纯白的灵魂能量。这些都是从地上散落的尸体上提取出来的,可以被吸收利用的纯净能量。 某种意义上,灵魂能量,和电力、蒸汽没有区别。 但每个使用灵魂能量的人,都背负着累累的血债。 第二十六章 灵魂能量,图谋面具 鹿正康来到灵魂圣所的顶层。 这里向前走,有一个玻璃铺地的大广场,现在已经破碎了,露出广场地下,鹿正康俯身望去,地下堆积如山的尸骨,简直是尸体铺地,厚厚一层。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脑海中暗藏的记忆顿时掀起狂澜。 那些被鹿正康吞噬的灵魂圣所的屠夫们的记忆在不断闪回,鹿正康看到虫子们凄厉的呼喊,纯白的灵魂扭动着被抽离,一个个虫卵失去光泽,在记忆的世界里,一切昨日的罪孽重现,简直是地狱一般。 强烈的情绪波动让鹿正康烦闷不已。 他深呼吸许久,终于缓过劲来。 在梦境世界里,这些记忆可以由分意识承担,可在现实世界,这些隐藏在潜意识的记忆很不受控制。 但记忆终究只是记忆而已,鹿正康的人格完善且健全,这些记忆对他的行为影响有限。 瞬移到尸山之上,鹿正康四处张望,找到了一处空地,上面孤零零的就躺着一具尸体,干瘪,但服饰华丽,死者的表情在生前一定是标志性的傲慢,如今却十分萎靡的样子。 这就是灵魂大师的尸体。 鹿正康坐下来盘起小短腿,开始尝试进入灵魂世界。 有着强大力量的他,现在可以轻松写意地感知到灵魂世界,在视线里,是一个虚幻的白色光点,然后幻想自己飞入其中,视野就会推进,光点放大,将鹿正康的意识吞没。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灵魂世界,但感觉殊为不同,这次他能更清晰地感应到灵魂世界同梦境世界的联系了。 本来死去的灵魂就是死者破碎残留的梦境,那么可以说梦境就是灵魂,灵魂世界是梦境世界的表层。 这个理论鹿正康在灵魂圣所的文献里也看到过,似乎每个对灵魂世界深入探索的研究者都能发现其与神秘的梦境世界的链接。 那么梦境世界又源于哪里呢?不得而知。 抛去杂念,鹿正康以灵魂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这里的死尸无数,但却没有灵魂,半个也没有,灵魂大师的灵魂也没有。 鹿正康能猜出原因,那些堆积的尸体没有灵魂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被抽干灵魂能量而死,至于灵魂大师这个残暴的屠夫为什么没有灵魂,想必是被小骑士用梦之钉干掉了吧。 梦之钉挥舞之下,脆弱的残梦会被吞噬,并且可以让使用者进入那些强大的残梦世界,击溃死者的执念,就能吞噬吸收了。 梦之钉不断吸收梦之精华,然后苏醒,成为能破开一切封印的伟大神器。 鹿正康感慨非常,他其实很想会一会灵魂大师的残梦,吞噬了他的记忆,会给自己带来许多裨益,至少对灵魂能量的运用能更上一层楼,此外,同这样擅长法术的强者对战,是难得的经历,必然会为他的战士征程增添荣耀。 可以说他来得实在不巧,错过了小骑士,好在灵魂圣所的知识还在,这些就已经是大丰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鹿正康就沉下心待在灵魂圣所,每当饥饿难耐,就往嘴里塞几只错误和愚蠢,说实话没什么味道,也不管饱,就是灵魂能量挺足的,数量也多。 这些怪东西吃多了,鹿正康还渐渐吃出哲理味了,因为“错误”和“愚蠢”,每天都吃,那就是在奋斗的道路上稳扎稳打,纠正错误,消除愚蠢,总会有收获的。 …… 灵魂能量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能源,因为其来源是相对有些唯心的,即来自意识。其作用也比较有趣,是基于唯物的唯心。 具体来说,灵魂能量允许使用者的意识对物质施加直观的影响,而不是通过意识影响使用者的行为来改变物质。这可以类比于念力,用思维撬动现实。 譬如鹿正康想举起骨钉,他可以用意识操控手臂,来达到目的,但他不能光靠想象就让骨钉自己飞起来,然而他输出灵魂能量后,意识就变得像实体一样,能握住骨钉,将其抬起。 但灵魂能量是有局限的,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唯心力量,做不到用意识抹除、修改现实物质的信息。灵魂能量可以把一块石头粉碎,雕成小花,但不可能让石头变成有生命的石头人,不能让石头自己开花,也不可能让石头从时间线上消失。 鹿正康利用灵魂能量来瞬移,虽然看起来很主观的,其实也是客观发生的,灵魂能量改变使用者的躯体,使其变为一种特殊的灵魂态,在灵魂坐标系进行移动,速度很快,仅此而已。 随着鹿正康对灵魂能量的了解不断深入,他的灵感也是源源不断。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个个高深的技巧被他掌握,比如漂浮,比如经典的自带追踪的能量球,比如灵魂护罩,比如剑气实体化,比如以消耗灵魂能量代替进食,做到不饥不饿等等。现在的鹿正康,简直是超凡脱俗,实力突飞猛进。 灵魂圣所的知识储备消耗殆尽后,鹿正康正式出关,继续旅程。 暂时可以离开泪城了,这里虽然还有许多奥秘,但鹿正康的目标也在向他迫不及待地招手。 先知曾告诉他,想要驾驭虚空就得拥有容器面具,而容器面具这种伟大的产物其实才是虫子利用灵魂能量的正确途径。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奥秘,鹿正康的脚步不会停歇。 下一站就是白色夫人的所在地,王后花园。 游戏里想见到白色夫人其实还是比较麻烦的,不单单是因为王后花园地形险恶,道路异常艰难,主要的问题是前往王后所在地的通道有一道虚空门,如果没有暗影冲刺是进不去的,而暗影冲刺又得去深渊获得。 鹿正康肯定是没有暗影冲刺的,所以他得有多个计划方案。 计划一,尝试强行突破暗影门。 计划二,尝试挖地道绕过暗影门。 计划三,找到小骑士,让他帮忙取得白色夫人的一份根。 一步一步来,鹿正康对面具志在必得。 第二十七章 鹿角虫、离开泪城 虽然打定主意要走,但鹿正康还是决定最后再好好探查一下灵魂圣所。 这里比游戏里地形复杂许多,有很多隐雪区域,占比最大的就是圣所成员的居住地。里面有一些日记之类的文献,从记录者波折的心路历程中也能领略圣所漫长的血腥历史。不得不说永生真的是个巨大的诱惑,多少良知都在死亡面前败下阵来。 还有比较有趣的东西是一种可以储存灵魂能量的雕像,自动吸收游离的灵魂能量进行补充,随取随用,可以类比加油站、充电桩。 游戏里隐藏地点白色宫殿的苦痛之路里有空洞骑士造型的储能雕像,能量无穷无尽,鹿正康有点好奇到底是制作工艺不同还是因为环境特殊,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吧。 摸索一阵,他也看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在某个研究室里有一具石化的尸体,颅脑裸露,但不难看出原本是一只蜗牛。 这时萨满一族的成员,他们对灵魂能量的运用有漫长到不可考据的历史,每一位萨满都是法术大师,他们个个都才情出众,可以自行创造法术。 这里应该有一个法术的,现在看来已经被小骑士取走了。 说起来,遗忘十字路也有一位蜗牛萨满,他应该是萨满一族仅存的族人了,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灵魂圣所里还有许多纪念碑,上面的内容似乎是在纪念那些为灵魂实验而死的虫们,也可能是在纪念杰出的研究者。 有一块格外有意思。 “记录森达(c) 悼念为探索献出生命的人吧 是他们的成就让我们进化 不会再有思想的瘟疫能征服我们“ 这说明灵魂圣所的研究方向确实是抵御辐光感染,可惜,造化弄人。 在实现伟大目标的道路上,不仅要警惕对手,更要保持清醒的自己。 鹿正康告诫自己,杀死辐光的道路漫长而艰难,自己现在还未有资格参与决战,不得傲慢自大。 …… 参观完毕后,鹿正康离开灵魂圣所。 现在有三条比较靠谱的路线能离开泪城,一条是乘坐城市仓库附近的大电梯前往十字路,还有一条是走大门左近的暗道离开,进入真菌荒地,第三条是最理想的情况,那就是从城市仓库或者国王驿站坐鹿角虫前往王后花园的车站。 考虑一番后,鹿正康决定去城市仓库的车站看看,要是这个车站重新投入运营了,那么就问一问那只圣巢最后的鹿角虫,能不能去王后花园,要是没运营,那么就走大门附近的暗道。 鹿正康其实很希冀车站能直达花园,因为他的地图缺了很大一部分,所有通向王后花园的地形都不完整,许多只是草图,因为实在太偏僻了,而王后花园内部的地图却很完整。 维修虫遍布圣巢,但那些未开化的地区除外。 来到城市仓库。 这里很昏暗,货物堆积如山。 一股霉味直冲鼻子,鹿正康停止呼吸,靠灵魂能量维持生存。 击杀几个哨兵后,顺着路标来到鹿角虫车站。 这里运营了,真是个好消息!看来小骑士来过这里。 鹿正康迫不及待地摇动呼唤鹿角虫的铃铛。 一段时间后,幽深的轨道里传出轰隆隆的步伐,回音阵阵,听着像千军万马。 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越来越大。 鹿正康双手搭着站台栏杆,看着一只庞大的多足甲虫冲出轨道,一个急刹车停在站台前。 这虫子果然长着两支长角,一根在头上,一根在胸背上,但不是鹿角形状,而是类似犀牛角。 其宽大的腹背上绑着座椅,可供旅客安坐,看着有点积灰。 鹿角虫已经很苍老了,长着大把的白胡子。他看到鹿正康,很高兴地说道:“又一位乘客!在这种艰难的时期,能看到你们这些虫真的很好,我感觉自己正在重返青春!“ 鹿正康问道:“请问能去王后花园吗?“ 鹿角虫一愣,然后摇了摇头,很抱歉地说道:“哦,我已经记不清那里的路了,普通虫子很少去那里,毕竟是老王后戒备森严的歇脚之地。“ 鹿正康无奈,虽然失望,但还是礼貌地告别。 …… 选第二条路线吧,鹿正康回忆游戏地图,记得那里好像近一些。 泪城大门是被封闭了,不得出入,但总有不甘心的虫想要打破围城,于是暗道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 鹿正康琢磨一下地图,对照周围,找准方向,向大门移动。 行走在雨中,但雨水都被鹿正康体表的灵魂护罩阻挡,无声滑落。 大门是一块厚重的石板,捆着铁链,坚不可摧,而暗道就在进门的天花板处,已经被打开了,向上延伸,鹿正康飘飞着进入暗道,经过一段充满泪城装修风格的通道后,就看到墙壁变成岩层土壤,上面野蛮地生长着许多带黄色斑点的真菌。 暗道从竖直,转为水平,看来是挖到大门之上了,这条路并不好走,长着许多红色荆棘,没人会愿意被这种刺扎中的,这是苦痛荆棘,有毒素,会带来强烈的痛苦。 一路走到底,地上有孔洞,鹿正康一跃而入,掉到地面,大门已经在身后了,可以看到门外还有一座威严的雕像,这是机关,插入城市纹章后,大门会打开一次。 关于这座雕像,有许多好说的,但终究是一个不那么让人高兴的悲剧,也就不赘述了。 鹿正康瞻仰了一番后才离开,泪城外有一个巨大的酸液湖,一座机关桥横跨酸湖,提供了步行的凭依。 这个机关桥也是需要人为打开的,机关在湖心和大门处,想来到机关处就得从上方长满苦痛荆棘的平台上跳跃过来,不出所料,是小骑士将桥打开的。这里应该给不少玩家带来了些许麻烦。 至于鹿正康,有没有桥无所谓,他会飞。 酸湖上飘着刺激性的气味,鹿正康匆匆过桥,来到对岸,一块告示牌上写着: “朝圣者之路在此终结 敞开大门的圣巢中心就在你眼前 继续前进吧,共享它的荣耀“ 又是一个见证光阴的故事,泪城大门紧锁,圣巢衰落,曾经的朝圣者们,或许都不在了吧。 鹿正康继续前进,开始深入真菌荒地。 这里很蛮荒,但却不黑暗,真菌的孢子发散着黄色荧光,把这里照得堂亮。 到处都是真菌,地形又十分古怪,这里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酸味,鹿正康实在不想多待,可他的地图上这片区域很不完善,没有太多借鉴意义,所以只能独自瞎逛。 “开始吧,亲爱的迷路!“他哈哈一笑,脚步坚定地走在真菌荒地潮湿的土地上。 第二十八章 真菌生物,螳螂部落 真菌荒地相对圣巢的其他地区,算是生机勃勃,差不多是生命体最多的地方之一。 走在这里,最麻烦的就是找到主路,到处是蘑菇,大大小小的充塞视野,朝圣者之路被这些真菌淹没,得努力辨认才不会偏离方向。 这里的真菌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黄色斑点的普通真菌,还有一种是长柄红盖的真菌,菌盖很有弹性,能当蹦床玩。 一路上,鹿正康也见到许多不同的生物。 譬如安布鲁,一种会走路的小真菌,菌盖上长着硬刺,头脑简单,只会在一个地方来回徘徊。 譬如真菌球,这是一种内部充满气体的真菌,能漂浮在空中,圆滚滚像个热气球。小真菌球没有威胁,而成熟的真菌球会向攻击者喷出内部的气体,有毒性。鹿正康可以像刺破气球一样把这些真菌球扎漏气,看着它们被自己内部的气体推动着四处乱飞。 有时候鹿正康走在路上,道旁的一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蘑菇会突然弹出地面,开始没头没脑地乱跑,这些蘑菇是年轻的真菌生物,区别于安布鲁,它们会长大。 很可爱,没有杀伤力,数量多得无法统计,鹿正康走一段路就会看到这样一群小蘑菇。 被真菌感染的虫子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它们会时不时释放有毒的气体云。鹿正康怀疑它们是污染真菌荒地空气的主力军。 在一些复杂地形里,往往分布着一种叫斯孢格的植物,它们能感知运动物体,然后喷射会飘向目标的爆炸性孢子,曾经在游戏里就很烦人,现在更烦人,有些地方简直密密麻麻,喷出孢子一大片,爆炸起来无死角。 可笑的是,这些孢子常常误伤友军,许多斯孢格死于同类的孢子。 最让鹿正康感到不可思议的就是那些成熟的真菌生物,那些蘑菇战士、蘑菇巨人,它们长出了脸庞,长出了心脏,还拥有自己的意识。在游戏里,这些家伙还挺萌,但亲眼看到能跑能跳,会思考,会发起攻击的……蔬菜,总有一种惊悚感。 鹿正康解剖了几只蘑菇战士,看到其内部有一套简单的器官,打开菌盖,没有大脑,只有一个古怪的空洞,内部充满菌丝,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大脑。 这个世界实在有许多秘密。 但摆在鹿正康眼前的最大问题是,迷路。 他不是路痴,但这里的地形堪称迷宫。 鹿正康不知不觉偏离路线,来到了一个隐秘的村庄。 周围开始出现串着狰狞面具和虫子尸体的长杆,插在一条异常干净的道路旁。 道路尽头,有一块石碑。 “寻求死亡的漫游者,欢迎 祝你在我们的爪下能痛快地咽气“ 鹿正康顿时意识到,自己来到螳螂部落了。 当时他就想着离开这里,但他又意识到,这些本土居民很可能知道前往王后花园的道路,所以有必要交涉一番。 地上有一个坑洞通往下层,那里就是螳螂村了,鹿正康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刚一进入,就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几位螳螂战士,这些蓝色螳螂有强大锋利的镰刀爪,挥舞起来范围极大,更兼他们个个身手灵活,是难得的战士。 鹿正康知道他们会竭力阻止外来者入侵领地,在和他们打上交道前,肯定会有一场厮杀。 而和这样伟大的战士部落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击败他们,譬如击败他们的首领,这样就能获得尊重。 螳螂战士看到鹿正康,顿时戒备起来,轻轻挥舞着光亮的镰爪,饱含警告意味。 鹿正康一个瞬移来到这些战士中间,挥舞骨钉,一道环形的剑光亮起又转瞬熄灭,灿烂如流星,带走了几位亡魂。 鹿正康加快脚步,快速突进。 这里本是布满机关的,但如今也是打开了,应当是小骑士来过此处。 这省了鹿正康的工夫,同时也减少了螳螂部落的人员损失。 除了螳螂战士外,阻截鹿正康的,还有会飞行的螳螂青年,他们用尖利的尾针攻击入侵者,鹿正康轻松躲开。 穿行于气度森严的通道里,一路深入到村庄中心,然后跳入一个巨大的天井,速度很快,一气呵成,许多战士都来不及反应。 下层的道路更复杂,但鹿正康秉承一个思路,“能下就下“,遇到岔路,先走能往下去的。 如此,终于来到了部落中心,三位螳螂首领的宝座前。 追击鹿正康的战士们纷纷退下,把战场留给首领。 鹿正康打量这个宽阔的场地,三位首领端坐在长柱般的王座上,这样的长柱有四根,但最右手边的那根已经断裂,这暗示曾经发生过的一次内部分裂。 首领背后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那里通向深巢。 这个伟大的部落镇守深巢,他们独立自主,有着自己的荣耀,坚定的斗志支撑他们不被辐光感染。 同螳螂领主的战斗绝对是游戏里一个异常难忘的情景,她们身姿矫健,动作干脆利落,而且战斗极具仪式感,有种同武林高手过招的快感。 鹿正康站在战斗场中心,最长的骨钉直指三位首领。 这是外来者对整个部落的挑战,胜者获得尊重、荣耀以及进入深巢的资格,败者也会心甘情愿地死在如此精彩的战斗中。 三首领从高高的王座起身,场地外,环形围栏落地,地面机关打开,沿着围栏内侧露出一圈尖刺。 挑战开始! 第二十九章 战斗与尊重,首领的请求 大首领率先发起攻势,只见她一个纵跃飞扑而下,手中长枪如疾发的箭矢,枪头如一星微尘,静默地在空中穿行,稳定,但凌厉! 鹿正康只看到眼前一花,心中警惕,再凝神以待,此时长枪已经钉在灵魂护罩上了。他挥剑格开长枪,不等他进攻,大首领再次消失于原地。 大首领的速度之快,堪比短距离的瞬移,鹿正康暗自惊叹不已,这样的战斗技巧,简直是艺术! 下一秒,大首领贴附在围栏上,脚上的利爪钩住栏杆,纹丝不动,居高临下,手握长枪,写意地一挥,一轮剑气风镰就打着旋地飞出,如一个扁平的碟子,速度极快,看起来格外锋利,直逼鹿正康,同时自身又进入了快速移动。 鹿正康避开风镰,大首领的长枪自身后无声袭来。 他手中骨钉发出明亮的白光,拧身挥出一剑,剑光如泼墨般横空遍洒,大首领急忙回避,不敢硬接。 另两位首领看到这一幕,顿时紧张起来,跃跃欲试。 鹿正康大喊:“一起上吧!叫我好好领会三位高招!“他身材虽小,气魄却让人不敢轻视,言语间有一诺千金的重量,充满豪爽与疏狂,三位首领看了,也不禁暗自称赞。 大首领回到王座,与自己的两位姊妹一同肃立,然后,扳了扳手腕,齐声喝道:“doesa(接招!)“ 三人同时消失,下一瞬间,三把同样的长枪,被三位长相同样的螳螂,刺向唯一的敌人。 鹿正康瞬移跳出包围,三位首领也快速散开,不给他攻击的机会。 大首领举枪直刺,二首领从半空拧枪下插,三首领从背后甩出剑气风镰。 鹿正康挥出骨钉打偏直刺,转身躲过下插,起跳越过风镰,趁着二首领还未落地,抬手打出一个纯白的能量球。 二首领长枪拄地,于空中旋舞起来,轻巧地躲开能量球。 三首领一刻不停地释放剑气,圆盘似的剑轮如绞肉机飞速旋转的刀片,四面八方地袭来。鹿正康轻松躲开,并不尝试格挡。 大首领拉开架势,急速突进,手中长枪一阵攒刺,锁定全身,点点枪花如秋日飞絮,飘忽间带起杀机。 鹿正康一边闪避着风镰,一边又以骨钉直刺回击,叮叮当当交击声如暴雨中的风铃,摇曳着、摆动着,不断重复,但每一声都切切实实,不带虚假。 大首领很快一口气耗尽,不得不停下疯狂的攻势,二首领紧随其后,她的枪法更冷酷多变,就像生长在悬崖峭壁的奇枝,虚实不定,但丝毫不离鹿正康的中轴线,一旦被刺中就是当场毙命。 可鹿正康已经把握了战斗的节奏,骨钉上下飞舞间,突然有一道以灵魂能量凝结的实质般的长剑飞入枪花,从破绽中穿过,刺入二首领的躯体。 她失去了战斗能力,勉力跳回王座,跌坐下来。 三首领短时间内释放大量剑气,对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为了保持战斗力,不得不暂停挥枪。 大首领一双无情的眸子紧盯着鹿正康,对手的强大简直不可力敌,让她持枪的手都不再稳定。 鹿正康气定神闲地站立场中,笑着对她说道:“战士的心容不下犹豫,来,为了胜利,进攻!“ 大首领暗自沮丧的心情再次振作,她再次进攻,就像她生命中的无数次进攻那样。 她急速移动,出现在鹿正康的四面八方,每次都是一击即退,仿佛有无数把刀剑在攻击鹿正康,同时三首领也加入战圈,与大首领紧密配合,丝毫不会互相干扰,把攻势密度提高了一倍。 这样的速度让鹿正康也有些疲于奔命,思维的速度跟不上身体的本能反应,躯体的每一处都在感知世界,攻击来临时,骨钉会精准地挡在枪尖之上。 鹿正康精神紧绷,可实际上行动受本能支配,意识处于混沌之中,灵魂能量受刺激般波动起来。 骨钉挥舞越来越快,鹿正康的气势也越来越庞大,两位首领到了这个地步,颇有骑虎难下之感。 纯白的光芒自纯白的躯体绽放,每一束光线,都是剑气,轰然爆发之下,气浪夹杂着微小而密集的剑气将螳螂首领远远击飞,等到她们落地,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鹿正康挺立中场,感到自己手中的骨钉离自己的心更近了一些,这代表一切攻守的武器如今不仅仅是他手脚的延伸,更是他思维的触角,与灵魂能量合二为一。 被灵魂能量击伤的螳螂领主难以动弹,可生命还暂时安全。鹿正康同她们一战,只觉得是酣畅淋漓,顿时心生好感,主动把自己的灵魂能量收回体内,遏制了三位首领伤势的恶化。 虫子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这点伤势会恢复的,三位首领依照礼节,站在高耸王座之上,对站在地上的鹿正康深深鞠躬。 鹿正康低头回礼。 一位伟大的战士征服了螳螂部落,成为螳螂族新的贵宾。 正是一战泯恩仇。 留在部落做客用餐的鹿正康一边吃着新鲜蘑菇,一边询问周围的战士是否有前往王后花园的地图,可这个问题让这些主人家很为难,他们私下里讨论一番后,决定带鹿正康去找三位首领。 得知她们的伤势已经得到妥善处理,不影响行动后,鹿正康这才同意去拜访首领。 与三位首领在村内的一座庞大建筑里再次相会,进门看到她们坐在一张宽大的石桌后,那里摆放了四张王座,但最右手边的那一张的靠背已经被打碎。 石桌靠近大门的一侧放了许多座位,相对王座要低矮许多。鹿正康礼貌地问候了三位首领,然后挑了正中的一张椅子坐下。 “这次打搅三位首领修养,也是事出有因,一来想知道如何能去往真菌荒地附近的王后花园,二来是想询问一位战士的消息。“ 大首领语气平静冷漠,但态度很和善,“这两个都不是无礼的要求,我们答应了。“ 二首领同样语气平淡,“但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她们三位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鹿正康鞠了一躬,很严肃。 第三十章 钥匙、地图、叛徒、花园 鹿正康赶紧站起身来以示尊重,他没有草率地答应首领的请求,而是先问了具体任务。 三位首领一人一句把她们的委托说清楚。 原来螳螂部落有四位首领,但如今有一位已经叛逃。 故事起因还得从当初圣巢与螳螂部落的战争说起。 曾经部落与圣巢缔结契约,由部落镇守深巢,不让其中陷入疯狂的野兽们外出肆虐,而圣巢也依照契约与部落和平相处。 但自从白王神隐后,圣巢的秩序逐渐崩塌,感染的威胁不断上升,一大批被迷失心智的圣巢战士破坏契约攻击部落,而圣巢统治者白色夫人毫不作为,似乎只在战争后驱逐了那批被迷惑的战士。 此战后,部落内部陷入分歧,一部分主张和平,代表就是三位首领,还有一部分主张复仇,代表就是那位叛逃的第四首领,他主动投入辐光的怀抱以追求强大的力量,而后带着那些志同道合的族人杀向王后花园。 三位首领对这件事一直心怀芥蒂,认为叛徒的行为侮辱了战士的荣耀,希望鹿正康能去杀了那位叛徒领主。 鹿正康想了想,说道:“假如我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王后花园里有一道充满虚空之力的暗影门,未得到虚空认可的生物无法跨过,那么我该如何深入其中杀死那位叛徒领主呢?” 大首领点点头,“的确,你的消息很对,暗影之门是圣巢最顶尖的技术,据说源自神秘莫测的白色宫殿,我们不懂那些,但我们有钥匙!” 鹿正康惊喜不已,“请务必暂借给我!” 三首领道:“稍等。”她走到墙边,蹬墙进入上层,一会儿后,跳回大厅,手上捧着一枚黑色的球状物体,递给鹿正康。 鹿正康双手接过钥匙,仔细打量,看到这个完美的球体上有隐约的复杂纹路,精致而神秘。 “必不负重托!”鹿正康鞠躬感谢,三位首领回礼。 商量完严肃的话题,鹿正康就再次提出需要真菌荒地的地图,然后打听了小骑士的消息。 大首领吩咐一位矫健的螳螂战士去取来地图。 二首领说起小骑士的消息。 不久前有一位和鹿正康差不多体型的小个子来到部落,他带着古怪的面具,看起来很可爱,但战斗技艺出神入化,三位首领连番下场,却被一把小骨钉砍得伤痕累累,战后很是修养了一阵。 二首领回忆道:“他并不像阁下这般力量强大,相反,他的力气很弱,但他绝对是真正的骨钉大师,战斗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的节奏中,或者说,他能应对一切战斗。他在不可阻止地迈向胜利,这一点让人非常沮丧。” 三首领连连颔首称是。 鹿正康心中高兴,有种孩子长大的自豪,不愧是圣巢一哥,没有让游戏外那些大佬们的汗水蒙羞。 取得地图后,鹿正康就不再多留,一路往村外走去,沿途的螳螂战士看到他走来,立即鞠躬,一直等到鹿正康的背影消失不见。 心情舒爽的鹿正康步伐轻快,看着地图往花园赶去。 来到真菌荒地的一个人工建筑时,发现里面有两只死去的蘑菇巨人,尸体已经软化,渗出橘黄的液体,气味腥臭。 鹿正康观察了一下伤口,已经皱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继续前行,来到王后花园。 一进入这里顿时就感到绿意盎然,光线明亮,华丽精美的建筑被密集的绿色植物覆盖,带着历史的沧桑与生机勃发的双重气质,好似藤蔓缠绕枯树,衰败里带着繁荣的景象,让人心生感慨。 毕竟是王后的歇脚处,这里的建筑规格与泪城同级,而且装饰更加古朴自然。 空中有许多苔藓蝶悬浮飞舞,这些长着翅膀,披着苔藓的弱小虫子毫无攻击性,鹿正康靠近后就会逃离,它们更多像是这里美景的一部分,只不过比静物更加活泼。 花园的道路非常复杂,大片区域覆盖着苦痛荆棘无法通行,而且平台间距极大,需要踩铺设起来的踏板才能跨越,这些踏板很小,而且设置了机关,受力过久会翻倒让站在上面的虫跌落,可谓恶意十足,或许是守卫这里的军队为了抵御叛徒螳螂的进攻才制造这些障碍的吧。 可惜这些障碍好像没能阻止攻势,反倒成为了访客们的麻烦。 鹿正康漂浮着飞往白色夫人的所在地,叛徒领主肯定也在那里。 此时,半空中生长在建筑外墙上的茂密植物,其枝叶间突然飞出几道风镰,同螳螂首领的风镰一样,高速旋转如同一个碟子,疾速袭向鹿正康。 鹿正康瞬移躲开,他的飞行速度不快,这是一个弱点,好在可以用瞬移弥补。 这种风镰只能从上下两面施力偏转,击打侧面相对吃力不讨好,所以选择暂避锋芒也不错。 几只螳螂佩特拉从浓密的树叶里钻出,远远地朝鹿正康掷出风镰。 这种看起来更多是野兽的虫子对战斗有强大的天赋,它们的攻击自带灵魂能量,这引起了鹿正康的好奇。 瞬移接近一只螳螂佩特拉,一钉枭首,剩余几只如法炮制,只留下一只,鹿正康用灵魂能量凝结出手掌困住了这只虫子。 它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不是常见的橘红色,而是漆黑幽深,只在眼球正中央有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鹿正康仔细观察,这虫子很呆滞,也不反抗。 到底使用灵魂能量的途径还有多少?可以是长年累月的苦练,可以是吞噬灵魂积蓄能量。那么螳螂佩特拉依仗的是什么?天赋本能? 自然造化往往让每个求知者啧啧赞叹。 鹿正康结果了手中的虫子,不是他不愿继续研究,而是新的敌人来了。 雄壮到有些臃肿的躯体,头顶鳌牙般粗壮的犄角,一对刀足宽厚锐利,气势疯狂惨烈。 曾经的部落成员,跟随领主的步伐投入感染怀抱中的螳螂叛徒,对一切外来者,绝不留情! 第三十一章 虚空之门,叛徒领主 这些叛徒螳螂行动无声,宛如臃肿的苍绿幽灵,看到鹿正康举着骨钉走来,并不冒进,反而是后退几步调整攻击距离。 铡刀般的刀足收紧,身体紧绷,突进,刀足闪电般展开,划出一对交叉的死亡轨迹。 鹿正康小心闪躲,观察他们的战斗节奏。 这些被瘟疫强化的螳螂战士的确更加敏捷,力道更大,可是也有感染体致命的通病,那就是思维僵化,缺乏灵巧的机变,这种敌人是最没劲的,鹿正康趁着攻击后的缓冲时间迅速带走他们的性命。 摸清楚叛徒螳螂的战斗模式后,鹿正康的突进就轻松写意起来,在花园的建筑平台上漫步,对照着地图决定是否进入通道,这样兜兜转转的,期间还走错了几次,可见此处地形复杂。 跨过一大段布满苦痛荆棘的道路,跳到上层区域,鹿正康来到一个相对昏暗的通道前,这里被机关封死了,但从形制上来看,是鹿角虫车站无疑。 此前他曾渴望直接乘坐鹿角虫来到花园,那样看似会节省很多时间,但命运捉弄,造化无常,多走一段路的结果是丰厚的回报,反倒节省他突破暗影门的工夫。 鹿正康感谢自己的好运,但不会依赖混沌不清的命运,他是个缺乏赌博精神的人。 既然车站进不去,鹿正康也不在意,这本就不是必经的路。 路上有些机关门,需要绕路,这浪费了许多时间。 继续探索,渐渐的,建筑密度大了起来,自然的力量还未能将这里同化,人工雕琢的匠气凸露出来,这些建筑平台的表面覆盖着湿润的浮土与苍绿的苔藓,与其雕琢的花纹融合,看起来像一些破旧的老地图,很有历史气息,也很有神秘感。 几只多刺躯壳呆滞地徘徊在平台上,它们身上长满植物,鹿正康靠近时,锐利的尖刺从体表的一些陈旧的圆形伤口伸出,随后四处攒射。 尖刺飞行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会中招,好在力度不大,没有击穿鹿正康的护盾。 鹿正康用灵魂球回以颜色,纯白的球体击中这些躯壳后没入其体内,爆炸使得橘红的血液四溅,这些陈腐的血,污染了环境。 这里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 鹿正康在几个通道外张望一番,看到了暗影门。 主体是四个安装在通道四壁上的金属装置,造型好似圆台,侧面有一圈利爪般的尖刺,中心喷涌出实质般、浓郁如潮水的黑暗。 四个装置组成阵列,把整个通道封锁,这是虚空力量凝结之户牖,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通过。 鹿正康凝神感受虚空的力量。 深沉、压抑、暴虐,源自世界之下,孕育毁灭一切的力量,超越存在的意义,打败时间的流逝,宛如宇宙的终极宿命。 被束缚的虚空能量在四个装置间来回冲刷,好似湍流,变化多端,可始终不会垮塌散逸,只有些微的阴影粒从激流中飞出,然后转瞬湮灭无形。 鹿正康劈出一道剑气,狂暴的灵魂能量击中虚空,消失地不见踪影。 这道门似乎链接着一个深渊世界,任何攻击都只会像丢进大海的石子般消失无踪。 意识到暂时无法对阴影门产生影响后,鹿正康就放弃试探,捧出钥匙。 球形的黑色钥匙在靠近阴影门后,表面发出亮光,在复杂的纹路之上,有一个图案格外清晰,那就是圣巢印记。 阴影门中央出现一个空洞,不断旋转着扩大,露出门后的通道。 鹿正康捧着钥匙穿过空洞,来到了彼端。 这里遍布尸体。 叛徒螳螂、螳螂佩特拉的残肢断臂铺就了一段血腥的地板,橘红的血液凝结在墙壁上,沁入土壤,被植物吸收,使得这里的树荫格外浓重,简直像某场正午的噩梦般化不开森冷气质。 脚踩着干瘪的尸体,发出吱吱声,还有甲壳断裂的噼啪声,好似走在布满枯枝的沼泽,脚底传来粘稠、沉重、松脆的触感。 越是靠近白色夫人,战斗就越激烈。 但这场战争似乎已经停歇。 这个战场寂静无声。 向前深入,来到一个疑似乘凉棚,或者是观景台的建筑,栅栏门陡然关死。 几只叛徒螳螂从建筑的阴影里杀出,被鹿正康几钉杀死。 然后,一个庞然的影子投射在地面,鹿正康抬头,一只巨大的臃肿的螳螂从棚顶的破口里探头,橘红色的眼眸充满愤怒、暴戾、盲目,他就是叛徒领主! 鹿正康笑道:“找到正主了!” 这句话彻底激发了叛徒领主的杀意,他跳入室内,巨大的躯体使得宽敞的观景台都变得有些拥挤。 叛徒领主发出惨烈的嘶吼,挥舞刀足,刷出漫天的橙红色风镰,他的灵魂已经被辐光彻底感染,连灵魂能量都是这种不自然的色泽。 鹿正康以瞬移闪躲,按捺住挥剑的冲动。 叛徒领主的行动灵活地不像话,而且似乎激发了某种高超的狩猎本能,战斗技巧异常狡诈灵活。 他会在鹿正康瞬移的间隙突击,巨大的刀足堪比重锤,哪怕不被刃部砍到,也会造成严重的钝伤。 面对严冬飞雪般酷烈的攻势,鹿正康在空中上下翻飞如春日之蝶,不沾点滴冰晶。 不得不说,叛徒领主比三位螳螂首领强很多,体型、力道、迅捷、耐久,这些方面完全胜出,三位首领面对叛徒领主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 鹿正康试探着挥出一道剑气,劈砍在领主厚重的甲壳上,只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看来他的防御也很强大。 剑气被领主体内疯狂残暴的灵魂能量抵消了很多,因此但靠灵魂攻击,鹿正康很难取得优势。 领主依然是以风镰限制鹿正康的行动路线,然后变本加厉地泼洒出墙壁般厚重的刀气,似乎要将这位过分灵活的对手彻底碾死。 鹿正康双眼无法透过刀气看到对面,瞬移一下就变得充满风险,或许在他退出灵魂坐标系返回现实的一刹那,叛徒领主的刀锋就降临头顶。 此情此景,不得不全力以赴。 鹿正康大喝一声,一直攥在手里的骨钉迸发出骄阳般刺目的光芒。 “斩!” 第三十二章 一个有关复仇的故事完结 光! 绚烂的光! 刺目的光! 杀死眼球的光! 撕裂金属、切割大地的光! 植物苍翠的叶片在光中破碎,化作齑粉,铭刻在华美的浮雕上,如枝叶的壁画。 水行于天上,落地成雨,在光中如缤纷的雾。 鹿正康骨钉斜指地面,微微喘气,体表的微光黯淡。 叛徒领主的躯体上有一道斜切的巨大创口,橘红的血液喷洒如泉。 但他还站立着。 似乎有某种倔强在充作他的脊梁。 血液不断涌出。 随着死亡不断逼近,叛徒领主眼眸中的恨意不断消减。他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 鹿正康步履沉重地走向不断扭动挣扎的领主,骨钉划过地面,如木枝条在沙地划线,排开一层粉末,这些是被散逸剑光剥离出来的石粉。 他抬起骨钉,一点点刺入叛徒领主的脊背,将其艰难搏动却无力回天的心脏刺破。 一大滩血从领主身体下溢出,他停下了挣扎,只是躯体还在微微颤抖。 叛徒的眼中没了疯狂,他咯出一口血,轻声说道:“做得好,战士。” 鹿正康问他,“有什么心愿吗?”这是胜者的权利。 “不,没有……只是想念曾经,还是青年的时候……在荒地飞行狩猎,真快乐啊……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不必道歉。”看着领主目光逐渐暗淡,鹿正康轻轻安慰他。 “……替我向她们说,力量没有错……”他低低地说着,突然剧烈扭动起来,把鹿正康甩开,他再次站了起来,伤口不再流血,因为血已经流空。 “光!辐光!守护!攻击!”他发出野兽丧子般绝望凄厉的嘶吼声,随后,彻底倒下,这次,没有再起来。 鹿正康被甩飞,在半空中,感到精神恍惚。 灵魂能量被大量抽离,他感到思维前所未有的干枯,好似燃料耗尽的机器。 他在空中,视线穿过被剑光撕裂的顶棚,看着苍绿的天空,那里有纯白的根系遍布,如此美丽,如此温柔,几只蜻蜓般细长的生物在视野的角落里悠闲地飞行。 世界远离,躯体坠落。 鹿正康重重地跌在地面,弹跳着翻滚了几周,他听见叛徒领主临终的吼声,但没有多加在意,只是仰躺着,喘着气,看着纯美的天穹。 良久,他坐起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叛徒身边,想拔出自己的骨钉,但看着他的死尸,长钉如铭罪的墓碑,想了想,收回手。 现在他背上还剩两把骨钉,最锋利的、最短的。 机关栅栏门已经扭曲破裂,鹿正康顺利地离开了这个建筑。 前方就是白色夫人的所在地了,一条小通道里全是尸体,白色发光的根系从墙壁里蔓延出来。 走到尽头,来到一个明亮广阔的空洞。 空地上铺满叛徒螳螂的尸骨,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心脏般的黑色球体,无数白根从中延伸出来。 其表面有一个圆形入口,入口旁躺着一位纯白如精灵的骑士。 鹿正康未见过如此优美静雅的虫,这是王国五骑士之一的德莱雅,王后近侍,力竭而亡。 低头默哀,鹿正康为一位高尚的骑士之死而倍感忧愁。 骑士的肉体或许腐朽,但魂灵将永远镇守疆土。 没有打扰德莱雅的遗体,鹿正康轻轻进入了心脏般的球体。 穿过狭窄黑暗的回廊,迈入一个光暗交织、黑白一体的奇特空间。 白色夫人伟岸的身躯紧裹在鳞皮之下,如美人鱼的躯体,姿态娴静地侧坐在一块朴素的岩石上。她那宏大的根系从她的头颅发散开去,铺洒光明。 如果说鹿正康之前见过那些印象深刻的虫们是晴朗夜空的孤星的话,这位便是照亮深海的太阳。 察觉来客,白色夫人睁开眼,一双宝石般的眼眸却是无神的、空洞的。 温柔的话语从夫人口中缓缓淌出,她释放的信息素让人倍感舒心。 “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你是谁呢?” 鹿正康恭敬地回答道:“我是一位追寻容器之力的圣巢虫子,我恳请您赐予三份根茎,我需要三张面具!“ “原来是一位战士,我能感受到你的勇气。如此纯粹而强大,如果王在的话,一定为封你为骑士的。封印出了问题,而寻求解决之道的虫都是充满智慧的,作为王后,我有必要满足子民的祈求,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若你能做到这一切的话。“ 鹿正康将自己的设想合盘托出,包括制作面具保护纳提和帕雅,包括挑战虚无力量,包括终极辐光。 他天马行空、大胆之极的理想让白色夫人大为赞叹。 “你不是真正的骑士,但你比骑士更加崇高,这是一条伟大的道路,成功者建立伟业,失败者烟消云散,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气反击一位神的,但你有,如此自信,如此高贵。“ 白色夫人轻轻晃动那发丝般的根系,脱落下三段洁白莹润的根茎,悬浮在鹿正康身前。 “你会获得根的滋养,战士,在你踏上征程前,我需要提醒你,这本不是你的宿命!“ 鹿正康收起根茎,洒脱地笑着,“宿命往往不是被给予的,而是主动追寻的。“ 白色夫人合上眼,轻轻吐气,“真是一位强者呢!“ 鹿正康鞠躬告退,离开了这个球体。 …… 根据游戏里的经验,王后花园有直通深巢的密道,而且离面具编织者极其接近,鹿正康的下一步目标就是找到密道,毕竟花园相比深巢安全许多。 叛徒领主败亡后,那些藏在暗处的叛徒螳螂们少部分还停留在花园的角落,大多陆陆续续离开了王后花园,没人知道他们会去向何方,当复仇的使命失败,失意者们不得不面临风流云散的结局。 至于螳螂佩特拉,它们缺乏心智,无法理解什么是失败,或许也从来没有复仇的想法,它们会在这里繁衍生息,永远对外来者掷出风镰。 又是一个故事完结,鹿正康打算先把叛徒授首的消息传达给螳螂部落,再做另外打算。 第三十三章 梦境、噩梦,叛徒挽歌 出发之前,鹿正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那就是补充灵魂能量。 方法有两种,一个是冥想,以梦境回复能量,第二个就是老办法,吞噬残梦。 效率上来说,第二个远胜第一个,而且能提高灵魂能量的上限,只不过隐患挺大的,杂乱的记忆太多,鹿正康的潜意识会过度增强,这会给他带来严重影响,包括走神、狂乱等等。 鹿正康的打算是得到容器面具后,视情况选择是否吞噬灵魂,这样很保险。 找个安全、干净的角落,鹿正康躺下来,闭上眼开始睡觉。 金色的梦境世界扩张,将鹿正康吞没。 一进入这里,有种解体的感觉,他化身纯白的太阳,将数量近万的分意识投射出来。 在愚人斗兽场吸收巨量残梦的收尾工作还没有彻底完成,这么多的分意识,很多还没有安排好去向。 梦境角斗场的规模已经有些太小了,所以鹿正康决定进行进一步的规划。 以总意识下分的十八个等阶为基础,每三个等阶的全部分意识共用一个角斗场,而角斗场的数量也将达到六座。 越是低阶,分意识数量越多,因为创造他们时汲取的记忆太过支离破碎,所以低阶意识的智慧程度不高,人格也很混沌,不会给高阶的管理者带去太多麻烦。 譬如最低阶的“初级角斗士”,数量有三千,但“中级角斗士”里只分出二十人负责管理他们。中级角斗士总共一千位,那部分管理他们的高级角斗士也不过五十人,依此类推,总数九千九百二十三个分意识,到了顶级的大将军只有十人,全部参与管理次阶的上位统领。 从实力上分,当然是等阶越高,实力越强,但随着低阶分意识人格不断完善,也是可以晋级高阶的。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里果然成立了一个王国,一个斗士王国! 六座角斗场,是斗士们的决胜地,也是他们的晋升地,以淘汰制度进行选拔,每个等阶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有人上,就有人下。 分意识会在战斗中成长,提升鹿正康总体灵魂的强度,同时也是帮他梳理、融合杂乱记忆的妙招。 六座梦境角斗场建立在六个平台上,从下往上不断缩小,如同一个金字塔,而总意识就是悬挂在天上的太阳,普照一切。 总意识感知着辽阔的梦境世界。 这里到底是如何出现的? 为什么所有虫子的梦境都联合成了一体?是种族的本能吗?还是某个伟大的造物? 一道深沉的目光打断了他的思考。 梦境世界天穹的深远处,有一轮璀璨的光,即使梦境本身的华美色彩都无法掩盖这道灿金光芒的恢弘气势。 “臣!服!”爆裂的意志冲击过来,打破梦境间的隔阂,化作一个身披羽翼的模糊光团,发出恐怖的咆哮声,在鹿正康的梦境里不断回荡。 是辐光! 祂注意到了鹿正康,或许是如此强大的灵魂让祂也见猎心喜,辐光的意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教人不敢反抗,跪伏在伟大的光芒之下。 鹿正康的梦境暴动起来,许多底层的分意识被辐光的意志侵染,开始发出橘红的光茫,感染开始蔓延。 总意识化身一柄光芒凝结的洁白骨钉,向下刺入梦境世界,将被感染的分意识毁灭,同时其余的分意识化为光线,投入这把锐利的庞大骨钉中。 凝结了无数战士伟大意志的骨钉,向神发起冲击! 一剑直刺那冲入梦境的辐光化身,摧枯拉朽,正中要害! 辐光发出冷酷的咆哮,“我!不!会!被!打!败!“ 随后,被剑气割裂的辐光化身破碎开去,而辐光本体正要继续发起冲击,却被封印限制,不得不收回了关注的目光。 破碎的化身里涌出巨量的梦境精华,融入那战功赫赫的骨钉中,让其表面浮现出炫彩神秘的纹路,好似千锤百炼的神兵。 这一次算是因祸得福,鹿正康的总意识将分意识重新剥离,数量上已经少了近千,主要是低阶斗士,但总体的质量提高许多,那些原本迟钝、混乱的分意识变得智慧而清朗。 鹿正康感知到自己的灵魂能量已经完全补足,甚至还提升了许多,当即也不愿再停留于梦境世界,将自己唤醒过来。 睁开眼,依然的王后花园的景致,鹿正康有些疲惫地站起来,这一场噩梦可谓惊险,如果不是辐光被封印挡住,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看来最近不能进入梦境了,除非身处那些特殊的地点。 经历危险后的鹿正康很快调整好心情,按部就班,前往真菌荒地面见三位螳螂首领。 来到部落,鹿正康敏锐地觉察到这里压抑的气氛,路上没有了看守的战士,隐约有几个匆忙的身影在平台间快速跳跃,向着村庄中心赶去。 鹿正康跟随着前方的身影,来到当初决战三位首领的战斗场,这里的栅栏门放了下来,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搏杀。 数十位叛徒螳螂正被三位首领围攻,他们虽然比部落的战士强,但却远不如首领。 叛徒领主的死给螳螂族的小圈子带来深远的影响,看起来有一部分叛徒决定回到部落,接受裁决。 这些叛徒重拾了荣耀,但他们的行为依然产生了不可挽回的伤痛,所以部落决定给予他们属于战士的死亡,这荣耀的死刑由首领亲自执行。 叛徒们一个个倒下,鹿正康看得出他们在竭力战斗,他们清醒的神智给他们带来更灵巧的战斗手段,可这并不能弥补他们与首领的实力差距,只能说,他们的抵抗让这场属于死亡的闭幕式更加具有观赏性。 仅此而已。 没用多久,叛徒们死伤殆尽,栅栏门升起,三位首领走出来,迎上了鹿正康。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感谢您的帮助,今日起,部落的荣耀再次完整!“ 鹿正康严肃地说道:“叛徒领主在临死前,希望我替他传话给你们,我答应了,那么你们又是否想听?如果不想,我会把这些话记录下来,你们想要看的时候,随时能看。“ 三位首领表情凝滞,沉默良久,大首领轻轻说道:“荣耀之下,一切仇恨都会消散,您说吧,我们可以接受。“ “他说想念青年时飞行狩猎的情景,并且表示对不起,又说力量没有错,最后他被感染彻底吞噬时,大喊着‘光!辐光!守护!攻击!’,喊完后,他就彻底倒下了。” 三首领背过身去,轻轻抽泣,二首领静止不动,大首领低声说了一句,“多谢。您永远是部落的贵宾。” 鹿正康摇摇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第三十四章 探索、深巢、目的地 在王后花园所处区域探索的期间,鹿正康发现许多有趣的地点。 某时,他离开建筑密集的花园主体区域,来到植被茂盛的荒野,那里分布着许多鲁多,这是永远都在弹跳的生物,长得像四条腿的毛球,圆球的躯体上长着许多橘红的斑点,看着像眼球,让人很不适,鹿正康挥剑砍杀了几只。这种生物在愚人斗兽场就见过,那里的鲁多被训练地更强壮,学会了如何战斗,带着头盔,露出两双邪恶的眼眸,看起来像外星生物,鹿正康很不喜欢他们的样貌。。 埋伏地下的食肉植物愚人吞噬者会陡然钻出,两片狰狞的茎瓣一阖拢,就将某只倒霉的鲁多吞食,随后钻回地下,开始享用美餐。 深入这片荒野,来到一个旷阔的地方,一具巨大的虫子尸体伏倒在地,厚重宽阔的躯体如山峦般盘踞。表面已经被厚重的尘土覆盖,甲壳的缝隙里长满植物,头上带着巨大的面具,三对眼孔酷似愚人之王王座上的那张面具,但犄角更粗短些。 虽死,其姿态之伟岸亦如神殿之森严崇高。 这具尸体是谁? 没有答案。 周围还有些雕花圆柱,看着像图腾,不知是在象征什么。 鲁多们在尸体周围弹跳。 停歇在空地的几只小鸟扑打翅膀飞离,落在尸体面具的犄角上。 鹿正康离开此地。 向前,进入一处地形异常复杂的岩洞,角落里往往发现一些干瘪的尸体,他们都是迷路的漫游者。 这里已经是地图之外了,鹿正康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迷路。 爬上跳下许久后,终于在钻过几个墙上的小孔后,离开了这里。 下层的地形宽阔许多,长满了大型的植物,鹿正康在临近的一个空间里发现了一根苍苔斑驳的长柱,上面雕刻着抽象的形体,有铭文。 “根与叶的保护者啊,我们尊敬你。” 一股强大的灵魂能量盘踞在长柱上,鹿正康知道,这股能量应该就是马穆尔的残梦,这是一位很奇特的战士,这里的奇特不单单指他长得像条小肥青虫,更是指其攻击方式是团成球进行轨迹混乱的弹跳打击。 鹿正康不打算去打扰这位战士的残梦,继续前进,从一个墙上的破口来到了先前没能进入的鹿角虫车站,打开机关,通道上的暗门升起。 暂时还不需要长途跋涉,他也不在车站里停留,继续摸索地图。 向下方平台进发,这里来过,就熟悉一些,不看地图也能走一段。路上还遇到几位没有离开的叛徒螳螂,他们的感染似乎更严重了一些,见到鹿正康就死命地发起冲锋,然后倒在他的剑下。 不断朝着王后花园的深处前行,很快就再次来到没有探索过的区域。 终于来到花园底部,地图到这里戛然而止,并且显示为死路。 不远处有一个观景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面的美景,地上还有一个长椅收费机,鹿正康从布袋里摸出些吉欧,填进收费机的投币口,直到指示灯亮起,收费机缩回地下,然后一张折叠的金属雕花长椅伸出,打开,安置好。天花板上还伸出一个喇叭,播放起轻柔的音乐。 这是鹿正康来这里第一次听音乐。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苍翠的世界,酸水湖的色泽碧绿透亮,忽略其气味与杀伤力的话,还是很美的,湖的上空,几只悠闲的蜻蜓似的生物来回飞行,它们长长的尾部轻轻摆动,如同丝带,姿态舒缓优美。 鹿正康记得它们的名称,阿鲁巴,对他来说很有歧义的一个名字。 享受一番后,鹿正康起身,继续行程。 鹿正康在这片区域四处找寻,用骨钉不断击打地面,仔细听回音,一步一敲,不敢松懈。 某时,他终于听到可疑的回声,挥剑击破地面,掉进一个地洞。 周围光线陡然变得微弱,鹿正康来到一处异常黑暗的区域,似乎白色夫人的根系没有延伸到这里,是她疏忽了?还是这里有她不愿接近的气息? 或许后者的可能性大些,毕竟这里已经很接近深巢了。 此处平台支离破碎,有大量断口、坑洞、陡崖,且长满苦痛荆棘,立足点很少。 鹿正康漂浮着,掏出灯笼照明。 黑暗中隐约有甲壳摩擦的咔咔声,在深处回荡。 来到这处地洞的底端,又有一个洞口,鹿正康朝着下方探头望去,里面有许多废弃的木制建筑结构,细长的锁链横亘四方,这里已经是目的地附近了。 进入内部,环境变化,植物在此地销声匿迹,转为各种虫卵形的石块裸露。 黑暗、阴冷、潮湿。 悉簌簌的声音加重,鹿正康轻轻移动,陡然听到一声怪叫,像一只被踩到的橡皮鸭子一样的叫声自光芒无法照透的黑暗中传来。 一只诡异可怕的生物飞了过来。 这是一只小型编织者。 骨白色球形头颅占据身体大半部分,中间有一条缝隙,将三双橘红的眼睛对称分开,看起来异常邪恶。 它仿佛在隐形的丝线上跳舞般,三队细长的足肢快速划动,朝鹿正康移动过来。 鹿正康劈出一道剑光,沿着它头上的缝隙将这只小型编织者对半剖开,血液洒向深渊般的地面,仿佛被某个怪物吞没,无声无息。 打量周围,窥见左近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石球,表面开孔,光线从通道深处照出来,鹿正康知道这里就是面具制作师的所在,连忙进入通道,消失在肠道般的走廊深处。 第三十五章 面具制作师,潜行信徒 一阵密集的提提喀喀的声音夹杂在絮絮叨叨的话语声中,于通道内不断回荡。 鹿正康来到这颗石球的中心区域,天花板上坠落几盏光蝇灯,地面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奇怪面具,到处都是细细的蛛丝,空气里带着一股霉味,感觉好像来到某个老旧的书屋一样,而面具制作师正甩开他那两条长长的细手,捏着工具在操作台上专心制造面具。 他披着青色的披风,背很驼,导致他的头看起来好像是长在腹部,他脸上带着水滴形的奇怪面具,四只眼孔称交叉型,看起来像四叶草。 制作师很入迷,右手的凿子不断在一张面具上敲敲打打,左手的画笔又给另一张面具上色,一心二用,难怪没注意到有客人来。 鹿正康凑过去看了看操作台上的两副面具,都只是普通面具,一块是石质,一块是骨质。 制作师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而且说得多是一些逻辑混乱的话,没有倾听的必要,鹿正康拍了拍桌面,发出点格外的动静,这下才让制作师注意到这个白色的小个子。 他依然在忙碌工作,但还是抽空搭理了鹿正康一下。 “又是一个漫游者,你来追寻什么?没有面具,把自己的真实暴露出来,很好。” 鹿正康大声说:“我需要你制作三张面具!” 制作师摇头晃脑,依然在嘀嘀咕咕,他似乎有种不得了的本事,能把一段完整的话夹在废话里说出来,释放的信息素简直诡异。 “制作面具……一张虚假的面容……用来做什么?这是工作……有了工作,没必要……从地上挑吧,随便挑,不用花你一点吉欧。” 鹿正康听着凿子敲打声、画笔摩擦声、满嘴废话声,混成一团,简直是精神污染。他大喊:“我要制作的是容器!我带来了白色夫人的根系!” 制作师一下子僵住了。 他撇下了手上的凿子和画笔——这两大噪音源,嘴里也没了废话,顿时安静了许多,制作师从操作台后探出身来,一双长手伸过来搂住鹿正康,“哦,让我看看!确实是根的力量,难道她已经不满足于空洞骑士了吗?她想要更出色的?还是这只是另一个尝试?沃姆的造物如此和谐完美,但却不被她认可了吗?” 鹿正康知道制作师在臆测白色夫人的想法,但他也无法解释,因为白色夫人的意图确实不明朗。 他只好把话题转到正经事上,“你能制作吗?三份容器!” 制作师向后一仰,很自傲地说道:“我当然能!”他把鹿正康抱起来,放到操作台上。 “三份面具,可以,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我需要你去一趟编织者的巢穴,找到深邃丝线,缝合容器必须用这些,上面有编织者的法术。你赶紧去吧,先把根留下,三张面具!好,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样式不重要,最低要求能抵御辐光的感染,其中一张需要尽最大可能地强大。“ 制作师笑起来,“都是一样的,怎么也不会有强弱差别,只有样式上有不同而已。“ 鹿正康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样式就简单一些,能贴在脸上就行。”他停顿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报酬?“ 制作师低低窃笑着,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不用,我会应承所有对脸孔的乞求。这不是使命,是伸出援手,对值得这份赠与的世界送上礼物。“ “真是麻烦您了。“鹿正康感慨面具制作师对作品定位之高,这是用自己的造物与世界沟通的伟大艺术家! “真是客气,不必不必。“ “能指点一下编织者巢穴的大概位置吗?“ 制作师转身进了另一个小房间,在里面翻找了一阵,出来时手上攥着一卷地图。“给你吧,我孩提时期总是喜欢到处跑,也喜欢画图,所以记下了周围的地形,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尝试深入,有些地方实在是非常危险,尤其是如今黑暗吞没深巢,要警惕那些发疯的野兽!“ 鹿正康接下地图,再次道谢,然后就离开了此地。 …… 面具师的这张地图委实有些简陋,毕竟是他孩提时期的涂鸦之作,但好在一些重要地点上有图标标记,比如编织者巢穴所在的位置就有一个六孔对称面具。 想到达编织者巢穴,需要向下穿过一个竖井般的垂直地洞。 深巢异常黑暗,只有一些荧光真菌提供微不足道的光亮,平台阶梯支离破碎,到处长满银亮的尖刺,敲上去叮当作响,被扎中绝对不好受。 除了小型编织者四处出没外,还有一些深处小虫和深处猎手会对外来者造成麻烦,它们长得像戴面具的蜘蛛,会在任何平面爬行,墙壁、洞顶,到处都是,深处小虫没有很大的威胁,但深处猎手会喷射炽热的毒液,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橘红的萤火虫,但却是狠毒的掠食者。 走在蛛网遍地的深巢,脚下时不时会冒出一群蜘蛛,它们四散飞逃,爬进阴影里,发出喀喀声,气氛诡异。 一阵迷路后,鹿正康顺利穿过竖井地洞,来到下层,这里基本就是深巢乃至整个圣巢海拔最低的区域之一了。 跳到一个很接近洞顶的平台上,下面有大片空间,但鹿正康顺着地图指示在平台上行进,过道很低矮,要不是他个子小,估计很多地方都进不去。 脚下的地面会不时发生坍塌,一个不慎就会落入布满尖刺的陷阱,这样不友好的道路让鹿正康有些烦不胜烦,只好低低地漂浮起来。 走不了几步,就看到前方有一只体格雄壮的野兽在休憩。 这是一只潜行信徒,躯体臃肿,十二足,四对足肢用于移动,胸腹上的两对足肢长有装甲,挡在身前如盾牌,如诡异的六孔面具,能抵挡伤害,也能以这两片装甲为刀,劈碎前方的猎物。 唯一的弱点是无法朝上方发起攻击,一旦猎物跑到它背上就只能任其宰割,这也是为什么潜行信徒会选择在狭窄的通道里狩猎。 鹿正康轻轻靠近这个强大的猎杀者,他手上灯笼的光线把潜行信徒惊醒,六只橘红的眼眸睁开,透过面具般的装甲投射出诡异的色彩。 第三十六章 编织者,未来 鹿正康拔出骨钉一下劈砍在潜行信徒的装甲上,只有叮的一声,完全无法破防,而这只疯狂的野兽举起装甲,暴露出面具下森白的头颅,而那两片分离的装甲急速挥舞,刮起一道狂澜,铡刀下落般劈砍过来。 鹿正康瞬移后退,潜行信徒紧追不放,每一击都会朝前冲刺一段距离,挥砍范围极广,三刀未能建功,就赶忙把装甲收起,再次把自己的弱点挡的严严实实,随即后退拉开距离,面具下的眼眸带着冷酷精准的杀意。 鹿正康把握了其攻击节奏,再次一钉劈在对方的面具上,瞬间后退,潜行信徒打开装甲挥砍的刹那,鹿正康朝前方的空气直刺,一柄洁白的、花纹华美的光剑自骨钉中飞射出去,正中要害,将潜行信徒脆弱的头颅劈裂。 血液急速喷洒,潜行信徒抽搐了几下,僵死倒地。 鹿正康踢开这只硕大的虫子,走到平台尽头,飘入下层,转身向反方向行进,到头,向下,转身进入又一个平台,直行,击杀一只小型编织者,击杀一只潜行信徒,穿过隐藏的暗洞,来到一个巨大的建筑前。 这似乎是整个嵌入墙壁的宏大宫殿,暗淡的光从高大的宫门内投出,照亮了鹿正康的脸庞。 进入编织者巢穴。 这里面是全金属的结构,大块的雕花金属花纹板铺满整个巢穴,无数长长的丝线从天花板上斜斜的垂落,绷得笔直,摸起来像钢丝铁索。 悉数的光蝇灯笼提供了勉强的照明,地上散落着许多大型编织者的尸体,他们球形的头颅格外大,看着像石雕艺术品。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其他编织者去哪了? 也许是离开圣巢,返回故乡了。 鹿正康深入编织者巢穴,找到了一个悬吊着大量丝线筒的区域,这些丝线上隐隐发散着灵魂能量,想必就是深邃丝线了。 继续探索,杀死几只烦人的深处猎手,鹿正康在一处眺望台似的地方看到一堆编织者尸体,还有一枚护符落在地上,这枚护符是编织者之歌,能生成编织者幼体陪伴并保护佩戴者。 需要两个护符槽,刚好,鹿正康把之前一只佩戴的格鲁兹护符摘下,换上了编织者之歌,点点微光亮起,化作一只只小小的编织者,像一群憨头憨脑的白蜘蛛,四处跑跳,挥舞着透明的丝线。 看着这些编织者幼体,鹿正康笑了笑。 取下一整筒深邃丝线,鹿正康背着往面具制作师那里赶去,走到编织者巢穴门口,却看到门边站着一位编织者,微光照亮她的躯体,如油画上的静物,但她窥见鹿正康,转身离开,速度极快。 鹿正康知道,这位可能是编织者一族的公主,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接触陌生人,他也不准备去搭话,背着丝线筒出门,没有那位编织者的踪迹,他也不在意,原路返回面具制作师的工作室。 第二次见到面具制作师,鹿正康就发现他换了一副面具,不愧是做面具的,各种款式的面具非常齐全,保证每次见客都有新形象。 制作师已经把三份根系抽成细丝,编制成面具粗胚,铺在工作台上,就等鹿正康带来深邃丝线了。 “你来了,还带来了丝线!很好,把它交给我。“制作师迫不及待地招招手,干瘦的手臂伸过来提走了丝线筒,力气大的出奇。 制作师很熟练地抽出丝线,穿到一根长针上,马上开始缝制面具。 他一手捧着面具粗胚,一手引针,一圈圈从外往里缝。 鹿正康好奇地看着那一根长针上下翻飞,不断将丝线缝入面具粗胚里,丝线筒不断旋转,大量的深邃丝线融入面具粗胚,使其质地越来越厚实、坚韧。 发着柔和明亮白光的根茎被包在层层的细线下,渐渐变得朴实无华,深邃丝线好似被光芒融化,细密的针脚如胶质般晕开,表面光滑如镜,面具看着像一块打蜡的滑石。 制作师低低呢喃着,透过他复杂多变的面具,有一种狂热的气质洋溢出来。 鹿正康隐隐感知到了虚无的气息。 从面具制作师身上发散出来,他被虚无侵蚀了! 鹿正康抬手抓下制作师的面具,而对方不为所动,面具下的脸庞,苍白甲壳上,一对硕大的眼瞳里滴下黑色的泪水,虚无正不断从他的颅脑中渗出。 可以想象制作师脑海里必然充斥着暴虐、残忍、狂热的念头。 但他没有疯狂。他的意志支撑着躯体,不倒下,不狂乱,他把一切受疯狂而激发的热情、活力,注入双手,注入他的面具,他仿佛在燃烧自己,把点点微光洒向世界。 鹿正康陷入沉思。 圣巢这个小文明遭受的风雨实在太多了,隐藏在世界暗处的恶意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圣巢的发展,诸如辐光这样的古神,而能抵抗辐光的虚无也不是安全无害的可靠力量。 在这个世界入梦是一件充满风险的时期,一只小虫可以在梦境世界与无数伟大意志近距离接触,但这些带来的,更多时候是毁灭与疯狂。 虫子很渺小,虫子的世界也不大,任何稍大的风霜都可能将圣巢这个陋室吹垮、压倒。 那些在冰天雪地的黑暗里高举火把,开拓文明的先辈们,白王、五骑士、容器、守梦人,他们如璀璨的火流星,给凄凉的大地带来了一时的温暖,可终究被雪风冷却、冰结。 原作里有五个结局。 对圣巢来说最理想的,就是小骑士杀死辐光,然后融入虚空,压制虚空的疯狂。 这个结局,为圣巢带来了生存的空间,必然有全新的文明勃勃滋长。 届时一定风平浪静,万象更新。 鹿正康知道自己应该去追求这个目标。 如果小骑士成功。 他会去游历世界,或者帮助建设圣巢,一切都好。 但如果小骑士失败。 他将会是杀死光明的黑暗,击破阴影的烽火。 第三十七章 面具,打算 面具制作师的动作很快,不久便将三张面具都缝好。 “这就是容器吗?”鹿正康开口问道。 而制作师陡然发觉自己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摘了下来,有些慌乱地从杂乱的操作台上取了一张面具戴好。 他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还不算,但缺少的步骤不是必备的。” “还缺什么步骤?” “白王的意志!”面具师追忆道,“那是以前,我的长辈们被征召参与那个伟大的计划,面具的制作工艺都流传了下来,最后一步就是赋予强大的意志,用以束缚面具下的躯体!” “所以这一步完全可以省略?” “是的,没必要,沃姆的成品很杰出,但终究是在违背自然的天性。” 鹿正康听说过沃姆,和辐光同级的古神,王国边缘的飞絮就是从祂的尸体上脱落的碎屑。而圣巢国王据说就是沃姆的转生。 过去的历史隐逸在云烟里,而知情人往往不愿意透露细节。 鹿正康好奇地问,“沃姆是谁?” 制作师摇摇头,把三张面具推给鹿正康,并不言语。 三张面具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莹润和煦的光泽,样式却各有不同,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左边那张,外形如倒立瓜子,两只眼孔,很经典的外星人脸。 右边那张,圆满如月轮,两对圆形眼孔排列成田字型,看着很古怪,像漏勺多过像面具。 中间那张是最奇特狰狞的,长方形如墓碑,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眼孔将整张面具分割地异常透彻,像一张网,像被蛀空的树干,像腐烂的帆布鞋。 单看外形根本就和面具没什么关系,但那些镂空的眼孔却并不透光,实实在在能起到遮掩的作用。 鹿正康倍感无奈,他指着中间那张,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丑的面具?” 面具制作师摊摊手,他那双长长的手臂展开后直接碰到了两侧的墙壁,尖锐的甲壳刮蹭着岩石,发出呲呲声。 “这是由你带来的根决定的,既然你说不要求款式,那就按照根茎最自然的样子进行制作。我从这块根里,看到了无数位战士,他们在怒吼,在厮杀,刺眼的锋芒下,他们死而又活,向死而生,如火焰的阴影,炽热而压抑。” 鹿正康一听,顿时对这张怪面具有了亲切感。 但他在收下面具前,还有一件事得问清楚。 “你知道自己已经被虚无侵蚀了吗?” “当然!这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鹿正康一惊。 面具师好像是来了谈性,“虚无在我脑海里投射出了很多恐怖的景象,这些都是我创作面具的灵感!你看,”他指着地上那些散落的面具,伸出手像翻书一样找了几张,举起给鹿正康看,“这些形状!多美啊!面具的意义就是要在天生的脸庞上多一层额外的装饰,你看,”他把那些造型夸张古怪的面具一件件递过来,“这些犄角、眼睛,都是有特殊象征的……” “一只虫可以用面具来给自己增加或者减少特征,这是多好的工具啊!这么美,对世界来说,也是多么优雅的景色啊!” 鹿正康看到黑色的泪水从制作师脸上那张面具的下缘往下滴,但那张面具还是保持着其本真的形象,没有因为其主人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扭曲。这完美的伪装,是除了美学意义外的,更加现实的作用。 鹿正康出言打断制作师的长篇大论,“嘿!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讨要一份白色根系,你可以为自己做一张容器面具……” 制作师大喊大叫起来,盖过鹿正康的话语,浑身散发着暴躁的信息素,一双长臂摆动着,把天花板刮得喀拉拉一阵响,光蝇灯笼被甩到,开始乱晃,室内的影子一下就像活过来似的,忽长忽短,一前一后,气氛陡然变得异常紧张。 “不需要!深巢的主人已经陷入了沉眠,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他前言不搭后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放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会把握情绪,常常会很激动,有失修养,见谅。“他叹气,”至于容器面具,我不需要,虚空侵蚀没什么大不了的,相反保护了我的梦,没有统一的意志,虚空很安全。“ 鹿正康轻轻松开握住骨钉的手,然后上前取走了三张面具,“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那么时候不早,我该离开了,您多保重。“ 面具制作师的真实情绪隐藏在面具下,看不分明,他对鹿正康点点头,挥了挥手,然后拿起凿子和画笔,又自顾自开始制作面具了,他要把自己脑海的那些因为美好、恐惧,温柔、暴虐,保守、压抑……矛盾的情绪对冲迸射出灵感的火花,全都做成面具。 提提喀喀、嘟嘟囔囔,这里往往塞满噪音,鹿正康把面具塞到装吉欧的口袋里,缓步离开。 …… 接下来,就是回到遗忘的十字路,把面具给纳提和帕雅,然后或许休整一下,就得想办法进入深渊。 深渊的门已经封锁,需要王之印记才能打开。 这就是鹿正康感到麻烦的地方。 他可以自己去找王之印记,但估计会受到阻碍。这个阻碍就是圣巢王女——黄蜂,江湖人称小姐姐。 鹿正康当然不想和黄蜂敌对,不单单因为她是空洞骑士续作的主角,还因为她本就是一个很讨喜的角色,战斗风格如穿花蝴蝶,赏心悦目,娇小的身躯背负沉重使命,后期又为大义牺牲亲情乃至奉献自己,如此坚韧顽强的人物,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那么就只有选第二条路。 等小骑士去开门。 鹿正康琢磨着,趁小骑士没得到王之印记这段时间可以松口气,总是四处奔波,也该有享受生活的时候,到时候去泪城泡泡温泉,听听歌,或者徳特茅斯找骨钉贤者交流一下剑术也是一大乐事。 越想越美,鹿正康乐颠颠地往十字路赶去。 第三十八章 爬虫的滋味,回家 从深巢出发,来到王后花园的鹿角虫车站,鹿正康决定乘坐一次鹿角虫,直接到十字路的车站,那里离家很近。 沿路遇到吉欧堆,就采集一下。 这种大块岩石的表面和内部都嵌着吉欧,击碎石头,就能取得品质不一的吉欧。许多时候,吉欧堆受风化侵蚀,石质疏松粉碎,就会将吉欧散落在地,被那些没有心智的爬虫吃下后,很难消化。所以杀死这些误食吉欧的虫子,就能从其腹部取出一点吉欧。 鹿正康有时想念食物滋味,就会在路上砍杀几只小虫果腹,宰杀时有种开箱子的感觉,开到吉欧就会心一笑,没开到吉欧也不在意。 苔藓爬虫连壳吃,口感爽脆,清新自然,表层的植物像沙拉,更添层次感。 鲁多看着丑,但吃起来很筋道,有嚼劲,可以吃一路。 螳螂佩特拉没吃头,干巴巴没什么肉,鹿正康只浅尝几口就丢弃一边。或许下次生起火来烤着吃试试,会不会有酥脆的外皮? 一路很放松地行进至车站,把收集到的吉欧投入收费机,他也不数,一直到袋子快见底,指示灯终于亮了起来,然后收费机蹭的缩回地下,一个铃铛升起。 击打铃铛,召唤鹿角虫。 这次等了很久,鹿角虫才轰隆隆地从隧道里跑出来。 他有些喘气,好似经历了长途跋涉,但看到鹿正康,很高兴地说道:“我记得你!没想到你找到了这个车站,实在抱歉,这里曾经戒备森严,很少有虫来。太久没有虫使用车站了,我的记忆丢失得太严重,现在看到周围,我渐渐想起来了一些地方,但还不清晰,或许你们再打开几个车站我就能彻底回忆起那些地方了。“ 鹿正康问他,“你刚才是在接送乘客吗?“ “是的,他是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个子,你们都是勇敢的虫,敢深入这个王国的废墟探索。“鹿角虫慢慢喘着气,气流冲刷他的胸腔发出呼隆隆的震动音,”说吧,你想去哪里?“ “遗忘的十字路。“ “坐上来,我们这就出发。“ 鹿角虫背上的椅子是沙发,坐垫和靠背都很柔软厚实,坐上去舒服极了。没有护栏,还好有绑带,扣在腰上防止跌落。那些活泼的编织者幼体也跳上鹿角虫,在座椅上钻来钻去。 鹿角虫调转方向,冲入幽深的隧道内,他的长腿跑起来很平稳,颠簸很和缓,有种摇摇椅的乐趣,而舒服的沙发好似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鹿正康舒适地躺着,仰头看着隧道顶部。 隧道顶部隔一段路就有一盏灯笼,鹿正康就看着一盏盏灯飞速接近,越过头顶,远离自己。 想起乘坐公交车的时候,道旁的树,电线杆,行人、石子,就是这样,从视线尽头慢慢移动,离自己越近,越是迅速,然后一下子就到了视野后方。他能一直看着路边的风景,看远处的,近处的,接近自己,又远离自己。 在空间上的移动,往往迫使主观想法把时间上的移动歪曲,鹿正康就感觉到那些景物连绵成时间的河流,自己好像在溯流而上。 记忆和当下重合,突然就在心头涌起一种巨大的挫败感。 鹿正康闭上眼,手指敲打自己的腹部。 鹿角虫的脚步声传到耳朵里,马蹄阵阵,潮汐轰鸣,给人踏实的感觉。 长长吐出一口气,鹿正康再次告诫自己,他是一个玩家,但超越了玩家,他在进行角色扮演,但超越了角色扮演,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要怀疑自己。 鹿正康大喊:“你永远是对的!!!” 鹿角虫气喘吁吁地吼道:“当然!肯定不会跑偏的!!!” 鬼哭狼嚎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热烈地像一场狂欢。 …… 回到十字路的鹿正康感慨良多,实在是很长的一段旅途啊!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 看着地图,比划了一下路线,鹿正康踏上了回家的最后几步路。 沿途遇到了几只充满攻击性的小虫,尤其是反击蝇,这种长得像蚊子的飞虫简直悍不畏死,用慢吞吞的速度,直挺挺地对鹿正康发起俯冲。 在十字路未被感染彻底侵蚀前,对付这种小虫根本不值得拔出骨钉,鹿正康抬手抓住反击蝇一把掐死。 路过格鲁兹巢穴,还能听到格鲁兹之母的呼噜声,看来没有去那个关卡堵路,也省得鹿正康一番力气。 远远看到圆屋群,家旁的熔炉热气腾腾,帕雅哼着歌,盯着熔炉内融化的金属。 纳提没在屋外,鹿正康心想他是去工作了,还是躲在屋子里。 “帕雅!”鹿正康大喊,挥手,帕雅转身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冲屋子里大喊,“纳提,起来!小家伙回来了!” 纳提迷迷糊糊地跑出门,看起来是完全没睡醒,低着头猛冲,直到脚下绊了一跤,这一惊把他魂唤回来了。帕雅责怪他莽撞,又抱怨他偷懒睡觉,纳提也不应答,踮着脚张望四周。 他看到一只白色的维修虫挥着手朝这里走来,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他问帕雅,“小家伙在哪?那个白色的家伙是谁?” 帕雅叉着手,“他就是小家伙!仔细看!身上穿着我做的披风。” 纳提观察了一会儿,也点点头,“对,看他背上的骨钉,小家伙走前就背着两把的,现在还是两把。” 他们用各自的方法认出了形象大变的鹿正康,但其实心里还未确定。 直到鹿正康走到熔炉红彤彤的火光里,他的脸庞也完全走进纳提与帕雅的视线中,他们终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鹿正康了。 “小家伙,你怎么变白了?”纳提有些紧张,他对鹿正康的变化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盯着眼前的虫,就怕听到一句谁是小家伙。 鹿正康上去抱住了纳提,“是啊,变白了。” 帕雅在旁边笑起来,拉着鹿正康和纳提往屋子里走,“你走了这么久,赶紧去歇一歇,喝点新鲜的露水,我把手头的工作安排好就去准备食物,你快去坐着吧,休息休息,和纳提聊聊天。” 鹿正康与纳提搭着手往他们温馨的小圆屋走去,发出低低的交谈声。 “回家就好。” “是,回家很好。” 第三十九章 戴上面具,化茧 走进屋内,鹿正康第一时间发现了变化。 多了一张小床。 床上堆着厚厚的红丝绒毯子,包裹着一枚光滑油亮的虫卵。 “这是?你和帕雅的孩子吗?“ 纳提矜持地点点头,“是的,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着这枚卵,帕雅叫我仔细盯着,不让我睡觉,刚才我实在太困了,忍不住就睡到了地上,“他压抑不住幸福的情绪,语气非常温柔而快乐,”哦,你不知道,地面凉的很,要不是你来了,帕雅把我叫醒,我可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纳提说着这些,也在观察鹿正康的情绪,看到他不住地点头,心里更加欢愉,不过他也及时止住了继续倾倒家长里短的冲动,开始关心鹿正康的经历。 他们坐在床沿,就像往常一样,在淡淡的灯光下畅谈。 被护符召唤出来的编织者幼体很老实本分地蜷缩在床边,开始小憩。 鹿正康并不急着把面具拿出来,一边耐心地叙述自己的旅程,一边等待帕雅。 口语表达能力并不出众的鹿正康将自己精彩纷呈的冒险说得干巴巴的,也是他心中没有多余的虚荣。在他删减版的故事里,他就扮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漫游者,和其他好心虫相谈甚欢,大家都很友好,基本没有斗争,当然事实上不友好的都被鹿某人收拾掉了,而且他每一步都是冲着斗争去的。 但和家里人肯定不能说这些。 “是的,泪城确实一直下雨,帕雅应该知道……王后花园很漂亮啊,老王后很了不起,很和蔼,给了我们一人一份礼物……王国边缘可美了,下着雪,还飘羽毛……乘坐鹿角虫很舒服……螳螂村很热情好客的,首领很有本事……” 帕雅进屋,坐在小床上,一手轻轻抚摸光洁的虫卵,抬头看这两只久别重逢的雄性,听着鹿正康冗长的话语以及纳提的惊叹声。 鹿正康尽快结束故事,“……面具制作师很好,他把老王后的礼物做成了好东西,我给你们看看。” 他从口袋里把三张面具拿出来,把三孔面具给帕雅,四孔面具给纳提,多孔面具留在手头。 “这就是我说的,抵抗感染的方法!”鹿正康语气严肃,“暂时不能确定戴上它会有什么变化,我会先戴,你们看情况,如果我安然无恙,且神志清楚,你们再戴面具!” 纳提一直很放松,但听到这些话,情绪就有点激动,他隐约察觉到了鹿正康话里话外透露的危机信息,更是惊恐异常,甚至还跳了起来,“不是说好是礼物吗?怎么还有危险?不行!你别冒险,这么危险的东西,要不然我们别用!” 帕雅赶紧喝住他,“纳提!安静些!” 纳提一听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果然是冷静下来,他抿着嘴在床边踱步转圈,转了四五圈后停下,十分严肃地对鹿正康说:“这样,我先戴上试试……不,听我说,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找到一个雌虫,你还没有孩子,这些我都有了,小家伙,按理来说我已经是个可以随时面对死亡的老虫,不能让你这样的孩子去赌命!” 鹿正康却只沉甸甸地反驳了一句,“守护你们就是我的荣耀之路。“ 纳提好不容易故作坚强的外壳被一句话击碎,他陷入了异常深切的感怀与沮丧中。不过他天性乐观,只一会儿就又振作精神,这次,他没了继续劝说的勇气,只好把目光投向帕雅。 帕雅有些走神,手上不住地抚摸着虫卵,她在措辞。 一时间没人说话,方才还气氛和谐,和乐融融的小屋里陷入了让人慌张的缄默。 “小家伙,你一直都是很有主意的虫,这些我们都明白,我们不可能阻止你,成为你前行的障碍,我们也都相信你。我只能祝福你安然无恙。“她说完这些,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释然。 纳提指着帕雅,大叫:“你永远只会选择支持他!你不知道他要是出了意外,我……“ 他说不下去了,像子弹在出膛前卡壳。 鹿正康上前轻拍纳提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纳提转身面对鹿正康,略微抬头,目光交织,鹿正康看到他眸中泛着一些某名闪烁的光芒。纳提嗫嚅着,“哦,小家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代替你去承担这些!“ “不必,这本是我道路上的又一次战斗,可以预见,我不会有事。“ 鹿正康再次抱了抱纳提,又冲帕雅点点头,随后坐在床上,把那张面具轻轻贴在脸庞。 雪白的丝线如潮水般涌出,飞舞着、挥洒着,把鹿正康的躯体覆盖,那些正在睡觉的编织者幼体被惊醒,它们跳起来,融入漫天的丝线,看着像水滴入池塘,可事实是熟练的纺织大师跑到了材料里,它们在丝线团内忙碌,而这着丝线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整齐有序,层层叠叠包裹住鹿正康。 鹿正康的视线陷入黑暗,他的心异常平静。 从平凡的虫子,到一位容器,这是生命层次的巨大跃迁。 过程绝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且必然充满风险,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鹿正康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来。 他感到自己被紧紧束缚,然后包裹自己的虫茧被抬起来,挂在某个高高的地方。 但这些已经不再值得鹿正康考虑了。 洁白的光雾般的液体从面具的眼孔里淌出,灌满了虫茧内部逼仄的空间。 鹿正康感觉自己正在被融化,一点点,甲壳、眼球、内脏、颅脑。 他化作光雾般的液体。 失去了思考的凭依,鹿正康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隐约,失去视力的幽深黑暗里。 一点金色的光芒照彻四方。 梦境世界如一列火车,快速袭来,猛地一撞,叫他神魂出窍。 第四十章 十字路感染、破茧 梦境世界,总意识如垂天之剑,高悬穹顶。 白色的流光从剑柄末端喷出,洋洋洒洒,交织成厚重的帷幕,遮蔽四野,一直沿着梦境的无形边界扩张,最后化作一个圆球,中央漂浮着金字塔般的角斗场。 复杂精致的纹路在这白色圆球表面浮现,化作一个法术封印,隔断梦境,将鹿正康的梦从虫群的梦里剥离。 强烈的安全感涌上鹿正康的心头,所有分意识都停止厮杀,肃立原地,静静体悟这片刻点滴的美好。 这种与世隔绝,安然自在的温暖,是鹿正康一直以来欠缺的,也是他内心深处不断祈求的,这种感觉来源很早,在他还是人类时就有这般感觉。人们只是单纯的孤独,人们活得并不安然,人们都在与自己做斗争,都在找寻自步入人间就消失的安全感。 梦境隔断后,鹿正康感觉回到了母胎,既有活着的状态,又不算真正的生存着。 人们不是自愿来到世间的,而往往是被迫,诞生时,单薄、娇柔的躯体被寒风与强光折磨,开始长达一生的痛苦。 往往是思考痛苦后,苦痛就不期而至。 鹿正康把分意识收回,梦境角斗场化作泡沫消失,这圆形如茧子的梦里就只留下一个蜷缩的婴孩。 一切意识活动归于沉寂。 静待时间流淌,把生命孕育。 …… 包裹鹿正康的丝线越来越坚硬,最后如同钢丝一样,坚韧细密。 编织者幼体们在茧子上四处跑动,永远充满活力。 纳提和帕雅现在把更多时间放在屋里,对他们来说,现在得照顾两个卵。 纳提并不排斥这样简单枯燥的工作,这样的日子叫他回想起当初捡到鹿正康的虫卵后的那段时光,没想到这样的经历还会重复一次。 每分每秒,他的心头都堆积着欢喜和忧愁,欢喜于新生命的孕育,忧愁于亲人化茧前途未卜。 帕雅与他闲谈,他们猜测着新生命破壳的时间,还有鹿正康破茧的时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希冀着他们能同时打破那个滋养生命却束缚自由的外壳。 光阴的长河在安详的十字路缓缓流淌,借助万物的流动、滋长、衰落,一点点把独属于岁月的痕迹凿进世界的骨髓。 某时,一个庞大的意志陡然爆发,瘟疫席卷了这个冷寂的地域,那些有着微弱心智的虫类、苏生的死者躯壳,被感染激活,橘红色的脓包遍布它们的躯体,疯狂的思维充塞了它们的脑海,不稳定的力量让它们膨胀。可怕的脓包不仅仅长着动物身上,瘟疫还感染了单细胞生物与一些真菌,橘红的炽热浓浆顺着血管般的脉络四处蔓延,鼓起成泡,阻塞道路。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橙色的光雾,在风中打旋,如幽灵恶鬼,异常诡谲可怕。 显而易见,十字路被彻底感染了! 封印已经濒临破碎,被束缚自由的辐光也即将打破祂的壳。 这里不再安全,纳提与帕雅隐居在十字路的最深处,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清楚,他们的食物小爬虫还保持了原样,没有被感染,所以纳提二虫只是对十字路反常的亮光感到诧异,却并未考虑太深远。 小屋内仿佛与外界相隔了一个时代,这里依然是安详美好的。 但不幸降临在屋子的主人家。 这不幸并非横遭暴力,也并不是突发暴死。 纳提和帕雅的孩子,那枚卵,似乎受到感染的影响,其中的小生命越来越虚弱了。 点点橘红的斑纹爬上卵壳。 纳提和帕雅伤心欲绝,他们都有一种源自本能的直觉,这枚卵保不住了。 …… 鹿正康的茧子微微动弹了一下。 虫卵也动弹了一下。 似乎确实要同时破壳。 纳提和帕雅没有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厄难,双喜临门之时,却注定有一条生命无法睁眼看到世界。 长久的等待没有带来丰沛的回报,反而是将残忍的悲剧血淋淋地摔到眼前,叫人的心一点点破碎。 纳提失声痛哭起来,帕雅不再叫他安静。 那枚虫卵裂开一点点缝隙,里面的小生命是多么想出来,他或者是她,虽然还是婴孩,已经知道自己该离开自己的壳,去外面看看。 纳提膝行到小床边,用哀怜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孩子。 从破碎的卵壳里,透出一点点橙红的光,一根细弱的手指伸出破口,透明的柔嫩甲壳下,橙红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 小婴儿的手指努力想把裂口掰地大些,可笨拙而迟钝地尝试了多次,成效不大。 帕雅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上去就试图帮自己的孩子打破卵壳,但这时候被纳提拦住了。 “不,让他自己来,这是每只虫子……”他更咽着。 “你放开!这孩子不行了,在他离我们去前,得让他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他努力要降临的世界,至少!”帕雅因为无力而愤怒,猛地推搡着纳提,把他推了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帕雅正要上去把孩子取出来,倒在地上的纳提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虫茧,如心脏般搏动。 帕雅的手指颤动着,抵住卵壳,正要使劲,就听纳提喊叫:“帕雅!小家伙,看他的茧子!” 她扭头望去,天花板厚实的纯白虫茧剧烈跳动,随后一柄修长的骨钉刺破丝线,坚若钢铁的丝线在这把花纹繁美的骨钉剑刃之下如烟气般虚幻。 骨钉盘绕一圈,虫茧破裂,一只平凡无奇的蓝色维修虫落在地上,他带着古怪的矩形面具,看着如同把一根图腾柱竖在正脸,身上湿漉漉的,泛着白光的水渍不断低落,然后挥发。 他手上握住一把异常美丽威严的骨钉,此时被他插回背上的扣带,那里现在只剩一把骨钉。 正是鹿正康。 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房间里古怪的气氛。 也感知到笼罩十字路的庞大意志。 更看到了那枚奄奄一息的虫卵。 他走上前,从帕雅手里接过虫卵,一层柔和美丽的白光聚集在他手上,渗入虫卵,得到滋养后,其中的小生命活跃起来。 但鹿正康轻轻摩梭卵壳,白光化作封印,将内部的生命拖入沉眠。 “小家伙,你成功了?他怎么样?” 鹿正康扭头冲纳提和帕雅笑道:“我成功了,这个孩子还有救,不过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神死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鹿正康用可惜而悲悯的眼神看着手上的虫卵,这孩子生不逢时,竟然赶上了辐光封印彻底破裂的前夕,他弱小的意志直接被浸泡在瘟疫中,感染已经深入血脉,不过好在他的纯真天性还没有陷入疯狂,只要辐光死去,瘟疫消退,那么还能恢复正常。 鹿正康对纳提二虫说道:“现在外面已经爆发了瘟疫,你们赶紧戴上面具吧,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孩子我会放到安全的地方。” 纳提沉默着把自己的四孔面具扣到脸上,开始结茧,帕雅收起泪水,展露出小虫子的顽强性格,“小家伙,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也戴上面具。 编织者幼体们忙忙碌碌,帮着梳理丝线,然后这些小家伙使劲把两个大茧子吊到了天花板。 鹿正康出门,双手抵住圆屋的外墙,纯白的灵魂能量涌出,凝结为封印,把小屋里里外外保护得固若金汤。 这个封印法术是他此次蜕变中学来的,记录在深邃丝线中的编织者的知识,在结茧时释放,被鹿正康吸收,化作某种天赋。 面具给鹿正康带来了许多改变。 外表上他再次恢复正常的蓝色而非是被灵魂能量充塞的白色。 他的两把骨钉在茧子里溶解,灌输了鹿正康的斗志,与鹿正康的身躯一起成型,变为单独一把。 灵魂能量被收缩进梦境,不再散漫,面具作为中转器,现在鹿正康使用的灵魂能量都是从面具里提取的,而面具的能量补充有两种途径,一个是吸收自己梦境里的能量,补充很快,一个是鹿正康击打敌人后面具会吸收散逸的灵魂能量。 有了面具的缓冲,鹿正康对灵魂能量有了更强的约束力,不用担心因为过度使用而变成灵魂圣所里的那些错误和愚蠢,现在他可以放心吞噬游历的残梦了,这是一大利好消息。 面具还能储存法术,让鹿正康可以快速施法,包括瞬移、光刃、封印、能量球等等,唯一不足的就是面具储能量不算大,使得施法间隙有些漫长。 除了封印外,面具赋予了鹿正康聚集的能力,也就是消耗能量恢复伤势,速度快,效果好,直接变成战争永动机。 盘点完毕身上的变化后,接下来鹿正康的打算是去一趟地表的德特茅斯。 出发前清点身上物品,披风一件,灯笼一盏,骨钉一把,袋子一个,吉欧若干,护符两枚,爪钩一只,弩机一杆,圆盾一面。 身上许多东西都没有被融化,事实上只有骨钉随着他一起溶解,这也算一个谜团,难道骨钉也是活着的生物吗? 鹿正康轻轻摩挲自己的骨钉,这是独属于他的武器,表面花纹很独特,和面具看着差不多,有许多大块的斑纹,如同被河水冲刷的石滩,流纹夹杂块纹,剑身质感细腻,反光如镜子般明亮。 鹿正康越看越喜欢,轻轻挥舞,在微光的地下世界,好似握住一轮皎月。 最后再确认小屋封印的周密,鹿正康携上那枚卵,仔细地抱在怀里,就这么出发。 路上遇到了不寻常的可怕敌人。 格鲁兹的腹部鼓起一个隐约透光的肿泡,不断滴落高温浓浆,它们四处乱飞,浓浆也如一场地狱火雨,叫它们所在的区域异常危险。这些不稳定的格鲁兹,死后会爆炸。 反击蝇变得巨大,速度加快,力量暴涨,很有威胁性,死后爆炸范围极大。 苏生的躯壳会喷吐浓浆,有些会像自爆卡车一样猛冲过来,靠近后爆炸,杀伤力大得惊人。 在被感染的十字路如果不保持警惕,那么必然会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灰头土脸。 这里陡然变化的环境让置身其中的鹿正康异常不适,那些恶心的浓浆泡堆积成墙堵塞道路,而且一旦打破就会汹涌泛滥,让人投鼠忌器 黑卵圣殿就在十字路,所以这里的情况的确是圣巢最危急的,而且越靠近圣巢,那股意志就越强,瘟疫的症状就越恐怖。 古怪的气味,反常的气温,鹿正康简直无法忍受这里,他打定主意等到纳提二虫破茧就带他们去其余的地方,譬如螳螂村庄,譬如王后花园,总之决战之前,不能再留下。 一路忧心忡忡,鹿正康的行动小心谨慎,看到敌人远远地甩一把光剑过去杀死就行了。 许多道路都被浓浆泡封死,鹿正康也是不断改变路径,路上遇到一处岔口,许多阿斯匹德之母在随意飘荡,这种可悲残忍的生物有着鼓胀的腹部,里面都是阿斯匹德幼体,遇敌时,阿斯匹德之母会毫不犹豫地把幼子生产下来,让它们去对付敌人。说实话,这些已经退化的阿斯匹德,同王国边缘的原始阿斯匹德不能相提并论,数量再多也难造成威胁。 继续前行,鹿正康经过车站,正打算直接坐鹿角虫去德特茅斯,突然想起附近有个好东西可以拿一下,于是拐入岔道。 沿途有一只被感染的巨大虫子尸体,伏倒在地,这是躯壳守卫,江湖人称龙牙哥、劝退王,是复活的大型圣巢十字路守卫躯壳,如今却无法挺立,身上布满血管般的橘红脉络。 再往前,看到一具硕大的空盔甲,这是五骑士之一,赫格莫的盔甲,这位骑士的雕像就是泪城大门外的那座,如今他身死名灭,盔甲被一只蛆虫占据,化身假骑士。 鹿正康拍了拍这副盔甲,感慨一番后折返到龙牙哥尸体附近,开始寻找密道。 密道在通道的上缘,鹿正康尝试一番,某处天花板破碎,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进入其中,此地遍布尖刺陷阱,正常情况下并不好走,鹿正康会飞,自然顺利通过,然后来到一处巢穴。 这里到处是阿斯匹德。阿斯匹德猎人、阿斯匹德之母,它们在此处繁衍生息。 杀死挡路的阿斯匹德后,深入巢穴。 随后鹿正康在一个高处的洞窟找到一具巨大的阿斯匹德之母的尸体,一枚护符就落在尸体旁,看来是这具尸体的纯粹意念凝结成了护符。 这枚护符外形就是一只抽象的阿斯匹德之母,名称是发光子宫,需要两个护符槽,效果是汲取佩戴者的灵魂能量产生幼崽,这些幼崽会牺牲自己来保护父母。 鹿正康自己不愿意使用这枚护符,不过他也没有将其丢弃,小心地收起来,与格鲁兹护符放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无星之夜,二见斯莱 收好护符,鹿正康原路返回,进入鹿角虫车站。 召来鹿角虫,这次他来得很快,而且很焦急,“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这里充斥着不好的气息。” 鹿正康坐上座椅,鹿角虫即刻出发。 随着海拔上升,渐渐离开辐光意志笼罩的范围,两只虫各自松了一口气。 顺利抵达德特茅斯,那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觉彻底消失。 鹿正康离开座位,而鹿角虫似乎听到召唤他的铃铛,毫不停留地转回隧道,继续出发。 打量周围,这里的车站很不错,虽然只有一个站台,但看起来容量还算不错。这里是地下,出口在地上,有一个电梯可以上下。 乘坐小电梯来到地表,出口旁还有个告示牌,上面写着很久远的时事新闻,鹿正康看了几眼后就离开车站。 清凉的风从无垠的四野吹拂过来,让人精神一振。鹿正康仰头,让这个世界的天穹第一次映入眼帘。 但结果是大失所望的。 阴沉、黑暗。 没有明月,没有星辰,只有黑暗。 没有光芒的世界看起来冷酷地可怕,阴沉沉的天幕堪比深海,望不穿这厚重帷幕之人终会被绝望吞没。 难怪辐光被尊为神圣,只因祂是光,是太阳! 鹿正康不敢多看这无光之暗宇,太可怕了,此时他甚至想念曾经笼罩城市上空的光污染。 比个人的孤独更加无助的,是世界的孤独。 到底是什么遮蔽了星光?还是说宇宙的恒星已经熄灭? 鹿正康只盼望是云层挡住了光,只要星辰还存在,那么就还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希望。 此时,一位年长的虫走到鹿正康身边,“陌生的面孔,你也是一位战士吗?看起来你刚从废墟出来,一定很疲惫了吧。”他的语气缓慢而醇厚,听起来很和善。 鹿正康打量了来者,这位是游戏里的老朋友,虫长者,平凡虫子,历经不平凡的沧桑,他佝偻着背,长长的披风垂到地上,随风飘荡,头上有一对磨损严重的犄角,嘴角有深刻的皱纹,双眼暗淡,看得出没多久好活了。 “您好,我是来自十字路的战士,来此找寻斯莱大师。” 虫长者有些惊讶,“十字路?听柯法尼说那里最近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你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 鹿正康同他交谈一番,随后询问了斯莱的店铺所在,得知地点,他便告辞了。 德特茅斯曾经真的是很繁华,比纳提的小屋附近的建筑群来得更庞大,房屋也高大宽敞。 不过相同的是,这里也已经彻底衰落。 鹿正康完全没必要特意询问斯莱的住址,这里亮灯的屋子不多,总共就两三家。 斯莱的小店外挂着牌子,上书“斯莱杂货店”,“诚信经营”等,大门开着,鹿正康进入其中。 斯莱站着一个小小的,宛如石块的柜台后面,他的大眼睛圆鼓鼓地睁着,头上一对触角微微晃动,看起来倍儿精神。 屋子里很明亮,到处摆放着杂物,墙边的柜子上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桌上摆着一些雕像模型,很精致可爱。墙上挂着几张面具,以及一把大得出奇的老旧骨钉——这把骨钉就是单纯的装饰物,并非斯莱的专用武器。 游戏里在进入神居挑战神殿时,很多玩家都会被拿着大骨钉的斯莱捶得面目全非。 有趣的是,在被捶之前,许多玩家们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奸商,甚至得知斯莱骨钉贤者称号后依然觉得他只是矮个子里挑将军……直到被捶得亲妈都认不得,一口一个大哥、师祖后,才痛悔自己的嘴贱。 “臭名昭著“的斯莱看到鹿正康,犹疑了一下,主要是他脸上的面具很古怪,但他还算是敏锐,认出了鹿正康,“哦!我的朋友,你来了,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看起来你过得不错,你的骨钉很漂亮……怎么样,看看我的小店,要买东西吗?” 鹿正康知道斯莱以吉欧为力量,这种古怪的观念已经深入他的方方面面,于是打算逗趣一下,“哦,斯莱我的好朋友,亲爱的骨钉贤者,您难道不打算给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个优惠价吗?” 斯莱听到优惠价打了个哆嗦,“不行!吉欧的交易是公平公正的,绝不可能掺杂个虫感情的!”他非常义正词严,努力要打消鹿正康“可怕的”砍价想法。 “可价格都是你自己定的,这怎么能算公平公正?要不然我们商量一下,探讨出合适的价格,这样就显得很公正了。” 斯莱大喊:“不可能!哪有和买家商量价格的!本店经营绝不还价!”他嘟嘟囔囔着,“天呐,要是所有客人都像那个白色的小家伙一样干脆利落就好了,他就从来不说什么贵之类的抱怨。“ 鹿正康心想,人家小骑士没有嘴当然说不了话。笑着摇摇头,他谈起正事,“大师,我这次找你不是来买东西的。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十字路被瘟疫感染了。” “是的,我以前就不乐意去那里,现在更不想靠近一点点。” “危机要到来了,我恳请您帮忙照顾这枚虫卵,他被瘟疫感染,现在陷入休眠,经不起太多颠簸和风霜,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您是最值得信赖的保管者。” “这枚卵的父母呢?” “他们的情况不适合照顾虫卵,我怕内心的负罪感会迫使他们打破卵壳。” “那么你需要我把这枚卵妥善保管是吗?不成问题……” “不,不止如此,事实上,我需要雇佣您一段时间,吉欧不成问题,十字路的商虫们足够富有。” “雇用我可得花一笔吉欧,至少让我满意,先说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我需要您护送这枚卵,以及那些商虫们,前往深巢。” 斯莱一听,直接否定,“不行,绝不可能!” 第四十三章 鹿正康的计划,初见左特 鹿正康见斯莱拒绝,心里有些犯难,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 “贤者,现在是全体圣巢虫子的生死关头,被封印的旧日光芒即将脱困,届时我们都会被奴役。我们需要在这样的艰难境地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我打算组织两批队伍,一批远离圣巢,前往辐光目光无法触及的边境,一批前往深巢的悬空卵囊,那些又编织者建造的房屋能阻隔梦境,同样是感染无法影响的地方。” 斯莱低头沉思,鹿正康默默等待答复。 “你的想法很好,我可以参与,但是我不会去深巢。”斯莱语气凝重而低沉,“那里是我一生不愿回首的地方,很抱歉,原谅我的怯懦。” 鹿正康闻言叹了一口气,他本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既然对方不愿意,那只好换个方案。“那么请您参与护送撤离圣巢的队伍。” 斯莱反问他,“你所说的队伍包括哪些虫?” “被护送的对象主要是维修虫和商虫,我不清楚能说服多少虫离开自己长期生存的故土,但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不论是离开圣巢,还是前往深巢,亦或者留守,都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会让他们多多联系更多虫,尽量吧,总不能让世界陪着我们这些疯子一起死。” 斯莱一愣,“你想做什么?” 鹿正康回答道:“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我能够做什么,这一切都取决于容器的选择。” 斯莱叹了一口气,“这是不寻常的道路,还有哪些虫会参与护送?” “我会动员愚人斗兽场的一些成员,他们很强,心里也充满荣誉,但不适合护送任务,我另有安排,镇守深巢的螳螂部落是很好的护卫选择,只要签订契约,他们会尽力帮助,圣巢之外的世界需要向导,我想有一位名叫奎若的富有责任心的强大战士能帮我们引路,”鹿正康停顿一下,“所以我的打算很明确,由奎若带领您和螳螂部落组成撤离队守备军,而我会带领愚人斗兽场的战士们清剿深巢,让那些难离故土的虫进入其中暂避。” 鹿正康心想,这差不多就是完美的计划,奎若小哥,你要活下来。 斯莱这次勉强点点头,“好的,我同意了。准备吉欧吧,这么远的路……等等,我的店怎么办?”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替您经营。” “你看起来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那好吧。”斯莱对鹿正康的能言善辩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住地摇晃头上的触角。 “这枚卵,暂寄存在您这里,我出发了。”把小维修虫的卵交到斯莱的手里,鹿正康转身出门,只见虫长者慌慌张张地从镇子外跑回来,他气喘吁吁,对鹿正康说道,“啊,我去墓园看望老朋友,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什么可怕的东西?” “黑暗里有一对眼睛在发光,紧紧地盯着我,我不敢仔细看,天哪,太冒险了,我或许得有一段时候不能再去那里了。” “我去看看,马上回来。”鹿正康好奇地朝虫长者来的路走去。 “你要小心……”身后传来虫长者沙哑的喊声,但很快就因为距离太远,信息素无法接收而变成类似啊啊哦哦的废话。 中途,他在一个小屋外看到两只虫,一只是雌性,抱着腿仰望另一只,很钦慕的样子。而另一位是一只很傲慢的虫,戴着梯形头盔一样的白面具,两边有一双一长一短不对称的犄角,眼孔看着像风化的蛀洞,口部如木偶娃娃一样,开口也是一个梯形,看着表情很刻薄,身穿披风,背着一把木制骨钉——没有开刃,根本就是一把玩具。 此时,那位雄性正在絮絮叨叨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而那位雌性听得很入迷,身体摇摇晃晃,还脸红了。 “戒律三十七:‘管别的虫子借东西,不要借东西给它们’。别的虫子借了不还你落得一场空,自己借了不还赚大把。 戒律三十八:‘小心神秘的力量’。我们头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冲我们压过来……“ 毫无疑问,这只雄性就是真正臭名昭著的左特,而那位雌性是游戏里的小迷妹,她原本崇拜把她救出险地的主角小骑士,后来听信左特的吹嘘,转而成为左特的狂热粉丝,甚至因其幻想而诞生了可怕的梦境执念——灰色王子。 每次玩家死在灰色王子蛮不讲理的恐怖攻势下,就会在心里越发痛恨左特,这个愚蠢的、无能的、懒惰的、虚伪的、下流的……“伟大者“左特。 叹了一口气,鹿正康只觉得这家伙的废话实在神烦,于是目不斜视,直挺挺地路过左特,继续往墓园走去。 顺着大路一直走,周围的屋子越来越稀疏,下了几步台阶,就来到荒郊野外了,这里杂草丛生,前面有两扇单薄的铁栅栏门,孤零零地竖在那儿,应该就是墓园入口。 墓园里有许多简陋地可怜的墓碑,更有许多无有墓碑的墓地。 墓园中有一股微弱的灵魂能量盘踞,鹿正康心里猜测这个残梦应该是掘墓虫。 再往前到墓园尽头是一座峭壁,一眼望不到顶,峭壁前有一个电梯,崖底还有一个破烂小屋。 电梯是直达崖顶的,而这座山就是水晶山峰,鹿正康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不逊色辐光的意志从山脉中央透射出来,很机械,很冷硬。 鹿正康看着这座山,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座粉红水晶堆砌的雄城,高楼林立,而灰沉沉的落日在城市的天际线上宛如一只巨眼,俯瞰世间,祂的目光在水晶中折射,将一切不透明的黑暗与顽固的阻挠照彻,让光融入躯体,无数虫豸行走在水晶之上,水晶也行走在它们的血脉里,突破体表,把光芒释放。 猛地眨眨眼,鹿正康眼前的幻觉消失,山还是那座山,也没有所谓的雄城、落日,一切都是他内心的幻想结合了现实环境而已。 不过水晶山峰的发现让鹿正康有些遗憾,毕竟这里也是有希望能阻挡辐光的地点之一,而且相对安全。 现在看来,这里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一个不逊色辐光的可怕神祗暗藏在山脉之中。 第四十四章 忏悔师吉吉,初见小骑士 鹿正康不再关注水晶山峰,继续前进,走到崖底的破屋前。 仔细打量后,他发现自己很难界定这是不是一个屋子,如果按照形制来说,这不能算房屋,这就是一个空心石球,门框都破破烂烂的,和洞窟差不多,但要是以功能来看,那说这是屋子倒也没问题,至少比桥洞体面多了。 内部有光透出,鹿正康走进屋内,发现这里面很空阔,地上四处摆放长蜡烛,一堆一堆,像灌木丛似的,看着有点目不暇接,这些蜡烛微弱的光并不能驱散黑暗,只差不多营造了一个暖色调的环境。 天花板上垂落着破帘子,看规模还不小,或许曾经这里也有一番奢华的气象,在房屋深处的黑暗里,有一双大圆眼睛在亮晶晶地反光。 鹿正康往前走几步,只听“weelee”一声,一个怪家伙钻了出来,往地上一坐,他身披大氅,头上淡青色的甲壳厚而宽大,看着跟电饭煲似的,一对触角轻轻飘荡,浑身被大氅和甲壳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还有一双短腿。 “你好。”鹿正康主动打招呼。 “你好,我是一位忏悔师,我叫吉吉。我可以帮人挽回他们的遗憾,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没有些污点呢?” 鹿正康心想,难道主角能存档? 游戏里有三个模式,普通模式下,主角死亡可以复活,存档点是椅子,而死亡惩罚是掉落所有吉欧,面具的灵魂容量减少三分之一,只有击败前世的阴影,才能取回吉欧,补全面具。 由于死亡后在椅子上复活,而椅子数量稀少,所以跑图前往死亡地点很可能发生意外,这时候可以选择到德特茅斯找忏悔师吉吉,给予他一个腐臭蛋,他会把前世的阴影召来。 刨去特殊的寻神者模式不谈,另一个钢魂模式,主角只有一条命,死亡后就碎档,而忏悔师吉吉也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如一座纯银雕像的钢铁之魂吉恩。 鹿正康脑洞大开,要是主角能存档复活,那自己直接回老家洗洗睡得了,说不定一觉醒过来辐光就被捶死了。 不过现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鹿正康也只能找小骑士亲自确认。 鹿正康停下头脑风暴,盘腿坐在吉吉身前,开始聊天。 “你能帮我看看我有什么遗憾吗?“ “当然,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唔,你在遗憾没能尽快醒来,不然就能保护一条健康的小生命了。“ 鹿正康一愣,真能看出来?而且不是寻回前世力量,而是真的挽回遗憾? 吉吉声音清脆,“作为一项服务,我能帮你把那个孩子救回来,这是你想要的吧?啊,但我饿死了,也许你能分我一点食物?我睡了好久,现在被勾起食欲了。“ 鹿正康听了惊叹不已,真的假的,这神仙啊是!吉吉直接变成还愿大师了吗? 他当然得试试,正好斯莱那里应该就有腐臭蛋,自己现在没吉欧,赊一个也好。 “您稍等!我马上回来。“鹿正康直接瞬移来到斯莱的小店,张口就一句,”给我个腐臭蛋!“ “哦,你想要腐臭蛋?承惠六十吉欧。“斯莱一听生意来了,顿时眼前一亮。 “不不不,亲爱的骨钉贤者,应该您给我吉欧。“鹿正康一合计自己只有三十吉欧,当然得出诡计。 “为什么!“斯莱岂止是大吃一惊,他简直是被吓呆了。 “你看,我需要腐臭蛋是为了治疗那枚卵,而那枚卵是你的任务一部分,现在只要卵被治好,那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你就可以白白领取奖励,是不是也该出点力?不出力也该出物吧!”鹿正康也是体验了奸商的酸爽感。 斯莱摇摇头,“一码归一码,腐臭蛋和任务要单独算。” 鹿正康叹气,这虫脑袋固执起来,完全无懈可击。他幻想自己是商场上的高明刺客,一击不中,那就……算了吧。 “好吧,我去筹一些吉欧。” 他出门,正打算去十字路找些吉欧球采掘一番,没想到,见到了意外的人。 洁白的面具,对称优雅的犄角,锐利的骨钉,可爱的外表。 是小骑士。 他从车站出来,走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看起来很疲惫。 鹿正康走过去想打招呼,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的一切情绪都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奇怪,但好在面具挡住了。 小骑士从长椅上下来,他的身高和鹿正康差不多,能平视彼此。 鹿正康轻轻说了一句,“你好。“ 小骑士漆黑的眼孔盯着鹿正康,等待他的下文。 “你看起来是一个高明的战士,小家伙,想要买护符吗?便宜卖给你。“ 鹿正康把发光子宫和格鲁兹护符拿出来,交到小骑士手上,对方的手,是完全的虚空物质,如黑色的凝胶,柔柔的。 “承惠,六十吉欧。“ 小骑士从披风下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数出六十吉欧交付给鹿正康。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你有空吗?待会儿我会来找你商量些事情,请别急着走,是有关封印的。” 小骑士依然是很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坐回了长椅,低下头开始小憩。 鹿正康心事重重,把腐臭蛋买下,然后带着虫卵去找吉吉。 忏悔师吉吉钻出来,端端正正地坐好,接过腐臭蛋和虫卵。 “嗯……我会好好享用这道小菜的。现在,按照约定,我们将开始仪式。” 大氅下伸出一对细长的手臂,吉吉的手掌像毛笔似的,没有五指,手臂摆动,如湍流中的荇菜,奇奇怪怪的咒语声从他嘴里蹦出来,一道道橘红的流光自虫卵里飘出,聚集成一团,像个气球。 吉吉缩回暗处,直到鹿正康把那个感染气球打破,这才重新钻出来。 “哦哦哦,你的遗憾已经挽回了,真是好结果呢。” 鹿正康深深地鞠躬道谢,随后抱起虫卵,出门离开。 第四十五章 计划开始,苍绿之径 鹿正康一手托着虫卵,来到小骑士身前。 小骑士原本正低头睡觉,一双小短腿还够不着地面,在半空晃着,鹿正康一靠近他就抬起头来,跳下椅子,准备聆听。 鹿正康说话前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具,斑驳的触感给了他一点安稳的暖意,他开口说道:“朋友,辐光的封印必须被打破了,现在你是否已经释放了某位守梦人?” 小骑士摇摇头。 “那么你是击败了位于远古盆地的残破容器?” 这回小骑士点头。 “那好,接下来你该去王国边缘找寻王之印记了,等你得到印记后,可以来螳螂部落找我,我会率领愚人们清剿深巢,为你铺平道路,这样你就能很方便地找到野兽赫拉……对了,在你去寻找教师莫诺蒙之前,一定要来找我一趟!” 鹿正康在心中估算,封印的三位守梦人,在吸收赫拉的同时可以完成一个队伍的保全任务,在吸收莫诺蒙之后,就让奎若带另一队撤离,这样总之是能在封印完全破碎前完成保全圣巢火种的任务的。 他把计划同小骑士简略说了一说,务必保证小骑士不会顺路把守望者卢瑞恩给吸收了。 小骑士点点头,表示配合,非常乖巧,并且立即就打算出发前去王国边缘。 他一步步走远,看着他娇小的背影,鹿正康忍不住喊道,“其实你是有感情的,对吗?” 小骑士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前进。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一个天生被灌输了服从的工具有了独立的意识,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切痛苦都是思想带来的。 这些并不能挽回什么,鹿正康当下也去筹备自己的计划。 …… 鹿正康出发前叫上了斯莱,他们一起乘坐鹿角虫来到十字路。 他们先去找了商虫一族,这里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不少感染者,使得本就寥落的族群如今更显得凄凉,听到鹿正康的计划后,一大半的商虫决定撤离圣巢,一小部分年长的,实在无力长途跋涉,于是打算去深巢。商虫一族对鹿正康的计划鼎力相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雇佣斯莱,旅程上的食水储备都会准备妥帖。 鹿正康拜托他们联系更多虫,让那些想活下来的都聚集到商虫村庄,由斯莱护送前往德特茅斯。 随后鹿正康前去参与维修虫聚会,根据聚会周期来算,这一次的聚会设立在苍绿之径,算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鹿角虫被小骑士征用,鹿正康只能徒步去苍绿之径。 从十字路的苍绿之径,距离不远,途径十字路最核心的区域之一。 巨大的竖井般的地洞里,一个个悬空的运货平台停滞在空中,到处都是建材、工具,四壁上的通道不计其数,可以想见曾经繁忙的时候,这里该有多热闹,货物与虫群来来往往如泵动的心脏,把血液输送到十字路各处。 通往苍绿之径的道路在一面墙壁的中央处,比其余通道更宽阔,而且有植物从里面探出身子。 进入通道,里面是一座桥,桥头有告示牌。 “朝圣者的道路 圣巢的旅人,穿过青翠的野地和蘑菇树林,去往王国中心的城里。 在那里,希望都会成真,真相都会显露。“ 这里正是朝圣者之路的起点。而终点就是泪水之城。 鹿正康跨过桥,进入苍绿之径,顿时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翠绿气息,这里和王后花园一样,都是植被满地,但这里的植物比起花园里,要更加纤弱细腻一些,没有很多硕大而粗狂的植物,多是苔藓、藤蔓,草本植物居多。 这些娇柔但顽强的小植物们连绵成片,在钢铁、顽石的缝隙里肆意穿行,把自己奔放热烈的生命力展露出来。 这里遍布酸水湖,好在桥梁和通行平台也很多,很宽敞。悠闲自在的面具鸟们在平台上停留,它们头上天生的如面具般的骨骼赋予它们某种人性,整肃如一群永恒的观赏者。 眺望四周,能看到洞壁上有许多球形螺纹叶状石雕,在植物丛中若隐若现,远远地看上去像果子似的,各处平台上都有造型质朴的小圆柱,仿佛拱立的人群,很庄严,这些都是建设苍绿之径的虫族留下的痕迹。 苍绿之径光线还算明媚,相比花园里当然要暗淡一些,可比十字路好多了,这些光基本由路灯提供,离路灯远的地方就会显得有些昏暗,但总得来说,这里的路灯还算充足,而且植物的光芒使得这里的色彩明快爽朗,主观就觉得亮堂些。 这么多路灯,维修起来一定很麻烦。 鹿正康站在精雕细琢的平台上低头看着下方冒着气泡的酸水,突然,身后的茂密草丛发出一阵响动,仿佛有一只巨兽陡然冲来,脚步隆隆。 鹿正康转身,看到一团巨大的草叶,比他高一倍出头,以一种疯狂的气势撞过来,草团前部还有一对橘红的眼睛,看起来真的是一只巨兽在对鹿正康发起攻击。 鹿正康挥出一钉,劈在草团上。 一下子草团就爆散开化作漫天的飞叶,一只圆眼睛的小虫子正借着飞叶遮掩疯狂逃窜,一拱一拱地往灌木丛里钻。 这是一只苔藓冲锋者,本质是一只胆怯的小虫,但在披上植物的伪装后就会对一切外来者发起勇敢的冲锋。鹿正康被打搅了看风景的心情,当即也不再驻足,循着地图往聚会地点走去。 路上遇到几只斯奎特,这是一种类似蚊子的飞虫,能用针一样的尖锐喙部对猎物发起俯冲,鹿正康不紧不慢地等它们冲过来再一钉劈死。 此外还有苔藓怪和不稳定苔藓,这都是植物般的虫子,前者靠冲撞来对付敌人,后者受感染而肿胀,会喷发致命气体。 苔藓怪往往是远远地看见鹿正康就开始冲撞,跑几步就摔倒,滚成一个球,然后再费力把自己扶起来,重新冲撞,很可爱,鹿正康都不忍心杀它们,除非实在很挡路。 而不稳定苔藓就非常非常不可爱了,明明是同一种生物,感染前后差距大得惊人,苔藓怪像灰绿色的小绵羊,而不稳定苔藓看着像腐烂生疮的瘟羊肉,橘红的肿泡从皮下鼓起,密密麻麻,看着像水气球,很恶心。 鹿正康直接甩出灵魂球送它们归西,这些不稳定苔藓的尸体也是会爆炸的,散播古怪的甜香味气体,闻着很勾引食欲。不过鹿正康并不打算试吃就是了。 兜兜转转,路上又遇到许多特殊的生物,譬如一种叫古尔卡的植物生命体,看着像一坨青菜,会远远地喷吐刺球攻击敌人,而敌人靠近后就会回缩保护自己,和真菌荒地的斯孢格类似,但它喷出的刺球不会爆炸,从这一点来看,更像豌豆射手。 道路盘盘折折不好走,终于,鹿正康抵达了聚会地。 第四十六章 聚会商讨,鹿角虫的回忆 苍绿之径的聚会地点是个很独特的地方。 因为这里非常的“十字路”。 光线暗淡,到处摆着运货推车,地上堆着虫卵造型的货物桶,墙上的装饰也是雕花铁板、圣巢图案。植物稀稀拉拉地蜷缩在地板缝里,长得很不匀实。 这里已经有许多维修虫在忙忙碌碌地搭建棚子了,看起来聚会刚开始不久。 鹿正康站在高处平台俯视一番,找到了最尊贵的帐篷,那里面应该有族群长老,同他们商量,应该能取得成效。 作为一直青年虫,还带着古怪面具,背着骨钉,这个打扮很引人注目,而且这样“离经叛道”的姿态也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是纳提养大的孩子吧?” “是,就是他,看着长大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优秀的战士了呢。” “看着很精干的样子,是不错。” 鹿正康一路走过,都有其他维修虫窃窃私语,基本都是夸赞,大家很含蓄内敛,并且很和善,没有任何一句中伤,没有恶意的猜测,虽然互相是陌生虫,而且年龄也有差别,但气氛真的很好,鹿正康都听着,心里很开心。 不过维修虫的闲聊也不都是在聊开心事,一些噩耗也是有的,短短几步路,就听到许多类似某只虫没有来,某只虫最近害了病的消息。 鹿正康脚步加紧,来到长老帐篷前,被守卫的虫们拦下。 “我认得你,小家伙,现在成为一名战士了吗?”其中一名守卫迎上来,同鹿正康打个招呼。 “是的,前辈,我这次来找长老商讨族群的未来,请让我进去。” 守卫们全都愣住。 虫子们都是很淳朴的,既然鹿正康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一名守卫急急忙忙进帐篷去通报消息,其余的几名守卫虽然好奇鹿正康的想法,但都忍住没问。 鹿正康趁着闲暇继续打量周围。 这里似乎是一个集合观景台、建筑工地、货物集散地三重属性的一个区域,可以想象,当初建设苍绿之径的虫族先辈们在这里铸造各种器具、建材,然后运出去,装点这个植物葳蕤的地下空洞。 “长老请你进去。”先前去通报的守卫从帐篷里探出头,然后把帘子拉起来让鹿正康能进来。 缓步入室,帐篷内部光线明亮,维修虫们最不缺光蝇灯笼了,帐篷里的五位长老鹿正康是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看着比鹿正康曾经见过的三位长辈要稍年轻些,但也已经是垂垂老矣,佝偻着躯体,看起来瘦小干枯像被风沙剥蚀的木头雕像,很小,很可怜。 “族群中,诞生了一位,战士,很好。”一位还清醒着的长老先开口说话,他的精神还不错。 另一位坐在他身边的,也跟着问,“你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胜利吗? 鹿正康平静沉稳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在王国边缘,愚人斗兽场,他们尊我为王,只因我是最强。“ “好。“他们中的四位齐齐称赞,还有一位开始打呼噜。 “来找我们,什么话想说?” 鹿正康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计划一说,几位长老们打起精神,断断续续地听着,勉强理清了头绪。 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商讨起来。 守卫走过来示意鹿正康可以先离开了,等长老们统一意见后会再把他叫来的。 “兹事体大,不可轻忽,我等着。”鹿正康盘腿坐下,不打算离开。 守卫劝了几句,也就不再多说,回到帐篷边默默站立。 时间一点点过去,长老们说话的声音让人联想起春天蚕宝宝噬咬桑叶的沙沙声,絮絮叨叨,又好像弹棉花,嗡嗡嗡的,很有点催眠作用,鹿正康怀疑途中他们某几位突然不说话了就是不小心睡着了。 某时,鹿正康手指头轻轻敲打膝盖,就听到某位长老大声说道:“此事当立即决断!这样,年轻的,就撤离,年长的,就留下,咱们这样的,该死的时候,就都死吧!” 这位长老的话得到了附议,大家的意见是统一了,而且方案和商虫们差不多。 接下来,就是让所有维修虫都出发去商虫村庄,想撤离的再转去德特茅斯,去深巢的就等在那里。 这些工作不必鹿正康操心,长老们传达命令后,大家会自发组织起来的。 鹿正康赶往愚人斗兽场。 …… 这次鹿正康去了车站,沿途遇到了几位苔藓骑士,他们是苍绿之径的保护者,受过战士训练,能使用盾牌和骨钉战斗,平时缩在灌木里很不起眼,站起来比鹿正康高出许多,毛茸茸的躯体像个梭子,看着很软乎,但发动攻势时也相当狂猛,出剑时破绽很小,除了因为智慧不足导致的迟钝外,可以说是很合格的守卫。 抵达车站后,不出所料这里是在运行的,那个召唤鹿角虫的铃铛竖在站台上。 身为圣巢最后的鹿角虫,最近真是异常忙碌,他告诉鹿正康说自己已经很久没休息了,小骑士也在不断奔波。 “这次你去哪?” “安息之地的车站开了吗?” “开了,那个白色的小家伙开的,你上来吧,我们出发。” 坐在舒适的坐垫上,鹿正康问道,“你现在记起以前的那些车站了吗?” “差不多了,穿行在隧道里的时候,我的脑海时不时闪回孩童时的记忆,或许我是时候去找寻自己的家乡了,等下次吧,我带你和那个小家伙一起去。” “你是说,鹿角虫的巢穴?” “是的,自从我的同族们陆续离开世间,我已经很久没去了,导致我的记忆都非常模糊,不过既然能想起来那总是好的。” 说完这句,鹿角虫的谈性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的路程,没有一句对话。 第四十七章 先知的选择,愚人追随者 鹿正康来到安息之地,顺路去拜访先知。 先知还是那么慈祥,有所不同的是,她似乎开朗了一些,某种纠缠在她心中的忧愁气质渐渐散去,如同擦去尘埃的明镜,越发清澈洞明。 鹿正康向先知问好。 “你来了,啊,真不错,已经得到了面具,你已经走上这条不寻常的道路了,真不错!”先知紧盯着鹿正康那张古怪的面具,“你承载着许多厚重的气息,无法想象你的内心到底有多么强大。再强大的敌人也会倒在你的骨钉之下的。不过你需要谨记一点,那就是永远不要怀疑脚下的道路和身后的足迹。” 鹿正康表示自己会铭记在心,随后盘腿坐下,姿态放松,和先知聊了一下自己关于保存圣巢有生力量的计划,先知却是回忆起当年的白王,慨叹一番。 鹿正康听着先知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历史,然后询问她是否清楚水晶山峰的情况。 先知听到水晶山峰后连连叹气,“那被折射的光芒,也不甘寂寞,曾经被辐光压制,如今却也跃跃欲试,你若真正想让圣巢安定,需要解决祂。” 鹿正康对水晶山峰的那个意志越发好奇,“被折射的光芒,祂也是某一位神吗?” “光芒在水晶中诞生,水晶在光芒中生长,光芒上升,水晶下沉。”先知仿佛在念诵谶语,晦涩难明。 鹿正康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本来他也不是来听先知絮叨的,他起身,把一直抱在臂弯里的虫卵举起。 “先知,这是一位命途多舛的孩子,我希望在他出生后能得到您的教导,他的长辈都无暇顾及他,只有渊博的您能指引他走上一条智慧的道路。恳请您一定要收留他!” 先知语气悲凉,“哦,感染和瘟疫,这是我们一族的过错……这孩子很好,但恐怕我不能照顾他太多时间。” “这本不是你们的罪孽,你们只是被一个汹涌的浪潮逼到死角的求生者,族群为了延续可以不择手段。”鹿正康语气严肃,他知道当梦之钉收集到两千四百份梦之精华后,先知就会选择归天,这是她的解脱,也是又一个凄凉悲剧的结束。 鹿正康只是想努力做点什么,挽回点什么,至少他走过的路,伤痛可以由他一人承担,让世人多些欢乐。 先知似乎看透了鹿正康的想法,微笑着接过虫卵,“你去吧,不必感怀,毕竟‘宿命往往是主动追寻的’,不是吗?”她却是引用了鹿正康曾经对白色夫人说过的话来劝说他。 鹿正康深深地凝视这位智慧通达的老虫,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先知在他出门前突然说道,“附近有一个灵魂的安息园地,感到迷惑时可以去看看,虽然没有梦之钉的你无法与他们交流,但安宁的气息依然会给你前行的力量。” 鹿正康回道,“有机会再去吧。”说着,从平台边跳下。 …… 再次从捷径抵达愚人斗兽场。 进入大厅,鹿正康的目光投射到场中那三块试炼之板上,每块上面都插着些标签,第一块勇士试炼碑上插着的标签数量最多,每一个标签都是胜者的迷你头像,而第二块征服者试炼碑上的标签数量就锐减到不足五个,最后第三块愚人试炼碑上的标签就只有两个,一个是迷你的维修虫,一个是迷你的小骑士。 看来小骑士已经完成了斗兽场的三次试炼了,他的形象有资格被铭记在愚人斗兽场最核心的象征物上。 小愚人仔细观察了这个外来者,然后就意识到,这位是曾经的愚人之王,顿时谦卑地说道:“您来了。” 鹿正康转头对倒吊的小愚人说道:“打开大门,我要进入角斗区。” 挑战试炼的战士有资格从正门进入角斗区,当然,鹿正康这样的胜者也有资格。 当大门打开,在场中厮杀的愚人们齐齐收手,观众与他们一起,紧盯着大门后的阴影。 一个瘦弱娇小的家伙从高高的门下走出,但他扑面而来的气势却宛如一条横空的长河,爆裂的灵魂能量化作飞霜般的羽翼卷起狂风吹拂大地。 “我回来了!”鹿正康站在门边,朝着所有人挥了挥手。 “王!王!王!”观众们大喊起来,声嘶力竭,尽情释放心中的惊喜。 愚人们低头行礼,不敢用目光使得愚人之王的荣耀蒙尘。 鹿正康慢慢地行走,穿过自行分流的虫群,来到王座之前,轻轻一跳,气流托举着他端坐于权柄的所在。 “我这次来,叫你们动刀兵,只因为圣巢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鹿正康的声音在无声静谧的场馆内回荡。 “在旧日之神挣脱先辈们的束缚前,我们要将庇护所清理出来!“ “我们去那深邃的巢穴!去野兽赫拉的领地!“ “以鲜血浇灌鲜花,可称伟业。你们若是愿意走上这条荣耀的远征,那就随着我的脚步!“ 鹿正康跳下王座,一步步离开斗兽场。 而身后,冰冷酷烈的虫群紧紧相随,如他飘荡的大氅。 …… 近百个愚人,以及十来个灵魂战士、灵魂扭曲者跟随着鹿正康离开了斗兽场。 他们在鹿正康的身后,从电梯井一跃而下,穿过泪城的雨帘,行走在朝圣者的道路上,踏入螳螂的部落。 螳螂战士们把鹿正康的追随者拦下,鹿正康独自去面见首领。 三位首领主动迎过来,她们也对来势汹汹的鹿正康有所疑虑。 鹿正康与三位首领寒暄一番,就前往议事厅商量正事。 鹿正康解释道:“这次来希望同各位建立契约,目的是需要你们护送一批虫撤离圣巢,至于深巢的问题,我会去解决,不用你们再操心。这是一个双赢的提议,你们也能借此远离辐光的威胁。“ 大首领沉声道:“伟大的战士,我们尊重你的想法,也认可你的计划,但我们各自代表圣巢与部落,想要签订契约,需要权威的信物,不然就是一番缺乏公信力的空话。“ 鹿正康笑道:“你们需要的信物,将由一位高尚的骑士带来,我们需要的只是等待他的到来。” 协商完毕,追随者们得已进入这个充满荣誉的古老村庄,他们的食物和饮水会得到保证,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鹿正康盘腿坐在深巢的大门前,眺望王国边缘的方向。 第四十八章 骑士的战斗,王之印记 风雪交加。 纯美的苍白根系恣意生长。 荧白的光羽片片飘落。 獠牙般的石柱冲天而立。 宽阔的雪地之上,两位骄傲的战士对峙。 矫健的红裙公主,背对着沉默的空洞骑士。 她将长针向后一指,示意对方停止前进。 “所以说,你打算去挖掘更深层次的真相?这种真相不是弱者可以承受得住的。” 她转过身直视空洞骑士。 “你得证明自己已经拥有面对真相的资格。我不会手下留情。我的针非常致命,我也不会因为弱者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证明给我看,你可以接受这个王国的过往并且为它的未来承担责任。” 她俯下身,透明的丝线在她长针的尾部飞舞。 小骑士拔出骨钉。 “杀!” 飞针! 黄蜂女将长针甩出,激射向小骑士。 “叮!”格挡。 黄蜂女一拉手中丝线,长针飞回,而小骑士背后的披风展开如蛾翅,猛冲上来。 短小的骨钉劈砍,但锋锐的剑气却延伸到极长的距离,这是来自螳螂部落的护符,骄傲印记的效果。 黄蜂女起跳躲开,于半空中,抬手甩出连绵的丝线,如铁索般四处贯穿,丝线上,一个个尖刺机关炸开,弹射出漫天的细针。 小骑士俯身,一个透明的甲壳圆球包裹住他,一时间雨打窗棂,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这是巴德尔之壳,抵挡了所有的针刺。 黄蜂女持针俯冲,如苍鹰扑兔,小骑士后退几步,轻松躲开。 骨钉依然劈砍,没有丝毫多余的招式,小骑士不断进招,将黄蜂女逼得步步后退。 “埃迪诺!”黄蜂女大喊一声,周身爆发出一圈急速涌动的丝线,如漩涡狂澜,一切被绞入的敌人都会被撕裂。 小骑士起跳,但高度不够,下一刻,在丝线即将切割他的躯体前。 一双洁白的光翼伸展,小骑士飞入更高的天空。 这是帝王之翼,允许持有者在空中二次跳跃。 “喝啊!”黄蜂女收起丝线,朝空中掷出长针,这把细长的骨钉如标枪一般充满静默无言的杀伤力,掠过天空的轨迹如飞鸟在云端穿行。 小骑士下劈,间不容发地砍在长针上,借力上飞。 黄蜂女起跳,于半空中握住长针,向小骑士直刺,紧追不放,连环攻势绵密如网。 小骑士化作一团凝实的白光,向下俯冲,黄蜂女感到巨大的危机,但终究没能躲开着急速的一击。 光芒落地,虚无的暗影狂流炸裂如花。 这是法术黑暗降临,前身是灵魂大师的荒芜俯冲,后来小骑士在水晶山峰遇到一位被困在水晶里的蜗牛萨满,击碎水晶牢笼后,那位萨满化作黑光融入小骑士,将荒芜俯冲升级为更强力的黑暗降临。 黄蜂女受到这样一击后,洒出漫天丝线与机关刺阻挡小骑士的进攻,随后跳到一旁,聚集灵魂能量治疗伤势。她也是拥有容器面具的,和鹿正康的情况一样。 小骑士趁着黑暗降临后的虚无状态不惧攻击,召唤了一团向前冲击的阴影,黑色的能量波散发着毁灭性的力量,迫开风雪,直击黄蜂女。 黄蜂女被迫中断聚集,躲开这一击暗影之魂。 曾经鹿正康在灵魂圣所的某个研究室看见一只被解剖的蜗牛萨满,这个暗影之魂就是那位萨满的法术,由小骑士取走。 黄蜂女处在下风,心知若不出全力,难以扳回劣势,她不欲两败俱伤,同时对小骑士的实力也十分认可,于是干脆停手。 “……如此强大……只要你想,就可以做到。 但知道这悲惨的理念之后,你还能挥起你的骨钉吗?要是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呢?“ 小骑士依然是沉默而坚定的。黄蜂女看着他,恍如看见一座冈峦壁垒,永远不会倒下。 她赞道:“那就放手去做吧,圣巢的鬼魂!前进。去把那标记印在你的外壳上,然后称王。” 说完,她轻轻起跳,手中长针向远处一刺,拉着丝线离去,潇洒矫健。 小骑士收回骨钉,继续前行,跨入下方平台,来到一个狰狞的废墟。 整个废墟不知从何处起,向后延伸到幽深的黑暗里。 废墟四处布满银亮的巨大獠牙,正前方巨刺朝外延伸,围绕着中间的阙口,如张嘴的巨虫,等待猎物走入口中。 这里是遗弃外壳,据说与白王有关。 进入其中,宛如进入某个远古生物石化的肠道,又像是风干的蛹壳,一层层环带箍出这个绵长的结构。 小骑士站在入口处,从怀里取出一块水晶装置,这块水晶之心取自水晶山峰的某座巨大而古老的挖矿魔像,也是超级冲刺的必需物品。 巨大的能量汹涌而出,在小骑士周围凝结出一圈水晶的环带,下一刻,蓄能完毕,晶带破碎,小骑士被水晶之心以一种危险的高速向前发射出去。 他速度不减地冲到废墟深处,然后停止引导水晶之心,速度骤减,他受惯性向前飘了一点距离后停止,落到地上。 这里是遗弃外壳的最深处。 一处如碎卵的结构,亮起封印的图文,其中安放着一把四杈的白色短戟。 小骑士伸出手去,握住短戟,这便是王之印记。 将持有者标记为圣巢的国王。 “圣巢将迎来一个新的统治者。 王国的大门将会开启。“此乃谶语。 随着王之印记的脱离。 遗弃外壳开始崩塌。 小骑士朝外冲刺,但到出口前,被上面压下来的沉重壳层砸翻在地,被深深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 …… 不多时。 黄蜂女冲入雪中,将小骑士抱出,放在地上,飞身离去。 小骑士起身,凝望着黄蜂女离去的背影。 该去约定的地方了。 深巢大门之前,王国边缘深处,两位战士的目光无形相对。 第四十九章 清剿深巢 小骑士的到来得到了隆重的接待。 三位首领明显对小骑士的战斗技巧印象深刻,相比起来,说不定她们更敬佩小骑士这样以技巧碾压对手的战士,而非鹿正康那样的以力凌人。 鹿正康与小骑士再次相见。 “得到王之印记了吗?“ 小骑士不语,撩起披风,显露出别在腰间的短戟。 鹿正康转头看着三位首领,郑重道:“圣巢的新王出现了!“ 所有虫聚集起来,朝小骑士鞠躬敬礼。 小骑士微微低头回礼。 接下来就是签订契约,骄傲的螳螂一族将参与护送虫群撤离,而守卫深巢的长久责任也在今日迎来结束。 深巢高耸的大门缓缓升起。 在进军深巢前,螳螂一族给所有的愚人追随者提供了螳螂爪,这是一种用骨头雕刻的弯钩,能帮佩戴者贴在墙上并借力跳跃。 等到愚人追随者们都戴好螳螂爪,鹿正康就带队迈入深巢大门。 刚进入内部有一个相当空阔的地洞,到处是横生的藤蔓,有几盏光蝇灯笼悬在高高的洞顶,走不过几步路,就来到一处战场遗迹,刻尘者与编织者的尸体堆积如山,长枪骨钉竖立在尸堆上宛如一杆杆旗帜,点点灵魂微光悬浮飘舞,这里充满残梦。 作为螳螂部落与疯狂的深巢野兽们的战争场,如今这里依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肃杀气息。 鹿正康与小骑士带领着愚人追随者们继续前进,道路一下子就狭窄幽暗起来,前方传来密密麻麻的甲壳摩擦声,夹杂着尖锐短促的嘶鸣,好似有一群怪物在疯狂互噬。果然,不多时就见到地上有许多巨型坑洞,里面全都是一种银灰色甲壳的古怪虫类,长得像短短的肠道,体表两侧生长着尖刺一样的足肢,扭动着,互相挤压着,在坑里翻滚,发出邪恶惊悚的声响。 “开始吧。”鹿正康举起骨钉,浓郁的白光在这可怖幽深的黑暗中绽放,“斩!” 一声大喝,光芒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骨钉向坑里攒刺,击打在这些蠕虫坚硬的外壳上,发出鞭炮齐鸣的巨响。 愚人追随者们敬畏地看着鹿正康,在他酷烈的剑光下,那些蠕虫如骄阳下的积雪般,一点点被撕裂,化作尘埃。 小骑士依然很平静,他从来没有过多的情感流露的。 一个一个杀过去,鹿正康数次挥剑,把这些如此全部杀死,然后命令追随者把坑填平。 “接下来的路会很漫长,但这都是必要的。”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先去探路,这里地形太复杂,很容易迷失方向。” 小骑士点点头,很乖巧地站在鹿正康身后。 他们继续前进,留下愚人们热火朝天地赶工。 向前就到了洞壁,然后向上行,从一个洞口进入上层平台,却宛如进入迷宫,地形异常盘曲,许多地方布满尖刺陷阱,地面常常坍塌,一不小心就会坠落。 鹿正康往往是直接开道,拿骨钉敲敲墙壁和天花板,如果后面是空的,那就破墙而入。将复杂的地形简单化,最好能整理出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大路。 沿途他都留下记号,省得回来时迷失。 再往上,就听到隐约的,雷鸣般的动静,仔细听,却是某种生物移动时刮擦地面的声音。 鹿正康盯着黑暗中,通道尽头,在微光真菌的照射下,有星星点点的金属反光明灭不定,如天尽头的银色飘带,带着某种美感,与残忍。 这是加皮德。 披着厚厚甲壳的巨型挖掘者,外形如蜈蚣,有着锋锐的足肢,挖掘土石如吹走灰尘般轻松,鹿正康现在行走的道路就是这些加皮德挖掘出来的。 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鹿正康决意要消灭这些可怕的对手。 他慢慢接近,向着那片粼粼的微光走去,那只巨虫的身体慢慢露出真形。 加皮德不知疲倦地在自己挖出来的隧道里穿行,它的足肢轻轻摆动,就有了那一片金属反光,而它的本体要更硕大,更暗淡,甲壳上沾着一层水渍,还有新鲜的土壤,看着像一颗古树的根茎。 鹿正康隐约知道为什么斯莱不愿意来深巢。 就是因为这种加皮德。 他的地下室里有一颗巨大的加皮德的头颅,上面插着他的巨大骨钉,彰显着他的胜利,但这场胜利不是他主动追寻的,而是被他的弟子埃斯米的死亡带来的。具体真相如何,只有斯莱师徒自己清楚。但能造成一位剑术大师的死亡,加皮德的实力不容小觑。 鹿正康一钉劈砍在加皮德身上,锋锐无比的骨钉第一次受挫,只劈开一道微小的创口就再难建功。 而加皮德感到腰身刺痛,也烦躁地扭动起来。 鹿正康蓄力,看准加皮德蜈蚣般的身躯上,那一段段甲壳的连接处,那就是他浑身最柔软的地方,一钉挥出,锋锐的剑气撕裂岩石,也撕裂加皮德的躯体。 “嘶!” 这只野兽痛苦地吼叫起来,但无济于事,鹿正康一旦出手就不会给它喘息之机,直接多次劈砍,将其剁碎。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加皮德就算变成一盘肉段了,依然在扭动足肢,开合獠牙,许久才会真正死去。 小骑士旁观着,若有所思。 “真是不好对付,如果没有高超的剑技,很难建功。”鹿正康扭头问小骑士,“对了,你现在有没有从几位骨钉大师那里学来他们的剑技?” 小骑士点点头,看来是已经和斯莱的弟子接触过了,相信不久后,圣巢就又能多一位骨钉大师。 鹿正康有些放松下来,继续蛮力开道,既然说好替小骑士铺平道路,那就让他安心划水。 沿路又遇到许多加皮德,鹿正康一个个砍杀殆尽,回荡在洞穴里的雷鸣声也彻底消逝,在新一批加皮德长大前,这里会很安静。 几只刻尘者从地下冒头,这些长得像银色土鳖的虫子也是非常狡诈冷酷,暗藏地下,不计其数,恐怕是杀不干净。 这些虫子虽然会围攻,但限于体型和速度,很难有太大威胁,愚人追随者们都能轻松解决一大批。 很快,他们就拐到一处大型建筑废墟。 这里应该是废弃电车轨道。 第五十章 电车通行证、野兽巢穴 深巢曾经也是很繁荣的,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繁荣,这里甚少有外来者,但很多圣巢的顶尖技术都汇聚在这里,相当于是秘密军事基地和法术研究所的结合。 值得一提的是,圣巢和深巢曾经是敌对关系,只不过在共同的敌人辐光的威胁下联合在了一起。 在辐光照射下,深巢的虫子失去了繁殖能力,而首领赫拉与白王达成协议,他们背着白色夫人私通孕育了黄蜂女。 鹿正康领着小骑士探索电车轨道,这里不只是交通轨道,更是电车集散地,许多废弃的电车倾倒破碎,如死去的钢铁巨兽横陈的尸体,还有一些电车高高悬挂在线缆上,看着似乎还挺新。 在这一片尘埃遍布的金属废墟里,几只银亮的飞虫从隐蔽处飞出,这些是刻尘孵化者,刻尘者的母体,外形就是一根弯曲的肉段,背上有两对翅膀,扑打起来有簌簌的声音。 似乎是感知到了敌人,刻尘孵化者从尾部腔口排出刻尘者,这些刻尘者径直向鹿正康袭来。 因为好奇刻尘孵化者到底能排出几只刻尘者,所以鹿正康很恶趣味地没杀孵化者,只等它不断产子。 平均排出四五只刻尘者后,这些孵化者尾端腔口就闭合了,然后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冲向鹿正康,想用顶端的口器噬咬这位可恶的敌人。 角落里跑出来几只复苏的虫子躯壳,晃晃荡荡,四处游走,鹿正康解决了刻尘孵化者后,将目光投向它们。 “虽然外形很正常,但我总感觉它们的气息很不纯正。”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而小骑士也是轻轻点头。 将这几只躯壳杀死,但下一刻,狰狞的黑色利爪与白色獠牙从它们体内破出,形成了一个畸形扭曲的怪物,这些是尸体爬虫。 鹿正康简直快被这古怪的造型逗笑了,两个弱者加在一起带来了两倍的欢乐,他甩出光剑将它们钉死。 “本事不大,花样不少。” 摇了摇头,继续前进。 来到一处站台似的地方,低矮的天花板上垂下来许多标牌,上面的信息类似于列车时刻表。 前面的路被一道机关门阻断了,不过在地上有一个入口,跳进去是一节电车的车厢,有机关阀门,打开后,车厢一侧的栅栏门升起,可以进入废弃轨道深处了。 这里电车很少,反而是堆满了虫卵,许多都是死卵,但只要有一部分还活着,就能孵化源源不断的虫子。 此处的刻尘孵化者数量众多,鹿正康也花了一些力气才将它们全部清楚。 走到底,有一节车厢,入内搜索后,发现了一枚电车通行证,鹿正康把通行证给了小骑士。 电车轨道已经全部探索完毕,他们往回走,穿过一座圆形大门,继续向前,进入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有一张椅子,小骑士没有去坐。 现在他们已经偏离正路,鹿正康带着小骑士回去找愚人追随者们。 赶到那里,追随者已经把地上的坑洞填平,而且还杀了几只深处爬虫开始进食。 两位斗兽场的决胜者归来让这些愚人战士们很紧张,他们规规矩矩地站好,用憧憬仰慕的姿态面对二人。 “我们去赫拉的野兽巢穴,赶紧把正事办好吧!”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在那里应该有一个鹿角虫车站,接下来,我会让愚人们护送队伍从轨道里进入深巢,那样能避免很多风险。不过在把你送到赫拉身边后,我就完成了约定,接下来的路你该自己去走。” 小骑士点点头。 前往野兽巢穴的道路并不太多波折,只不过中途小骑士离开了几次,鹿正康估计是去救小青虫了。 生活在十字路的青虫一族,幼虫被收藏家拐走,放在罐子里,散落圣巢各地,这种行为被收藏家标榜为伟大的保护,他将这种囚禁虫子的行为理解为爱,但事实上,许多被他收进玻璃罐的虫子都饿死了。在他的爱之塔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罐子里,放着的多是各种虫子的尸体。 收集这些小青虫对小骑士来说也算比较有意义的任务,他每救一只幼虫,就能从十字路那里的虫爷爷手里得到奖励。 鹿正康其实也有机会去救这些虫子,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这样做,他怕自己成为悲剧的缔造者,于是他选择对哭泣的幼虫袖手旁观。 …… 野兽巢穴是这个地下王国最幽深、黑暗、恐怖的地方之一。 并不是说这里遍布危机,而是有一种能将正常的心智逼疯的压抑感。 鹿正康二人站在一处悬崖,张望四周。 异常广阔的空洞里,一个个硕大的丝囊悬挂在空中,而极目四望,黑暗中,洞壁四处也是有丝囊铺砌,而望着幽深的洞底,那里只有一层黯淡的水光,没有丝毫涟漪和波动,死寂而宁静。 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型孵化场。 数目如此庞大的卵囊,可想而知,曾经的深巢是有多么繁盛。 “辐光是所有生命的敌人,祂必须被彻底杀死。”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他担心小骑士走上封印辐光的道路,那样只不过是把悲剧延后罢了。 小骑士没有表示,只是抬头望着那最大的一个卵囊,他已经意识到,赫拉就在那里。 悬空的卵囊间有丝布桥梁连接,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的台阶。 深巢的野兽们都是攀爬专家,它们可以很轻松地从一个个丝囊间穿行跨越,但对外来虫来说,这里的道路很成问题。 鹿正康比划一番,低头看着脚边乱跑的编织者幼体,顿时有了想法。 他招呼愚人们去把洞壁上嵌着的丝囊卸下来,然后把丝线抽出,让编织者们重新编制,造出一条条丝带,然后飞着去把丝带捆在丝囊上。 这是一个大工程。 第五十一章 鹿角虫的回忆、野兽巢穴 随着丝线桥梁不断搭建,鹿正康等虫从刚开始的悬崖不断上升,不久就接近了最大的那个丝囊,期间他们也发现了位于洞穴顶层的鹿角虫车站,车站边缘有许多电梯,如今都被蛛丝裹紧,无法运转,从这些数目繁多的电梯看得出来,曾经这里也算交通便利,圣巢和深巢应该有过一段蜜月期。 悬空的这许多丝囊是作为一种特殊的建筑形制而存在的,有出入口和门前平台,内部的结构有丝线地板、光蝇灯笼等等,这些大型丝囊的功能也多种多样,有些丝囊里囤积着货物,有些里面摆放着生活用具。而有些丝囊里,堆积着圣巢虫子的尸体,他们被五花大绑,像石块草木一样堆叠,尸体早已风干,他们睁着眼睛,无神地凝视失焦的远方。 小骑士低头看了看这些尸体,突然从披风下摸出一支华丽的剑柄,外形像一根精雕圆柱上立了一个花纹轮盘,他把剑柄向身后一摆,一个代表梦境的几何图案扩散开来,绚丽灿烂的光芒从轮盘中迸射喷涌,如火而纯白的光芒,沁着粉紫的晕,如点缀丁香的冰轮,色调静雅,绽放的姿态却豪放不羁。 梦之钉。 以光为刃,击破现实与梦境的障壁,探索生灵最深的思维,能从死者的亡躯上汲取残梦,获得启迪。 小骑士挥舞着梦之钉,划过这些死者的躯体,如入无物,迷蒙的梦境光芒闪烁于空中。 他收回梦之钉,似乎是得到了启迪,但鹿正康却什么也没看见。 “把这些尸体清理掉吧,”鹿正康说道,“这里以后可以安置不少虫。” 愚人们把尸体抬出丝囊,然后从高处扔下,这些躯骸坠入下方的深湖,发出扑通入水声,回音被洞壁上的丝囊吸收,很干,很闷,听着就好像不是入水声,而是木榫凿入树干的钝声。 把丝线桥搭到鹿角虫车站,鹿正康带小骑士把车站计费器给打开,幸好小骑士有足够的吉欧,鹿正康身上很少有阔绰的时候。 敲响铃铛,隧道里久久没有动静,实在是这里太偏僻了。 到处是灰尘,供虫子们坐下来休息的长椅被折断,碎片四散,周围还堆着一些丝线筒,这些可以用来编制桥梁。 某刻,轰隆隆的脚步声响起,让人翘首以盼多时的鹿角虫跑出来,他喘着气,但很开心,大声对站台上的两位说道:“小家伙们!我找到了!我出生和长大的鹿角虫之巢。我不能私自回去,我要遵守职责去有虫子呼唤我的地方,但如果你们想去看看那里,我就能带你们去。可能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但巢本身也值得一看!只要你们发话,不管是谁,我们马上出发!” 鹿正康带着点歉意地回答道:“有机会的,而且不会很久,现在我们需要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到我们把正事办好,就有另外的任务拜托给你,顺道可以去鹿角虫之巢,不会太久的,放心。” 鹿角虫有些失望的样子,但他对职责的遵守无可挑剔,“你们去吧,我会一直等着的,但请不要太久,这里有让人不舒服的气息,我记得这个遥远的村庄,很多虫来这里,但离开的很少,也很匆忙,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们,或许我会永远忘记这里。” “放心吧。” 愚人追随者们都聚集在车站里,他们的任务差不多完成,鹿正康带着小骑士前去最高处的巨型丝囊。 进入丝囊后,发现地板是石质的,这个丝囊的布置可以说是宫殿级别,必然消耗了大量物资。 穿过一段黑暗的通道,进入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头顶的豪华光蝇吊灯发出的光线很暗淡,里面的光蝇有气无力的扇着翅膀。 这里似乎是一个待客厅,大厅四壁上有许多巨大的六孔面具雕像,这是赫拉的象征,而这个丝囊是赫拉的寝宫。 一群披红袍,戴白面具的虫子三三两两的聚在大厅里,有的坐在圆凳上,有的站在吧台后,他们在轻声交谈,但气氛异常诡异,没有半点融洽感,好像是一群食腐生物在尸体周围开餐会一样,有着很深沉的恶意。 大厅中央有一排长椅,这些虫子没有一个坐在长椅上,就把这些造型独特的椅子空出来。 鹿正康心里有数,带着小骑士走到一位虫子身前,对方身上传出一股怪异的信息素,“椅子很舒服,去坐吧。”从他阔大的披风下,挤出几句很艰难的虫语言,音量很轻,音色很重浊。 小骑士明显发现不对劲,他挥舞骨钉,划过这些虫的躯体,但没有一点梦境光辉闪烁。 这群虫子没有思想。 他们是死物,傀儡。 这些椅子是陷阱。 那么,赫拉在哪里? 小骑士打量四周,没有通道,墙壁和天花板看着都严丝合缝,也不像是有密道。 鹿正康挥舞骨钉把这群傀儡击倒,披风下,是一个个用木头为骨,丝线为筋的玩偶,信息素从一个散发怪味的小石榴似的囊腔里飘出。 “有暗道的,等我找找。”鹿正康对小骑士说道。 游戏里,此处为剧情杀,一般情况下,必须坐椅子,然后被椅子上的蛛丝捆住,傀儡会把小骑士绑好,抬到上方的野兽巢穴。 不过暗道也是有的,而且应该有两条,况且就算实在找不到,直接把天花板掀开就是了。 飘到上面敲敲打打半晌后,鹿正康却看见一处被蛛丝覆盖的区域,轻轻拨开丝线就露出暗道了。 小骑士一看,离墙不远,就蹬墙到密道口附近,然后空中冲刺,二段跳进入了暗道。 鹿正康看着他不断在密道墙壁跳跃,摊摊手,飞着跟在小骑士身后。 进入野兽巢穴,这里是石质的洞窟,蛛网密布,灯笼极少,非常黑暗,而甲壳摩擦声,细碎的脚步声,磨牙声、嘶鸣声、咀嚼声,充斥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第五十二章 黄蜂女的抉择,鹿正康的梦语 小骑士举着从斯莱大奸商手里买的光蝇灯笼一路前进,走几步路就会看到一个六孔面具雕像,有的是赫拉像,有的是编织者像。 路上遇到一只潜行信徒,小骑士还没有暗影冲刺,很难躲避这野兽的攻击,但他趁着潜行信徒在休眠的时候,快速跳到其背部,骨钉猛砍。 潜行信徒对背上的攻击毫无防护,徒劳地跑动,终究被剖开躯壳喷血而死。 遇到岔路就向上,反反复复几次,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的所在。 蜡烛遍地,场中有一块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一张石床,长长的帷帐从天花板上垂落,一束光从天井投入,照亮石床,以及躺在床上的那个身影。 肥大、臃肿,腹部鼓起,带着原始美丽而神圣的生殖气质,脸上的六孔面具是深巢一切生物的信仰源泉。 小骑士走到平台上,石床边,挥舞梦之钉,划过赫拉沉睡的身躯。 宏大华美的梦之光芒铺洒每一处,鹿正康看得心醉神迷,再一转眼,小骑士已经趴在地上,他进入赫拉的梦境了。 不知何时已经抵达这里的黄蜂女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经过鹿正康,站到平台上,深深地凝视着赫拉,自己的母亲。 时间流逝,赫拉的身躯一点点淡化,就像被光芒溶解,沁入虚无。 黄蜂女后退几步,站稳。 鹿正康隐约听到一声淡淡的叹息,淹没在噪音里,没有掀起一点点水花。 黄蜂女缓步踱到平台边缘,坐下,红裙铺地,如一朵鲜花盛开,她把一条腿平放,另一条腿压在上面,摆出了一个很舒服的坐姿。 她坐在天井光柱的边缘,修长的,如月般的面具被地上的蜡烛微光照得明暗不定。 一位守梦人归天,封印解除了三分之一,辐光的意志猛烈扩张了一下,范围涵盖整个圣巢,鹿正康抬头,望着一个方向,那里有淡淡的危机感传来。 不久后,吸收了赫拉意志的小骑士醒来,一点点从地上站起,他走到黄蜂女身边,静静地等待,时刻准备聆听。 “看来你已经消灭了那野兽……朝命中注定的目标更进了一步。”黄蜂女侧头看着这位容器,语气依然是沉稳冷静的,只是鹿正康觉得,她把自己的母亲称为野兽,或许有些不敬。 “我不会阻碍这件事,但袖手旁观还是让我有些痛苦。“ 小骑士微微摇头。 黄蜂女语气严肃,“什么?你可能觉得我很严厉,但我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郑重对待接下来的话,”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也没法选择出生的环境。尽管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弊病,我还是感谢她给予我生命。这是我欠她的债。只有让她安息,并从她手里接过未来的负担,我才能开始偿还。”说完这些话似乎耗费了她很大的力气,她别过头去,呆呆地望着墙上的雕像。 小骑士挥舞梦之钉,划过黄蜂女,探知她的真实想法。 鹿正康虽然看不见内容,但还是默默地回忆着黄蜂女的梦语,“母亲……原谅我的不作为……但也许我们可以选择别的道路……” 黄蜂女无疑可以为了封印辐光而献出生命,甚至让自己成为新的守梦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孤独和疯狂作伴,可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对眼前这一幕印象深刻的鹿正康只是沉默,他深知黄蜂女是心有决意,她也在渴望小骑士能杀死辐光,给永恒的悲剧画上句号。 小骑士收好梦之钉,走到鹿正康身边,准备聆听他的叮嘱。 鹿正康措了一下辞,慎重道:“接下来,我建议你去位于古老盆地底部的深渊,用王之印记打开大门,你去深渊底部会有收获的,不过不用太着急,封印暂时还算稳固。你可以把深巢彻底探索一下,还有一些物品值得你去收集。”他顿了顿,“等我把前来深巢的虫群安置好,我就会去教师莫诺蒙的档案馆,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届时,我会把一切你应该知道的信息告诉你。” 小骑士听完他的话,突然用梦之钉挥砍鹿正康。 鹿正康并没有反抗。 光芒刺入躯体,毫无异感。 眼前浮现幻觉,一位洁白而高大的骑士在澄澈的湖面行走,他俯首,与湖面下的鹿正康对视。 鹿正康轻轻叹气,声音透过湖水,变得飘忽,“宿命的反抗者,为何如此心急,在我面临终极的挑战前,必会将悲剧呈现。” 小骑士收好骨钉,从其他通道离开了赫拉寝宫。 鹿正康略感疲惫,但还是振作精神,准备去车站安排事宜,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黄蜂女,她就那样孤寂地坐在平台边,微微晃着小腿,看着既不哀伤,也不快乐。 人要学会和自己打战。 和自己的一个个情绪,一种种观念,一条条想法,都要打战。 直到挣脱,然后开始下一轮打战。永远不会停止。这就是长大。 鹿正康知道,经历这种事情,没人能帮助她,好在黄蜂女是一位足够坚强的战士。 …… 带着愚人追随者们,跟随着鹿角虫的步伐,一路从深巢,跑到德特茅斯。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虫子,各个种族都有,他们的到来让这个衰落的小镇再次活泛起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奇奇怪怪的虫语言此起彼伏,吵闹但富有活力,只让人觉得快乐,尤其是在这个苦难的时候。 鹿正康宣布了深巢已经清理出来的消息,然后开始带领那些有意向前去深巢避灾的虫子们,从鹿角虫隧道,直达那遥远的村庄。 来回领队了几次,确认线路的安全后,鹿正康就把这项重复性工作交给了愚人追随者们。 鹿角虫一直任劳任怨地领路,终于是在不久前闲下来了,因为德特茅斯的地图商人夫妇已经把行进路线做了记录,接下来只要从他们手里买一份地图,任何虫子都能自己去深巢。 鹿正康和地图商柯法尼交谈了几句,得知他已经走遍了整个圣巢,把所有地区的地图都画好了。 “这真是了不起的工作!那给我来一份古老盆地和雾之峡谷的地图!” “地图向我夫人去买,接下来我要好好睡上一觉,很久没有出门这么长时间了,真是疲惫!”很有书卷气的雄蚊子柯法尼打着哈欠,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眶,自顾自休息去了。 第五十三章 鹿角虫巢穴、雾之峡谷 鹿正康已经决定前往深渊,尝试融入虚空。 这是彻彻底底的冒险,虽然先知与白色夫人都承认有成功的可能性,但风险之大,也无异于把脖子放锃亮的刀刃上滚一圈。 鹿正康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景象的设想,这些繁杂的思绪让他有些躁郁。 他决定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该交代的,也交代好,这样,就算他无法生还,也能保证尽可能多的虫活下来。 他叫来一众愚人追随者,再把虫长者请来,他们坐在德特茅斯中心广场冰凉的石板地上。 “接下来,我会去找一位叫奎若的战士,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向导,但他来不来还不能确定,我会委托别人把准确的消息带回来,如果他不来,那么撤离的队伍也必须立即出发,当然,如果他来了,那就紧跟他。”鹿正康对愚人们说完这些后,目光转向虫长者,想说什么,突然欲言又止。 奎若这个角色,很难定义他,作为一个探险者,他会多次与主角打交道,在许多地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在一次次紧张的战斗后,能和一位友善的虫子对话,实在给予很多玩家前进的动力,而作为一个寻密者,他一步步揭开自己失忆的真相,完成被赋予的宿命,最后投湖自尽,可以说也充满了悲壮的史诗感。 鹿正康依然记得,奎若坐在蓝湖的岸边,神色平静自然。 蓝湖真的很美。 湖水静谧。 “我忘记了所有不幸,所见皆是奇迹。” 他告别了心爱的美丽世界,只为心中的莫诺蒙。 只留下战士的骨钉,依然留在那岸边,宛如墓碑,宛如一株斜长的柳树。 鹿正康一再叹息,多孔的面具正对着虫长者,盯得他非常心虚,以为鹿正康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等鹿正康回过神来,虫长者已经偷偷溜走了。 “他怎么就走了?“鹿正康十分疑惑,虫长者有急事? 不过,他其实本就没太多话需要同虫长者交代的,鹿正康把一块记事板放进一个绳子收口的小袋子,然后让一位追随者把袋子给虫长者。“告诉虫长者,要是那位奎若向导情绪不对,就把袋子给他。“ 接到命令的重装愚人乐颠颠地去了。 接下来,就是去雾之峡谷,到第二位守梦人的沉睡之地等待小骑士和奎若。 在站台召来鹿角虫,刚见面,鹿角虫就抱怨道:“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去一下鹿角虫巢穴啊!” 鹿正康叹气,自己这段时间实在失去了平常心,连答应鹿角虫的事情都能忘记,可能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挑战虚空了吧,以脆弱的虫子躯体,搏击自然的力量,任是谁都会对此心潮澎湃。 “抱歉,最近事物繁多,耽搁了许久,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鹿角虫巢穴位于王国的边境,呼啸悬崖,抵达这里的站台后,鹿角虫就开口说道:“回到老家……让我觉得漫长生命的重担都压在我的肩上。不过这种负担让我自豪。不管身处何处,家人和同胞的记忆都在我心里。” 这里已经废弃许久了,建筑的主体还在,里面的装饰物已经破破烂烂,标牌散落在地,帷帐松脱垂落,走出站台,来到一个大厅,却看到大批的鹿角虫尸体。 光蝇飞舞于空中,如梦幻的蝴蝶。 这些辛劳的巨虫的躯体在忽闪忽闪的光芒里,露出古旧的峥嵘,好似黄昏时客厅角落里的油画,看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知道这传达了一种想法。 大厅正中的石台上,鹿正康捡到一块碎片。 这是灵魂容器的碎片,集齐三块互补的碎片就能合成一个容器,能额外储存一些灵魂能量,即时补充面具的能量。 小骑士会需要的,至于鹿正康,他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的灵魂能量,面具随时都是满状态。 收好面具,鹿正康继续前行,穿过仓库,来到一个大型的运货电梯,这电梯实在巨大,能站上去十来个鹿角虫那样的巨兽,估计其实就是鹿角虫的专用电梯。 鹿正康体重太轻,电梯没有被激发,不过前面就有小电梯。 鹿正康还记得巢穴里有隐藏的洞窟,顺着大电梯的电梯井上去,到顶层,果然墙壁上有洞,进入里面,发现地上散落着几枚鹿角虫卵,有一枚已经破壳。 鹿正康捧着碎裂的卵壳往回走,交给了鹿角虫一看。 “哦,没想到……我以为自己之后,鹿角虫就会销声匿迹,但希望总是会出现的,祝愿我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族人,一切都好……” 鹿正康问他,“需要再看看这里吗?你一直待在站台里,什么都看不到吧?” “不用了,看一眼这里已经心满意足,过往的甜蜜回忆不断,涌上我的心头。“ “好吧,我们去王后驿站。“ …… 王后驿站同国王驿站非常相似,只不过一个临近王后花园所以绿意盎然,一个在泪城所以雨水不停,其余的设施、规格都是一样的。 离开驿站,就进入雾之峡谷的地区了。 这里的雾不是指水雾,而是光雾,空气里飘满大小不一的气泡,发着清和的柔光,植物浸润在光雾里,变得迷离优雅。 整个区域的色调都是柔和温暖的粉白。 雾之峡谷里的主要生物就只有两种,那就是水母和带电光蝇。 带电光蝇会聚集起来释放电光,很危险,而且它们数量巨大,不好清除,只能等在它们释放电光的间隙期快速穿过。 而飘在空中的水母更加古怪,它们有着透明的外壳,以及橘红的内核,看起来似乎没有承载思考能量的部位,但它们实实在在是有灵魂的。 小水母叫乌玛,随波逐流,身上有脉冲电流,但没有什么威胁,轻轻一刺就破。 大水母叫欧玛,打破外膜后,内核会追着敌人,然后爆炸,杀伤力不容小觑。 鹿正康把这些水母收拾干净,然后来到一面墙边。 这里,从地图上来看,墙后是有路的,而且直通教师档案馆。 第五十四章 奎若,小骑士的道路 游戏里这堵墙无法从外部打开,当然现实中可以,只不过很多人不知道这样一条暗道罢了。 墙壁很厚,清理了表层的植物和土壤后,还有一块巨石,很麻烦,鹿正康用藤条编网,然后去附近抓了几只欧玛,将它们当作开山炸药用。 轰隆隆的爆炸声后,终于打出一条通道了。 等到尘埃落定,鹿正康往暗道里一看,却与一位虫四目相对。 腰果似的躯体,修长的四肢,腰间别着一把骨钉,洁白的面部有一双大眼睛,头上顶着一张四孔面具宛如斗笠,看形制同教师莫诺蒙的面具相同。 这位正是奎若。 “这位朋友,你走的道路真是不寻常!”奎若语气轻柔而和缓,沉稳而绵软,同鹿正康的虫语言很像,但缺少一些疏朗的短促音节,更多拖长音,听起来像守着报刊亭的年轻店主。 “我不想在雾之峡谷危机四伏的区域闲逛,那样会浪费我很多时间。”鹿正康解释道。 “也对,我叫奎若,你快进来吧。前面有一座很奇特的建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当然,事实上,我就是来找这个建筑的。还有,我暂时没有名字,见谅。“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互相礼让,缓步穿过密道,来到一个宽阔的洞穴。 长长的枝条从洞顶垂落,珊瑚般的植物茂盛如花丛,气泡遍布地面和空中,乌玛与欧玛围着一座宏大的宫殿轻轻浮游。 一切的景色,都浸润在迷离的光雾中,好似有某种生命气息以光雾为介质,从植物、水母这一类的有生命的物体,渗透到泥土、金属这样无生命的物体里,让整个区域的所以物体都是充满活力的,有着迸发向上的力量。 教师的档案馆,看着像一座黄铜色的城堡,大门上有一副面具,和奎若头顶的一模一样。 进入档案馆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正门,因为建筑主体都浸泡在一个巨大的酸湖里,无法通行。 奎若站在湖边眺望档案馆庞然的躯体,这个景象让鹿正康回忆起他坐在蓝湖畔的场面,顿时有些焦急。 奎若不急不徐地观赏风景,突然转头对鹿正康说道:“这个王国真是充满惊喜,谁能想到酸湖的顶端居然有建筑。可让我不安的是,为什么我不禁觉得这些景象很眼熟?虽然我说不上来它们是什么……”奎若语气有些迟疑,“我以为是发现的欲望引领我来到这里,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是这座建筑在召唤我。那么你呢,朋友?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鹿正康清楚,是教师在召唤奎若,让他去打破封印,她想要牺牲自己,但这无异于让奎若自杀。 “我来是为了王国的命运。”鹿正康轻轻说道,不等奎若提问,他就慷慨陈词,把自己的撤离计划一说,然后表示圣巢全体都在期盼一位有能力有品格的向导,最后直勾勾地盯着奎若。 奎若性格善良爽朗,看到鹿正康这么明显的表示,顿时明白他的打算,于是也是很痛快地说道:“等我弄清楚这座建筑的秘密后,就能抽出时间,刚好我在王国外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充当向导是没有问题的!” 鹿正康惊喜不已,上去搂了一下奎若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空白记事板,当场用骨钉在上面用虫文字刻下“战士奎若以他的荣誉起誓,带领圣巢的虫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直到危机消除后带领他们返回,并参与建设全新的圣巢,祝愿战士奎若永远安乐幸福。“ 奎若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很腼腆地说道:“多谢你的祝福,陌生的朋友,这个誓言我可以答应!” 鹿正康让他用骨钉签字,奎若欣然应允,拔出骨钉,轻轻抖动,剑尖以稳定轻巧的弧度在记事板上刻下“奎若“。 他们都是熟练的战士,用武器刻字是得心应手的事情,但从他们刻字的状态也能看出剑术强弱的对比。鹿正康刻字非常自然顺畅,速度也很快,就像用鸡毛掸子把一层灰尘掸去,露出被遮掩的文字。而奎若相对来说速度慢了一些,如同攥着毛笔写字,很细致。 “好啊!好啊!”鹿正康攥着手里的石板,长出一口气,总算把奎若骗到手,接下来就是监督他安心当向导去了。 “接下来做什么?我们是不是该进入这个建筑探索一下?”奎若问。 “我的朋友,等一等,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物没来。而且,你应该认识他。” “谁?” “一位真正的骑士。” …… 小骑士穿过危机四伏的雾之峡谷,深入危险的地形,终于来到了档案馆。 鹿正康与奎若坐在档案馆的门边闲谈,看到小骑士到来,齐齐把目光投注到他身上。 小骑士走到鹿正康身边,准备聆听。 “你来了,看样子你已经去过那古老盆地之下的深渊,很可怕吧?我感受到你身上愈发浓郁的虚空之力,尤其是你的披风,如此深沉的感觉,一定有很厉害的能力吧。” 如今小骑士的披风从他来圣巢后已经换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在苍绿之径与黄蜂女初见,击退她后从自己的同族的容器尸体上取得了一张蛾翼披风,赋予他短途冲刺的能力,第二次就是他去深渊接受黑暗洗礼,虚空物质浸透了蛾翼披风,将其化作暗影披风,允许他在冲刺时化作虚无的阴影,免受攻击,但有一点时间间隔。 鹿正康接着说道:“我明白你想要得知宿命,但历史已经隐藏在灰尘里,难以回溯,我也知道你想了解未来的道路,这些我会一样一样地告诉你。” “你是白王创造的一种存在,本质是虚空物质,被面具束缚成型,灌注了白王的意志,所以你们必须臣服。你们被创造出来为了封印辐光,以你们的身体为容器,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被称为容器。纯粹容器已经完成了封印,地点在十字路的黑卵圣殿,黑卵的入口被三位守梦人封印,你只有杀死守梦人才能打开大门,进入内部。” 小骑士很平静地听着,奎若却表现地有些不安。 “如果你不愿放弃自己的使命,那么你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五十五章 乌姆、教师 “第一条路,就是杀死纯粹容器,继承封印。”鹿正康盯着小骑士,希冀能看出一点情绪波动,但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小骑士就像一尊石雕,不仅没有反应,甚至有些缺乏活气。 “第二条路,是进入纯粹容器的体内,杀死辐光。想要走这条路,你必须取得虚空之心。” “第三条路是最直白也是最难的,具体步骤是去皇家下水道的垃圾坑里,找到寻神者,进入他的梦境,那里是神居,只要你完成调谐仪式,就能化作虚空之神,终结辐光。不过,这条路很可能行不通,因为叛徒领主是我杀的,你无法打开某一座神殿的大门,也就无法继续仪式。” 鹿正康叹气,“虽然第三条路被阻断,但我还是建议你去神居历练一下,在那里你能变得更强,也更有把握完成前两条路。”说完,他取出在鹿角虫之巢拿到的灵魂容器碎片交给小骑士,“接下来也有一场恶战要打,这个给你,好好准备吧。” 小骑士接过碎片,又从自己披风下的袋子里摸出两块同类碎片,拼接成一个三孔球体,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容器了,三个圆孔排列成倒三角,看形状像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完整的容器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小骑士的面具里,融入其中不见踪影。 小骑士吸收好了容器,转头看向奎若。 奎若语气急促,“朋友,我们快些进到这座建筑里吧,我感到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小骑士取出梦之钉,对奎若挥舞,窃取了他的梦语,而他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鹿正康知道奎若即将面对什么,很不忍心,于是提议道:“奎若,我的朋友,接下来的路不必你走,你把你头上的面具交给我,然后你就去德特茅斯吧。” 奎若扶着头上的面具,勉强说道:“不,不可能把这张面具交给你,朋友,它对我很重要,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愿意离开这张面具。” “唉,好吧,我们进去吧。” 三人进入高耸庄严的大门,入内是一个金属长廊,两侧摆放着水缸,荧绿色的光芒从玻璃背后透出,照亮通道,植物从墙壁缝隙里顽强钻入,可依然没有给这里带来生机,反而多了一种破败感,宛如某个废弃的生化实验室,鹿正康走在此地,闻着酸水的怪味,回想起牙医诊所的消毒水味,他忍不住微微低头表示厌恶。 走出长廊来到中央圆厅,这里接近档案馆顶层的观光塔,偌大的空间里,摆放着许多玻璃长柱,里面有水,水中有虫文字漂浮。 一种比乌玛还小的水母幼体无忧无虑地漂浮着,它们数目多得像繁星,浑身透着荧光绿,多少给这个古怪森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些梦幻气质,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遍布四处的玻璃柱记录了大量知识,但都次序混乱,夹杂着无意义的废话,看着很费力,鹿正康认出许多都是关于生产生活设施用具的制作方法。 观景塔就在大厅上方,沿着阶梯平台向上跳就到,从这里能环视外界,而且有长椅可以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欣赏。 奎若的情绪不知何时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在用心观赏着这里的每一处。 档案馆核心区在下层,从一个井口跳下去,进入回廊,这里到处都是带电光蝇、乌玛、欧玛,酸液池隔几步路就有一个,好在没有陷阱,当然,作为一个图书馆类的建筑也不适合有陷阱。三人一路穿行,不断向下,来到一个宽阔的房间,地上就是酸液池,墙上有阶梯,立足之地很少。 酸液池子里泡着一只大得离奇的水母。 这是档案馆的守护者,乌姆。 它感知到外敌进入这个房间,从酸水池中浮起,发出一声雷鸣。 透过它的外壳能看到内部堆积着的橘红内核,宛如大脑,核心释放着狂躁的雷电,击打在外膜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好似电浆流泻。 小骑士一马当先,劈了乌姆一钉,但被其厚重的外膜挡住,毫无成效。 乌姆好似被激怒,发出更加刺耳的雷鸣,外膜如风吹湖水般波动起来,房间各处都亮起电光,然后炸裂,化作铺天盖地的雷霆。 三人各显神通,小骑士以巴德尔之壳抵挡,奎若闪身躲到攻击死角,也不知道为何,他站的地方没有一点电光,而鹿正康化作白色的灵魂态,短时间免疫了攻击。 雷霆熄灭,乌姆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它在积蓄能量。 鹿正康大喊:“找准时机削弱它的外膜!” 奎若蹲伏在一个阶梯上,大喝:“卡萨!”随后一个冲刺,化作一道狭长的剑光,穿透乌姆,一下就把它刺漏气了,外膜变薄,贴在内核上。 小骑士趁机冲上去猛砍,骨钉穿透外膜,将其内部的核心砍得浓浆四溅。 不多时,乌姆重新鼓起,发出疯狂的鸣叫,电光追着三人跑,一旦迟疑就会被击中。 小骑士在阶梯间来回跳跃,不时跳到酸水池里,他已经取得了伊思玛的眼泪,能在酸液里游泳而不被烧伤。 而奎若好像进入了状态,高速跳跃着,电光锁定的速度跟不上他。 鹿正康一边游走,一边聚集灵魂能量,等到电光止息,乌姆体内的雷霆暗淡下去的一瞬间,劈出一道灿烂的剑光,化作一个急速涌动的漩涡,将乌姆抵在墙上疯狂切割。 小骑士远远地对着乌姆释放了几个暗影冲击,终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个大秤砣,乌姆爆炸了。 离开房间,沿着通道走,进入一个资料室,一层层的玻璃柱排列堆砌,而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试管状的水箱。 有东西在水箱里发光。 三人站到水箱旁的一个平台上,这个高度能正视那发光物体。 奎若轻轻呢喃,“就是你在呼唤我吗?还是说我们都被你召唤而来?”他转头对鹿正康二人解释,“虽然我的记忆大部分只是一片空白,但我还记得这个地方。教师想把王国的知识藏在这些房间里,她把自己藏在了知识中心。为了拯救圣巢,教师自愿成为了封印,但她还给自己下了一道额外的保护。虽然我记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也参与了这场壮举。现在她呼唤我来到这里,打破保护。” 第五十六章 莫诺蒙归天,深渊 奎若取下头顶的面具,举起。 流光盛放,一瞬间迷了眼。 面具化作光点,飞入水箱。 莫诺蒙的身影一点点浮现。 洁白、纯净、飘渺而庄严。 小骑士上前几步,正要挥舞梦之钉进入莫诺蒙的梦境。 鹿正康拉住他,“再等等。” 奎若轻轻抚摸水箱的舱壁,手指敲打,激起涟漪,却没有唤醒里面沉睡的教师。 “我知道了。”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讯息。 奎若转过身,走到角落里,坐下,用一个很放松的姿态,凝视着水箱,目光不知何时早已失焦。 鹿正康松开小骑士,放他进入教师的梦境。 走到奎若身边,陪着他坐下,看着小骑士沉睡倒地,看着莫诺蒙一点点消失。 鹿正康突然说道:“朋友,你会为我的死亡而悲伤吗?” 奎若勉强一笑,“当然,虽然相遇太短,可友情太长,我会为每个朋友的逝去感到悲伤。不过,假如您现在能给我一点沉默的时间,那就更好了。” 鹿正康盯着沉睡的小骑士,嘴里轻轻说道:“没时间了,我将前往深渊,我的命运会和这个王国链接在一起,虽然我只是普通的虫,但驱使我走下去的是心中对传奇的渴望,对荣誉的牵挂,对生命的热爱,对战斗的坚持。我的过去再难追忆,我只有做好一直想做的事情。” “你不是普通的虫,你是难得的战士。如果王还在的话,肯定会封你为骑士的。” “王与骑士的故事已经消失成云烟了,但还有后来者的生活要开始,奎若,答应我,永远不要放弃生命。” 奎若呢喃道:“我见过这个世界两次,但我的使命可能让我忘记了第一次的感觉。”他转头看着鹿正康,“抱歉,我的心很乱,等我找到平静后,会给予你答复。” 时间流逝。 莫诺蒙完全消失,辐光的意志又涨缩了一次,这回给鹿正康的感觉更强烈,更可怕。 “快了……”鹿正康自语。 小骑士醒来,走到奎若身边准备聆听。 “夫人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封印也随之破碎。你面对的是一项沉重的任务,但我就在你身边见识过你的身手,而她也相信你能够做到。继续旅程吧,让我休息片刻。任务完成之后,我感到了岁月的沉重。” 小骑士对他挥舞梦之钉。 鹿正康起身,招手示意小骑士同自己一块离开。 小骑士伸出手拉了拉奎若的臂膀,但奎若没有反应。 “走吧,让他休息一下。” 他们慢慢离开档案馆,走出大门时,鹿正康对小骑士嘱咐道:“想知道更深的秘密,你应该去找王后,她会给你启发,让你明白前路到底该如何走。” 小骑士指着档案馆,意思是奎若怎么办。 “大家做好分内的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到底如何选择,全看他自己,你去吧,我也该前往深渊了。” 小骑士向前几步,从披风下取出一本图鉴,翻找一阵,然后举起来给鹿正康看。 上面有一幅图,两段文字。 图上是狂舞的黑色触手。 文字写着:“虚空卷须,虚空碎片形成的会摆动的尖利卷须。”还有注释:“圣巢的虫子们有时候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自己脚下的深处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古老陌生的王国。真是奇怪的幻想。也许这就是他们经常分心而且很容易干掉的原因。” 这是猎人的日记。 鹿正康拍了拍小骑士的肩膀,“别担心,我知道该小心什么,照顾好自己。对了,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奎若可能会去蓝湖,到时候你路过看到他的话,听听他有没有去德特茅斯的想法,如果有,那就把这块石板交给德特茅斯的虫长者。”鹿正康取出先前奎若签字的契约,递给小骑士。 “好了,再见吧,说不定下次相遇,我们就成为了同族。”鹿正康几个瞬移闪烁离开。 小骑士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 …… 想去古老盆地,只有三条路,一个是坐电车,但通行证给了小骑士,再一个就是从泪城进去,那样很绕,最后一个,也是最方便的,就是乘坐鹿角虫,直接去宫殿广场,那里就在古老盆地,离深渊很近。 鹿正康当然选择乘坐鹿角虫。 来到宫殿广场车站,这里的色调是黑暗深沉的,建筑风格粗犷而肃穆,岩石是黑色的,植物是黑色的,连白亮的金属表面都覆盖着黑色的锈迹,车站里散落着一些丝线筒,看来深巢的势力也参与过这里的建设。 走出车站,来到广场,这里的空气都漂浮着黑点,穹顶高远,透过迷雾般的空气,能看到洞顶有点点亮光微微闪烁,鹿正康知道那不是星空,但依然给人神秘的体验。 这里曾经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如今已经彻底坍圮,主体只留下丛生的獠牙石柱,正门也破碎了一大块,歪斜着,很凄凉。 广场上散落着一些白袍白面的虫尸,他们是白王的臣子,皇室家臣。 大门前颓然倚靠着一位白甲守卫,这是国王傀儡,白色宫殿的卫兵,如今已经死亡。 鹿正康脚步匆匆,没有留下来探索一番的想法。 封印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该着急了,不然说不定要赶不上最终决战,岂不可惜? 离开广场,进入古老盆地,向下,来到深渊的大门前。 门前有一枚石质巨卵,上有碑文,凑近后能听到石卵上传出隐约的呢喃。 碑文写着:“高等生灵啊,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我们纯粹的容器已经上升。 剩下的只有拒绝和创造它的悔恨。 我们不会再进入那个地方。“ 鹿正康进入深渊。 这里宛如直通地狱的竖井,黑暗、深不见底,阴影爬虫戚戚擦擦的脚步声回荡,陡增几分阴冷。 虚空的力量充斥着这里,让人有一种被贪婪巨兽紧盯的恐惧感。 漂浮着向下飞去,洞壁上有阶梯、平台、尖刺,平台上有怪异的雕塑,以及各种破碎的面具,某处平台上长满蓝色的藤蔓,那里有一道封锁的大门。 但那里不是鹿正康的目的地。 他想去的地方,在深渊底层。 第五十七章 坠入虚空 一路来到深渊底部,这里全是容器面具的残骸,厚厚地铺砌起来。 洁白的面具已经沾染灰黑的污垢,被虚空腐蚀地异常脆弱。 脚踩在残骸大地上,和踏步骨海是一样的。 受到外来者的惊扰,残骸堆里飞出一团团黑质,打着旋,在半空凝聚成一个个阴影。 它们形同小骑士,只是通体漆黑,头部面具形制也大同小异。 它们是死去的容器的阴影。 失败的容器,躯体坠落深渊,灵魂融入虚空,化作不甘的鬼魂。 它们虽死,依然无法发声,因为身前就未被赋予语言的能力,鹿正康能感受到它们的恶意。 这些鬼魂消灭不尽,鹿正康也不愿多纠缠。 深渊底部有两条通道,与深渊顶层的大门在一条直线上,鹿正康找准同大门方向一致的通道,避开鬼魂,进入其中。 这里完全是一片化不开的黑暗,光蝇灯笼的光芒无法传出去多远,只能看到黑暗中有古怪的雕塑,垂落的植物。 疯狂、沉闷、苦楚,这里的空气让人呼吸艰难,甚至单纯置身其中就会感到异常的不愉快。 鹿正康脚踏实地,小心前进,走到一处黑潭前,池中的黑水波澜不惊,完全死寂,可没等鹿正康走到池边,潭水就狂涌起来,伸出密集的黑色触手,狂乱挥舞,把池水上方封锁。 这些就是小骑士让他特别注意的虚空卷须。 鹿正康高高飞起,幸好这个池子不大,卷须还没能延伸太长,鹿正康贴着洞顶低空飞过。 前面的路有完全被阻断的,好在这里地形复杂,总有能走通的路。 一直深入,来到一处空阔的地洞。 黑暗里,一座高耸的建筑隐约露出伟岸不凡的身姿,强光从建筑顶端投下,形成巨大的光锥,覆盖前方。 鹿正康知道这是压制虚空卷须的灯塔,小骑士来过这里,已经把灯塔打开,不需要他上去开灯。 灯塔外墙如棕榈树皮,鳞片般的大块石板层层叠加,石板上有眼状刻纹,无数的石板,无数的眼眸,注视四方,邪异而蛮荒。 灯塔的光芒投射在一个巨大的虚空之湖上,光锥铺就了一条椭圆的光路,虚无之暗被光芒压制,无法暴乱。 鹿正康在光中飞行,俯视湖水。 强光都无法照彻的黑暗,甚至能透过光膜印出浓黑的底子来,湖水里是否埋藏着未知的秘密?无人能知晓了,因为踏入这样狂躁的虚空就是死路一条。 鹿正康要找到温和的虚空物质,接受洗礼。 来到对岸,继续深入漆黑的通道。 曲曲折折,一路到底。 一个狭窄的空洞里。 有一只硕大的甲虫尸体,已经石质化,细长的手臂捧着一只石盆,黑水自盆中满溢出来。 鹿正康站在倾斜而下的虚空物质形成的水帘前。 感受着宁静的气息。 这些虚空物质是纯净的,未被后天的恶意污染,只有虚空本质的属性。 鹿正康漂浮在水盆前。 他犹豫了,踌躇了。 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前,他问自己,有必要这么拼吗? 他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可以上升到哲学的问题,答案也是因人而异。 鹿正康的思维发散出去,他找出种种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心中潜藏的恐惧,但他不能。 他发现,一直以来驱使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对游戏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但这或者只能算作一种惯性。 人总是被生活和自己的内心推着前进,而一旦开始,想慢下来就不容易。 一步步走到今天,再回头很难,他也不愿意回头。 鹿正康连书都懒得翻第二遍的人,让他放弃眼前的任务,那是不可能。 他自嘲是个倔强的普通人,一直都是,希望以后还是。 纵身跃入虚空。 阴影翻腾着,包裹了他的身躯。 …… 梦境世界。 白色的面具保护层外,已经不复曾经金色的美景,而是一片虚无。 黑暗包裹了鹿正康的躯体,也包裹了他的梦。 面具的保护看似滴水不漏,但虚空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内部。 斗士们战斗变得疯狂,缺乏条理,这种现象在低阶斗士里非常明显,而且有向上层蔓延的趋势。 那些不堪无形重负的斗士们一个个倒下,黑色的泪水从眼眶里渗出。 他们没能复活,已经融入了虚空。 总意识取消了战斗,把所有分意识收回。 宏大的角斗场消散。 一轮白色的太阳,悬浮在金色的光海,外层罩着纯白的护盾,共同于黑暗中浮沉。 …… 阴影的海洋掀起狂澜,一点点渗入护盾。 白色的太阳坠落。 金色的胜景熄灭。 虚空吞蚀一切。 ……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触感,没有气味。 无法说话,无法观察,无法触摸,无法嗅闻。 既不知上下左右,亦不觉光阴流转。 时间观念彻底消失。 一起都在滑入虚无。 虚无,死亡。 恐惧。 焦虑,暴躁,仇恨,痛苦,追悔。 继续坠落。 不断坠落。 不知姓名,不知形体,没有存在,没有未来。 内心炽热滚烫,发光,但潜在的核心却是冷冰冰的。 思维一点点淡化,记忆已经完全无法触摸。 沉静,一切都是安详无比。 …… 苍白的王者,束缚虚空,捏造容器。 最初的容器,心智完善,有口能言。他的内心非常强大,能在梦境里战胜一切,但现实里的他太弱了。 辐光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虚假的梦境,一个只能在梦境里杀敌的容器,是个废物。 他没有被赐予骨钉,他被驱逐。 他自己捡了一把小孩子的玩具骨钉,一把木头骨钉,他将其命名为生命终结者。 他整日做梦,在梦境里打败一个个敌人。 他渴望得到苍白王者的认可。 但他不能,甚至无法再接近,无法见到王——他的父亲。 他叫左特。 他的存在让王者蒙羞,并且坚信造物不需要心智。 往后,容器没有了开阖自如的嘴巴。 …… 容器们在深渊中厮杀。 败者的尘躯自井壁摔落,噼啪、喀拉,尸骨堆积。 不惜一切代价。 创造者和创造物都是疯子。 直到某天,一位完美的容器出现了。 如此强大,心智纯粹。 他被苍白王者带走,精心培育。 剩下初生的容器幼体被驱逐出圣巢。 他们要在危机重重的世界独自生存,并且要补充足够的营养让自己孱弱的躯体成长起来。 被放逐的他们,不是空洞骑士,而是饥饿骑士。 一群爬出地狱的无心恶鬼。 第五十八章 梦之钉觉醒,白色宫殿的新王 纯粹的容器在白色宫殿成长,他果然足够强大,正面压制了神祗辐光。 苍白王者率领圣巢最强大而智慧的虫子们,使用法术,将辐光封印到纯粹容器的身躯里。 自此,祂与世间永隔梦境。 圣巢日渐繁荣。 但这盛世建立在深渊底下堆砌的累累尸骨上。 …… 小骑士找到了白色夫人。 夫人睁开她盲目的眼。 “哦!有虫子来了。它走过漫漫长路才找到我。它是需要我的帮助吗?还是偶然来到了这和自己有关的地方?”夫人喃喃自语,“没错,没错,我在等你。不,也许这么说不妥当。我在等待你这样的生物。我有个礼物,一直想送给你这样的。只有一半,找到另一半之后你就会得到强大的力量。你未来的道路上一定会需要这样强大的力量。” 白光在半空汇聚,凝聚成一块白色碎片,小骑士上前拾起。 夫人继续诉说,“它和那个有性别的孩子对战过?她相当凶暴。意志和身体都十分强韧,和她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她们并没有分享过太多时光。”这是在说黄蜂女,“我从没有因为沃姆为交易而做出不忠举动而嫉妒,其实我还有些喜爱那孩子。” “哦,看来它还与另一位孩子见过面,他很有个性,很有想法,而且很善良,你应该会得到他的无私帮助,希望你们能走上同一条道路。”这是在说鹿正康。 小骑士聆听完毕,默默离开。 有声音在他耳边呢喃,“梦之钉……梦之精华……苏醒”,“白……色宫殿,去白色……宫殿” 小骑士得到启发,深入圣巢各地寻找强大的残梦。 在王后花园,他击败根与叶的守护者马穆尔。 在真菌荒地,他击败攻打螳螂部落的胡长老。 在呼啸悬崖,他击败伟大心灵戈布。 在深巢,他击败渴望成为骑士的加利安。 在王国边缘,他击败骄傲的战士马科斯。 在十字路,他击败假骑士的梦境——失败冠军。 在古老盆地,他击败残破容器的梦境——失落近亲。 …… 收集足量的梦之精华后,他耳边的低语提起先知,于是小骑士赶往安息之地面见先知。 先知身边多了一只圆滚滚的小虫,很安静地坐在先知腿边。 “啊,挥舞者,你回来了。让我看看梦之钉……” 小骑士将梦之钉展示出来,先知赞叹道:“是的。时机已到。挥舞者,现在是你和梦之钉觉醒的时刻了。你收集的精华……那依旧遗存在古老王国中的希望。是纯粹的潜力!你要引导它们,将它们注入到梦之钉中。将它举起,挥舞者!觉醒吧!” 小骑士高高举起梦之钉,炽烈如火的光芒激烈翻腾,宛如举着璀璨的火炬。 整个安息之地都震动起来,似乎在为这伟大一幕作见证。 清脆的爆鸣声响起。 精致圆纹外形的梦之精华冲天而起,岩石、土壤、植物,梦幻的光柱如另一个世界的倒影,轻松穿过阻碍,直抵苍穹,化作一汪星河。 美景转瞬即逝,梦之钉已然苏醒,可以进入拥有最坚固的保护的心灵。 小骑士耳边的低语催促道:“白色宫殿……国王之魂……” 白色宫殿已经消散在云烟里。 但白色宫殿是真实存在的。 驻守大门的国王傀儡,它的梦境被最顽强的意志保护,最高深的封印紧锁。 白色宫殿就在它的梦里。 小骑士以苏醒的梦之钉进入国王傀儡的梦。 来到曾经的宫殿广场,这里一片纯白,金属绽放本真的色泽,四野有白云飘飞,明亮通透。 高贵亮丽,洁然灿烂,圣巢王者的居处自然是最华美繁盛的,与后世灰黑凋敝的景象截然不同。 小骑士走到宫殿大门前,那位国王傀儡肃然驻守,遇到敌人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国王傀儡不愧圣巢最杰出的卫兵,本质与容器们一样,是被束缚的虚空物质,强得可怕。 但小骑士毕竟是小骑士,他的剑术如切割器官的柳叶刀,一点点剥开傀儡坚韧的盔甲,将锋利的骨钉刺入那一团黑色的阴影。 傀儡倒下,小骑士仰头,视线越过大门,其后是高耸的宫楼,云雾缭绕,如神行于天上的国。 大门轻启,小骑士迈步进入白色宫殿。 舒柔的银光闪烁,精致到超乎想象的装修技术使得这里看起来简直像科幻的未来城市,而宫殿的风格确实有一种含蓄的隐忍气质和精密感,实在有些过于完美反而不真实。 无一处不奢华,无一处不考究,无一处不严谨。 这切实是梦中才能有的景色。 这个白色宫殿已经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白色宫殿了。 白王神隐后,他的臣子陷入执迷的疯狂,眼看圣巢的秩序一点点崩塌,五骑士与纯粹容器的记载被假王抹去,曾经的辉煌被阴谋家仔仔细细地,一点点地清除,不甘心的皇室家臣们合力将处于古老盆地的巨大白宫封入梦境世界。 此后白王的踪迹彻底消失,只有散落圣巢各地的国王雕像还能追忆那位智慧超群的王者。 梦境中的白色宫殿虽然是实体,但却被梦境同化,会被强大的意志所扭曲。 皇室家臣们在白宫苦苦等待白王,但迟迟没有结果,他们日渐疯狂的扭曲心智将周围环境彻底改变。 曾经的祥和慢慢消失,道路变得残缺,如今的白色宫殿充满机关陷阱。 丛生的荆棘,锋利的尖刺,来回摆动的急旋圆锯填满了白宫每一个的空缺处,想要在这里前行,异常艰难。 小骑士走在宫中平滑如镜的地面上,他的姿态平静,沿途窃窃私语的臣子们看到他白色的外表,以及那尊贵的王之印记,恍惚看到曾经。 那一位瘦小的身影,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在他的国度。 皇室家臣齐齐跪伏。 高声道: “王!” “我的王!” “我圣巢最崇高的王!” 第五十九章 虚空之心,鹿正康转生,奎若的心意 白色宫殿浸润在梦境的云烟里,宫楼间隔洁白云雾。 小骑士不断深入,终于,飞过层云,抵达白王寝宫。 寝宫与白色宫殿主体大相径庭,虽然建筑风格一脉相承,但这里的建筑材料是黑亮的,如上好的黑釉陶瓷,深沉典雅。 沿着阶梯向上层进发,沿途遍地都是国王傀儡的尸骸。 这里不知发生过什么,毫无生机。 乘坐电梯直上顶端。 缓步穿过长廊。 阴暗空阔的大殿里,黑色高台之上,穹顶深沉的王座中,一位苍白的王者颓然斜倚。 小骑士踏上高台,走近王座,目视着王者的遗骸。 挥舞梦之钉。 “不惜一切代价”白王的梦语,白王的执念。 不惜一切代价,无数容器死亡。 小骑士猛地将白王扯下王座。 一道白光飞出,落在小骑士的怀里。 是另一半的白色碎片。 两块碎片合一,组成完整的护符,强大的能量迸发,梦境慢慢淡去。 在炫目迷离的光芒中,有一行谶语浮现。 ……沃姆之魂。根之灵魂。虚空之心…… 前两者合一即是国王之魂。 象征着高等生灵之间联合的圣洁护符,持有者能慢慢吸收其中无限的灵魂。 此外,还能打开容器出生的道路。 小骑士眼前的光退散,他倒在宫殿广场的地上,身前是国王傀儡,以及凋敝的白宫废墟。 傀儡的梦境封印已经破碎,小骑士可以再次进入白色宫殿。 但已经没有再去的必要。 “来……深渊……尸骸下……出生之地……” 苦痛的折磨在虚空如水的波澜中慢慢沉淀,化作灰黄的飞絮,依附在洁白枝条上,开出灿烂的花。 深渊底部,尸骸堆簌簌震颤,凹下坑洞。 小骑士跃入其中。 破碎的容器面具堆如厚重的大地,内有通道,四壁也都是尸骨。 各式各样的犄角如野蛮生长的杂草。 哀怨、不甘。 恐怖、森冷。 容器的鬼魂拦路。 虚空物质形成喷流,阻隔通道。 森然尖刺往往而有。 在这无底无尽的黑暗中,每行一步都异常艰难。 终于来到。 深渊的深渊,地狱的地狱。 一颗表面光可鉴人的破裂黑卵。 小骑士的身影倒映出来。 他与自己的镜像对视。 挥舞梦之钉。 划过黑卵。 虚空爆发。 小骑士跌倒在地,视线被黑暗吞没。 “无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 容器坠落如雨。 尸体堆里喀喀声响,小骑士从中钻出来。 在彻底的黑暗里,只有周围一点点距离的事物可见。 没有光,身上可以依靠的只有披风、帝王之翼,以及那柄小小的骨钉。 小骑士来到井壁,自一个个阶梯向上跳跃。 一点点,一步步。 上升,踩空跌落。 尸体时刻从身边飞落。 虚空传出迷离的梦语。 “没有可以思考的心智。” 向上。 “没有可以屈从的意志。” 继续向上。 “没有为苦难哭泣的声音。” 跌跌撞撞。 “生于神与虚空之手。” 前方、高处,依然向上。 在大门前的高台上。 白王与纯粹容器伫立。 白王依然是那样的瘦小,与白色宫殿中的一样。 纯粹容器却是同泪城的雕塑大为不同。 他此时还很稚嫩,与小骑士的唯一区别是头上犄角更长一些。 白王出门,纯粹容器紧跟其后。 小骑士一双手扒在高台的边缘,身躯摇摇欲坠。 纯粹容器微微侧头,似乎在凝望小骑士,又似乎是在注视深渊。 他别过头,离开了这里,脚步声清脆有力。 小骑士无力地松开手。 下坠。 深渊震荡。 再次陷入黑暗。 …… “你必封印在众人梦中散步瘟疫的障目之光。 你是容器。 你是空洞骑士。“ 虚空的意志高涨,将国王之魂侵染,化作黑面白目之章。 此乃虚空之心。 隐藏在内部的空虚,现在不再受到约束。联合了持有者意志下的虚无存在。 小骑士的虚空本质得以展现。 他醒来。 一位圆柱头的容器坐在他身边。 这位容器实在很古怪。 面具如一根遍布眼孔的长柱,宛如邪恶野蛮的图腾,面具下是黑色的虚空物质凝结的身躯,穿着松垮垮的披风,背着一根华丽的骨钉。 小骑士站起来,走到这位容器身边。 “你醒了。我的朋友。” 这位容器竟然会说话,这就更奇怪了。 “你还记得我吗?” 小骑士点点头。 熟悉的信息素,熟悉的语气。 是鹿正康。 “我看到了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就是之前一直引导你的低语声。”鹿正康语气温柔,“你做得好。你是我们的骄傲。” 鹿正康能感觉到自己同小骑士那种莫名的连接,想必是虚空之心的作用。 “你链接了所有虚空意志,我也是被你惊醒的,不然我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消亡。”鹿正康解释了一句。 “你已经还没去蓝湖看望过奎若,”鹿正康继续念叨,“那请将那块石板还给我吧,我亲自去找他。” 小骑士没有交出石板,而是取出梦之钉,高高举起。 他在炽烈的梦之光中消失,通过梦之门传送走了。 鹿正康愣住,他还有很多想说的呢。 …… 在虚空挣扎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鹿正康对那段时光却没有太深的印象。 现在的心情可以用“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来形容。 并不准确,但确实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感。 他现在算是容器,但又不是容器。 有着生物与虚空的双重属性。 虚空凝聚的新身体有着过去的全部功能,又多了一种强大的包容性。 换了个身体,对世界也有全新的感官。 虚空真的是很强的物质,灵敏迅捷,没有体力的限制,鹿正康感觉自己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快出几个数量级,或许已经接近了神的境界。 往往是心里想法一动,就能完成想要的动作。 鹿正康拔出骨钉,轻轻挥舞。 的确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还在越来越深。 脱胎换骨。 看似大获成功,但是,鹿正康清楚自己只是借由小骑士的意志爆发,强行挣脱虚空的束缚,虽然自己的躯体已经被改造完毕,可梦境依然还深受虚空影响。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梦境对自己的助力会大大削弱。 …… 蓝湖。 奎若坐在岸边,小骑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奎若扭头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小个子朋友。我在这儿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静。现在我感觉自己能重新踏上新的生活了,或许该去德特茅斯看看,就像那位朋友说的,我也将命运链接在了这个王国身上。” 小骑士挥舞梦之钉。 奎若的梦语道:“莫诺蒙,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我会继承你的意志……” 第六十章 灰色哀悼者 鹿正康清楚最终决战随时可能发生,于是打算去往圣巢各地,吸取灵魂。 最适合他吞食灵魂的地方就是战场,有大量战士的残梦存留,能增长他的实力。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到虚空之心的小骑士不出意外的话,绝对能战胜辐光,所以现在他也放松了许多,心态并不像过去那样紧迫。 先去了德特茅斯,等他赶到时,撤离的队伍已经出发,他们搭梯子上了国王山道,开始跋山涉水,螳螂战士们举着灯笼走在队伍两侧,鹿正康远远望去,恰似月色下一带流光粼粼的长河。 都走了,鹿正康没来得及送别任何虫,最多是冲那条长龙般的队伍挥挥手。 现在整个圣巢留下的智慧生命已经非常稀少了。 回到十字路,这里的感染愈发严重,纳提和帕雅依然在蜕变,鹿正康不着急,坐在小屋前发呆。 他其实曾经想过让白色夫人多多贡献些根系,让整个圣巢的虫子都戴上容器面具,不过这就只是脑洞罢了。虽然容器面具制作并不困难,但光一个面具制作者生产效率太低,而且难保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突发情况,所以这个方案就废弃了。 此时的小骑士在做什么呢? 鹿正康遵循心中隐约的感触,转头凝望安息之地的方向。 …… 安息之地遍布棺椁,小骑士来到一处破裂的石棺前,他站到遍布裂纹的棺材板上,一个黑暗降临砸上去,石板破裂,露出下方的通道。 小骑士冲入这暗藏于棺椁下的密道,激起烟尘,再细看周围,这里面潮湿而阴冷,地上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和装饰物,蒙着一层薄土,肮脏陈旧。另有许多虫子尸体,已经风干。 这个地洞狭窄逼仄,但小骑士试探了四处墙壁后,发现有一面是假墙,击破后进入暗道。 黑暗中传出急促的喘息,似乎有某只疯狂的野兽在压抑自己的呼吸,只等猎物出现,小骑士向前几步,手中的光蝇灯笼发出的柔光照亮了一个棕黄的轮廓,一只猩红的眸子镶嵌在一颗裹布的头颅上,橘红的浓浆不断从裹布中渗出、滴落。 一只黑暗中的巨兽,埋葬躯壳。 因为感染身体扭曲、内心愤怒,乃至木乃伊化的生物残骸。 正如小骑士发现了它,它也以疯狂的眼神盯着来者。 小骑士拔出骨钉,抬手挡住一根袭来的利爪,暗影冲刺,轻飘飘如云烟,迅疾如黑色的闪电,穿过埋葬躯壳的躯体,来到其背后。 骨钉劈砍,割开它厚重的甲壳。 小骑士的力量偏弱,但可以靠外物弥补,他的破烂骨钉已经在泪城的钉子匠手中修复升级,虽然还未达到最终水平,但已经足够锋利,再加上他佩戴了从真菌荒地的护符商人手里买来的脆弱力量护符,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的力道,如今的他,对付这种缺乏智慧的敌人,只需简单劈砍。 三两钉下去,埋葬躯壳背上的创口撕裂,血浆迸溅,它挣扎着,扭动着,发出可怕的嘶鸣声,一点点死去。 小骑士收回骨钉,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这种敌人陆陆续续还遇到了几只,也都波澜不惊地杀死,还遇到老朋友自爆蝠,在狭窄地形还是有些威胁的。 一路深入,这里暗道数量巨多,小骑士还在某处解救了一只困在玻璃罐中的幼虫,小青虫子欢快地叫了几声,钻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某时,他穿过陷阱密布的通道,在通道末端击杀了一只埋葬躯壳,这里还有一具裹着棕布的尸体,但没有扭曲,而是正常的圣巢虫子外形,以梦之钉挥砍后发出梦语“如此黑暗”。 折返后,小骑士向上方平台进发,在洞顶发现了一处暗板,击破后进入一个隐藏洞窟。 这个洞窟是蜗牛壳形状的,里面也散落着许多彩纹蜗牛壳,中间有一个蜗牛萨满雕像。小骑士在某个蜗牛壳上找到一枚护符,这是萨满族失落的神器噬魂者,用来从活着的生物身上吸取灵魂,能大幅提高骨钉劈砍敌人时获取的灵魂数量。 用梦之钉划过蜗牛萨满雕像,竟然有梦语,“……让我休息……”这个雕像是活物转化而来的。 估计又是某位可怜的蜗牛萨满。 这一族的成员,好好活着的只有十字路的那位,其余的不是被解剖、被晶化,就是莫名死亡,现在还多了一个被做成雕像的。 实在很惨。 更惨的是,小骑士每次去看望那位存活的萨满时,对方还感叹小骑士从自己的亲戚手里学到了新法术,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继续折返,在一个宝箱的上方,又发现了假墙,打破后,上行,一道光柱在前方投入。 顺光向上蹬跳,跃出地窟,却是来到一处同安息之地风格相同的区域。 到处都是双孔面具浮雕,蓝莹莹的,看着很迷幻。 这里很大,但很荒凉寥落,路灯遍布,但建筑物只有一栋。 一栋算得上很阔气的房屋。 温暖的光线从门窗透出,门前还有一把长椅,似乎在欢迎来客。 可这个地方几乎不可能有来客。 小骑士走到屋门前,向内张望了一下,宽阔的前厅墙上放慢空荡荡的相框,顶上的灯笼蒙着黑灰,似乎是多年未擦拭的样子。墙边还倚着一把巨大的骨钉,裂纹遍布,废弃许久了。 大厅正中间站着一位体格修长的白色虫子,她好似披着一件灰色的大袍子,垂落到地上,而她的满头白发比长袍更厚重,也披落在地,身体前倾,似乎在沉睡,头顶四根黑色的触角低低悬垂,她的面目隐藏在白板一般的无孔面具下,整个人看着既怪异,又可怜。 小骑士却是隐约认出了这个人。 曾经的五骑士之一,如今的灰色哀悼者。 泽摩尔。 第六十一章 圣洁之花,爱之传递 小骑士走入泽摩尔的居所,脚步声将其惊醒。 她愣怔一会儿,慢慢地,一点点地发出痛苦的嚎叫,好似有心中的苦痛回忆如汹涌潮水般将她打垮。 “啊啊啊……这个世界,这个残酷罪恶的世界。我为什么要醒来,我为什么要坚持?” 泽摩尔低头看着小骑士,剔透冷冽的目光好似透过面具,夹杂着饱蘸悲哀的冰霜。 “小家伙,你知道的悲剧肯定远没有我多。真爱阴阳两隔,永无再见之日。我的爱人过世已久,躺在遥远的地方,被人埋葬。埋葬在她满心憎恨的族人中间,他们不承认我们的结合,拒绝我……这个外人。” 小骑士仰头,静静聆听。 他的沉默中,似乎有一种含蓄的鼓励,灰色哀悼者感受到了一种怜悯的神色,这种纯良对绝望之人不啻冬日融雪的暖阳,她心中既激动,又难过。 “这样可以吗?……哎呀哎呀。我可以提出请求吗?可以麻烦你吗?” 小骑士微微点头。 “陌生人,你能在她的坟前替我献上礼物吗?礼物很小,但旅途漫长。她安息在同族之中,就在王后的苍翠园林附近。你做得到吗?也许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她喃喃自语,“我疯了吗?愿意接受这种请求的陌生人一定会心怀几乎被人忘却的善良。” 灰色哀悼者从长袍下取出一朵小花,姿态珍惜而悲怆,小花微微飘动,鲜嫩柔软,迎风而不堪,皎皎而不媚。 好似古庙屋檐下的铃铛。 小骑士接过小花,他感受到其中暗藏的强大力量,以最娇弱的事物承载最厚重的情感,这是爱情。 “陌生人,你向我许诺了可遇而不可求的恩惠。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我不会再奢求更多。你要献上圣神之花。这花稀有纤弱,独一无二。你必须好好珍惜,把它当成自己的心来对待。如果你在携带神圣之花时受伤,或是想靠传输兽来一段颠簸的旅程,那它就会毁于一旦。她的坟墓就在王后的长满植物的宅邸中间。周围都是她的族人,他们会对你的闯入充满敌意。要多加小心。我的希望和热切期盼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希望能给我小小的安慰。” 小骑士出发了。 徒步穿越大半个圣巢。 安息之地。 蓝湖。 感染的十字路。 雾之峡谷。 王后花园。 击杀失去理智的强敌。 避开陷阱。 他的脚步迅捷沉稳,一手捧花,一手持剑,无人能敌,无人能挡。 在王后花园的某处狭窄洞窟中,有一处小桃源般的所在。 洞顶光线泼洒,在遍地的苦痛荆棘间,有一座被藤蔓缠绕的墓碑。 上有碑文。 “叛徒的孩子在此长眠。” 小骑士轻轻将花朵放在墓碑前,神圣之花渗入大地。 缠绕墓碑的藤蔓开出沉甸甸的花丛,迎风傲立。 一道细瘦的身影浮现在墓碑之上,正是一位螳螂族人,她对小骑士低头致意,随后消散于辽阔的天际。 小骑士返回灰色哀悼者的居所。 她一看到小骑士就惊喜道:“陌生人,你做到了?真的吗?我以为这个世界的残忍难以抵挡。但陌生人,你有这样一颗悲悯之心。我的爱人即使在死亡之中也能感到我的心意。” 泽摩尔满足地后仰,语气带着释然和洒脱,“对吗,陌生人?这种悲痛可以结束吗?我可以解脱吗?”她深深叹气,“啊,爱情啊。我也该结束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她的身躯,她化入明亮、澄澈、干净,让人心生感动和向往的光里去了。 原地留下了一块容器面具的碎片,小骑士上去拾起,将其融入自己的面具中。 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有想要感谢的人。 他再次前往泽摩尔爱人的坟墓,从起墓旁的藤条上摘下花朵。 第一朵,他找到了在深巢吞食灵魂的鹿正康,将花给他。 “这朵花潜藏了多么美好的力量啊,如此纯粹,我很喜欢,谢谢你。“ 第二朵,他送给白色夫人。 “啊,它送了一份这么珍贵的礼物,但是,唉,我不会接受。这朵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王国。它被来自宁静土地的一位亲爱的优秀骑士带着,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才抵达这里,在这脆弱的花瓣中隐藏着罕见的力量。要是有谁随身拿着,一定是没有意识到它的珍贵本质……“ 第三朵,他送给了自己的剑术老师之一,骨钉大师奥罗。他虽然表示了不屑,但还是在小骑士走后偷偷把花放在花瓶里。 …… 可惜虫长者不在,他跟着撤离的队伍离开了,毕竟他也是个很惜命的虫。 撤离的队伍带走了很多老朋友,小骑士也还有很多花没能送出去,但估计他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鹿正康轻轻嗅着手里洁白的花朵,捏着花柄轻轻转动,好似一个小风车,好似童年逝去的梦,花中有美丽的光,圣洁的光,与黑暗的虚空完全背离。 这美丽的光明力量比辐光更纯粹,比虚空更自然。 小骑士来到皇家下水道的垃圾坑里,用一把简单钥匙从一副暗金棺材里释放出寻神者,顺便捡起落在地上的神明调谐器。 等寻神者醒来,小骑士把手头上没送出去的一朵花给了他。 “贡品?啊,爬虫向吾等献上贡品。罕见的绽放花朵,微小而纯洁。不过,没有神性。也没有虔诚。但……爬虫会要什么回报?要碰触吗?碰触吾等厚实而闪耀的躯壳?或是要欣赏?欣赏面具下吾等精致的面容?何等奇怪的祈愿!不许。不许!爬虫太冒昧了。礼物属于吾等。由吾等保管。吾等之秘密仍要保留。” 他神神叨叨的,“诸神。他们呈现出诸多外貌。那么这朵花呢?是碎片?淘汰品?或是更伟岸者的废弃物?不,没有频调。如果它歌唱起来……吾等也听不到。” 鹿正康呢喃道:“可否汲取其中的力量?如此明媚,但与虚空如此格格不入,或许我该从灵魂的角度理解它?” 鹿正康躺下陷入沉睡。 在他的梦境世界,白色容器外膜的保护层下,曾经金色的梦境角斗场已经消失,转而是黑色的辽阔平台,一枚黑卵在平台的中央挺立。 总意识在黑卵中孕育、孵化。 只等一个破壳的契机。 鹿正康一直在等待,如今他的睡眠就只是睡眠,他希望自己能在梦境世界醒来,为此他在深巢里的战场吸取大量战士残梦,可都像是江河入海,记忆和能量都被黑卵汲取化作养分,除了增加他的灵魂总量外,没有一点改观。 第六十二章 守望者骑士团,无人之城 小骑士进入寻神者的梦境挑战神居,大有收获。 鹿正康感受到虚空的力量越发高涨,顿时明白是小骑士的位格升高了。 作为虚空之心的持有者,小骑士就是虚空于世间的代行者。 接下来就是将封印彻底打破,小骑士来到泪城,却不急着去找守望者卢瑞恩。 他先去了郊区找到了钉子匠,在他独角仙状的屋子里。 狭窄的屋内,有一个葫芦形的熔炉占据了很大的空间,炽热的火光从中透出。 小骑士扛着一个巨大的,装满吉欧的袋子,勉强挤进小屋。 钉子匠正眯缝着眼在一块铁砧上敲敲打打,心无旁骛,小骑士走到他身边,他这才停下工作,扭头看着自己的顾客。 “嗯?哦,你回来了。”钉子匠和小骑士也是老熟人了,“我看你有几块苍白矿石,三块?好,再给我四千吉欧,我来给你的骨钉升级。” 小骑士从披风下取出三块如月亮碎片般可人的银白矿石,递给钉子匠,再把吉欧袋子打开,珍贵的顶级吉欧哗啦一下散开,堆满半个屋子。 这些上好吉欧大多是小骑士一点点从圣巢各地的吉欧堆收集的,或者是用收集的古董向泪城的古董商换吉欧,还有一部分是他打通愚人斗兽场的嘉奖,总之都是辛苦钱。 因为携带不便,他就经常把这些吉欧储存在王后驿站附近的一位银行家手里。 前不久银行家携款跑路了,小骑士一路追到泪城的欢乐之屋,把这个无良资本家一顿猛揍,收回了所有吉欧不说,还另外从银行家手里抢到一笔横财。 现在对小骑士来说,四千吉欧,洒洒水罢了。 钉子匠把三块苍白矿石放到一个坩埚里,放进熔炉里融化。 等到矿石完全溶解成银灿灿一汪清泉般的熔浆,钉子匠就开始一枚一枚地把吉欧投入到熔炉的葫芦口里,这个过程很漫长。 融化的吉欧化作金属的滴流,一点点化入苍白矿石的熔浆中,好似白夜星辰。 整整四千吉欧,全都熔了,可那坩埚竟然没有满溢出来,甚至那一汪熔浆看着还更少了,原本的亮白色更加深沉内敛,发出尊贵的银灰色。 钉子匠拿钳子把坩埚夹出,然后接过小骑士的骨钉,均匀地倒了一层熔浆,等略微冷凝,就放到铁砧上敲打,直到把熔浆彻底打进骨钉内部。 如此反反复复,一坩埚的熔浆用完。 原本锋芒毕露的骨钉,变得花纹繁美,宛如艺术品,而非杀戮工具。 钉子匠怔怔地盯着手里的骨钉,看着这高雅的造物,彻底出神。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转头把骨钉递给小骑士,轻轻说道:“好了,改造完了,你的骨钉现在堪称登峰造极,我只在你的骨钉里见过这种潜力。我终于见识到了纯粹骨钉的威严。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我……我得出去透透气……” 钉子匠脚步急促地出门,旺盛燃烧的熔炉陡然熄灭,似乎在暗示什么。 小骑士跟着出门,却发现钉子匠正站在屋旁的断崖边,眺望泪城的方向。 在迷蒙的真菌孢子的微光里,钉子匠的身躯高伟厚重,好似雕像柱。 小骑士走到钉子匠身后。 “既然打造出了纯粹的骨钉,那我一生的工作也到了尽头,现在我只希望能亲身体会一番骨钉的锐利!请你了结我吧,在生命最后一刻,我想一尝这骨钉考究的利刃。在这漫长的艰辛劳作后……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 小骑士轻轻抚摸手中纯粹骨钉的表面花纹,如流云,如水波,光洁灿烂,这样一把骨钉,杀人肯定很简单,轻轻挥动,就能像掸去灰尘一样带走生命,届时血液从剑刃汇聚到剑尖上,再滴答落地,那声音肯定也会像音乐一样美妙。 但战士挥剑必然有决意,不是出于心中道义的剑,是不能劈出的,那样是在玷污自己的荣耀,也是在透支自己的武器。 小骑士收起骨钉,转身离去。 钉子匠目送小骑士走入泪城,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突然觉得,世界好美,自己或许该换个生活的方式,用心体悟这不可思议的自然。 …… 泪城最威严的高塔,守望者于此俯视尘寰。 但如今他已陷入沉睡。 守护他入眠之地的,是守望者骑士团。 小骑士穿过重重阻碍,来到骑士团的阵地。 这是一个大舞厅,顶上有许多奢华的吊灯,而一大片橘红色的感染光蝇悬浮在吊灯间,发出非常不自然的光,照亮房间,也照亮地上数量巨多的守望者骑士。 这些骑士都是空壳,圆滚滚的像个蓝色的铁球,背着巨大骨钉,身体倾倒歪斜,死了很久了。 小骑士缓步穿过舞厅,他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光蝇,这些无智慧的生物也被瘟疫感染,散播着暴虐的气息。 这里肯定有问题。 果然,在走到大厅中央,两侧的栅栏门落下关死了。 光蝇乌泱泱地从上方飞下,涌入守望者骑士的躯壳里。 一只又一只骑士复活,他们仰头发出刺耳的嘶鸣,抓起骨钉,冲小骑士杀来。 小骑士不慌不忙,纯粹骨钉挥舞间,庖丁解牛似的把这些骑士的甲壳剥下,击败一位骑士不过几钉的功夫。 舞厅里的守望者骑士至少有四十个,他们团成球,翻滚起来,横冲直撞,上下弹跳,轰隆隆气势惊人,骨钉朝外,如同快速旋转的圆锯,挡着立死。 对此情况,小骑士无奈只有左闪右躲,间或使出黑暗降临让自己进入灵魂状态免疫攻击。 如此苦战半晌,终于,最后一个骑士碎裂。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漫天光蝇也是化风逝去。 小骑士低头默哀,愿所有挣扎在疯狂中的灵魂能得享安息。 卢瑞恩的高塔,顶端有一架望远镜,曾经的卢瑞恩也是站在小凳子上,用望远镜看着雨帘中的城市吧,冒雨的飞鸟从镜头里掠过优雅的身姿,而那些高耸的塔楼,如呆板的巨人,被水流冲刷,直到彻底埋没在光阴的长河里。 城市没了居民就是没了灵魂,比起恣意野蛮的大自然,显得尤为可怜。 辐光必须死。 文明必须重建。 第六十三章 黑卵,空洞骑士 封印破裂了! 身处古老盆地的鹿正康陡然一惊,停止吸收灵魂,起身赶往十字路。 三个封印都已解除,黑卵的大门打开,罪恶与恐惧即将降临世间。 鹿正康赶到黑卵圣殿,这座最终战场,他也是第一次来。 外形宛如开口的庞然虫兽,生动形象,更兼占地广大,气势恢宏之极,大门为口,长窗为眼,勃然的金色光辉喷吐出来,躁动的意志卷起心灵的狂澜,圣殿似乎真的活了过来,要把一切来者吞噬殆尽。 鹿正康怡然不惧,迈步进入其中,这里却是已经有两位战友了。 一个是黄蜂女,一个是小骑士。 他们在浓厚的光雾中,看着大殿中阴沉的黑卵,黑卵大门上三张守梦人面具已经黯淡,已经可以打破。 黄蜂女的声音透过实质般的光雾传来,鹿正康走进几步,来到他们身边。 小骑士看了他一样,继续仰头聆听黄蜂女的话语。 “……小鬼魂,你肩负着这全世界的命运,但仍然这么坚强。光是打破守梦者的封印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而能接受自己空虚的内在,更是让你超凡出众。” 话音刚落,黑卵大门上亮起封印,纯粹容器的头像出现在封印中央,随即封印的光芒沉寂,大门也破碎开来。 一声悠长、尖锐、深远的嘶吼声自大门后幽深绵长的通道里传出。 是辐光。 黄蜂女轻声道:“道路已经打开。无论如何,里面都是在等待你的结局。我不会与你一同前往,这个空间是专门为你这样的生物打造的。我进去的话就会被束缚吸干。”她停顿一下,看了看鹿正康,“你也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吗?并不意外,我早就看出你对力量的渴求,如今你出现在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鹿正康把小骑士送自己的花递给黄蜂女,“我要进去,陪小骑士打上一场,送他最后一程,你帮我保管这朵花,它对我很重要。” 黄蜂女接过花朵,静默不语。 小骑士上前,却是从披风下另取出一朵花来,递给黄蜂女。 “你也需要我替你保存这花朵吗?” 小骑士摇头。 “是吗,这是一个礼物,很好,我很喜欢。” 鹿正康看着这一场别离,小骑士仰头,黄蜂女依然那么坚强顽固,他们三位面具的拥有者,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虽然相遇不久,但已经有着深厚的情谊。 进入黑卵,能活着走出来的,或许只有一个,或许一个都没有。 黄蜂女没有说什么能不能不要去的傻话,她会随时关注战况,如果情势不对,她会舍命相助。 “走吧,我们进去。该去见见那位前代的空洞骑士了。”鹿正康语气兴奋,丝毫没有生离死别的忧愁感。 小骑士一马当先,进入黑卵。 穿过渐渐稀薄的光雾。 迈入黑暗、冗长的走廊。 这里的空间似乎无边无际。 行走不久,周围有图腾光柱亮起。 远近深浅,这些抽象的图腾柱都是曾经参与封印辐光伟业的虫族象征。 其中不乏眼熟的。 苍绿之径的叶之一族。 深巢的编织者族群。 螳螂部落。 白色夫人衍生的根之一族。 也有陌生的。 这些丰碑,次第亮起,在深沉的黑暗空间里,拱立起一条宽阔大路。 每一步,脚下都浮现奥秘的光圈,像是行在某条至高至圣的征途。 路上某处有一颗破碎的石卵碑文,上书: “容器,虽然受到了束缚,但你还应知晓世界的状况。 圣巢会再次变得完整。“ 鹿正康感知到了这块石碑强大的能量,隐约探入了命运的河流,用心感受,他恍惚看到了完整的圣巢地图,而虫子们的命运在其上流淌。 命运最富集的地方,一个在深巢,另一个在地图之外的迷雾中。 鹿正康感慨道:“伟大的王国不会忘却自己的子民,这块石碑,不同寻常。” 小骑士点点头,继续出发。 他们来到黑卵的最深处。 拱顶大殿。 光雾弥漫。 冷酷的锁链纵横交错,从地面的扣锁斜着伸展到半空,捆住了一位高大的骑士。 纯粹容器。 他是容器的成熟体,躯体高大,面具如鹿角月牙,有一处深深的裂缝,眼孔已经不是虚空的黑,而是辐光的橘红。 他被困锁着,又披着厚重的,已经石化的大氅,静默如死者行于天上的魂,可那躁动的意志在提醒来者,他的体内有多么酷烈的杀机。 小骑士与鹿正康挥剑,一根根地打断锁链。 空洞骑士挣脱锁链束缚,震碎大氅,下落在地,虚弱地跪伏着。 鹿正康与小骑士齐齐握紧手中骨钉。 这位容器披着制式的披风,对小骑士来说刚刚好,对他来说已经像是坎肩一样。 空洞骑士陡然起身,后仰出夸张的幅度,辐光的嘶鸣爆发出来,在大殿中回荡,澎湃如浪涛。 他倒持自己那修长的纯粹骨钉,对着小骑士发起急速的三连击。 三次挥砍,三次迫近,那炸裂狂狷的气势不像是舞剑,倒像是陨星落地一样。 小骑士暗影冲刺,跳出空洞骑士的攻击范围。 下一瞬,空洞骑士身体消失,再出现,已经到了鹿正康上方,长钉下刺,如夏雷划破天际乌云,视线中只留下一道流光残影,而骨钉已经落地。 鹿正康在千钧一发之际瞬移离开,不慌不忙。 而空洞骑士这一招后,整个大殿的地面都出现一个个均匀排列的昏黄光团。 “小心。”鹿正康提醒了小骑士一句,然后快速站到了没有光团的空地上,他话音未落,光团爆发,冲起燎天的火柱,昏黄的光焰外还包裹着螺旋般的虚空气流。 大殿被火柱填满,鹿正康和小骑士都及时躲在火柱间的空隙,可也完全失去了视野。 空洞骑士巨大的身躯从小骑士身后无声出现,长钉突刺,如卷地的狂风。 第六十四章 鏖战 空洞骑士的骨钉即将击中目标,情势危急。 小骑士遽然起跳,挥剑下劈,两把纯粹骨钉铿然交击。 一者如行进的列车,滚滚向前,一者如春风里的杨絮,飘飘荡荡。 小骑士借力,轻轻避开突刺。 向前猛冲的空洞骑士陡然消失,再一次出现在半空中,在小骑士身后,骨钉劈砍如铡刀下落,定要将敌手一刀两断。 小骑士还未动作,鹿正康出现在侧边,用他的纯粹骨钉阻隔了空洞骑士的攻击。 三位都是顶级战士,任何破绽都不会放过,小骑士在半空拧身挥砍,击中空洞骑士,在他黑色的虚空之体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空洞骑士身体下落之际,鹿正康那多孔圆柱的面具陡然大放光明,酷烈的灵魂能量涌出,化作漫天剑气,一瞬间有如夏荷盛放。 这些剑气都有灵性在其中,避开了小骑士,不伤他分毫,但对空洞骑士就是严酷的霜雪,大蓬剑光将他裹住,疯狂切割。 不多时,空洞骑士眸中金光闪烁,辐光的力量暴涨扯碎周围剑气,他的胸腹鼓起昏黄的肿泡,他被这股力量定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向着小骑士二人发起冲撞。 鹿正康使出剑气后,有些头晕目眩,这一招花费的灵魂能量巨大不说,那剑气的灵性尤为难得,实打实需要透支他梦境中黑卵积蓄的残梦,几百个战士残梦,也就换来这一次爆发。 他脚步有些虚浮,躲避空洞骑士的砸地时显得很狼狈。 小骑士趁机对空洞骑士发起猛击,一时间似乎就要将他打垮。 纯粹容器顽强的意志奋起反击,他身上那些诡异而亵渎的肿泡缩回,而空洞骑士本人也有些力竭,跪在地上。 然而可怕的是,他身上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鹿正康与小骑士只来得及各自出一剑,造成的伤口转瞬痊愈,先前的战果也全然无用。 空洞骑士再次起身,体内的辐光发出嘶鸣。 长钉挥舞,速度更是激增近倍。 纯粹容器的实力不断恢复! 鹿正康赞叹道:“真是好对手!”转头对小骑士说,“我先和他打,你注意观察节奏。” 话音未落,他主动迎上去,硬顶着空洞骑士瓢泼般的剑势对砍起来,一时间骨钉交击,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重如锤打铁,密如雨扣帘。 空洞骑士见久战不下,乍然后退,随即消失,原地留下残影。 他的移动全靠爆发,却有着接近鹿正康瞬移的速度,虚空物质的出力值让人叹为观止。 幸好鹿正康现在也是容器,反应迅捷,不然就只能以直觉和经验来应付这样的攻速了。 “叮!“ 身后! “当” 左侧! 空洞骑士化作一团黑色乌云笼罩着鹿正康,而他的骨钉就是那一道道惊雷,朝鹿正康全身各处劈去。 鹿正康沉下心来,看准每一道剑路,仔细体悟空洞骑士的剑术。 或许是因为体内辐光牵制,空洞骑士的招数变化不多,每一下都很实在,全靠无穷无尽的体力维持优势。 对付这样的对手,只能暴力碾压,正是鹿正康喜欢的。 “斩!” 剑气转轮,形成一个光圈,扩张开来,逼得空洞骑士不断后退。 似乎是意识到了鹿正康二位不好惹,空洞骑士跳到一边,稍稍弓起背,轻轻转腕,细长的骨钉游鱼般在空中划动。 气氛稍缓。 随即,局势突变。 只见空洞骑士便用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当下混乱状态的柔和姿势,远远地对鹿正康挥出了一剑。 没有动静。 不过一秒。 鹿正康心中陡然一惊。 他猛地瞬移离开原地,但还是慢了半拍。 昏黄的光刃如透薄的温玉,割破鹿正康的胸膛。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受伤。 这一记非常致命,鹿正康只觉得浑身力气从伤口里淌出去了一半,一道扭曲的光芒在虚空凝结的躯体里乱窜,带来剧烈的痛楚不说,甚至让他神智都有些模糊,视线涣散失焦。 空洞骑士继续挥剑,无形的光刃凭空出现,忽快忽慢,如鬼似妖,追得鹿正康疲于奔命。 小骑士连忙上前吸引住火力,让鹿正康有了喘息之机。 鹿正康站到远处聚集灵魂能量修复伤势,目光死死盯着战局。 空洞骑士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挥剑,小骑士用他的暗影冲刺能突进一段距离,随后在暗影物质重新凝结前就被昏黄剑光逼得步步后退,根本无法靠近如神一般强大的空洞骑士。 如果实力还未回到巅峰的纯粹容器就这样强大,那么辐光又该是如何的恐怖? 真的能战胜祂吗? 还是说,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鹿正康治好伤势,双手握钉,收在腰间。 骨钉的尖端纹丝不动地指着空洞骑士。 必须打断他挥剑。 聚气。 继续。 到达极限。 超越极限! 多孔面具喷涌着森冷的骨白色气流,发出尖利的呜咽声。 如百鬼夜哭。 瞬移! “轰——!” 空气被急剧扩张的能量挤压,发出震爆。 一颗白色的太阳降世。 一时间。 光芒剥夺视力,巨响剥夺了听力,刺痛剥夺了触觉,焦热剥夺了嗅觉,气流让人迷失上下,颠倒左右。 这一招超出常规的剑气攻击把三人通通击飞。 他们在气浪里翻滚,时而挫地,时而腾空,就和沸汤里的豆子似的。 大殿表面浮起巨量法术纹路防止结构被破坏。 良久。 尘埃落定。 鹿正康站起身,气喘吁吁。 小骑士呆坐在地上,有些恍惚。 而空洞骑士呢? 正面承受这一击的空洞骑士。 浑身居然还完好无损。 昏黄的囊肿缩回体内。 辐光又一次发出鸣叫。 纯粹容器倒持骨钉,高高举起。 他还是那么强大,宛如天边山峦,可望不可及。 让人心生绝望。 鹿正康勉强提剑。 小骑士严阵以待。 下一刻。 长钉入体。 但却是刺入了纯粹容器的身躯。 黑色的血液迸射,在空气中化作点点虚空颗粒,消融无形。 他在自残。 用骨钉疯狂戳刺自己。 嗤嗤的喷血声。 如同骑士的挽歌。 第六十五章 令人绝望的辐光 空洞骑士那被橘红占据的眼孔,微微闪烁黑芒。 纯粹容器的意志在反抗辐光的操纵。 先前那些可怕的攻势,都是辐光假借纯粹容器的身体使出的。 为了同一个使命,身为上一代空洞骑士,他不会对自己的同族出手,相反,还要尽量帮助小骑士与鹿正康。 然而纯粹容器终究老迈了,他与辐光进行了漫长的斗争后,坚如磐石的意志被打开破绽。 没有思想的容器才是好的容器。 有了思想的生物,就有了最大的弱点,无法抵挡辐光的侵蚀。 对纯粹容器来说,思想是污点。 但他终究是活着的。 活着的,就会思考。 思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但往往苦痛就是思维的终极追求。 纯粹容器的意志再次被压制,辐光掌控了空洞骑士的身躯。 这次他紧盯鹿正康。 鹿正康也死死盯着他。 他的面具。 早先辐光暴躁意志就已经把纯粹容器撞开裂隙。 现在承受鹿正康狂暴一击后,虽然他的身躯完好,可那道裂缝扩大了。 星星点点的面具碎片如骨粉般簌簌抖落。 梦境精华从中渗出。 这意味着纯粹容器坚不可摧的梦境封印出现漏洞了! 现在小骑士已经可以进入他的梦境,去挑战辐光了! 鹿正康扭头问小骑士:“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终极宿命了吗?” 小骑士也看到了裂缝,微微点头。 “好,我牵制住他,你趁机进入梦境。” 下一刻,鹿正康抛开手中骨钉,瞬移来到空洞骑士身后,双臂张开,一个封印法术扩散,把空洞骑士束缚住。 “快!他的反抗很激烈!” 小骑士冲到身前。 梦之钉轻轻挥舞。 “飒——” …… 金色的世界。 辽阔宏伟的梦境。 小骑士站在一座华美雍容的平台广场上。 远方的层云间,有一轮灿烂的太阳。 那就是辐光。 那被遗忘的光芒。 圣巢至高的古神之一。 小骑士纵身跳上头顶的悬空平台,拔出骨钉,挑战辐光。 那天边的太阳恣意扩张起来,化出舒展的一对羽翼,上下延伸出躯体,祂在靠近,宛如天神下凡般魁伟岸然。 金光褪去,辐光露出真容。 浑身洁白不沾半点尘埃,头顶三根尖刺状如王冠,深邃的面部镶着一对灿金眸子,熠熠生辉,胸腹绒毛厚重,柔若云彩,背生双翅,广大恒常,双腿如白玉甲片,直竖合并。 无一处不完美的一个生物。 一个光芒构成的生物。 刺目光轮于祂身后旋转,神性宛然。 祂发出尖锐如笛的长鸣,傲然迎接挑战。 悬空平台消散,小骑士落回广场。 辐光神躯高悬头顶,羽翼微扇,漫天光明凝成长剑,如铁壁般直直落下。 小骑士闪身站到长剑阵列的空隙里,却是躲开了这盛气凌人的一击。 但光芒闪烁间,四面八方都有长剑汇聚出来,海啸般冲击过来。 小骑士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在剑刃间起舞。 辐光的第二击接踵而来,一堵金色光墙直直地从平台边推移过来,灼烧空气发出嘶嘶声,弥天极地,根本无从躲避。 小骑士冲到光墙近前,一个暗影冲刺轻飘飘来到光墙后。 辐光煽动翅膀,瞬移到小骑士头顶,眸中金光盛放,几束激光射线散乱地投下,配合无处不在的剑刺,留给小骑士的闪躲余地进一步压缩。 陡然,小骑士抓住机会,一个黑暗降临落地,虚空激波反冲辐光,同时小骑士进入免疫攻击的灵魂态,急忙释放三个深渊尖啸,大蓬大蓬的幽魂从他面具中冲出,这些幽魂有黑有白,宛如一朵半染青丝的幽莲,姿态热烈奔放,夹杂着恐怖的哀嚎。 这个法术原型是灵魂尖啸,创作者是某一位死去的蜗牛萨满,小骑士于雾之峡谷中一处长满植物的山丘得到,后在深渊底部,与虚空鬼魂的力量交融,化作更加致命的深渊尖啸。 辐光被这种可怖的纯能量攻击击中,神躯微微黯淡,但转瞬又复亮起。 祂似乎被激怒了,翅膀猛扇,广场的地面上伸出大量洁白的地刺,完全没了立锥之地。 小骑士只能下劈在地刺上借力,整个人飞在空中,还要躲避上下左右源源不断的剑刺,躲避光墙,躲避光束。 这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局面。 无怪乎以纯粹容器之力,亦只能牵制辐光,而非杀死祂。 终于,虽然小骑士已经做到了最好,可在他一次暗影冲刺后短暂的间隔期间,被一把长剑捅穿,钉在地上,地刺从他单薄的后背捅入,从身前穿出。 陆陆续续又有数把光剑刺穿小骑士的身体,几乎把他遮盖住了。 躯干、四肢,乃至头颅。 小骑士完全动弹不得。 辐光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暴走。 面具在破碎。 疼痛。 实在太疼了。 …… 果然凡俗是无法杀死神明的吗? 小骑士坚硬的心是否也会淌出苦涩的泪水? 在生命逝去的最后关头,就算是光阴,也会对弥留者网开一面,让他格外感受世界点滴运行的奇迹与灿烂。 小骑士知道自己在死去。 纯粹容器是完全体,他的实力比小骑士更强。 而小骑士有什么? 他只是那众多被抛弃的次品之一罢了。 他的命运,他的结局,同深渊底下那无穷无尽的残骸没有两样。 他挣扎了那么久,难道就只是命运之神舞台上一个努力表演的玩偶吗? 睁着眼睛,看到的,辐光的世界,金色的胜景那么纯美,那么辉煌壮丽,那么让人向往。 但这光对虚空的造物来说是如此可憎。 小骑士面具的眼孔无神地圆张着。 他的思维沉入心底。 那一片小小的,稀薄的黑暗里。 任务失败已成定局。 他依然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躲在自己微不足道的内心世界,那一片阴暗潮湿的角落藏着他的稚嫩心智。 恍惚间。 无数个存在于他耳边呢喃道: “没有可以屈从的意志” “没有为苦难哭泣的声音” “你必杀死那障目之光!” “你是容器!” “你是空洞骑士!” 虚空爆发! 第六十六章 神的陨落 金光煌煌的世界,不知何时,竟然有浓郁地化不开的黑暗涌上,阴影的海洋涨潮,广场平台渐渐被虚空吞没。 辐光奋力挥翅,激灿的强光射入黑暗,但连水花都未溅起半点。 一个个鬼魂从黑暗的海底浮起,宛如溺死的水鬼向生者的世界探出爪牙。 浪涛连绵,小骑士自最巅峰的潮头跳出,浑身伤势痊愈。 在无数虚空生灵的见证下,这是一场神与神的战斗。 光芒刺破黑暗,鬼魂吞食星火。 小骑士的纯粹骨钉上蒙着一层黑色的薄膜,虚空浸染后的骨钉,能伤到辐光了。 他无限次、无间隔地使用着暗影冲刺,化作晴夜的流星雨,将黑色的剑气刺入辐光的躯体。 击打辐光,从祂身上汲取灵魂布满容器,随后再以深渊尖啸释放。 “杀!” “杀!” “杀死祂!” 支离破碎的梦语混成一片,虚空的杀机高涨,如一层无形的辐射,笼罩四野,无处可逃。 辐光在承受多次猛击后,颓然倒地,祂的神躯坠落,排开周围的黑暗,一直落到被淹没的平台广场上。 虚空卷须张牙舞爪,捆住辐光,意欲将其拖入深渊。 但辐光眸中大放光芒,身体化光,穿出束缚,飞入高空。 一个个悬空平台升起,延伸向辐光的方位,小骑士一级一级上跳,穷追不舍,他每晋升一点,虚空的大海就上涨一点,在一片连绵平台间,辐光现身,祂挥动翅膀,漫天明光化作一个浑圆的罩子,把祂和小骑士单独隔在里面,抵挡了虚空的上升。 这一次辐光变得谨慎,远远出现在这些悬空平台的角落,对着小骑士释放剑刺、光束,召唤光墙,以及一种自动追踪的暗金色能量球,漫天都是攻击,间隔缝隙极小,但小骑士一次次使用暗影冲刺,在飞来的剑刺上下劈借力,急速突进到辐光身边,在祂瞬移离开前砍上几剑。 战况虽然胶着,但胜利无疑在向小骑士招手。 他一次次聚气,释放冲刺斩,这是斯莱的徒弟教给他的,如今融汇所有骨钉大师的巅峰技巧的小骑士,也是一名真正的骨钉贤者,可与斯莱本人媲美。 外层的虚空不断冲刷,金色的封印一点点破碎,而辐光也不堪这般连绵的重击,终于是长嘶一声,解开护盾,飞入更高层的天穹。 小骑士紧追。 上升! 上升! 深渊狂涌。 上涨! 上涨! 悬空平台短促窄小。 激光射线四处封堵。 但这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继续! 无数鬼魂于天际线遥遥升起,如黑色的星辰,散发着疯狂而恐怖的意志。 继续! 到天穹的顶点,辐光在此张开翅膀,化作金阳,释放灼热光线。 小骑士在阳光面前左右闪躲,一时间竟然不得寸进! 如何继续? 如今破局? 就在情势僵持之际。 黑暗中,一道灿烂的白光射出,裹住小骑士的身躯,直直撞入那一轮烈日中。 “嘭!” 巨响后。 一切陡然沉寂。 死寂! 太阳依然悬浮,可没了光芒,虚空宛如凝结,静止不动。 “噗通!” 心跳声响起。 “噗通!” 一颗黑点从太阳中心出现,随后急速扩张。 “嘭!” 太阳碎裂! 辐光的身躯暴露。 小骑士完好无损。 鹿正康亦是完好无损! 受到虚无召唤,他应邀前来助战! 正是他在危急关头带着小骑士突入金阳的! 阴影凝聚的纯粹容器出现空中,上前捆住辐光,而这次,祂再无力挣扎! 小骑士面具破碎,他的鬼魂出示,完全的虚空凝结,打碎了白王的意志囚牢,此时的小骑士虽然还是那么娇小,但已有狂澜作翼,深渊相随! 小骑士将虚空物质捆成一双长鞭,猛抽辐光! 一击! 十击! 千百次鞭笞,辐光神体碎裂! “嘶!!!!” 祂发出最后一声长鸣。 无数的梦境精华从祂体内喷出,散入辽阔无边的梦境世界。 圣巢无数个被瘟疫掌控的自由意志如今重获新生! 那障目之光砰然碎裂! …… 黑卵外,黄蜂女看到小骑士以梦之钉挥砍空洞骑士后,三位容器齐齐倒地沉睡。 不多时,浓郁的黑光爆发,强大的气流把黄蜂女远远吹飞,在半空中,她背对狂风,把那两朵小花抱在怀里,生怕被吹毁。 整个硕大无朋的黑卵都在黑光中消融无形。 爆发的虚空遮掩了一切光芒。 …… 深渊中,无数鬼魂仰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向生者复仇,但随即,似乎听到了不可违抗的意志,他们一个个蜷缩,沉回骨骸中。 …… 虚空回落。 点点滴滴的黑液自光蝇灯笼底端流落。 黑卵大殿内,没有了黑卵,只剩一个遍布裂纹的巨坑。 黄蜂女起身,到坑洞边缘探望。 底部,有小骑士碎裂的面具,鹿正康躺在一旁,没有动静。 ……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 黑暗的大地上,一枚黑卵在勃勃跳动。 孕育其中的意识将醒来,但还是欠缺了一个微渺的契机。 …… 黄蜂女来到坑底,把小骑士的面具收拢,再把鹿正康绑在丝线上,往外拖曳。 她离开圣殿,脚步踏上十字路的地面。 到处飘荡的光雾不见踪影,那些恶心的脓包也完全消失,植物回归本色,空气清新自然,小风吹吹,让人心怀一畅。 这种时候,总是想回故乡。 黄蜂女带着小骑士的遗骸,背着鹿正康,乘坐鹿角虫来到深巢。 这里是她的家,但却不是她成长的地方。 她对这里很缺乏认同感,深巢的一草一木都很难给人温馨的体验。 不过黄蜂女知道自己需要回到这里,因为鹿正康。 他的意识不知所踪,但身体很完好。 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想想办法进行救治。 她忧心鹿正康会就此一睡不醒。 好在有一个东西应该能起作用。 那就是黄蜂女的摇篮。 第六十七章 摇篮,少年鹿的幻想 黄蜂女是白王与赫拉的有性后代,原本也只是一直正常的虫,但她的父母为了保护这位圣巢公主,就将容器面具赋予了她。 她自小在摇篮中蜕变,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能够使用灵魂,随后在蜂巢学习战斗技巧。 长大后又在圣巢之外的遥远土地历练,终于成长为强大的战士。 所有追根溯源的话,黄蜂女同自己父母的最深的联系就是摇篮了。 如今白王已死,赫拉既殁,但他们的生命在黄蜂女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延续。他们就像两个放风筝的人,如今风筝已经挣脱长线,徒自徜徉阴云密布的高空,但风筝的影子,还留在地上。 回到深巢后,黄蜂女找到了当初帮自己出生的助产士。 她就住在野兽巢穴,在那遍布丝囊的空洞下底,毗邻一个宽阔的湖泊。 黄蜂女略略凝视了深沉的湖水一眼。 这水曾经被虚空污染过,很黑,墨汁一样黑,不过好处是里面再不可能有危险生物。 年幼的记忆略略翻涌上心头,虽然记不得倒地如何,可那欢快而甜蜜的滋味是做不得假的。 曾经她爱玩水,就在这片湖。 黄蜂女别过头,记忆终究是记忆,她迈步进入湖边一个狭长洞穴。 在这里,她是至高无上的,一切的猛兽毒虫都会避开她。 她深入其中,到一堵碎石垒叠出来的破墙前。 墙边有许多支离破碎的虫子尸体,似乎经历过恐怖的撕咬。 黄蜂女上前几步。 一条粗粗的乌黑长虫从碎石里顶出身来,她的脸庞上带着圆形骨白面具,中间有缝隙,总共三对眼孔,上面的两队分开排布,而最下的一对眼孔合并,裂开弧度似嘴角上弯,看起来宛如奸笑小人的脸谱。 助产士是个双重人格患者。 “哦,让我看看,亲爱的,你怎么来了?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看看我呢?”她叹着气,语气如同一个孤寡老人,而她的那些足肢正在很不安分地挠动,相比之下,她的动作有些过于丰富了。 黄蜂女还没有回应,助产士眼尖,看到了鹿正康,“啊……你背着的,是给我的食物吗?你真好心,我刚好饿了,吃饱肚子可是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呢……来,把他给我。”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面具,露出一张四眼巨口的丑陋脸庞,暴露的獠牙密密排成两排,不断开合,助产士口中发出扑食的渗人声音,身体往前探,却被卡在墙里,无法寸进,只有焦急而徒劳地不断挣动。 黄蜂女对她的性格很熟悉了,轻飘飘挥出一钉,助产士察觉危机,面具阖拢,身体猛然回缩,钻回墙里。 “不要害怕我,出来。”黄蜂女轻轻说道,王女的威严不容亵渎。 助产士不情不愿地再次钻出来。 “哦,亲爱的你还没走吗?呵呵呵,希望刚才没有吓到你,如果你像小时候那样哭起来也不好看……” 黄蜂女冷哼一声,“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闲谈,把摇篮准备好,不然我就叫一群虫子待在你这里。” 助产士表面凶狠,其实性格内向自闭,有着很强的戒备心理,她信任的只有赫拉,如今赫拉归天,她的世界里只有陌生人,哪怕是赫拉的女儿黄蜂也没有用。 她最怕别人打扰,一听到黄蜂女的威胁,顿时语气惊慌,“好的!好的!马上准备!” 助产士钻回墙里,黄蜂女却是不会去钻墙,她直接前去摇篮室。 摇篮室就在赫拉寝室下方。 一只潜行信徒负责守卫这里,它见到黄蜂女后,恭敬地让开道路。 进入室内,不大的房间里,有几盏灯柱,发着哑哑光。 正中悬着一个水滴状构造物,顶部有尖刺,上部为肋骨状细密的纹路,数根长管连在上面,似乎起脐带的功能。下部是一个破裂的骨质碗状结构,托住整个摇篮。 摇篮主体结构是浮空的,并非长管拉住,所以是贴着天花板,离地有一段距离。 几只小型编织者抬着摇篮底托吱呦呦地跑进来,爪子麻利,很快就把底托换好,然后绕着黄蜂女转了几圈后迅速离开。 黄蜂女上前把底托拉下来,然后把鹿正康放到底托上,阖拢摇篮。 助产士已经准备好,一股股幽蓝色的溶液从长管里输送到摇篮内,淹没鹿正康的身躯。 这种溶液可以称为羊水。 孕育生命之水。 黄蜂女思忖了一下,把鹿正康委托保管的那朵花放在摇篮下的地面上,接着她搂着小骑士的破碎面具离开。 她要去把这尸骸埋葬。 无人的室内,圣洁之花飘起,融入摇篮。 …… 鹿正康在睡眠里,正在做梦。 他忆起往昔,自己的幼年与少年时期。 很爱幻想的年纪。 可记忆在梦里异常模糊,他分不清楚倒地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单纯的头脑构思。 鹿正康行走在林荫下,扭头四顾,阳光正好,视线穿过茂密枝条的空隙,能看到楼房外墙各色的砖瓦,随着他脚步的前行,忽忽地后退着。 他突入一条无人的长巷,青砖古瓦,苍苔郁郁,城市的电线在巷子上横飞,几只麻雀停驻,喳喳叫唤。 高空的层云透过阳光,看着像金边的冰玉雕像,与天穹构成画卷,被巷子两侧的墙壁裁剪,只有长长、斜斜的一带,很写意。 鹿正康仰着头,阳光迷了眼,他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行走在长巷,好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路边沟塘里有净水濯濯流淌,扑忽忽在石砖上打旋。 不多时,巷子走完了。 出巷的一瞬间,天空为之开朗。 前方,一头纯白的牡鹿出现在城市繁忙的街道上,它的犄角盛大,宛如两颗古树的枝桠般盘曲恣意,高高隆起比路边的街灯还高。 它穿过车流,步态优雅。 既无半点惊慌,也未对行人造成半点困扰。 鹿正康怕它被车冲撞,急忙去追逐这头牡鹿。 他跟着它,前头的走,后头的跑。 穿出城市,穿过瓦砾遍地的郊区,翻过青郁的竹山林海。 日头西坠,朗月升起。 在夜空下,群山碧蒙蒙的,牡鹿站到一座秃山上,巨石峭壁间,背对着圆月,它头顶的犄角,将月亮捧住。 如衔着一枚宝珠。 牡鹿安然肃立。 鹿正康走到它身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厚重的皮毛。 这有温度的毛发,透着强烈的生命力,能感知到其下血液的涌动。 牡鹿化光,将少年包裹,升上穹庐,化作第二轮明月。 第六十八章 苏醒,返乡,火之仪式 鹿正康醒来。 发现自己在一个幽闭而潮湿的环境里。 身上湿漉漉的。 他拍了拍周围,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周围一层结构很牢固,身上的装备还在。 鹿正康拔出骨钉,用剑柄轻轻敲打四壁,发现自己屁股底下那块地方是骨质的,而其余是金铁。 清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楚。 鹿正康回忆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 然后他意识到,可能是黄蜂女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鹿正康大力地拍了拍内壁,声音闷闷的。过了一会儿,外界也没有反应。 看来只能强行打破了。 他击破底部的骨质结构,掉了出来。 身上残余的羊水见风后立即挥发。 鹿正康一看周围这熟悉的环境,是深巢无疑。 那么黄蜂女去哪了? …… 深渊。 黄蜂女轻轻将小骑士的面具碎片从高处抛下,看着这两块碎片直直坠落,有一块位置不好,撞在井壁阶梯上,远远弹开去。 落底,空空的撞击声,响了两下。 世上再没了小骑士。 黄蜂女攥紧手中花朵。 …… 鹿正康离开赫拉的寝宫,进入周围的那些大型丝囊里。 当初鹿正康安排那些不愿离乡的虫子进入深巢避灾,选择了这些丝囊,却是避开了赫拉所在的最大的那个,并嘱咐负责守卫安全的愚人追随者们,警惕不要让虫子偷偷跑出自己所在的丝囊。 现在辐光已死,梦境精华散播,相信圣巢所有虫子都会感知到这件事,鹿正康打算接虫子们回家。 深巢里的那部分,他很轻易就通知到了,而远离圣巢的那支队伍,却有些麻烦。 决战前他们估计就已经走出了呼啸悬崖,进入外层地区,现在得疯狂赶路才能追上队伍。 鹿正康让愚人追随者带领深巢的虫子们从鹿角虫车道前往各自的家乡,而他需要去做一个送信员。 鹿正康忧心那支队伍现况如何,希望是一切平安。 有奎若、斯莱以及螳螂部落的战士们抵御外敌就足够了,至于内部出现了感染者,虫子世界的冷酷法则会自然把这些虫淘汰的。 鹿正康坐着鹿角虫来了一个故地重游,却是到了鹿角虫之巢。 走出巢穴,山风扑面而来。 站在高处能俯视周围,黑暗笼罩大地,那山峦俊伟雄浑的姿仪,埋没其间,只有零星的路灯光芒,能照彻微不足道的远景。 极目四望,鹿正康却是惊喜地看到,远处有一条举着灯笼的长长队伍,正在往回走来。 是那些撤离的虫子! 他们回来了! …… 鹿正康迎上归来的队伍,他的形象变化很大,但身上的信息素做不得假,几位朋友也都认出来他。 同老熟人们亲切交谈,嘘寒问暖。 虫长者还是那么软绵绵的,他被几只年轻虫搀着,这一路上就他年纪最大,但坚持要跟队伍撤离,他说自己年轻时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有心无力,现在机会来了,自然不能放过这次“跟团游”。 斯莱拎着巨大的,比他本人高出几倍的骨钉,脚步轻松闲适,看到鹿正康还表示商虫一族非常慷慨。 奎若依然是很温柔平静彬彬有礼的样子,他对鹿正康说自己察觉到悬在梦境世界上的可怕意志消散后,就和几位战士商量了一番,决定带领队伍往回走了。 “做得好,我们回家!” …… 呼啸悬崖,鹿正康主动与迁徙部队分开。 循着内心的感应,他穿山越岭,来到一处石壁前。 一股跳动如火焰的气息在这面峭壁内部涌动。 它在召唤鹿正康。 而鹿正康大概也猜测到了,里面的是什么。 是梦魇,是猩红之火。 鹿正康打破石壁,进入一个平直通道,深入其中,在尽头有一块黑卵石碑,上书: “高等生灵啊,这些话只说给你听。 这些满目疮痍的平原没有尽头。 此地之外再无世界。 愚蠢到会穿越这片虚空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丢失了这个王国赋予他们的珍贵心智。“ 鹿正康不以为然,这些话没有相信的必要,圣巢之外当然还有别的虫子世界,不然空洞骑士的续作不就吹了吗? 至于说代价是丢失心智,倒不如说,反而是在逃离束缚。 辐光要虫子信仰祂,白王却是要虫子服从他,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鹿正康不希望小骑士走寻神者的道路也是这个原因,凡人的世界容不下太多强大的存在。 看完石碑,从旁边的井口跳下,来到下层,又是一块假墙,打破后,进入新通道。 里面有一个宽阔的地洞,洞壁上有光洁的石板装饰,很明显是人工打造,而整个洞内的物品却只有一块铁台,几根火炬桩罢了。 这些东西的造型热烈而狰狞,和整个圣巢任何一地的风格都大相径庭。 很显然是来自圣巢之外的物体。 有趣的是刚才的石碑还说没有其他世界呢,真是有些讽刺。 搜遍整个洞穴,鹿正康在一名墙上找到了暗道,钻入其中,发现里面躺着一具臃肿的虫子尸体。 它仰身依靠在石块堆上,六爪朝天,头上戴着一个褪色的红布缝制头套,看着像个老旧的娃娃。 鹿正康知道,用梦之钉劈砍这只虫子后,就能开启火之仪式,招来格林剧团。 小骑士已经化入虚空,那么梦之钉应该回到梦境了。 鹿正康心想,该去找先知了,也不知纳提和帕雅的孩子现在怎么样。 他转身离开。 无人的洞**,仰躺的虫子尸体,散发微微的红光。 第六十九章 梦境,梦之钉,残梦 圣巢渐渐回复生气,虫子们安然地生存在各自的领地,岁月平静而祥和。 鹿正康来到安息之地。 先知已经不在,她的居所里,有一只小虫子在爬来爬去。 鹿正康上前抱起小虫,同类的信息素很快就安抚了这个小家伙。 是只雄虫呢。 鹿正康沉默地打量周围,这依然飘满了残梦,光线稀淡浅薄。犹记得见到先知的第一眼,这位老虫平和的姿态让人安心,她那富有感染力的慈祥声线依然在耳畔低低回响。 辐光已死,那么祂的眷族也会随之而去。 负罪的蛾子们,终于能同罪孽一起安息。 怀里的小虫子有些饿了,扭动起来,鹿正康把他放到地上,独自出去狩猎。 地下王国里,小爬虫总是最多的,这些可悲的低智生物用它们筛子似的口器一遍遍扫过地面,从上面舔舐着稀薄的有机质补充能量,它们永远都在运动着,因为停下脚步就会饿死。 听说白王统治的时期,所有虫子都是平等的,不会出现互相捕食的情况,但是像小爬虫这一类完全没有智慧的虫,应该还是被列为食材的吧。 鹿正康杀了几只爬虫,剥壳,取出虫肉。 在喂食的时候,他有些感慨。 把虫肉放进嘴里咀嚼成肉糜,然后捧在手上,让小维修虫舔舐。 当初的纳提,也是这样把鹿正康养大的呢。 他们两夫妻还在沉睡,但估计破壳之日马上就到了。 小虫很快睡着,鹿正康把墙边厚厚的红绒帷幕扯下来,团成一个小窝,把小虫子抱上去。 然后他就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先知不会复生,梦之钉无迹可寻。 鹿正康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又想起见先知的最后一面时,她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附近有一个灵魂的安息园地,感到迷惑时可以去看看,虽然没有梦之钉的你无法与他们交流,但安宁的气息依然会给你前行的力量。” 正好,灵魂沼地就在左近,鹿正康进入其中,道路两旁有铁质雕花栅栏,太阳纹,是辐光的象征,这里是蛾子一族的圣地。 空气里到处是灵魂微光,穿过一条蓝色河流,就来到一座多层陵园,在洞壁上挖出一层层的平台,平台上安置着一座座小坟。 静谧的河流围着这座陵园无声流淌,循着水声往沼地深处走去,渐渐离开坟墓范围,却在尽头看到许多瀑布倾泻着簌簌的水流,注入下方一个小湖。这些数目繁多的瀑布,都是从雕满双孔面具的岩壁中淌出的,丰沛的水汽在冰冷的石头上凝结,在面具的眼孔中,汇集成泪滴,沿着脸庞下落。 水流濯濯声,总让鹿正康想起河畔浣衣的景象,那是曾经的故乡,如今想起来,竟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记忆太远,便成幻想。或许真的是这样。 这里瀑布里,有一道殊为不同,并非从缝隙里淌出,而是从一个狭小的洞口里流出,鹿正康循着河水进入洞口,趟过狭长的水道,进入一个隐蔽的空间。 这里到处是蛾子雕像。 高低远近,但形制都是一样的。 地上有及胸的一层水,鹿正康飞起来,到洞顶俯瞰整个洞窟。 雕像群中央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上另有一截半身蛾子雕像,而雕像前,放着一把梦幻的剑柄。 正是梦之钉。 鹿正康拾起梦之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中喷涌出来,将他拉入梦境。 …… 迷离恍惚。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是一片阴沉的黑暗土地。 巨大的坑洞在大地中央凹陷,如深渊之井。 鹿正康的总意识就在深渊底部,是一颗黑卵。 分意识从黑卵光滑的表面走出,厮杀,沿着阶梯向上,败者尸骸坠落,胜者吞食记忆。 这个深渊无底,分意识永远也走不出去,他们能做到的,就是多攀爬一些高度,互相吞噬,让自己更加完善。 如今,一道迷离炫彩的白光从天穹坠落,直直地照射在黑卵上。 梦之钉储存的精华流溢出来,被总意识吞食吸收,大量分意识自黑卵走出,提着骨钉开始冲击高度。 良久,光柱黯淡。 此时的分意识的数量已然近万。 黑卵生长出黑色的根系,植入深渊的骨髓里,向上蔓延,伸出大地,根须缠绕,化作一柱参天大树。 虚空之根。 光滑无叶的枝条杂乱扭曲,恣意地向四周延伸,似宝冠,似焰火。 而在最崇高的枝条顶端,有一颗洁白的果实悬垂。 宛如初生的太阳。 …… 鹿正康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圆柱脑袋,有点晕。 自从被虚空浸染后,分意识之间就会不由自主的互相吞噬,这不是坏事,也不会产生扭曲的怨气,反而能更好地梳理残梦中的破碎记忆,提高意识质量,所以鹿正康就将梦境角斗场取消,模仿深渊,创造了黑暗竞技场。 有两件事是让他很意外的,一个是那朵花融入了自己的梦境,化作了虚空之根上的果实,另一个是梦之钉会释放所有梦之精华,再次沉睡。 鹿正康轻轻抚摸手里的梦之钉,这华美的剑柄。 小骑士是如何使用它的呢? 鹿正康盯着梦之钉柄上的圆盘,感受内心隐约的悸动,他举起剑柄,梦之符文闪烁,一束华美的火焰冲出圆盘,化作灼灼的剑刃。 剑刃收回。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梦之钉是能够窥伺人心的神器,但这是祝福,也是诅咒,如果习惯于用梦之钉偷窃梦语的话,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譬如泪城欢乐之屋的灵魂女歌手,譬如蜂巢的王后。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灵魂沼地的这些残梦,用梦之钉去挥砍,会杀死他们。 虽然只是想知道他们的想法,却造成了他们的死亡。 所得不过寥寥几点梦之精华。 剩下的就是负罪感和悲哀了。 告诫自己不要滥用梦之钉后,鹿正康突然想起,游戏中,自己所在的区域有个隐藏地点信仰者神龛,只需用梦之钉抽打某一座雕像就行,但现在周围这么多雕像,实在分辨不出是哪座。 他并不急着去那神神秘秘的神龛,在他想来,自己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将圣巢的隐秘一点点挖掘出来。 现在或许该去陵园看看那些荣耀的灵魂,听听他们的故事,在然后,鹿正康心想,就去呼啸悬崖开启火之仪式吧。 他缓步回到陵园,有了梦之钉后,他就能看到那一座座坟头上的灵魂了。 这些灵魂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只是有些虚幻,还飘着梦幻的光彩。 同他们交谈一番,近百位灵魂里,有一位特别让鹿正康印象深刻。 那是一位名为百钉战士的虫子,他虽然号称百钉,可身上只有三把骨钉。 他的语气亲切而富有自信,“我虽然只有三把骨钉,但一把比一把锋利,我只要拔出一把就能打败你……难道我的骨钉不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吗?” 鹿正康心想,自己以前也背过三把骨钉呢,那时候自己可是愚人之王。 第七十章 梦魇之灯,格林剧团 来到德特茅斯,将小维修虫托付给虫长者照顾后。 鹿正康再次前往呼啸悬崖,这种来回奔波的感觉,并不好过,但重在享受路上的风景。 然而呼啸悬崖是风景最差的地区。 虽然鹿正康知道这片山脉很雄伟,但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狂风扑面,带起风沙,吹得他的面具都快积灰了。 站在先前那具戴头套的虫子尸体前,用梦之钉挥砍。 大量猩红色的梦境精华自尸体内飞出,将整个空间染得透红。 此时,再回头看,那洞穴里的铁台已经亮起樱红的光,照亮周围的几根火炬桩。 其中有一根火炬格外高大,树立在一个小祭台上,威严肃重。 这些火炬桩上部如爪,看着很有点邪神特质。 鹿正康尝试用骨钉反复击打铁台,叮叮作响,铁台完好无损,并且如同钻木取火般,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热烈起来。 只听“腾!”的一声,火柱冲起,转瞬化为无形。 周围的火炬桩齐齐震动,细细的火星升起,随即红光迸射! 梦魇的猩红火焰点燃。 外界传来悠悠的马戏小调。 鹿正康前去德特茅斯,自从撤离的队伍回家后后,这里再次萧条下来,但不知何时镇子上竟然来了一个马戏剧团,他们在镇子外的空地上扎起好几个大大的帐篷,跟团来的一群白面紫衣的虫子在帐篷内外钻来钻去,他们欢笑着,跳跃着,又有几只怪模样的虫在帐篷外的空地表演杂耍,钻火圈、抛小球、爬梯子,一个个都惊险非常,每每有观众发出惊呼,然后哗啦啦鼓起掌来,场面开心又热闹。 各种激动人心的音乐把小镇多年来冷清得几乎要结冰的空气鼓噪地火热,四周那些造型特别的火炬桩燃烧着的红色火焰也是亮堂堂的,所有虫身上都蒙着一层红光,看着很像一场狂欢。 然而热闹是属于剧团的热闹,小镇的其他居民们还是各自在自己的小屋里,没有接触剧团,还在品味着自己的孤独。 鹿正康沿着大路走,从剧团里穿过,打量虫群,这些外来的虫子脸上的面具是统一的,白面、黑孔,两条黑弧线从顶额延伸,穿过眼孔,汇聚到下颌,看着像小丑,很有喜剧色彩。 鹿正康隐约感觉到这面具很熟悉,同容器面具很相近,但又有不同的气息。他心里有了猜测,不过没有急着去验证。 他脚步不停,来到小镇的广场上,同虫长者寒暄了几句。 老虫子表示他很不喜欢那个新来的剧团,虽然带来了久违的欢乐,但有种诡异的气氛让他感到不安。 陆陆续续见了几个老朋友,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也很不喜欢这个剧团,倒是那个烦人的左特,一直嚷嚷着要用自己精妙的剑术征服那群观众,但一直没动身,而他那一直跟在身边的小迷妹不知所踪,现在没有哪只虫子会去搭理他了。 鹿正康很疑惑,左特来圣巢口口声声也是为了解决辐光,那么现在辐光已死,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身为虚空生物,而且是第一代的容器,他竟然完全没有参与最终决战,真是耻辱。 鹿正康不打算同他废话,转身去剧团最大的那个帐篷,门帘外蹲着两只长颈的虫子,看着很温顺可爱。 他掀起帘子冲里面张望了一下,内部空间宽阔,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还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但是淹没在外面其他表演节目的鼓点里听不分明。 鹿正康缓步进入帐篷,放下帘子的一瞬间,就好像内外隔绝,那隐约的手风琴的响声清晰了许多。 他循着发微弱红光的走廊往深处走去,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些喜欢钻来钻去的白面观众们不见踪影。 这里似乎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乐器声。 鹿正康看到一位戴着双孔马戏面具的壮硕虫子,正在拉扯手里另一只肥滚滚的节肢动物,好像是只蛴螬,手风琴的声音正是从这只虫乐器身上发出来的。 这位手臂粗壮的雄虫看到客人很友善地点点头,“我叫布鲁姆,呃,嗯?”他似乎认出了鹿正康,“是你召唤了我们?去找团长大人吧!” 鹿正康盯着他手上的虫乐器,啧啧赞叹,“这个……东西,你怎么做到用它演奏的?” 布鲁姆耸耸肩,“一直都会啊。” 鹿正康也耸耸肩,可他的头太大了,显得肩膀很瘦,耸肩也看不出来,发现这一点后,他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帐篷里走去。 出了走廊,来到宽阔的厅堂,这个圆形空间,周围都围着紫红色的厚重幕布,帐篷顶上悬垂下几盏红灯笼,让这里看着像孩童深沉的梦境一般。 两道聚光灯打在幕布上,激烈的鼓点响起,聚光灯你追我赶,从墙上到地上,最后聚在一处。 “嘭!” 大蓬红烟冒出,一只身材修长的,吸血鬼似的虫子钻了出来。 这位就是团长——格林。 他背对着鹿正康,姿态闲适而优雅。 浓密的红雾渐渐散去,格林站在斜打的光柱里,他身上裹着一件外黑内红的披风,看着像一朵喇叭花,在盛放的裙摆下,露出他细长的双腿。 因为是背对的缘故,鹿正康看不到他的正脸,不过他的头像个短短的对勾,两鬓竖立,看着类似蝙蝠耳朵。 “那么,是你召唤了我们。很高兴见到你,我的朋友,我是格林,这个剧团的团长。”他嘴上说很高兴见到你,但甚至没有转身正脸对着鹿正康。 格林微微侧头,露出他那张白色的面具。 “梦魇之灯已经被点亮,我们听从你的召唤来到了这里,这是你选择的舞台,一个被虫与根滋养的王国,是我们举行仪式的绝佳土地。还有你,我的朋友,你所要做的还远没有结束。“ 说完,他矜持地鞠躬,不过是侧身鞠躬,没有正对鹿正康,似乎他是习惯性对着舞台下的观众们在鞠躬,哪怕现在幕布还合着。 “梦魇之灯已点燃,猩红色的火焰中烙下我们的契约。我们很期待你能立即开始,不过我们要先把任务解释清楚。“ 第七十一章 格林之子,辐光危机 格林从怀里摸出一块护符递给鹿正康。 鹿正康接过来一看。 正是一个q版的格林头像。 这个护符叫做格林之子。 格林直起腰来,旋回身子,依然背对鹿正康。 “我的亲族分布在这些土地的各处,收集我们……种族特有的精华,梦之火焰。寻找我的亲族,收集它们的火焰并带回来给我。我们一同便能创造奇迹。”他嘶哑地笑着,“小家伙别担心,你不会孤身一个完成这个任务。我的孩子会引导你找到火焰,并把那些燃烧的精华吸到其体内。”他微微扭头,猩红色的眸子露出喜意,“和你一样,这孩子在任务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只有它陪伴在你身边时,火焰和我的亲族才会向你显形。” 说完这些,他猛地一缩身,周围炸开红色的烟雾,消失不见了。 鹿正康盘了盘手里的护符有点想法。 转头离开,路上又看到布鲁姆,他大力拉动着虫乐器,动作幅度夸张,让人担心他手上那只蛴螬会不会断裂,不过他本人还气定神闲地对鹿正康说道:“火焰。寻找它。为了团长大人。为了我们的亲族。嗯。“ 鹿正康脚步匆匆地出了帐篷,那些狂欢中的虫子们看到鹿正康会主动打招呼,不过它们的笑容隔着面具,有点虚伪。 这个剧团哪里都透着一股精明味,鹿正康决定让专家掌掌眼。 他进了车站,坐鹿角虫前往王后花园。 一路上,鹿角虫非常沉默,但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一路喘气,有时候会突然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喘气。 这种间隔的停顿似乎都带着一种难堪的情绪在里面。 抵达王后花园的车站后,鹿角虫终于忍不住问道:“另一个小家伙,他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去坐电车了?那种冷冰冰的怪物怎么会有虫会去坐,真是不可理喻!“ “哦,他?他只是回家了。“ 鹿角虫一愣。 “哦……回家了。“他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回家……“ 鹿正康感觉怪怪的,于是用梦之钉窃取了鹿角虫的梦语。 “身上越来越疼了,或许我到年纪了?也许我该回巢穴终老了?新生的族人已经破壳,鹿角虫的使命会有继承者的……“ 鹿正康叹息,果然,一只老虫想家了,那就是飞不动的暮鸟,该随着夕阳落入地平线下了。 “老朋友,你要保重。”鹿正康祝福了一句,然后快步离开。 …… 再次见到白色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喃喃自语,“它来了,熟悉的气味,是那位奇特的小家伙啊。你成功了,悬在头顶的可怕气息消散,这是了不起的伟业。但是,你要知道这还不能彻底终结祂,光的源头依然存在。” 鹿正康一听顿时愣了。 辐光没死? 他连忙问道:“那么如何解决后患?“ 白色夫人摇摇头,“这个秘密只有祂的眷族能够知晓,你该去找先知的。“ “可先知已经归天了!“ “她必然会留下启示,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白色夫人很了解先知的样子。 鹿正康缓缓点头,决定先把正事办了,“请您感受一下这枚护符。”他把格林之子呈上,放在夫人的身前。 “哦,我感受到了火焰的气息,如此熟悉……猩红之心确实成功了。而且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他试图利用我的创造来助长他自己的。” 鹿正康笑道:“所以这个格林是个骗子!” 白色夫人再次摇头,“不要贬低梦魇的子民,他是位很有能力的虫,至少,他学会了我的技巧。” “格林会制作容器?” “梦魇的子民无处不在,要警惕它们。当心迷失在它们眼花缭乱的表演里。” 鹿正康想起那些狂欢的白面虫群,它们都是被格林制造的面具奴役的吗?数量如此巨大,看来格林的事业很是成功啊。“ 原作里这些白面虫都只是看台上的观众,而且实际上只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却是活生生的了,看来有些莫名的改变已经出现。 白色夫人说道:“或许,你能从梦魇口中得到想要的启发,它们的联合让人印象深刻,而光芒也无法透入那猩红的领域。“ 鹿正康点点头,取出自己的两枚护符槽,卡在格林之子护符上,然后佩戴在胸前。 点点微光亮起,一只小虫出现在空中,格林的头像,不过一双大眼睛是黑色的,背后两对飘带似的翅膀轻轻呼扇,短蛆状的身体,看着很萌。 鹿正康抬手抓住这只小家伙。 格林之子“吱吱“叫起来,却无法挣脱。 鹿正康抽出梦之钉,轻轻划过小格林的躯体。 梦语出现。 “仪式,火焰,强大的工具。“ 这个小东西,还真有点东西。 鹿正康继续窥探梦语。 “收集火焰,面具……“ “奴役,沃姆的造物真是可怕而实用。“ “沃姆隐藏了什么?如此高深,那应该是完美的容器。“ “光明消散,火焰永恒!“ 越来越有意思了。 格林之子似乎就是格林本人,而且还是幼体,记忆充足,但心智不足。 “水晶折射光明,但无法折射火焰!“ “伟大的梦魇,猩红之主……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能建造一个永恒的王国!“ “沃姆的尝试可耻地失败了,他选择了那条道路,的确压制了黑暗。“ “回到这里的感觉真不错。“ 鹿正康简直上瘾,孜孜不倦地挥舞着梦之钉,一时间白色夫人尊贵的居室变成夜店一样,流光溢彩。 多次被窥探梦语后,格林之子的黑眼睛开始发红,灼热的火焰从它身上燃起,鹿正康不得不先把它用封印固定住才能安心挥钉。 “够了!无耻的窃密者!猩红的意志不容折辱!“威严的声音响彻耳畔,开始喋喋不休地呵斥。 鹿正康冷哼一声,抽出骨钉,爆裂的剑气直指格林之子的大脑袋。 那个很嚣张的声音,像是被安了静音按钮,突然沉寂了。 “切。我当你多有骨气呢!“ 第七十二章 格林亲族,水晶山峰 当鹿正康继续用梦之钉窃取格林的梦语时,却发现梦语都变成重复而呆板的话了。 “火焰,仪式……” 白色夫人温柔地笑了笑,“联合的意志代表了灵活的变化,你该去寻找核心,而非对着子体较劲。” 鹿正康问道:“核心在什么地方?” “核心是它们的追求,它们知道,你也知道。” 鹿正康有些明白了,还是得去收集火焰啊! 佩戴格林之子后,火焰的位置会显示在地图上,鹿正康把自己所有的地图都摊开。 火焰有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三份,但由于鹿正康的地图不全,所以只显示了两份,分别在苍绿之径和泪水之城。 所以他告别白色夫人后,去德特茅斯找了地图商购买了圣巢全地图,找到了第三份,却是在水晶山峰。 对于那个地方,鹿正康一直心存疑惑,他清楚记得当初感受到的那个强大意志,而且先知也曾含蓄地表示过水晶山峰与辐光有关联。 她的原话是:“光芒在水晶中诞生,水晶在光芒中生长,光芒上升,水晶下沉。” 或许只要水晶山峰存在,那么辐光就会不断复活。 这个猜测有些悲观,鹿正康思忖着,或许当初就应该让小骑士走神居路线……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小骑士已经返回虚空了。 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处,鹿正康洒然一笑,大不了自己单独去终结辐光,也不是什么难过登天的挑战。 先去了苍绿之径和泪水之城。 火焰所在的位置有一根火炬桩,鹿正康靠近后,火炬桩上浮现一只白面紫袍的浮空虫子,它攥着火炬桩如握着法杖,一旋身,化作一蓬猩红的雾气消散,艳红色的梦境符文在雾气中上浮,代表了那被猩红意志割裂的梦境世界。 白面紫袍的虫子瞬移出现,它的身体很小,像个豆丁,火炬桩比它长出两倍有余,但它挥舞起来,很是自在写意。 这位是格林亲族新手,它发着诡笑声,远远地挥动火炬,甩出一大片火焰球,慢悠悠地飘过来。 按理来说这种攻击毫无威胁,但它最让人头疼的是其移动速度,鹿正康靠近半步,它就远离半步,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不过它会瞬移,鹿正康也会。 没等格林亲族新手笑够,鹿正康瞬移出现在其背后,一钉把它劈死。 它怪笑着,爆散成漫天火光。 格林之子将火光吸入体内,很满足地飞舞了一会儿。 最后该去水晶山峰了。 德特茅斯有电梯直通水晶山峰的中腰,就在吉吉的屋子旁。 鹿正康站在电梯里,随着电梯上升,地面离自己远去,德特茅斯的灯光,以及剧团的火光,变得辽远。 那欢声笑语变得含混,变成耳边的低语,变成云彩摩擦声,变成冰晶碰撞声,完全淹没在高空的风里。 抬头,无星之夜叫人茫然。 地面上的微光反倒成为星点,天空黑暗地宛如深渊,是上下颠倒,还是人心易变? 鹿正康低下头,不太乐意再看天空。 没有日月星,天穹就只是很乏味的一个边界罢了。 电梯到顶,鹿正康踏上水晶山峰的土地,脚下有铁轨,边缘被扭曲而断裂,金属的断茬很狰狞。 其实如果没猜错的话,水晶山峰的这段铁轨原先差不多是直连国王山道的,有一段天桥,从德特茅斯的上空横跨,但这座桥早就坍塌了,断裂的大块桥面至今还散落在德特茅斯郊外的荒地上。 这也是完全湮灭的一段历史,圣巢的虫子们曾经大力开采过水晶山峰,但似乎水晶的力量在圣巢的其余地方没有得到应用,只是单纯用来建设矿场而已。 至今还有数量巨大的,被复活的矿工遗骸在水晶山峰时刻工作,但水晶似乎就是挖不完。 迈步进入矿洞,这里到处是粉红色水晶,这些发着明亮光芒的矿物从岩石的缝隙里长出,链接成片,硕硕华华,好似丛生的灌木,漂亮如梦境。 但是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单调了,水晶山峰的美景被装点地过分了,太多美好的景色聚集在一起反而让所有东西都变得平庸。 鹿正康没打算深入山峰腹地,他只打算先把火焰收集了,完成了火之仪式后,再来探寻这里的隐秘。 第三位格林亲族新手就在左近。 在一大片水晶坑中间的岩石平台上,竖着火炬桩。 水晶坑里遍布着锋利的晶体,凝聚着强大的力量使得这些晶体格外坚硬、厚重,如果有哪只虫子不慎跌落其中,那么被刺个万箭穿心还算好,最可怕的是要从里面爬出来,简直就是在爬刀山,手脚一用力说不定就被割断,越是想出去,越是会受伤,而一点点看着自己流血,橘红的血液滴落在美丽的水晶上,那更是一种精神折磨。 好在鹿正康会飞。 再一次感谢灵魂圣所。 鹿正康解决了第三位格林亲族新手后,带着格林之子回到剧团。 布鲁姆看到精神奕奕的格林之子,赞赏道:“嗯。太好了,孩子已经燃起了火焰。团长大人……在等你。” 站在大舞台上,格林又从烟雾里冒出,聚光灯分秒不差地打在他身上。 “我能感受到。你所收集的火焰散发出的温度。”格林很高兴的样子,“一场精彩的开场演出,空气中都弥漫着热烈的气氛。亲爱的孩子,你做的很好。让你的火焰燃烧得更亮一些吧!” 格林一个响指,火焰从空中燃起,汇入格林之子体内,小虫子猛然长大了一截,其余没什么变化,但身子长了一点。 “真是漂亮,孩子已经成长了,从一个无力作为的青年变成了一位强有力的伴侣。这片土地危机四伏,你一定乐于接受他的帮助。不过不要忘了我们的仪式舞蹈,也要继续进行下去!继续寻找分散在各处的猩红之精华!当孩子再次燃满火焰之时,回到这里的舞台,表演就会开始。”说完后格林消失。 鹿正康转身出了剧团的帐篷。 跑到无人的角落,一把抓住格林之子,这只小虫发育了一些,已经会丫丫叫喊,但它再怎么喊叫也是没有用的,没有虫会到这里来。 鹿正康摸出梦之钉,辉煌的光焰熊熊燃烧。 第七十三章 格林之战,卑鄙的本地虫 鹿正康再次从格林之子身上窃取了大量梦语,直到梦语再次变得重复呆板为止。 “猩红的核心能成功吗?” “苍白的沃姆,你无法忍受自己的黑暗吗?” “那终极的容器究竟是什么?” “梦魇的意志会晋升为最高!” “光芒的源头,如此深沉的奥秘。” “水晶究觉有怎样的力量?” “火焰,仪式……” 无法提取更多有用信息后,鹿正康把格林之子放开,小虫很惊慌地四处乱飞,但它无法离开护符的佩戴者。 最后,它像是认命了,趴在鹿正康的圆柱脑袋上一动不动。 鹿正康打开地图一看,这次的三分火焰分别在安息之地、王国边缘以及国王山道。 这次收集火焰的是格林亲族大师,体型大了不少,笑声也低沉了不少,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心烦,但依然算不上有趣。 击败它们后,收集完三份火焰。 回到剧团的舞台上,格林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美妙,如此美妙!我的亲族齐至,时机已经到来。” 他掀开自己的劈飞,如蝙蝠打开翅膀,露出红色的内底,以及他细瘦的躯体,格林之子飞入他的怀里,一瞬间似乎像是被什么强大的能量击中似的,格林闪电般背过身去,佝偻着,颤抖着,披风飞舞着。 他艰难而愉悦地说道:“这灼热的火焰烙下仪式的吉兆……等等!你!”格林侧头,猩红的眸子里满是杀意,“你就是那个窥探猩红意志的亵渎者!”他直起身,状极愤怒,不过勉力保持了彬彬有礼的姿态。 “啪”一声响指,舞台灯光亮起,帷幕不知何时扯下,周围环形的观众席上坐满了白面紫袍的虫子,它们耸动着,好似一群苦等厕所的尿频患者。 格林喘着气,“与我共舞吧,亵渎者!观众们都在等着,或许我该当着它们的面撕了你,那样你的价值就会得到升华!”随后他向着观众席一鞠躬,激烈的音乐陡然响起! 鹿正康拔出骨钉不慌不忙。 格林旋身消失,出现在半空,披风卷成钻头状,斜刺里一个猛冲,朝着鹿正康杀来。 鹿正康后退几步让开格林的突刺,落地后的格林紧接一个迅速的爪击,依然被鹿正康闪开。 格林攻势绵密而严谨,爪击不成后再次跳起,在半空爆发大片火焰,如陨石雨般落下,鹿正康站在间隙躲避。 格林站在剧团一角,右手抬起一扇披风,亮红色的火焰小蝙蝠飞出,朝鹿正康扑来,而格林又施法,把披风扎入地下,这披风如树根般在地板下穿行,来到鹿正康脚下就会突然钻出,意图将其刺穿。 鹿正康的对手少有这般灵活的,更不必说格林的技击与法术浑然一体,优雅而充满残酷杀气,很是让人难忘。 “斩!” 可惜的是,鹿正康没有陪格林过家家的想法,看准了他的破绽后,趁他专心操控披风,瞬移来到他身边,剑气爆发,将他的身躯撕裂。 “嘭!” 格林身躯散开,化作漫天乱飞的格林之子,其中有一只身上发散着红光,正是鹿正康佩戴的那枚护符,也就是格林本体。 飞散开的格林子体转瞬聚拢,再次显露出格林的模样 鹿正康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了格林,他在半空中,披风翻转,鼓胀成球,表面还带着短短的钝刺,看着像个大号河豚。 漫天的火焰球从格林身上散播出去,一瞬间就把他整个人遮住了,舞台上只看到火焰,看不到人,同雾霾下的伦敦似的。 鹿正康撑起灵魂护盾,测试格林能发多久火球。 毕竟鹿正康才收集了两轮火焰,还少了最强的一轮,格林终究顶不住巨大的消耗,停止释放火焰球,旋身消失。 舞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鹿正康,观众们依然是那副尿急的模样,上蹿下跳。 格林在哪? 格林似乎逃走了,舞台的灯光都开始渐渐黯淡,激烈的音乐声都缓缓沉寂。 最后,只留下一盏聚光灯,投射在鹿正康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除了灯光外的世界,陷入尴尬的黑暗。 观众们的喘息声回荡。 慢慢的,音乐消失后,另有一个勃勃跳动的鼓点响起,闷闷的。 黑暗中,猩红的利爪陡然从鹿正康背后袭来。 “叮!”鹿正康跳了跳,用背上好久没用的圆盾挡下了这一击。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是非常难堪的羞辱,格林突然发疯一样,围着鹿正康激烈抓挠,宛如泼妇,可那把小小的骨钉宛如铜墙铁壁,格林的攻击未立寸功。 观众们发出低低的嘘声——简直是火上浇油。 格林的攻击完全失去了条理,失去了灵活的变化,让鹿正康瞧准了,一钉出去,把他再次劈碎。 发红光的小格林在黑暗里非常显眼,鹿正康上去抓住它然后将其封印。 灯光亮起,表演结束,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勉强而敷衍的掌声。 这群白面紫袍的小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从舞台两侧退场,低低嘟囔着。 “格林……真没用……迪万大人是对的……” 鹿正康拎着再次蜕变的格林之子缓步向剧团外走去。 在离开舞台前,格林出现,拦住了他。 这个格林是空荡荡的外壳,储存着他的人格,但没有核心,力量微弱。 他深吸一口气,表现出惯常的礼貌,但鹿正康清楚感受到他压抑的愤怒。 “亵渎者,你要知道,猩红的意志不可违背!” “是,我知道,但你很显然代表不了猩红意志,就像我代表不了虚空意志一样,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比你强。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完成仪式的,你想要的火焰我会去收集,等你把自己的力量提高到最强,我会再次打败你……外乡虫,好好体味圣巢的‘包容’吧!” 鹿正康大笑着,离开剧团,手里的梦之钉已经迫不及待。 第七十四章 第三轮火焰 再次发育的小格林身躯变红,背上丝带般的羽翼多了一对,叫起来还是像猫咪。 这次的梦语内容略少。 “水晶中的光,结晶的力量……” “拮抗黑暗的光明不会消逝,但在祂卷土重来前,猩红的意志得占据主导。” “虚空,燃尽黑暗,共舞吧!” “火焰,仪式……” 第三轮火焰,有四份,一份在真菌荒地,一份在古老盆地,一份在深巢,还有一份在蜂巢。 不过只需要收集三份就行了。鹿正康排除了真菌荒地那份,因为实在太远了。 剩下这三个地方,有电车联通,可惜通行证已经毁坏,鹿正康是真的挺想坐一坐电车的。 先去了古老盆地,在一片大桥废墟,底下是虫子坑,这些虫子是深巢特产。 某处桥洞里还躺着一位皇室家臣的尸体,眼中流出黑色泪水,看来是被虚空侵蚀而死。 这里的桥,包括从泪城直达的电梯,都被废弃了,电梯井被后来建造的尖刺陷阱占据,被有翼哨兵据守,那些渴望来到白色宫殿朝圣的虫子们,完全无法抵达。 或许又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电梯井底部,墙内的暗窟里有一株梦境树,也就是低语之根,已经成熟,梦之钉抽打后释放梦语。 “……王国在上…… ……宫殿在下…… ……仆人的道路……“ 鹿正康没有深究的意图,收集了火焰后,匆匆赶往下一处。 …… 蜂巢在王国边缘,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它们自给自足,和圣巢唯一的联系,据说就是蜜蜂女王训练了黄蜂女,这也是为什么圣巢公主名字叫大黄蜂的原因。 蜂巢是一片流淌着金蜜的美好世界,非常非常奢华,虽然建筑很粗朴,完全是蜂群的标志性六边形设计,可亮金色的蜜块与暗金色蜜蜡交相辉映,使得这里宛如天堂。 建筑到处渗着蜂蜜,清香扑鼻,没有腥味,反而带着凛冽的风霜气,鹿正康刮了一点尝尝,只感觉柔和的甜味在口腔里打转,从咽喉流下,叹口气,还有一股薄荷般的清凉从胸腔蹿到颅腔,让人精神一振。 蜂巢里只有两种虫子,一种是蜜蜂,一种是蜂巢躯壳。 蜜蜂有小蜜蜂、蜂巢士兵、蜂巢守卫以及蜂巢骑士,蜂巢骑士应该早就被小骑士捶死了,想来是见不到他。 至于蜂巢躯壳,这是一种被幼蜂占据身体的怯懦躯壳,这虫子身上被筑起蜂窝,看着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肥佬,见到敌人转身就跑,而小蜜蜂会从它体表的洞眼里飞出抵御敌人。 第三轮的火焰在格林亲族梦魇身上,它的形象当然是幽灵形象,比起前两轮,梦魇要更大,总算和它们手里的火炬桩等高了,笑声更加低沉,还挺有磁性的。 格林亲族梦魇周围都是蜜蜂,可它没有吸引蜜蜂的注意,而鹿正康要被所有虫针对。 他本还疑惑为什么蜜蜂不去攻击格林亲族,仔细一想才意识到,只有佩戴了格林之子护符才能看到火焰。 所以说这些火焰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抑或是残梦? 击打它们的确会迸射梦境精华,那么火焰来源于梦境吗?还是同灵魂能量一样,来自梦境表层的灵魂世界? 几只蜂巢守卫注意到鹿正康,它们嗡嗡鸣叫着,然后硕大的腹部翻转过来,露出内部的肉膜、倒刺,以及正中那根粗长的尖锐蜂刺,翅膀扇动,身体高速旋转如钻头般冲过来。 蜂巢的虫子战斗风格还是有点惊悚的,至少这些蜂巢守卫让鹿正康感到不适。 鹿正康不打算招惹它们,那几只蜂巢守卫撞在墙壁上,真就像电钻似的,噔噔响。 真不知道这些虫子如何进化出这么不自然的结构。 鹿正康解决了蜂巢里的格林亲族梦魇后,赶往了最后一处。 …… 深巢,遥远的村庄,悬挂丝囊的空洞。 收集了最后的火焰后,鹿正康听到有人招呼他。 循着声音来到某一个丝囊里,那个招呼他的虫,竟然是布鲁姆,他没带着自己的虫乐器,而是拎着一根火炬桩。 火焰在他身上。 “嗯……你来了。我从这个已经沉寂的王国里收集的红色火焰,你把它拿去……给我们的团长大人,为了他最后的表演。仪式将再次上演,我们就像一手古老歌谣中的音符一样。你和我都是。嗯。” 他扭过头去,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无休无止,重复着的牺牲与奴役之歌。为了仪式,为了剧团,为了团长大人。” 他盯着格林之子,这小虫围着布鲁姆旋转,对他身上的火焰气息非常渴望,“即使这个孩子也是生于无形的枷锁之中。嗯。所以我们臣服……就像从前一样。是吧?” 他转回头,盯着鹿正康,“那就带走这份火焰吧,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说完,他释放了火焰,猩红的火光汇入小格林体内。 “已经完成了……但是……在这最为黑暗之地,世界的最边缘处,团长的猩红之眼也看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在此相遇并不只是因为幸运。一首无休无止的歌……根本称不上一首歌。你参加了仪式,但我能察觉到你并没有从属的主人,是这样吗?也许我们可以一同消灭这暴怒的火焰,让这座已然沉寂的王国得到安宁。如果你希望这么做的话,就去一起开始的地方见我。嗯。如果你想继续仪式……嗯,如果你无悔,我亦无怨。” 鹿正康问他:“猩红意志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嗯。或许你该问团长,如果猩红之火真的有意志,那么最能代表它的,就是团长大人。” 鹿正康揪着小格林的翅膀,“这就是你口中的团长大人!” “什么?不……等等,嗯。确实,团长不对劲,在他败给你之前就有些不对劲。他称你为亵渎者,你一定窥探了那被分割的梦境吧!那里是最深的梦魇,团长说,自己将会成王。” “不,他不会,他顶多算是个魔术师。” 布鲁姆耸耸肩,他宽厚的肩膀耸起来特别有感觉,“你或许低估了仪式的力量。“ “你或许低估了我的力量。”鹿正康摊摊手,至少比耸肩有感觉多了。 第七十五章 迪万,梦魇与深渊 鹿正康揉搓着小格林,一路往德特茅斯走。 进入剧团的范围,他还有闲暇观看马戏表演,而那些观众们看到鹿正康手里的小格林会发出坏笑。 看来格林没什么地位啊。 剧团的帐篷有好几个,而格林所在的那个是舞台剧场,此外还有几个帐篷是住房。 格林这个团长,睡在舞台剧场,听着可不牌面。 鹿正康兜兜转转,看到一个装饰华丽的小帐篷,掀开帘子走进里面,一只怪异的虫子正坐在厚厚的红绸地毯上,她脸上戴着半张笑脸面具遮住右脸,头顶两根弯曲的触角微微摆动,短短的脖子埋在一圈富贵的红色毛皮里完全找不到,她的双手是镰爪,胸腔极细,但腹腔巨大而绵长,一节一节盘成坨,看着很累赘,这种强烈的对比出现在单独的个体上有很强的冲击力。 鹿正康不禁担心她要是向前探身会不会把自己上身从臃肿的腹部上扯下来。 “啊啊啊!”这位虫很热情,而且有些神经质,“是你召唤了我们?你召唤了我们,于是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这位是迪万,神神秘秘的迪万,游戏里能将护符加固的虫,虽然方式是放到肠胃里消化一遍。 她侧头把面具冲向鹿正康,面具是米黄色的,画着一只大大的白眼睛,嘴部有勾起的曲线,她还抬起手半遮半掩,看着很矜持,“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你为什么要召唤我们?” “是我召唤你们,还是你们在召唤我?”鹿正康想起当初自己被火焰的气息吸引才在地形复杂的呼啸悬崖找到仪式场地。 这个剧团目的不纯,鹿正康可以理解,但他们总是想把自己放在高位,就有些讨嫌了。 鹿正康直截了当地问道:“梦魇意志的核心在哪?” “哦!呵呵呵!真是失礼的问题!”迪万缩了缩身子,当然她雄壮的下半身还是纹丝不动的,“你不要妄想从联合意志口中得到真实!啊啊啊啊!”她笑嘻嘻的,“最深处的梦魇,无人能够窥伺!” 鹿正康摊摊手,当然他的肢体语言不多,面部表情完全没有,所以摊手可以表达他大部分的情绪。 于是,鹿正康这个很不屑的摊手姿态,成功把迪万逗笑了。 “哦呵呵呵,亲爱的,你真风趣,希望你快些去找团长大人吧,他会让你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梦魇!” 迪万无厘头的笑容在某种程度上感染了鹿正康。 “正有此意,是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的。”他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会叫你们的团长大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虚空!” 迪万低低赞叹,“阴影与火焰共舞,一定很精彩……可惜我没法亲眼见证这一场盛大的表演,说不定呢。” 鹿正康出了帐篷,去找格林,在进入舞台前,再次遇到了拉手风琴的布鲁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快乐,那么忠心耿耿,完全不像是一个二五仔呢。 鹿正康拍了拍他的手臂,布鲁姆勉强说道:“嗯,去把火焰给团长大人吧,他在等你。” “别这么闷闷不乐,朋友,说不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鹿正康提着小格林迈向舞台。 格林站在漆黑的舞台中央,天花板上的火笼燃不尽他身上阴郁的气质。 “你来了……” 鹿正康有种既视感。 “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但我还是来了!” “你带来火焰,这会燃尽你卑劣的生命!”格林转过身来,看到鹿正康手里的小格林,顿时冷哼一声,“把火焰呈上吧,我赐予你死亡!” ”我再问一遍,梦魇意志的核心在哪?“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鹿正康松开小格林,看着它飞入格林的怀抱。 格林宛如被火焰灼烧,发出嘶哑的声音,“感受!猩红的痛楚!“ 轰! 他化作虚幻的烟雾,从鹿正康的圆柱脑袋上那密密麻麻的眼孔里涌入。 鹿正康的梦境世界。 “啊哈哈!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梦魇!我要将你的灵魂灼烧殆尽,你的躯体,强大的力量,都将归属伟大的猩红意志!“格林化作巨大的红色蝙蝠,穿过梦境世界的金色胜景,一头撞在鹿正康的梦境封印上。 蝙蝠拍打着翅膀,不断冲击白色的球形封印。 然而封印实在很牢固,格林三番两次的尝试依然没能奏效。 “这难不倒我,只需要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一些!“剧烈的红光从蝙蝠身上冒出,格林一个俯冲,很突兀地就穿过了封印,进入了鹿正康的梦境。 “火焰!燃烧!仪式将会继续!“格林叫嚣着,火焰肆意蔓延,”亵渎者!出来吧!让我们完成最后一步!“ 格林在这片广阔的空间四处飞行播撒火焰,而然他渐渐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这个梦境世界。 好大。 好黑。 格林的火光如一盏小夜灯,照亮了一小片黑暗的土地,以及远方那颗雄伟的巨树。 虚空之根的顶端,洁白的果实悬挂。 “那就是你的意志吗?看起来真是鲜嫩可口!“格林喃喃自语,冲向巨树。 当他的爪子触碰到果实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消失不见,再转眼,他就出现在无底深渊,那颗黑卵身边。 格林感到事情越放不妙了,他的蝙蝠形态被强行解除,回归了人形,并且他惶恐地发现自己无法飞行。 黑卵旁边插着一块发光石碑。 格林凑过去,一字一句地把碑文念出来。 “天空即是大地,上下颠倒。 深渊即是天堂,善恶不分。 只有历尽黑暗,火焰才能重新燃烧。“ 所以说,格林得去攀爬无尽深渊。 他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亵渎者的阴谋诡计罢了,他在利用虚空抵御梦魇,但这是没有用的,火焰的光明亦能驱散黑暗……“ 他一步一步踏上阶梯。 陡然,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正是鹿正康,格林大喜过望,上前一爪子将其撕碎,“亵渎者!你的把戏就此结束了!“ 身影破碎,不久,又一位鹿正康走了过来。 一层层向上,格林不断杀死鹿正康。 “很有耐心,很好,但你能承受死亡几次呢?“ 越往上,这些鹿正康们就越强。 直到格林被骨钉大师们围殴击杀。 “不!不可能!“ 格林大叫着,惊醒。 发现自己还是在深渊底部。 死亡远不是终点,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能承受死亡几次呢? 他一次次攀爬。 每次死亡后,他就削弱一些,能抵达的高度更低些。 格林已经迷失。 “继续吧,猩红的核心,我感觉到了!” 第七十六章 古神,驱逐,无忧旋律 雄伟的梦境之树,逆生的虚空之根,梦魇之王倒吊之处。 格林被黑色的根系箍紧、刺穿,火焰正从他身上涌出,如猩红的血,输入树根,灌入黑卵。 鹿正康仔细品味火焰的滋味,它与虚空泾渭分明,但能点燃灵魂能量。 总意识在虚空之根旁建立一座高大的火炬,注入火焰,灌输灵魂能量。 “腾!” 火光冲天,红艳艳宛如鲜花,照亮半壁的梦境。 火焰点燃的一瞬间,鹿正康的梦境世界震动起来,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降临。 于梦幻中遨游的巨鲸,被割裂的梦境世界,猩红的领域。 火焰熊熊燃烧的地方,就会有猩红的意志显化。 一颗跳动的心脏出现在火炬上空。 梦语浮现。 “梦魇会奖励那些为火焰奔行的人!” “从猩红中汲取力量与知识!” “说出你想要的,梦魇会满足!” 一个悬空平台出现在心脏下,某位分意识站在平台上,仰头喊道:“水晶山峰的秘密是什么?” 心脏跳动了两下,渗出一点血液,滴落在分意识身上。 记忆涌入。 …… 漫天的星辰,三轮明月,这里的夜空干净又漂亮。 大地的裂缝中,黑色的雾气升起,飞入天穹,遮蔽星空。 光明在大地上消失。 但也不是彻底绝迹。 水晶中储存了光。 火焰燃烧产生了光。 生物呼吸亮起荧光。 雷霆有光。 明亮的血液有光。 这些光被地上的虫子们崇拜,化作了神。 水晶中诞生了辐光。 火焰中诞生了猩红。 白色夫人等强大的虫类自身有光,也被尊崇。 雷霆之神,落雨之神,他们的身影模糊不清。 蓝色血液,生命之血,原始的就是至高的。 水晶中的光不只一位,那最明亮透彻的是辐光,但也有被折射而黯淡的,辐光之源——裂光。 裂光积蓄,便能将辐光孕育。 所以水晶不绝,辐光不死。 鹿正康和小骑士的努力,也只是给了虫子王国暂时的安定。 …… 火焰熄灭,猩红意志离开。 虚空之根松开格林。 这只蝙蝠愣怔许久,然后急慌慌地想逃离鹿正康的梦境。 封印没有阻拦他,格林轻易离开,就像他莫名其妙进来的一样。 现实中,鹿正康的脑袋里涌出稀薄的红色烟雾,汇集一处,但出现的不是格林,而是小格林。 他的力量被消磨太多了,实在无法维持成熟的形体。 小格林丫丫叫唤,很不甘心的样子,鹿正康上去就揪住他的脑袋。 格林抖了两下,不敢动了。 鹿正康留下格林当然是有用的。 在梦境里,总意识把火焰熄灭,是怕被猩红意志影响,自己的梦境世界可能被拖入猩红梦境。 但他也不想放弃猩红的知识,所以得留下一个火种,需要时可以再次点燃火炬。 格林就是这个火种,作为猩红的子民之一,他的心智很出色,但力量不够强。 鹿正康提着小格林找到了布鲁姆,“走吧,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布鲁姆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盯着小格林看了一会儿,格林发出恼怒的丫丫声,还是像只小猫。 “你做到了,嗯,我们出发吧,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把虫乐器压瘪,绑在腰上,然后去帷帐后摸出一根火炬桩来,比划个手势示意出发。 他们偷偷溜出剧团,来到呼啸悬崖,在那个洞窟中,火焰熊熊燃烧。 布鲁姆叹息道:“我们要收获的东西,会亵渎这个黑暗、寂静的王国,所以说其实我们才是亵渎者,而你,”他看着鹿正康,“是王国的保护者。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他指着地上的铁台,“摧毁这个锚点,这个支柱,将剧团放逐!”随即他将火炬桩的末端往铁台上一刺。 嘭! 光芒迸射,铁台破裂,爆燃的火焰喷出,火星四处飞洒,鹿正康挥剑劈砍火焰,宛如在砍一截木桩一样,直到那无形的阻力碎裂,猩红火柱得以释放,冲入天际。 剧团中的虫子们看到那火柱,纷纷诡笑起来,钻回帐篷,升起烟雾。 等火柱退去,烟雾散开,剧团也消失不见。 而鹿正康这边,伴随着一阵强光,他被冲击波击飞,等他勉力站稳,光芒沉寂,这里回归了黑暗,火炬桩熄灭,铁台消失。 布鲁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没戴面具的虫子,他的胳膊瘦弱,脸庞白净,犄角短小可爱,不过那红色的围脖倒是说明这位虫其实还是布鲁姆,只不过是挣脱格林束缚的布鲁姆。 此时小格林趴在地上装死,鹿正康走过去把他提起来,放到自己的圆柱脑袋上。 布鲁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腰间的虫乐器,确认完好无损后,他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看到鹿正康。 “啊,你好!朋友,在这一片黑暗里能见到你真好,我叫明子!是个旅行的音乐家。” “哦,好吧,明子,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呃,不清楚,我可能有些失忆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想去有人烟的镇上……我实在走了太远的路,想停下来歇一歇,”他那两颗黑豆般的眼眸盯着鹿正康,“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想法吧?或者你要是太忙,我自己去找镇子也行。” “走吧,我们这就出发。” 鹿正康带着明子返回德特茅斯。 剧团离开后,这里回到了寂静荒凉的景色,但更有一种安详的气质。 明子看到陌生虫很开心,屁颠屁颠地去同虫长者聊天了。 鹿正康在长椅上坐下,侧头望着高入穹顶的水晶山峰。 辐光没有死吗? 还有另一位古神,裂光。 这次的道路尤为艰难。 但鹿正康明白,自己的全身心都在渴望这一次冒险。 他怔怔出神。 耳畔悠悠响起手风琴的音乐。 明子走到身边,他手上拉扯着虫乐器,“怎么了朋友,你不开心?听听着美妙的旋律吧……哦,对了,”他停止演奏,左手从自己的大围脖里摸出一枚护符递给鹿正康。 无忧旋律。 纪念一份友谊建立的信物。 包含一首可能使持有者免受伤害的守护之歌。 鹿正康把它珍重地收好,“谢谢……” 他正想多说几句,突然,熟悉的气息从地下的十字路传来。 是纳提和帕雅,他们蜕变完成了。 第七十七章 重逢,米拉,水晶 鹿正康告别明子,匆匆赶到十字路的小屋。 纳提和帕雅正在研究屋子上的封印,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鹿正康急忙把封印解除,纳提和帕雅看着这个圆柱脑袋的家伙,有些迟疑。 “是我!” 熟悉的信息素。 “小家伙……我睡得记忆错乱了吗?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纳提摸着自己的四孔面具,有些憨憨的。 帕雅倒是很快熟络起来,“哦,小家伙,我们一定睡了很久吧,这真是一个好梦!快进来,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大事!” 阔别许久,鹿正康满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走进熟悉的家里,那些在喉咙里打转的慷慨陈词都变成云烟,散入胸膛,吐出去化作微风。 他们坐在床边,却只说了些旅途趣事和梦隙碎语。 当鹿正康说,辐光的危机已经过去后,纳提和帕雅很平静,他们本也对感染缺乏主观体验,但等鹿正康说出,他们的孩子已经健康出生后,纳提和帕雅就激动地跳了起来。 “他在哪?他现在还好吗?” “我把他寄养在地表的镇子上,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把他接回来吧,顺便感谢一下那位治好他的朋友。” 鹿正康带着纳提二虫来到德特茅斯,让他们和孩子相聚。 纳提和帕雅围着小虫打转,鹿正康坐在长椅上听明子演奏着手风琴。 维修虫的小家庭里,鹿正康处于最边缘。 不是说他被排挤,只是他站在最高处,遮风挡雨。 帕雅搂着小虫不松手,纳提转头看到鹿正康,他走过来,“小家伙,我绝不是在疏远你……” 鹿正康静静地听着他的解释,圆柱脑袋上的眼孔里一片黑暗,看不出情绪。 纳提说着,有些难过,“哦,你现在也不能叫小家伙了,你已经这么大了,”他比划了一下,“也这么出色,我很高兴,你虽然一直都很有主见,但我觉得,真的很好。帕雅是对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应该支持你,你不是需要荫蔽的幼虫,而是我们的灯塔。” 鹿正康拍了拍纳提的手臂,“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和帕雅是我永远的家人……但你要原谅我必须离开,我有新的征程要走,注定无法享受欢乐的时光。” 帕雅牵着小虫的手走过来,“我们一直都会等你的,就在这里,德特茅斯,我们会在这里定居,”她看了看纳提,“你去吧,放心前进吧。” 在一旁偷听的明子哀叹道:“哦!这美好祥和的世界总是有哀伤的基调无法遮掩,就像我的乐曲一样,朋友,你只要记住离别是相聚的开始,那么一切旅途都会是回家的路!” 鹿正康点点头,转身向着水晶山峰走去。 …… 水晶的世界,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躁动。 鹿正康没有走电梯,而是从十字路进入山峰内部。 迈入遍布木质支架的矿坑,有清脆的歌声传来,鹿正康心里一乐,在曲折的矿洞隧道里前行,离歌声的源头越来越近。 在一个偏离主矿道的小隧洞里。 软糯的歌声间杂着叮叮叮的矿镐敲击声,好似一场没有观众的音乐会。 “哦哦哦,将骑士和破碎的骨钉一起埋葬, 埋葬……教士……头冠什么的来着? 呃,哈哈哈,那就哼个旋律吧。“ 是一只小矿工在采掘水晶。 她圆滚滚的,头上戴着矿工帽,帽子上有光蝇灯,手里握着镐头,每次挥舞都会使很大力气,侧身扬镐,一下一下,很规律,很实在。 鹿正康走到她身后,她转过头来,“你好啊,我叫米拉,很高兴见到你。”她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哦,我之前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虫,不过我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他啦。你是来找他的吗?你是他家里人吗?那我可不知道……” 米拉口中和鹿正康很像的虫是小骑士。 “我不是来找他的。” “哦!所以你也是来挖水晶的吗?是吗?留下来吧,只要你花点力气,就能从岩石里找到不少财宝!”她笑得很干净,“这里的水晶可……可值钱了。” “你已经挖出不少水晶了,怎么还不歇息一下呢?”鹿正康指着米拉脚边的水晶簇。 “但我觉得再深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我都闻到味儿了!哈哈哈!” 鹿正康摊摊手,“好吧,我得走了,再见。”说完,他扭头走入隧道。 身后传来米拉的道别。 “欢迎下次再来,说不定那时候我已经把那个值钱的东西挖出来了呢!” 她继续歌唱,伴着矿镐敲击声,这次没有忘词。 “哦哦,将骑士和她的骨钉一起深埋, 埋了这位夫人,她可爱又苍白! 埋了法衣褴褛的教士, 再埋了头冠闪亮的乞丐!“ …… 进入山峰腹地。 鹿正康仔细感受无处不在的可怕气息。 藏匿在水晶深处的伟大存在,祂的呼吸如此深邃,与大地紧密连结,那些全身心体悟这神秘意志的人,会感到全新的生命在体内滋长,宛如春芽萌发,水晶会从血脉里衍生开来。 活跃在这里的生物有许多种类。 数量最多的就是晶刺螨,这些爬虫在矿洞的地面、墙壁、传送带,任何地方都有分布,它们一刻不停地吞食细小的晶尘,当察觉到危险靠近时,身体内会刺出结晶的尖刺抵挡攻击。 晶刺螨成熟后就是亮背虫,体型巨大,性格温顺,甲壳厚重,只有前脸的一小块地方是软肋,这些虫被强迫作为劳动力,运送推车和机器。 同样是爬虫,水晶爬虫就显得很可怕了,浑身都被晶体包围,这些水晶吸收灯笼、火炬的光芒,积蓄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化作激光从背部射出,能轻易灼伤虫子的身体。 其余的还有水晶猎人、躯壳矿工、结晶躯壳。它们都很有攻击性,而且很强。 水晶猎人能射出水晶刺,撞在障碍上后晶刺破碎成大簇锋锐水晶,在某些地形非常烦人。 躯壳矿工都是苏生的躯体,比起米拉一点都不友善,内心的暴力驱使它们挥舞着矿镐攻击陌生的虫。 结晶躯壳可以从手臂上释放激光,速度快、范围广,简直强得不可思议。 最顶级的结晶躯壳就是水晶守卫,可惜,就像蜂巢骑士一样,应该早就被小骑士捶死了。 第七十八章 失落文明,裂光 矿坑内散布着许多自动化设备,譬如传送带、压机等等,随着鹿正康的脚步深入,他还看到了挖矿魔像,或者是叫挖矿机器人,这些已经废弃的物品,同圣巢风格有些出入,或许是圣巢之前的文明遗留下来的技术。 鹿正康不断向山顶行进,越是接近山顶,光源越少,水晶也越黯淡。 有风呼啸。 水晶在湿润的岩石上宛如冷硬的荆棘。 盘曲迂回的通道,一点点抬高。 在越过最后的水晶簇后,有光从头顶的窄洞投入。 鹿正康一跃而出。 凛风呼啸。 这里是圣巢的最高处。 满目疮痍,半月般的石碑挺立,如旧时代的墓碑。 透过这些高大的石碑间隙,能看到水晶延伸向天际。 石碑拱立出一条伟大的朝圣之路,穿过风化的太阳拱门,一阶一阶,碑文亮起,神的象征,信徒的祷词。 冰白的光线照亮来者细弱的身躯。 直到顶峰的巅峰。 辐光的雕像肃立。 虽然残破,虽然倾斜。 但神的威仪犹在。 鹿正康以梦之钉划过雕像,梦语出示。 “……记住……光……” 一个稚弱的意志在雕像中波动起心神的涟漪,很微弱,但生命力顽强,让人仿佛看到朝阳。 辐光果然没死! 鹿正康惊怒交加,抬起骨钉就打算把雕像毁去。 正在此时,灿烂的光从石碑后的水晶柱透出,如聚光灯般照在鹿正康身上。 一瞬间,他被拖入梦境。 …… 黑暗。 但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吞噬光明的黑暗。 鹿正康行走在目盲的世界里,脚下的大地真实不虚,所以他大步前行。 他满以为自己能永远走下去。 但他不能。 虚空物质的强大能抵御时间的流逝,可现在鹿正康力竭倒下。 他感到了久违的虚弱。 虚空的力量被剥夺了。 梦语浮现。 “……黑暗中的光明,胜利的关键。” 鹿正康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静谧的湖面上。 湖水倒映着蓝天,太阳高高挂起,流云微微浮动,清风爽朗吹来花草香味。 而自己的力量……面具、虚空物质,统统消失不见。 再次成为了一只,圆滚滚的维修虫。 鹿正康感到不妙,把格林之子的护符卸下,小格林一声不吭地化光飞入护符。 他取出无忧旋律,这枚护符需要三个护符槽,但鹿正康强行用两枚护符槽将其佩戴上,进入了护符过载的状态。 鹿正康预感自己要与一位神战斗了,虽然他不畏惧,但他也必须做点保护措施。 按照游戏的规则,护符过载状态会让自己受到的伤害翻倍,但被神的攻击打中本来也没什么幸存几率。还不如赌命。 做好这一切后,他松了一口气,扭头打量周围,这里似乎是一片翠绿的草原中央。 湖边有几只虫子在玩耍,你追我赶的,跌倒摔在柔嫩密集的草丛里,一点也不疼。 这些虫子比起圣巢的虫,体型更大,更蛮荒,但心智显得尤为单纯。 湖面微微颤动,鹿正康低头,镜子一样的湖水影出景象。 祥和的世界,虫子们野蛮生长,它们无病无痛,捕食、娱乐、思考,一任自然。 智慧的虫们集结成社,组件团体,发展势力,它们钻研灵魂,钻研世界的运行,探索世界的奥秘。 就这样,一个以灵魂能量为基础的繁盛文明发展起来。 时间忽忽流逝。 很快,虫子们制造了机器,解放了劳动力,更有闲心去追自己的梦想,有些虫子想去天外看看,有些虫子想去地底看看,还有些虫子,单纯想追求完美的“梦”。 去天外的发明了火箭,它们看到了星球的模样。 这件事的成功给了虫子们很大的鼓舞。 它们就迫不及待想去地下看看,是不是还有比现在的文明更加古老的王国。 它们发明了挖掘魔像,建造了高效的运输体系,但它们挖掘出来的不是遗迹,而是被自然深埋的危机。 土壤、岩石,以及矿物,金属和水晶,这些资源让虫子们心花怒放,于是加紧开采的步伐。 然而好景不长,这颗星球层层包裹下的,是凡人无法承受的险峻环境。 某时,它们挖出了地壳中的酸水,迸射的酸性水流当时就冲垮了很多建筑,腐蚀了机器,不过虫子们动作迅速,在酸水全面上涨前堵住了阙口。 它们绕过酸水层,积蓄挖掘。 它们满以为有什么意外都能被解决。 但它们不能。 这次挖出来的是虚空。 黑潮从地壳的束缚中释放,浓密的雾气上升,在大气中聚集,形成一个黑壳,隔绝星空与大地。 那些在天外的,与地面失联,永远失联。 傲慢的虫子们迎来寒冬。 绝大多数的植物灭绝,食物短缺,虫口减员……总之是个老套的末日故事。 看完这些后,湖面停留在一片漆黑。 鹿正康鼓掌,“真有趣。” 后来的故事,他已经从猩红意志中得知了。 绝望的虫子们信仰地上残存的光,所以有了神。 但还有一个最大的隐秘,那就是梦境世界的由来。 或许和当初那个文明有关,或许无关,不论如何,梦境的奥秘被隐藏。 轰隆隆。 大地震动。湖面掀起波涛。 一座水晶的山峰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升起。 山峰顶端,有一颗剔透纯白的眼眸,目光跨越辽远的空间,紧盯着鹿正康。 鹿正康大声喊道:“你就是裂光!” 没有回答,也许神不屑于回答,也许神不懂得凡人的沟通方式。 “故事很好,我可看得津津有味!“鹿正康继续大喊,”所以我这次来,是彻底了结辐光的!你要是挡路,那你就死定了!“ 梦语出示。 “即使看到如此的命运后,依然存有暴力之心。“ “凡人的傲慢终会引领灭亡。” 鹿正康大喊:“别说这些没有用的!我不在乎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或许曾经你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生机,但现在却在阻挡文明的前行!你们该被遗忘!” 纯白的瞳孔中炸开金光,刺入苍穹,一瞬间天空化作一面巨大的紫红水晶盘,覆压四野,强光于其中折射飞舞,绚美如雷霆作画,煌煌如末日且倾。 鹿正康大笑:“很好!我们来打上一场,我输了随你处置,你输了就老老实实滚进历史的尘埃里!” 咔擦! 光落如雨! 第七十九章 驱逐黑暗的飞星 辽阔的草原上,纯白的光柱扫射,这如刀林的激光,围杀一只小小的虫,却怎么也打不中。 每当激光要伤到鹿正康时,他就会瞬移前行。 在别人的梦境战斗真是毫无主场优势可言,好在梦境世界有其内部的运行规律,不会出现彻底唯心主义的战斗方式。 强弱对比,一看本质,二看心志。 凡人若是足够顽强,未必没有弑神的可能。 鹿正康逼近水晶凝结的山峰,这宛如神之宝座般,高淼不可亲近的造物。 越是接近山,越感到山的辽阔。 山是竖立的大地。 登山不比横穿广漠更简单。 鹿正康脚步踏上水晶,下一秒,晶刺穿出。 他险些被扎穿脚背。 鹿正康漂浮在空中,天空的强光落在山上,渗入晶体内部,将其激活,结晶疯狂生长,一瞬间,光秃秃的山坡上长出晶树、晶花,雄伟的建筑,高大健壮的魔像,它们恣意狂狷,向天空延伸自己的躯体,它们的肢体的每一个末端都迸射出强烈的激光。 天穹落下光墙,将山峰封锁,鹿正康有进无退。 梦语浮现。 “屈服!服从!即能挽回宿命!” 鹿正康默不作声,闪躲激光,将那些跳起来攻击他的魔像击退。 他击破水晶,晶片晶尘簌簌如霜雪抖落。 细细的晶粉滞留在他体表,如他天生的鳞片。 水晶的力量在不断增强。 鹿正康感到自己的行动在受到体表那一层晶粉的阻挠,爆发灵魂能量,化作强劲的气流,清理躯壳,但那些被吹到空中的晶粒汲取能量,反倒生长起来,形成尖刺圈,往鹿正康身上刺来。 一切与光、晶体、能量有关的,都会被利用。 而没有了面具的辅助,鹿正康对灵魂能量的操控变得粗放不羁,结晶的力量在渗入他的魂魄。 山脚、山腰,直至山巅。 疯狂的攻势告一段落。 鹿正康气喘吁吁,实在太累了,全身心的疲惫,让人忍不住想长睡不起。 但他依然站立着,握着自己忠诚的骨钉。 星球般的眼眸,将瞳孔下移,与屹立峰顶的小虫对视。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即使是在梦境中,也是最光怪陆离的幻想。 梦语出示。 “失去黑暗的助力,便投身光明!” “调和虚空的力量,就在你身上!” 鹿正康问道:“你想用我的力量驱散这颗星球上的迷雾,是吧。”他笑了笑,水晶尖刺从背部伸出,带来一种酸麻的痛感,“我并不反对驱散黑暗,因为我让朋友们也想看看星空,但我更不希望你们这些神的力量增长,虫子们需要的是自由的天地,而不是所谓神祗的束缚。” 他挠了挠背部的刺,越来越痒了,“还是那句话,打败我!” 裂光微微闪烁,鹿正康聚气凝神。 封锁山峰的光墙内移,将鹿正康的活动范围极限压缩。 在这个战斗场内,狭长的晶体尖刺肆意抛洒,轨迹无序,快慢交错,晶体尖刺相撞时引发晶爆,碎片四溅,落在山巅的晶刺堆积成簇,不时射出激光。 没有一处是安歇之地。 鹿正康反复瞬移,骨钉与圆盾左右挥舞,只为能突进一点高度。 体力急速消耗,在极限的运动中,他体会到了死亡的一点点迫近。 这种死亡不是主观臆断,不是绝望的叫喊,而是实实在在的,仿佛有一把镰刀已经切入颈脉的刺痛感。 鹿正康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慢吞吞尝试突进了。 胜负成败,就在他最后的一次挣扎。 纯白锋锐的光在虫躯中凝聚,背部的晶体闪闪发光,最终承受不住能量冲击而爆裂,光尘如丝带,随着鹿正康的高速移动而曳尾,一注流星冲天而起。 击破水晶,势不可挡。 天穹上的眼瞳涨缩,一道覆盖全场的脉冲光波从瞳仁射出。 金光湮灭一切,将水晶山峰削切出笔直的竖井。 雷鸣声、撕裂声、爆照声震撼大地。 鹿正康的那一点剑光。 第一时间被淹没,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良久,脉冲止息。 裂光的眼球躯体已经彻底黯淡。 现实中,水晶山峰轰然震荡,大量干净剔透的水晶出现杂质,渐渐退化成普通的石块。 水晶山峰不再是水晶山峰。 那些被苏生的躯壳大量倒下,重新变成尸体。 以晶体为食的虫子们陷入虚弱。 正在挖矿的米拉停下手头工作,愣愣地出神,“值钱的味道……消失了!”她挠挠头,然后就看见自己挖出来的水晶一点点变成了石头。 “啊啊啊啊!我的水晶!啊啊啊!” …… 裂光的梦境。 下了一场水晶的大雪。 光圈之内,万物沉寂。 鹿正康当然也不复存在。 但裂光想要看到的,那一点融合黑暗的光明也没有踪影。 眼球移动着,扫视着,但就是找不到鹿正康的残梦。 不知何时,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 声音一点点提高,曲调越来越欢畅。 无忧。 无忧。 在音乐中,疲惫的灵魂得以安息,暴行被制止,真正的朋友会保护自己的友谊不受伤害。 无忧旋律,这枚过载的护符,没有给鹿正康带来伤害,但也实在尽了最大努力。 它破碎了。 欢乐的音乐停止。 一点剑光从闪烁梦幻光彩的晶尘间刺出,穿入那不可一世的眼眸。 嘭! 巨响宛如休止符。 洁白眼球上璀璨的金色瞳孔急速皱缩,形成漩涡。 梦之精华从漩涡中冲出。 …… 鹿正康化作光明。 他是光。 他感到了日月星辰的伟力,但被黑暗阻隔。 一切美好、哲学、道德、文明都归于星空。 那被掩埋在岩石重负下的黑潮,不应该出现。 过去文明的错误,后来者应当尽量挽回,不是为了粉饰是非,而是为了前方的风景。 虚空之根上,洁白的果实遽然盛放。 一轮太阳出现,将黑色的大地、无底的深渊照亮。 巨量的梦之精华冲入梦境,黑卵震荡,分意识如雨点融入虚空之根。 光芒下沉,黑暗上升,在大地的界限结合。 神的力量汹涌澎湃。 …… 这一日,圣巢的虫子们,感受到世界的脉搏。 它们从自己黑暗的巢穴涌出,来到地表。 那世界最高的山峰顶端,它们震撼莫名地看到,一颗星辰冉冉升起。 是光明。 升入天穹。 无声的气浪排开浓密的云层。 半壁的黑暗被驱散,好似开了一个观景天窗。 纯美自然的阳光铺洒大地。蓝天上,流云徜徉,展露出惊艳的美。 这久违的,几乎消失在祖先记忆中的光明。 所有虫子都热泪盈眶。 纳提和帕雅在满目泪光中,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挥着手,升入无垠的宇宙。 第八十章 DLC寻神者 幽居在下水道的寻神者低声祷告。 “圣巢诸神,展现伟力,让吾等得以晋升……” “等等!这个感觉!” 在他的梦境中,神居怦然大震,剧烈的变动使得寻神者昏昏倒地。 万神殿的终点多了两位神。 而神居来了一位强大的挑战者,也是一位神明。 …… 小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金色的世界。 他为了虚空而来。 鹿正康平衡了光与暗,但可以预见的是,光明的力量会压倒虚空。 小骑士必须挺身而出,让自己的位格进一步提升,这样就能保证虚空世界的安全。 寻神者察觉到了小骑士的到来,赶紧出示梦语,内容非常谄媚。 “无比神圣,无比非凡。哦,诸神之神!大人竟回归此处,以吾辈之心灵所调谐的低等神明来测试自身。 请允许吾辈作为卑微无力的小虫在大人的荣耀面前卑躬屈膝。吾辈愿献出所有以一窥大人之力!“ 小骑士抚摸着自己的面具,很久没有体验过真实的躯体了,他有些怀念。 他缓步走在乌金色的道路上,浓密的金色铅云如海水般托起神居,优雅古典的建筑在梦幻的光景里影影绰绰。 戴着金色面具的虫群安然散坐在平台边缘,目光透过眼孔,深深凝望着小骑士。 他们都是寻神者的族人,一群被自己信仰的雷霆之神与落雨之神抛弃的虫子。 他们能为了新的信仰付出一切代价。 小骑士没有关注他们,没有意义。 他来到第一座神殿。 ——大师万神殿,为寻觅骨钉与外壳之神而战。 小骑士可以借由神居的规则压制自己的实力,包括容器、生命、骨钉、护符。完全束缚的话,他的力量同初生时没有区别,所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巅峰战斗技巧。 但小骑士没有娱乐之心,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所有他没有锁住自己任何一门本领。 大师万神殿被他轻易通关,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对手。 接下来 ——艺术家万神殿,为寻觅创造力之神而战。 ——贤者万神殿,为寻觅财富与力量之神而战。 ——骑士万神殿,为寻觅纯粹之神而战。 到此,基本所有圣巢里的强大对手都打了个遍。 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敌人有——疯狂放海小姐姐、粪里翻波芬达哥、噪音污染收藏家、依然菜鸡大表哥、手扛大钉老师公、咸鱼翻身小格林,以及最后那位帅气逼人的纯粹容器。 除此之外的敌人,小骑士都打不起精神来。 最后一座神殿,就是最终神殿,只要打穿这座圣巢万神殿,小骑士就能晋升,让虚空的力量暴涨。 而闯关这座神殿,要把先前所有敌人都打一遍,再加上梦境左特——灰色王子。 连续高强度的战斗,连小骑士都打得险象环生,他现在毕竟只是容器,而不是那个与虚空融为一体,神挡杀神的空洞骑士。 再次击败纯粹容器后,金色的光芒从大殿穹顶打下。 小骑士被接引到辐光的梦境。 神居中的辐光,更加强大,可谓无上辐光! 小骑士凛然不惧,如今的他也更加强大,既然能杀死辐光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但这场战斗的变化不仅仅于此。 远处的云层散开,一座水晶山峰升起,深邃的眼瞳俯瞰世界。 小骑士见状,从腰间取出一个剑柄,光焰涌出,正是梦之钉! 他猛然将梦之钉的剑刃刺向自己。 汹涌黑潮从他小小的身躯里涌出。 黑暗降临! 就像当年一样,黑色的雾气遮蔽穹庐,一切光芒都被吞噬殆尽。 辐光神躯黯淡。 裂光的水晶御座开始稳定闪烁。 眼球射出激光,涌入辐光背后威严的光轮。 梦语出示! “我!并!不!畏!惧!你!” “就像当年一样!兄弟!” 轰! 强光四射! …… 小骑士胜利了。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疯狂拔升,寻神者的晋升仪式在不断强化他的力量,将所有被他击败的诸神的神格转移到他体内。 现在,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最后的战斗。 …… 茂密的丛林,小骑士出现在此。 似乎脱离了神居的范围,那一直坐在王座上观察战斗的寻神者不见了。 到处是高大葳蕤的树木,小骑士从未见过这些景色。 天空是一片纯白,闪烁灵魂的微光,在密林中,光线无法透过树冠,所以这里显得很阴沉,而湿润的空气使得这里格外森冷。 十人合抱粗的树木那干裂的表皮爬满厚厚的青苔,结实的藤蔓在树干上弯曲盘行,或有一些格外坚强的树藤能生长到邻近的许多树木上,宛如枝桠,吊苔垂落像翠绿的帘子。 树根起伏,掩埋在地表厚厚的腐殖质里,行人走路时可能被绊倒,小骑士当然不知道树根会长到地上来,他跌了一跤,直挺挺地扑倒在地上,落叶纷飞,粘在他的面具上。 他愣愣地,不愿意起身。 泥土的气味,发酵的臭味,混在在一起,还有隐隐约约的草木清香。 流水淙淙吸引了他的注意,小骑士爬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间,他来到一条穿过密林的小河边,溪水澄澈如空气,水面的微澜倒映天光,粼粼闪闪,河床上的河卵石浑圆无棱,平平铺砌着,水光莹润比宝石更耐看。 刷刷的落叶摩擦声响起,小骑士蓦然转头,树木间有熟悉的身影闪过。 那圆滚滚的背影——是那只维修虫! 他匆匆追赶,但鹿正康的行踪飘忽,很快,小骑士发现自己跟丢了,他从未在密林里追过人,当然不知道如何跟踪那留在叶底花间的蛛丝马迹。 天穹流转,散发白光的半球下坠,黑暗的半球升起。 天黑了,小骑士取出灯笼,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塔形建筑微微亮起红光。 他艰难抵达建筑前,却发现是一个熄灭的篝火。 井字形堆砌的木材累加,真就像一座雄伟的高塔。 他从木材间隙走进空荡荡的内部。 一个孤零零的石台上,放着一枚护符,小骑士走过去拿起来。 格林之子。 他在万神殿与格林交过手了,对这位优雅的敌人记忆犹新。 至于护符,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的。 篝火震荡着,坍塌,如沉入大海的岛屿一样,沉入地面消失。 小骑士有些茫然。 他跳上一颗大树,扫视四周。 漆黑一片,夜晚的树林张牙舞爪就像妖魔鬼怪。 他抬头,如墨染的天空上,有一点孤星。 那颗星星就像一颗眼睛,小骑士看它的时候,它也看到了小骑士。 孤星闪烁起来。 一道星光射来。 小骑士抬起骨钉,还未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被击中。 眼前一片光明。 等白光退去,小骑士回到了神居。 挑战失败。 第八十一章 新世界,新开始 鹿正康感到剧烈的震动,就像小船飘在惊涛骇浪的大洋中央。 他努力想睁开眼,当然这不难,他做到了,入眼的,是半边的星月,以及一张女人的脸。 鹿正康只能看到她的下颌,但这位妇女有双下巴。 一个男人说道:“娘子,就在这儿吧,将德彰放在亭子里就好,再过半更,就有武僧和尚抹黑挑水,到时候肯定能看到厉儿。”他的中原口音很浓,但语气一点也不大方爽朗。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星星,觉得眼睑沉重,干脆闭眼。 那抱着他的妇女哀哀戚戚地说道:“这半夜的,孩子不会着凉吧?”这位的吴侬软语听起来有点像唱曲,清脆婉转好似春日枝头鸟雀鸣。 “现在是大暑,晚上还算凉快,你把襁褓多多裹紧些就好。”男人语气有些急促,“快些吧,娘子……” 鹿正康有些疲惫,睡意上涌。 恍惚间,那位妇女,也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给自己最后一次哺乳。 甘美的汁液,滑入稚嫩的肚肠,刻在骨子里的,是怅然的回忆。 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鹿正康再次被脚步声惊醒。 睁开眼,入眼的全是锃亮的光头,这些灯泡脑袋借着疏淡的月光都能还给世界十倍光明,真是叫人敬佩。 “了空师兄,你看看!又有小孩被狠心的爹娘抛下了!”一个激动的男中音开始滔滔不绝,“要我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如以前,那时候有官家管束,至少咱们嵩山地界的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行了,了安,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要多说这些没用的。”另一位和尚制止了男中音的长篇大论。 “哦,好吧,不过……” “哎哎哎!停了停了!没有不过!”一个透着机灵劲儿的声音穿了进来。 “怎么我还不能念叨两句了!” “了安你怎么不去修闭口禅呢!” “你怎么忍心让我不说话呢……” 鹿正康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看这几个和尚商量出结果,所以强撑着不睡觉。 这些和尚越聊越开心,越说越热闹,大声嚷嚷起来,互相争辩不休,好像夏天肉铺里的苍蝇一样嗡嗡响,听得鹿正康头痛欲裂。 突然亭子外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你们几个小秃驴聊什么呢!赶紧给老子打水去!天亮之前灌不满厨房水缸,你们就统统抄经一百遍!“ “哦呦!” “娘耶!” “是觉光师叔!” “溜咯!” 这群不靠谱和尚拎着水桶咣当咣当跑远了。 鹿正康:“……“ 他勉强睁开眼,却看到一颗卤过头的黑蛋。 “又是个苦命娃,唉!算了,以后跟着我这个老秃驴,安心当个小秃驴吧!”觉光抱起襁褓,施展轻功往寺里赶去。 鹿正康听到耳畔小风忽忽地吹过去,自己像是坐在一颗皮球上,一起一伏,颠颠噔噔,他终于是顶不住困意,再次睡着。 …… 再醒来,却是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了。 小婴儿要养活还是很有点难度的,少林寺已经收养了许多弃婴,于是去左近的剑川镇雇佣了几位老妈子,让她们帮忙照顾小孩。 为了避嫌,婴儿专门养在寺外的一个小别院里,有几位年轻僧人守卫,也免了一些豺狼虎豹袭击。 鹿正康算是最乖巧的小孩,毕竟不哭也不闹,人也长得可爱,所以最得那些老妈子的欢心,这些中老年妇女带来热过的牛羊乳,或者是熬成浆的米粥,轮着三班倒,一个个把小孩子喂饱,伺候屎尿,很有耐心。在她们看来,这是积德行善,当然报酬还是得拿的。 和尚们虽然建起寺庙佛像,受香火供奉,很有钱的样子,但一来少林是禅宗,不是净土宗,所以相对清贫,二来手头的钱多用来收购药材、翻新院落、粉饰金身,所以这群秃驴穷得很,给妇女们的报酬其实都是些开光的手串、手抄的经文之类的。 鹿正康听这些嘴碎的女人聊天,知道她们会把这些开光的饰物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 这旅游经济果然是一脉相承。 后世去逛寺庙的人总少不了买些所谓开光的佛珠之类的,普普通通的东西还能卖出离谱的高价,真不知道是信徒虔诚,还是和尚会做生意,又或者,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小婴儿的大脑很活跃,也很幼稚,活跃是发育活跃,幼稚也是发育幼稚。 所以鹿正康睡的时间很多,占据一天的大半时光。 如今没有了虫子的梦境世界,他的梦变成了普通的梦,他的睡眠也只是为了睡眠。 一切回到简单平凡的日子。 有时候半夜会惊醒,他饿得睡不着,就看看厢房窗户漏进来的月光。 山林的夜风吹拂,哗啦啦的叶片摩擦声,伴着知了的鸣叫,夏天的意境只此就全然表露无疑。 院落里的小池塘很热闹,虽然鹿正康无法亲眼看到那一汪水潭,可他能听到,浮萍碰撞的细语,睡莲的讷讷梦话,蜻蜓点水声,还有蛤蟆入水声,噗通一下,搅碎月光。 鹿正康往往只能享受短暂的宁静,因为总有其他孩子也会半夜醒觉,他们大声哭喊起来,一下就毁去所有的美景。 躺在凉席上守夜的妇女被高声的啼哭惊起,掌着一豆油灯,挨个安抚这些小婴儿。 要是让他们把所有孩子都吵醒,那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鹿正康总是借机讨点东西吃,小孩子不能饿着,影响发育就很难堪了。 几次三番后,老妈子们也都熟悉了鹿正康的秉性,就算他没有主动叫喊,也会在半夜看看他是不是醒着。 光阴一点点流转,很快,秋天到了,院子里那个池塘的水位下降,这片小天地比大世界更敏感,早早就沉寂下去。 气候转冷,和尚们送来了自己做的棉花被,窗户被糊上纸挡住寒风,守夜的妇女们也收起地铺,躺在窄炕上。 秋天快结束时,鹿正康所在的房屋里又多了几个婴儿,现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地方,住了整整二十一个小孩。 第八十二章 法会,小院生活 别院里,有婴孩已经能爬能走了,他们很活跃,会疯狂占据大片的活动空间,使得这个窄小的厢房显得格外逼仄,鹿正康都有些怀疑自己是活在鱼罐头里。 老妈子们管不过来,干脆就放任自然,所以鹿正康有时在睡梦中会被一只或者几只小孩压醒,他们傻笑着,滴答着口水,看到鹿正康瞪眼会乐呵呵的笑起来。 稚嫩的身体带给鹿正康不同的感官,所以平心而论,他并不厌烦这些小孩,看到他们的笑颜鹿正康会从心底里涌出同样的欢乐。 所以他脸上常常带笑,微微的笑容,很成熟,看着根本不像小孩。 少林的大和尚们偶尔会来别院看望,其中就有那个黑秃驴觉光,他对鹿正康很有印象,毕竟是亲自收留的孩子,每次他来时,鹿正康就冲他微笑。 觉光越发喜欢这个小婴儿,他对几位师兄弟们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天生安平喜乐,说不定还有前世宿慧,是个大大的可造之才。 觉光的说法没有被任何人反对,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鹿正康的不同寻常。 他们会凑到鹿正康跟前围观他,光头油亮,呼出的气热烘烘的,每当这时,鹿正康就会闭眼,不去理会这群成年人。 和尚和老妈子们哈哈的笑起来,谈笑几句就散开去照顾别的小孩了。 看望了孩子们,又叮嘱看守别院的僧人用心谨慎勿忘修行,末了,他们这些大和尚就会三三两两离开。 觉光往往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会走到鹿正康身前,而鹿正康也会睁开眼,笑着看他。 秋末,地上已经积霜,和尚们再一次来别院探望。 这差不多是今年最后一次探视了,入冬后和尚们会很忙碌,寺里要办水陆法会,大家为此要精心准备一两个月,届时除了数量广大的信众会来,少林还会邀请天下正道人士前来参会,整个嵩山地界都会很热闹。法会结束后,和尚们要闭寺修行,坐禅跑香,行功练武,总之是没时间再来看望这帮小婴儿们了。 下次再来就该是春节,老妈子们要回家,和尚就另去请村镇里那些鳏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人们来别院聚会,一来他们能帮忙照顾小孩,二来也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传播善心佛法。 晌午后和尚们就到了,傍晚太阳要落山才走,觉光依然是最后离开的,走前还特意照看了鹿正康。 “小崽子真灵性啊!”觉光盘着鹿正康光溜溜的秃头,满月后老妈子们给鹿正康剃掉了胎发,现在还没有新发长出来,头皮既干净又柔软。 觉光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粗糙得像一块磨损的老牛皮,刮得鹿正康头痒。 他脸上的微笑咧开,变得有些傻气。 觉光也笑起来,他凑近鹿正康的小脸,轻声道:“好啊,好孩子,快快长大,老子教你武功,你要知道,拳头比佛法大,武功好,谁都得听你的,老子要是武功够好,我的话就是道理!” 鹿正康点点头表示认可,觉光一愣,然后心花怒放,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 水陆法会开始了。 幽静的嵩山今日喧嚣不凡,各处是行人,他们行在松林雪盖下,奇石峭壁前,尽兴游赏,欢声不断。 会场在寺里,那锣鼓、钟磬、铙钹叮叮哐哐响个不停,远远传出来,在风里,吹过树林,混杂上阵阵松涛,雪片抖索声,变得含混且温柔起来。 法会七昼夜,鹿正康也听了七昼夜的噪音。 总有结束的时候,一个老头的声音盖过器乐声,盖过风雪声,远远响起,听着却像在耳边,“会毕!” 水陆法会结束了,七昼夜的热闹,就被两个字送走。 对鹿正康来说,听了这么久的响动现在突然听不到了,反倒有些不适应。 他已经能走,就时常穿过一个个孩子,到窗边,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看雪景。 …… 窗外的景色不断流转,积雪越来越厚,冬至过后,日头也一天天高起来。 不知不觉春节到了。 老妈子们一个个互相道喜,也给这群听不懂话的孩子们道喜,然后收拾停当东西,嘴里说着:“过年关去咯!”就这样,一群群结队离开,只留下最后一位李姓妇女,她是个独居寡妇,既无远亲,也无近邻,准备留下来参加春节经会,听听和尚们讲经,与同样的可怜人们交交心,当然,还得照顾孩子们。 她有些忙不过来。 小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过年的欢喜气氛,今天特别活跃。 他们在炕上大喊大叫,有几对甚至还打了起来, 鹿正康会把他们拨开,然后一手一个,端起他们肉嘟嘟的下巴让他们闭嘴。 这招不知道为什么,出奇有效。 后来这群小孩会排着队让鹿正康端下巴。 李姓妇女乐呵呵地笑着,神色慈爱。 …… 春节法会来了九十多个独居的男女老少,和尚们称呼他们施主、善信、居士,很平和,很平等。 和尚来了七个,都是禅师,很有佛学修养。 前一天就有僧人来院子里搭起棚子,摆好桌椅,筑起火塘,现在善信们主动去柴房取来木柴生火,今天温度不低,有点小风,有个火堆会舒服很多,要不是屋子太窄,实在该在室内聚会的。 好在有力气上山的人身体总还算可以,年纪大的也有,他们是虔诚的教徒,勉力登山,到了这儿就气喘吁吁随时可能嗝屁的样子,早早进屋和小孩子们待着。 鹿正康不太喜欢老年人身上陈腐的气味,孩子对这种味道尤其敏感,不过这群老头老太经验丰富,很懂得和小孩相处,很快得到认可。 被寺庙收留的这群婴孩似乎天生就比较开朗,不怕生人,也许是因为他们从未遭受到任何恶意,世界对他们过分温柔。 在所有孩子都围着老人家的时候,鹿正康还坐在窗边,就显得很特立独行了。 老人招呼他,鹿正康就回过头笑笑。 见状,慢慢的就没人去管鹿正康了。 院子里,善信们围着七位禅师,形成七个圈,和尚在圈子里讲经,有的将心经,有的讲佛教的世界观。 鹿正康听他们说世界中心有一座须弥山,撇了撇嘴,被一个眼尖的和尚看见了。 和尚似乎知道有这么一个早慧的小孩,于是佯怒着拿手指他,“小孩儿!你笑甚!” 第八十三章 开悟,先天之气 正常人被一个光头指着怎么也会觉得紧张,更何况这个光头气势汹汹的,而被指着的人只是一个小孩。 一般来说小屁孩要么无视,要么就该哭起来了。 鹿正康没有哭,当然不可能哭。 他也没有抖机灵,也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别过身不去看那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果真有慧根!” 其余的禅师也同时颔首。 大人们用惊叹的眼神看着鹿正康,这个同时得到七位禅师认可的小童,仿佛在看稀世之宝,但鹿正康本人其实对此毫无想法,有了一点睡意后,就躺进棉被里蜷着睡觉,他人的注视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现在享受每一次充足的睡眠。 时间就在他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流逝。 第二年的春分,最后一个孩子都断奶了,而年纪最大的那个才刚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鹿正康一直沉默着,他突然很能理解鲁迅先生说的,“当我沉默的时候,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 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交流的人,他可以说,但没必要。 他现在就睡在窗边,每晚都伴着月光入眠。 四月初,新月夜,觉光突然出现在窗外,他轻轻把鹿正康抱起来,然后乘着漫天敞亮的星光一路跑到林子里。 鹿正康醒转,睁开眼看着这个老秃驴。 觉光低头,慈爱地对他笑笑,轻轻说道:“你小子打母胎出来还有一口先天之气没散干净,可不能浪费,待会儿我给你渡气,运转周天经脉,你要是真有根性,必然能记得内力流转路线,到时候先天感应,内力自生。要是你记不住,还得麻烦老子多多给你渡气……” 他自顾自说,鹿正康也自顾自听,很快来到某座奇峰,站在凸起的山石上,俯瞰嵩山美景,让人心怀大畅。 “就在这儿吧!” 他把鹿正康放在地上,自己盘膝坐在鹿正康对面。 鹿正康也学着做了个双盘,觉光看了大点其头。 “这内力修行,因其五行类别,所以讲究习练时间。一日乃至一年中有不同的时段对应不同的五行,我们少林派内力多为金刚类,五行属金。一日之中,金气始于申,旺于酉,接地气于戌,一年之中,金气始于立秋,旺于秋分,接地气于寒露。各门各派习练内力各有讲究,我也不一一赘述。” 他停顿了一下,“内力属性共有六种,除了五行外还有一种混元,面面俱到,不论何时修行都不受影响,五行轮转,最是绵长,适合打下根基。毕竟过刚易折,没有混元根基,单修一门金刚,则锋芒毕露,不利长久。”说到这儿,他撇撇嘴,似乎想起什么不屑的事情。 “今天就传你静禅功,正所谓‘无碍清净慧,皆因禅定生’,禅武合一,虽是我少林基础功夫,却也深得佛法妙谛……你小子还太小,不过你天生早慧,练了这静禅功,说不定也能开悟。” 觉光把右掌贴在鹿正康的头顶,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他的颅腔,像水波一样泛开。 困意上涌,渐渐的,鹿正康闭上眼,既看不到事物,也不知道自己看不到,既闻不到气味,也不在乎是否闻到,五官五感尽数封闭,而心神完全沉入定境。 鹿正康只觉得自己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有根须在寂静黑暗的土壤中延伸,但坚硬的泥石反而是弱者,在迸发的生命力前节节后退,鹿正康是大地,他感到了痛苦,但也不是痛苦,他感到了新生,但也不是新生。 大地深厚无尽,根须无法贯通,所以根须缩回,而遗留下的,根茎的行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更加遗留下绵长的空虚。 大地在渴求填补自身,但大地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生命力,所以需要长出自己的根须。 大地能为生命提供什么?养分,这是最直白简单的,但要向更深层次发问,那么大地还提供了生命切实存在的基础。 若将存在的基础衍生出去,那么大地不是大地,而是人的根本,是元始祖气。 鹿正康在至深的禅定中隐约感悟到了自己的先天一炁。 他的存在的基础,一股气演化为大地,而土行的存在,重浊,藏养,育化,凝结出菁英,为金铁,金行肃降而收敛,这股气继续转换,滋润而阴寒,为水行。 水与土相合,滋长万物,木行生发,其枝条毛细灼灼炽炽,升腾如火。 火焰升腾,燃尽后有灰烬沉淀入土,这土比其原始时更活跃,更纯粹,更贴合自然。 一道气的性质转换就是五行,气在这种混成的大系统里运行,将人的本质提高,与宇宙天地相合。 贫瘠之地已经生出五行。 土行在最中央为主体,沉淀的金行与流动的水行被土行包容,木行上升在土行外表,火行为最外层燃烧木行回归土行。 气的演变运行体系已经建立。 但气还是气,五行的运转只是在模仿自然而未成为现实。 生命力汹涌澎湃但却杂乱散漫。 大地上须根的行迹依然存在,在隐隐作痛。 鹿正康渐渐忘却五行,忘却大地。 没有意义。 自然并不纠结于自身的运转体系,自然只是被人为观测的存在而已,所以自然本身就不够自然,是被主观扭曲的本源,要想真正融入自然,必须忘记自然。 觉光怔怔地看着鹿正康,这个孩子,入定了吗? 稚嫩的脸上涌现复杂的情感,从舒适到痛苦,从忧愁到深思,从满足到渴盼。 觉光想到,或许这就是天生的佛子吧。 他不敢再把鹿正康当成孩子,在他眼前的是未来的祖师!菩萨! 觉光肃容,口颂金刚经全文。 “如是我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大地溃散,五行崩解,一切俱不存在,而于虚空中,一道精纯之气砰然迸溅。 先天之气,勃然自行,流转周天,生生不息。 鹿正康睁开眼,对着觉光微微一笑。 而觉光面色恭谨,伏身跪拜,才是朝圣。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一) 鹿正康被室友拉拉扯扯来到了商场边上的网吧。 “不是说现在网吧管的严,不让未成年进去吗?”鹿正康在门口踌躇。 王天宇笑嘻嘻,“都是做做样子的,你就说没带身份证,差不多都懂的。” 鹿正康有点小激动,当然也觉得这是很正常,大家都是酷小孩,未成年进网吧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不过他在网管面前表现得和呆头鹅似的,全程都是王天宇说一句,鹿正康跟一句“我也一样”。 末了,鹿正康拒绝了办理会员卡的服务,然后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五十圆,拿到一张短短的凭条。 “网吧电脑就是不一样哦!”鹿正康看着宽大的屏幕啧啧赞叹,王天宇倒是不以为然,“一般般啦。” “牛皮,你还见过更好的?” “呃,没有,不过我知道什么电脑是最好的。” “切。”鹿正康撇撇嘴,打算终结话题。 两个人沉默着打开电脑。 王天宇忍不住扭过头来,“你不好奇我说的最好的电脑是什么吗?” 鹿正康面无表情,“不好奇。” “哦,好吧。” 他们各自玩电脑。 鹿正康看着琳琅满目的游戏菜单有些不知所措。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网页,扭头却看王天宇已经在疯狂操作了。 一个戴兜帽的人在一个陵墓里潇洒狂奔,前面遇到个敌人,一甩手,鹿正康听到机括的咔擦一声,一点寒星在兜帽男手边闪烁,随后他猛地跳起,从背后将敌人扑倒,高举右手,袖里利刃遽然刺入敌躯。 干脆利落,当然,关键是很帅。 鹿正康顿时就惊了,“这啥游戏啊!” 王天宇耸耸肩,“你不是不好奇吗?” “少和我装逼!”鹿正康从背后来了个强人锁男。 “停停停!我操作呢!” “操作个屁!游戏名字叫啥!” “刺客信条!” 鹿正康钻回自己的座位,开始自己的游戏历程。 一名刺客,一个匹夫,一个珍宝,撬动人类命运。 游戏剧情一点点铺展,鹿正康在享受刺客的每一次刺杀时,都由衷希望自己能成为主角,飞檐走壁,千里追敌。 由于潜行操作对新手来说比较硬核,鹿正康往往会陷入群战,不过凭借简单直白的操作,主角阿泰尔往往能砍翻全场。 胜利往往来得很不真实,让鹿正康有点挠头。 这还是刺客吗? 狂战士也不过如此啊。 不知不觉,他在网吧已经待了一上午了,王天宇揉着肚子问他吃不吃东西。 鹿正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想着买点水喝,对面的机子来了一群抽烟的小鬼,咋咋呼呼的。 一下子毁掉了所有心情。 王天宇知道自己这位室友受不了烟味,于是关了机子,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走吧,回去,你自己在电脑上下一个就行了。” 那一天,鹿正康顶着大太阳往家走,漫不经心。 她母亲见到他第一句就是问作业写完没。 鹿正康敷衍道:“快了。” 溜进书房。 开机。 当年玩游戏都是从盗版平台下,从不知道官方渠道,鹿正康也不例外。 3dm、游侠网,这是王天宇告诉他的,鹿正康也就安心用着,并无负罪感,甚至他以为这就是正版网址。 刺客信条系列不止一部,但鹿正康能用的下载链接只有刺客信条第一部。 下载期间,鹿正康装模作样的打开几个网页,翻出几个和学习有点关系的网址,让电脑上的内容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想了想,鹿正康拿出作业本摊开,右手还拿了支笔转悠。 鹿母待会儿要出门办事,到书房看到鹿正康很乖巧的状态,顿时欣慰,“冰箱里有一盒车厘子,你自己去拿着吃。我走了。” “晓得了!”鹿正康一副苦心钻研的样子。 房门关闭,鹿正康听到母亲脚步沓沓,到玄关,穿靴,离开。 他松了一口气,姿态嚣张起来,作业往桌角一推,笔揣口袋里,穿着拖鞋悠哉悠哉去取了一盘车厘子边吃边看小说。 等车厘子吃完,游戏也下好了。 鹿正康迷迷糊糊玩了一下午,把全剧情通关后,怅然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黑尔斯!黑尔斯!醒醒!”鹿正康被一个男人晃醒。 “谁?你是他妈的谁?!”鹿正康受到惊吓,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西方汉子,他浓密的络腮胡里有一张血盆大口翕动,像是要吃小孩似的。 “我是斯凯瑞啊!你不会是摔坏脑子了吧!”这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而且还有熟悉的幸灾乐祸。 鹿正康抬手就是一个强人锁男,斯凯瑞吱吱哇哇地叫起来,“松手!我错了!” “王天宇?” 斯凯瑞一愣,“谁?” 鹿正康松开这个西方脸孔的人,把他板正,右手端起他的下巴,血盆大口嘟起,变成樱桃——不对,是西瓜大嘴。 鹿正康气笑了,“挺能装,王天宇,等一下,”他愣住,“你这身装备哪来的?” 这个疑似王天宇假扮的斯凯瑞穿着一身骚气的大红色刺客服,看着像一只红雕,冷峻而酷帅。 “黑尔斯,你今天好不对劲!”斯凯瑞异常不解。 而鹿正康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穿着一身刺客服,藏青色,有点搓。 “咋选啥颜色不好,我偏生就穿了这么一件呢?” 斯凯瑞见鹿正康陷入自闭,搔了搔自己的络腮胡子,“黑尔斯,你还去练习信仰之跃吗?” 鹿正康一惊,扭头打量四周,自己现在不是在家,而是在一个中世纪古堡。 大块洁白的石灰岩堆砌墙壁,地板是大理石,走道上还铺着厚厚的红底金线绣花地毯。 墙角有几具钢铁全身甲,好似卫兵挺立。 这些都是中世纪贵族居所可能出现的,但穷奢极欲的巴洛克式装修就有些奇怪了。 水晶烛台,镶金画框,精雕家具…… 墙上悬着着丝绸挂画,鹿正康认出有一张是《雅典学院》,不知道是不是仿制品。 鹿正康心想,不是中世纪,难道是文艺复兴? 然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底下移动,一低头,是个扫地机器人。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二) 鹿正康摸着自己的下巴颏,对着扫地机器人陷入沉思。 斯凯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真摔坏脑子了?”他絮絮叨叨,“看来你的信仰还是不够坚定,没摔坏身子,倒是摔坏了脑子。” 他说的不是中文,但鹿正康偏偏能听懂,整的他很是迷惑。 这时候房间门咔嚓打开了,进来一个穿粉红刺客服的小矮子,兜帽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下巴。 斯凯瑞脸色一变,“撤退!”他抓起鹿正康的手腕子就往阳台跑。 “跑什么?” “这屋子的主人来了!” “这不是咱们房子啊!”鹿正康惊叫起来。 小矮子也叫起来:“嘿!” 斯凯瑞推开阳台门,跳上栏杆,纵身一跃,鹿正康探头一看,一道红影一个转身背朝下落入一堆梧桐叶里。 信仰之跃。 斯凯瑞跳出落叶堆,朝阳台招手,“来!” 鹿正康听到身后脚步急急响起,心想:糟了,主人家来追杀了! 他跳上栏杆,往下望去,三层楼,斯凯瑞那张大脸看上去就像个小猕猴桃。 信仰之跃…… 坚信自己不会受伤。 脚步逼近。 深呼吸。 做好准备。 起跳…… 世界拉长—— 色彩被扯成模糊的线条,混杂成一块灰布。 气流在耳廓旋转,穿梭,击打耳膜呜呜作响。 双臂展开如一个朝圣的十字架,但手指在不自觉地颤抖…… 五米。 四米。 转体。 三米。 最后一次呼吸……屏住。 背靠落叶,鹿正康感觉自己也是一片落叶。 落叶归根,轻如无物。 坠入叶堆,世界陷入黑暗。 阳光透过叶缝投入,丝丝缕缕如画,但很抽象,想起夏天老屋子,那灰蒙蒙窗楞上,彩色玻璃的黯淡反光。 一条手臂伸入落叶堆,捞了捞,抓着鹿正康的兜帽,把他拖出落叶。 “好样的!这才叫信仰之跃!”斯凯瑞大笑。 鹿正康茫然。 这转眼的功夫,鹿正康发现自己就来到了一条高科技商业街,城市单薄泛白的夜色下,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群,有穿盔甲,有裹头发,有裹布,有操控机甲,有穿生物殖装的……黑皮白发如卓尔精灵,倒骑驴子如阿凡提,背负大剑如圣骑士的…… 热闹非凡,建筑充满设计感和未来感,霓虹灯炫耀迷离色彩,地面覆盖了一层液晶材料,踩上去会亮起炫彩的脚印,并且有涟漪扩散,像是在水面行走似的。 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耳边有节奏轻快的音乐声浮荡,勾得人不自禁加快脚步。 道旁一块块虚拟屏播放着千奇百怪的宣传短片。除了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之外,还有卖想法的,卖创意的,最奇怪的一类是推广概念产品。 鹿正康看到很多人都围着一块虚拟屏,似乎是津津有味,他也挤进人堆。 大屏幕里播放着黑白影片,构图、色调乃至帧数都是复古的。连背景音乐都是爵士小调。 天气晴朗,小鸟欢唱,湖面波光粼粼。 画外音:“在这样美好的时光里,难道你不想要飞享天空,俯瞰世界,让自己徜徉在风中吗?听那鸟叫声多么自由自在!难道你不想与它们共舞吗?那么现在机会就来了!欢迎你们的老朋友高逸飞来展示他的最新杰作!”多国字幕显得非常专业。 画面切换,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走进来,神气十足,他的腋下夹着两根喷着蓝漆的长铁棍,像是在吊双杠似的,站在一个跑道上,两腿一抖一抖整个人像是个不安分的弹簧。 画外音:“高逸飞牌双杆飞行器,双臂夹持,带给您精致体验!再也不用离天空差一张机票,只要购买,当场上天!” 中年男人对观众微微颔首示意,转了转身体,把那两根实在没什么特点的铁棍展示了一下——大概马戏团的猴子都能比这做得好。 画外音:“启动”,然后那两根棍子两端亮起诡异的,满满都是塑料质感的灯光,下一秒,棍子顶着男人的腋窝冲天而起。 镜头上移,那个男人,在空中疯狂抖腿,整个人都摇了起来,背景的黑白画风陡然转变,音乐也变得迷幻电子起来,只见一个夹着棍子的男人飞过湛蓝大海,飞过珠穆朗玛峰,飞到太空,在熊熊燃烧的太阳上抖腿,继续飞,在银河系边摇头晃脑,最后一路疯狂抽搐,被黑洞吸进去不见了。 音乐戛然而止,画面转黑,画外音:“由于不可抗力的出现,产品演示到此为止,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只要你想,距离不是你发挥发挥创意的问题!高逸飞牌飞行器,快来抢购吧!电话……” 人群欢呼起来,纷纷鼓掌。 鹿正康异常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到这么个沙雕视频呢? 难道那个落叶堆其实是传送点? 斯凯瑞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我们买点吃的,晚上回宿舍可以吃。” “刺客配宿舍?好极了。”鹿正康拉低兜帽,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酷炫的人群。 人群有些隐约的骚动。 “嘿,你挤啥!” “踩我脚了!” “圣殿公司的就了不起啊!” 斯凯瑞脸色一慌,四处张望一会儿,突然拉起鹿正康就跑。 “有敌人?”鹿正康警觉。 “是圣殿公司的人。刚才咱们就在他们的某个办事处,应该是那个矮子报警了。” 鹿正康想起那个穿粉红色刺客服的人。 “那个人不是刺客吗?” 斯凯瑞呸了一声,挤开前面一个盔甲壮汉,“那是叛徒!” 鹿正康茫然,刺客叛徒…… 他们很快离开人群,拐入小巷,斯凯瑞急急如丧家之犬,鹿正康很不解地问:“咱们不能潜行吗?” “这么一条街上穿刺客服的就咱们,怎么可能藏得住!” “这么真实的吗……”鹿正康非常无语。 他们穿过湿漉漉的垃圾堆,古怪刺鼻的臭味冲脑,鹿正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 “还是追来了!”斯凯瑞大吼。 前方的墙头上,月亮升起,一道黑影伫立。 路灯照亮他华贵的金纹白袍,以及脸部沧桑的轮廓。 鹿正康摸了摸腰间,有一把长剑,抽出来,竟然是青铜的,上面还有钟鼎文。 “分江” 鹿某人满意的点点头,帅气! “来吧,咱们做过一场!”他冲墙头那人招手。 斯凯瑞默不作声地抬手掷出几道飞镖。 “铿铿!”那人挥挥手,金属手套将飞镖弹开,风轻云淡好似拨开书桌上的枫叶。 “我来了,你们就不用跑了!” 下一秒,鹿正康眼前一花,感到脖颈被人勒住。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三) 鹿正康抬起手中剑狂乱挥舞,将身侧那人迫开。 “是个菜鸟。”穿着长袍的男人微笑,垃圾堆恶臭的风吹来,掀起长袍一角,露出一双性感的大毛腿。 斯凯瑞发言:“他可不是菜鸟!他是……呃,只要他想,你现在已经死了!” 毛腿男挑眉,一拳打在鹿正康额头,金属与颅骨的撞击,嗡嗡震荡。 鹿正康觉得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回过神,世界已经一片纯白。 森白、骨白、银白,云白、珍珠白,金属白,烤瓷白……一层层,丝丝缕缕,交替浮动,好似陷入一条无始无终的白色长河。 在白色中,一切其余的色彩都被模糊,消融,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外衣、乌发、黄肤、筋肉、血脉都在一点点淡去。 这纯白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恶意,不但侵蚀躯体,更是让一切思维都凝滞,视线永远停留在白色的浪涛,这浪涛的夹缝里有五彩斑斓的记忆浮现,扭曲如幻觉,浅淡如清梦。 鹿正康必须在浸死前逃离这里。 …… 现实中,斯凯瑞看到那个毛腿男一拳把自己朋友黑尔斯的头给锤爆了,顿时怒气攻心,双臂一展,袖剑出鞘! “喝!”他左手挥斩,被竖掌挡住,火星电射。 右手从肋下轻飘飘刺出,像是贴水飞行的春燕,划过空气不起涟漪,到对方小腹前,一点寒星露出含蓄的獠牙。 毛腿男壮硕的躯体轻轻后退,拖鞋带起一阵小风,宛如一只灵活的牛蛙。 斯凯瑞紧追不舍,双手十字交叉,剑刃隐藏在手掌间,似毒蛇吐信,交叉的双掌形如剪刀,抵向毛腿男的咽喉。 一只铁掌竖在刀口前,比万仞城墙更高不可攀。 斯凯瑞提膝前撞,对方另一只手掌劈在他膝盖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啊——!”斯凯瑞跌倒在地。 毛腿男抬起右脚,似乎是要把他了结。 下一瞬,他闪身后退,原地石砖爆裂。 “当——”悠长如空谷钟鸣的子弹出膛声从远处传来,微微在巷子里回荡,如窗帘抖动的呼呼响。 毛腿男看了看远处的高楼,冰冷的城市建筑顶端,猎猎风中,一位端着狙击枪的黑袍刺客露出灿烂的笑容。 “聆听,铁与火的声音!” 子弹上膛。 瞄准镜中,毛腿男露出冷厉的笑容,对着他竖起食指。 危机感狂袭,黑袍刺客弃枪,跳出围栏。 信仰之跃! 半空中他翻滚,瞥到自己的狙击点被完全摧毁。 一枚导弹击中顶楼。 火焰爆燃,冲击波激荡涟漪,建筑碎片四溅如利矢。 “真狠!”他对着顶楼比中指。 大楼遭受轰炸,街道上的围观群众们扫兴地发嘘。 某位机甲男啃着冰淇淋对旁边的兽人嘟囔道:“肯定又是圣殿公司的人咯!真嚣张哦!” 大家附和起来。 “这帮人真了不起呵!” “怎么这么没公德心啊,兄弟你这样咱们很难做啊。” “想想办法干他娘一炮!” 黑袍刺客从垃圾桶里跳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包装袋,撇掉兜帽上的半块香蕉皮,正想喘口气,突然倒地翻滚,一道炽红的激光射线把地面溶出小孔,液晶材料瞬间气化,连带着把周围一片的炫光夜灯都毁了。 周围人满口抱怨,抬头望去。 半空中,一个穿白袍的年轻男人姿态闲适地站在一头灰色蝠鲼飞行器上,手里端着长长的激光射枪,而枪口对准黑袍刺客。 兜帽下,刺客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意思!” …… 纯白的世界,鹿正康露出骨架,内脏正在一点点溶解,眼球早已不见,大脑表面生出一层银白的绒毛,从眼孔钻出如随波逐流的水草。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官,但意识极度清晰。 狂澜般的幻觉如深海迷境,光与影交错而杂乱,微微震动着,色彩扭曲成一张张人脸,撕裂、破碎,表情玄奇。 鹿正康感到强烈的失重感,在混沌不清的迷幻海流中,有一个深沉的背影在踽踽独行。 当他出现,一切纷乱的臆想都停歇。 只有那个背影,移动着,轮廓像水波一样,体型模糊,但整个框架内充斥着大量细节。 衣物的纹理、武器的反光、翻动的书页,文字穿行如蚁,须根衍生如网。 这些细节并不能帮助鹿正康理解背影的存在,只是让他更迷惑,更痛苦。 他发出无声的哭嚎。 那个背影微微扭头,勾起嘴角。 幻觉崩塌,鹿正康的意识回到纯白世界。 被融化的身体恢复原状,而这个可怕的世界中,鹿正康用重构的眼球细细打量,这里多了一抹不可削减的青光。 如一片发光的叶子悬浮在云海。 鹿正康直觉这就是离开的钥匙。 他摆动四肢,飘飘地游过去,指尖触摸到湛湛青光,世界轰然破碎! 一位洒然的剑客立于山巅,清风吹起他浓云般披散的长发。 “若为恩义,不论荣华、生死,皆可抛却!” “持吾利剑——” “分江!” 一语既出,层云排浪! …… 成群结队的士兵包围了小巷,他们穿着中世纪的盔甲,端着步枪,诡异得宛如复活的图腾。 天上下去小雨。 斯凯瑞四肢折断,躺在地上说着不着边际的骚话。 “刺客大师说过,实在是有很多东西该值得珍惜,我也曾相信过他,直到他被自己的老婆赶出家门。” “我觉得人活着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该享受一下,这个道理是我楼下的大姐姐告诉我的,她总是早出晚归,每当我快睡着的时候就能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 “楼前卖床垫的说,其实限制你做梦的不是闹钟,而是贫穷。” 一位士兵走到毛腿男身后,头盔下传出闷闷的电子合成声,“焚烧炉先生,那个狙击手正在逃离,断头台大人已经去追了。” 这个外号焚烧炉的毛腿男漫不经心,“这个人交给你们了,那具尸体你们自己处理。” “没问题,伊甸园会记录您的功劳。”电子合成音带着让人不安的基调,如同科技时代的某种幽灵呓语。 毛腿男皱着眉,“我先走了。” 地上的斯凯瑞嘿嘿怪笑着,“谁说你可以走了?” “我想走,你能拦我?” “他不能,但我能。” 焚烧炉猛然转身,一道青光如江河坠入渊谷,吞没视线!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四) 焚烧炉被这狂猛的一剑劈裂了胸腹,皮肤与肌肉翻卷,露出内部霜蓝的电子流,这些闪烁着数字的浓稠发光液体使得焚烧炉看起来异常不真实,仿佛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幽灵。 鹿正康有一瞬间的迟钝,随后横剑斩断了毛腿男的头颅。 硕大的脑袋飞上半空,旋转着,肆意狂笑着,而焚烧炉颓然倒地的身躯,从胸腔传出嘶哑的低语,“有趣!竟然是东方传奇刺客的传承人!等着我……滋滋……”声音渐渐低沉,仿佛没电的机器,最后以几声故障音结束。 周围的圣殿士兵举枪射击,金属子弹的狂流如雷霆万钧的风暴,鹿正康一缩身,鬼影子一般出现在士兵群中,手中利剑挥洒,横平竖直,刚正不阿,剑势一下快似一下,从涓涓细流,到长江大河,最后连绵成一片,硬顶着枪林弹雨向军队发起冲击。 一道洪流冲入山林,树木摧折,圣殿士兵的盔甲撕裂,露出内在的幽蓝形体。残肢断臂里淌出透明粘稠的冷却液,铺在地上被雨水冲稀,流入下水道里,宛如被宽恕的罪。 源源不断的士兵正在从城市的街头巷尾出现,手持精锐的枪械或是各种造型夸张的冷兵器,盔甲震颤如山坡滚石,隆隆前行。 “杀不干净的!撤!”斯凯瑞大喊。 鹿正康收住剑势,闪身让过一把下落的大锤,贴地奔行,扯着斯凯瑞的兜帽开始逃窜,不时挥剑磕飞几枚流弹,几个起伏后翻过院墙就消失在小巷里。 圣殿士兵头盔的十字孔亮起蓝光,开始有组织地围剿鹿正康二人。 斯凯瑞像一杆旗子似的被扯到半空甩动,他大喊:“这么跑没用!” 鹿正康抬头看到楼宇间涌现的士兵身影,他们丝毫没有追丢的迹象,“那该怎么办?” “圣殿公司的主脑伊甸园一直锁定着咱们,在这里我们怎么也躲不过监视的!” “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去安全屋,联系安塞雅博士,她会帮我们清除访问记录。” 鹿正康不知道什么是伊甸园,也不认得安塞雅博士,更无法理解什么叫清除访问记录,脑子里一会儿是舞剑的风流刺客,一会儿是穿行于城市钢铁丛林间的电子幽灵,焚烧炉的体内流出的发光液体,圣殿士兵的蓝光头盔……这个世界有些过于不真实。 他回头一瞥,斯凯瑞的嘴角也渗出蓝色的液体,闪烁点点不自然的星光,好像是混着闪粉的蓝墨水,好像是核材料废渣溶液。 “安全屋在哪?”他使劲晃头,努力驱逐心中的不安感。 斯凯瑞抱怨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好吧……先到一个清静点的角落,然后把你怀里的刺客印章按在随便哪个平面。” 轰! 鹿正康一声“好的”才说出口,就被巨大的爆鸣声压倒,冲击波从几个街区外涌来,掀起一阵热风。 斯凯瑞喊到:“黑尔斯!你得去救安提诺!他的情况不太妙!” 远方的街区,巨大的虚拟屏播放着炫酷的动画,而两个人影像黑点一样闪过,留下尾迹。 黑袍刺客背着脉冲推进装置在前面逃窜,而站在蝠鲼飞行器上的断头台举着火箭筒肆无忌惮地对前方倾泄火力,爆炸声轰然不绝。 鹿正康脸都快绿了,“这让我怎么救!” 斯凯瑞平静地说道:“给他发信号,他会尽可能摆脱追兵,然后一起进入安全屋!” “好!” …… 黑袍刺客猛然俯冲,贴着高楼冷脆的玻璃外墙速降,泠泠的反光倒映夜景,一道青色的烟火闪烁光华,映入眼帘,安提诺猛然抬头,看到逆着人群的藏青色身影,手上拎着的红袍刺客宛如旗帜。 他嘿嘿一笑,回头看了一眼穷追不舍的断头台,抬起右手,亮起虚拟屏,他用目光操作选项,调出延迟爆弹,随后甩手,袖子里飞出几个黑色金属圆球。 爆弹飞入空中还升起小降落伞,蒲公英般飘飘忽忽,顺着蝠鲼飞行器的气流袭去。 嘭!嘭!嘭! 火焰冲天,蝠鲼飞行器破浪而出,表面有一层淡金色球形能量护盾,毫发无损。 安提诺呸了一下,有些嫉妒。 他并腿,直冲而下,钻入城市街道上一个个巨大的洞口,这些竖井通往下层居民区。 不同于地表发达的景象,地下的楼房拥挤得像蜂窝。 老旧的房屋累叠如砖瓦,被悬浮的巨大的太阳灯照亮,家家户户的阳台连起来形成狭窄的走廊。一层层,向下延伸到看不见的深处,沿路的太阳灯也照不透最深的黑暗。 这里的居民饮酒,使用lsd,戴着vr眼镜,活得像烂泥,四仰八叉倒在屋里,阳台,空调外机,电线杆,呕吐物上,排泄物上,各种地方,骨瘦如柴,对外界漠不关心。 安提诺钻入这个巨大的迷宫,在楼房的走廊、楼梯穿行。 断头台用他的金属手臂敲了敲太阳穴,左眼化作银色,数据流涌动。 世界变成透明的线条结构,所有一切都像死物,只有刺客在移动。 断头台哼着金属小调,像是喉咙里有一只被卡车碾过的半死鸭子,他举起激光射枪,轻轻打开机关,射枪变形,枪管外出现聚焦器。 扣下扳机,能量聚焦,枪口溢出刺眼的蓝光,但还收敛着。 “滋——” 激光射出,灼烧空气发出嘶嘶声,穿入楼房,就像铁锨刺入云雾一样,水泥、钢筋气化。枪口移动,追着那只潜逃者,如可怖的画笔,在原本的颓废世界留下巨大疮疤。 断头台哈哈大笑,看着视线里那个移动的人体被湮灭。 “舒服啊!”他发泄似的又甩了几下射枪,直到过载,强制停止。 这个过程中死的居民数量不可统计。 有几位醒来,发现自己半个身体同家里的地板一起消失,发出几声嘶哑的惨笑,咽了气。 断头台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转身正要离开,一抬头,地洞顶端,一个黑袍刺客翻身上地,回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五) 鹿正康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站在炫光屏上,极速闪烁的霓光照亮他破碎的头颅。皲裂的纹路遍布如干涸的大地,破口内有细小的齿轮和电路隐现,而银白色的触须粘合了整个头腔,使之不至于垮塌。触须光滑而半透明,反射霓光,沁出一层晕彩,好似有世界倒映其中。 而追本溯源,这些触须链接的,是一颗鲜活的大脑。 鹿正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撒手撇下斯凯瑞,一手还死死攥着分江剑,另一手伸入刺客服的衣襟,从内衬袋子里摸到一块硬质物体。 取出来一看,正是一个刺客印章。 他与斯凯瑞一横一竖,人潮从他们身边穿过,这些奇装异服的人脸上带着懒散的神态,好似观光客,对一连串的爆炸充耳不闻。 鹿正康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动态的他们给他的感觉与静态的栏杆、路牌没有区别,或者说更像是隔着屏幕,里面的景象迷幻而俊奇,但与现实的感受脱节。 远处,黑袍刺客飘飘忽忽飞来,他背后的脉冲推进装置少了许多,所以行动更加吃力,就像一只体重过高的肥鸟在努力滑翔。 方才地下追杀时,他将大部分飞行器捆在某具不知死活的躯体上,使其快速移动吸引火力,而他自己就老老实实缩在角落装死。 事实证明,他的方案很成功。 地面上,鹿正康再次挥剑,剑光如一泓清泉,巧妙地映入安提诺的眼帘。 “黑尔斯!我的朋友,还有斯凯瑞,看到你们真高兴!”由于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完全模糊,鹿正康一点也没听到,但至少对方洁白灿烂的大门牙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安提诺姿态嚣张而自在,城市的宽阔天空任他翱翔,而充当他秀场的背景板,是外太空的巨大空间城,在云雾间显露伟岸姿体。 这黑云般压迫而充满科技的精密感的空间城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在复杂的充斥线条与平面组合的背景中,渐渐有一个黑点不断扩大,显露出真正的轮廓来,正是一头蝠鲼飞行器,它在愤怒地俯冲,毯子般的身躯卷曲成梭子,利剑般下坠,而垂直地站在其头顶的断头台,弓步,举着他的激光射枪,已经聚焦完成,蓄势待发。 铡刀下落,剃刀闭合,以断头台之名,无人能逃过一死。 安提诺已经接近地面,他看到斯凯瑞毛绒绒的笑脸,心情舒畅,于是更加放松,像是晚饭后在田园散步。 背后的袭杀一如夕阳坠地黑暗吞噬一切之前,情与景都混沌不明。 冷酷与松畅对比。 场面好似重装骑兵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起致命的冲锋。 在这风雨潇凄的街,目睹这一刻的斯凯瑞二人脸色迅速苍白,而其余的观众停下散漫的脚步,好整以暇,仿佛在参加一场艺术展,最盛大的演出即将开始。 “嘿!身后!”斯凯瑞大吼,鹿正康疯狂挥手。 安提诺一回头,下意识一拧身。 时间近乎停滞的世界里,炽热的激光慢吞吞前行。 冲破雨帘,划过黑帽,划过红发,温柔但不可抗拒地扇过半片脸庞。 颅腔裸露。 复杂的金属结构内,安提诺的左脑已经彻底消失,连带着一部分的小脑和脑干一起。 接下来,断头台只需要轻轻晃动一下手腕,这个刺客就会永远消失。 鹿正康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 雨似乎变大了。 碧蓝的水光无声无息地占据城市。 世界一片波光潋滟,好似正午的浅海大陆架。 陡然有一个模糊的虚影出现在安提诺身上。 一张不羁爽朗的脸庞,大笑着。 “寒鸦号,起航!!!” 一声雷鸣般的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时间流动起来。 断头台浑身一哆嗦,激光射枪险些脱手。 下一瞬,人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奇景。 一艘老式木制战舰卷着猎猎的幽冥海风,凭空出现,那壮阔雄浑的身影覆压半个都市的天空,穿透的黑色海盗旗迎风抖展,狂然桀骜。 轰!!! 战舰陡然撞上了那不可一世的蝠鲼,就像车轮碾过螃蟹。 “不!“断头台不甘怒吼,可声音很快淹没在朗朗船歌与涛涛波浪中。 she rises(转动绞盘,升起船锚)…… 一群海盗哈哈大笑着,唱着爽快的歌,在那位传奇的刺客带领下,渐渐将船开远。 那位把着轮舵的刺客回头看了鹿正康一眼,那眼中似乎藏了一整片的深海。 斯凯瑞大叫:“黑尔斯,快去接住安提诺!” 这一发喊算是把鹿正康的魂叫回来了,他看到那黑袍刺客背后的推进器断断续续的喷着脉冲,本身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轨迹混乱地朝地上坠落。 此刻,那些圣殿公司的士兵们已经封锁了这个十字路口。 他们开始朝刺客们包围。 鹿正康拖着斯凯瑞,一路撞开人群,杀穿包围圈,看准了安提诺的落点,手上刺客印章往地上一拍。 嗡! 一个湛蓝的通道打开,如一面镜子,露出背后的另一个世界。 安提诺坠入,鹿正康与斯凯瑞也跃入其中。 传送门关闭,子弹空空地射在炫光屏上,徒劳无功。 …… 夕阳在地平线悬垂。 金鸿色的灿烂世界,一座座高耸的钢铁长柱耸立。 密密田田的黄澄澄草原上一条宽阔的公路延伸向了那些高楼。 几艘空艇飞在空中。 鹿正康透过安全屋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风景。 一个戴眼镜穿白褂的瘦小女人走了过来。 “黑尔斯,你们在伊甸园的访问记录我已经抹除掉了,听说这次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安提诺怎么样了。” “他还好,就是海马体被激光烧碎了,得去档案室下载记忆备份。” 鹿正康回想起那半颗裸露的大脑,沉默着。 透过玻璃窗的反光,他能看清自己的脸庞。 被触须包裹着的,宛如一颗血管密布的瘤子般的头颅。 他的倒影看着他,就像他看着自己的倒影。 隐约的,似乎那倒影问了一句:“你是谁?你还记得吗?”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六) “我是黑尔斯,所以黑尔斯是谁?”鹿正康问那个女人。 这个女子,或者说是安塞雅博士轻轻说道,“你的感性太强烈了,或许你不适合这个年代的世界,但我们需要你……” 鹿正康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安塞雅。 “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为了自由,为了底层的人们。” “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们是斗士。” “好极了……” “去维修仓吧,把你的头腔换一下……”安塞雅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伊甸园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下次你们进第三天堂时换上战斗服,休闲服就不要再穿了,不然怕是连一个细胞都留不下……” 她能絮絮叨叨很久,直到声音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鹿正康好奇她是否还在说话,或许她并不是在同鹿正康说,而是在单纯的自言自语。 斯凯瑞走进房间,他嘿嘿笑着,“怎么样,安塞雅博士还是那么有趣,不是吗?和她一比,我算得上惜字如金。” 他的四肢都更换了一遍,现在还在适应新的电子义肢。 鹿正康没搭理他,离开休息室,进入装备室,这里除了各自武器、服装、机械外,还有许多雕像,一座座,都是曾经的传奇刺客。 第一位就是阿泰尔。 还有一位叫爱德华·詹姆斯·肯维,他就是那个驾驶战舰的船长。 这些传奇刺客虽然身死,但流传的血脉里还有他们的意志存留。 只要后代能在虚拟现实机——阿尼姆斯中追溯到他们的经历就能获得他们的力量。 安提诺的祖先正是爱德华,而鹿正康传承的那位东方传奇刺客并不有名,是活跃于唐代的一位剑侠,但他的师弟空空儿算得上家喻户晓。 这位刺客的本名不详,外号为履霜客,很雅。 唐末藩镇割据,有一位义胜军节度使叫做董昌,残暴无度,治民荒唐。 乾宁二年,董昌在越州自立为帝,国号大越罗平,改元顺天。一年后,钱镠攻破越州。董昌在被押赴杭州途中逃跑,后被履霜客斩杀,尸首投入水中。 这不是最艰难的战斗,但确实是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了。 就武功上来说,履霜客比空空儿要强许多,而空空儿是让聂隐娘都自愧不如的强者。 聂隐娘说“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如此飘逸,如此骄傲,哪怕只出现只鳞片羽的描述,都不得不让人神往。 相比之下,履霜客大开大合的剑术风格其实并不能当作是刺客,只不过是他的出身限制了他。 站在履霜客的雕像前,鹿正康出神。 一个医疗机器人转动轮子走过来,“欢迎你,尊敬的黑尔斯先生,根据您现在的机体状况,我们诚挚建议您进行一次治疗。” 冷冰冰的合成音把鹿正康惊醒。 他跟随机器人来到一个金属棺舱前,透过观察口能看到许多小器械从舱壁伸出对准中间,鹿正康能想象自己躺在里面,被钻头和探针摆动的感觉。 舱盖打开,里面是一张凹陷出人体轮廓的软垫。 鹿正康转身躺下,软垫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甚至有点硬。 一股冷冰冰的气流从尾椎升起,慢慢爬到头顶,这给鹿正康带来强烈的不适。 一根插管刺入脖颈,似乎有一道电流穿过全身,带来微微的痉挛感,随后就没有了其余的体验。 透明的液体慢慢升起,将他浸没,涌入鼻腔,入肺,没有半点神经反射。 鹿正康渐渐沉睡,眼睛慢慢阖拢,在最终昏迷前,他看到浓烈的红光。 …… 冷冰冰的天花板上有一层灰绿色的漆。 无法移动。 转动眼球,看到天花板与墙壁的连接处有一个类似金属吊灯的装置。 房间里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心理测试开始。接下来您将会看到一组由图片、画面、声音结合的试题,受试过程中请您回答一系列随机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幻觉体验、心理感受等。为了避免测试造成记忆体构型破碎,请记住您的暗语,当您觉得自己无法继续承受时可以说出暗语,也可以不说。”这语气暗藏着让人不安的嘲讽。 “暗语将于三秒后出现,三,二,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暗语将于一秒后重复。” “一。“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测试即将开始,请您做好准备。” “测试将于五秒后开始。五,四,三,二……二,一……” “开……”声音卡顿。 “错误!”警报声响起。 “修正……数据修正。” 那个金属吊灯似乎在晃动。 另一个温柔的男性合成音响起。 “未能找到记忆体备份档案,测试中止。祝您休息愉快。” …… “嘿!醒醒,黑尔斯!” 鹿正康被晃得睡不着,于是睁开眼,斯凯瑞那张笑眯眯的大脸贴得如此之近,简直快吻在鹿正康的额头了。 “滚蛋。”鹿正康有气无力。 “起来吧,我们去朋友们那里串门。别一直睡,跟个猪似的。” 这句话是王天宇常常对鹿正康说的,但如今却从另一个人嘴里蹦出来。 他们离开安全屋,坐在一辆越野车上,沿着大路行驶,向外望去,两侧金黄的灌木拉扯出连绵的飘带,许多废弃的房屋零散分布在平原上,带着旧时代的气质,宛如一座座墓碑。 他们来到远处的一栋栋高楼前,近看就会发现这些长柱似的楼房其实是由一个个小小的公寓单元拼接起来形成的,情况同第三天堂地下的那些住楼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第三天堂地下那些贫民楼被安排得横平竖直,一个个紧密有序地堆叠,而这些高楼都像是钢筋水泥的怪兽,向天空野蛮生长,大量楼层直接突出表面,横空矗立。 “到宿舍啦!”斯凯瑞很是开怀,“欧唷,还是这里好啊!” 原来这就是宿舍,鹿正康心想,不知自己在哪间。 乘电梯,时而向上,时而前后左右地平移,就像一颗弹子一样在四通八达的电梯网道穿行。 整整在电梯间待了十分钟,鹿正康怀疑自己都快突破大气层了。 到了γ区三百二十层,电梯显示屏的读数总算是不再跳动。 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一个布满玻璃板的楼层,阳光直直照彻,空气都宛如琉璃。 周围没有一个人,安静地宛如幻界。 鹿正康惊叹道:“咱们住这里?”声音空空地回荡、放大,让他不敢高声。 “想什么呢?这是模拟室,我们住隔壁。”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七) “模拟室?模拟什么?”鹿正康很好奇,他注意到墙边有一个电子显示器,洁白的屏幕上有蓝色的数据流滚动。 斯凯瑞诧异道:“怎么,他们没把你的备份记忆复制过来吗?” “什么备份?” “好吧,看起来你还是失忆状态。”斯凯瑞一脸的头疼,“有时间得带你去馆藏室,很多东西不用我教你,你该自己摸索的。” 他说着,走到电子屏前,挥手一扫,数据流就被推入后台,操作界面显露出来。 “咱们来个经典模式?”斯凯瑞嘿得一笑,“来比个赛?” 鹿正康没有问什么是经典模式,他有些厌烦自己表露出来的无知了。 “好了,设定完成……走你!” 一道白光出现,模拟室内浮现大量数据流,这些符号、数字变换着上升,就像倒流的瀑布,鹿正康伸手去触摸,数据穿过他的手掌继续运动。 一个女性合成音响起,非常耳熟,但鹿正康就是想不起来何时听到过。 “经典模式启动,地点:阿尔卑斯山圣殿城堡据点,时间:公元1458年,任务:暗杀圣殿高层人物(0/10)。行动开始。”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涨缩波动起来,随后大量的色彩从穹顶涌出,扩散开来,构成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夜晚,霜风凛冽,陡峭的悬崖上有一座辉煌的古堡,灯火通明,鹿正康正站在通向古堡的一条小径上,在这里能清楚看到门前的两名守卫。 “这就是模拟室?”鹿正康喃喃自语。 他好奇斯凯瑞在何处,扭头四顾,只看到了高大的雪松,凸起的岩石,再远就是浓重不可窥视的黑暗,呜呜咽的风吹刮着,鹿正康感到自己的体温在流逝,不管如何,他也该早些进入古堡。 鹿正康猫腰前行,不几步就来到悬崖边,他不打算从正面突入,而是绕到了侧墙。 这里石砖光洁,还冻着一层坚冰,想要爬上去是万万不可能,好在这样的建筑总会有下水道。 鹿正康找到一个被铁栏杆封住的半人高的洞口,挥剑斩断铁条,钻了进去。 这里面还算干净,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恶臭,鹿正康艰难前行,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除了水流滴答声外,还有脚步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他心想自己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出去,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远,突然他就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硬物。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鹿正康身上也没带着火把,所以他只有摸索着,触碰地上的一堆零碎。 仔细感觉,竟然是人骨,尤其是头骨,不止一个。 或许是鹿正康带来了一点热气,这些尸骨内的磷开始燃烧,幽绿的火焰微微飘忽,照亮了周围。 鹿正康这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下水道,而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地下空间。 到处都是尸体,墙边还悬挂着许多锈迹斑斑的刑具,一切都笼罩在惨绿的光辉下,显得异常可怖。 鹿正康回头一看自己来的地方,是一个墙壁上的隐蔽破洞,或许是曾经有人从这里逃入下水道。 从尸骨堆砌的地狱离开,那个人该是何等的心情呢? 磷火渐渐黯淡,鹿正康看准了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脚下脆弱的骨骼喀喀破碎,就像枯枝一样,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磷火陆陆续续又生起来,他的道路两侧都是这样飘忽的鬼火,宛如邪恶的祭祀典礼。 抬剑从门缝里穿出,鹿正康猛然一劈,将门闩、门锁斩断,随后抬手推开厚厚的铁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让人心烦意乱。 接下来的路,他走得很沉默,沿途遇到的士兵、教士、官僚,他都一一斩杀,当他从正门离开,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古堡死寂如深秋之林。 “任务目标:暗杀圣殿高层人物(23/10)” “任务评价:不是所有刺客都能做到这样的战果的,所以这只能算是一场个人秀。” 阿尔卑斯湿润寒冷的风打在脸上,天空一轮皎月熠熠生辉,鹿正康心头陡然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场景渐渐淡去,重新恢复到模拟室的本样。 斯凯瑞拍着手走过来,“杀得很痛快,嘿!” 鹿正康问他,“你说,那些人真的是这样的吗?” “哪样?” “残害生命。” 斯凯瑞挠了挠头,“这不是我们和他们的区别啊!”他严肃地说道,“圣殿的人想要创立一个完全秩序的世界——现在他们也已经成功了,你也去看过了,就是所谓的天堂,总共有五个。而我们想要的是自由,不被强权掌控的自由。” “自由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很多志同道合的人都因为怀疑自由的真实性而叛逃,但要我说,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我觉得天堂很发达啊,人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斯凯瑞深深地看着他,“你忘了那些人。” “哪些人?” “底层的人!” 他走到显示屏旁,调出了一份图像。 环境变化,鹿正康来到了一处狭窄的走廊。 视角推移,他沿着走廊行进,一个个房屋紧密排列着,到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群。 破碎的窗户、积灰的餐桌、掉漆的家具、凌乱的杂物、恶臭的气味、翻倒的药柜…… 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是压抑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挤压一切,将那些健康的、积极的、美好的事物都剥夺。 他冲出走廊,来到宽阔的竖井,随后视角下移,一层层的紧密房屋,刚开始还保持着秩序,但越往深处,就越凌乱、破旧,直到不能再变得可怕的时候。 陡然。 一切都活泛起来。 色彩出现在这个沉闷的世界里,油漆、霓虹灯,五颜六色,声音也开始出现,虽然是枪声、尖叫声,充满活力的人群出现,虽然是在抢劫、赌博。 重型的机器也陆陆续续分布着,一条条机械臂,一辆辆飞行器在传送带上飞快移动。 大块的屏幕直接贴在外墙上,许多住所都被挡住,上面播放着快进的录像,音响里放出震耳欲聋的金属乐。 凌乱破烂的天桥横七竖八,衣着古怪、神态惊悚的人群到处流窜,场面堪比杂乱血管里奔行着恶臭的毒血。 到处都是感官刺激,活着的、死了的,没有生命的,都在喧嚣,仿佛塞满躁动的魂魄。 这个地下世界似乎越来越扭曲,而这扭曲的生命力显得非常非常的鲜艳。 这里。 是底层。 天堂之下。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八) 鹿正康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感到震撼莫名,这样的世界,掌控一切的上层与一无所有的底层,如此的对比,如此邪恶。 “我大概明白了。”他这样说道。 画面渐渐淡去。 斯凯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有胜算的。” “胜算?你是说我们能把这所谓的天堂毁灭?” “是的。”斯凯瑞搂着鹿正康的肩膀,一路往外走,他们离开了模拟室,进入一个客厅,坐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聊。 “天堂的核心是伊甸碎片,这是来自古老的先行者文明的神器,圣殿的人拥有五颗,而我们有一颗,虽然是被损坏的。” 鹿正康追问一句:“伊甸碎片就是金苹果吧?” “是的。”斯凯瑞往嘴里塞了一把芝士片,喷出臭烘烘的气流,“金苹果。只要能找到它。” “怎么找?” “只有与金苹果接触过的人才能感应到它。” “所以这是一个死结。” “嗯,只要找到这些曾经接触过金苹果的刺客后人就行,我们能用阿尼姆斯机器追溯祖先记忆。” “嗯,然后呢。” “我们找到了。” “那岂不是好极了?” “然后就丢了。” “……所以还是死结。”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把斯凯瑞喷吐口臭的脑袋推开,站了起来。 “我不属于这里。”他如此对自己说。 鹿正康扭头问斯凯瑞,“我的卧室在哪?” 斯凯瑞指了指一扇单薄的感应门,“你别睡了,咱们去找朋友们聊聊天不好吗?” “朋友?”鹿正康重复了一遍,“朋友,我还有朋友吗?” “你这样真的不好。”斯凯瑞腾地站起来,走到鹿正康身前,用忧愁而关怀的眼神看着他。 “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你知道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的表情有些奔溃。 “冷静!冷静!你要不要吃点药?” 鹿正康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深呼吸,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那个丢了的刺客后人在哪丢的?” “在第二天堂的底层……等等,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 “你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我不认路。” 斯凯瑞见鹿正康开始摆弄他的分江剑,顿时头皮发麻。 “好好好!我答应了。”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平板,输入请求,看到“请求已受理”后,把屏幕给鹿正康示意了一下。 “什么时候能得到回复?” “不会很久……嗯,已经通过了。” 门铃响起,鹿正康打开门,发现地上有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个新的刺客印章,斯凯瑞凑过来对鹿正康说:“咱们一般都是负责第三天堂的情报工作的,不过还好,第二天堂的负责人是老朋友了,咱们过去时给他打个招呼。” 鹿正康把印章按在墙上,传送门出现。 二人跨过着短短的距离,来到了全新的世界。 阴暗、喧嚣、恶臭。 这里是底层的某处小巷,原本应该是住房的地方被清理出通道来,周围还有许多废弃家具,破旧铁板之类的杂物堆积,墙上满是涂鸦,怪诞丑陋毫无艺术感,最让鹿正康皱眉的是墙根上的尿渍。 几个烂人躺在一滩莫名的液体里,脸上非常恍惚,其中有一个腹部有弹孔,不过没有流血,只有一些散碎的齿轮裸露出来。 斯凯瑞捂着鼻子往外走,他边走边说,“咱们先去找组织的人,那位老朋友可是厉害地很,据说是传奇刺客雅各·弗莱的后裔……”他一回头,鹿正康却不见了,“嘿!人呢!” 鹿正康从反方向离开了小巷,他不打算和斯凯瑞一起行动,因为那样给他很拘束的感觉,虽然斯凯瑞确实是朋友,但他更是一个庞大组织的代表,鹿正康与他相处的时候总感到不自在。 他看到竖井中间有一座废弃物堆砌成的高塔,上面有许多招牌悬挂,各种食品店、修理店等等。 鹿正康手脚并用,在周围人看傻子的眼光里攀到塔顶,他站在高处能俯瞰周围的一大片区域。 深吸一口古怪的空气,鹿正康的眼神锐利起来,鹰眼! 视线蒙上一层雾气,建筑变得透明,人体的轮廓凸显,大量信息涌入。 不远处的房屋里,有一群混混在纠缠小孩,他们隔壁的屋子里有人在翻箱倒柜,在一块大银幕后有几句尸体,在一个车库里有一架重型机器…… 鹿正康在房屋凸起的招牌、栏杆、晾衣架、置物架上跳跃,冲到被欺负的小孩那里。 “嘿,哥们儿!别多管闲事!”一个梳着莫西干发型的年轻男人对鹿正康比划了几个嘲讽的手势。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混混围着一个短发的女孩,而女孩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把钱交出来吧,小米莲,与其给你那烂赌鬼的老爹,还不如给我们。”一个精瘦的男人脸上堆着浮夸的笑容,站在混混圈外对女孩进行劝说。 米莲并不说半句话,她在留意周围的混混们,这些成年人不仅身强力壮,而且手头有余钱,这意味着他们能去黑市给自己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机械改造,力量差距非常悬殊,但对她来说,这不是放弃战斗的理由。 鹿正康抽出分江剑,挽了一个灿烂的剑花,对面一直留意他的混混顿时紧张起来。“伙计们!咱们好像有麻烦了!” 混混们扭头瞪着鹿正康,那个精瘦的男人举着手走过来,“喔哦!这位朋友别误会!我们和小米莲可是老邻居来着,怎么会伤害她呢?”他慢慢移动,脸上表情真挚,但手却在一点点滑落腰间。 鹿正康皱着眉,眼睛盯着他的手。 对方有些尴尬,再次把手抬起来。 “你看,这举着手不是挺累的嘛……” “我不管,我只想知道,这里最大的黑市在哪?” “哦!来了金主了!好啊,让老提米带你去!嘿!提米,你死哪去了!金主来啦!” 墙边的一堆垃圾里响起叮叮咣咣的动静,然后一个胡子上都沾着碎纸屑的邋遢老头钻了出来。 “来了,伏尼小鬼,肥羊在哪?” 鹿正康在他面前挥挥手,“肥羊在这儿。” “哈!哈哈!又是一个小鬼,伏尼,狗东西,你怎么不把他活剥了!”老头笑着,露出漆黑的、缺烂的牙齿,口中喷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恶臭。 鹿正康看了看他浑浊的眼球,然后对那个精瘦的男人说道,“这是个瞎子。” “我不是瞎子!”老头愤怒之极。 “我说是就是,你不但是瞎子,还是个死人!” 下一秒,剑光炸裂!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九) 半分钟后,地上还站着的就两个人,一个是鹿正康,一个是那个小女孩。 女孩米莲用震撼而憧憬的眼神看着鹿正康。 “知道黑市在哪吗?” 米莲努力点头。 “带路吧。” 对方迟疑着,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倔强,“……那报酬是什么?” “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好,那你帮我杀了我母亲。” 鹿正康低头看着被自己击倒的混混们,走到那个叫伏尼的男人身前,拿脚踹了踹他。 “呃……朋友,你杀了老提米,这可不好办呐!”对方居然还能笑嘻嘻的,“不要答应米莲的要求啦,她母亲是好人,你该去杀了她父亲的,那个人比老提米还烂呢!” 鹿正康揉着眉心,“在你们这儿,想找到一个失踪的人,需要怎么做?” “失踪的人?呃,呵呵,当然,只要你有钱,那么就算被灌进墙里的死人也能找出来。” 伏尼站起来,“你很厉害,你可以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只要你手头有足够的人,足够的枪!” “你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当然啦,我的外号叫好脾气的伏尼,哈哈,八四七区谁没听过我的名字呢!”他说着,抬脚去踹那些还躺在地上装死的混混,他们也哎呦呜呼地站起来,站到伏尼背后,不敢去看鹿正康。 “看来我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了,好极了。”鹿正康盯着地上的某处黑色污渍,那形状像哀嚎的人。 “哦,老大,你以后就是我们的老大了,只要你出去把周围的几个小帮派都揍一顿,马上就会召集起一大帮好样的!”伏尼一脸谄媚。 “他不是你们的老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斯凯瑞,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戴着绅士帽的男子。 “你怎么跑来行侠仗义了。唉,咱们走吧。”斯凯瑞对鹿正康耸耸肩。 混混们看到那位戴绅士帽,手持文明杖的男人顿时浑身哆嗦起来。“弗里雅老大!” “滚吧!” 混混们匆匆逃离,连那位米莲都低着头溜走了。 斯凯瑞拍了拍弗里雅的肩膀,对鹿正康说:“这位就是老朋友啦,你该不会连他也忘了吧!” “我的确是忘了,但重新认识一下也好。” “黑尔斯,你还是这么有个性。” 鹿正康与弗里雅握手。 “他们很怕你。” “是啊,只要有足够的人手,足够的枪,没有谁不会怕你的。”弗里雅嘴角露出讥嘲的笑。 斯凯瑞递给鹿正康一个大哥大,说实话,鹿正康整整愣了三秒才接过这个像板砖多过像机器的玩意,“怎么现在还有这东西?” “内部专用,防止窃听。” 大哥大的话筒里传出声音来,是一个女性合成音,“黑尔斯大师请接电话。” “我是黑尔斯。”鹿正康回答,这个女人的声音曾在模拟室听到过。 “你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天堂的底层,曾经这里有一位刺客大师失踪,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不幸的是,她对我们整个组织都很重要……滋滋……”强烈的电流声响起,随后一个男性合成音突然替代了原先的那个,“黑尔斯,你不属于这里,你要尽快离开。” “你是谁?”鹿正康脸色一变。 “你的档案不存在,你是一个空白人。”对方的声音依然温和,但这是设定出来的,本质上,隐藏在这个声音后的,可能是冷冰冰的机器,也可能是某个用心险恶的阴谋家。 “你什么意思?”鹿正康退开几步,远离了斯凯瑞二人。 “来第二天堂的圣殿吧,我能帮你离开,这对我们都好。” “你是他们的人?” “对方已挂断……嘟嘟嘟……” 鹿正康放下手里的大哥大。 “嗯。好极了。” “谈好了?我们走吧,去弗里雅的豪宅看看!” “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 鹿正康转身离开。 “嘿!” “他总是这么有个性?” “有个性?只是让我更加担心罢了。” …… 鹿正康追上了逃走的伏尼。 此时他正和自己的小弟们蹲在路边吃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米线,看到鹿正康后,吓得面都洒了。 “大哥你饶了我们吧!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实在是弗里雅老大要杀要剐我们不敢反抗啊!”伏尼直接趴在地上。 “我和他挺熟,他不会为难你们。” “哦,这样,那太好了……可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他犹豫着,站起来,中途又跪下了,“千万别吓人啊大哥!” “你有办法去上层吗?” “你想偷渡?”他一句话说出来,周围都人群陡然安静了一瞬间。 “你直说有什么路子。” “好吧,你和我来。”伏尼带着鹿正康,钻入了阴暗的角落。 …… 中央电梯。 这里直属联合公司管理,能直达上层。 除了重兵把守外,这里被自动防御系统控制。用他们的话来说,“连一只苍蝇、一粒细菌都没法擅自通行。”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系统已经被黑客们侵入很多次了。”伏尼身上穿着一层厚厚的防化服,“等我一会儿,我去找大黑鸦,她的技术最好,有她帮忙就好办了。” 说完,他掀起地上的一个翻板,钻了进去。 鹿正康打量周围,这个地方简直四通八达,比精神病患者的梦境更光怪陆离。 灯光无法找到的地方,那些破烂的窗户里,似乎有人窥探。 等了许久,伏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嘿,老大,她同意了!咱们等上一波人一起出发。”伏尼摘下了头盔,露出汗津津的脸。 “你需要什么报酬?” 伏尼一愣,随即笑得更欢实,“哦,当然啦,虽然您是老大,可咱们毕竟也是要生活的……” 他抿嘴,“我需要您保护我去见一个人。” “好。” …… 大黑鸦是个身材粗壮的斯拉夫女人,看起来像个农妇多过一位顶尖的刺客,她嘴里还叼着雪茄,浑身冒着酒气,鹿正康怀疑他的实力。 一群偷渡客,躲在集装箱里,由运载车送去中央电梯,一路上大黑鸦都在一个电子屏上输入代码。 就这样通过一层层的关卡,中间有段时间,外面人来人往,似乎在抽查,刚好他们这一箱子人都被搜到了。 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检查的士兵明显是认识大黑鸦的,他们把一个小本塞给了她,大黑鸦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这些士兵十分满意,还亲自关上了集装箱的门。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存在永远的城墙。”伏尼低声嘲笑,“这些人也是被发配来的,他们需要的很多玩意都得由我们接手转运……” 鹿正康道:“我不感兴趣。” “好吧。” 番外 少年鹿的刺客狂想(终) 来到上层,这里到处都是充满科技感的高楼,走在路上的那些行人,他们都是真正的富豪,上层人士。这些人通过神经网络传输,将意识转移到定制的机械躯体里,哪怕损坏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健康。 伏尼似乎也意识到鹿正康对常识的缺失,开始为他解释这个世界。 曾经的世界已经在战争中成为历史,战后,一个名为圣殿公司的财团联合了旧世界的残余势力,一起创立了五个天堂,由一个名为伊甸园的人工智能进行统筹管理。 富人依然是富人,穷人依然是穷人。 富人拥有一切,穷人只能在逼仄的个人空间里靠最低的补给苟活。 而最让人寒心的是,富人的阶级已经饱和,再没有任何人能跻身上游。 …… 伏尼带着鹿正康坐传送带离开了城市,归功于鹿正康的衣着不凡,一路上伏尼没有被怀疑。 他们出现在一个幽静的小镇,太阳很柔和,空气湿润,气温不高不低,街道旁摆着各种盆栽,花草活得舒展大方。 伏尼脸上冒汗,污渍被汗液冲刷,一道道往下淌,看着像在洗玻璃。 “我……我得准备一下。”他咽了咽口水,跑进无人的小巷,卸下背包,兹拉打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堆清洁用品,还有一套勉强算得上体面的正装。 他脱衣服,一边还对鹿正康说话,缓解紧张,“我和她在网上认识的……当然,用了一些小手段,我曾经也是一个烂人,但她一直鼓励我……”伏尼拿喷雾在身上比划,污垢轻松从他体表溶解,这场面像是在给人体喷漆,喷过的地方就干净又洁白,“我其实不太相信别人,但她真的不一样,她教会我很多。我们底层没有诗歌,只有lsd,是她教了我诗歌……”他把脏衣服小心地收回包里,然后换上新衣服,“我不知道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我也不认得什么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又或者是泰戈尔……她一句句说给我听的。” 收拾停当的伏尼精神奕奕地看着鹿正康。 鹿正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认真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稚气。 “有一颗平静的明星,它没有眼睛。”他对鹿正康如是说,“这是我的暗号,引自洛尔迦的《诗人在纽约》,她的暗号是‘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引自伏尔泰的《飞鸟集》。” 伏尼搓搓手,“我去了……你要看着点,情况不对就把我救出来……不对,是把我们俩救出来……” 鹿正康点点头,看着他阔步向着外面阳光的世界走去。 伏尼走到一户带花园的院子前,敲响门铃。 一个女孩从白房子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非常惊喜。 “是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我去开门,你歇着吧妈妈!” 脚步声腾腾下楼,伏尼露出热切的笑容。 一切都像故事里那样…… 女孩与男孩相遇,交谈…… 但结局…… 执法队包围了院子。 一阵拼杀后,鹿正康带着伏尼的躯体回到城市。 “杀了我。”小伙子这样说。 “为什么不是我去杀了她?” “那不是她的错。是我在骗她。” “那你现在想回去吗?” “我哪里都去不了了,那个好脾气的伏尼已经死了。” “……” 鹿正康将手里锋利的剑刺入他柔嫩的心脏。 “嘀嘀嘀!”一个巡逻无人机飞到鹿正康头顶,“这位公民,您涉嫌谋杀,请站在原地,配合接受执法……“ “嘭!“ 剑光闪过,无人机坠地。 “吱吱——滋。”杂音很快结束,一个熟悉的男性合成音传出,“哦,你来了,很快。而且避开了那些人。来公司分部吧,我会安排好的。” …… 圣殿公司外形如一个倒扣的银碗,在城市不变的夜幕下显得格格不入。 鹿正康从正门进入,走到前台,穿着制服的服务机器人很礼貌地问他有没有预约。 台上的电子屏上出现一行字。 “任务:夺得金苹果,目的地:圣殿公司第二分部核心区,任务将于五秒后开始。” 鹿正康一惊。 “核心区在哪?” “您并不是本公司成员,无权得知此事。”服务机器人语气呆板。 电子屏上倒计时归零。 陡然,警报声响彻整个公司。 “警告!警告!伊甸园受到攻击!核心区封闭结构受损!开启强制隔离措施!” 黑洞洞的枪管从天花板伸出,开始无差别扫射,一时间大厅里零件纷飞,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隔离措施! 电磁脉冲狂涌,鹿正康感到自己的机体严重受损,被机枪扫中。 他跌倒在地,地上的炫光屏浮现出路径图标,他就用手扒着地面往前爬。 偌大的第二分部被伊甸园的隔离措施杀得干干净净,鹿正康这一路没有被任何人拦截。 顺顺利利就到了一个中央大厅,这里竖着一根长柱,柱子上全是接口,数据线密密麻麻的联通到房间四周。 鹿正康爬到柱子前,这里没有电磁脉冲,所以他勉强一番后,站了起来。 “我来了!”他喊道。 “空白之人,你的一切行为,在这个被金苹果数据化的世界里都不会留下痕迹,所以也只有你能结束这一切……” 一座水缸从地上升起,水缸里浸泡着一颗苍白的、臃肿的大脑,而那个男性合成音从里面传出。 “我叫戴斯蒙·迈尔斯。我潜伏在这颗大脑里,潜伏在伊甸园的数据中。” 鹿正康看着这颗蠕动的脑子,浑身发麻。 “你很惊讶?但这没必要。” “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但我了解一些线索,只要你同意把金苹果带走,我就告诉你。” “我当然同意!” “那好……你们这一类人,我的记忆里有很多,但数据告诉我你们不存在,简直就像幽灵不是吗?” “我这一类人?” “是啊,没人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确实出现在我们的历史中……你算是很弱小的一位了。” “……” “你要找到自己同原来的世界的联系物,就像一个信标,就像暗语,你现在只要能找到这个存在于你潜意识里的东西,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鹿正康沉默着,不知所措。 “看来需要一点帮助,那好吧,你先拿着金苹果,看看它的力量能不能帮到你。” 中心的长柱打开,露出内部真正大放光芒的金色圆球。 “先行者的科技在逐渐侵蚀我们。” 鹿正康抬手触摸伊甸碎片。 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 鹿正康站在镜子前,里面有他自己的倒影。 这个房间空旷又明亮,却不是他曾去过的任何地方。 倒影对他笑了笑,开口说道:“我是你的潜意识。” “这是一次很有趣的冒险,我玩得很开心。” “现在,你该回去了。” “从你的口袋里。” 鹿正康摸口袋,里面有一支笔。 正是他揣在兜里的那支作业笔。 看到它的同时,眼前的镜子破碎。 倒影在对他微笑。 …… 午后阳光照在房间里。 鹿正康睡醒,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五点了,而他的作业还没写。 他回到书桌,握着那支笔。 梦境终究是一场梦。 第八十四章 金刚 行过大礼,觉光起身,再看鹿正康已经有了不同的感觉。 他心想,天佑少林,降下佛子,人间正道又能多一份力量了。 这个孩子是不一样的,对待他不能如同对待一般的孩子那样,而是要把他当成佛祖遗落世间的珍宝,菩萨在地上的化身。 心中欢喜的觉光此时才意识到天已发亮,一轮红彤彤、热乎乎的朝阳正从东边的山脉缺口升起,晕开一大片金灿灿的朝霞,气势磅礴,这在和尚看来,是老天赞许。 他小心地抱起鹿正康,施展轻功回到别院。 一路穿林跨石,不过半刻钟就到了地方,此时,早起的老妈子们已经在寻鹿正康了,有一位见到觉光这秃驴怀里那孩童正是自己要寻的,赶紧跑上前,嘴里埋怨觉光,小心接过孩子。 觉光对她合十一礼,“善信,此乃我少林佛子,稍后待我禀告了方丈,就会把他接走。” 鹿正康对他摇摇头,觉光一惊,“佛子可是不愿见方丈?” 鹿正康再次摇头,这次觉光就有数了,“是了,佛子常在这逸姑别院,想来不愿离开。” 老妈子听到秃驴这么正经的话,心里也打鼓,低头打量怀里的小孩。 皮肤光洁如白瓷,没有半点绒毛,发着一层莹润的宝光,双眼半闭,神态恬淡,好似悲悯的菩萨神像,叫人由衷生出畏离心来。 而鹿正康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睁开眼,露出一双皎月般透亮的眸子,冲她温柔一笑。 “这孩子!他……”老妈子惊叫起来。 觉光笑道:“善信有福能抱起佛子,身后必能不坠恶道。” 老妈子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欢喜,竟然不敢再抱着鹿正康,连忙把他递回给觉光。 黑秃驴叹了一口气,“终究福源不足。” 他把鹿正康放回炕上,急急忙忙回去寺里了。 周围的婴孩们纷纷向鹿正康围拢来,用迷惑不解而天真烂漫的眼神盯着他。 鹿正康盘坐着,姿态纯实,就有聪慧的小孩跟着学,用一双小手攥着腿叠在一起,有用力过猛的,打个趔趄倒在炕上,嘻嘻笑起来。 老妈子们围着炕沿,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一幕,如此不寻常的景象,以及鹿正康脱俗的仪容,渐渐叫她们认可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孩子是菩萨转世,天生不同。 有了这个认知,她们由衷升起满足感与敬畏感。 老妈子们轻轻退出厢房,开始热烈的交谈,脸上洋溢着满足八卦心理后的欢畅心情,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谈资,能让她们从村里的无聊妇女群体里脱颖而出。 这其中有一位王姓的老妈子有些心神不定。 她的同伴问她,“你这是咋了?” 孙王氏摇头不语。 她们在这里聊天,一群和尚匆匆来到别院。 为首的穿着袈裟,是个灰须老头,周围也是一群中老年人,觉光老老实实陪在末尾,跟三孙子似的。 穿袈裟的就是少林方丈了,他站在窗外朝屋内张望,看到榻上的鹿正康似乎半寐,和气一团。 方丈以法眼观之,斗室之内,却暗藏天地。 鹿正康的气机高邈,时而如山间清风,时而如河海暗流,是冬日寒梅瓣上的霜雪,是深涧青苔于正午汲取的第一缕阳光,是流淌在羚羊体内的汩汩热血,是一切自然,一切运作中的现象。 见识这般妙相后,方丈对周围的和尚们点点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该去见见这位佛子了,他们肃容,待方丈推门后,一个个迈步进屋。 鹿正康也不去理会这些秃驴,心神沉入定境,体内先天之气流转,渐渐就忘乎形骸,如陷入一场美梦。 他反复体悟《金刚经》精义。 什么是金刚? 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这是天地宇宙的境界。 怎么算灭度? 灭度众生其实无被灭度之众生,一切生命与非生命都在宇宙的运行中,既然已经存在,那就会消失,留下的是存在的因缘,永远存在。 如何能不住相布施? 意识到自己存活于宇宙系统中,那就是发金刚心,即是灭度,即能不住于相。 这就是第二重境界,脱离了欲界,看山不是山,而是世界整体的一个暂时存在形式。 鹿正康微微感到一个庞大不可估量的循环系统在与自己身体的小系统发生共鸣,他知道这就是金刚。 这就是佛。 就是道。 是一切起源的基础。 鹿正康对宇宙心存感激,生命本是微澜,起于大海,归于大海,既然绽放光华,那应该铭记出身的美好世界。 他一团先天之气努力想要与天地本源之气建立沟通,但天道沓沓,高不可攀,几次三番的努力反倒让自己离天越来越远。 他叹了一口气,结束禅定。 睁开眼,看到一群满脸热切的老秃驴,而觉光躲在最后面冲他呵呵笑。 方丈合十行礼,其余和尚跟着行礼,这是拜菩萨。 “佛子可愿入敝寺修行?”方丈一边说,一边用手虚指少林方向,语气就像在同一个成年人说话一样,他清楚一个开悟之修行者有怎样的智慧,所以完全不担心鹿正康是否能理解。 鹿正康看了看周围的小婴儿们,最后盯住其中一位,和尚会意,将那个男婴抱到鹿正康座前。 这个小孩一直都待在最外面,从缝隙间看鹿正康,他从来不争不抢,存在感很低,以至于有时候会被老妈子忽视,直到饿哭。 这个小孩是最聪明的。 鹿正康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先天之气流入他体内,裹住了他体内残余的,从母胎带来的一点灵机。清晰可见的,他的眉心亮起一点清光,闪烁几下后隐匿起来。 以后他的修行会受益不尽。 有几位和尚看得心花怒放,这样的小孩就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往常能找到一个就很不容易,若是悟性好些,那就可以自夸一句百年难得一遇了。 鹿正康指了指这个小孩,再指了指少林的方向。 秃驴们面面相觑,最后方丈开口:“佛子自有打算,我们先把这个童儿带回去好生培养,以后也能给佛子做个侍者。” “善。”众和尚齐点头。 第八十五章 七宝、帝网珠 小婴儿们茁壮成长,他们时刻与鹿正康亲近,得到一股轻灵气息的温养,所以百病不生,耳聪目明。 秃驴们一个个看着这些孩子都兴奋地直搓手,都是跟随菩萨的童儿,天生与佛有缘啊! 出于某种心态,和尚们挤出一笔款子扩建了别院,这样就可以养更多弃婴了,或者可以让那些施主们寄养孩子……不过名义上是给佛子的供养。 扩建别院的工程进行得热火朝天,很多富商都听说了少林寺出了一个小菩萨,于是都慷慨解囊,当然以后他们的小孩免不得要到别院小住。 这些事情鹿正康都清楚,少林也知道鹿正康可以理解这件事,但双方不约而同有着一种默契,甚至可以说是鹿正康主动表露这个意愿的。 其间来了一群尼姑,她们是逸姑庵的比丘尼,而鹿正康所在的别院就叫逸姑别院,少林收养的女婴以后也是要送到逸姑庵的,可见其实双方是很有渊源的。 比丘尼们拜见了鹿正康,非常恭敬,还献上七宝,分别为金佛像、银饭钵、琉璃念珠、玛瑙手串、砗磲佩饰、珊瑚摆件以及最后一样,一副长鹿角。 鹿正康收下了鹿角,其余的推了回去。 尼姑们把东西转手给了和尚,最后拜了拜鹿正康,离开了。 日子就此平静度过。 白天鹿正康把鹿角摆在身前,时刻观赏,到夜里就立在窗棂上,月光投下的影子就像一株枯树。 在他眼里,这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头活生生的牡鹿。 它在幽密多雾的深林游弋,踏踏脚步声远,起伏的脊背好似山峦…… 鹿正康非常享受这种同自然交流的过程,如今他只能对这样年份浅短的事物产生共鸣,尚未能与天地共感,或许到了那一步,他就真能被称为在世菩萨了吧。 和尚们请来剑川镇的文人徐染血给孩子们启蒙,其实主要是为了给鹿正康启蒙。 这位徐染血每天晌午才来,在厢房里摇头晃脑地吟诵一卷《初学记》,声音抑扬顿挫,婴孩们牙牙学语也是非常活泼可爱。 读罢,徐染血去膳厅用饭,回来后接着诵几段《黄庭经》,完事后就施施然离开。 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安详,似乎能永远持续下去。 徐先生也并不总是读这两本,有时还会讲一些历史。 然后鹿正康就得知,十年前有一位名为相枢的邪魔连杀三十多位皇帝,数千官宦,自此无人再敢称帝,朝廷、官府就此瓦解,百姓再无人管束。 现在的天下,原本的城镇、村庄各自独立,互不约束。 鹿正康至此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太吾绘卷》的世界。 他对此既无开心,也不难过。 徐染血每次离开时,日头还高,于是就有和尚来讲经。 从《心经》、《金刚经》,到《华严经》、《楞严经》,乃至《梵网经》、《净土三经》等,这些经师往往只敢读原文,不敢说注解。 他们怕主观偏见影响鹿正康的判断。 鹿正康从这些文章里,读出的不只是宗教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他窥见了其背后更深的哲学理论。 他对那些过于玄奇神妙的描述不置可否,对于一些同自己曾经接受的科学理论有冲突的地方也不偏从。 这些经文里最得他欢心的无疑是《金刚经》,其中蕴含的一套完满的“是名-即非“的思辨体系叫他啧啧称奇。 佛教充满各种前后的矛盾,这在鹿正康看来,实在是因为太过死板的体系,前人的言论被奉为真理,不敢稍有毁誉。 若要鹿正康说,他未来自创一派,讲那些不实的经典统统一把火烧个干净,才是痛快,才是护佛。 五月十四,当夜,鹿正康睁开眼。 一位老妈子偷偷来到他床前,看到他在看自己,脸上既羞愧又难过。 这位是孙王氏,今晚是她与另一位老妈子当值,她对鹿正康拜了拜,然后凑近他,在耳边轻轻把自己的祈求说了一遍。 原来她家里有一个小女儿天生体弱多病,又是风寒入体,更兼有早夭之相,这种情况是药石难医,和尚们见了都摇头不语,而哪怕真有什么仙丹灵药,那也不会是贫苦人家能接触的。所以知道鹿正康非同凡响后,孙王氏就留了一个心眼,偷偷收集了鹿正康的“回龙汤”,回去煮鸡蛋给孩子吃下,果然病情稍有好转。现在她就是想求几滴鹿正康的指尖血给自己的孩子喂下。 鹿正康听完,思忖一下,看着孙王氏热切渴盼的神态,这饱经风霜的粗粝脸庞暗示着常年的日晒雨淋,似乎与大地土壤有着某种连结。 他走神了。 人的行为与存在的境地绝不是割裂的,独立的,而是互相联系的。 《华严经》中有一“帝网珠”,说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缀联着无数宝珠,每颗宝珠都映现出其他珠影。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映现出无穷无尽的法界,呈显出圆融谐和的绚丽景观。 这不断运动、变化着的帝网珠其实就是一切宇宙、生灵,非生灵,它们一起构成一张大网。每颗帝网珠都不是单独出现的,其每次改变都有背后的丝线拉扯,这些丝线又联系到其他帝网珠上。 鹿正康陡然感悟,再看眼前的孙王氏,恍惚就能看到她在田间辛苦劳作,在家中努力编织,生火做饭,照顾小孩,更往前的,她的青年时代,她的幼年时代,曾经的孩童已经如此模样,未来更只是一抔黄土。 每个人都是一条河,而相遇在不同的河段,就汇集出尘世的海。 鹿正康轻笑起来,发出细细的呵呵呵声。 孙王氏痴痴地看着鹿正康的笑脸,她也在一瞬间感同身受。 鹿正康对她开口说道:“去把她带来吧。” 然后他侧头又对窗外说:“你去吧,一切无恙。” 原来是守护他的武僧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随时准备制止孙王氏。 孙王氏脸上泪水纵横,她感到了巨大的辛酸苦楚,这些苦难原本并没有给她带来伤感,直到她遇见如此温暖和煦的阳光,这才意识到周身的冰雪已经快淹没了故作坚强的心。 第八十六章 治病方,修神通 第二天清早,孙王氏带来了她的小女儿孙丽钗,果然是异常瘦弱的一个孩子,明明已经有五岁,看着却像是三岁,不仅身材瘦小,而且面色带青,神情虚弱。 一干和尚听闻鹿正康开口说话,早早就侍立在他身边,一来渴望再听闻菩萨妙音,二来也是想看看他如何救治孙丽钗。 在众人的注视下,鹿正康轻轻抚摸女孩头顶,口中一股淡淡烟气飘出,钻入对方七窍。 从鹿正康的视角来看,孙丽钗的气机就像是一团烛火,她的帝网珠黯淡无华,周围的丝线也摇摇欲坠,仿佛她马上就要脱离人世,坠入轮回苦海。 她害怕吗? 鹿正康的气机宛如温暖的春风,带来和煦的小雨,滋润了枯黄的小苗,让其低垂的枝叶能微微抬头,感受万古不变的阳光。 肉眼看见的,孙丽钗脸上的一股青气退去,露出嫩白的肌肤本色,虽然没有血色,但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是随时可能夭折的模样。 “咳咳……”小女孩咳嗽起来,她的表情舒展开来,眼睛却还紧闭着。 孙王氏激动不能自禁,微微垂泣。 众僧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欢欣的神色。 鹿正康收回手,口中也不再吐出自己的先天之气,他把目光转向方丈,这老头轻轻上前几步,神态恭敬。 “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尽量得救一番,”说完,又对孙王氏开口,“我能力毕竟有限,只可救病,却难延寿,如今这孩子沉疴已去,将来如何,尚未可知,若是能习得武功,或可改命。” 他的声音就是孩童的嗓音,清脆响亮,但却沉稳清晰,吐字圆满。那群和尚听了后一脸幸福的模样,但要鹿正康自己说,他的声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秃驴们的状态属于自己感动自己。 方丈回声嘱咐几位长老,要他们知会下去,佛子普渡救人的消息,然后对鹿正康拜了拜,作出聆听状。 鹿正康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再说的,多去取些书籍来。” “是。” 此后,陆陆续续有许多来寻医的人家,他们也都亲眼见证了这位小菩萨神通非凡,一时间少林寺香火旺盛起来。 鹿正康每天除了治病、观摩鹿角外,剩余的空闲都在看书。 各种杂学、诗书、音律、厨艺、锻造、术数等都有涉猎,权当打发时间。 其实他很多东西也都看不懂,也有很多的主观偏见,但是这的确增长了他的见识。 唯一让鹿正康感到很难受的就是许多与玄学挂钩的东西,譬如风水、相面、观星等等,这些和他过去的一些知识体系有冲突,好在鹿正康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既然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了,那么纠结于曾经的世界观就是庸人自扰,说不定这个世界就是天圆地方呢?说不定就是有六道轮回呢? 没有实践过,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不敢妄自揣测。 现在的鹿正康觉得生活很平静美好,除了一点,人们总喜欢盯着他看。 万众瞩目的感觉,毫无隐私的感觉,这其实是在神化一个人。 宗教就是总喜欢扯一些神秘主义,鹿正康的每个动作都会被过度解读,仿佛能从他的行为里看出宇宙大道似的。 秃驴们尤其认定了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如果能从鹿正康身上体悟到一点禅机,那么对他们的武功有极大的进益。毕竟少林派的功夫讲究禅武合一,对佛经的理解能转化到对武功心法的理解上。而佛学造诣不够,武功也不能达到高深境界。 原本扩建别院只需要让工匠来,到后来是十八罗汉主动请缨,帮忙扛石担木,砌墙堆瓦,抽空了他们就会紧紧盯着鹿正康看。 一时间幽静的小院里到处是油光锃亮的光头,他们扛着数百上千斤的巨石,一手一个,来去奔行,足不沾地,面不改色,可谓是上佳的劳动力,同挖掘机、起吊机这类的重型机械也没有两样了。 和尚们的血气旺盛,气机刚烈,动如高山滚石,静如铜墙铁壁,看得鹿正康也是有些讶然。 太吾世界的武力值,竟然这么高吗? 身为十八罗汉之一的觉光这几天总是偷偷溜进厢房来,他看到鹿正康一直盯着自己的师兄弟们,心想他是对武功感兴趣了,不禁很高兴,于是凑到他身边来问,“想不想学武功啊?我教你无色禅功怎么样?这可是奇六阶的内功。” 太吾世界,万事万物自有品级,从低至高,分别为下九、中八、上七、奇六、秘五、极四、超三、绝二以及最高妙的神一。 各门各派,只有对应身份才能学习相应品阶的武学。 而少林武僧想要学到无色禅功,必须是菩提院的弟子,觉光身为十八罗汉自己也就能修习极四阶的功夫。 鹿正康盯着窗外又看了看,收回目光,盘膝打坐,不去搭理觉光。 黑秃驴有些心急,“唉,佛子,你可是嫌弃无色禅功吗?那我去求方丈把易筋经和洗髓经传你!” 易筋经是绝二阶,而洗髓经更是神一阶的绝学,但觉光相信只要是鹿正康想学,少林绝不可能藏私。 他当即兴冲冲地就跑去找方丈子性禅师。 不一会儿,方丈冲过来,手里拎着觉光。 嘭的一声,老秃驴把黑秃驴丢在地上。 “佛子啊,可万万不要听这浑人瞎说,武功修行不能一蹴而就,而是要循序渐进,从下九阶一直习练,直到绝顶。”子性禅师双手合十,“这静禅功乃是打坐的法门,但中八阶的罗汉功却就是走外壮内铄的路子,佛子尚幼,却不能承受这般苦熬。” 鹿正康呼出一口气,也不睁眼,轻轻说道:“我晓得。” “这便好极了……觉光!你以后不能擅自进入这逸姑别院,若有违背,就自去戒律院领板子吧!” 子性说完,对鹿正康拜了拜,转身离去。 一直趴在地上装死的觉光一骨碌翻身起来,“嘿嘿!老和尚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这下我不能常来看你啦!”他照例去盘了盘鹿正康的脑袋,他新长出来的头发乌黑浓密,被其余的和尚称为菩萨妙相,相对来说,觉光就是个很不循规蹈矩的人,他该揉菩萨脑袋还是得揉的。 “不让你练武功,也未必不是好事,方丈说我佛门有无量神通,佛子你这样聪慧的人,修道不比我们修法好多了。” 鹿正康笑了笑,并不反驳。 第八十七章 三身,刚正的书生 觉光离去,鹿正康安心坐禅,关于武功的事情,他有自己的看法。 自从他脱离欲界,进入色界之后,他对自身的形体存在就产生了疑惑。 他感到自己有更高层次的一种存在,而在世俗中的身躯只不过是高层次的投影,他的本质并不是现在的肉体,亦或者是什么灵魂,而是更高级的一种体系。 他感到自己是由先天之气凝结的一个物体,经由时间与空间之手,让这个物体能活跃起来,显出蓬勃的生命力。 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不过在鹿正康看来,这三宝都是等同的。 日月星辰,都是天上之物,是宇宙的物质。依照地球科学的理论来解释,物质与能量是相同事物的两面,能够互相转化,这么说来,这无穷无尽的恒星,组成它们的元素,以及不可计数的行星、小行星等,再有组成它们的元素,生命与非生命,存在过或者将要存在的,都是能量的一种形式,都是宇宙的微澜,来源都是相同的,只是时间前后,演化快慢导致了差异。 那么精气神也是同一种“物”的不同表现形式。 鹿正康能感受到这种“物”,但他不知如何去命名祂。 道家李耳就说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强名之曰道。”这是圣人对宇宙整体的理解把握,将宇宙的演进体系称为道。 佛教里有三身之说,即法身、报身、化身(应身),法身即是真理佛法,也是人心中永恒的佛性,是为理法之聚集;报身是修行佛法而成的果,圆满而庄严,是为智法之聚集;化身则是示显在外为教化众生的变化体,是为功德法之聚集。 这样说来就清楚很多,在鹿正康看来,自己所感应到的那个高层次的“物”,恐怕就是自己的报身,而自己的形体渐渐变为化身。 释迦牟尼曾言,“我是已成佛,汝是未成佛,但得如是信,戒品已具足。” 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是佛。 所以这报身是本就存在的,而法身则是让人通向报身的桥梁。 鹿正康怀疑报身之上更有妙理,但他现在还触摸不到。 他就这样溟然兀坐,直到晌午前,徐先生又来讲学,这才悠然醒转。 徐染血迈着步子,推门进入厢房,对孩子们点点头,眯着眼,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初学记》,这已经是第二十部了,全套《初学记》不过二十四部(此处与现实有出入),过些天就该读完。 “梁《漏刻经》云:漏刻之作,盖肇于轩辕之日,宣乎夏商之代……”他摇头晃脑,状极陶醉,不过鹿正康还是觉得这本《初学记》对初学者还是有些太过高深。 尤其是对小孩子来说,听这种缺乏音律性和娱乐性的内容很容易感到枯燥。 所以这些童儿从十天前就已经完全不管徐染血说什么啦,他们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围在鹿正康身边,自娱自乐。 往常还好,这帮孩子总算还有几个会跟着学几句,同徐染血有些互动,但今天,就算再好奇的小孩也彻底对《初学记》失去了兴趣。 这多少让徐染血有些不快,他闭上嘴,年轻的脸庞上露出半是气愤,半是难堪的神态,他在房间里踱步,半晌,他犹豫着,匆匆跑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半天。 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未时,差不多下午三点。 徐先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几位老妈子看了吓一跳,“哦哟!徐先生,你怎么现在来了?” “小生去舍里取书,却是有些迟了。”他家住剑川镇,虽然就在嵩山脚下,可山路险峻难行,对他一个书生来说,往返实在是很累的一件事。 平日里别看他都是晌午才到别院,但其实他清早吃完饭就出发了,慢悠悠走过来就花了两个时辰,一上午说没就没。 徐染血虽然累得快要背过气去,但姿态依然是端端正正,站在厢房前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布绢擦了擦汗,又扶了扶头上的方巾,一切收拾好了,这才昂首挺胸,推门而入。 等他进去后,老妈子们开始在屋外偷笑这人实在是书生气。 屋子里,读经文的和尚正好诵完一遍《金刚经》,老老实实对鹿正康拜了拜,回头对徐染血笑了笑,就出门去了。 徐染血看到榻上躺得东倒西歪的孩童们,拍拍手吸引了一下注意力。 “好啦,从今日起,本先生就该给你们这些小童说一些有关诗词的道理了!”徐染血很是庄重的样子,这感染了那些嘻嘻哈哈玩闹的孩子们,他们也都睁大稚气的眼睛,端端正正坐好。 鹿正康看了看徐先生额头止不住冒出来的热汗,咧开嘴坏笑起来。这让徐染血很不自在,背过身去偷偷又擦了一遍汗。 “今天就给你们讲一讲《笠翁对韵》,你们好好学。”徐染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群孩子缺乏基本的理解能力,让他们好好学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这充满韵律感的语句一吐露出来,孩子们顿时咯咯笑起来,开始竞相模仿。 徐先生越读越开心,声音也是越来越高亢,情感饱满,以至于到了自我陶醉的境界,他身上的汗一层层透出来,浸湿了背上的青衫,可他本人一无所觉,厢房的窗户开着,有一点小风,他很快就打起哆嗦。 “……北牖当风停夏扇……好冷……” 徐染血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鹿正康一看就直到他有些着凉,这回去免不了得咳嗽一段时日。 “呃……先生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到这里吧。”他嘟囔着什么,打算离开。 “先生请慢。”鹿正康突然开口,这把徐染血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孩会说话。 “是你在叫我?”他犹疑道。 “当然是佛子在叫你啦!”窗外伸进来一个光溜溜的脑壳,龇着一口白牙,却是十八罗汉中的一位。 鹿正康说道:“先生这样回去怕是会得风寒,且过来。” 徐染血皱着眉,随后笑道:“原来我听街坊闲言说少林有佛子,我却觉得夸大其实,现在看来,你这小童果然不凡。”他走到鹿正康跟前,仔细打量,越看越是惊讶。 “果真妙相。” 窗外的秃驴大喊,“你这书生也太不晓事体,同佛子相处这许多天,才见得眼前真菩萨吗?” 徐染血大声反驳:“圣人无名,你要说这孩子不同凡响可以,但要说是菩萨,却也不尽其实。” 鹿正康挑了挑眉,用道家的理论驳佛家的经文,这书生也太有趣了吧! 第八十八章 孔雀东南飞,妙相庄严 徐染血和秃驴进行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沙雕对话,鹿正康趁机给这个意气书生渡了一口内气,帮他温养了体魄,这样就不会生病了。 和书生争执的那个和尚叫觉愁,是个山羊胡的中年人,秉性叛逆不羁,年纪不轻还喜欢逞口舌之利,同自己的师兄弟们吵架没输过,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他们一个讲佛学,一个说道家,徐染血毕竟是读书人,学识丰富,时不时还拿几句儒生名言来驳斥,不一会儿就逼得秃驴直翻白眼,说不出话来。 “好啊!你这酸儒,现在朝廷没了,你读书又有什么用呢!”觉愁大喊一声,然后嘿嘿笑起来。 听到这句话,徐染血的脸色陡然就涨红了,他恼怒之极,嘴唇哆嗦着,拿颤抖的手指着和尚,憋了半天没蹦出半个字,到后来深吸几口气,骂道:“秃驴!贼秃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他气冲冲地推门离开了。 觉愁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邀功似的对鹿正康合十鞠躬,“佛子,那小子我替你骂过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鹿正康拍了拍身边被吓傻的几个小孩,斜睨了坏和尚一眼,“烦恼未净,贼心不死。” 觉愁一听脸色都吓白了,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身后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觉愁无状,却是让佛子见笑了,贫僧这就好好管教他一番!”来者是少林长老子孽禅师,皮肤泛着淡淡的金色,身高体长,抓着七尺的觉愁就像拎小鸡仔似的。 “子孽师叔!师侄知错了——”觉愁的惨叫声被拉长,很快就消失在别院外的松林间。 这帮和尚,现在都不用待在寺里了吗? 鹿正康对少林寺的严密保护印象深刻。 如今的逸姑别院,真是连苍蝇都难进,蚊虫都被这群和尚用内力早早震死了,万万不敢让这些恶物来伤到佛子。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偏离佛法了,不过扫地不伤蝼蚁命的高僧能有几个?劝说是没用的,鹿正康对此不发表意见,也是怕被这些僧人过度解读,到时候弄一窝鼠蚁虫蛇来给他玩耍可就有趣了。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六月末了,徐染血有整整十二天没来教书,最后是子孽禅师提着觉愁上他家门前负荆请罪,这才让这个刚正的书生解气,朗朗读书声再次回荡在梁榻之间。 逸姑别院的扩建即将完成,宽敞了近倍余的厢房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小孩,最大不过两岁,最小的尚不足月。 意外的是,先前被鹿正康救治的那位孙丽钗似乎是痊愈了,不仅个子长了起来,心智似乎也开始迅速发育,她常常让母亲孙王氏带她来院里找鹿正康玩耍,渐渐成为了别院的新成员。 相对其他小孩,孙丽钗毕竟年岁最大,而且很懂事,每次徐染血读书时,她就跟着读,一点点,从不解其意,到心有所得,她学得越来越快,甚至都能提出一些合情合理的疑问来了,足见有自己的思考,徐先生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他对鹿正康说:“你这小菩萨,把灵慧分给其他小孩啦,你就不怕自己变笨吗?”原来他也意识到逸姑别院的孩子们的天赋普遍有些高了,慢慢的,徐染血已经接受了和尚们对于佛子的说法。 鹿正康笑着说:“智慧不是水,分一些出去就会少一些,智慧像是光,点亮一盏烛,就更增一分亮。” 徐染血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却把自己比作火,好大的心气!” “燃灯燃灯,本无灯,何来火?” “小小年纪会打禅机啦!和我说这个可没用。”徐染血晃着脑袋,背过身去,继续朗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他念叨的正是汉乐府第一长诗《孔雀东南飞》。 鹿正康笑了笑,听着诗歌,悠然神往。 孔雀飞,鸳鸯散,庭边双生窈窕树,难结连理枝。 爱情啊,世俗啊,人心啊,都是红尘滚滚的剪影啊。 鹿正康恍惚间,看到一张华丽的珠网,摆动着、摇晃着,无穷无尽的光彩就从一颗颗宝珠里放出,其中仿佛有人生百态,草木轮回。 正是因陀罗网。 有一个庄严圆满的存在于这张大网后的虚空中隐现,那正是鹿正康的报身。 揭开这张网。 鹿正康有了这个想法后,帘网突然掀起一角,金色的江河从中涌出,淹没他的视线。 鹿正康感到剧烈的震动,随后眼前的景象就烟消云散了。 睁开眼,夏日的阳光明净透亮,空气燥热,洇着一层湿气,知了开始浅唱,庭院池塘边的垂柳在风中拍打枝条,发出微微的声音。 鹿正康抬起手,仔细观摩自己的手掌,仿佛这是某件珍宝。 徐染血瞥了他一眼,继续吟诗。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这形体,好似虚幻透明。 有某个圆满的气团在皮囊下鼓动。 鹿正康感到焦急,但这种情绪是没由来的。 仿佛他的身体在倾诉什么,可他的魂魄是个聋子。 那因陀罗网之后的存在,那冲荡而来的金色光河…… 鹿正康的目光四处移动,然后锁定在那副鹿角上。 枯瘦的鹿角泛起点点透明的白光来,汇聚成一只小小的白鹿,在床榻间奔行,跳跃。 鹿正康的视线追逐着白鹿,看着它在孩童们的身体上蹬蹄,在孙丽钗的头顶仰叫,跳上徐染血的肩膀,低头啃食他的衣领,蓦地转身,高高飞跃,凭空踏步,越来越大,越来越远,冲出房屋,冲入天空,飞入天上的花海,它在遨游,星光伴随它左右,朝霞做它头上的流苏,雨后的霓虹为被,月光化作璎珞,他的脚步荡起漫天的涟漪,它的嘶鸣声震耳欲聋…… 陡然,它与鹿正康四目相对。 那眼神湿漉漉的,好似有无限的深情。 它冲过来,划破云霄,落入鹿正康的眉心。 …… “佛子!看佛子!”一个大嗓门的和尚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高深嚷嚷起来,话音未落,一瞬间整个嵩山似乎都颤抖了一下,猛烈的气流从大雄宝殿冲起,一道刺眼的金光从正门电射而出,转瞬到达别院,落地后,光芒收敛,露出一个灰须的老僧,正是方丈子性禅师。 “佛子如何!”方丈一字一顿地问道,他脸上似乎灼烧着一层可怖的光,如天神怒目,叫人不敢逼视。 那吼叫的和尚正一脸激动地指着房中的鹿正康,“方丈!快看佛子!这是示显妙相了!” 子性禅师顺着手指一看,顿时,脸上的怒色消散一空,转而是满脸藏不住的笑意。 斗室之内,佛子身披白袍,盘膝而坐,手结无畏印,头上乌发盘成螺髻,额头两侧萌生白玉鹿角,鼻梁宽阔,双唇饱满,睫毛纤长,体肤白净,周身隐有毫光,恰如神鹿。 第八十九章 孙丽钗,上缘 鹿正康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圈秃驴正满脸笑意地盯着他,神态介乎等饲料的猪仔和割稻子的老农间。 总之是让鹿正康很无语。 他依旧不打算搭理他们。 抬手摸了摸头上短短的鹿角,真实的触感,与颅骨连为一体,轻轻弹几下,还发出钟磬般的清脆响声,和尚们听了更是把嘴角咧到脚后跟去了。 “佛子——”方丈轻轻呼唤。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有话就说。” “佛子可是证就摩诃萨埵果位了?” “什么是摩诃萨埵?”鹿正康反问道。 “就……” 方丈正想开口解释,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通读了这么多佛经的佛子能不直到摩诃萨埵就是指菩萨吗?所以他不是在问问题,自己也不是解答者。相反自己才是提问者,而佛子以反问来回答。 子性禅师下意识拨动手中念珠,心中思绪繁杂。 鹿正康看到这老和尚进退两难的模样心里偷笑不已,果然打机锋就能唬住这群秃驴。 在他看来,这群僧人对佛法的理解有偏差。 或许是因为武学昌盛的缘故,大众证明道理正确性的方法就不自觉偏向于直观的表现,也就是“厉不厉害”,只要比你强,那我说的都是正确的。 这个答案其实在大多数人会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面前都没有错。 错的是人们误以为道理是用力量去成就的。 道理一直都在,道理比一切都要崇高,更接近本质。 得道的表现形式可以是获得力量。 但不是说获得力量就能得道。 所以说这群和尚看到自己拥有了经书里菩萨的神通,就以为自己是真菩萨。 鹿正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境界,对此他也不在意。 关键还是享受生活。 和尚们反反复复咀嚼着那一句“什么是摩诃萨埵”,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鹿正康对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希望他们能消停一阵子。 徐染血绷着脸,看到鹿正康露出这样纯真自然的神态,才慢慢把胸中浊气吐出。 “小菩萨真厉害啊!”他顿了顿,“我自知才疏学浅,教其余的孩子还行,但你,”他咂咂嘴,“你要是对学问感兴趣,我可以修书一封,送去京城,朝廷虽然不再,但那里依然是天下最绝顶,最高妙,最神秀的地方。我的老师就在京城国子监,不过现在改名叫上真书院……你想随时可以,到时候让丽钗和你一起去,她该学些高深的东西。” 鹿正康笑了笑,“你去问问孙丽钗愿不愿意去,等过几年再说吧。” 徐先生点点头,“也对,你才周岁不久,委实惊世骇俗,还是再等等,过了龆年才好出去。” 鹿正康转头看一脸好奇的孙丽钗,小女孩似乎是想摸摸他的鹿角,“你想不想学更多东西?” “学!”孙丽钗眼前一亮。 “那就快些长大吧。” “嘻嘻嘻,你说的,那好。” 孙丽钗童稚无邪的姿态,却包含一种含蓄的智慧,让人难以分辨她的想法,同样是不可思议的。 鹿正康看向窗外,春日的生机已经在盛夏勃勃绽放了呢。 徐染血感慨,“若说佛子赐天下人十分智慧,那丽钗独占七分。” “有先生这句话,这孩子未来当是前途无量,若是王施主有意,贫僧可转达逸姑庵,让丽钗进入其中修行。”一个豪爽低沉的嗓门一路从屋外走进来,却是好久不见的觉光。 这家伙正经起来还真有几分高僧的风采,他庄重地对孙丽钗的母亲孙王氏合十一礼,严肃的姿态叫这位妇人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孙王氏对觉光的建议却还是有些顾虑的。 “大师,孩子这么小,让她当尼姑……”她踟蹰着,“是不是不太好?” 觉光一瞪眼,“话不是这么说,你的孩儿天生体弱,去逸姑庵修行一段时日,学些武功来,岂不是大大的有益?再说也不一定要出家,当个俗家弟子也是可以的。” 这秃驴漆黑的脸上两颗眼睛瞪得像灯泡似的,很有些唬人,说得孙王氏一愣一愣的,周围其他的老妈子听了也劝她同意,这样一番攻势下来,顿时就把她的主意掰没了。 “那……我回去问问她爹怎么说。”孙王氏嘴上谦虚着,但表情已经被同伴们夸得飘飘然,“丽钗,来,咱们回家一趟。”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哦一声,走到母亲身后,临走前对徐染血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又对鹿正康笑了笑,末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孙王氏下山去了。 这些天来都是如此,孙王氏在哪,她就在哪,早上来别院,下午就回家,或者是一起守夜,小姑娘在床边打地铺,山路崎岖,艰难跋涉,她从没有半句怨言,永远是欢欢喜喜的。 鹿正康目送孙丽钗离开,随后把目光转向自己心爱的鹿角。 鹿角当然还是鹿角,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所谓的“失去灵性”,本来这就只是一个因由,鹿正康同其感应,所以转化了自己的化身,并不是说鹿角里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和他融为一体了。 不过经由此事,鹿正康对这鹿角更增添一份爱惜。 如今的鹿正康境界又有提升。 放眼望去,世界是一片模糊的,是漂浮在虚空中混成的一个气团,有一切质量和能量,有一切色彩和属性,这个气团运动着,吹拂着,表面卷起一个个小气旋,轮廓是万物的形体。 鹿正康自己也是一个气团,周围的小孩们的气团小而浅,像棉花,觉光的气团大而厚,像金玉,而鹿正康的,像高高悬挂的月亮。 这个气团的大小、质感并不能决定人的力量,鹿正康的力量比觉光要弱许多,但他与世界本体的大气团链接更深,所以卷动的气量更大。 有了这个感知后,鹿正康试图为这团气命名,但思来想去,总是无法做到信达雅。 佛教里有四大的说法,地水火风构成世界,这四大并非实体,而是形容鹿正康所见的这个世界本源气团的运动的四种状态,所以这不是四大。 是什么在维持时空的存在,是什么让能量流动,而时空的本质,能量与物质的源头又是什么? 鹿正康只能认为是因缘,是贯穿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推动宇宙演变的愿力。 那么难道叫这个气团为本因? 鹿正康咂咂嘴,这也太不雅了,听着就很龙套的感觉,好像《天龙八部》里就有个叫本因的和尚,具体如何他忘了,只记得挺菜的。 既然本因不好听,那就换个高端的。 叫上缘吧,鹿正康心想,以后他自创一派的时候,这个名词就会得到公认了。 第九十章 神通,痴僧,鹿缘 鹿正康把宇宙的基础大气团称为上缘,而衍生的气团就不好命名了,若还是将其称为上缘,那么就忽略了事物间的联系与作用力,但若是将其等同于帝网珠又不能凸显其本质的特点,于是他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很偷懒地将万物的本源叫成上缘珠,反正这个理论是他提出的,没人能反驳。 上缘是很神奇的存在,由于其比时空更加基础,所以观察上缘时,距离和时间失去了阻碍。 鹿正康看着觉光,分明就在眼前的人,他的上缘珠却离自己很远,互相隔着虚空,颇有遥不可及的意思,而其余的小婴儿也是如此,不过具体情况却不止如此简单,周围这群人中一部分的上缘珠同鹿正康的那颗有细细的丝线连结,互相编制成一张小小的网。 鹿正康稍稍观察一下就明白这丝线是怎么回事了,连结的那些人都是曾经与他有过气机交感的,不论是被他救治的婴孩,传他内力的觉光,还是单纯被他渡气的徐染血,他们的上缘珠都有丝线伸出。 这线,鹿正康命名为上缘线,这网,命名为上缘网,统一风格。 如今从鹿正康的上缘珠延伸出去的丝线还很稀疏淡薄,不过借此已经有很多妙用了。 细细察看一番后,鹿正康察觉到有一条线延伸到了某颗不在别院的上缘珠,于是顺着上缘线将目光投注过去,没入那颗细小而白润的上缘珠,顿时一个走山路的小姑娘的形象就宛如眼前了,她周围的一草一木,乃至走在前边的孙王氏同样被鹿正康感知到,毕竟孙王氏也是同鹿正康气机相通过的。 她们娘俩现在是静止不动的,鹿正康试着拨动上缘线,顿时画面运行起来。 不过是倒转,一直到她们倒退回别院,鹿正康再次试着拨动上缘线,画面开始顺时流转,直到她们回到山路,接着画面就异常模糊起来。 反复看了一会儿,鹿正康也大致了解这个视角是什么情况,他看到的其实不是具体的画面,只是对应上缘珠的状态,看到的许多信息,如树木、山石等等,其实是他本人脑补出来的,真实传递给他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从中鹿正康能得知孙丽钗在行走,而且很安全,差不多就这些。 至于画面模糊,那是未来的情景,鹿正康看不穿时间的迷雾,所以只能隐约窥见一部分。 比如说鹿正康看到她们推开房门进屋,然后孙王氏开始与另一人交谈。 佛家有天眼通之说,《大方等大集经》云“若有十方无量无边诸佛世界。所有形貌色像光明。若粗若细若近若远。” 又有宿命通之说,即能知众生的过去宿业,知道现时或未来受报的来由。 鹿正康现在,差不多也可以说有这两个神通了,随着他境界提高,神通的效果想必也会越来越强。 觉光曾经说佛子修道比修法好,如今鹿正康确乎取得了些须成果,但却是不打算通知这些秃驴,免得他们又做出奇怪的举动。 鹿正康梳理上缘线时发现还有两颗有联系的上缘珠不在眼前,以天眼观之,却是一对壮年男女,他们远在万里之外,似乎是在某处人烟密集之地,状态尚算可以。 这两位就是他今生的父母了。 收回天眼通,鹿正康轻轻抚摸身前的鹿角。 说起鹿角,他又把心思转到自己的外形上了。 现在的身躯对鹿正康来说,就好比宝珠上的光华一般,凡人看到的美好模样并不是他的全部,这层光华可以随着旁观者的视角变化而流转,也可以因为环境光亮的明暗而增减。 虽然还没有到连宝珠本身都化光的境界,但肉身的存在对鹿正康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真的有轮回,那么鹿正康绝不会失去自己的意识,他的来世依然还会是那个佛子。 甚或更进一步,他可以选择超越轮回,融入上缘中,不再转生。 以小乘佛教的说法,现在的他至少是斯陀含果位,而按照大乘佛教的说法,他也已接近阿罗汉果位。 鹿正康这样境界的人,在俗世里被称呼一句菩萨,完全称不上高攀,甚至还很低调了,毕竟有那么多学点佛理就自称佛陀、活佛的骗子存世,朝阳三十万仁波切的名号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本人对此一点也不在乎。 可少林寺的和尚们不这么想。 在他们看来,鹿正康显露妙相后就算实锤他是菩萨转世了。 让秃驴们秃上加秃的是,这位菩萨有点太低调了,既没有度化众生,也不曾传下半句佛法妙诣。 出于某种心态,他们开始在茫茫多的菩萨名号里甄选适合鹿正康情况的那一个,似乎就一定要让佛子被称为某某菩萨。 他们翻箱倒柜,遍搜穷举,一本佛教里就几百上千个有名号的菩萨,没名号的更是数以亿计,和尚们现在早课都不做啦,应方丈大师的要求,少林寺全体僧人现在每天就在那里数菩萨玩。 有浑不在意、偷奸耍滑的,也有执迷不悟、痴性入体的,他们坐着想,站着想,走路想,上茅房解手时都得念两句尊讳,来拜佛的香客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到后来,这帮脑壳大脑仁小的光头们一个个眼冒金星,连菩萨两个字都快不认识了。 鹿正康亲眼看到一个值守的武僧嘀嘀咕咕地在院子里徘徊踱步,到后来就站在窗外直勾勾盯着里面,把几个孩子都吓哭了。 “……” 鹿正康把窗户嘭地关上了。 盘坐在榻上,他默默地翻书看,徐染血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侧身给旁边站着的孙丽钗讲解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等鹿正康手头一本《金口诀》快读了一半,窗外才传来慌慌张张的道歉声,“小僧惊扰佛子,万万不该,这就去戒律院领罚!” “到寺里的时候顺便把子性禅师叫来。” “遵命!”僧人脚步飞快,几个起落就远去了。 徐染血斜睨一眼,嘀咕道:“好大的威风啊!” 鹿正康也瞥他一眼,徐染血赶紧低头读诗。 不多时,方丈叩门。 “进来吧。” 子性禅师笑眯眯地对鹿正康合十一礼,“佛子可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们在找我的法号?”他语气平淡,“找是找不到的,随便起一个也就是了。” 这话说得方丈老脸泛光,“佛子言重了,兹事体大,怎能不放在心头。” “好吧,那我说一个,以后你们就都这么叫我。” 老和尚搓搓手,一脸期待地看着鹿正康。 “嗯,叫鹿缘吧,法号鹿缘,白鹿的鹿,缘分的缘。” “见过鹿缘菩萨!”老僧合掌,仪态虔诚。 第九十一章 秋,虫,踪 佛经里的菩萨真的有很多,名字也多有稀奇古怪的,譬如鹿正康常读的《法华经》中第一品里就出现许多菩萨尊讳。 其中有耳熟能详的,如文殊师利菩萨,观世音菩萨;有好听文雅的,如宝月菩萨,月光菩萨;有帅气酷炫的,如无量力菩萨,越三界菩萨;但也有让人喷饭的,譬如大力菩萨,再譬如不休息菩萨。鹿正康尤其怀疑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是在充数。 至于他给自己起的这个法号鹿缘,既不威猛,也不肃重,反倒很有文艺味,他个人很满意,和尚们也算能接受。 至此,给鹿正康找法号的闹剧算是告一段落,在这帮秃驴下一次闹幺蛾子前,鹿正康有了一段清净的时光。 小姑娘孙丽钗的父母协商一阵后,终于是同意将她送去逸姑庵修行,不过得在年后了,届时庵里的比丘尼们会来别院,带走那些女弃婴,顺道就能把孙丽钗接走。 对此,她本人没有发表意见,既没有开心,也不感到难过,甚至连离家的忧愁都不曾显露,这样年纪的小孩离不开父母,但孙丽钗却稳重地像个大人。 鹿正康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可她似乎天生就擅长隐瞒情绪,抑或自呱呱坠地以来就折磨着她的病痛使得其幼小的心被厚厚的盔甲覆盖,总之,孙丽钗永远是天真快乐的,绝不会露出半点负面的姿态来让人担心。 周围的人都说,去逸姑庵学些佛法、武功对小姑娘是大好事,而她本人貌似也确认了这件事,别人逗她说以后一个人在外面害不害怕,她说不害怕,问她会不会想家,她说会,再问她要去庵里开不开心,她就咧嘴,露出白生生的乳牙来,大声回答开心。 于是听众们就都欢笑起来。 孙王氏一副脸上有光的模样。 孙丽钗就是这样一个乖巧懂事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小孩。 但这快乐会是短暂的。 她的上缘珠在缩小。 这个变化很微弱,但鹿正康还是察觉到了,因为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上缘珠都应该增大才对。 似乎她在一点点同世界脱轨,连结她与上缘的线越来越少了。 果真是早夭之相。 鹿正康沉默着。 就这么沉默着看她的欢笑,她的学语,她明亮的眼神,以及那眼神深处对未来的希望。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夏日灼灼的暑气就伴着枝头越来越低沉的蝉鸣而散退开去。 八月入秋,到了促织活跃的时节了,田野林间处处有嘹亮的虫鸣。 孙丽钗尤其开心,她向父母讨了些钱,去镇上捉促织的人家那里买了几张粗糙的捕虫网。 她想要去捉一只最好看的蛐蛐儿送给鹿正康,而这样的网,只能说勉强够用。 要捉促织不难,这种小虫活跃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但要找好促织却也不容易,正所谓“虫王出,百里肃”,必须去那些万籁俱寂,只闻虫鸣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珍惜的促织。 她出发前一天就兴冲冲对鹿正康说,会让父亲带她去寻蛐蛐儿,在小姑娘简单的叙说里,她的父亲是个面面俱到的人,若说家里有何种大事体,都是她父亲着手去办的,而且往往是有办法,有能力的,在剑川镇,她父亲孙正道也是被褒誉有加的,这样的一个人,作为父亲,恐怕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 至少在孙丽钗心目中,她的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人。 “我去捉促织啦,过些天再来看你。”小姑娘很含蓄地对鹿正康挥挥手,同孙王氏一起离开了。 她就这样步入渐寒的秋风里,走在大地上,这暗沉的土壤里孕育着金色的丰收的气息,而孙丽钗的每一步,起落间似乎都踏着金色的星火,这是黄澄澄麦田的颜色,是沉甸甸稻穗的颜色,是叶子枯干的颜色,是黄昏晚霞的颜色,是造化收割万物生机的颜色。 而她,却如春日即开,永不凋零的紫藤。 鹿正康依然坐在他的榻上,就像在此地扎根,但他苍然的枝干却延伸到了四际。 不论孙丽钗走多远,他都能看到她。 孙正道带着女儿到剑川镇旁的一处沼泽,于灌木丛中捉到一只奇六品的都尉“紫牙淡紫”,正所谓“深紫牙齿浓似墨,咬杀秋虫人失色”,这样一只促织,已经足够拥有者在孩童间称雄一时,往常要是有谁家捉到都尉,必然会去大大夸耀一番自己的福缘的。 可孙丽钗并不满意,也没有把它献给鹿正康。 在她眼中,奇六品还配不上鹿缘菩萨。 女孩渴望能捉到一只异品促织王。 但她不敢把这个愿望说出来,只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虫王是如何的难得,几乎是一个传说。 没人会相信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能力去捉一只虫王,就像没有谁愿意相信天会塌,海会干,星星会熄灭。 心中渴望奇迹的人们往往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奇迹。 孙丽钗却是相信的。 她把这份希望隐藏在自己的笑容里,不动声色。 但是这样的渴望终究会有表现,至少在孙王氏眼中,自己的小女儿最近有些魂不守舍。 “钗钗,你是怕去庵里修行回不了家吗?” 她摇头。 “是哪里难受了?” 她急忙说自己好得很。 但孙王氏反倒更担心了。 这位母亲总感觉自己的孩子在离开自己,一种没由来的心慌最近在缠绕着她,有些夜晚,她会梦见自己乘着小船,而女儿丽钗在月光粼粼的湖面浮沉,她在叫喊妈妈,但自己怎么也没法让船靠近孩子,远远都隔着那么遥长的距离,直到她也跃入水中,就会将这个噩梦打断。 惊醒过来的孙王氏,感受到背上层层的冷汗,不禁感到入髓的寒意。 她不愿自己的目光离开孙丽钗,日日夜夜都要盯着,她满以为自己只要一直看着孩子,手上就能紧紧握住那条线,让命如纸鸢的丽钗不至于在阴天的风里迷失方向。 然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某日黄昏,她端着菜走出厨房,但却没有看到那桌边的小小身影。 孙丽钗,失踪了。 第九十二章 棋、月、王 孙丽钗走在暗临的嵩山上,手里握着捕虫网。 鹿正康坐在榻上,身前摆放一个棋盘。 黄昏的树林宁静又森冷,越过枝杈,还能窥见西边的薄日红霞,这微弱不明的光线,穿过树木的臂膊与毛发,一束束散漫地照在落叶上。 棋盘上的棋子一枚枚摆放,混乱无序,而且几乎都是黑子。 树林的影子黑暗深沉,那些低矮的荆棘杂草显得尤为可怖起来。孙丽钗缓步前行,她的眼睛明亮,好似天边的昏星落地。那些黯淡下来的色彩映照在她的明镜上,清晰而庄雅,轮廓虽已模糊,但更有别样的矜持,夜色宛如是万物的轻纱,在灼灼日光散去后,给予世间一个安憩的角落。 白子落在棋盘上,不住地推移,鹿正康沉默着拨动。一个僧人跑来说孙小施主失踪了,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叫觉光来。” 不一刻钟,觉光匆匆赶到,眉头紧皱,看着鹿正康欲言又止。 “坐。”佛子指了指棋盘。 觉光拖鞋上榻,盘坐在鹿正康对面。 “仔细看。” 和尚低头打量,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棋局,整个棋盘上只有两枚白子,其余都是黑子。 下一秒,一根柔嫩白净的手指轻轻拨动白子。 棋局变化,一切的横纵阡陌消失,变成水面般平静清洁的一块板子,黑子白子也化入其中。 “这是!”觉光失声惊呼。 水光涟漪,一个模糊的景象出现。 孙丽钗游荡在一颗颗高大挺拔的树木间,娇柔的手掌碰触树皮,干裂、粗糙、坚硬,如遍布伤疤的肌肤,灰暗丑陋。 此时太阳几近落山,万籁俱寂,只有低低的虫鸣声响起。 一切的骚动都被压抑,只因有虫王出世。 孙丽钗提着她那简陋的捕虫网,耐心聆听,这模样不似个孩子,反倒像老练的猎手。 觉光赞叹道:“徐秀才说的是对的,这孩子果然分到了七分灵慧。” 周围的老妈子和僧人们都一脸莫名其妙,这都快火烧眉毛了,怎么他们俩还在对着一张棋盘发癔症?但鹿缘菩萨不开口,他们又哪敢出声惊扰呢? 看不多时,鹿正康抬起头对身旁肃立的一位和尚说道:“你去告诉王若萍,她的孩子安然无恙,叫她不要担心,”又嘱咐觉光,“你去找她,但不要惊扰她。” “小僧遵命。” “晓得了。”觉光起身出门。 鹿正康垂目望着那一方镜盘,手指轻轻伸屈,好似弹琴,好似织线。 …… 黑暗完全吞噬了这片树林。 薄暮的金光也已被夜色稀释,化作连绵山巅的一抹淡紫。 寒气伴着湿气开始渗入躯壳,孙丽钗的脸色有些发白。 似乎起雾了。 孙丽钗倔强地穿行在及胸的灌木间。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她决意要捉到促织,在明夜的满月下献给鹿正康。 月亮升起,白如水的光铺洒大地山川,而在这样迷离的光中,林间的雾也透着泠然的静雅,似如笼纱般的白玉美人。 孙丽钗痴痴地伫立在无木的一处空地,月光可以直接不受阻碍地照射进来,照在一片兰花从上,美妙的芬芳似乎也消解在月光里,随着冷雾沁入骨髓。 夜晚的丛林是神秘的,在正常的世界之上,更有一层光怪陆离的所在,就像一层看不见的罩子,在这样的情景里,那些被母亲揉进棉被里的志怪碎语就都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了,一个个,一串串,那些吃小孩的妖魔,那些山水的精灵。 徐先生最爱的屈原《九歌》,那美妙而倔怪的词句,此刻再去回想竟然如此活泛贴切。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正想着,周围的虫鸣慢慢消散,转而是有嘁嘁喳喳的咀嚼声和摩擦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吟唱,好似迷乱的鬼蜮蜃境。 那黑影子高高伫立的松柏间,闪过的是什么? 形体古怪,是山魈吗? 迅疾如点,是鬼魅吗? 孙丽钗开始逃跑。 但周围的异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直到她一头撞在某个坚硬的身躯上,随后将对方撞倒在地。 “吱吱!”对方高叫几声,孙丽钗借着月光一看,地上的竟然是一只大蛐蛐儿,不过这蛐蛐儿长得和人似的,有手有脚,身躯圆滚滚,一对虫眼睛呆呆地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吱吱叫唤。 小姑娘打量四周,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促织堆里,这些硕大而拟人的虫子在草地、树枝间跳跃,打闹。 它们和孙丽钗的体型类似,大些的甚至比她高一两个头。小的还不到她腰间。 这群促织不知为何,竟然变成这个模样,看着虽大,但似乎还是痴蠢的模样,有人形却不通人性,呆呆愣愣,纯凭自然。 难道是妖怪? 孙丽钗试着去扶起那只被自己撞倒的促织,但它却惊慌地跳开去了。 见它无恙,小姑娘不再关注它,而是把目光投向这一群群妖怪虫,它们虫类的特质被淡化,看着并不骇人,反倒很有些可爱。 孙丽钗观察一阵后,发现了许多珍贵的促织,平日难得一见的都尉随处可见,更有护军比比皆是。它们高声叫着,周身似有淡淡的彩光。 孙丽钗就紧着追赶那些光泽亮丽,体色鲜艳的促织,可越是美丽的促织,跑得越快,往往她还未靠近就已经远去。 她发命死追,既然说好要把最好看的秋虫捉到,她就绝不会放弃。 越来越远离人烟了。 周遭也越来越黑。 那些美丽的虫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消失不见,不复可追。 孙丽钗终究是没有体力再移动了。 正在此时,身前的灌木丛中陡然有一道炽烈的红光闪烁起来,于是她奋起余力一扑,光芒散去,一只丑陋的促织被她压在地上。 孙丽钗大失所望。 这虫实在太丑了! 身材短小,嘴歪眼斜,四肢干枯,肚腹细瘦,体表无光,颜色暗沉,翅膀粗瘪,叫声干哑。 作为一只蛐蛐儿,它简直不能再低劣,再失败一些了! 孙丽钗坐起身,看了看它身上没有伤势后,挥手把它推开,然后就打算就地歇一会儿。 随后她就看到了这虫子的眼睛。 干净、倔强,像一团燃烧的篝火,热烈而张扬。 丑陋的皮囊下竟然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灵魂! 它趴在地上,身躯膨胀起来,弥天极地,叫声虽干哑,但更无哪只虫敢应声半口。 “此虫混身皆败相,万中无一真荒唐。这般丑陋休轻弃,八败俱全是虫王。” 虫中异品,促织之王,八败! 第九十三章 佛、花、命 八败虫王站起身,它的肩膀缭绕着疏淡的流云,背衬一轮明月,阴影笼罩山峰,它的姿态古拙,如一座蛮荒的神像。 孙丽钗站起身,虚空中有石质的雕花阶梯出现,她忘记了疲惫,一步步地走上去,一点点接近高大的虫王。 直到她与它相望。 八败一对没有波澜的眼中,似乎有浓烈的情绪涌出,如书卷上的文字般轻易能翻阅知晓。 是欣喜,是亲近,是不言的默契,孩童与促织间有某种命契,将她们的未来紧紧连结。 八败抬手,巨大的臂膀卷携狂风,到孙丽钗跟前却变得温柔和缓,四指的收掌托着女孩,放到头顶。 孙丽钗与八败同时抬头望天,月上更有一片净土,于是虫王踏步而起,冲入天空。 月上净土宁静安详,只有大片大片的幽蓝昙花盛放,八败踏入其间,身躯就不自主缩小,孙丽钗站立不稳,掉了下来,落入花丛,却被看似娇弱的花瓣托起没有受伤。 土壤是金沙与琉璃粉,发着黄澄澄的光,踩上去结实又柔软。 孙丽钗与八败在花丛里漫步。 不知走了多久,走出去多远,她们一人一虫竟在这美丽花海走散。 孙丽钗四处寻找没有头绪,前方陡然传来虫鸣,却是八败在呼唤她。 虫鸣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似乎是遇到什么危险,孙丽钗急忙加紧步伐。 昙花有一人高,在其中穿行目不能视物,花香迷乱嗅觉,花色迷乱心神,若不是有虫鸣指引,她根本也不可能寻到方向。 看似无穷无尽的花。 终有极限。 某一刻,孙丽钗冲出花海。 一片丛中空地上,八败站在一座雕像前对她招手。 女孩放慢脚步,来到雕像前,拍了拍虫儿的头,“你不要乱跑了啊。” 虫王吱吱叫几声,也不知是不是同意,然后它就指着身后的雕像,示意孙丽钗看去。 这是一座佛像。 鹿缘菩萨的佛像。 女孩一愣。 石头雕刻的粗糙形体却有鲜明的神髓,不论是座下莲花,手上法印,还是那一对鹿角,都是大概的轮廓,可就是很形象,很贴切,在整个雕像都很原始质朴的情况下,依然传达出了一种平静安宁的气质。 孙丽钗轻轻抚摸雕像的脸庞,一股温暖的力量传达到她身上。 在这轻柔的抚慰下,她慢慢感到无比的困意上涌,不知不觉就睡在了莲座前。 八败伏在她身边,轻轻鸣叫,似在唱一首安眠曲。 …… 觉光把睡倒在兰花丛中的小姑娘抱起来,然后就看到她衣领上那只丑丑的虫子。 “咦?虫儿怎么不怕人?难道是抓了只呆物?” 呆物就是只能喂鸡的最低劣的虫子,觉光暗笑这小姑娘运气不佳,忙活半天,让所有人担惊受怕,到头来只捉了一只呆物,真是…… 当晚,孙王氏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她心急如焚地冲过来,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只是乏力睡着后,顿时又生气了,抬手想把她拍醒,被觉光赶紧拦下。 “施主莫要如此,孩子小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可不要把人打坏了,”他哈哈一笑,“要说贫僧当年比这可过分许多,不过我腿脚快,爹娘要打我追不上,这么多年一直没被管教,也就是到了寺里才懂得事理。你这孩子现在调皮,等送到逸姑庵修行一段时日就好了。” 大晚上匆匆从家赶来的徐染血顿时不乐意了,“你这黑僧怎么说的话,丽钗平时那么乖,她这次离家肯定也是有自己缘由的!” “小孩子懂什么,多半还是起了玩心了……”他们争辩几句,觉光发现自己说不过,顿时扯开话题,“好了好了,我去通报佛子,看他怎么吩咐。” 秃驴很坏,故意直挺挺往徐染血身上撞,他身高体壮的,还抱着小孩呢,书生哪敢与他硬顶,推开两步,然后被觉光一个呲牙的怪笑气到不行,偏偏还不好计较什么。 迈步进屋,此时鹿正康正在收拢棋子,一枚枚,分门别类地放回棋盒,很细致,很缓慢,棋盘上两枚白子贴在一起,其余的黑子分布依然是杂乱无章。 觉光把小姑娘放在鹿正康身侧,对他合十一礼,“幸不辱命,佛子交待的事情觉光却是完成了。” 鹿正康对他笑了笑,然后低头看向孙丽钗。 说来也怪,睡得香甜的孙丽钗突然就醒转了,睁开眼,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看到眼前人,她开心地叫起来,“鹿缘,我在月亮上看到你了,啊,对了,我去给你捉促织了,是一只异品促织王呢!送给你。”她双手捧起,八败很灵慧地从衣领上跳到她手上,正对着鹿正康,轻轻叫了两声。 旁边的觉光撇撇嘴,异品?说神话唬人呢? 鹿正康伸出左手食指,虫子爬上了他的手背,很安然地蜷缩起来。 “我很喜欢。” “嘻嘻,你喜欢就好……困了,我先睡一会儿哦,睡醒了再找你说话。”孙丽钗前半句时还兴冲冲的,每吐一个字就低沉一分,等话说完,直接又躺下睡着了。 觉光:“……” 鹿正康左手放在膝上,让八败就待在手背,右手接着去收拢棋子。 觉光上前几步,“佛子,之前贫僧看到的那棋盘……是神通吗?” 这和尚一张黑脸上沁出激动的红光,期待万分的样子。 “可以是。”鹿正康语气平淡,但秃驴一听就兴奋地把眼睛都瞪大了。 “我,这……我去告诉方丈。” 鹿正康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群和尚又要让他不省心了。 收拢了所有棋子后,他轻轻触摸八败的身躯。 虫子,人类,命运。 天眼通的视角里,孙丽钗的上缘珠与八败的上缘珠被一根坚实的上缘线捆在一起,异品虫王的上缘珠如山岳般巨大,与之相比,小姑娘不过是一颗山上的石砾。 孙丽钗的上缘珠得到了八败的滋养,不断膨胀起来。 “从今往后,此虫与你同生共死,它若无恙,你便不夭,若你辞世,此虫亦亡。”鹿正康轻轻呢喃。 抬头看窗外。 月色真美啊。 第九十四章 孙正道的坚持,鹿正康出行 在得知鹿缘菩萨有神通后,少林寺的秃驴们很反常得没来打搅鹿正康,或许是他们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反正除了每天笑嘻嘻的神情外,没有特别奇怪的举动。 孙丽钗没有被她母亲秋后算账,因为她的离家理由在孙王氏眼中非常充分,给菩萨寻宝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当然关键菩萨很喜欢,小姑娘也没有受伤,真是皆大欢喜。看在她平日里很乖巧的份上,这次的风波就轻飘飘揭过了。 让许多人不满的是,孙丽钗献给佛子的促织太丑了,简直比最丑的呆物还丑,这样的虫子停驻在菩萨手背上,是一种亵渎。 孙丽钗解释说这只虫子是异品促织王八败,但老妈子们和大多数的和尚都没有相信,不久在剑川镇就有闲言碎语说孙正道家里的小孩对佛子不敬,把呆物当宝物糊弄人,这些话传到孙父耳中,这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提着捕虫网出门,消失了整整两天一夜。 孙正道再次回到镇上时,他竟然不知从哪里捉了三只护军,接着就带着促织一家一家拜访,同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斗促织,这一斗就是一周。 这是疯狂的一周,是充满惊爆的话题性的一周,孙正道斗蛐蛐的事迹像闪电一样席卷了嵩山范围内的大小村镇,让即将开始农忙的时节更添一把热火,许多人都特地赶过来看热闹。 一时间剑川镇人流络绎不绝,大街小巷里挤满了闲人,于是就有各种小商贩,卖点心的铺子,卖玩具的摊子,唱大戏的台子,算命看相的,兜售饰品的,乃至修鞋补衣,售药点痣,各行各业都涌现出来,就像庙会赶集一般喧闹。 孙正道就是这次集会的绝对核心,他的每次胜利都会引起一场惊呼,人群吵闹起来,大叫大笑,败者在这样的境况下尤其难堪。 三只护军,几乎就是不可匹敌。 然而世上终究没有常胜的将军,所有人都以为孙正道的荣耀能一直持续下去,但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 一周后,他输了,这样的失败,其实已经被料到了,人们也大多发出同情的叹息,三只促织委实已经尽力,不能要求更多了。 欢场结束,意犹未尽的闲人们依旧聚集在剑川镇,于是趁着收割的时间还没到,大家依旧沉浸在娱乐的气氛里。 此事过后,虽然再没有人敢说孙家的闲话,可孙正道依旧不甘心。 他把那三只遍体鳞伤的促织放在家里最好的促织罐里,供在了镇上的祠堂。 每天他都亲自去喂食,希冀它们能恢复元气。 但唯有一只在修养了几天后生龙活虎,甚至还死了一只。 再去捉促织已经来不及。 孙正道的比斗彻底结束了。 …… 孙丽钗跑到鹿正康身前,看着他慢慢吞吞地翻看经文,突然说道:“鹿缘,为什么不让八败去帮我爹?” 鹿正康没有抬头,“现在还不行,要比就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后大家就都忘啦!” “忘了不等于没有,什么时候让它胜上几场,人们就会想起来的。” 孙丽钗一听就平静下来,她是个天生就很有耐心的人。 “鹿缘,你长大了好多。” “确实如此。”鹿正康漫不经心。 现在的他,若说是七八岁的孩子也有人信的,他的发育和年龄的关系已经割裂,更多与他的心态和体内先天之气的生长挂钩。 周围人已经见怪不怪,所以没什么人在意,只有孙丽钗对此有着一份好奇。 “鹿缘,你不想出去走走吗?” “不是很想。” “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鹿正康奇道:“你母亲同意吗?” “我叫大和尚带我们出去。” 孙丽钗现在学会找理由了。 鹿正康把手头的《华严经》放下,“那好,我们走吧。” 带他们出去耍的是十八罗汉之一的觉证,很有槽点的一个法号。 他手上提着一根秘五阶的赤鬼杖,穿了一身简单的练功服,八尺高的汉子,老老实实跟在鹿正康二人身后。 明面上就他跟着,但鹿正康知道,暗处还有数十位僧人在关注他的出行。 自打来到太吾世界,他也是第一次观赏这大好河山。 从别院出门,走上青石板铺成的山路,向上登行,沿途的树木挺拔峻峭,松柏长青,即是在肃杀的秋日依旧不减风采,天气转干,地上的青苔显得有气无力,看着像斑驳的污渍,少了几分美意。 山路多有难行处,鹿正康特意挑选僻静少人迹的古道,觉证不时要上前开路,一条浑圆的赤鬼杖劈砍间却有锐气纵横,披荆斩棘不在话下。 孙丽钗很快没了力气,就由和尚背着,鹿正康倒是面不改色,永远是不快不慢的样子。 他体内的先天之气流转,只感到是被这个气团托起来,自身轻飘飘的,抬足踏步,都是安然闲适,走山路一点也不费力,可以放心欣赏景致,免去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 少室山最高处是连天峰,异常陡峭,大名鼎鼎的徐霞客也曾困在这里险些丧命。 不过少林寺僧人自有轻功能攀险峰,譬如中八阶的壁虎游墙功,即便是垂直的峭壁,只要稍稍能借力便可上行。 觉证问鹿正康,要不要背他上去。 鹿正康拍了拍面前的陡崖,灰白的岩石垒叠,枯草丛生在石缝间,显得异常萧瑟,道路在这里已经是尽头了,寻常游人也不会走这么高。 曾经发生在这里的多次构造运动,激烈的痕迹即使被这数亿年的风吹雨打依旧没有消退,生于壮烈的山,惊险倔怪,定要把那沉默难言的苦楚给予世人。 至少鹿正康对此山就很有痛苦的感觉。 他扭头问觉证,“你打算怎么上去?” 觉证有些为难,他其实很想劝说佛子回去别院,但又不敢,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壁虎游墙功说了一遍。 内力从丹田起,经由腰腹,转至足踵,贴在墙上,如落地生根。 鹿正康低头沉思一会儿,突然抬脚,直板板地踩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看得和尚慌张不已,然后他再次抬起另一脚,也踩在石壁上,站直了,身体就彻底与地面平行。 这份表现已经完全超越了壁虎游墙功的窠臼。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惊呼,然后就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赞叹道:“般若智慧果真无量!” 鹿正康似有所觉,仰头往后看去,子性禅师那张颠倒的老脸就在眼前。 你一个方丈,难道不该待在寺庙里吗? 第九十五章 神足通,观天地 鹿正康转回头,开始一步步往前走。 内气宛如他的肢体,被他的意识指挥带领着,就像阳光照透树叶那般,从宛如空壳的身躯里透出,再刺破脚下的布鞋,穿透石块,如真正的树根一样,渗入山体,八风不动。重力在背后拉扯,不过内气好似一根立柱贯穿身躯让其能笔直挺括。 这样的方式让鹿正康觉得还是有点勉强。 内气和身躯是一体的,所以先天之气的流转不受阻碍,而内气同身外的万物就有明显的隔阂,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的鞋底会被刺破。 先天之气是人体精气神在一点初生的灵机带动下结合的产物,五行俱全,贴合自然,是能联通上缘的强大力量,不过实在是鹿正康不常锻炼,对武学也没什么研究,于是乎便吃了亏。 方丈跟着鹿正康也是直挺挺地站在峭壁上,看到了鹿正康走过的石块上留下那无数细细的孔洞,心下了然,却是暗笑,看这位佛子如何处理。 鹿正康沉思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轻轻迈出一步,下一瞬,消失在山石上。 “啊!”方丈吓得快站不稳了,不过紧接着,他就感应到了站在山巅的佛子。 “神足通!”和尚们既惊讶,又释然。 菩萨就是菩萨,神通广大,不必多说。 所谓神足通,神足者,意为心念具足妙力,神足通即是令心念行于十方而不失于定境,可类比道家神游者。然而正是身心如幻,非我无我,神足通作为菩萨普渡众生的一个基本神通,已经达到化假为真的地步,穿行天地不过等闲,真正潜力尚未体现。 西域雪山有一无量金刚宗,传密宗佛法,他们的最高轻功就是神足通,但不过就是一门奇六阶的武功,虽然能缩地成寸,比起真正神通,还是相差甚远。 从主观的体验上来说,鹿正康还是感觉很奇妙的。 他以先天之气与整个连天峰的上缘珠达成了一定的连结后,进入了奇妙的视角。 山是没有感官的,但山是有灵的,作为大地的突起处,它的存在既根植于岩石土壤,又抵近雨雪风霜,与山联通的人,能感到勃然峻烈的气度,心怀大畅。而鹿正康与山几乎化作一体,更是能体悟到其上的草木之情,风雨人迹,这块顽强的石头记住了一切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点滴不忘。 对鹿正康来说,他的心念可以出现在山的任何一处,而心念安住的地方,化身也会跟着抵达。 站在嵩山的最高处,长风吹拂,衣袍舞动,悠然有出尘气。 漫漫的青山尽在眼底,高低起伏错落,虽然形态千奇百怪,可难免有些单调,鹿正康心想,或许登山的神意并不在山巅看景,而在疲惫后心情放松时的感动,攀一处有一处的欢喜,这样看来,凡人之躯未必是陋室,而神通之数难免失心。 临此处看造化,曾经的沧海,如今的高山,未来或被风吹成平地,世上万物没有恒定的形体,一切都是在运动之中,或许也同登山一样,变一点有一点的乐趣。 不多时,方丈轻轻走上顶峰,望着佛子的背影,并不作声。 鹿正康以天眼观察眼前世界,黑暗无光的虚空上一团巨大的上缘熠熠生辉,就体量而言,足下广袤大地的上缘珠也不过是小筏一艘,山川更只是筏上木刺,而漫天星辰,日月之属,也不过是桅杆上的油灯,同整个宇宙相比,同宇宙之外的虚空相比,渺如一粟。 人在天地中很难找到自己的定位。 鹿正康就感到由衷的敬畏和向往。 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后,他收回天眼,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方丈走过来,“佛子应何叹气?” “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像这天地一样,造化众生呢?” 子性禅师一愣,有些不敢确定,“菩萨可欲开辟净土?” “净土?也许吧。”鹿正康回忆起上一世身为虫子的经历,那个繁华的梦境世界,如今能够重现吗? 他在这边陷入沉思和追忆,孙丽钗已经被觉证和尚背上山了。 她站到崖边四处眺望,姿态满足,躲头发里的八败同样发出虫鸣,好似感同身受。 鹿正康的思绪被虫鸣打断,顿时觉得游兴已尽,看看太阳,时候还早,却是有些尴尬,因为想看日落美景还得两个时辰,在这秃秃的山巅吹风实在无趣,不如就回吧。 以天眼看到坐在禅房打坐的觉光,鹿正康一步迈出,消失在朗朗山风中。 方丈微微一笑,却是踏步虚空,不多时也没入群林间不见踪影。 觉证挠挠头,再次背起孙丽钗,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如一只大鸟般轻盈落地,然后大踏步往寺里追赶。 觉光这边,陡然差距到一股强大的气机出现在身后,悚然一惊,心里正想着会不会是界青门的刺客来袭,双手已下意识向后挥拳,丹田内力狂涌,却是使出了极四阶的高深武学达摩十八手。 这拳法最讲究“守心住缘,无念为宗”,往往是拳在意先,心念未动,招式已出,全凭玄妙的气机锁定敌手,迅若惊雷逐日,妙如羚羊挂角,无处不是武学的上层道理。 一拳之下,卷动的狂猛气流将觉光座下草席都割断,甚至青石板也出现了裂痕,可谓尽得金刚属功法之精髓。 鹿正康见盘坐的和尚突然打来,也不惊慌,向后一步退去,身形却出现在觉光身前。 在觉光的气机感应中,背后那人陡然消失不见,自己的拳头打了个空,这让他心中一沉,转眼间佛子就现身面前,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合十鞠躬,“见过鹿缘菩萨!“ “拳法不错,就是慢了点。”鹿正康对他笑笑。 “贫僧却是不识佛子真面目,妄自出手,甘愿受罚。”黑秃驴低眉顺眼的,心里却很高兴,自己捡回来的小婴儿如今这般非凡了呢,算是于有荣焉。 “你到戒律院领罚不过是去见性洞面壁罢了,不如不去。” “佛子说的是,那贫僧就不受罚了,嘿嘿!” “怎么不受罚,对一个小孩子出手很值得笑吗?况且你还没打中。抄写《地藏经》十遍吧。” “……”大和尚顿时感觉自己当初就不该把这佛子捡回来。 第九十六章 内功,血犼 鹿正康一天中的活动又多了一项。 其实对他这种很恬淡的人来说,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样。 睡醒,洗漱。 早餐,一般是一碗清粥配一碟小菜。 看书。 午餐,一般是面条,浇上素臊子,油水不多。 看书。 晚餐,一般是一个白面馒头加两样小菜。 坐禅,睡觉。 按时排泄。 就这样。 现在多了一个修炼武功,安排在下午。 中原武学内功走的是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这些经脉联通全身各个器官和系统,内则调和人体,外则联通天地,可谓充满东方天人一体的大思维、大智慧。 五脏消化五谷肉类之精华,武者或以静坐使精神交感化气,或以外功锻炼促动精华流转血肉骨骼中,进而滋长内气。 于是肺属金,孕化金刚内气;肝属木,孕化紫霞内气;肾属水,孕化玄阴内气;心属火,孕化纯阳内气;脾属土,孕化归元内气。不同派系的内功滋长不同属性的内力。 其间对修炼时辰乃至时节的把握也颇有讲究。 一天十二时辰,各有五行之属,而一年四季,也有侧重之时。 《素问·金匮真言论》有言:“五脏应四时,各有收受”,《素问·六节藏象论》指出,“心通于夏气,肺通于秋气,肾通于冬气,肝通于春气,脾通于土气”。 武者修行,交感外界,对天地间五行属性的流转要时刻把握在心。 五行有相生相克,亢乘反侮之关系,在合适的时候修炼有益,在五气相克的时候修炼就往往事倍功半。尤其到了高阶的内功,武者汲取天地灵机,逆反先天之境,往往需要汲取天地元气,这时候的修炼就非常非常讲究顺时而为了。 有许多非正统的武者,胡乱把江湖上流传的内功统统学来,不顾属性间的转化关系,往往就会导致内息紊乱,乃至功力倒退的结果。 对鹿正康来说,他的先天之气本就是混元内力,五行俱全,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 内力之物,玄奇神妙,一旦化生,周流经脉日夜不息,就好似河流般自然运行,武者练功,需要做的就是以神御气,将野性不驯的内力束缚,归于丹田中,这便是功力。 而打通经脉,其实是以神念贯穿经脉,让其中散漫的内力被收归己用。 武侠小说里所谓“散功”,除了是被北冥神功、吸星大法之类的功法吸去了所有内力外,就是武者因为耗神太过,无法受束内气,丹田的气散归经脉了。 完成了对内力的把握和熔炼后,接下来就该将功力凝结于周身窍穴中,化作四种不同效用的真气。 分别为催破、轻灵、护体、奇窍。 催破真气可使内力更具锐性,对敌时,能更有效地穿破护甲、身躯和内气。 轻灵真气使得内力更具浮性,不论奔行纵跃都会更矫健迅捷。 护体真气使得内力更具韧性,抵挡攻击,减轻受到的内外伤势。 奇窍真气使得内力更具灵性,内息运转更加流畅自如。 鹿正康当然二话不说先提升了护体真气,打不过别人不要紧,别被人家打伤就好了。再者少林武功里多有护体法门,发挥长处总是好的。 内功除了五行属性与四种特性外,更有精纯境界。 所谓精纯,精湛纯熟,精良纯粹,是多年苦练,反复打磨内力后才能有一点些微的进步。 每多精纯一点,内气就越精练一点,从绵软到坚硬,从虚淡到凝实,以硬击柔,便是一寸铁钉也能击穿百丈云霭。 这时候先天之气很占便宜,因为品质高的缘故,所以相对精纯境界很高,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能使内气穿破山石。 这些天来,除了中规中矩的受束内力外,他还得练习内力的虚实转化,既要能渗入纸张而不伤其物,又要刺透金铁而不滞其行。 相比读书坐禅,练武并不比某一样更有趣,也不比某一样更枯燥,总归在他看来,是消磨时间的一个途径。 如此又是几个月的时间,金秋匆匆而过,寒冬降临。 十一月的时候嵩山下了一场雪,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下就是整个冬天。 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所以今年的法会没有举行,人们都缩在屋子里猫冬。 十二月下旬,过年的氛围一天天浓烈,就在这个喜庆的时候,少林寺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一位白发中年人穿过被积雪覆压的山路来到寺门。 守门的知客僧们正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感受寒冬难得的暖意,看到这位中年人时不禁有些惊讶。 此人五官端正,但气质狠厉,身上穿着一套黑底红袍,形制复杂,绘有邪异的图腾样式,一双眼睛渗着隐隐血光,让几位知客僧人颇感不适。 其中一位大着胆子迎上前去,“敢问施主所来何事?可有拜帖?” “鄙人血犼教长老俞凤,受教主之托前来贵寺投请帖,还望和尚麻烦通禀方丈。” 那来人礼数周全,从怀里摸出一张洁白的纸片递给知客僧,僧人一接过来,只感到触手之物柔软纤薄,却是质地奇佳,比那有名的宣纸都舒服些。 知客僧合十一礼,转身往寺里跑去。 方丈此时坐在禅房里敲木鱼,不见来客,知客僧先去找到了长老子孽禅师,禅师把那拜帖取来,顿时就一皱眉,再看上面的文字。 “昔年相枢大神废黜朝廷,自此武林之事繁如锦绣,吾以心向往之,今鄙人联合百千江湖同道,兹定于明年二月初江北血犼谷之地开宗立派。大典准备已毕,特广邀武林名门豪杰共参壮举,见证此时。久闻少林乃武林之泰山北斗,威望深重,吾知少林方丈子性禅师亦是品性武功具绝之人,万望能莅临敝派,教吾等蓬荜生辉。 江北血犼教教主雷广凌敬拜。” 子孽禅师喝问知客僧道:“这请帖是谁送来的?” “是一位自称血犼教长老的施主,就在寺门外等候!” 子孽禅师皱着眉吩咐道:“你回去告知守门僧众千万警惕此人,待贫僧把方丈请来再另行决策!“ 知客僧领命而去,子孽禅师匆匆赶到方丈室,叩门三声。 “是子孽啊,何事惊慌?” “好教方丈知晓,门外来了一个杀人取皮的恶贼!” 下一刻,大门轰然洞开,子性禅师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邪魔敢如此嚣张!来了少林宝刹,却是不要走了!” 第九十七章 灰迹,交锋 鹿正康坐在榻上翻看一本《梅花易数》,忽然感觉心血来潮,扭头四顾不见异状,以天眼观之,却发现少林寺门前有一枚特殊的上缘珠。 这枚上缘珠表面有许多断裂的上缘线,看着像一颗海胆,而且整体的光华被一层黯淡的灰迹覆盖,显得很死气沉沉。 这种灰迹鹿正康很少看到,即便是那些将死之人,上缘珠依然是光洁灿烂的。 一切顺应天道循环的上缘都是明亮的,那么这灰迹显然是背离天道的产物。 而那些断裂的上缘线意味着曾经与此人有联系的上缘珠的毁灭,而有联系的上缘珠至少也是知交的佳朋,或者气机交感过的亲友。 鹿正康皱眉,来了个恶客啊。 这一边,子性禅师叫来三院首座,另点四位长老,十八罗汉,共计二十六位高手,站在寺门后的场院,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方丈便令知客僧打开大门。 吱嘎嘎的门轴响动,红漆的厚重大门打开,那血犼教的长老俞凤迈步入内。 众高僧一看,此人身上血光隐隐,眼神暗藏凶厉狠毒之态,面带假笑,实则冷酷,这样一个人,手上没有千百条人命是绝无可能。 “区区血犼教长老俞凤,见过少林各位高僧大德。”他很有礼貌,拱手鞠躬,一副好好先生的皮相怕是能骗过不少人。 子孽禅师性如烈火,当即便上前一步,喝骂道:“好你个妖魔!竟敢来我少林之地搅扰清净,今番却是不得不留下你了!” 俞凤直起腰来,故作惶恐道:“鄙人不知何处冒犯各位高人,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呢?” 子孽冷哼一声,取出那张请帖,“休要如此惺惺作态,贫僧问你,这请帖可是用人皮做的?” 对方当即收起脸上毫无诚意的害怕,轻笑一声,“和尚怎么知道这是人皮,莫非您也爱用这般美物?” “胡说八道!”子孽禅师骂完后却一时语塞,想不出话反驳。 他已然气急,但方丈未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对方。 子性禅师高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恶性入体,烦恼重重,不如在我少林小住一段时日,吃斋念佛消去邪性。”老和尚脸色平淡到有些漠然。 俞凤做出江湖后辈的姿态来,“见过大师,鄙人的身体却是不劳关心,另外,不知可否见贵寺方丈一面,在下替我们雷教主来传信,未得见正主便十分不妥。” 几位和尚一听顿时都脸带怒色。 子性合十一礼,语气愈发淡漠,“贫僧便是少林方丈。” 俞凤哈哈一笑,“老和尚莫要诓我,江湖上谁不曾听闻少林有绝顶武功《洗髓经》,修炼者若为童子之身便能青春永驻,历代方丈无不是天纵之才,自然是练成了这门功法。而大师面相苍老,万万不可能是方丈,”他说着,突然装作惊讶地摇摇头,“不对,难道您真是方丈大师,那么为何是这副模样,难道……” 他这话里话外都暗示子性失去了童男身,却是用心险恶之极,一个出家人破身本就是大大的丑闻,更不要说是少林方丈了。 般若堂首座子集禅师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寺方丈,已在多年前了悟‘非枯非荣,非假非空’之妙谛,精气内敛,返璞归真,外在皮相却是不再恒如青年了。” “人你也见了,信也传了,现在该到贫僧说事了。”方丈漫步向前,每走一步,脸上就越年轻一分,三步后就宛如青壮之龄,除了下颌的灰须,任谁也料不到和尚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子性再迈出三步,脸上腾起一层金色的光焰,灼灼烈烈,煊煊泱泱,如明王怒目,鬼祟之人见则丧胆。 俞凤大笑起来,“当年的降魔度世阿罗汉,依旧还宝刀不老吗!可惜,在下虽想聆听佛祖教诲,但开派大典在即,雷教主他老人家却是离不开我!告辞了!” 话未说完,众僧群起攻之,爆裂的气劲横空四逸,发出轰然的震响,好似发了一场冬雷。 然而俞凤身法诡异,忽焉前后,四肢僵硬如行尸,却被莫名来路的力道牵引着在空中旋转飞舞,似在祭祀大神,移动间凭空勃发一股骇人异力,使得众僧攻势放缓,轻易能够避开。 此乃飞尸大傩舞,是结合原始巫术的一门奇特轻功,威力莫测。 当此时,子孽禅师脖颈青筋暴起,张口巨啸,声如狂野雄狮,凛然决绝。 “吼!” 俞凤脸色不变,赞一句“狮吼功名不虚传。” 他再不能维持身法,落在地上,大喊道:“少林僧人只知道围攻吗!算什么名门正派!” “那便让你看看什么叫降魔正法!” 子性禅师说罢,一掌打来,浑厚的掌力一出,高如连天海啸,连绵不绝,笼罩数十丈方圆,避无可避,逃无处逃,正是被誉为少林第一神掌的金刚般若掌。 俞凤挥爪,层层血光透出,空中响起凄厉鬼啸,直冲云霄,却是血犼秘传超三阶武学,血池鬼爪,以人畜鲜血练功,凶狠恶毒,中者血液倒流为鬼爪吞噬,乃是以杀养杀之邪法。 他这一抓,功力竟然堪能与子性禅师的掌力对持,威力之大匪夷所思,却是不知杀了多少生灵取血所得。 “好贼子!”方丈怒喝一声,攥掌为拳,平平击出,刹那间光华盛放,如金阳坠地,见者只觉有梵唱声隐隐在耳。 少林宝刹震动,钟声大作,愈发显得此拳不可匹敌。 一拳之下,血池鬼爪轰然破碎,化作血雾弥漫,又被金光照散。 “这便是降魔光明拳吗?”俞凤脸上泛起暗红血色,“真不愧为降魔度世阿罗汉成名之技!” 正当这一拳要落在俞凤身上时,方丈撑开五指,蓬勃的拳罡旋转成圈,欲将此人困住。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俞凤怀里一物跃出,却是一枚令符,在半空化作一个小小的血色童子,转身铺为一块红布裹住俞凤,刺破气圈,电射而去。 “雷教主有事呼唤小人,却是不能陪各位大师讲禅了!开派大典不见不散!”转瞬之后,远处的山道里传来得意的大笑声。 众僧齐齐冷哼,方丈微微皱眉。 “好一个血犼教,好一个雷广凌!”子孽暴跳如雷。 “这武功路数却是似曾相识。”菩提院首座若有所思。 “方丈,这邪派大典,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待老衲修书给武当厉素水掌门,峨眉仁园师太,共商此事。” “是!”众僧合十。 第九十八章 相枢传说,正月十五 觉光叹着气把十套手抄了好几个月的《地藏经》端到逸姑别院。 鹿正康努努嘴示意他把经书放榻上。 和尚愁眉苦脸的,放下书后戳在原地不动,像一根黝黑的铁柱似的。 “想说什么?” 秃驴露出笑来,“佛子,不知您可听说过相枢之事?” “徐先生说过一些,”鹿正康继续翻看《梅花易数》,“怎么,刚才遇到的那个恶客与相枢有关?” 觉光点点头,“方丈是这么说的,佛子也关注方才的争斗了吗?” “这么大动静,我也不是聋了,怎么会听不到。” “方丈大师说了,叫僧众提高警惕,这血犼邪教来历不小,且其驻地就在京畿东南,今后怕是免不了冲突。” “嗯。” 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让和尚有些着急,转头对徐染血说,“徐秀才,你嘴利索,你来说说相枢是怎么个意思。” 书生现在每天由僧人接送才得已往返别院和自家,却是承了人情,不好给这个坏秃驴耍脸色,他可还记得八月十四晚上觉光和他斗嘴的事情呢。 于是徐先生表情勉强地走过来,径直往觉光边上挤,和尚撇撇嘴往后撤几步,算是服软了。 书生站到鹿正康身前,清了清嗓子,于是鹿正康抬头作出倾听状。 “这相枢乃是远古魔神,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常常为祸天下,诱导世人入邪入魔,化作祂的爪牙。”徐染血一开口就是洋洋洒洒,条理清晰,比那些武夫来得口齿便给许多。 “任何人一旦心情悲痛之极,就有可能相枢入邪,此外还听闻许多巫术邪法能促人入魔,真是匪夷所思。 “此魔气焰嚣张,但总归邪不压正,传说有一群自称是太吾传人的绝世高手出现在江湖上,他们有秘法可使失心人回归本性,后来更是联合江湖各大武林门派,各大豪杰世家,一举镇压了那魔神相枢,此后海晏河清。 “只可惜,好景不长,十多年前相枢破封而出,于九年之内,杀了三十多位皇帝,朝代风云变幻,什么是宋元,哪个是明清?更不用说什么后梁、后唐、西蜀之杂流,犹记得,一日之内,一城之中,竟有八面王旗,真真是子丑秦汉,寅卯魏,辰巳晋隋,午未唐,申酉戌亥,更加千奇百怪。如今思之,亦是倍感无奈,足见神仙妖魔,乃乱世之源。” 觉光瞪大眼睛,叹为观止。 “秀才你以前是唱戏班的台柱子吧!” 徐染血一气说完,畅快地吐了一口气,听到秃驴的挤兑,淡淡一笑,“只不过是讲得多了,所以就稍稍熟练那么一些。” 鹿正康问道:“仅此而已了?” “是啊,故事就是这样,当然后面那些是我们的亲身经历。”觉光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 鹿正康心想,他们知道的还不如我多呢。 “方丈他们知不知道更多内幕?” “呃,有一件事情应该算是内幕,当初一同对抗相枢的各门各派,乃至那些世家都于太吾传人定下誓约,未来魔祸再起时便要将门内武学倾囊相授给当代太吾以助其行。” “还有吗?” “应该是没了,方丈大师不曾隐瞒过此事,寺内的祖师传里也提及过当初封印相枢魔头的往事,任何人想看都能翻阅。我记得上面的内容。” 这下徐染血也感兴趣了,“说说看。” 和尚一字字往外蹦,语气干巴巴的,“二祖往,以神功抵相枢十击不倒,待得太吾行功毕,联百千好手共镇此獠。封于荒野一池下,后建村,以太吾名之。” “没了?”书生眨眨眼。 “没了。”和尚点点头。 “这算什么?是说你少林武功好,还是说你二祖最出挑?”徐染血发出抬杠的声音。 “你信不信各门各派对此事的记载都是大同小异,都说自家祖师如何不凡。”觉光嘿的一笑,“当年的事情哪还说得清?”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书。 …… 这个春节,少林寺内气氛凝重,更因雪天难行之故,香客寥寥,偌大的宝刹显得冷冷清清。 对孙丽钗来说,这个春节异常珍惜,毕竟马上就要离乡,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次的旅途还是有些沉重的,更不必说在逸姑庵内的修行,是否能吃饱穿暖,比丘尼和师姐妹们好不好相处,这些都是未知数。 如此可怕的未知,让她感到异常讨厌的未知。 对孙丽钗来说,一切都能明明白白那是最好,所以她喜欢学习,喜欢探究。 或许学习只是填补她内心恐惧的一个途径。 她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但那些噩梦做不得假。 求知的快乐对她不重要,重要的是陷入思考后能忘记那些纷繁的杂念。 正月十五,上元节,午膳时每个人去斋堂都能领一碗芝麻元宵,糖放得足足的,美味之极。 鹿正康吃完元宵站在厢房的屋檐下,看着墙角的几株梅花。 孙丽钗穿着厚厚的棉服,手里拎着一串鞭炮,没有点燃,就拖在地上,好像手里攥着一条红鳞的死蛇,她在雪地里奔行,留下一个个脚印,曳雪的鞭炮滑动着,如肆意挥毫,留下蛇行的痕迹。 她一直跑,气喘吁吁,不时还大声尖叫,声音清脆,身体一颠一颠的,叫声也随之一顿一顿。 大人们满以为她是高兴,孩子起了玩心。 鹿正康却知道她在害怕。 一直到她累了,所有人也厌倦了。 孙丽钗停了下来,挪到鹿正康这边,在他身前的台阶上坐下。不远处的孙王氏嗫嚅一句地上凉,可终究没敢大声说出来。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小姑娘,她盯着那一片片的雪花落入自己的足迹里。 八败趴在他的肩头,哪怕是冬天依然生龙活虎。 “你十年内要练成上层的武功。”他心里默念,至少得在八败死前,不然神仙难救。 孙丽钗喘着气,“什么算是上层武功?” “起码,得与天地交感,攫取灵机,内力反转先天。” “好,我答应了。” 几位旁边偷听的僧人苦笑,凡夫练武如登天,哪有这般轻巧的说法?但菩萨毕竟是天上人,他说能,就一定能。 鹿正康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听着耳边低低的虫鸣。 雪停了。 第九十九章 净土,鹿正康的世界 正月十八,逸姑庵的比丘尼们来带走了别院里的女婴,孙丽钗也一同而去。 孙王氏泪中带笑,挥手告别自己的小女。 孙正道抿着嘴,脸上依旧是平静刚毅的神色。 …… 二月初,子性禅师带着菩提院首座子恢禅师,长老子孽、子知、子竟禅师,一同去江北血犼谷参加那血犼教的开派大典。 那教主雷广凌邀请了天下武林近乎九成的大小门派,除了一些过于隐秘偏远的宗门未送到请帖,其余的基本不差,连许多退隐的江湖宿老都在此列。 天下正道邪派高手一时汇集江北,恰逢龙抬头将近,闲人纷纷出行,那本就繁华的扬州城更是人满为患。 诸位正道人士此来也是打算好好探查一番这所谓血犼教到底是何方神圣。 让群侠大为吃惊的是,这个新成立的教派竟然在江北地带根深蒂固,嗅到不寻常的众人纷纷探查,结果是既在意料外,又在情理中。 原来江北地区曾有一个名为圣神教的邪教,崇拜原始邪神,行事血腥嚣张,惹得天怒人怨,历朝历代都面临大军清剿,于是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其可怖的武功还一直有传承薪苗不曾断绝,后来陆陆续续出现过许多诸如血神教,拜血教,血蟾教的杂乱旁支,每次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无边杀戮。 然而这个古老的邪派已经销声匿迹上百年了,没想到今天又卷土重来,还换了个稍微有点文化的名字。 原本这种邪派来也就来了,指不定哪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登高一呼,叫来百千正道高手就一波将其灭了,但这血犼教为了这次复兴已经筹划了数十年,已经在暗中联合了无数邪道中人,诸如地方的恶丐帮、乱军贼、悍匪寨、叛徒群,乃至江湖术士,迷魂妖女等等外道,势力之大,骇人听闻。 那教主雷广凌一身武功更是高超诡异,绝不在任何大派掌门之下。 群雄对此也只能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别无他法。 子性禅师带着几位师弟会寺里后,通知弟子僧众要警惕邪魔,却没有提剿灭血犼教的说法。 鹿正康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最近他开始钻研所谓的佛门净土。 净土这个东西,直译过来就是清净的地方,诸如佛陀、菩萨的居所就是净土,不沾染世俗的尘埃,不过在佛经里有更高的引申意,即是超脱六道轮回的天上佛国,这一点来看,倒是与所谓的天堂有相似处。 这个说法还是很局限性的,是硬生生创造了一个神秘的虚无世界,如果说俗世外有这样美好的、极乐的,只需要遵从佛的教诲就能进入其中享受的空间,未免是在把人的地位贬值,进而抬升了宗教的崇高性。 而一个宣传死后的美妙世界的宗教或是思维流派,都是在对人性进行桎梏,是原始而蒙昧的,这同许多东方先贤哲人的包容性思维是有显著冲突的。 释迦牟尼对神秘都保持了保守的态度,《杂阿含经》中有十四无记,讲述了这位先贤对外道以颠倒之见问难的十四个问题,皆不置可否,不予明确的答复。 而后人对经典的解读出现谬误,就把那些奇妙的文字和高深的比喻曲解为神秘主义。 净土在正确的思想导向中,便可解读为一种群众性的精神境界,若有心清净,无处不清净,众生皆清净,凡尘为净土。 鹿正康自然体悟到了这一点,而到了实际的操作上,他便主张自己创造出一个精神幻境来,或者说是模拟虫子国度的梦境世界,构建一个以他为主导的“梦境净土”。 成果自然是有的。 对他这样禅定甚深的修士来说,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可以清晰把握,做不做梦,做什么梦都可以随心选择,于是他就以观想之法,在自己的脑海,或者称为灵台处,开辟、建设了一个梦幻的虚拟世界。 这个世界本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是只有他一人的净土,在里面他也能如曾经那样,分裂意识,或者重建梦境决斗场都可以,但他远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的是能容纳他人意识的梦境净土。 这个问题的解决关键在于上缘。 上缘是化假为真的奇妙本源。 鹿正康以心念将自己的上缘珠抽丝,随后在外围搭建了一个框架,将自己的净土梦境分割,这部分心念注入框架里,就完成了净土的基础。 他称之为净土珠。 就是在这个过程里,他逐渐领悟了神足通,这一门潜力非凡的神通。 净土完成后,就可以容纳他人意识了,第一批访客正是孙丽钗和促织们。 鹿正康通过于她的上缘线将净土笼罩了她周围的区域,大概是方圆一里的范围,再大就没必要了,随后净土珠就垂落无数上缘线,与那些促织们相连,使得它们和孙丽钗一起进入鹿正康的梦境。 至于那个棋盘,是鹿正康将天眼通的视角通过上缘线分享给了觉光,所以他能看到孙丽钗的所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净土珠如今是一天天完善起来,但鹿正康有了更大的渴望。 他希望自己净土里的一切能化作现实。 这个,会是长久的追求。 …… 和尚坐在禅房,安然打坐,在这简陋破旧的小屋里,他感到无比的宁静。 突然,耳边传来佛子呼唤声。 “觉光,你来一下。” 黑秃驴睁开眼,在乌漆嘛黑的屋子里就像开了两盏夜光灯似的,亮闪闪、明晃晃。 他腾地蹿出破破烂烂的木门,然而一出去马上就愣住了。 天竟然暗下来了。 觉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贫僧现在也这么厉害。坐禅一下就是一天吗?” 随即他就发现了异常,寺里竟然黑灯瞎火的,而且没有一点虫鸣鸟叫声。 他顿时心急起来,“这是什么回事?难道寺里搬家没通知我吗?” 觉光摸黑在院墙间翻腾,然而才走几步,足下的地面却变成了泥地,再回头,少林寺的高屋长楼已经不见。 天上的明月格外的大,但发出的光丝毫没有照亮大地。夜空是美丽神秘的暗紫色,没有一颗星辰,简洁、清爽如紫晶盘,在平坦辽长的地平线上有淡淡的白晕光霞,发出幽幽的冷光,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召唤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探寻大地的尽头。 这一切都很美,可美只属于天空,大地拥有的只有可怖的黑暗。 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风吹拂,耳边响起长草摩擦的簌簌声,一股淡淡的花香袭来,清冽宁静。 和尚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一脑门子的鸡皮疙瘩,“何方妖孽在此作怪!”他大吼一声,如旱地惊雷,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没有回音。 觉光运转神功,身上放出金色的光芒来,宛如一根火炬。 相比大地,如一点星星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大和尚!鹿缘找你呢!” 蓦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孙丽钗的声音。 觉光扭头四顾,没有踪影。 “在天上!” 下一刻,他抬头,明月已经吞噬了整个穹顶,金色的月壤上,大片昙花盛开。 第一百章 迷离世界 觉光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这一幅大月上传来,他渐渐脱离了地面,直直往天上坠落。 “啊——!”他大喊大叫,像一只待宰的黑猪。 耳边的风呜呜吹,和尚的心怦怦直跳。 他努力运转轻功,希冀能缓解一下冲击力,然而很快,周围的世界就已经被拉成长线,速度快到他看东西都看不清,只有头顶的圆月越来越近,那一片花海越来越清晰。 觉光想道:这下算是完蛋了,和尚这辈子还没当上首座就得见佛祖去了,呜呼哉! 秃驴这时候由衷希望自己是只秃鸟,驴子落下悬崖只有摔死,而鸟儿不同,它们挥着翅膀就能在空中遨游。 翅膀! 他灵机一动,就想到僧袍那宽阔的袖子,若是以内力灌注其中,就能坚若金铁,那不是就是两扇铁翅膀了吗? 于是他奋力挥动双臂,宛似一只笨拙的肥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方法真的有效,但他坠落的速度的确放缓,到最后,他几乎是一点点落入花丛的。 觉光只感到是跌入一片软乎乎的棉花,身体轻飘飘被花瓣托起。 他依旧在摆臂,直到双脚踏在地上,坚实的触感如过电一样窜到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让他剧烈跳动的心陡然舒缓了下来。 低头一看,左脚的僧鞋不知何时甩飞,大脚丫抵在金沙上,暖暖的温度传来。 打量四周,昙花如海,点点荧光如花丛精灵,散逸飘飞如星辰。 “这儿是哪?”和尚见此美景,有些恍惚不知形之所在。 一位白衣童女自花瓣上漫步,几步间来到觉光身前。 “孙小施主,你怎么也在这儿?”和尚奇道。 孙丽钗笑嘻嘻的,“大和尚你终于来了,鹿缘等你很久啦!” “是了,贫僧听到鹿缘菩萨召唤才匆匆出门,但怎么到了这处所在?” “鹿缘说这里是他的净土哦,他叫你来,你没反对,自然就来了。” 觉光和尚心中大震。 “净土!贫僧有幸来了菩萨净土!” 浓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这秃驴已经醺醺然了。 孙丽钗牵起和尚的手往花海深处漫步,觉光也呆愣愣地跟着走,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心思完全不在走路上了。 在幻境里,只要鹿正康允许,那么来者皆能心想事成,孙丽钗带着和尚缩地成寸,三步来到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鹿正康站在自己的雕像前,静静出神。 觉光轻轻挣开手,抢上前几步对佛子五体投地。 “感念菩萨,收留小僧如净土内,觉光永生永世不敢或忘!” 鹿正康没有回头,“这个净土是我初创不久,本意是给有缘者一个相谈的清净之地,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用感谢我,人死后还是得轮回转世的,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觉光没有起身,“小僧得见庄严佛国,此生无憾,怎敢强求极乐?” 鹿正康叹气,“你起来吧,不过是一个小小净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叫你来是要嘱咐你,别总是趴在地上,像只蛤蟆似的。” 秃驴站起来,脸上全都是虔诚的幸福,对鹿正康的话言听计从。 鹿正康摇摇头,“我本待新开一路禅宗传承,现在看来,尔等皆非上等根器。” 觉光顿时一脸难过,“小僧今生竟与正法无缘吗?” “别问了,你的知见障深重,越想越错。” 觉光连连叹气,有些消沉,不过又合十礼敬,“万望菩萨传下佛法,小僧一定为护法鞠躬尽瘁!” “也是要看时机的。闲话少说,这次找你来,一来是为了试试我这净土能否承载上缘珠,二来,也是说些关于孙丽钗的事情。” 觉光做出聆听状。 “第一件事情我已知晓,待会儿你去摘一朵昙花,以后只要心里默念我的法号就能进入这片净土,在这里修炼武功,或者是坐禅读书都是可以的,当然这些你在现实也可以做,没必要特意跑来这里完成。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通信传法,交流心得,即便是相隔万里,依旧能相聚此处,所以这是第一紧要的事体。 “孙丽钗她是早夭之相,我以异品促织王八败替她延续寿数,但也不过区区十年,这十年她要是不能在武学上有极大的成就,就真的只有消亡一途。 “我也明白,想在十年内做到交感天地确实不易,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的命格与八败相连,只需等到缘结稳定后,你就带着八败多多去比斗促织,每胜一场,气运便增长一些,若是百战百胜,那于冥冥之中,对孙丽钗的修行有莫大好处,破关行气只是等闲。 “所以说,这八败交给你照顾,一定要小心看守,以后找个爱玩乐的弟子,让他多去斗促织。” 觉光恭敬领命,扭头看孙丽钗,小姑娘听到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年,脸上却无甚害怕,和尚心想小孩子不懂生死之恐怖,却也算是一幢好事。再者她有菩萨相助,未来必能有一番大成就。 八败从鹿正康肩头一跃跳到觉光的脑门上,差点打滑飞出去,秃驴连忙扶了一把。 鹿正康又说:“你慌慌张张的,怎么还把鞋丢了,自己观想一套衣衫吧。” 和尚闻言也是倍感窘恼,盯着自己的光脚丫,心想若是自己的鞋能飞过来就好了,哪想心念一动,背上就挨了一鞋底。 回手一摸,贴在背上的正是自己的僧鞋,觉光这下隐有所悟,鹿缘菩萨所说观想衣衫是什么回事,原来在此处却是能心想事成。 “果真是极乐之地耶!” 察觉此事后,他就像个小孩似的,不断尝试观想各种事物,玩得浑然忘我,不亦乐乎。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鹿正康看他心情大起大落,已经有些失态,“回去后好好坐禅,别总是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模样。” 觉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到眼前一朵昙花飞来,纷繁美好的花瓣飞舞旋转着,如玄妙幻象,一瞬间就迷了心神。 再睁眼,入目的是空荡荡、冷清清的禅房。 觉光抬手触摸空气,怅然若失。 第一百零一章 演化大地,须弥山 觉光是个好和尚,鹿正康让他坐禅,他就老老实实坐禅反省。 觉光也是个很忠心的和尚,反省完就跑去找到方丈,把净土一事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老和尚一听也有些坐不住,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其实对禅宗来说,净土的吸引力其实没有那么大,但是就像一群鸭子听说来了一辆车,上面全是饲料一样,只要是和尚听到有净土这种地方存在,他们就会和鸭子们一样嘎嘎笑起来,哪怕车上装的是猪饲料,但不妨碍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老衲这就去见佛子!”方丈笑眯眯地跑到别院。 鹿正康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想去净土看看?” “一切听菩萨吩咐。”老僧合掌鞠躬。 “哦,那别去了。” “……等等!”子性凑上来,苦笑着,脸上的褶子缩成一团,看着像包子成精,“想去的,贫僧想去的!” 鹿正康摇摇头,“想去直说就好,在我这里不用拘泥礼数。”他心念一动,净土珠垂下上缘线,与子性那山峦般壮阔的上缘珠相连,“莫要分心。” 子性禅师的上缘珠璀璨炽烈,在上缘线的牵引下,缓缓向着净土珠移动。 上缘无所谓时空,无所谓大小,当那颗冈峦般雄阔巨大的上缘珠没入净土,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净土珠上,不过是一点微尘。 方丈在月上净土游走,轻轻抚摸美丽的昙花,赞道:“好一片韦陀花海!” “出家人对爱情故事也感兴趣吗?”鹿正康走到他身边。 子性礼敬菩萨,答道:“却也曾有年少时。” “好。” 鹿正康对他表示赞许,随后抬头望天。 或者说,是在望着大地。 黑色的土地如黑色的夜空,包裹了大半个天穹,平视四周才能看到真正暗紫色的天空。 方丈也跟着仰头。 “贫僧观此广漠荒芜黑暗,难道菩萨打算建十八地狱以惩恶徒?”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不,我不会创造地狱。” “菩萨不忍见此惨状?” “我只是觉得,地狱不该是评判世人行事的标准,理法与道德才是。” 子性缄口不言。 “那相枢将朝廷覆灭,未尝不是好事,或许今后世人会走上一条共治的道路,也未可知,届时你可想过佛教何去何从?” 方丈闻言皱眉,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个问题竟然深奥之极,完全无处下手。 “你没想过,僧众们都没有想过。”鹿正康似在对子性禅师说,有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地。 忽然,耳边有轻轻的浪涛声响起,一点点,很隐微,那声音更像是青虫啃噬树叶的沙沙声,但连绵不绝,而且越来越响亮了。 声音从头顶的那一片黑色土地传来,那不可观察之处有海水汹涌,愈发激烈嘹亮,如行于玄穹的滚滚苍雷。 方丈面露奇色,但没有问询。 海水不断激荡着,陡然,某时,似乎遇到了绝壁陡崖,波涛与障壁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海啸不绝,障壁不倒,一时间好似有亿万神兵交战,响彻四极。 方丈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一切在澎湃的音浪中都被迫沉默。 嘭! 嘭! 嘭! 一重高过一重的撞击声,黑暗里冲出湿润的狂风,吹拂在花海上,摇曳着花瓣与丛间的荧光,此时一如雨骤风急。 然而,就当这不可一世的声音充塞世界的每个角落时,又有一个沉闷的、极具力量的声音响起,虽然轻微,但就像忍冬的春芽,剧烈的生命力正在勃发。 低音在加重,在加快,那巨大的力量甚至让整个大地都震摇起来。 海水被晃散,障壁也默然。 只有那在黑暗里升起的,无垠崇高的山峰。 子性睁大眼,看着那黑暗的山尖如长刀般,刺向金月。 伟大、坚韧、爆裂,这山峰可以囊括一切关于力量、核心的描述。 “这是……”老僧的嘴唇轻颤。 鹿正康淡淡道:“须弥山!” 轰! 山峰穿透了月面,一瞬间整个美丽的圆月都爆碎了。 大块的碎陆坠向大地,正是一场不停息的陨石雨。 子性禅师凭空踏步,躲闪着激射的碎石,冲向坠落的鹿正康。 “佛子!”他大喝着,声音却无法传递出去,在巨响里,他接住了鹿正康的躯体,但这洁白高贵的身壳,化作片片飘飞的昙花,如光点飞散。 子性禅师惊愕不已,猛然抬头望向暗紫的天空。 圆月不再,但一座比月亮更庞大的雕像悬于空中。 那灰暗的石质,模糊的形体,透射出来的却是迷蒙的晕影,闪烁着无限纷繁的光。 鹿正康站在雕像的左肩,目光跨过遥远的距离于方丈对视。 “来。”他轻轻开口,世界都为之低声。 子性眼前一晃,下一刻就站在了佛子身边。 “菩萨无量光,菩萨无量力。”禅师合十礼敬。 他毕竟禅定甚深,心态稳如磐石,虽对眼前一切感到震撼,可也不会迷乱意识。 子性鸟瞰大地,随着月壤破碎,黑暗的大地有了灿烂的光明,终于能看清一切。 大地上,有一圈圈的山脉,山脉间有一圈圈的海洋,正中是那高大的须弥山,入水不知几许,出水亦不知几许,如今整座山都在熠熠生辉。 “小千世界?” “不,这是我的拳。” 方丈一愣,随即了悟,佛子的武功已经触及到精气神合一,以神御力之妙境,举手投足间都有神意相随,武意不破,则武功不败。 “传闻那西域雪原有无量金刚宗,秘传有须弥山四神掌,但与佛子相比,便是萤火与皓月争辉!”方丈脸色振奋,“此山神髓一出,群魔震慑!” 鹿正康点点头,“我知道,如今月亮被我毁了,咱们以后就住山上吧。” 言罢,佛像缓缓下落,背靠须弥,莲座触及海底,而水不过膝。 山上有陡崖峭壁不知凡几,更有重重坦阔平台,开满了昙花。 第一百零二章 菩萨入寺,须弥神掌 少林寺的和尚们,听闻菩萨净土后,纷纷选择加入,得到这些质量奇佳的上缘珠填补,净土珠也快速成长起来。 这事在少林算是一个隐秘,除了几位信得过的善信、居士,和尚们没有把此事声张半点,他们就像一群摸黑吃肉的人,尽量连咀嚼声都咽进肚子里。 所以获得那一朵昙花的人,只有少林数百僧人,八位负责外事的居士,以及徐染血。 时光匆匆来到四月,鹿正康的化身已经成了一个健壮的少年,终于不再停留于逸姑别院了。 别院现在已经有近百个孩子,其中不乏豪商权贵之子,不过最多的还是弃婴,他们对这位鹿缘菩萨都有依赖之情,如今他要走,顿时都依依不舍起来。 徐染血也异常伤感,孙丽钗走了,那个会跟在他身边念书的女孩,鹿正康也要搬到寺里,这位永远坐在榻上的菩萨。 厢房留下了一段足够印象深刻的回忆,如今离了他们,就像没了灵魂。 好在晚上大家还能在净土相会,不然,有些人一旦离开,就再见不到了。 书生站在屋檐下咦咦呜呜地吟诗,鹿正康在屋子里最后一次,端起孩子们的下巴。 看着他们肉嘟嘟的脸被自己撅成包子状,真的很有趣。 他出门,孩子们大哭起来,老妈子们手忙脚乱地安抚。 小孩们总以为哭声能为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带来转机,然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软弱获取同情的。 对鹿正康来说,他会一直看着这些孩子的成长,他们的人生若能健康平安,他们的人性若能坚强正派,那就不负一场缘分的聚首了。 佛子入驻少林寺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众僧俱来贺迎,若不是鹿正康明确表示不受跪拜,这群秃驴现在肯定都是趴在地上的。 和尚们准备了上好厢房供菩萨安住,但鹿正康却选择在阅经阁旁的小屋定居。 阅经阁是抄写、研究经卷的小楼,凡是信众均可随意出入,借阅经书。来此处的多是僧众与俗家居士,而普通香客一般不会在阅经阁驻留。 鹿正康也是相中此地安静,有图书馆的气氛。 木制的小楼,很有些年代了,雨打风吹后,表面的清漆斑驳,走入其中,在香炉飘出的淡淡的檀香之下,还能闻到腐朽的底味,这是木头、书本、灰尘混同的味道。 清早时,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有微弱的太阳光线透过窗洞投入室内,依旧是稀淡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那一排排的书架和小桌,就大多隐藏在黑暗里。 鹿正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长阿含经》,再寻了一个光线还算充足的书桌,双手拉开椅子坐下。 现在这个时候,阅经阁里除了几位值守的僧人,别无闲人打扰,差不多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外界的婉转鸟啼声就显得嘹亮起来,还有清风穿行于林间屋下的呼呼声,轻轻的风铃声,檐下吊牌撞击的嗒嗒声,四月清明谷雨,正是万物生机增长的时节,鹿正康坐在屋里,依旧能感到由衷的活力。 他看书直到巳时,闲人渐渐多起来,虽然他们都很安静,但却会有意无意地围着鹿正康,都想一睹鹿缘菩萨妙相,他们就像一群古代的追星族,被鹿正康举手投足间的风采深深吸引,以至于目不转睛,不能自拔。 古有看杀卫玠之事,一个人被围观总是不好受的,鹿正康虽然只把这些人当作是清风朗月,可他们破坏了那一股子他很中意的闲适气氛,再留在这里没了必要,他起身走出阅经阁。 人群还恋恋不舍地跟着他行了一段路,直到几位在一旁忍耐很久的武僧上来拦截。 “各位施主,佛门清净之地,还请注意言行!” 那表情,宛如一个捍卫偶像声名的勇敢迷弟。 鹿正康不去理会身后发生的事情,手里捧着书,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出了寺门。 几位僧人轻轻跟着他身后。 鹿正康的脚步不紧不慢,可走在任何地方都像如履平地,忽高忽低,让那追随他的和尚苦不堪言,就这样忽忽地走了半个时辰,等鹿正康再回过神,却是已经站在了连天峰顶。 站在此地俯瞰四野,鹿正康也略有感慨,自己在净土珠里立起须弥山,本身是因为他个人喜欢山,此外也有以净土幻境磨砺心意的想法,如今看着高低起伏的大地,不禁有一种吞吐天下的气魄,只想着将这万里的山川尽数纳入胸膛。 他心思一起,那须弥山神意就不自觉受到刺激,投射到他的灵台中,这种感觉之强,甚至让他出现了幻觉,眼前看到的不再是嵩山锦绣,而是那金色的、放光的崇高须弥山。 山是无言的,这无言中有无可计量的豪情,是贯通天地的壮志。 鹿正康一身的混元内力都为这股神意而倾倒,于丹田中,化作了一座小小的须弥山,此乃他精气之核心,坚不可摧,有了这座山镇压内气,今后他的功力几乎不可能散退,只会越积越强。 鹿正康左手还捧着经书,于是轻轻抬起右掌,很缓慢,就像在托举重物。 一个可怕的力场在他身上扩散,三丈范围之内,一切事物,空气、沙石都陷入静止,就像被暴力固定。 那右掌从小腹,一路到眉间,他的手每上升一寸,周身的力场就越强一分。 山风不断把气流带入这个力场,但只能进,不能出,空气在里面越来越稠密,甚至开始扭曲,蒙蒙的水汽形成了一片浓雾。 鹿正康屏气凝神,将这一掌向天空推去。 无形的力场崩散。 原地起了一股狂岚。 几位僧人刚爬到连天峰顶,透过雾气见到佛子仰头望天,也不自觉跟着抬头。 什么都没发生。 良久,天上层云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手掌,气浪排空,一时间阴云皆散,舒和爽朗的阳光普照大地,鹿正康站在这美好的春光中,头顶的鹿角光辉灿烂。 第一百零三章 方丈的烦恼,罗汉功 鹿正康对自己新创的掌法还算满意,不过他其实也明白,这并不能算作是一门武功,充其量是在挥霍内力,这一掌中,谬误错漏往往而有,唯一亮眼的就是须弥山宏大的神意,以及先天之气对自然元气的牵引作用。 神意强大,意味着敌人会被震慑,若无法突破精神压力,就不可能躲闪。 天地交感,意味着这一掌在击中目标前,威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大,直到鹿正康的气机收回,掌力才会消融无形。 这门掌法可以说是潜力无限,前提是鹿正康能打好基础,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不断完善这项武功,如此才能展现无穷的威力。 一直潜伏在树林里的子性禅师跳上了连天峰,装作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斜睨了一下那几位满脸幸福神色的和尚,然后脸上盛放笑容,凑到鹿正康跟前,“方才可是菩萨挥掌?贫僧就说怎么突然天降异象,原来是佛子神功大成,真是可喜可贺……” 鹿正康对这位老秃驴的厚脸皮倍感无奈,“你明明都看到了。” “呃,说来也巧,贫僧只是恰好路过,阿弥陀佛,”方丈转头,板起脸瞪着那几个随行的僧人,“你们不在寺里练武坐禅,却跑来这里搅扰菩萨清净,还不跟我走!” “方丈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子性禅师一听,顿时冰消雪融,“菩萨慧眼,贫僧确有俗事搅扰。” 方丈把他的烦心事一说,鹿正康也就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群外寺和尚要来辩经斗禅,而且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胜过少林僧人,而在鹿缘菩萨。 他们想证明自己比少林更具佛法智慧,希望通过辩经击败少林,把菩萨请到他们寺院里。 方丈对此还是很紧张的,毕竟少林说是一个佛寺,其实里面的僧人更擅长武功,所谓禅武合一其实就是肌肉与佛法同在,让他们去把那群挑衅的外寺和尚揍翻不成问题,可要在嘴皮子上胜过就很强人所难了。 鹿正康问他:“他们是哪一宗的?” “是律宗。”方丈一脸忐忑。 “那你们是要打机锋还是较艺?” “较艺。”说到这个,子性禅师脸都皱起来了。 鹿正康点点头,也正常,毕竟禅宗讲的是性灵、顿悟,互相探讨佛学修为本就很困难,多以各种隐晦的比喻表达思想境界,而人家律宗就很严肃苛正,修佛老老实实的,不来静虑这一套,所以要是不谈佛经,双方根本聊不到一块。 打机锋这套是在欺负客人,而较艺比拼的是对经典的解读能力,算是和尚的基本功,要是比这个,双方都无可非议。 “多交流是有好处的,他们想见我便来,你们不要阻拦。” “是。”子性禅师见鹿正康一锤定音,也不好再多说,当即告辞。 随行的僧人跟着方丈走了,鹿正康独自站在山上吹了一会儿风,也返回居处。 他居住的小屋颇有单身宿舍的风采,整个室内不超过二十平米,原本就是给值守阅经阁的僧人住的,条件很一般。 方方正正的屋子,坐北朝南,两扇木门单薄老旧,原先窗户上积了点灰,被洒扫的和尚匆忙清理干净,还换上了新的窗纸,用来挡风不成问题。 走进屋内,鹿正康无奈地摇摇头,原本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的小屋里,现在多了各色的装饰。 床前多了一展屏风,四张扇面上镶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文人画,一看题词的落款,竟然是徐染血画的。 屏风两边摆着两份盆栽,一份是赤松,一份是山茶,叶片还滴着水,看起来青翠可爱。 书桌被换成红木的了,桌上还搁了一个小香炉,檀香袅袅,闻之宁神。 墙边有几个铜镜烛台,到了晚上一点蜡烛,肯定是亮堂堂的。 绕过屏风,屏风后还有一张长桌,上面的置物架上摆着鹿正康心爱的鹿角,还有一块珊瑚摆件。 鹿正康回头看向自己的床,这个倒是变化不大,除了被褥换新,只是多了两个床头柜。 角落里放着便溺桶,还是一个漆器呢。 打开床头柜,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经文,数目不多,但种类还算齐全。 一低头就看到床底下有个箱子,鹿正康把它拖出来。 木雕铜钮,悬着一枚金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当初逸姑庵比丘尼们送的宝物,除了放在桌上的鹿角和珊瑚,剩下五件都仔细安置在箱底。 放回箱子,鹿正康再次打量自己的住处。 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显得有些逼仄了。 他把那两份占地方的盆栽搬到了屋外,剩余的也没有去改动。 不久后,少林寺会很热闹,除了清明节香客会来庙里祈福外,就是要应付那前来挑战的律宗净业寺众僧。 不过这些都和鹿正康没什么关系。 他开始练习新的内功,也就是外壮内铄的罗汉功。 罗汉即是阿罗汉简称,也都是大修行者。 罗汉功是模仿十六罗汉的形体动作而成的一门动功,少林寺内有十六罗汉金身塑像,为某位前辈僧人所铸,各个神气活现,姿态大方舒展,手结法印,气度宛然,看似是普普通通的雕像,其实就是罗汉功的行功动作。 罗汉功属金刚内功,一年里最佳的修炼时间为秋,一天里最佳的修炼时间申时至戌时,行功时最好面朝西方,接引金气。 姿势变幻时,心中要观想十六罗汉神意,达到外动内静,大松大紧的境界,此时最能增长功力。 练习罗汉功锻炼体魄,大成之后,就能不畏寒暑,身强力壮。 从觉光处得到了功法,鹿正康一天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 由于头顶鹿角练功不便,所以他将自己的外形变作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僧人,鹿角虚化,头上的乌发脱落,在半空中就燃烧化作光焰消散无形。 他现在也算是无漏之体,一切身体部位脱离后就会回归上缘。 包括练功后的汗水,也是化作点点星光湮灭。 这具化身永远是干净清爽,不染尘埃。 上架感言 这个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写,所以可能会词不达意,见谅(笑) 《打穿steam游戏库》是我的第二本作品,第一本算是完全的练手作,不过个人感觉就想象力上,第一本尤胜本书。 写书的这段日子是很充实的,每每有渐入佳境之感,因此也不甚在意成绩的好坏,当然,若是写书能给我带来一些生活补贴,也是再好不过了。 读者们很支持我,让我颇为受宠若惊,一路的艰辛与苦思也得到了亲切的抚慰。 在写感言的时候,本书的收藏总计五千五百四十三,这不是冷冰冰的数据,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对自己的作品,乃至所有的读者都会尽心尽力,哪怕是到了困苦的绝境,也会尽量把故事尽可能完整地呈现给各位。 上架了,就意味着要收费了,我明白很多读者认为本作是不值得花钱去看的,我也可以理解。盗版作为绕不开的话题,我个人还算淡然处之,谁都有穷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盗版不是耻辱,精神的食粮同物质的食粮是等同的,我是宁可读者们看盗版也不要饿着自己的灵魂的。不过网络文学其实不算好文学,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还是推荐真正对素养有追求的同学们,去追逐那些真正的文学。 能说的东西其实就这些,每天读者的评论、本章说,每一张推荐票,每一次打赏我都看在眼里,看到新面孔我很高兴,看到老熟人也会微微一笑,这是不同于写作的另一个乐趣,很感谢各位,我们都是在冰冷世间互相温暖的人。 讨论剧情我很欢迎,但请不要谩骂,大家生活都挺累,不要再散播负能量了。 欢迎加群,群号放在简介了。 …… 想再说什么,但实在没有什么好多说,再废话就显得矫情。 祝书友们安平喜乐吧。 第一百零四章 孙丽钗与本由 孙丽钗在逸姑庵过得很不错。 比丘尼们都是一群心态平和,性情仁善的人,而同龄的小弟子们也大多天真活泼。 逸姑庵传承的是归元内功,最高不过六阶,相比少林当然差劲了许多,但是武功境界和功法品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大。 鹿正康以下九阶的内功都能直达先天,可见只要有才情悟性,座驾的好坏并不影响路边的风景。 江湖上以归元内力为根基的门派世家数不胜数,但是最出名,最有威势的不过三家,一者山西元山派,再者辽东空桑派,后者江东血犼教。 其中又以血犼教最为强盛,内功最高达到了神一阶,其余两派最高不过秘五阶。 元山派内功融汇佛道两家为一体,于神思气度上为江湖翘楚。 空桑派内功贯通医道,有脱胎换骨、起死回生之妙用。 而血犼教内功以巫术、邪法为内核,诡异恐怖、威力无穷。 与这三派相比,难怪天下归元内功都不值一提。 逸姑庵的武学在心法上走的是净土宗的路子,广大方便,心诚即可入门,更有妙法,只需念诵佛号便能精进功力。 正因如此,逸姑庵的俗家弟子数目众多,其驻地京畿保州一带,多有信佛之家。 逸姑庵虽然香火旺盛,供养不绝,但是比丘尼们的生活还是很清苦,她们自己是不会去沾惹钱财的,负责财政的是俗家居士,一切施舍都会经过居士之手调节。 譬如某位香客要向庵里捐赠一批僧服,就要同外事居士讲明此事,然后居士去通知比丘尼们,她们得知消息后,就能去向那位香客求取僧服了。 各种的清规戒律种类繁多,一切行止皆有据可依,这对于那些强迫症们来说可能是幸福的生活,不过对活泼好动的孩子们来说就很是枯燥乏味了。 孙丽钗每天晚上都会跑到净土去玩,不过她是一个很上进的小孩,会向在净土修行的少林僧人们请教问题。 久而久之,所有僧人都认识了这位小弟子。 她的聪明灵慧似乎还在与日俱增,唐诗宋词、佛经道书、绘画弹琴,这些都开始涉猎,而最为难得的不是她的出口成章,而是她的含蓄保守,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卖弄才学,所有人都喜欢这个孩子。 不过她毕竟算是一个外人,而且是个女子,所以秃驴们其中最看中的弟子并不是孙丽钗,而是曾经被鹿正康推荐到少林寺的那个男孩。 对于徐染血一直吹嘘的所谓菩萨分天下十分灵慧,而孙丽钗独占七分的说法,很多和尚是不认同的,他们说菩萨慈悲,智慧无量,从不会给任何人多一分,或是少半点。 那个男孩如今已经四岁,法号本由,被寄予厚望的他,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除了他很安静之外,就是一个普通孩子。 他也被赐予了昙花,可以随意进出净土,但他几乎没有去过。 其他的小比丘都非常喜欢去净土玩耍,一个心想事成的地方对孩子们来说是具有绝对诱惑力的。 在寺里,他被两位般若堂的师兄照顾,表现地就像一个木偶,最喜欢的就是发呆,师兄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给他讲经,就像当初给佛子讲经那样,本由对此没有半点反应,既没有躁动不安,也没有昏昏欲睡。 他的表现没有人能看懂,就像人们看不到一颗树木,一块砖石在想什么一样。 僧人们虽然依旧相信本由的潜力无穷,但相比孙丽钗的表现,确实弱了不止一筹,几位禅师都说这孩子是大智若愚,心如槁木却孕育灵机。 四月二十,净业寺的和尚们赶到了少林。 歇息一晚后,双方开始大规模的较艺。 这算是难得的全寺出动的大事,所有闲着的僧人都来参观。 地点在寺内的法堂,位于佛殿后,方丈室前,乃禅林演布大法之地,庄重森严。 堂外的僧众肃立,但望向里面的眼神藏不住好奇。 法堂中两拨中老年秃驴相对而坐。 双方商量好,较艺的书籍总计十本,都是耳熟能详的经典,譬如《四十二章经》、《华严经》等。 少林这边出了三位禅师,分别是觉乐、觉灾、子知,他们熟读佛经,而且禅定甚深,都是开悟的高僧大德。 净业寺这边三位律师,如静、如空、如盛,他们作为将戒律融入生活言行的大师,一举一动都是规矩严正,如一颗颗精心雕琢的美玉宝珠。 法堂中间放着较艺台,双方对坐,身侧摆放着用于比斗的十套经书,身前矮几上,两边各放十枚棋子。 一者问,一者答。 如静双手托着《心经》,目光跟随着经书,直到将其轻轻放在矮几上,再抬头望着觉乐的双眼。 “禅师有礼。” “律师有礼。” “经中般若做何解?” “这有何难,般若即大智慧也,得悉般若可达彼岸。” 如静主动取走自己身前一枚棋子,这是输了一城。 他继续问:“如何可得般若智慧?” 觉乐皱眉:“这般高深,你真的懂得?” 如今对答如流:“如饥似渴,如寒似暖,人行世间,本性自如,般若智慧,生来具足。” “那岂非人人皆是菩萨?” “你禅宗言人人是佛,为何人人不能是菩萨?” 觉乐自觉取走身前一枚棋子。 如静律师频频出招,觉乐禅师身前棋子不知不觉只剩五枚,一本《心经》已经引申到了无数经典上,需要的知识量非常可怕。 等律师再出了一个问题后,觉乐禅师主动放弃,一下子去了三枚棋子,只余两枚。 这下轮到觉乐提问,当然要说《金刚经》,毕竟是禅宗的根本大经。 一番唇枪舌战后,觉乐禅师毕竟劣势太大,无奈输光棋子败下阵来。 净业寺的方丈对子性禅师微微一笑。 第二局开始后,觉灾禅师却是展露了风采,交锋激烈让人不由入神,最终是以《法华经·草药喻品》结合《金刚经》是名-即非的思想,佛陀喻众生,其实非喻众生,为世人开示,其实无被开示之众生,借此赢得辩论。 禅宗认准律宗和尚不善机变,对超脱本相缺乏理解,以此发难。 而律宗和尚也瞧出这帮莽夫对经典不甚熟悉,多往偏僻处问言。 第三场算是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到最后,子知禅师身前余二子,如盛律师余一子。 律师取出《长阿含经》问道:“生缘老死何解?” 子知禅师竟然一时忘记此言出自哪篇,沉默下来。 情势到了这一步已经是间不容发。 “禅师为何不答?” 少林众僧微微鼓噪起来,方丈轻诵一句佛号,场面再度陷入死寂。 子知禅师看着身前两枚棋子,放弃是不可能的,只有随便反问,或是随便回答一个。 而那如盛和尚明显是成竹在胸,反问怕是会失去优势。 实在是进退两难。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喧闹声。 “这位师弟是谁?” “莫要跑动!” “师弟你怎么跑出来了?别进去!” 众僧齐齐转头望着大门。 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秃驴步伐轻松地迈入殿内。 “子知太师叔不答,只因一说便错,他若不言,则无此因缘,他若开口,即生此缘。” 来者却是本由。 众僧皆惊。 净业寺方丈忍不住起身问道:“您就是鹿缘菩萨?” 本由并不回答,先见过寺内前辈高僧,随后才朗声说道:“我不过是少林小小一比丘,怎会是鹿缘佛子。” 如盛律师微笑叹气,取下身前最后一枚子。 子性禅师开怀道:“得鹿缘菩萨心传,此子可取天下三分灵秀!” 第一百零五章 心证如来,吾为世尊 这次的较艺,是律宗和尚主动退了一步。 随即净业寺方丈提出要见鹿缘菩萨一面,子性禅师安排他们先去僧舍住下,转头就去通禀鹿正康。 下午,太阳暖烘烘的,鹿正康在连天峰上练功。 住处附近人来人往,不是锻炼的好地方,于是为了躲清净就跑到罕有游人的山峰上。 子性方丈知道他练功的地方,于是轻车熟路地来到连天峰。 鹿正康左弓步,一手上举,一手下按,保持了这个姿态,静如山石。 此式是模仿的苏频陀尊者,亦称托塔罗汉。 左手举起代表托塔,因塔是为佛葬舍利的,所以托塔为念佛。 右手下按结施无畏印,代表智慧通达,圣心慈悲。 心中观想苏频陀罗汉,无尽欢喜,面上带笑。 鹿正康老老实实照做,没有妄自篡改,罗汉功作为少林高阶武学之基础,练至大成后可造就金刚之体,金刚内力运转更加如意,既可正阳气驱寒邪,又可开慧眼,夜间视物。 关于内力的增长原理,鹿正康尚未完全理清头绪,所以照着前人的路走不失为一条进益之途,待到将来高屋建瓴,再研究适合自己的武学,方才能事半功倍。 方丈在一边旁观,菩萨示显为一小僧,看起来倒是很普通,这多少让和尚有些感慨,先前的菩萨化身太过庄重,让人不敢亲近,现在倒是很平易近人,普度众生显化无穷妙相果然是因为世人着相太深。 子性禅师以法眼心意观摩菩萨演武,只见眼前一团浓烈的光华闪动,几乎不能再看清其余事物,而这闪光的人形轮廓中隐约有十数位人影或立或行,立者顶天,动者撼地,气魄雄浑让人惊惧。 方丈收回法眼,静静侍立。 鹿正康每一式都要打上两刻钟,全心全意练功的他并没有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而子性禅师本也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同路边的石头没有两样,所以等一趟罗汉功完成,这边的老秃驴都快晒冒烟了。 鹿正康掸掸衣裳,汗水如蝶舞飘飞,在空中化光消失。 “方丈找我什么事?” “菩萨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子性合十一礼,“这次较艺却是我少林胜了,不过净业寺如空方丈却是想见您一面,特来通禀。” “带他去我住处吧,我晚饭前会在屋里。” 子性禅师告退,留下寂寂山风。 眺望远方,天气真好啊。 苍穹蔚蓝如汪洋,流云如岛。淡淡的风吹不停息,云岛轻轻移动,好似慵懒的巨兽,只是它们很沉闷,鲜少发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绵软柔弱的云彩会迸发雷霆之吼呢? 鹿正康思绪万千,人都说自由是清风流云,但这自由是人强加的,就像一切问题那样,如果没有了思维,就不存在问题。 若能无念为念,方得解脱。 一切都是自然的,让自然去运行,那就是天道。 东方的大思维永远是贴合宇宙演变的庞大体系的,不留恋过去,不抵抗未来。 人生何处不是禅? 鹿正康盘膝坐下,神意收归体内。 一团朦胧的黑暗世界里,有如长龙般横空飞舞的内气,盘旋着、行进着,围绕着虚空中的一座庞大山峦。 单是一座山峰,哪怕再伟大也会被岁月抹平,作为孤立的事物,脱离了宇宙演变的体系,就会被遗弃到历史角落的风沙堆里。 佛经里如何形容须弥山的? 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方形,有八山八海围绕其四周。 作为永恒的天柱,须弥山是一切伟大的象征,也可以引申为坚定的信念。 那么世界的循环是怎么样的? 成、住、坏、空,一方宇宙诞生、发展、衰落、毁灭,当然是逃不过的。 这样哲学性的,模糊化的总结当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若以此为根据,说出一些错漏百出的数据来佐证真理,那就颇为可笑了。 前辈们将道理说尽了,那道理就是“说不尽”,后人偏要将其说尽,创造出一个所谓的严密体系来解释万物本源,这不是进步,而是一次倒退。 夫子说仁,老子说道,释迦说禅,都是一体,他们太过出色,反倒让后来人无路可走,只有假借他们三子的名义谈玄论怪,把神秘引入,将思想变为宗教。 一个宇宙有破灭与新生,万物万理也是等同的,旧的理论不再合时宜,就该尽早取走精华,将糟粕剔去。 鹿正康对未来的佛宗隐约有了规划,前提是他能成为那个说一不二的佛。 但人怎么可能是佛呢? 佛是整个宇宙。 所以他需要做的不是身化宇宙,他只需要比所有人都强,那么他的道理就是佛理。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限制眼见的,是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鹿正康陷入至深的禅定。 再次看到了那因陀罗网,它是上缘的一面属性,代表一切因果演化。 曾经只是稍稍掀起一角,这一次,鹿正康的心念更加强大,也渴盼更多,他探出手,或者说,探出思维,触及这因陀罗网。 刹那的景色变幻如狂流。 华美如起伏的光芒大海泛起粼粼波痕,氤氲如层层叠叠之彩霞迎风化作百鸟。 红尘滚滚,草木枯荣,巨量的色彩急速转换,眼耳鼻舌身意尽皆迷离。 鹿正康感觉自己似乎在移动,似乎又凝滞虚空。 一切感官都在传递混杂的信息,一切都不可相信。 意识也不值得作为度过幻觉的依仗。 只有那冥冥之中的上缘线,牵引着他,慢慢靠近那伟大的存在,他的报身。 终于,一切都消失了,他坠入温暖的怀中。 …… 禅定结束,鹿正康皱着眉。 他感觉自己好似接触到了自己的报身,但他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被冗余的信息填塞。 到底他在因陀罗网后接触到了什么? 体察自身,一切都没有变化。 再看净土珠内,背靠须弥的佛像那模糊的形体已经纤毫毕现,手结禅定印,严正端庄。 一个比须弥山更崇高的意志盘踞佛像之内,统御四极,主宰三世。 这正是鹿正康的报身。 得到报身镇守的净土珠如一颗钻石般在上缘中闪闪发光。 这次的收获是一个采掘不尽的宝藏呢。 或许能探寻终身。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回到寺内的居所。 净业寺的方丈已经在此久等。 “您就是鹿缘菩萨?”如空律师合十礼敬。 “我是鹿缘。”鹿正康外表就是一个年轻的比丘,毫不起眼。 如空律师表情平和,并没有妄自品议,直言道:“望菩萨赐下正法,弘扬佛道。” “好,你先去把自己寺庙里的经典一把火烧个干净,就能得法。” 众僧大惊。 子性方丈跑过来低声道:“菩萨何出此言?” 鹿正康手结说法印,淡然道:“只因我身成如来,当为世尊。” 一言已罢,众僧恍惚见眼前有一尊大佛,伸出一掌,宇宙生灭其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这般妙境,超脱凡俗心界。 诸和尚齐礼赞: “南无鹿缘无量光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力菩萨!” “南无鹿缘无量圣菩萨!” 第一百零六章 感应报身,联合意志 佛教徒还是很单纯的一个群体,对他们来说,超脱轮回苦海或许就是最大的追求,此外的名利都可以放在第二位。 或许是他们的追求实在太虚无缥缈,那感觉就像一群溺水者找寻稻草一样,在夜以继日的清贫、苦痛中磨砺自己,虽然他们的心如顽石,可内心却还是缺乏自信的,乃至是充满恐惧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前人的言论深信不疑。 没了这些先贤留下的闪光的文字,支撑他们走下去的还能是什么?恐怕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具空心的木偶那样。 信仰作为信徒的人生准则,确实解决了他们不少的疑问,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给灵魂减负,然而一切粉饰华彩的金身都会因为固步自封而变得斑驳破旧。 他们太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追求是真的存在的,哪怕那个人是个骗子。 鹿正康当然不是骗子,但他也绝没有佛经里描述得那么有能力。 然而就算这样,没有哪个僧人不对他俯首帖耳。 鹿正康对子性禅师说道:“凡是我佛门弟子,想入净土者,即诵我名,心诚便可。” 方丈深深鞠躬,“菩萨慈悲。” 净业寺的如空方丈也欣喜不已,“菩萨广开方便之门,实乃天下人之幸事也!” 鹿正康又说:“前人经典,不可尽信,待吾新立一宗,整理文字,去芜存菁,此后我佛之思即可流传万古。” “阿弥陀佛!”众僧齐诵佛号,仪态虔诚。 …… 净业寺的僧众们带着菩萨交付的任务匆匆回寺,那精神面貌,就像一群殉道者,但就像鹿正康说的,很多人都是在自己感动自己,真正会为传播菩萨净土而舍弃皮囊的只有那几位高僧。 净土珠内的佛像得到报身的加持后,成为了鹿正康的法身,法身是一切真理佛性的凝聚,本不可见,然而在果报作用下显化出真实的形体来。 法身对他的化身有很大的帮助作用,譬如显化神意,能让一切众生感悟至道,或是化作他的武道真意,震慑外敌。 那些念诵鹿正康名讳之有情众生,能够被报身感应到,随后就会建立上缘线的缘结,只要达到鹿正康的要求,就能进入净土。 而那些看到他法身的有情众生,能够通过观想来接触到鹿正康的报身,进而领略到无边的妙法。 许多僧人都或多或少尝试着观想鹿正康的法身,对他们来说,这就是道的化身,他们希冀借此来让自己的身心贴合与道。 若说观想法,却是以密宗为最,本来喇嘛教就讲究即身成佛,是让自己的言行思维贴合释迦牟尼以此复制这位先贤的道路,而密宗更有身口意三密加持法,算是观想的集大成者。 鹿正康对这件事并不反对,他也想知道,这些僧众与他的报身感应后会出现什么变化。 数百僧人日夜习练,然而没有半个成功的。 五月到了。 净土陆陆续续来了数十僧人,这些都是净业寺的和尚,看来如空方丈一行已经回到了自家寺庙。 可以预见的是,净土珠里的成员会越来越多,为了不使净土鱼龙混杂,鹿正康也是做了一些限制,一来只有心诚者可入,这是最基本的,不能静心感悟是无法建立缘结的;二来需要有分享之心和付出之念,这意味着需要本性纯良之人才能进入,那些唯我为恶的邪门歪道是绝不可能进入的,净土中人的想法在应身眼中是原形毕露的,所以基本不可能瞒天过海;第三,需要顺应天道才能进入,这里的顺应天道指上缘珠的光泽,如那血犼教俞凤之类的魔道妖人上缘珠布满灰迹的,绝对无法进入。 不同人来到净土后,出现的地点也是不同的,越是心地纯真,离须弥山越近,而只有得到须弥山上昙花之人才能获得随意进出的权限。 越来越多的上缘珠投入净土珠,净土珠的成长也是突飞猛进的。 鹿正康每天生活之余,也喜欢时不时看一眼净土珠,增长一点都会让人感到欣喜,这是同道之人增加的喜悦。 …… 天气是越来越热,鹿正康将罗汉功练至大成,身体健壮了不少,举手投足也多了几分刚猛的锐气,这是金刚内力增多的外在表现,如今他丹田中的须弥气山也是金光闪烁,看着很坚实浑厚。 继续不断修炼罗汉功的收获已经不大,这门功法对内力滋长的作用并不是永不枯竭的,是时候练习更高级别的内功了。 上七阶,心意气混元功,这是一门静功,枯坐榻上,只在体内下功夫,精气神合一,混成一团,呼啸往来间隐含大力,所以修炼者虽是溟然兀坐,可周身隐约有震震风吼。 时光过得充实又惬意,就在鹿正康都快把报身感应的事情抛诸脑后时,突然间就有人成功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由。 原来他虽然不常入净土,但是每天都会为鹿正康祈福百遍,这种心念至精至纯,不但让他同净土建立了深深的缘结,还使得高渺如天道的报身都注意到了他。 …… 本由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厢房里。 作为寺内最为看好的新生代,他有了一间自己的居室,不过还是同两位照料他的师兄一起住。 自从他在两寺较艺上一鸣惊人后,所有少林僧人看他都格外顺眼,他的一切表现都被认为是有大智慧的。 其实本由自己清楚,很多时候,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呆,那其实就是在发呆,真的不是在体悟佛理。 他每天派遣时间最好的方法就是追逐那道鹿正康赐予他的内息,在漆黑如夜的躯体内,有这一点星光,如飘飞的精灵,本由好似那迷途的小孩,又似天生的浪子,只顾着追逐那美丽的事物,却从来不去寻找家乡。 等他玩够了,陷入彻底的无所事事,这时就会想起在别院的日子,那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了,连记忆都模糊,甚至本由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可那个人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清晰。 前些日子又看到他了,他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比丘,只是长得好快。 他是僧人口中强大而慈悲的鹿缘菩萨,也是别院孩子们知心的大哥。 本由就祝愿他一切都好,至于他以后要做什么大事情,本由想着自己一定为鹿缘解忧。 可他不敢去见鹿正康。 佛子对他来说,一直都是那么遥远的存在。以至于他都习惯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望着鹿缘卓尔不凡的身影。 他不愿去净土,也是怕给鹿正康带去负担,他心想一个操船的人,船上能载的人总是有限的,这时候少一个就会轻松安全一些。 本由不曾忘记鹿正康。 他默念鹿缘之名,就像内心隐约的回响。 他感到自己在上升。 心灵的世界里有了太阳! 一切都是亮堂堂而模糊的,那光明媚又温柔。 本由感到一颗伟大的心与自己连结,他们分享一切思维,就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本由体悟到了那个意志的强大智慧,他感到自己就像大鹏鸟身上的一枚翎毛,是火炬边上的一粒火星。 但点滴汇聚,江河入海,总有一天,一个更崇高的联合意志会出现的,那是众生的性灵,无数人的力量! 慈悲之菩萨,无量智慧洒遍人间。 本由潸然落泪。 第一百零七章 正缘扣 看着高悬天上的光明存在,本由感到身心俱被照彻,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宁,一切人生的终极追求近在眼前,他虽然年幼,未经世事,可这样的结局已经让他无比向往。 本由满面清泪,脸上还带着殉道的壮烈色彩,这可快把同寝的两位师兄吓懵逼了。 “师弟!” “本由!” 他们轻轻晃动本由的身体,然而他依旧是双眸紧闭,唯有泪水不断涌现。 不断向上,越来越接近那个意志。 空荡荡的心域周围,隐约浮现一幕幕景象。 那些是本由的前世。 轮回不断的魂魄,记录了一切不愿忘怀的往事,哪怕生死都无法分割。 书生、道士、乞丐,人生百态,这些都在一层水光一般的障壁后隐现,报身横贯三世,过去现在未来,越是接近报身,轮回的力量越淡。 终于,本由化入了那太阳。 …… 世界一片黑暗,但这浓墨般的底色上,还贴附了一层幻彩的皮膜,随着视线推移,黯淡而支离的华光闪烁起伏。 本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现在没有意识,没有感官,没有思维记忆。 就像提线木偶。 越是行进,那被心头杂念覆盖的灵光就越是明亮,本由化作了一点烛火。 燃灯。 燃起智慧的明灯。 一瞬间,他的一切都回来了,甚至,这烛光还凝聚出人形的轮廓。 “这是何地?”本由思忖着,当然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依旧在移动,复行数十步,身前的黑暗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形的轮廓。 前方的存在似乎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快出去吧,不然就化入我的报身里了。” 这不是语言,这是一种感应,是在联合意志中的心灵互相间的感应。 “鹿缘大哥……菩萨,是你吗?” “还记得我,不错。”那人的形体慢慢化开,但感应还是那么牢固,“下次别这么好奇,走得太近反而会灼伤你。” 本由还想再倾诉什么,可陡然就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眼前的世界一花,下一刻,两个圆溜溜的光头映入眼帘。 却是两位师兄,他们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本由开口道:“别晃。” 师兄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师弟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 “我感应到菩萨了。”本由面无表情,脸上还是泪水涟涟的。 “什么意思?等等?你观想到了菩萨法身?”一位师兄反应快,立即明白过来。 本由再次闭上眼,黑暗的视线中有一道明净的昙花法印,这是净土的出入权限。 师兄们还在鼓噪,但他已经来到了安详的净土世界。 须弥山脚,本由站在一片金色的海上树林里,这些都是菩提树,枝叶苍然,根须古拙,在须弥山四面都有大片的分布,树冠茂密如华盖,垂下璎珞,有僧人悬挂祈愿牌,材质各异,海风吹来,吊牌互相碰撞,声如风铃,空若击缶。 本由踏足海面并不下沉,迈出脚步,起落间,身形跨越三五丈,碧蓝的海上生长洁白莲花。 步步生莲的神足通,却是许多净土成员赶路的首选,因为既帅气,又不失禅意。 本由出了树林,却是来到鹿缘佛像前的山峰上。 小沙弥遥望庄严肃重的应身法相,就像蝼蚁仰望高山。 佛像的一切细节都是美好而圆满的,但本由只感到疏离。 方才与那伟大心灵联合的感觉竟然如一场梦幻,再回首已难品味。 如何能再次感应到报身? 本由坐在雕像前,合眼入定。 毫无头绪,时间一点点流逝,不断消磨着他的耐心,他追逐着体内的灵机,念诵着菩萨的尊名。 然而这些都没有了用处,就像桃花源只能去一次,再去追寻便迷失道路一般。 本由难过极了,不禁再次落泪,可表情依然倔强地板着,不叫嘴角划出委屈的弧度。 佛像不言,手结禅定印,本由看了半晌,突然就福至心灵,也结出禅定印,观想菩萨法身,默念法号。 终于,他又与那个伟大的意志连结了。 两位师兄看到自己的小师弟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微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去通禀师父们。 …… 鹿正康在连天峰上踱步。 方才他也察觉到本由的意识连结到了他的报身。 算是一次意外之喜。 这对于他发掘报身能力是有进益的。 报身作为某种高层次的自我,鹿正康对其的感觉就是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情况就像当初梦境世界里的总意识与分意识那样。 现在鹿正康是分意识,而报身是总意识,报身是他内心修行的道的凝结,本身没有思维,但能容纳一切思维。 本由的事情倒是提醒了鹿正康,他的报身能用来链接更多人的意志,这样他的想法、他的道理就能完美无缺地传播出去了。 《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有云: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作为一个故事,这算是禅宗的起源,也在说明某种超越言语力量的思维链接。 以心印心,只传道,不讲法,同样是含蓄的东方思维。 鹿正康便将这种意识的链接称为正缘扣,没有什么典故,还是追求信达雅的产物。 他现在也颇为好奇,正缘扣定之人数量多起来会是什么景象,但想必不会太多,同他能契合的人太少了,或许孙丽钗能成功。 …… 发生在本由身上的事情一路向上传递给了方丈子性禅师,对于这个小弟子,老秃驴很是上心,其实是将他当作未来的方丈来培养的。 方丈见到本由后,小沙弥把自己的体验说了一遍,顿时又掀起一阵狂热的旋风,和尚们激动到不能自己。 同菩萨联通心灵,这是多么的荣耀,何等的幸运! 这件事在净土迅速传开,以至于所有人都在尝试观想。 结果当然不出意外。 这群僧人都失败了。 第二个达成正缘扣的,恰恰是孙丽钗。 第一百零八章 相逢、相识,练武、行功 本由与孙丽钗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共处一室还是两年前,当时孙丽钗病重,而本由还不记事。 那之后,本由被带到了少林寺内,孙丽钗反倒留在了别院。 两人就一直没有相处的时间。 然而一见面,却意外的融洽,孙丽钗的思维灵动如春蝶,而本由的气度安定如夏蝉,共同依附在鹿缘菩萨这颗大树的枝条上。 正缘扣的体验很奇妙,单纯是与外人分享自己的思路、机变,在这种念头通达的状态下人心是绝对理性的,绝不会掺杂多余的隐私情绪,一切表述都是条理分明,乃至可以互相心领神会。 一个人的智慧有限,集体的智慧无限,更不必说是互相倾力合作而默契十足的状态。 若说将正缘扣比作因特网搜索引擎也是不妥的,更像是灵魂附体来得直观。 譬如某人擅长绘画,某时扣定的同伴画一副山水而其本身是个不能再外行的新手,那就直接通过正缘扣的连结,取代同伴的意识,隔空作画。 这一招或许用来作弊是再好不过了。 鹿正康也是感概不已,真要有这功能,学习才叫减负呢,只需发扬自己的特长爱好即可,不会的叫同学帮忙考试…… 他在这边暗自出神,正缘扣里的本由和孙丽钗开始交流。 准确的说,不能算作是交流。 他们都不是普通小孩,所以不会是打打闹闹的,相反,他们之间互动的场面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 考量、思索、试探、抗拒。 在正缘扣的世界里,人的面具被脱去,心与心的交流做不得假。 孙丽钗表现出反常的警惕与排斥,这才是小姑娘的本性,平时的乖巧只不过是她为博取大人好感的伪装,在内心的空虚中,她依旧是那个躺在床榻上感受生命垂危之恐惧的小娃娃。 永远面无表情的本由则还是面无表情的,他的倔强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样固执的两个人相遇,但他们非是针锋相对。 他们的眼神都很纯良和善,孙丽钗虽然不愿意表述太多,可对小秃驴还是很有好感的。 二人这样缄默着,不亲近,不远离。 蝶不会为蝉鸣所吸引,蝉亦是不曾迷恋蝶舞。 可它们都是窗外风景。 许久。 “……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孙丽钗对本由释放了一点礼节性的善意,随即离开了正缘扣。 本由呼得长出一口气,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他站在一片亮堂堂的光芒世界里,上下四方都是混同的色彩。 这些都是假象。 正缘扣的世界没有固定的形态,每个人的个性、情绪不同,看到的场面也不同。 所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精神世界是彻底唯心的,本由知道自己每次来到正缘扣看到的景象也都是不同的。 在这里,背景都是个人幻想的投射,真正清晰的是其余来到这里的同道,还有头顶那太阳一般的菩萨报身。 本由回想同孙丽钗的见面。 就这么想着,半晌,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是面无表情。 双手食指拉起嘴角,扯出半张鬼脸,半个假笑,合起来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沙雕。 收回手指,在僧袍上擦了擦口水。 本由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正缘扣。 眼前的世界变化。 再回过神。 果然。 一群秃驴挤在他的房中,正用热切的眼光看着他。 不光是师兄,还有师父辈,乃至师祖辈的,他们看着本由,就像一群裤兜没钱的小孩看一个同伴爽爽地吃着冰淇淋一样。 这都快超过羡慕嫉妒的地步了。 本由默不作声地闭上眼。 “师弟~” “师侄~” “徒孙~” 本由无奈又睁开眼,站起来团团作揖,“见过各位师兄、师伯、师祖。” 一个古铜色皮肤,力能扛鼎的老秃驴挤到最前面,“本由小子!给师伯师祖说说,菩萨法身是何等妙相!” “对!说说!”众僧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似的,一劲儿鼓噪起来,哼哼唧唧声不绝于耳,厢房都快变成猪栏了。 本由面无表情,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随即恐吓道:“菩萨说,要是执着于相,那就终生不能感应正法。” 众僧顿时大惊,就像单位体检发现得了癌症似的,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由看着他们进退两难的样子,偷笑不已,而脸上还是非常严肃正派的。 “贫僧却是要去坐禅了,这修行不能落下啊!” 第一位和尚嘀嘀咕咕地离开后,剩余的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场面宛如领头鸭带着鸭群扭着屁股离开鸭圈。 最后,只剩下两个同寝的师兄。 “本由,小师弟。”高瘦些的师兄笑嘻嘻的,“你小子,还太嫩啊!” 小和尚睁开眼,盯着这位师兄。 壮实些的师兄眼睛一眨,捧了一句:“本惭师弟何出此言?” “本理师兄你也是个老实和尚。”瘦高师兄摇头晃脑,洋洋得意,表情跟捡了钱似的。 壮实的本理问道:“你有话就直说嘛,到底小师弟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唉,真要说也不是不可以,本由啊,你想听吗?” “不想。” 本惭:“……” “为何?”本理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 “师兄肯定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感兴趣。” 本理顿时指着本惭哈哈大笑起来,“你啊!真把本由当小屁孩了!” 本惭笑了笑,“这小子,性格太直,以后怕是要吃亏。” 他们笑笑闹闹,和尚们坐在禅房苦思冥想,远处剑川镇郊野的农人在田地忙碌,鸟雀衔来青虫喂食子女,流水淙淙拍打岸堤,草木迎着朝阳舒展枝叶,山岚滚滚在风中浮荡。 时间慢慢流淌在万物匆匆的裙摆间,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后半段。 鹿正康慢慢修炼,也算是在六月把心意气混元功练成了,运功时周身覆盖了一层罡气,绵密坚实。 七月练成了奇六阶的无色禅功,此后内力源源不绝,周流如意。 八月入秋,得天之助,修行突飞猛进,半月练成秘五阶菩提心修法,护体真气越发强韧,且内气运转间可调和身心,驱除毒素。 九月练就极四阶杂阿含经,神意变化间,功力转换自如,心念一动,劲道自生,一拳击出,有千百种异想,就有千百种力道。虽未学半点招式,但已达武学上层境界。 如此精微深湛的内力甚至可化作花鸟鱼虫,开闭行止,栩栩如生。 鹿正康站在山上俯瞰四周,连绵嵩山的松柏虽青,却也悚惧造化肃杀,田野的麦穗既收,可来年依旧会勃发青苗。 四季轮回,美不胜收。 欣赏了一会儿,他轻轻伸出手,一座方锥般的小山悬于掌心三寸,在阳光中炫彩如真金。 随着他内力修为渐高,须弥神掌也慢慢完善。 或许不久后,真的一掌能砸出一座须弥来。 第一百零九章 传道者,金刚宗 雪域高原,清早,桑杰吃了几块奶豆腐,喝了几口酥油茶,这就算是一餐了。 穿上厚厚的衣服,抄起牛鞭,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极目四望,远方的雪山洁白冰清,棱角分明,好似大地的神女,阳光艳艳地照在山间雪上,晕开一大片金红霞光,正是神女的纱裙,高贵雍容。 桑杰痴痴地望着远山,直到他的爹娘招呼他工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骑上心爱的白马,他挥鞭驱赶牛群,昨天见到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场,他今天就快些赶过去让牛儿们吃饱。 一想到这些安静的、忧郁的牦牛们,桑杰就由衷感到喜悦,一户人家能有十来头牛,这是很了不起的,感谢活佛保佑,让桑杰一家衣食无忧。 地上结了一层薄霜,青草覆盖白边,马蹄轻轻踏过,露水沾湿点点的毛皮,桑杰骑行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它的步态沉稳,脊背的筋骨起伏着,勃勃的热血在厚重的皮肤下涌动,桑杰随着它的走动而左右摇晃着。要他说,这种感觉真是享受不尽的,高高的大马,他坐在上面看着牛群如乌云行走在灿白透绿的天空,万籁俱寂,地平线上有蒙蒙的雾气,好似世界尽头…… 急促的铃铛声响起。 “桑杰!桑杰大哥!” 桑杰扭头,一位骑着黄马的女子奔来,马儿胸前的铃铛叮叮响,比马蹄声还嘹亮,黄铜色的铃铛,打磨地锃亮,反光也是闪闪的,如星点。 “卓玛!”桑杰哈哈大笑起来,策马前迎。 他们坐在马上谈谈知心的话,这些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而两匹马儿并排,却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拿头去顶对方。 “桑杰你看那边!”卓玛眼睛像雪山的融水一般清凉有神,当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似乎连世界都会倒映其间,桑杰呆呆地望着,远山,大地的神女,金霞、牛群,广袤的草原,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有这样的美丽,那人们就完全可以抛弃对其余事物的审美,单纯欣赏美女子的,美丽双眼就好。 “嗨呀!别看我啦!那里来了个僧人呐!” 僧人! 听到这个词,就像一道闪电,从耳缝冲入,沿着脊背向下到脚底,桑杰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的高原红又沁出一层油光,看着亮亮的,精神极了。 他也顺着卓玛美好的手指望去,远方的雾气里,一位穿着单衣的僧人双手托着钵盂,一步步走进视线。 他垂首低眉,仪态静美,气度闲雅,薄雾清霜沾湿他的衣物,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淡淡水汽,好似斗笠上垂落的轻纱,当他来到二人马前,抬起头来,透过这朦胧的遮蔽,一双深邃如诗的眸子。 “大师从哪里来?”桑杰下马问候。 “贫僧玄慎,自中原净业寺而来,特来向密宗法师请教佛法,更为大慈大悲鹿缘菩萨广渡世人。”僧人谦和柔雅,叫人心折。 雪域信众繁多,待僧人尤其敬重,当天,玄慎和尚受到了桑杰所在村落的热情相待。 和尚本待歇息一晚就走,无奈村民盛情相邀,便留下来为善信讲法。 经典名篇他半个字不敢提,只因菩萨尚未统合佛法,于是他便说自己在净土见到的种种奇景,那庄重的须弥山,高大的菩萨像,海上的菩提树林,这些色彩、形体如莲花般从和尚的喉头舌底飘出,化作甘霖,滋润着雪域人民枯干的心田。 桑杰与卓玛对净土深信不疑,和尚说法的每分每秒都是精神的享受,他们看着僧人盘坐在地,那晴朗如白昼的双瞳带着超脱俗世的光…… 于是玄慎就把如何念诵菩萨尊名,如何感应净土一一说明,当天夜里,清寂的游牧村落,在牛儿反刍、马儿蹬蹄的声响之外,更有信众欣喜若狂的呼唤。 世上真的有净土! 这个冲破最不可思议的幻想的奇妙世界,是凡人不敢奢求的美梦,如今成真,不能不泪下如雨。 杀羊宰牛,全村庆贺,玄慎和尚被供养酥油茶,一碗接着一碗,人们大唱大跳,载歌载舞,牛油蜡烛的光直冲云霄。 然而这样的欢乐终有散场之时。 三天后,玄慎不能再停留,推却了百般的挽留,他踏上了前往秦州萨迦寺的道路。 然而他前脚刚走不久,当夜就被桑杰骑马赶上。 “大师救命!”青年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已经被恐惧的灰白吞没,在熹微的月光中好似失魂的鬼。 “何事如此惊慌?” 桑杰语气急促,把事由一说,玄慎也皱眉。 原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金刚宗的喇嘛,他身边跟着一群随从,是来讨供奉的,要钱要粮,更点了几名女子做明妃。原本这些上师的要求是会被全心全意地完成的,可惜如今村民们只向往净土,不愿再被鱼肉。 “那坏喇嘛就大怒,跟他来的大人和仆从们对我们喊打喊杀,我见情况不妙,就让大家赶紧骑马逃走,可恶那群恶贼武功高强,把大家都抓了起来,要不是我的白珠儿跑得快,也是决计见不到您了!” “现在他们在哪?” “说是要押到秦州当众惩戒。” “莫要多言,我们现在就去追赶!” 玄慎心想:“那无量金刚宗颇有恶名,是大大的邪派,以我微末武功,这一遭要能救出多少人尚不可知,但时不我待,真到了紧要关头,也只好舍去一身皮囊也要保住这些佛门种子……” 他们星夜兼程,骑马去追那一行恶贼。 在马背上,玄慎入得净土,将自己遭遇的事体向各位僧人一说,顿时激起愤慨,少林当即派出二十武僧奔赴西域,其余的佛门也多有响应,一时间竟是集齐一支武林好手,共同冲向秦州要为村民们讨个公道。 追了三天,终于在秦州外三十里,玄慎二人赶上了那金刚宗的喇嘛一行。 桑杰见村人多有伤痕,不禁落泪,奋起血勇欲冲入贼众拼杀,玄慎便急忙拦下他,自己走到前面。 “敢问哪位是金刚宗的上师?” 人群里一个带着鸡冠帽的红衣僧人走了出来。 “唵!好个中原来的和尚,竟敢拦着佛爷的路吗!” “阿弥陀佛,贫僧此来是请上师绕过这些无辜的村民。” “嘿!世上安有这般轻巧事,便是你空口白牙一说,佛爷便要听吗?我看你是对如来不敬,对佛法不敬!待吾将你一并拿下,押到秦州受当头一剐罢!” 这般说辞当真叫人惊怒交加。 而喇嘛蛮不讲理,浑然不顾,三两步抢上前来,抬起右掌,只见手掌通红,更有刺烈的电光闪烁,好似雷公烙铁,正是金刚宗秘五阶绝学灵热掌! “外道降伏!” 掌锋如刀,当头劈来! 第一百一十章 俘虏,扣定,劫法场 那番僧来势汹汹,玄慎不敢直撄其锋,运起轻功抽身后退。 灵热掌连环打出,双掌变换间,仿佛是凭空开了一朵红莲花。 玄慎瞧准那喇嘛脚上功夫不灵活,便频频往其侧身闪躲,并指虚点番僧周身要穴,气劲破空,此为净业寺奇六阶武学慈心指,以慈悲心为由,只拿人,不杀生。 然则那金刚宗门人手段老辣,提掌挥袖间,护体真气流转,抵住了指力。 他们二人,一则身法高超,一则护卫周全,谁都奈何不得对手,场面进而僵持起来。 喇嘛见久战不下,顿时心浮气躁,一招不慎,便被和尚点中右足三里穴,立即感到腿部酸麻,气血不畅,更是追不上玄慎。 于是和尚便连连施展慈心指,一点点将这喇嘛周身穴位封住。 好个番僧,只听他口诵曼荼罗真言,护体真气竟一再高涨起来,玄慎的指力已无法穿透其体外的无形气罩。 “那和尚!你若不停手,佛爷就叫人把那些下贱的差巴全杀了干净!” 玄慎心头一紧,只见那些随从已经抽出钢刀将刀刃往村民们脖颈上逼去。 “好了!贫僧便即收手!莫要加害无辜!” 喇嘛恶狠狠一笑,冲上去给了玄慎狠狠一掌,直将其单薄的身躯远远击飞,和尚倒在地上,咯出几口鲜血,想再站起来却是无能为力。 众村民见救兵落败,顿时万念俱灰,有的放声嚎哭,有的高声求饶,有的怒视贼寇,一时间也到了最消极的境地。 玄慎和尚躺在地上,尘埃环绕,静看蓝天流云,听着血流冲击耳膜的砰砰声,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就将此身交代了,与日月星辰为伴。 下一瞬,恶喇嘛一把将玄慎提起,封住他胸前几处要穴,暂时止住了出血,然后一下一下将其四肢捏断。 玄慎痛呼,冷汗淋漓。 那边,桑杰发一声吼,抽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冲了过来,短刃如冷电般劈砍在喇嘛裸露的后脖领,然而只听一声钝响,雪白刃锋如割在一张浸油的牛皮上一般,一下就滑开,没有伤到喇嘛半点。 “哼!”番僧一掌轻飘飘回撩,桑杰欲闪躲而不及,被掌风擦中右臂,顿时骨骼断碎,也跌在地上,痛得脸色灰白,叫也叫不出声来。 被缚的村民里,卓玛发出尖叫,声如寒鸦,哀哀戚戚。 玄慎垂目,“何……何必如此,同为佛门……子弟……” “嘿哈!只因为佛爷高兴!和尚,听说是你蛊惑了这群差巴,你这是犯忌讳啦!”番僧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这偌大雪域,谁人不知我无量金刚宗乃是佛门正宗,你们这些中原来的僧人,整日说些歪门邪道混淆视听,这下好啦,这群差巴得死,你更得死!” 玄慎垂泪,脸色凄苦,“原来是贫僧害了他们!” “晓得就好,这下能安心上路了,不枉佛爷一场慈悲。来啊,把他拷上,一并押到秦州。” 被拉扯的人群,绳索捆缚的囚徒,如那些被戴上鼻环、鞍鞯的牛马一般,为其牵引着,快步奔跑,激起沙尘,在高原,这已经是一次酷刑。 玄慎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追了三天才遇到这一行人,原因很简单,喇嘛在逼着村民急行。 他被携在马背上,奔行起伏间,碎骨撞击,剧痛袭心,不过他还是振作精神,扫视了众村民一遍,果然少了许多老人。 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燃烧,然而愤怒都是源自无能为力的痛苦,他也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喇嘛与玄慎同骑,此时运功冲开了被封的穴位,心情也舒畅起来,却听耳边有呢喃声响起。 “南无……大慈大悲鹿缘菩萨。” “南无……大慈大悲鹿缘菩萨。” “望菩萨怜惜世人……” 喇嘛皱眉,心想:“这个东面来的和尚,真是死脑筋,所谓名门正派,都是这样的软弱之人……就是这鹿缘菩萨是哪一位?” 他便问玄慎,“和尚!你口中那什么鸟菩萨是在哪本伪经里的!” 玄慎脸色愈发凄苦,不去回答,口诵菩萨尊名不辍。 喇嘛讨了个无趣,也恨恨地闭嘴。 马蹄声,杂着脚步,喘息,嚎哭,斥骂,太阳灼灼晒人,空气稀薄,扬尘漫天,玄慎慢慢就忘却了一切,忘却了痛苦,心神空寂,他感到自己在下坠。 魂魄比肉体下落得更快。 玄慎便来到一处静谧的湖面,星月夜的穹庐倒映在湖面上,而奇妙的是,天上还有一轮太阳。 太阳没有将光芒普照出去。 夜色得以保全自己的神秘纱衣。 玄慎在湖面漫行,忽而有人招呼他。 “大师!” 是一个小沙弥。 “这位师弟有礼了,敢问此为何处?” 本由说道:“这位师兄,你还不清楚自己在哪吗?” 玄慎见这沙弥面无表情,似乎不是善类,当即心有戚戚,想道:“原来小僧是来了轮回冥土吗?这小僧人便是带我去转世的吧,可怜那些村民,我竟未救出一个……” 本由见他落泪,就道他是太过激动,哪成想玄慎开口就是“请带小僧去见阎王吧。” “……” 这边,喇嘛已经把一行俘虏拉到秦州城内,叫城主把人都叫来,他站在高台上当众诉说外道乱佛之恶事,随即激起民愤,信众们欲将这群辱佛贼乱石掷死。 真正人群汹涌如浪潮时,陡然平地一声雷。 “少林子孽在此!何人敢伤我佛门子弟!” 众人大惊,回首望去,只见那秦州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群肌肉勃发的光头和尚,为首的一位全身泛着金光,手提长杖,好似寺庙里的佛像,凛然不可侵犯。 墙头众僧齐诵佛号,“阿弥陀佛!”声如古钟,震荡不休。 那喇嘛惊而不慌,原来他金刚宗在秦州却是有驻地的,这群和尚原本悄无声息地来劫法场倒也罢了,这一喊,顿时跑出来一群戴鸡冠帽的红袍番僧。 一位着明王法衣的喇嘛提着一口碧眼鬼头刀,高声应战,“金刚宗明王琼达苏朗镇关!来者受死!” 只见他一个纵跳飞跃数十丈,如缩地成寸,正是用的奇六阶武学神足通。这般平平无奇的功夫到了琼达苏朗身上却也超凡脱俗,速度之快,不亚那些鼎鼎有名的四阶轻功。 中原众僧见这密宗明王来势汹汹,不敢轻视,子孽禅师与另三位少林长老闪身抵住琼达苏朗。 其余的僧人也冲入人群,快步往法场高台冲去,却又被其余番僧拦下。 那琼达苏朗被四位高手围住,只冷冷一笑,挥刀劈砍。 子孽使出韦陀降魔杖法,罡气横空,劲力沉雄,与那鬼头刀相击,铿然有火星闪烁。 其余三人急忙使出手段攻向琼达苏朗周身要害,三杆禅杖挥舞如狂,竟是毫不留情! 密宗明王见子孽行止有度,一时怕是难以克敌,而另三位手段狠厉,久守必失,便当先将一把大刀挥得水泼不进,同时暗自运气。 有一位高僧见识广博,急道:“小心!这番僧要出辣手!” 话音未落,那琼达苏朗大喝一声。 “唵!” 正是佛家六字真言,方一出声,顿时金光大炽,周身气浪滚滚,有无边大力加持,四位高僧只觉眼前的琼达苏朗陡然化身赤面青口、三眼八臂的怒目神王,一刀飞来如九天瀑布坠地,势不可挡。 此乃金刚宗绝二阶武学——六神威刀! 情势间不容发,子孽禅师抢上前,周身现出一口金黄大钟,大刀劈来,洪钟震荡,响遏行云。 秘五阶——金钟罩! 第一百十一章 神刀、神掌,九天菩萨 第一刀! 铛——! 子孽禅师奋起真气,以金钟罩绝技抵挡,强大的声浪甚至将周围的民众掀翻,看他们口鼻出血的样子,怕是活不成了。 琼达苏朗又挥出一刀。 “嘛!” 那忿怒的神王周身隐现一道密轮,漫天护法出示于密轮之中,唱诵真言,气力更涨! 第二刀! 子孽禅师大喝一声“结阵!”下一刻,四位少林长老齐心协力,四条长杖交错如花,摆出少林极四阶绝技小罗汉棍阵。 嘭! 一个金身罗汉现于虚空,竖掌成山,防住了这第二刀。 “呢!” 密轮大放红光,灼灼如焰,神王奋起一拳,如陨星坠地。 第三刀! 金身罗汉挥臂将其击偏,宽阔疏狂的刀气掀起长街上的石板,飞入道旁的酒楼,直接将这诺大建筑击垮。 “叭!” 脚踏地狱群鬼,青烟滚滚,席天卷地。 第四刀! 罗汉被烟尘裹住,四面挥拳却破之不尽,终究被恶鬼分噬而死。 棍阵破散,除了子孽禅师横练高超,其余三位长老都连连后退,每一步都会踩出结结实实的脚印。 “至刚化柔!了不起!了不起!”一位长老摇头叹气,随即再次提棍上前接敌。 “咪!” 遍地生长曼珠沙华,神王消隐,原地只留那一道恐怖的密轮疯狂流转。 第五刀! 小罗汉棍阵再起,却转眼破碎,这一刀已不是弱者合力便能抵挡的了! 子孽禅师眼角迸裂,血溅十尺,猛然抢上前,提杖相迎。 “子孽!” “师兄!” 三位长老惊呼,欲使出围魏救赵之计,可那金刚宗明王竟也随神王而去,人刀合一,化作灿烂刀光,浑然不可寻觅。 这一刀,近乎于道。 子孽禅师手上极四品的嗔痴杖遽然断碎,刀光划开护体真罡,在禅师金塑铁铸般强韧的躯体上割出巨大的口子,赤烈鲜红的热血泼洒一地,伤已及骨。 还有最后一刀。 顶级高手间,差一点就是天地之别。 …… 法场高台上,无辜的村民们见到有人前来营救顿时激动不已,而当金刚宗的喇嘛们出战,心情又有起伏。 桑杰被捆在长柱上,他右臂已经青紫肿胀,渐而不觉疼痛,他旁边就是玄慎,青年气息奄奄地看着和尚。 和尚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扭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大师,那些高僧能敌过金刚宗的……恶贼们吗?” 玄慎轻轻道:“不必忧心,菩萨来救吾啦。” 下一刻,已经四肢俱断,胸骨碎裂的玄慎,轻轻一挣,竟然把身上的牛筋绳崩开了。 桑杰瞪大眼睛。 源源不绝的生命精气自虚空而来,涌入玄慎破碎的身躯,进而让断骨复合,伤势痊愈。 “再坚持一下!”僧人对这些单纯的信众们轻轻挥袖,浓烈的生机如春风滋养他们伤痛的躯体,减缓他们的痛苦。 玄慎转身,大踏步向琼达苏朗冲去。 …… 鹿正康盘坐床榻,轻轻抬起右掌,须弥山显化,下一刻,轻轻挥手,山峰消失不见。 …… “哞!” 密轮之上,演化六道众生,天道澹澹,人道汲汲,阿修罗道斗战如狂,地狱道嚎哭不绝,恶鬼道妖行暗伺,畜生道愚蛮野憎。 第六刀! 神刀! 受此一击者,无不入轮回。 子孽禅师倒地不能再战,另三位长老被气机锁定无法脱战,已做好殉道殒身之念。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轻喝,似如天边传来。 “须弥神掌!“ 轰!!! 大地震动! 一时间,秦州百姓只感觉晴天竟黑了下来,纷纷抬头。 九天之上,菩萨按掌。 掌间须弥,覆压万里。 六道轮转不休,然而终究不容尘世,一座雄峻的四棱高山如漫天乌云盖顶,将轮回击散。 琼达苏朗身形跌出虚空,像一只不堪重负的老龟趴伏在地。 漫天奇景一闪而逝,恍然如一幻梦,然而全城百姓纷纷跪地,大呼慈悲。 待得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一切尘埃落定。 金刚宗的番僧都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好似背上压了一座大山。 琼达苏朗语气艰难,“何方高人,可敢现身一见!” 玄慎走上前,将众位前来救场的中原僧人扶起,另渡精气助力疗伤。 先前子孽禅师胸口盘踞了一股刀意精神不散,因此无法止住伤口,好在那须弥神掌把刀意击散,禅师绷紧肌肉,刀伤自然贴合,血流止息。 他翻身站起,捏了捏指节,看着地上丧家之犬般的金刚宗明王,狞笑一声,走上去一把抄起,并狠狠掴了几个耳光,“好个番僧,这刀法硬是要得!不过敢对鹿缘菩萨不敬,这就是大大不该了!” 中原众僧齐诵佛号,将喇嘛们禁锢了,抛在法场高台上。 桑杰等人已被救下,此时正在相拥哀泣。 玄慎和尚对着广大秦州百姓,一一细数番僧罪恶,并言说鹿缘菩萨慈悲心与无量力,教导众人莫再盲从外道,一心要归附正统。 台下众人将信将疑,但畏惧这帮和尚武功高强,也没有敢出声反对的。 一番说教后,秃驴心狠手辣,把喇嘛们的武功尽数废除,又将那起事的喇嘛砍去四肢,吊在城墙头上。 琼达苏朗嘶声高喊:“你们都死定了!死定了!你们这是在同整个雪域为敌!待我金刚宗点起兵将,便冲入中原将你们一一灭门!等死吧!” 青年桑杰冲上来指着喇嘛的鼻子大骂:“你这恶贼!休要做春秋大梦!待鹿缘大菩萨将净土传遍这高原,你们就是千夫所指!你们的恶行恶性终会被揭露!这一天不远了!” 青年骂完,也不去理睬金刚宗众人的叫嚣,转身对中原众僧顶礼膜拜,“小人桑杰愿走遍雪域,传播菩萨威光,请各位大师成全!” 玄慎和尚上前扶起这位志气高昂的男子汉,“能发此心,你距离菩萨又近了一步。”众僧皆微笑颔首,赞许不已。 “这次有劳诸位师兄前来相助,大事已成,各位便回吧,我要同这位小兄弟一道,让这广袤大地都传唱鹿缘菩萨之名。” “善哉!大善!” 众僧洒然长啸,施施然奔向东方,那里,一轮太阳高挂,金光照彻人间。 第一百十二章 江湖即刻 清早,鹿正康坐在床上抱着一本《周易》看得津津有味,最近他对术数非常感兴趣,主要也是对命运、轮回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风水、相面、测字、算命,这些东西总是被打上江湖骗子的标签,不过鹿正康倒是明白这些偏向玄学的知识有其实践性,至少在太吾世界,这些都是有作用的。 现在他在打基础,学些理论上的东西消磨时间。 不过术数终究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没有实践,难有真知,等以后还是得去行万里路,验证所得。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外面下起小雪,点点滴滴扣在窗棂,雪粉扑打窗纸,发出细细飒飒的低吟,屋里有一个小铜炉,放在床前,烧着上好的木炭,暖融融的热气蒸腾,照在脸上,如暑夏的灼风。 床头的油灯里飘出各种香料混杂油脂的气味,闻得人流口水,鹿正康有些烦这股味道,取夹子把火苗摁灭,反正他就是在黑夜也能看清书上的文字。 到中午,有僧人来送餐,一大碗面条,鹿正康放在书桌上吃,并打开窗户,以雪景下饭。 一般和尚都是过午不食,一日二餐,但习武之人一天少说得吃六七顿,只因为太耗精气,好在到了天地交感的境界后,就能攫取天地元气滋养自身,对食物的需求便减小了许多,而鹿正康能直接抽取上缘补充自己,不吃也就是饿一些罢了。 可以辟谷,但没必要饿着自己。 天寒地冻的,吃得肚子滚圆,浑身冒汗才是真正享受。 饭毕,僧人把碗筷收走,鹿正康便出门散步消食。 自打收了妙相后,他就不再那么引人注目,再者如今他走路也悄无声息,武功低微的僧人、香客都发现不了他,相对之前而言就很是清净了。 慢慢绕过一座座大殿,香火味在鼻尖缭绕不散,砖瓦柱梁似乎都被浸透了这种烟味,在笃定的佛号声、木鱼声中,丝丝缕缕的雾气交织,给古刹蒙上一层肃重的阴影。 鹿正康其实不喜欢寺庙,以前不喜欢,现在也谈不上认可。 但这点想法还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事实就是,他现在生活在一座寺庙里,被这里的原生居民,也就是和尚,当作一位领头者。 他不抗拒这一切机缘巧合的成果,人生是一场游戏的话,他在尽心投入自己的角色里。 净土珠里的成员数量已经破万,和尚们在口才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以至于信众都纷纷信仰了鹿缘菩萨。 各地都有菩萨画像、塑像,乃至牌位,甚或一些地方已经建起庙宇。 人们总以为到了净土就能得到快乐,免除尘世的烦恼,但若心有贪念,便是净土也是人间。 对此,鹿正康的解决方案就是扩大地域,把每个人都尽量分开,给予他们最大的自由空间,活在自己的世界总算是逍遥的。 有些人,在净土有了心想事成的能力后就异常放肆,行为素质低劣不堪,鹿正康便把其昙花法印剥夺,驱出净土,想进来就再老老实实念佛几年。 管理这些繁杂的人员往往会占用鹿正康很多时间,渐渐也有些疲惫,于是就把一些监管的任务推给本由,这小子一天到晚也就是发呆坐禅,闲得很。 鹿正康在嵩山地界散步的时候,顺便也在同整片地脉建立缘结,学了术数风水后,这项消遣变得有效率起来,往往顺着上缘的流动就把气机远远扩散出去。 这一片山水的深情都容纳在心中,感受大地的浮沉,是无法言说的美好体验。 除了带给他美的享受外,与自然建立缘结还有更现实的作用,那就是他的神足通范围扩大,能在缘结的区域随意来往。 至少节约了赶路的工夫。 消食时间结束,鹿正康便要练功去了,最近新找了一个宽敞的落水洞,冬暖夏凉,位置也十分隐蔽,一直没机会去,今天兴致来了,便过去瞧瞧。 落水洞是地表水流入地下的通道,漏斗形,底下往往有暗河或者溶洞,不过鹿正康发现的这个已经是有多年历史了,地下水位早已退缩,洞窟内非常干燥。 某处峡谷底部,古河床的尽头,这里四周都是陡崖,丛生高大的林木,许多崖边的树木根须都裸露在外,谷底有一些风化的骸骨,人类、野兽的都有,想必是从上方不慎跌落而死。 鹿正康迈步进入落水洞,地上到处是圆润的石块,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残余物,还有稀淡的臭味,看来这些简单的植物没死绝,每当夏季丰沛的雨水滋润后,又会焕发生机。 一路往里走,石壁嶙峋,黑暗幽深,道路盘曲而窄小,很多时候需要缩身匍匐,鹿正康略感繁琐,于是以神足通直接来到落水洞深处,却是往下,来到一条半干枯的地下暗河的河道。 这条河道非常宽阔,完全可以容纳三人并排行走,可见当初这里的暗河有多大的流量。 如今唯有涓涓细流无声行进,如一条垂死的蛇。 顺着水流往地下走,三两步就出了嵩山地界。 鹿正康犹豫着要不要返回,但是看眼前暗道竟然越发宽阔,心里颇为好奇终点的景象,于是继续向前。 与一路上的大地建立缘结,鹿正康的上缘珠像一颗巨树,把根须般的上缘线肆意蔓延。 如此先气机交感,后神足通赶路,效率比步行来得高,不久便行出去千里之遥。 终于到了终点。 一个地下溶洞。 钟乳石上垂下升,交错如獠牙利齿,暗河汇入一个小湖,上方的穹顶有一个小破口,阳光斜斜倒入,照在清澈见底的湖泊上,使得湖底一片异物放出淡淡的彩光。 鹿正康正要去看看湖底是什么东西,上面突然掉下来一个人,摔在湖里,血水晕开,不知生死。 是被人从天井丢下来的。 鹿正康抬头望,地面上有三个人,他们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走到湖边,看看落在湖里的那人,竟然还被绑着石头,完全沉底,就是没被人打死也要淹死了,出于好心,鹿正康把他提了上岸。 是一个白袍的青年。 腰腹脊背都有伤口,还在慢慢渗血,心跳几近于无,不过总算有一股内气护住心脉不绝。 “坠湖不死,还有高人相救,不错的故事。”鹿正康哈哈一笑,对这男子吹了一口气,上缘涌入,伤口立即痊愈。 昏沉的光中,男子睁眼,仿若寒星。 第一百十三章 残剑墨云,煌煌京城 白袍青年坐起身,皱着眉摸了摸衣物上的破口,若不是还有大片的血迹残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从未受伤了。 他扭头看向鹿正康,“小和尚,你知道我昏过去多久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但语气是很坚定的。 “自你被那群山匪打晕后,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吧。”鹿正康笑眯眯的。 青年体内不多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沁出两颊殷红的色彩,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愧,亦或者都有。 “咳,你都看到了?” “看到?也许吧。” 青年整理了一下衣物,伸手往怀里掏了掏,随后脸色阴郁,无奈叹气,站起身对鹿正康拱了拱手,“还请……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墨云有礼了,”他犹豫着,“不知你可见过是谁为我治好的伤?” 鹿正康“哦”了一声,“我知道。” “请您务必告诉我那位前辈尊姓大名,在下一定要报偿这个恩情。”墨云很急切,像他这样的人,最不愿欠债。 “他让我不要告诉你。” “这是为何?难道真有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吗?可就算他不需要我还债,我也不能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墨云一揖到地,“小师傅若能把前辈的衣着打扮、形体相貌稍稍说一些,墨云便感激不尽,愿为你做一件不违背本心的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半句怨言!” 鹿正康点点头,“好,我的要求就是你不问救你的人是谁。” “休要如此戏弄吾!” “好啦,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不要心急。”鹿正康拍了拍墨云的手臂,随后转身跳入湖水中。 墨云被这般变故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也要跳进水里去救鹿正康,不过还未等他把脚伸进水里,鹿正康就在湖面冒出头来。 “下面有好东西啊!”鹿正康笑着,沾水的脑壳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不过他手上举着的东西还要更耀眼一些。 一块银色的矿石,反射着美丽的浓厚光晕。 墨云见识出众,一口道出这块矿石的名称:“十二彩霞银!” 鹿正康涉水上岸,内力鼓动间,身上是滴水不沾,看得墨云眉头暗皱,脸色犹疑。 “这东西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呢。”鹿正康笑嘻嘻地抚摸着手上的矿石。 “自然,这可是超三品的奇材美质,价值千金,若不是我被贼人抢去一身钱财,定然要向小师傅买下它的。” “你很有钱?那好啊,等待会儿冲上去把那些山贼杀了,钱到手了就能买啦!” 墨云心想这小和尚满口铜臭味不说,还轻贱人命,怕不是什么好路数出身的,这一身好武艺估计是在哪里跟师父练的野狐禅,那救自己的想必是他师父本人了…… 他一边想着如何能报那位高人的恩,一边敷衍鹿正康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我一身武功大半在我的墨玉残剑上,离了剑,我怕是难以敌众。” “轻言放弃可不是剑客所为!”鹿正康洒然地挥挥手,“既然剑被抢了,重新买一把也就是了!” 墨云见他天真烂漫的样子,就耐心解释苦衷,什么残剑不同寻常啦,什么身无分文啦。 看来那柄剑对他来说真的很不同。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件寄托情感的事物,就像生活的定点,有了它,就能放心行走,没了它,就会失魂落魄。 这位剑客,没了剑,就显得有些婆婆妈妈。 好在身外之剑还不是他的脊骨,他的心里更有一柄刚直的长剑,助他披荆斩棘。 鹿正康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好啦,废话少说,没钱咱们去赚嘛!” “怎么赚?我并不通商贾之道,你又年纪幼小,还是个沙弥,做生意也没人会来买你东西的。” “一把岁数了,怎么连这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呢!你就跟着我走吧。” 鹿正康把彩霞银揣到怀里,一马当先向着溶洞深处走去。 墨云跟着他艰难穿过隧道,兜兜转转,跌跌撞撞,还得抽空收拢内气,回复功力,好不容易在天黑前从一处山涧回到地表。 望着蒙蒙的夕阳,白雪盖顶的群山,剑客深呼吸了几口,吟了一首东坡居士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在这边啧啧品味,鹿正康已经快步下山,一路朝着大道奔去。 借天地壮景抒怀,墨云心头大畅,胸中块垒为之一空,当下运起轻功赶路,仿若劲矢穿空,衣袂飒飒如旗。 也不知为何,他便感觉自己浑身有花不完的气力,越跑越轻松起来,好像体内有一汪湖海,源源不断的补充他的损耗。 京畿之地,官道修得既宽阔又平整,二人一前一后,放性追逐,快逾奔马,一个时辰便跑出去三百里地,天也彻底黑下来了。 “前面就是京城!”墨云高喊着,“我本来就是要去那里的!” 鹿正康闻言放缓脚步,站定在半坡上眺望远方平原上的雄城。 夜色中,覆压千里的京城灯火通明,三面环绕的耸峻山脉如黢黑的铁壁,而四五条细瘦的河流反射着粼粼月光,如玉色的飘带飞入城内,出城后一任东流。 雪后的世界被单调的色彩所禁锢,可京城却如此卓尔不凡,艳艳红光冲霄,好似白夜的篝火,盛夏的繁星,令人悠然神往。 鹿正康以天眼通观之,城内的上缘珠数量极多,品质亦佳,更有许多是深海长鲸般的巨星。密集的上缘珠光芒耀眼,好似在平原上开了一个小太阳,无怪乎徐染血盛赞京城是全天下最绝顶、最高妙、最神秀的地方。 鹿正康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对墨云说:“这就是贫僧的聚宝盆啦!今晚咱们在城外找地方对付一下,准备家伙,明天就有生意开张!” “你打算做什么?” “嗐!和尚道士该做什么?看看手相、算算命,再讲点风水什么的,这钱不就来哩!” “你懂这些?” “看家本领!”小和尚拍着胸脯打包票,神气活现。 墨云在一旁欲言又止。 “别这副表情!先脱衣服!” “这是作甚?” “作长幡呀,反正已经被划出这么多口子了,再找根竿子穿上,明天我去城里借点墨水,写上招牌,保证是财源滚滚呐!” “可我把这身衣服脱了,该穿什么见人?” “不清楚,”鹿正康皱眉思索,“要不我去扯点苇席给你一裹,然后就去卖身葬你?到时候拿了钱就跑,岂不美哉?” 墨云大摇其头。 “那就只好动手去偷去抢。想穿什么衣服都能到手!” 年轻的剑客看着鹿正康兴奋而嚣张的神态,暗暗想道:这小秃驴……真邪门啊。 第一百十四章 权贵之家,七元赋性 第二天,太阳打东面红彤彤地升起来,激喧一夜的京城在此日出之时稍显疲惫姿态,路上行人稀零,买早点的铺子倒是已经陆陆续续开张,谷物、油脂、肉类的香味随着淡淡袅袅的炊烟升起。 鼓楼击鼓十二声,厚重的城门一点点拉开,门轴转动之声好似雷鸣,在残余的昏沉夜色中,一大一小两位浪子就立在门前。 小的那位看着还未及冠,穿着月白色僧服,头上光溜溜的没有半个戒疤,一看就是寺里的沙弥,手上还扛着一杆白长幡,幡面卷着没有打开。 大的那位身长八尺,赤着膀子,露出一身白净漂亮的腱子肉,全身上下,除了裤子外就脸上蒙着一块纯白面巾,看起来不伦不类。 朝阳给他们镀了一层金边,半颊的脸庞笼罩在光芒里,铺下深邃的阴影如沟壑,清亮的眸子好比辰星,华光灿灿。 真像两位大英雄、大豪杰! 可惜两位好汉连脚都还没迈进城门就被卫兵拦下。 “尔等何人!所来京城何事!还有你,把面巾摘了,再去弄件衣服,衣衫不整不得入内!” 这些镇守京城的士卒也都是曾经朝廷的编制,后来被城内的豪门世家返聘,依旧是负责监察来人。 一番话,说得墨云哑口无言,鹿正康当即迎上去。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是祸从口出啊!” “少来这套!年纪轻轻不学好!老子守了这么多年的城门,什么人没见过!这种把戏不要玩!”嘴唇上留着两撇鼠须的戍卒挥挥手像是在打发叫花子,周围的士兵也围过来,大有要把他们丢出去的意思。 “欧唷,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小僧所料不错,施主昨天在赌坊输了有三十两银子吧!啧,可惜不是施主赌术不精,而是被人出老千骗去的哦!” 鼠须士兵脸色一沉,嘀咕到:“好个刘七手,玩到老子头上来了……”,随后他一脸警惕地看着鹿正康,“这位……小师傅,您是会算命看相的吧?敢问前来京城所为何事?” “你都说了我是算命看相的,那肯定是来赚钱的呗。”鹿正康把长幡展开,上面空空如也,不过挥舞起来也是气势十足,“听好了!贫僧就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推衍凶吉、寻龙点穴不在话下,降妖驱魔,神通广大的妙机和尚是也!” 他这一口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公鸭嗓把牛皮吹得得震天响,单看这架势还是很唬人的。 鼠须士兵颇有些犯难,“好,小人省得了,妙机小师傅请进,但是这位壮士不穿上衣怕是不能入城。” 鹿正康眼睛一蹬,正要开始瞎编乱造,此时城外来了一队马车,就停在他们后边。 为首一辆四乘的大车掀开了帘子,一个管事打扮的老头钻出来对几位士兵说道:“我家主人请这两位壮士上车一唔,你们自回各处吧。” “遵命!”这些士兵都很恭敬,看来是遇到东家了。 鹿正康盘了盘自己的光头,对老头龇牙一笑,毫不客气地把手里长幡递过去,随后拉着墨云上了车。 这一进来马上就能看出这家主人公不同凡响来。 车厢同鹿正康在少林的住处差不多宽敞,中段有一挂东海玳瑁珠帘分隔内外,广南紫金檀木的桌几上摆放一应上好漆器瓷具,地板上铺着几层厚厚的蜀中锦绣绸缎,正中还趴着一张完整的辽东白虎皮。淡淡南海沉香充盈室内,气息和朗有冲劲,闻之令人精神一振。抬头,顶上镶着白玉雕蛟龙翻江盘,质雅色柔,边缘另嵌合了一圈随侯珠,光洁璀璨。 墨云挑眉,传音给鹿正康,“这位至少是京城有数的权贵人家。” 鹿正康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位老管家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干净的锦衫递给墨云,剑客默不作声,低着头穿上衣服。 等他换好,管家站在珠帘外对内朗声道:“二位贵客到了!” 随即,珠帘里的屏风后传来一阵爽脆清亮的笑声,有位穿着一品绛纱金装的女子掀起帘子一角,对鹿正康二人招手,“客人请进,用一杯清茶吧!” 鹿正康眯眼,合十一礼,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南无鹿缘菩萨,这位小师父有礼了,快请进!”这位名门望族的女子非常谦和热情,而且,不出意外是鹿正康的信众。 穿珠帘,转屏风,在一张根雕茶海前相对而坐,女子给二人各沏上一杯绿茶。 墨云接过白瓷茶杯,也不掀开面巾,轻轻嗅了嗅,赞道:“明前龙井,可不止是区区清茶了。” 女子礼节性地一笑,转头问鹿正康,“小师父可满意?” “品茶不在味道优劣,而在心境好坏。”鹿正康装模作样的。 “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识,”女子微微一笑,“方才我那老仆听到您自夸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是不信,贫僧给你看个手相就知道了。” “哪只手?” “先右后左。” 女子把手递过来,他却不去看,而是先盯着女人的脸,右手不停掐算,好似开了一朵莲花,同时念念有词,其实是用天眼通大致了解一下这位女子生平。 “不是孙,不是王……不是钱来不是赵…… “……嗯,施主养尊处优,出生王公贵族,噫,是姓权名素环,三十有二岁,可对否?” “不错。” 然后鹿正康仔细观察这位权素环的手掌,用相书上学来的技巧来解读手相。 “手指长,手掌短,龙吞虎,施主一定是做事深思熟虑之人……手掌细,掌肉薄,唉,福缘低啊……” 人有七元赋性,即坚毅、壮勇、聪颖、冷静、水性、细腻、福缘,看相最主要就是分辨这七者的高低强弱。 权素环此人,水性与冷静具足,细腻与坚毅次之,剩余三者则非常缺乏,作为权贵,算是守成之人,维持世家的基础足够,但无法做出什么开创性的大事。 鹿正康一顿分析,权素环也是不断点头认可。 “果然神算!”权素环对管家示意,老仆便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件玉石宝物,放在茶海旁的小几上。 这种宝物佩饰往往具有神妙的能力,能给拥有者一些增益之用,算是很受追捧的货物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知小师父对佛经可有见解?” “不敢说见解,稍有所得罢了。” “还请移步府上小住几日,余正有许多不通之处想通您请教。” 墨云忍不住问道:“这京城内就有大相国寺,夫人为何不去那里听经?” 鹿正康咳嗽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第一百十五章 此间,停驻,心剑 曾经的定国公府,那御赐的牌匾随着王朝的陨落也被羞羞答答地摘下,换上了新的一篇章,依旧在京城是大名鼎鼎的——权府。 往昔的煊赫气势已经走到穷途。 即便如此,权家人依旧很有权,天下最大的几个商会高层都有他们的族亲,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深宅大院,既有北方四合院的方正,又有江南园林的雅致,十八进的院落,数百仆役忙碌穿梭如蚁。 鹿正康与墨云被安排在临着京城东大街的俊贤居,走上几百步就能从侧门出去,东大街主卖文玩器具,文化氛围浓厚,常有书生打扮的店主迎街长啸,唏嘘呼喝。 俊贤居背靠一片繁茂的箬竹林,到冬天依旧挺拔青绿,就是枯叶片片如飞羽,看的人好不感伤,林间小溪淙淙,穿过拱桥,流入暗渠,汇聚到隔壁院内的池塘,池上有奇崛假山,气势宛然,池边更有垂杨柳,长枝点水依依不舍。 俊贤居前有一处凉亭,管家在与墨云下棋,鹿正康则同权素环坐在石凳上闲谈。 “小师父,不瞒你说,余在车上听到您的声音就倍感亲切,这才邀您前来做客。” 鹿正康笑眯眯的,“施主念诵鹿缘菩萨法号,想必是入了净土了。” 权素环露出虔诚而幸福的笑容,“那是自然,菩萨神通广大,那摩柯无量福德净土更是美妙之极,不知小师父你有没有加入净土啊?” 这一长串的前缀词,想必是那群僧人传道时吹的牛,鹿正康对此不置可否,语气敷衍道:“当然啦。” “难怪,原来是自家佛友……小师父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的。有什么要求就对下人们说,他们会安排好的。”权素环语气平淡,处处流露出无限的自信。 “贵人开金口,贫僧莫有不从,然则一得必有一失,今天受施主供养,小僧却也得为施主做一件事来回报才好。” 权素环轻笑,“小师父却是见外了,我权府的供奉不计其数,便是将您一辈子养到垂垂老朽也不成问题的,不过您有这份心,实在难能可贵,不如您替余算算明日天气如何?” 鹿正康摇摇头,“这等小事叫村野农夫也能说出个差不离,贫僧的手段岂是平白使用的?三个月后,你自会遇到一件棘手事体,届时便由贫僧解决,而吾二人也就此缘尽。” 这番话却有些逞能之嫌,权素环听后蹙眉,脸色不愉,但终究没多说什么,借口身体不适,起身作别。 一旁的管家匆匆落子,见胜负一时难分,可惜地摇摇头,也起身告辞。别前,特意说道:“城外有权府下属的奇客山庄,住着许多高人逸士,二位有兴可以去参观。另外府中也住着几位贵客,若有什么冲突,请务必交给我们解决。” 末了,他缩肩塌背地追上权素环,亦步亦趋离开。 墨云依旧系着面巾,他怕丢人所以没解开。 “妙机小和尚,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吃好喝好,便待上三个月也无妨的。” “可寄人篱下不说,我那一身家当该丢了,不如你向那位权夫人借一笔款子,我买了兵器就去寻那伙山匪的晦气,定然得把我的残剑追回来!” “你这点武功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墨云一听,腾地站起来,“我的武功如何能算低?就是数十好手杀来也近不得我身,若不是被那群土匪先行偷袭暗害,吾定然能全身而退!更不会流落此间!“ “欸,”鹿正康反驳道,“不要用‘流落’——来形容这片好住处哦!”他站起来,立于亭边而负手,躯体虽小,气魄却足。 “你这三脚猫功夫还在这里夸口什么,没了那破剑,你什么都不是,”鹿正康哂笑,“让我算算,上古剑者遗宝,神一品墨玉残剑,神一阶功法《心剑经》残篇,这就是你的依仗?” 墨云蹙眉,并不急着驳斥。 “不服?是了,你十六岁学剑,十七岁便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十八岁时,在毫无内力根基的情况下通悟《心剑经》,一夜之间,气感自成。这些也是让你得意不已的事迹。” 鹿正康笑了笑,“的确,你算得上是一名天才,再给你几百年,说不定真能称霸江湖。” 年轻的剑客一听顿时不服气,“既然是天才,为什么要几百年才能称霸江湖?” “且不说你这《心剑经》残篇最多算是四阶内功,想要补齐是难如登天,最大的问题,是那柄残剑。” “何出此言?” “那柄剑不是你的,而是那个上古剑者的,里面留着他的意,你若不能破除他的影响,就永远没有无敌的胸襟气度,更是永远无法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这四个字仿佛有某种可怕的魔力,听到它们,墨云的呼吸都凝滞了。 天下,天下第一,至高无上。 强烈的憧憬后就是无尽的颓唐,剑客嗫嚅道:“我不需要天下第一,我只要扬名立万,用不着无敌的气度。” “愚蠢啊!愚蠢!”鹿正康痛心疾首,“短兵相接之时难道还要想着自己不用挥剑,对方也会和和气气地同你下棋聊天吗?心有犹豫,你如何还能握得住手中之剑!” “是了,是了,我就算不能成为天下第一,但也要称雄一地。”剑客的目光凝肃起来,摘下遮羞的面巾,露出他丰神俊朗的脸庞,“我墨云,定要用手中之剑,斩万千强敌!” 嘹亮的剑吟回荡在他胸膛,好似心中藏着一条跃跃欲试的九天游龙。 至强之心,一朝勃发。 鹿正康看着眼前精神抖擞的男子汉,撇撇嘴。 真好骗啊。 …… “你在家怎么练剑?” “上午挥剑三千次,下午挥剑五千次,晚上静坐悟剑。如此四年,方才出游。” “空口无凭,接剑,朝我攻来!”鹿正康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四品斩蛟剑掷给墨云。 这剑长三尺八分,出自铸剑山庄,斩金断玉如切腐土,挂在俊贤居的奇珍阁里,随意取用。 墨云抬手接住斩蛟剑,心想,正好试试这小和尚到底武功有多高。 抽剑,进步,刺击。 月光在剑脊上轻盈流动,如结了一层清霜。 剑刃划破冬日沉闷的空气,好似白溪游鱼在静谧的水流中溯源而上。 朦胧于风中的剑尖,灰暗无亮,完全被夜色吞噬,仿佛长剑凭空短了三寸,而等刺破心脏,那热血会给其镀上最热烈的光彩。 墨云的身心都随着这一剑而去,剑势已经到了毫无破绽的地步,若对手不能破去剑势,就无法把握到他的身形,可谓立于不败之地。 惊艳的一剑,内敛的一剑。 只需要稍稍触碰躯体,锋锐绵密的混元剑气就会逆冲心脉,搅碎脏腑。 神一阶的残篇,那也是神一阶的威力。 临近小沙弥的周身,剑尖示显,再三寸即达肩井穴。 墨云看着无动于衷的鹿正康,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可悲的小子,还不知道危在旦夕呢。 剑尖继续向前,剑客有自信刺破僧服而不伤鹿正康半根毫毛。 叮—— 一声清脆如廊前的铜铃响,徘徊月下竹林之间。 不可一世的长剑,被一副干净、稚嫩的虎口夹住,而它的主人,傲然的剑客,身躯停驻于空中一尺,全身的精气神,都支撑在那小小的剑尖上,如今一道被微笑的沙弥囚住,动弹不得。 “还远未够般啊,衰仔。” 第一百十六章 华光、神剑 月光如此寒冷。 鹿正康一点点把墨云放到地上,随后松开虎口。 剑客跌跌撞撞地倒退几步,冷汗密集地从额前后背涌出,将他的衣袍打湿,而他本人毫无所觉,心神依旧沉浸在那一瞬间。 若他的剑法是东海归墟的潜龙出水,那么鹿正康的手就是覆压九天的长风流云。 飞龙隐于云雾,终为其束缚。 深湛的剑气冲出,浑不受力,连对手的半根毫毛都未擦伤。 墨云大概知道,这是因为鹿正康周身的护体真气太过厚重凝实,这一剑的力道被完全抵消。 可他的手掌是何时出现在肩膀前的? 剑客一点点回忆方才一瞬的情景。 剑尖抵住外衣,织物上经纬纵横的丝线被戳下去一个小小的圆滑凹坑,眼看就要被锋芒割裂。 随后,手掌就到了。 什么时候抬起来的? 是出剑时?还是剑尖示显时? 抬手的速度若果真如此迅速,不可能不带起半点风声。 难道一直都把手放在了肩头?这一下只是守株待兔? 记忆汹涌,脑海中渐渐浮现了一段被忽略的景象。 那是,鹿正康在抬手——的确是很快,但没有到瞬发而至的地步。 当时长剑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视角很清晰。 可为何自己会忽略这段画面? 冥思苦想。 鹿正康笑了笑,主动解释。 “知道你缺乏什么吗?” “缺什么?” “缺的就是一股活泼心意。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虽然是精气神汇聚一点,好似金豆,可太独太直,光顾着自己的内心感受,忽略了外界变化。” 墨云并不作声,他甚至没有了解这番话的真正意义,仍然在体悟方才的一剑为何失败。 “到了最后关头,又犯了老毛病,是不是还在想我是个不懂招式的蠢蛋?” 回以沉默。 “握着剑的你,像个小孩子,被纷乱的剑法迷了眼,战局瞬息万变,可你只注重自己这一剑,对付庸手当然绰绰有余,可对上高手,连逃跑都是奢望。” “你才是个小孩子。”墨云高声道,很不服气的样子,“马上我就知道怎么破你那一抓了!” 鹿正康童稚未消的脸上露出恬淡的笑意,“那好,我等你,准备好了就攻过来吧。” 良久沉寂。 白蒙蒙的雪地上,竹影微微摇动,纤长的细枝缠绵不尽,互相叩击,笃笃然,稀疏的竹叶略略抖擞寒风,溅起婉转低和的涛声。 浅如迷雾的轻云笼盖天上的弦月,这喑哑的微光在薄纱般的细云上化开晕彩,如一枚垂帘的眸子,倒映人间万户灯火。 墨云轻轻出剑。 剑光比月光更清澈。 天地间没有持剑之客,唯有那繁花般的剑。 月似玉镜,剑似冰盘。 照彻大地日月星,逆冲穹庐九州寒。 入情入景的剑法,已然近道。 鹿正康望着夜空洒然一笑。 “有点看头了。”也不知是说月色,还是墨云的剑。 什么都不要去想。 不要想。 转剑,出剑,只要够快,更快! “心生一念,既入后天,无念为念,无法为法。” 张开五指,四面的风向掌心收缩,每一束气流都像有灵的绳索,自发地捆住一缕剑光。 一条条编织,一片片成网。 掌心下按,剑气被深深压入地底。 再洒脱的剑,也逃不过宿命的洪流,而这只手掌,就是天命。 墨云跌坐在地,脸上几乎没有了半点血色。 “为什么?” “你的剑完全由你的想法掌握,而你的杂念还太多,这样的剑势本就破绽重重,更不必说你的执念深重,剑气纷乱无序,进退失据。” 足以称为剑客一生经典的辉煌一剑在鹿正康辛辣的点评中显得花哨而苍白。 墨云搓了搓脸,提振精神,站起来深深鞠躬,“请大师教我真正的剑法。” 剑法。 鹿正康沉吟了一下。 上一世,他身为虫子倒是用的类剑型的骨钉,彼时的剑术在梦境中千锤百炼,而剑法则是聚焦灵魂,这些在太吾武侠的世界里并不罕有。 墨云不缺对剑法的理解。 他缺的是必胜的心,以及对自然规律的体悟。 鹿正康的每一招都如上缘流转一样自然,贴合造化,天地为心。 而墨云的剑法走的是心代宇宙,断念绝情的道路,可他显然没有到这个地步。 “你本不该练这《心剑经》,它束缚了你还未孕育出来的灵气,就像给树苗套上一张罩,强行固定了形体,再加上那柄残剑里的神意,你现在是在重复那位剑者的路,未来或许你会变成另一个他。”鹿正康漫步雪地,足下未有半个脚印。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好在是残篇、残剑,他的印记破碎不堪,你未来或许有一线机遇能打破樊笼。” 鹿正康绕着墨云转圈,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捅进剑客的胸膛。 “还请……教我。” “要速成的,还是慢工的?” “速成如何?” “速成就是去杀人,把这些人当作心中杂念,什么时候心静了,什么时候剑法就成了。” “慢工又如何?” “赏花弄月,吟诗弹琴,总之,做些喜欢的事情,把剑忘了。” 墨云出声打断,“把剑忘了?那如何杀敌?” 鹿正康不去回答,自顾自把话说完,“要么尽情,要么忘情,怎么选择在你,我回去睡觉了。” 他施施然回到俊贤居,坐在榻上,心神沉入净土珠。 三天前,少林那边发现菩萨失踪已经炸锅了。 当然他们不担心菩萨被人贩子拐走,他们怕鹿正康被别寺的贼秃驴拐走。 那帮面善心黑的光头,滑溜溜的脑壳里想的全是如何把菩萨请到自己庙里来供,险恶啊! 子性禅师愁得饭都快吃不下了。 这人找不到,净土珠里也没消息,老和尚就感觉自家的心肝宝贝已经被骗走了。 “阿弥那个陀佛,五天之内,老衲要听到佛子的消息!不然你们也别回来了!”方丈一跺脚,整个嵩山都抖了三抖,几位香客站立不稳,摔了一个大屁墩,高呼:“地龙翻身啦!” “方丈,可别气坏身子,”几位首座过来打圆场,也不知所谓气坏身子是什么标准,“佛子出游必然是为了普度众生,咱们安心在寺里等着就好了。至于跑腿的事情,可以交给俗家弟子们做嘛。” 众僧齐齐颔首称赞。 老和尚听了也是喜上眉梢,刚想表示同意,耳边就传来一句“心不清净,如何悟禅,老实待着,别来找我。” 子性禅师的脸,猛地就垮了,就像一坨蒸熟的土豆还被大力拍了几锤。 第一百十七章 享受生活,一曲肝肠断 鹿正康自认对于少林寺是有感情的,不过那并不算他的家,寺庙里都是出家人,所以这种建筑就已经脱离了亲缘的影响范围,是一个没有宗法制度的居住地,而且很多时候,同公园承担类似的功能,是游客们闲暇游玩、排遣的地方。 既然出来了,暂时也不必急着回去。 宿命通窥见京城未来的某些乱象,鹿正康打算留下来看看热闹,二来也是借这个人口繁盛之地修炼术数。 权素环每天都会来看望鹿正康。 她身为净土成员,对鹿正康会有极大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就这点来说,鹿正康现在也是万人迷。 现在他每天的时间安排依旧是简单的。 早起用餐,小米粥一碗,小菜八样,用料考究,手法精湛。 花两个时辰陪权素环聊天,讲解佛理。 然后到权府阅经阁看书。 中午,素宴,通常十八道主菜,三道汤品,两道甜点。 下午出门给人看相,只算三卦就回来练武。 晚餐当然也是素宴,二十四道正菜,六道汤品,十三种餐后甜点。 权府的厨子都是曾经的御厨,算上那相枢为祸天下板荡的九年,那就是跟了总计十四个朝代的皇帝。 最后,坐禅、睡觉,一天结束。 鹿正康现在开始修炼超三阶的《阿罗汉神功》,差不多是《九阳神功》的升级加强版。 所谓形如枯槁力千斤,肉眼凡胎观精神,功力所至,伤痛消弭,百邪退散,诸般绝艺无师自通,无念自成。 练此神功,内力打通全身经脉,触及精气神三者互相转换的精深武学道理,几位首座传他心法时也是大大夸口过,只要佛子学了这门《阿罗汉神功》,天下武学都俯拾可得。 原本少林的其余绝技武功都安排在修炼成这门神功后一次学会,不过现在计划稍有变化,因为不能当面请教武功了,只能在净土珠里学……嗯,其实没有区别,依旧得承受和尚们怨妇般的眼神。 鹿正康对这些秃驴倍感头疼,自从他成为当今佛门不言而喻的领军者后,僧众就变得有些懒。 这是一种类似靠天吃饭的懒惰,他们不再专注于心的修行,以及对哲学、禅、宇宙的思考,而开始竞相追逐神秘主义,即开始探究以上缘为基础的造化体系,表现为对鹿缘菩萨的崇拜和模仿。 鹿正康被认为是鹿缘菩萨的化身,当然事实的确如此,不过和尚们单独把他的人格独立出来后,更进一步深化了鹿缘菩萨的权威性。 他们是在造神,造一个当代的释迦牟尼。 不过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鹿正康想要的路,与他们不同。 …… 时光匆匆,岁月安然。 慢慢适应权府生活的墨云爱上了这里的竹林。 看得出家主权素环真的喜欢竹子,所以许多院落不住人,单养竹林。 这些竹林就是权府人的休闲场所了,估计到夏天,蚊子一定很猖獗。 好在是冬天。 美好的、寒冷的、没有蚊虫的冬天。 墨云出生在江南,那里的虫类可比北地来得硕大、繁多,住在室内也会遇到野外的虫子,譬如蜈蚣、蛞蝓之类的。 就因为被这些虫子搅扰过许多次,墨云对北地这种虫类稀疏的区域是十万个满意。 他听从鹿正康的教导,不再用剑,所以现在每天就是陶冶情操。 琴棋书画,笛箫笙篌,诗词曲对,诸如这样的文人式娱乐活动曾经一度占据他生命近半的时光,大户人家的子弟,许多基础修养是必备的。 艺术的培养需要时间和热情,在近十项才学中,他最终选择作为精神寄托的是琴术。 原本身后背了一张墨玉为材的五品宝琴飞云霜玉,如今当然一并被抢走了。 墨云每每想起身上家当还在那帮阴险狡诈的土匪手里,心里就忍不住作痛。 钱不是关键,老物件的价值不能用金钱衡量。 没了飞云霜玉,他暂时也没心情弹琴,于是在奇珍阁选了一支玉笛,每天傍晚到幽静的竹林里吹上几曲。 十二月,初一,新月夜。 墨云依旧携着玉笛前往那一片熟悉的竹林。 今天有点晚了,方才画一副枯荷忘了时间,以至于天色完全黯淡他才出门。 没有月光,但晴朗长空的星光很明亮。 湘妃竹林,泪痕斑斑,也是一片星海。 墨云还是很青睐湘妃竹的,因为他的母亲讲过这个典故。 行走在鹅卵石小径上,笛子轻轻拍打手臂,悠然闲适。 “铛——铛!” 铿然琴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竟有人先到了这里,而且似乎也是一位雅客。 两声清音,随后乐声洒洒如水淌出。 墨云停下冒失的脚步,驻足欣赏。 一曲《云水引》。 果然是轻缓时如秋日朗空舒服柔软的白云,急促如大河奔流化海而归。 融融泄泄的琴音仿佛化作粼粼波光。 墨云怔怔出神,他看到竹林被静谧的湖水淹没,湘妃竹缩入湖面化作倒影,微风吹皱涟漪,细浪间的微光就升起,化作大片大片的荧光,白、紫、黄、青、蓝,各色各样,如冥灵,如精魄,低低细语在交头接耳,但左右顾盼不见发言者们。 是这些光点在说话,它们轻笑着,不断上升,在深沉的玄穹上点亮星辰。 黑暗被彩光驱离,星辰交织成星座,具形出神话里的飞禽走兽,嘶声咆哮,还有传奇的古人,战天斗地。 仰头,转圈,四极遍野都是美景。 光、声、色、空。 宛如孩童至深的梦。 墨云轻轻闭眼。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儿,你可知天上星辰,都是有灵气的,它们也会笑,也会哭,也会伤心难过,但不管再苦恼,它们每晚都会出来照亮夜晚,知道为什么吗?” 孩童时的墨云睁大眼,瞳孔衬映星河,“为什么?” “因为天上一颗星星就是地上一个人,星星知道人会怕黑,所以就努力发光,地上的人看到它,也就不怕了。” “哇!真的吗,那父亲你是哪颗星星?” 回忆汹涌,拍打理智的岸堤。 墨云闭着眼,清泪纵横。 父亲。 你是哪颗星? 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良久。 一声娇柔的惊呼响起,“啊!这位公子,你无事吧?” 墨云的泪水瞬间止住。 英俊的脸上霎时泛起潮红,像一颗成熟的番茄。 剑客闭着眼,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在下好得很啊,只不过刚才被风沙迷了眼,这就去治一治,这位姑娘再见!” 说完,他直挺挺地转身,迈着宽阔的步伐,匆匆离去,然后在地上差点绊了一跤。 “公子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多谢关心!” 运起轻功,这回真的是在逃窜。 回到俊贤居前,墨云已经擦干眼泪,并用内力消去红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卧室打坐。 黑暗无灯的室内,传来冷冷的低语。 “身为剑客,怎么能露出软弱的一面,这是万万不行的……等等,那把笛子!” 这一边,宁百依拾起玉笛,喃喃道:“真是怪人。” 第一百十八章 颓唐,权府之患 十二月初二。 墨云起来准备吃早饭,刚走进膳厅,就听到门外有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声呼唤:“有人在吗,奴婢代小姐来还笛子!” 鹿正康端起粥碗,看了他一眼,“去啊,愣什么?” 侍立在膳厅两边的侍女们偷眼看年轻的剑客。 墨云脸上很疑惑,“什么愣什么?您是说外面那人?我不认识她。” “你可拉倒吧,你当然不认识她,不过她家小姐昨天还把你弄哭了呢!” 侍女们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墨云脸色通红,冲出门外。 俊贤居门外,站着一位青衫女孩,见到穿白袍的墨云眼前一亮,冲他招招手,“这位公子,小姐让我来还笛子。” 墨云一脸欲言又止,他有非常非常多的话想问,可直到取回笛子,人家姑娘道别离开,都没有蹦出半个字,不仅没回答问题,而且非常失礼。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时机很混乱的一瞬间,或许是女孩丰唇嘴角的胭脂红透眼帘,或许是她鬓后的钿头珠钗眩光迷神,再或者,是笛子在空中移动,气流穿行于笛孔间的低吟…… 就此,没由来得,墨云感到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是一个被社会人生撇入边缘垃圾堆的废物。 他呆呆地立在门外,想起那个午后的森林。 三个脸色淳朴的农民跟在他身后,他们哀哀戚戚。 “大爷,快到了,就是前面那个寨子,就是那帮恶贼!” “大爷一定为我们做主啊!” “恶贼强抢钱粮,还有村里妇女,咱们不把这些追回来,过年节村里就该闹饥荒了!” “可怜我的小女啊——” 农民怎么会骗人呢?他们善良、简单,他们的目光短到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会为粮食拼命,但凡有一点追回粮食的可能性,这三个农民都不会骗人。 墨云也是这样想的,看到他们沟壑交错的脸庞,黝黑、衰老,洗不尽的泥土味,衣物散发的酸汗味,他们的眼神直愣愣,表情似乎被生活和大地拉扯成了固定而呆板的形貌。 他们不会骗人。 但三把尖刀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捅入后腰。 剧烈的刺痛与灼烧感,淬毒的刀子。 烈毒焚心,墨云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手中残剑舞动,可他感觉不到自己在挥剑,好像是剑带着手在移动,就像一只雨燕,急急翱翔,在昏沉发黑的视野里,不时出现,带起凌乱的血液。 更多寒光袭来,胸前、腰腹,毒素不断沁入。 大地。 农民不会骗人,因为他们有着大地一样的特质。 大地总是支撑着人站立,是坚硬顽强的。 但这两个认知,全都是错的。 农民会骗人,为了生存骗人,更何况他们不是农民,而是扮成农民的土匪。 大地也不总是支撑人的,她也不总是顽强坚硬的,她有时是柔软而贪婪的,泥淖般的地面一点点将人吞没。 “……” 清风徐徐,日光融融。 墨云茫然抬头,他不知已经在门外发呆了多久。 鹿正康已经吃完早饭,捧着一本《心经》施施然出门,经过他的时候,发出了不明其意的笑声。 墨云皱着眉,没有反应,低头转身回了卧室。 他陡然感到巨大的无所适从,随即就是深深的自我怀疑。 前来北地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 自己过去的一切在这里都被否定。 武功、才能、天赋、秉性、习惯。 这一切塑造了名为墨云的东西偏偏使他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剑法不让用,吹笛子又遇到意外,一言一行同北地习惯有出入时遭受的诧异目光与隐隐的讥嘲。 有时候怨气和压力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全面决堤。 他知道生活很难,可这也太难了。 所以说,如何让自己合群? 放弃倔强?弯下脊梁? 那墨云还是墨云吗? …… 鹿正康啜饮一口铁观音,随后放下手中的钧窑白瓷盏。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权施主家里有难言之隐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某种程度上的确是真理,连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有不愿提起的困境。 京城里其实是有流言的,说权府当初的大公子染了怪病,所以家主的位置才让老国公传给了二小姐。 权素环性情刚直,直接就问道:“小师父如何听闻此事?” “大街小巷都在传,贫僧怎么可能听不到。” “想不到您这个出家人,还在意流言蜚语。” “出不出家不重要,贫僧提起这件事当然也不会为了让施主难堪,”鹿正康屈指轻轻叩着小叶紫檀的扶手,发出哒哒声,“还记得贫僧先前说施主三个月后会遇到一件麻烦事体吗?” “这事情与我权府内务有关?” “是的,贫僧本拟是权府是要在广东一带破财,不过天机转换,那里的管事换了个人之后,这破财劫便免去了。” 权素环这些天与鹿正康相谈甚欢,也颇为了解他的性格,从来是有一说一,浑然不惧得罪别人,于是听他这番话,也是相信八九分的。 “那么敢问如今这麻烦变成何等样了?” “这回的劫难是一直都在,但我们二人一来后,情势就往最坏处推移了。” “可有方法解决?” “静观其变,届时我会通知施主注意的。” …… 宁百依是广南白鹿泽百花谷玉匣弟子。 百花谷以医术闻名,谷中弟子不论身份高低皆被江湖中人崇敬,只因他们悬壶济世,仁义无双。 而宁百依的身份已经是得了真传的,就这个年纪来说,算是很了不起的。 江湖正道的年轻一辈里,她也是排得上号的,只不过因为性格内敛不喜生事所以没什么名气。 权府人去百花谷求医,最后谷主便派了宁百依随去京城治病。 要救治的自然是坊间传闻里的那位权府大公子,也就是曾经的继任家主,权素环的大哥。 此人性格叛逆,但颇有奇智,一度被认为能带领权府更上一层楼,让这无数烟雨楼台更加绵延百世。 然而意外就是这位大公子不慎在踏青时落马,跌出了个失魂症。 出于某种原因,这位大公子的症状直到前两年才开始被重视。 彼时老国公已经随王朝风云落幕而去,权素环想起来有这么一位大哥,再去求医,不料情势已经转变了。 大公子权弘明的病情已经恶化为某种类似诅咒般的邪疫。 原本是一具羸弱下来的肉壳,可不知为何变得力大无穷,十指指甲粗厚尖锐,破石穿金只若等闲,面上隐有黑气,状似不详。 如此倒也罢了,左右是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可权弘明会无端夜游,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激烈暴躁,杀人无算。 权府人在死了第一个下人后,就当即把权弘明囚禁起来,送到大相国寺让高僧为他祈福驱邪。 如此又是一年,情况并无好转。 宁百依是权府对这位大公子最后的救赎。 她若成功,权府就多养一个人,失败了,也就是多一次葬礼。 第一百十九章 孤岛、古琴、估命 对于权弘明来说,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岛。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但他无法撕破黑暗,让自己的神智回到躯体中。 就像是一个流落荒岛的人,不过周围并不是海。 权弘明清楚地意识到,离开孤岛,就是死亡。 曾经,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是站着一座小山丘上,天色昏沉灰暗,脚下的土山是黄澄澄如秋日麦穗的颜色,而山伫立在一片可怖的棕黑色平原上。 到处是枯干扭曲的黑色树木,遍地散落奇诡怪异的岩石,大地布满细细的鱼鳞般的裂纹,它们微微闪烁,仿佛无数只眼孔,刺出恶毒的光。平原上,似乎被刻满了死亡。 权弘明无数次尝试穿越荒原,他想去地平线处另一座山上看看,或许在哪里有转机。 可他失败了无数次。 往前走一万步都不能稍稍接近那座山,而弥漫在平原上空的某种恐怖气息使得他的身体出现了许多异变,他的脊背上全是小小的白嫩的婴儿手臂,这些手臂互相抱紧,宛如他的背壳;他的脸颊上凸出许多白生生的獠牙,总计三组,很对称,就像一只远古巨兽的吻部重生在了他的面庞上;血液不知何时也变得灼热而充满剧毒,有时候,皮肤被毒血腐蚀溃烂后,会渗出这些黑血,它们如水银一样沉重,汇聚在伤口上,变成一张张嚎哭的脸庞,栩栩如生,就像无数冤魂附体。 他感到无比害怕,回头,刚走一步就回到了土山。 坚持很难,可放弃竟然如此简单。 反复尝试不得结果后,他就放任自己在山上老死。 权弘明咒骂世界,咒骂自己的人生,痛恨自己的回忆,也厌烦自己的亲人。 他的竭力嘶吼将皮肤都迸裂,血液肆意在山上流淌,把金黄的土壤浇透,变成一种惨烈的红。 他不在乎了。 某时,平原下的恐怖蔓延上来。 天空、大地都被黑暗腐蚀。 很奇怪,权弘明愿意用腐蚀来形容这种替换。 黑暗代替光明,是因为日落,而等太阳升起,又有光明洒满人间。 可这里的黑夜是永恒的,白昼不会再有了。 天空和大地被色彩取代了,失去原本的存在质体。 只有这山,在散发血色的红光。 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岛。 …… 宁百依的生活可能比鹿正康还要单调一些。 除了日常杂事,她要做的就是用针灸平稳权弘明的气息,然后钻研救治之法。 整日都垂首浩瀚医术中,只有在夜深人静,她才会去竹林给自己放松地弹一曲。 这是她一天里唯一的娱乐消遣,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直到碰见那个古怪的男人,他满面水光,他滑稽搞笑,给高雅洁白的音乐回忆里增添了一抹诙谐的黄。 宁百依其实知道为什么他会哭。 江湖中以魔音闻名的只有两派,一者是荆南璇女派,再者就是百花谷。 璇女派魔音堂堂正正,以内力鼓动音浪,迸发催心之击,中者心脉断碎。 而百花谷魔音善于迷情乱性,令心神暗伤,闻者如坠梦境,恍然不绝死期已至。 想要做到让听众入迷,需要乐师对琴法极高的领悟,同时具备武功上的天赋才能。 以神御声,方能移情乱心。 宁百依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情绪能透过琴声传递出去,但那一晚,她其实挺开心的,听到曲乐的人应该也是喜笑颜开,然而墨云竟然泪流满面。 难道真的是风沙迷了眼? 不管如何,宁百依现在弹琴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又影响旁人。 黑暗的竹林中,一片满是落叶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席子,放着一张琴台,台子上放了一面琴,一座香炉。 疏淡的星月只照亮琴弦,熠熠如银桥,泱泱如浓云。 宁百依正坐在席,纤纤玉指拨云弄巧。 她告诫自己不要再放形任性地弹,可到了情浓之处,依然忘我,柔和舒雅可通百灵的琴声朗照大地,宿鸟惊飞。 黑暗的竹影下,一个白衣男子默默站立。 一曲结束,宁百依收拾琴台,而男子悄悄离去。 …… 鹿正康的算命小摊来了一个竞争者。 是个山东然山派来的道士。 东大街绵延二里地,可以供八辆双乘马车同行而不拥挤,这么大的地方,而那什么狗屁坤庆道士就一定要在鹿正康三尺外摆摊,而且也是算命摊子! 抢生意抢到钱口袋里了这是! 可恨这贼厮鸟穿着一身人模狗样儿的天师大氅看着真像那么回事。 更可恨这群凡人不识人间真菩萨,竟然跑到这贼道士那边算命看相。 鹿正康这边,板着脸,每天还是算了三幅卦就收摊走人。 总算他来得早,而且颇有神算之名,每天光顾生意的客人还是有许多的。 不过,他放过了这个抢生意的,坤庆却不打算放过他。 理由其实很简单,坤庆现在是权府下属奇客山庄的人,他得替权府人考量考量鹿正康。 原来然山道士分出世入世两派,出世则修道炼气,入世则游学天下,坤庆就是入世派的。 任何一个心怀天下的游人都不会错过京城,而那些空有抱负但缺资本的奇侠怪客都知道权府人有孟尝之风,所以来京城投奔权府是不错的选择。 坤庆自然也是想在权府牟取些银钱奇珍以助修行,所以当初他一下山就赶赴京城。 为了占据主动的地位,不能是他去找权府人,而应该是他的本事被权府人发现,然后盛邀他去做客。 他当然成功了。 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他与上百个同行斗学较艺,挤垮了他们的生意,才学之出众,气势之恢弘,让见证那一天的人无不惊叹。至今街面上还流传着“狂道士”的传言。 坤庆的狂傲自然有资本,甚至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这甚至不能算是嚣张。 然山派三宗传人,相当于少林十八罗汉,何人敢记恨? 身为权府编外人员,坤庆还是很清高的,这次也是受人所托,试一试这个新来的妙机和尚到底有几分本事。 “嗳!那小和尚,你怎么不多算几卦?” 帅气的中年道士走到鹿正康的小摊前,就像一只领头的昂首黄鸡,身后围着来算命的小鸡们。 鹿正康摇头晃脑,“卦不在多,而在精啊,多算一卦都是折寿哦!”他却是讽刺坤庆批发式看相的做法。 那些小鸡们叽叽喳喳起来,一场大热闹要开场,就像是天上要下稻米雨一样,马上就能填饱这些精神空虚之人的肚肠。 坤庆发出欢畅的啼叫声,抖擞鸡冠,仿佛是一只被年轻后代挑衅的鸡王,“小和尚,怕不是你没能耐多算,不如咱们比一比,谁要是赢了,生意归他,输了的,马上砸摊!” 鹿正康笑眯眯的,就像看到蛐蛐儿要和大象拔河一样,“打赌只有这点彩头怎么行,要不输的把身上的衣服扒光,绕京城东大街跑一圈,你看怎么样?” 呼—— 群众沸腾了! 第一百二十章 恶人,恶地 鹿正康好整以暇,“说说吧,你想怎么比?” 坤庆笑道:“若说只比一项,叫你输得干脆利落,小秃驴就得哭鼻子啦。咱们比三项,三局两胜,怎么样?” “你这道士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想出什么歪招毒计一并放马过来吧,小僧若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旁观好戏的众人偷笑,小小沙弥也自称好汉。 “咱们第一局,当众各选一个客人算卦,就算前尘往事,结果不论准不准,全看周围百姓的说法,如何?” 鹿正康笑着点点头,“就依你吧。” 坤庆挑了一位布衣的中年男子,他一看就是那种手艺人,浑身都有饱经沧桑的味道,眼神里有着对生活的盼头,对幸福的追求。 “这位老兄,你是不是在月前被某人偷走了一部分银钱?” “是的。” 坤庆问一句,对方就答一句,十有八九是肯定的,只有一两次提出了补充。 一路推算到这位手艺人十年前,各种私事怪事接连出击,说得人家都快学会川剧变脸了,坤庆才总算停手。 众人纷纷鼓掌。 “彩!” “彩!” 何等高明的道士! 笑声慢慢淡去,人们转眼盯着鹿正康。 小和尚左右张望,往人群走去,仰头打量众人,他的眼瞳里倒映着一张张脸孔,人的形体在他满月般的眼球上拉伸,变成一团团扭曲的幻影,那些同他目光接触的人,会有一瞬间强烈的坠落感,仿佛要跌入鹿正康的心湖。 于是当他目光扫过,人群发出压抑的惊呼,也有人双股战战,凭空矮了一截,一片一片,如波浪起伏。 坤庆道士老神在在的表情立即变得肃重。 鹿正康大踏步穿过人群,如长鲸破水,直接冲到人群中一个苍老的男人面前,跳起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一下子掼到地上。 “哎哟!杀人了!秃驴要杀人!” 鹿正康一指头点在他肋下,直接让其岔气,再点了他的哑穴,随后往其脸上一搓,扯下一张透薄面具,露出一副年轻面庞。 “好小子!今天算你运气不佳,撞到这个节骨眼上,贫僧却不得不那你开刀了!” 周围人窃窃私语。 “那是寡妇刘的儿子吧,怎么如此藏头匿面,作苟且行径?” “在以前在盛掌柜家洗衣服的刘幺姐?属实是她的儿子。” “听说这小子和刘七手作勾当呢!” “那个老千?不是好玩意。” “要我说他就是刘七手的儿子呢……” 鹿正康扫视周围,威风凛凛的目光把噪音压了下去,他高喝道:“此人与贫僧无冤无仇,更非相识,接下来一桩桩的罪证,都是贫僧天眼通看出来的,你们听好了!” 于是他便一一阐述手上这位年轻人的生平,从出生开始。 “此人名为刘德利,五岁不能言,从小有蛮力,邻里称为闷驴的就是了。” 众人闻言窃笑。 “六岁其父见背,至哀至痛,于出殡日咳血发声,声如杜鹃泣诉,苍猿厉啸。” 大家顿时收声。 “七岁入私塾,八岁被开除,九岁学手艺,十五方得成,十六会赌博,一朝败家财。嘿!你们说,他为了拿钱会作甚事体?” 赌徒? 混乱份子的代表人物之一。 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犹疑的目光如刀,戳刺在刘德利的身上,让他感到剧烈的灼痛以及刺骨的冰冷,他蜷缩着,又挣扎着,似砧板上剖了一半还在跳的活鱼。 “先偷邻里,后偷远亲,不多不少,不痛不痒,无人报官,一切安好。” 有人鼓噪起来。 “赌局如烈火,银钱如薪柴,古语有云: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灭。刘德利此人,十二岁在城东三里乱葬岗偶得一本秘籍,原来是一套易容秘术,苦心钻研后,终于学得缩骨易筋之法,十四岁掘坟盗尸,割骨取皮,制得面具。此后便多有伪装化名。为得赌资,诓骗外来人士,勒索打劫。” 平淡的语言仿佛有可怖的魔力,飞到地上化成水蛭蚂蟥,钻到刘德利的皮肤上、骨髓里吸血,把他全部的力气和生气都带走了。 “这些还都是小奸小恶。还不值得贫僧当众把他揪出来,最叫人痛心疾首的,是他在三天前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因为她母亲发现了他的秘密,原来月前此人经刘七手介绍,勾结牙行拐卖幼童,采生折割。她母亲在柴房拾到一块沾血的碎布,是一位乳名羊生的男童被割开左手小臂时扯下的。” 鹿正康微微一笑,“贫僧这些天守株待兔,差不多也掌握了这些牙行罪证,现在要是捕快手脚利索,已经该把这些恶人一网打尽了。” 人群外来了两位皂色劲装的捕头,穿过已经喧嚣不休的众人,就像两块堆积铺底的黑铁,滑入滚沸的油锅。 “妙机小师父,贼人已经尽数俯首,只差这位刘某。” 捕快带走了地上的失魂人。 鹿正康获得了毫无悬念的胜利。 今天的一切,以后能在话本里出现,传唱千古。 坤庆叹了一口气,“好本领,果真是佛家宿命通吗?” “看你如何理解罢了。说说第二局,想怎么输?” 坤庆焦躁地挠了挠下颌的胡须,他感觉自己今天必然要丢人了。 “第二局,咱们比法事,度化死者怨气,免除天罚。” 古老相传,风水不好的地方若有过多死尸滞留,天上就会降下雷霆,地上会震荡不休,天地交攻,直到化解戾气死气,而此地就会变成绝地暗渊,难以通行。 所以和尚道士们有一个义务性的工作,那就是去坟地、战场做法事超度亡魂。 这对鹿正康来说,的确是没有接触过的一项新事务,但他还是怡然不惧。 “去哪做法事?” “就选城东的乱葬岗,你说那刘某偶得秘籍的所在。” 他们二人并排向东而行,身后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僧一道,一老一少,看着就像要去打怪兽似的。 鹿正康与坤庆毕竟武功在身,腿脚轻便,走得快,后面百姓慢慢就有跟不上掉队的,随着他们前头二人越来越快,队伍被拉扯得越来越长,直到最后,只有几位同样的武林中人才勉强缀在队尾。 忽忽地跑出去有小半个时辰,到乱葬岗了。 鹿正康眯眼观察,这片地方平坦开阔,枯树丛生,茅草连天,一个个坟丘如脓疮一样鼓起。 好一片恶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死气、昙花、第三局 若以天眼通观察此地的上缘流动,就会发现许多杂气,除了代表生机造化的白气外,还有代表死亡冥灵的幽蓝气。 这些算得上非常美丽的气息如叶脉般纤细,交织成一张结晶般的网。静默地存在着,如顽强的塑像,对抗时间,毫不为之波动。 这些都是属于正常的范畴内,还是天道运转的自然产物。 鹿正康便轻轻感触这些死气,顿觉滞涩凝重,眼前出现恶鬼噬人的画面,耳边响起刺耳哀鸣,是死气内残余的逝者的神意发起了反扑,若不能承受,就会被伤到心神。 市面上许多志怪话本里都会提到行人在夜晚路过坟地、鬼宅看到的可怖景象,却非空穴来风,并不是在神化对死亡的恐惧,而是确实一些比较灵慧之人能感应到死气中的恶意。 这些死气若是聚集会如何? 鹿正康心念拨转时间,看到遥远未来的某个可能性。 幽蓝死气浓密如云,激起天地异变,天穹上出现一团紫金色云气,与死气遥遥相对,互相拮抗,一阴一阳,一动一静。 死气越积越厚,直到开始向内收缩,形成一个黑色的球体,开始上升,周围的上缘涌入空缺,引发地陷,天上的紫金云气被吸引着下沉,二者交汇,引动雷霆。 方圆百里,尽作焦土。 原地的乱葬岗已经被一个狭长的凹坑取代,仿佛天地为了割去脓疮而制造的创口。 鹿正康不禁沉吟。 这个世界是有灵的吗? 宇宙的运转是按照提前设定的法则的吗? 人在天地间的位置是什么? 死者为什么会牵动天地的变化? 一个宇宙若是有生命,有意识,那该是多么让人浑身颤抖恐惧,又多么让人心生向往的事情! 鹿正康在这边神游,坤庆走过来,“和尚先来,还是道士先来?” “你先吧。” “各自度化一半,就以那个坟包为界,东面归我,西面归你。” “可。” 坤庆从怀里摸出一块青色玉石令符,双手托着,在坟地间踏罡布斗,呼呼喝喝地念着《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天上渐渐聚起一团乌云,在晴空万里的冬日显得异常明显。 几位观众看得啧啧做声。 “天地枢机,五雷正法!” 坤庆抽出背上铁剑,朝天一指。 细密的电光在乌云中急急地翻滚起来,好似一朵炽烈的紫色光莲。 坤庆暴喝三声。 “雷来!” “雷来!” “雷来!” 呜—— 陡然间天地发出一道闷响,如巨人吐息,气贯长虹。 轰隆!! 下一刻,雷霆从天而降! 在夺目的光中,坤庆道士如挺拔的黑夜山脉,高大雄俊。 电光如滚地飞蛇,落入那死气编成的脉网,四处跳跃不休。 人们如站立在极光的世界中,四周都是匹练般的金光,好在没有人被电光针对,也就没有出现意外事故。 空气被高温灼烧出刺鼻的臭味,所有人的毛发都开始漂浮,除了鹿正康这个光头。 小秃驴笑嘻嘻的看着这群包巾戴冠的男人们,头发从头冠头巾两边不住地溢出来,真是无处安放的静电呢。 巨响一声接一声,震得人耳膜剧痛,心脏停跳,那些看热闹的武林人士急忙运功抵抗。 在将近一刻钟的声光轰炸后,顽固的死气终于消散。 雷霆止息,头顶乌云化开,阳光再次朗照,整个乱葬岗大部分区域都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连鹿正康要负责的那块都被净化了许多。 道士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再奋力压了压炸毛的头发,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诀,果真把头发按回了柔顺贴合的状态,坤庆满意一笑,走过来对鹿正康比划了一个“请”。 和尚撇撇嘴,走到坟间地头。 要做一件陌生的事情,人总是会从记忆里找类似的经验来梳理解决思路,但这的确是鹿正康从来没有涉及的方向,当然,念超度经他也会,只是单纯说话是没有用的。 那么只有从问题本质下手。 死气的存在鹿正康不是第一次见,只是以前看到的都是混杂在上缘中,很不起眼。 亲自接触过死气后,他也大概意识到其倔强冷酷的性质。 死气会与相冲属性的上缘互相抵消,其中雷气是一种。 很奇怪的是,死气与生气并不会发生冲突。 此外,精神意念可以与死气交融。 所以就现在来说,鹿正康手头的解决方案有两个。 其一自然是同那道士一样招引天雷,不过这同样是比较陌生的一个技巧。 其二就是用自己的神意吸收死气。 就可行性上来说,自然选第二个。 鹿正康轻轻抬起手,掌心陡然现出一朵白蒙蒙的昙花。 周围众人齐齐惊噫。 昙花微微旋转,花瓣间隐隐有彩霞飘飞。 至柔至美。 鹿正康将手往上一托,就像在放生一朵蝴蝶。 昙花轻轻飞入空中。 大家的目光追逐着它。 死气化形,显现为蓝灰色的烟雾,道道如长龙般涌入昙花,将洁白的花儿染成神秘幽雅的蓝紫。 不多时,死气抽空,昙花飞回鹿正康的手掌。 花瓣片片凋谢,零落如四散的飞鸟,落地即散作灰烬尘埃。 最后,鹿正康手上只托着一枚乌沉沉的椭圆果实。表皮粗韧,生长许多人脸纹,邪异美丽。 坤庆凑过来,“和尚,小师父,这是什么秘法?” 鹿正康那眼睛睨了这个厚脸皮的牛鼻子一眼,“神足通,想学啊,头发剃了跟贫僧回去修炼几年就教你。” “呃,算啦,小秃驴不安好心,还说什么佛家广开方便大门呢……” “这一局,怎么算?” “当然是我胜了,要不是我先召来落雷,你个学艺不精的小秃驴能这么轻松就吸纳这些死气吗?” 鹿正康被他争功的嘴脸逗乐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就算你胜,说说第三局吧。” 坤庆嬉笑的脸色再次严肃起来,“妙机小和尚,道士我认可你的专业水平了,这第三局,咱们携手一同对付一件难事,如何?” “说来听听吧,是什么事情能叫咱们神通广大的坤庆道人为难。”鹿正康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要脸,我还就得讽刺讽刺你。 这点小手段对坤庆来说简直是春风拂面,他哈哈一笑,“想必你也算出权府未来有一次劫数,若挺过去就海阔天空,继续繁荣富贵,过不去就上下死绝,鸡犬不留,咱们身为客人,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该给人家解决点小麻烦是不是。” 鹿正康颔首,“那件事,的确,你不来找我,和尚也是能解决的,不过既然你想推一手,那就快点结束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断情绝性,恶兽出笼 权弘明享受着黑夜的大雨。 他知道自己的亲人,自己那冷漠的妹妹在尝试治愈自己。 那些贪蠢痴肥的秃驴们在他耳边念经文,他听不清楚,仿佛隔着厚厚的墙。 这些含混的唱诵声没有排解他的寂寞恐惧,反倒让他心烦意乱。 权弘明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偏离正常人了,他享受孤独、黑暗、痛苦,这些就是他的快乐源泉,填补了内心被焦躁灼烧出来的空虚。 不过这些情绪更加增长了他的躁郁。 就像在野火上浇冷油一般,一时低温无济于事。 只有。 只有那大雨。 大雨带来生机。 而且下雨时就没有那些烦人的念经声了。 甘霖顺着他扭曲的肢体滑落,冲淡皮肤上毒血腐蚀出的鬼脸。 权弘明张大嘴,就像一条仰头的鳄鱼,口腔好似一只海碗,雨丝点点滴滴叩击上颚、舌面、牙床,有些微凉。 积蓄在喉部的雨水,等到够了一口,就匆忙下咽。 雨虽大,可不会持续多久的。 每次只够喝几口。 权弘明心想,若说能醒过来,一定好好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医师。 当然,这是他对自己开的玩笑。 如果能醒过来,后面接上一件随便什么事情,小到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大到去把自家的祖坟刨开。这样的笑话总能让他哈哈大乐,然后体表皮肤又会破裂,血液流淌,带给他剧烈的痛苦。 但苦痛再次给他欢愉。 他希望自己能一直笑下去。 可欢笑是有极限的。 他,越来越笑不出来了。 …… 墨云坐在房中,月光从打开的窗户漏进来,冷湛湛的。 他已经平静下来。 他已经不再思考。 做好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简简单单。 空闲的,没有事体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他忘不了很多东西,虽然他厌烦自己的记忆,可依旧,在平静无波的面容下,暗流汹涌。 人要学会同自己战斗。 没有硝烟,没有结局。 他翻了个身,开始睡觉。 屋梁上,悬着一把静静的斩蛟剑。 …… 鹿正康与坤庆二人坐在马车上,坐在熟悉的茶海前。 权素环脸色平静,手脚轻快地调茶,一举一动自然舒展,好比天鹅伸颈,孔雀开屏,在饮茶之前,观看这样一套艺术般的流程,是另一层次的精神享受。 直到最后三人手里都捧着一杯茶,车厢里依然是静默无声的。 随侯珠的光柔柔地洒满室内,带来了基本的照明,而更醒目的光是从车窗投进来的阳光,照亮茶海,一杯一盏似乎都蒙着一层莹润的釉彩。 一切光滑表面都升起这迷离闪烁的光,木桌、器具、珠串、皮肤、指甲、衣物。 方寸的浮光夭夭,像是夏日正午池塘在浮萍间荡漾的微澜,微弱迅疾似飞星掠影,浅淡宁雅如静茶点滴。 言语已尽,心意随光。 权素环扭头望着窗外的世界。 深冬雪气渗骨透寒,被白色压抑笼罩的世界好比朽木,而往来穿梭的人群如蚁,在对这些建筑进行彻底的分解、撕裂。 某种抽象的觉悟就这样透过直观的景色传递给了权府的女家主。 一种支离的宿命感袭上心头,让她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我亲爱的大哥,你为何要活着? …… 宁百依取回权弘明身上最后一根玉针,放回针匣。 她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扁鹊神针已经失落许多精要,不然当能更好地疏解此人体内的邪气。 这是一间石牢。 纵横的锁链捆缚着床上这位赤着上身的男子。 他的躯体干瘦,皮肤却如树皮般粗韧,看着像一位横练外功高手。 床上、墙上到处上恐怖的抓痕,这些凌乱的轨迹要么是出自困笼野兽,要么是出自狂乱的疯子,而权弘明既不是这两种的某一者,又兼具二者的特性。 他混乱、癫狂,仿佛在人皮的躯壳下包裹着一个海上漩涡,紊流塑造出了一个封闭的系统,含带无数黑暗、邪恶、血腥的妖魔,让每个尝试接近他表皮之下的人都为之震悚。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不能被简单的定义为人,哪怕他拥有人形的身躯,拥有人具备的一切,但他是不同的物种了。 宁百依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为生命挣扎过的生物。 将近一年的治疗,她已经基本了解此人的情况了。 失魂,邪气入体,体魄异变。 而似乎,他还没有完全被体内的黑暗与恐怖彻底吞噬。 “给你弹首曲子吧。”姑娘想起那个竹林里流泪的男人,突发奇想,希望能用琴声抚慰权弘明受折磨的灵魂。 叫侍女取来自己的爱琴,宁百依将长琴放在圆石桌上,就站在一旁,她的腰刚好在桌面的高度,垂手抚琴也很方便。 依旧是轻轻拨弦试音。 等余音消散,彻底沉寂后,沧然骤响,乐声大作。 急促欢乐的调子像烟花盛放,在辽远的夜空此起彼伏,好似生长于苍穹的彩树绽放霞光,比一江星汉更华美,比凌空骄阳更璀璨。 如此盛景,见者皆《不思归》。 飒飒琴声回荡,宁百依闭眼,完全沉浸其中。 这样的欢乐,你能感受到吗? …… 长笑太累。 笑容不应该是刻意的。 权弘明咽下最后一口甘霖。 沉默着,不再思考。 黑暗,你若让我…… 不,不再有如果。 在死水般的心湖上,慢慢覆盖一层坚冰。 他感到自己在滑落。 当此时,耳边,乐声响起。 光芒透过被腐蚀溃烂的眼睑刺入颅腔,权弘明陡然一惊。 起身睁眼。 大片美好的春日光景。 淙淙河水,青嫩草地,远方的山林,白云悠悠。 权弘明看着一只蝴蝶落在他鼻尖,脸上露出奇异而生涩的笑容。 多美…… 忽然,一个小女孩在他背后大喊:“哥哥!” 扭头四顾,没有人。 “哥哥!”女孩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但还是压抑不住天真烂漫的欢喜。 是权素环的声音。 权弘明焦急起来,高声呼唤:“环环!你在哪?” “哥哥!”小妹的声音变得像一个大人了。 她在哪? 在哪? 西边山头的太阳一点点坠落,苍穹被暗紫充斥,只有晚霞还在闪光,流云铺砌出乌黑的天阶,似网罩,要把光明的圆球吞噬。 天要黑了! 夜晚要来了! “哥哥!”声音也在削弱,仿佛来自水面之下,溺死者的喘息。 “环环!” 权弘明发疯般朝着被黑暗吞没的地平线跑去。 浓墨的世界轮转,一切美好都随风而去。 权弘明踏入深水。 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水光中,露出灿烂的笑颜。 “环环,哥哥来了。” 吐出肺中最后的气泡。 湮灭—— …… 床上的野兽,流下清泪,很快蒸发,好似无心的错觉。 宁百依闭目听着绕梁余音慢慢沉寂,满意地点点头,又走回床边,看着依旧如死尸般的权弘明,他毫无反应,一切都是徒劳的,不论是他体内生机的挣扎,还是自己的救治。 “唉。 “你若能活过来,那再好不过啦。” 素手贴在枯黑的额头上,乱眉之下,陡然睁开一双血色的眼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画剑,出剑 墨云站在桌前对着空白的画幅出神。 攥着笔,点滴垂落,溅射开,如一朵朵墨梅。 该做些什么? 控制画笔移动? 怎么移动? 模仿什么东西的形体? 山水?花鸟? 这有什么意思! 要画,那就画些寻常人画不出来的东西!画些不存在的东西! 他大肆挥毫,浓墨渐渐枯干,最后填满画轴。 这是什么东西? 不满意就撕掉重画。 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画出好作品的! 用肉体为笔,以魂魄为手,化内气为墨。 泼洒! 点缀! 推移! 画什么,不要用脑子去想,交给灵感!交给灵魂! …… 鹿正康与坤庆一同说服权素环去看看那位大相国寺里的大公子。 权素环很是不满,但依旧同意了,她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坐我的架海金銮去吧,一起喝一杯茶。” “善哉。” “那真是极好。” 他们三人往府外走去,鹿正康对一位侍女说道:“这位施主,劳烦去俊贤居通知那位白衣的墨云公子,就说那个弹琴的姑娘有危险,你先看看他有没有把画作完,如果他在室内发呆,就敲门罢。如果还在画,那就稍稍等一等,不必着急。” 侍女领命而去。 坤庆道人掐指算,眯着眼望天,良久,微微一笑,“这下可给咱们省力咯。” 鹿正康对此人的卜算能力也是颇为认可,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道士,以你的水平,怎么还是一个三宗传人?” 坤庆脸色不太好看,“还不是那帮老不死的占着位置,还有几个关系户排在我前面,等我熬到七老八十,说不定就熬出头了。” 鹿正康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甩着飘飘大袖,钻进奢华的车厢。 道士悻悻地跟在后面,没有多说什么。 …… 墨云端坐在地。 他想起鹿正康对他说的话。 “要么尽情,要么忘情,怎么选择在你。” 门外传来呼声:“墨公子!妙机小师父让婢子给您带话。” 墨云微微侧头,“说吧。” “那位弹琴的姑娘有危险。” “知晓了。” “婢子告退。” 墨云转回头。 眼神一片死寂。 “忘情。忘剑。” “无念为念,无法为法。” 这些话语,都是那个人说的。 那个深不可测的小沙弥…… 他到底是谁? 心湖泛起涟漪。 《心剑经》残篇,上古的剑者。 残留的神意,被拘束的灵气…… 压抑的熔浆在深处爆发。 墨云遽然起身。 低语。 “我不愿忘记,我不需要忘记。” 高喝。 “那些在阻挠我的,在迷惑我的,一并斩了就是!” 所谓高人逸士,所谓礼法道德,所谓心意偏见,你们,通通都是我身上的樊笼! “哈!” 一声长笑。 沧! 斩蛟出鞘! 一道银光长虹飞入剑客高举的手掌中。 墨云转腕挥洒出轻盈薄透的剑华,好似四季轮转的飞花。 倒持长剑,推门而出,正午的光随着冬日的寒一并随风吹入,掀动那一张高高挂起的画幅。 洁白的纸面上,赫然是一把墨剑! 残剑虽断,心剑犹利! 邪魔外道,杀! 乱我心者,杀! 仇寇敌贼,杀!杀!杀! …… 一条细瘦修长的手臂闪电般抬起,一把掐住了宁百依的脖颈。 姑娘眼神震悚地看着权弘明。 不。 他不是权弘明,他是那个皮囊下的怪物! “终于见面了,好朋友!”怪物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獠牙。 宁百依脸色涨红,“你……是,谁?!” 一张张猩红鬼脸从“权弘明”表皮浮现,如原始巫教的祭祀图腾。 “本座便是众相生了!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哈哈!” 众相生的形体畸变不停,越来越高大、壮硕,黑沉的筋肉仿佛礁石般坚强,将锁链撑爆。 鬼脸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显出众生百相,果然是众相生! 脊背上长出一只只白净细嫩的手臂,互相抓握,结成一片,手臂间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忽闪的眼眸,仿佛在躯干中藏匿了一座冥土,而无数恶鬼正在窥伺生者的世界。 很快,膨胀的众相生就抵住了石牢天顶,他一手攥着宁百依不放,挥出一拳击破墙壁,冲了出来。 “吼——!!!!” 这巨大的非人的嘶嚎很快召来大相国寺的僧人们。 “何方妖孽!放下宁施主!” 京城的僧人都是文僧,没有学武的,不过他们还是怡然不惧,大声疾呼,喝令众相生束手就擒。 “好好好!你们这些秃驴,平日听你们唧唧歪歪,本座都快烦死了!今天刚好剖了你们,打打牙祭!” 众相生愤然挥爪,将连片的僧人击倒在地,血如瓢泼,不过依然没有人后退。 活着的,开始为死了的念经超度,就像木桩一样伫立原地。 众相生看到这个景象,由衷感到一种蔑视,愈发狂怒,抓起一位僧人放进血盆大口里开始大嚼起来,骨骼断碎如爆豆,血浆顺着嘴下下流,蜿蜒于众相生蛮荒的胸膛,仿佛一场血祭。 就在他大杀特杀之时,一声暴喝响起。 “休得猖狂!贫道来也!” 坤庆立在大雄宝殿顶上,手持玉石令符,直指妖魔。 “木公咒!” 东方一股青气吹来,化作一条虚幻的细韧藤蔓,刺入众相生的躯体,盘曲错结成网,既缚肉体,也捆灵魂,顿时教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意不能转,神不能变。 鹿正康跳进血淋淋的院子里,看着死去的僧人们,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轻轻招手,这些枉死的魂魄飞入手中一枚鬼脸果实。 那边,坤庆道士再出奇招,只见他背后长剑如一道惊雷飞出,直直刺向众相生的手臂,却欲籍此救下宁百依。 此乃然山飞剑术! 以气御剑,杀敌于百步之外。 剑光皎皎,穿石破玉只等闲。 然而锋锐剑气只能堪堪划破众相生坚韧的表皮,将几张鬼脸割伤,随即伤口愈合,竟是浑然无事。 鹿正康看了看宁百依,她虽然被众相生手掌握住,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看她眼神凝重,似乎也在寻找脱身之策。 坤庆道人飞剑无功而返,顿时让他脸色有些不愉。 他再次举起令符,喝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此乃六甲秘祝,九字真言咒。 一咒念完,坤庆身上气势更盛,飞剑如游龙般在周身穿梭腾挪。 道士收起令符,抬手握住长剑,正正地竖在面前,气势庄严肃穆,有如神助。 “吃我一剑!” 飞身而起,凌空刺剑,直指眉间,煌煌如泰山压顶,急急如九天落瀑。 极四阶,太宝九华剑! 轻飘飘的剑势,但沿途的尘埃都被割裂。 这一剑,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抵挡,而中了木公咒动弹不得的众相生,正是无能为力! 坤庆身心都沉浸在剑势中,他感觉自己的武艺抵达了一个新的境界,人剑合一,多么了不起! 然而,他却看到,众相生,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咒力崩散。 轰! 一拳! 如攻城锤般的一拳! 如闪电破空般的一拳! 道士还未来得及变招就直接被击飞,跌入佛殿,发出撞击的闷响。 鹿正康依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摩挲手中的昙花鬼实。 而众相生却不愿意放过他,“还有一个小秃驴!嘿嘿!”他大有要扑杀过来的意思,可看着鹿正康冷漠的脸庞,不知为何,心跳骤停了一瞬。 众相生的眼神变得犹疑而忌惮,嘟囔着,“先吃了那道士,再来吃你!“ 就在此时,寺外飞来一道清亮的剑光,乍然似流星划过天空。 “妖魔鬼怪,杀!” 剑光爆裂,如鱼群分散,每一道剑光都有生命,它们穿行悦动,组成阵势,围杀过来。 众相生脸色一变,奋力挥掌,掌风四逸,然而都被剑光轻盈地躲过。 千千万的剑气,一道不差地刺入众相生的躯体,坚韧的表皮被这剧烈的风沙吹裂、消磨。 不断再生,不断切割,堪比凌迟。 众相生沐浴在剑雨中,发出痛苦而愉悦的吼叫。 “总算来了一个够看的对手!” 话音未落,一道幽幽冷光闪烁一瞬,妖魔磐石般的手掌,齐腕而断。 “嗷——!” 手掌跌落,宁百依跃出。 墨云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妖魔身后,白衣白剑,比雪更寒。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枫、相枢,伏虞神剑 宁百依惊魂未定,急急跳出战圈。 权素环站着门外朝里张望,她怔怔地盯着众相生的脸庞。 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随即她厌恶地皱眉,骂道:“丧门星!死都死不安生!” 墨云甩甩长剑,猛然跳起,下一秒,一记重拳捶在地面,上好的青石板断碎爆裂。 众相生发出沉闷的呐喊,断裂的左腕血流止息,他拾起断掌,往伤口一按,鬼脸汇集,想要拼合筋骨,然而一股锋锐的剑意盘踞在伤口,使其无法愈合。 “好剑法!以无厚入有间,庖丁解牛,不过如此!” 这句话,从一个没有学过半点武艺的富家公子口中说出,显得非常违和,异变后的权弘明,或者说众相生,绝不只是单纯的体格突变,他体内有另外的人格与灵魂! 墨云走到鹿正康身前,盯着这个小和尚,目光冷峻而沉静。 “妙机,我来告诉你,我没有走你为我选的路。” 鹿正康点点头,平和一笑,“你很不错。放心去战,其余的交给我。” 墨云洒然挥袖,持剑抵住身后一根尖锐的指甲。 很难相信众相生丈许的庞然躯体能如此无声地发起袭击,但事实就是这样,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怪物还在变强,它的周身已经开始覆盖一层护体真气,竟然是在滋生内气了! 墨云步转如龙,远远地对众相生挥剑,无形无相的剑气直到切中众相生才显露痕迹。 妖魔穷追不舍,但每次跃出一点距离就被剑气点中足部,磕磕绊绊难以行动。 如此反复,就像在溜猴子。 众相生怒火愈发高涨,体表鬼脸绽放血光,随着它的移动拉伸出猩红的丝线,很快众相生就宛如一只红毛的猩猩,或者说是一团红色的鬼影,飘忽前进,墨云的剑气割在它的红发上浑不受力,无法再造成半点伤口。 墨云收剑,站立原地,死死盯着眼前的红色妖魔。 它的体内,一个更强的气机在酝酿,不,是在降临! 鬼面哭号无实声,却在所有人脑海响起厉啸,那些还在念经的大相国寺僧人们一声不吭就昏死过去。战团外的宁百依看到权素环摇摇欲坠,赶忙过去渡气护住她的心神。 鹿正康低吟道:“阿弥陀佛!”鬼哭立止。 众相生哈哈大笑起来,就像胸膛里放着两块巨石互相撞击,两道威严的目光从被红发包裹的头颅上射出。 天空之上,乌云汇聚,凄风冷雪凛凛簌簌。 “小和尚,你很不错!”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红色毛团中传出。 它再次发生变异了! 鹿正康也笑起来,“终于等到你了!” 下一刻,众相生体表红发消退,露出一具全新的身躯,只见原地站着一位体魄高大的男子,依然是丈许,但不再是怪物的形体,而是神魔! 头顶兽颅骨盔,两对苍白锐利的长角好似冲天火炬,脸庞刚毅俊朗,一副炸起的络腮胡刚猛狂野,上身赤膊,古铜浇筑的躯体上遍布猩红的远古抽象图纹,残破披风鼓荡飘飞如战旗,下身披着蛮兽皮甲,腰挎长木刀,足踏赤铁靴,右臂缠着殷红长蟒,丝丝吐信,蛇眼凶厉。 相枢化身,蚩尤转世。 血枫! “好弱的身躯!”血枫握拳,“不过,杀你,绰绰有余!” 他抽出腰间长刀,大踏步冲来,第一目标竟然是鹿正康! 然而,血枫半途而止,遽然回头,两道剑气如叶底飞霜一闪而化光,刺入血枫眼眸。 墨云双眼流下血泪。 目击法,心剑出鞘! “啊!——” 血枫头痛欲裂,狠狠捶了自己的头颅三下,“小子找死!那吾便先杀了你!” 没等他话说完,此时坤庆道人跌跌撞撞冲出佛殿,他蓬头垢面,气势如狂,“五雷召来!” 掷出令符,凌空爆碎。 轰! 落雷! 正中血枫! 鹿正康摇头哂笑,“什么蚩尤转世,根本弟中之弟。”他掷出手里的昙花鬼实,与连绵雷气撞击。 强光爆发! 鹿正康运转天眼通。 血枫的上缘珠完全被灰迹占满。 可以确定这灰迹便是代表相枢之力,代表背离天道运转的力量。 死气与雷气冲击,上缘波动,冲刷灰迹。 血枫上缘珠核心有一点灵光勃发,借造化之机,暂时驱散了灰迹。 雷光中,血枫大踏步前行,他体表出现密布的皲裂纹路,不过目光毫无痛楚,只有豪迈畅快。 “不错,难得有机会摆脱相枢的控制,”他抱着膀子对鹿正康说道,“吾只能清醒这么一会儿,有几句废话想对你说一说,听不听在你,吾不强求。” 其余人警惕着这位巨人,生怕他暴起发难,鹿正康一边示意血枫说话,目光却追逐着那些死去的灵魂。 雷光洗礼后,他们脱去怨气和死气,上缘珠纯粹如生者,只是变得异常虚幻,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进入轮回转世了。 当然,也可以进入净土珠。 几位信仰鹿缘菩萨的僧人魂魄如朝圣般围在鹿正康身边徘徊不去,终究还是飞入净土。 剩余的就消散于空中,他们的上缘珠没入整个巨大的上缘,转生去也。 血枫沉声道:“远古有魔神为祸,其名为枢。后有异人斩枢于昆仑,血染青天。时人本以为此魔已死,世间太平,不料魔血经风水龙脉渗入神州本源,天地滋生孽气。人心有善恶,恶性汇集孽气,化作一心魔,即是相枢。百相之枢,无有实体,存于众生心底暗处。” 坤庆道人不由得点头,“难怪那些心情悲极之人便会入邪化魔,原来魔由心生!” 血枫点点头,“为遏制相枢,历代皆有高人钻研奇法,而最为成功的就是一位十世异人,他每一世都会铸造一柄神剑,各有神通,到了第十世,更是锻造出伏虞神剑。”他怅然一叹,“真乃神器,伏虞神剑能汇集剑主一身的内力、武学、记忆,代代传承,可达至强之境。此外配合秘法咒诀即可唤醒失心人,驱除魔性。” 坤庆问道:“那伏虞神剑如今在哪?” “吾感应到,不久前,神剑出世,可当即就折断了,估计是剑主被相枢所杀。” 众人闻言皆叹息不已。 鹿正康看着灰迹再次汇集到血枫的上缘珠里,试着用心念遏制。 触及灰迹的一瞬间。 眼前世界颠倒。 …… 黑暗的虚空。 亮起一对惨白的眼眸,一圈圈色彩缤纷花纹瑰丽的环带在其上旋转,中心是一面透亮的镜子,映照红尘百态,宛如两幅神妙倔奇的唐卡。 低语幽幽。 “本座……看到汝……汝终会……” 鹿正康挥出一掌,须弥山横推,挤爆眼瞳。 “啊!” 黑暗消散。 血枫皱眉,“你在听吗?吾清醒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你说吧。”鹿正康眨眨眼,似笑非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缘,复仇,新的旅途 血枫嘱咐众人,“相枢此魔,唯有伏虞剑主能除,历代剑主皆自称太吾传人,如果天机不差,那么五十年后太吾传人便会出世,届时需要你等相助,还请毋要推辞。” 鹿正康问道:“你出世之时,已经有相枢存在了吗?” “自然。” “那么之前关于魔神枢的记载,都是传言?” “古老相传,顾名思义。”血枫皱着眉,“吾该离去了,否则你们又得苦战一场。” 话说完,他刚毅庞大的躯体就化作风沙,飞散而去,最为奇异的是,偌大的寺院也随着消弭不见,仿佛只是一个幻境。 对此鹿正康是不意外的,为了满足权弘明入魔时的异变消耗,灰迹也抽取了大量的上缘补充自身,周围的建筑完全被掏空了存在的本源,只不过留下一个空壳,如今被取走的上缘回流,但已经不能回到原来的形体,所以发生了对冲垮塌。 这种代表相枢力量的灰迹其实也脱不开上缘本身,或者说是上缘的某个阴暗面,鹿正康略一忖度,就将其命名为恶缘。 坤庆道人长出一口气,撑了一个懒腰,摇头晃脑得说道:“小和尚,这次就算平局啦,咱们有空再赌,道人回去养伤去也!”他施施然地朝权素环走去,到跟前打个稽首,“权家主,幸不辱命啊!这一劫算是过去了,此后权府就平平安安,只要多做善事,必能福荫子孙。” 权素环脸色苍白,方才被鬼哭袭心还未平静下来,勉强回了一礼,挤出笑容,“多谢两位大师相救,我却是不曾想到家里会出这么一个祸患……只是,大师,我那大哥,现在是死透了吗?” 坤庆轻抚胡须,“被相枢化身占据体魄,自然是烟消云散,魂魄也难转世,只能在邪魔麾下永远受苦。” 权素环脸色复杂,但绝对说不上哪怕半点开心。 “好,我知晓了,大师先回山庄休息吧,待会儿我会来给您送药的。” “府主客气了,贫道告退。” 鹿正康盯着虚空,一个恶缘缠身的魂魄静静漂浮,他正是权弘明。 他就像正午的树荫,被灰迹腐蚀得斑斑驳驳,但他依旧是平静的。 权弘明默默望着权素环。 他的时间不多,恶缘正在把他拉入上缘之下,那无人能窥探的世界深处。 鹿正康以心念将权弘明束缚。 这个孤独的灵魂似乎很惊讶,他扭头看着鹿正康,他努力地透过表象看到——一个太阳! 权弘明颤抖起来,那垂眸的菩萨,祥和的世界在祂掌中演化。 “求菩萨帮帮小人!”权弘明哀泣道,“小人只想再同小妹权素环说几句话。” 鹿正康对他招手,魂魄飞入掌心,上缘涌入,权弘明化作一枚小小的光点,如一颗长满灰色斑点的洁白种子。 造化总给人一线生机。 而鹿正康,他就是造化。 墨云走过来问他,“现在事情解决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你想去报仇,我等你一天。” “足够了。” 剑客持剑出门,还对权素环微微点头,至于宁百依,他装作没看见。 鹿正康仰头望天。 这个冬季,真是漫长啊。 …… 深夜,剑客行走在山寨里。 他步态优雅轻盈,仿佛是在逛一个花园,而不是穷山恶水的土匪窝点。 斩蛟如一泓江水潋滟的清光,轻轻舞动。 下弦月,站在山崖上,隐约能望见远处村落默然黑沉的身影,山林一片死寂,寒风已经收割了一切热爱啼鸣的生命,如今只有冰雪是最大的语言,而其呢喃也绝不是善意的。 每次过冬,都有一些人撑不下去,生命无声消逝。 墨云眼神忧郁地凝望原野,猛然负剑格挡。 叮—— 一枚无声袭来的铁镖被格开,旋转着,映射着蓝莹莹的光,跌入悬崖不见踪影。 剑客轻声,“这么着急送死?” 背后,站着一位穿布衣的男子,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寨里的弟兄们竟然被你杀得一个不剩,今晚,我便与你同命!” “你来得太迟,太耽误我的时间了,不过好在,这漫天月色,很讨我欢心。” 墨云回头,看着对方熟悉的脸庞,而他的面容也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是你!你没死!” “很意外?那就对了。”剑客笑着,目光冰寒,“这就是你们败亡的原因。” 农夫打扮的人,正是那天背后偷袭墨云的匪徒之一。 “好!今天无非是再杀你一次!有什么难的。”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打开木塞,猛地朝墨云挥来。 大片的毒粉泼洒,如一片浓云,墨云轻叹:“下毒手法如此拙劣。可惜了这几味好毒药!” 他矮身穿过毒雾,正迎上一双赤红的手掌,热力逼人仿佛烙铁。 “伏龙坛锻骨拳?火候不差!” 他这样轻飘飘的点评,居高临下,叫敌手气极。 贼寇根本打不中他,就像其余的那些匪类一样。 这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初来剿匪,也应当是没有悬念的战斗。 可惜,中了背后的三刀。 一次没必要的屈辱,没必要的受伤。 这屈辱,墨云要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同身受! 月色不觉黯淡。 麻木的匪类,喘息着,站立原地。 长剑轻轻刺破他的胸膛。 他倒地,抽搐了几下,血液濡湿地面。 好一座孤峰,岩石嶙峋起伏,如今多了一条河,一条血河。 一百三十四人,没有少半个。 他们是血流汩汩的泉眼,倒伏各处。 这些流淌的、干涸的殷弘液体,顺着山体滑落,洗刷了罪孽与屈辱。 高山泣血,剑客无声。 墨云找寻到自己的一身家当。 残剑、玉琴、令牌。 另外搜出若干金银。 他摩挲着手中的物件,“欢迎回家。” …… 鹿正康带着墨云告别权府。 “我们去哪?” “不,应该是,你想去哪?” 剑客问和尚,“有区别?” “是的,接下来的路,我怕你承受不住。” “没有会令我害怕的东西。” “那就好。” 小沙弥浑身发光,身躯长大,额头生出一对繁盛华美的玉白鹿角,乌发盘成螺髻,面相威严慈和,好一个在世菩萨! 墨云沉默着,良久。 “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们走吧,别愣着了。” “去哪?” “昆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者,金刚宗末路 雪域,昆仑山。 朝圣之路已经凋敝下来。如今依旧笃信金刚宗的信众已经不多了。 人们不再传唱法王威力无穷,而改宣鹿缘菩萨慈悲普度,新的寺庙已经开始建造,菩萨牌位、神像也开始流传在一座座牧民的帐篷间。 今日,圣者踏上了圣路,沿途的雪域人民都见到了祂,崇高伟岸,妙相庄严,看到祂,就仿佛看到了彼岸与救赎,看到了终极的美。 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不论是商贩,还是农夫,他们汇聚起来,踏着圣者的脚步后。 脱下鞋子,用脚掌感受圣者踏足的积雪、土壤、沙砾、岩石,感受冰冷的大地,与火热的内心。 他们精神抖擞,紧紧盯着祂的背影,绝不休息。 自圣者迈入雪域的第一步起,他们便知道,自己的王来了! 白衣的剑客随着圣者前行,他姿态肃穆,神色放松。 鹿正康化身体长十二尺,头上鹿角又三尺,是一位真正的巨人,洁白如疏朗月光的僧袍微微飘荡,赤足行走,留下一个个硕大而鲜明的脚印,足形圆满丰润,见之则喜。 他一步步朝金刚宗走去,既然路过这里,那么这个歪曲佛理的邪派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自京城,到雪域,沿途穿过山西,他美好的形体被无数人瞻仰,鹿缘之名已经远远传播出去,所以天下信众们也都在朝他汇聚。 鹿正康能感觉到,就像血液回流向心脏,净土珠里的信徒们在奔赴太阳。 山西、京畿、荆北、淮南的寺庙,大多已经改信鹿缘菩萨,所以这些僧众,连同善信们、居士们率先赶到。 朝圣的队伍已经超过了十万人,他们自备干粮、帐篷,沿途的背风处出现一个个暂居点。 这些人互相帮助,累了的便休息,饿了的就吃饭,出去这些生理活动外,唯一要做的就是跟着鹿正康。 队伍里鱼龙混杂,可一旦有为恶者出现,就会被侠客、武僧制止,他们被群众自发地审判,或是驱逐,或是直接打死。 在信仰的力量下,这样的朝圣团体是顽强、坚韧、高洁的。 当这样的队伍挺进雪域深处,在昆仑山耸峻美丽而野性的丘壑间行进,就像一团烈火,给这万古不化的玄冰镀上杂乱纷繁的色彩。若说一个人只是蝼蚁,那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当他们的思维汇集起来,当他们用一个声音说话,朝一个方向行走,那这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人是由身体无数的细胞组合的,而这样的集体也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那么领头者就是最为智慧的大脑。 可鹿正康不是大脑。 他并不能被囊括入朝圣的群体里。 真正在统领这些人的是鹿正康的某些片段,他的一部分,而这也是抽象的,是人们臆想出来的鹿正康的神性。 鹿正康本身要比这复杂太多。 他不是一个领袖。 他是牧羊人。 …… 无量金刚宗。 伟岸俊秀的宫殿伫立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红白相间的边玛墙迎着正午的灼灼日光焕发美丽耀眼的光彩。一座座金顶、一重重宝幢、一支支宝瓶星罗密布,灿灿金光闪烁,尊贵威严。 金刚宗依山而立,节节拔高,到了最高耸之处,能俯瞰万万里的广袤大地。 总计七百五十四位喇嘛聚集在寺前宽阔的广场上,为首的依次是法王贡布,五位明王,六位上尊,他们凝望着东方,地平线处已经能看到汹涌的人群。 来者不善。 法王贡布意识到今天就是决定无量金刚宗命运的时刻。 身后就是自家的寺院,这些古老的建筑已经承受了数百年的风雪、地震、雷击,不断修缮才得已延续,如果今天之后,金刚宗的传承泯灭在幽幽历史长河中,那么这些高墙深瓦,也会一并随着人迹而去。 贡布不允许这一切发生,他也并不觉得今天就是末路穷途。 一万只羊聚集起来也敌不过一只狮子,因为羊群怯战,懦弱的性格会让它们选择逃跑。 以往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讨伐,只是从没有这样的规模的阵仗。 只需打败领头者…… 那个人…… 贡布眯起眼睛。 不一样,这不是羊。 鹿正康的目光与法王接触。 贡布猛然颤抖起来。 世界被那双眼眸吞噬,他只看到大片的黑暗混沌,无声的紊流冲击着他的躯体,他感到剧痛,皱起眉头,这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忍受,这一片可怕的世界若仅仅只能给他精神上的折磨,那么贡布绝不会屈服。 一点白光在无明处亮起,扩张,延伸出庞然的躯体。 那一对如玉树般的鹿角释放出明净的彩霞,肃穆的面容上,一对温柔的眼眸望着他。 贡布被这高高在上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人生轨迹正在被铺展,就像他的记忆被制作成一本书。 事实上的确如此,这位法王的一生都在侮辱人性的善良,他的哲学是暴力与恐怖,一切该被他击败的,都被他奴役。 贡布看到无边的怒火化作海洋,而他被一双手掌猛然掷入其中,火焰顺着鼻腔涌入胸膛。 灼热,这无比的痛楚。 贡布扭曲的面容露出狰狞的笑意。 他干枯的体躯中,亮起三道长虹,又亮起六个圆轮,头顶上一点虚空亦有星点的彩光亮起。 出离恐怖,得脱地狱。 神一阶,无上瑜伽法! 眼前幻境破碎,贡布挪开眼,不敢再去看鹿正康。 身边的明王桑珠关切地问道:“法王,您还好吗?” 贡布叹息,“我的朋友们,无边无量的大日如来佛法今天要迎来最大的敌人。”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喇嘛们齐齐念诵佛号,姿态悲壮,仿佛是一群伟大的殉道者。 再长的路,终有结束的时候,经过三个月不眠不休的跋涉,鹿正康也总算来到了这里。 所有番僧也第一次切实看到了他的形体。 顿时有许多年轻喇嘛站立不稳,哆哆嗦嗦要跪伏下去,不过又马上被周围人喝止。 贡布上前,“这位大师所来何事?” 鹿缘菩萨微笑,伸出右掌,一座小小的须弥山在掌间浮沉。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仿佛空谷钟声,回荡千里而不衰。 “邪魔外道,今日吾便送尔等重度轮回!” 话音未落,贡布脸色突变,猛然挥出一掌。 天空之上出现一尊大佛,金光普照,同样出掌。 一个斗大的掌印自贡布手里飞出,裹挟狂风覆压方圆百丈,大地震动,石砖破碎纷飞,一时间苍穹变色,日月无光! 迷误不二,生佛如一,大日如来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法王殉身,神威传世 天上显化的大日如来法身正是法王贡布的掌法真意,一掌挥出,对手就会坠入幻境,若不能勘破,则无异于束手待毙。 鹿正康姿态平静,示显法身,头顶的天空出现一道直径百里的昙花法印,花瓣旋回,轻轻从中探出一只柔和的石质手掌,却正是净土珠内背靠须弥的神像。 石掌一出,风雷激荡。 众信徒原本看到大日如来幻象便心生恐惧与担忧,如今鹿缘菩萨彰显更为宏大的妙景,顿时个个兴奋不已,有尖叫跳跃的,也有无声垂泪的,有震撼失声的,雪域的信众早已经开始五体投地,中原来的僧人、百姓也纷纷磕头礼敬。 少林众僧混在人群里,目露感慨之色,曾经的佛子,如今便是天下无敌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墨云仰望高空,此般改天换地的力量,这就是绝世高手的实力?真是叫人向往。 腰间斩蛟剑铿然作响,胸前悬挂的墨玉残剑叮铛清吟,自有一股桀骜剑意冲霄而起,却是剑道境界又有突破! 相比鹿缘菩萨法身,法王的武道真意好比微尘,天空大佛甚至不到石掌一半高,一触即溃,仿佛梦幻泡影。 贡布精神受挫,掌力立减三分,鹿正康竖掌,须弥山外升起一圈壁垒,正是世界边缘铁围山,抵御一切虚空乱流,护卫正法世界。 大日如来掌劲于鹿正康体外三丈处消弭无形,狂风止息,尘埃落定。 一众番僧大惧,在后排的已经有悄悄逃跑的。 贡布鼻腔溢出鲜血,却是被击碎武道真意导致了颅内受损。 直面应身的法王已经摸到了自己实力的天花板,而他努力仰望也看不透眼前这位神佛一般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力量未出。 浓烈的悲凉不觉袭上胸膛,法王左右打量,宗门虽大,门人虽多,如今却也如蝼蚁之穴,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天地间再无他存身之地! “大师……不,菩萨,能否看在同为佛门,留我金刚宗一门传承?” 几位明王与上尊知晓此战若败,必死无疑,却是打算拼命了,“法王说得什么丧气话!咱们一同上,将这装神弄鬼的和尚杀了就是!” “大胆!放肆!”贡布回头喝骂,再转头,殷切而忧郁地看着鹿正康,“求菩萨不要同他们计较,小僧愿用自己一条性命赎罪,只盼菩萨能不断绝我金刚宗传承!” 这个彻头彻尾的恶徒,在他邪恶生命的终点竟然没有疯狂,而是显露出一个领导者应有的气魄。 鹿正康点点头,“待你死后,我会收取你魂魄,将你金刚宗功法深藏净土,有缘者自然能学到。” “多谢菩萨!”说完,贡布盘膝坐下,天边一道彩霞落到他身上,映衬地他枯瘦焦黄的身躯凛然庄严,只见他浑身都燃起大火,一身皮囊化光而去,待彩霞消隐,原地只剩一滩法衣,以及十二颗指头大的舍利。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番僧齐诵佛号为法王送行,如今这位曾经的宗主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接下来就该其余人为自己谋出路了。 几位明王上尊纷纷跪地,表示愿意皈依,只求菩萨放他们一条生路。 七百众喇嘛也跟着趴伏,瑟瑟不敢反抗。 看他们凶光暗藏的眼神,他们绝无悔过之心,这些恶徒都有自己的一套邪恶哲学,他们的道,无法扭转,鹿正康也不愿意花时间在教化他们身上,还不如赐予他们一场死亡,世间最公正公平,无人能逃的死亡。 鹿正康对贡布的魂魄招手,将其收入净土珠,放在一处无人之地,叫他自去写下金刚宗功法。 做完这些,他好整以暇地对这群金刚宗余孽开口问道:“准备好,转世轮回了吗?” 几位明王面面相觑,血丝不觉爬上眼球。 “杀!” 轰——! 绝二阶,六神威刀! 天穹倒转,六道出世。 绝二阶,不动明王杵! 忿怒天尊,三面四臂! 超三阶,如意宝树杵! 地涌金莲,佛殿横空! 超三阶,须弥山四神掌! 四重宝埵,神威无量! 五位明王,六位上尊齐出手,一瞬间,天地失声。 十一位绝世高手将自己的武道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联合,制造出了一个方圆近百里的场域。 见证这一幕的人都说,这是雪域最为美丽的绝唱。 直面这一击的鹿正康,自然坠入了最深沉的幻境。 …… 地面上是大块的金银、琉璃,这些纯净的宝物交错铺砌出一副副炫彩的唐卡。 一座座宏大如山峰的宫殿矗立远方的地平线,它们相隔甚远,每座宫殿上都有一颗太阳般的明珠释放无量光,驱散黑暗,洞开的大门里有无数人影,隐隐飘来梵唱。 目光顺着宫殿上行,支离破碎的苍穹就像一片片残镜拼合,无限红尘从这宛如大洋波光的纷乱镜面里显出,正中的天顶有一道旋转的六色轮盘,边缘溢出的彩光晕开,就像褶皱的纸张舒展,化作苍穹的本色。 天空正是从这一道圆盘里涌出的。 鹿正康微笑着欣赏这景致。 这里是宁静的,只有淡淡的诵经声。 空气里飘着柔和的香气,让人飘飘欲醉。 路边一株株挂满宝物的好树延伸枝桠,一根主干延伸万千细条,仿佛大地向天空伸出血脉,美感天成。 这里是同净土等同的极乐世界,可惜只是幻觉。 不过的确给鹿正康带来了很多灵感。 某时,天空的轮盘似乎发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六色汇聚,化作一颗邪异的眸子,无边的恐怖光彩从中透出,实质般的目光锁定了鹿正康。 天边的宫殿里传来忿怒的吼声。 无数百丈高的三面明王涌出,他们手持降魔杵,气势如狂。 陷入围攻的鹿正康也不慌乱。 他将身一缩,化作一颗白色宝珠升上天空,随后越来越庞大,四面方锥,山石嶙峋,正是一座须弥山! 山体似乎能永无止境地扩大,下压大地,上顶穹庐,真正是天柱一般。 那些明王被山体周围罡风撕碎,锋锐的山尖直击天顶轮盘,这个美好的幻境,被暴力碾碎! 鹿正康足踏虚空,高高在上,俯瞰金刚宗这一片连绵山壁的宫殿。 明王与上尊们被须弥山神意击碎精神,倒毙在地。 余下的喇嘛们如无头苍蝇,纷纷杂杂往宗门逃窜,希冀能躲在暗处逃过一劫。 鹿正康闭目。 昙花法印内伸出的石掌翻转手腕向下,掌心亦显露一座须弥。 上缘涌动,向着须弥汇集。 石掌下的山体越来越凝实,而昆仑山伐阇罗峰,以及其上的金刚宗则越来越虚幻。 凡人仰天望,菩萨按神掌。 天上须弥落,尘世崇山殁。 这一天,载入史册。 金刚宗遗迹上巨大的掌印以及那一座小小的金色方丘被后世无数武者瞻仰。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怪湖,屠魔之人 昙花法印静静消弭。 鹿正康落地,就站在墨云身前。 这位年轻剑客见到这样超脱世俗想象的可怕力量后,不由得有些茫然。 “怎么样,还承受得住吗?” 墨云脸色不自然,不过很是嘴硬,“那当然了!” 鹿正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小子以后睡觉该做噩梦啦! “对你来说,看看这样的交战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你该明白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若想补齐你的《心剑经》就得博取百家之长,以后有机会多去和江湖各派传人斗一斗。” “是,我明白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当初魔神枢被杀死的地方。” 鹿正康大步前行,眼前的高山,已经化作历史的烟云,如今已经是平整的原野。 美好的天光照耀大地,清风吹拂,掀动衣袍,叫人心情大畅。 朝圣者们如梦初醒,面露幸福的微笑,也纷纷跟着圣者前进。 以天眼通体察世界,昆仑山连绵的山脉深处有一座凹陷的深坑,里面有污血般的黑色痕迹残余,同相枢之力近似而又有差异,具体如何却是还需亲自接触一番。 继续跋涉十日,算算时间,已经是四月天了。 许多追随者已经陆续昏迷,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照顾他们,等同伴身体恢复后继续前行。 鹿正康依旧是精神奕奕的。当初身为虫子时能用灵魂能量补充消耗,如今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上缘,他更是能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身旁的剑客一直紧紧跟随,不论身体、内气还是意志都抵达了极限,好在先前观战时受到刺激,剑意勃发,功力更加精纯,这才能不断砥砺自身。 大踏步迈上冰雪覆盖的山脊,会当凌绝顶,让人不由得叹气复长啸。 放眼望,只见长天碧蓝开阔,阳光照射在前方群山环绕处的天湖,这一汪湖水居然是鲜亮剔透的,仿佛是一注深情款款的空气,小风吹掠,细细的波纹荡开,波光倒映群山、云雪与苍穹,要纳天地于一芥。 偌大的湖泊深不见底,浅处还能看到底部的泥沙,到中间就连光线也透不过了,整个看着宛如一面嵌着黑宝石的琉璃境。 这样一片好水里竟而殊无半个活物,这却是使人感慨造化神奇之余,又得生出几分怀疑来。要说这样神俊秀朗的水里没有长蛟怪鱼也就罢了,不可能连小虾米也无一粒,真的是一片死地那不免可惜。世人总是追捧有活气的景致,若是死寂一片,那再迷人的风采看腻了也同路边岩石无异。 墨云纵身下跃,贴着峭壁滑到水边,掬一捧水细细看了,随后皱着眉把水倒去,回来对鹿正康说道:“鹿缘禅师,这水颇为蹊跷,我用心念细察,澄明的剑心上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生机。平日里我看那些山泉就是再干净也是有小虫的,正所谓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禅师您去看看,是我功夫不到,还是这水真的古怪。” 鹿正康眯着眼,这些湖水都是冰雪融水与天上降水汇集,本来就缺乏矿物质,不过滋长一些细菌藻类也是绰绰有余,但这些微渺的活物却被湖底的黑色血迹散发的气机杀灭,无法繁衍。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血枫所言,当初异人斩杀魔神枢所在之地了。 确实是强大的存在,万古之后残余的气息都能压制一片地域的生机。 那湖心更有一片深渊般可怖的所在,黑血如须根一般深入上缘,根结成瘤,仿佛一个巨大的邪恶胎室,如今核心处空缺了一大块,似乎已经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具体在当初发生了什么需要缘结后才能知晓,鹿正康既然决定一探究竟,自然不会退缩,不过他担心这一去难免出现意外。 如今的鹿正康虽强,可也就是在浅塘称霸,天地如此广阔,历史如此渊深,历代各有强者,他还未到能蛮横粗心的地步。 于是鹿正康对墨云吩咐道:“待会儿我便要去那湖底,以神通溯流时空,看看当初之事究竟何等模样,此去难保不会有变故,你去知会我的信众们,莫要强求,算好时间该走就走。” 墨云领命,鹿正康略一沉吟,又把净土珠从自己的上缘珠外分离出去,这样就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净土也能存在于世间。 他行事从来冒险,可也总会安排好身后事,尽量不让自己的事情影响他人的生活,这是鹿正康对世界最大的温柔。 做完准备,他迈出一步,身形就出现在至深的湖底。 此处深入水面已经有十三里,寻常武林高手在这般重压下,连护体真气都会被挤碎,而鹿正康依旧闲庭散步。 不是说他的真气有多强,而是化身宛如泡影,本就没有实在的形体,因此不论身在何处也是一样的。 湖底没有半点光亮,鹿正康气机与水体混同,感知弥散出去,虽然目不能视,但周围景象还是清清楚楚。 没有泥沙。 脚下是石板,很光滑。 到处横陈着石柱,石柱上有被风化到极度模糊的纹路。 向前行走一段距离,有几处高台,绕着走了一遍,鹿正康可以确定有十四个高台。 台子高百尺,长宽亦是百尺,上面布满了黑色血迹,在明亮的上缘中清晰可见。 这些高台互相分布的距离、方位大致是呈现人形的。 北方一处高台,中间一处,东西各五处,南方两处。 不难看出,魔神枢似乎被分尸了。 头颅、躯干、双足、十臂。 这些部位曾经被摆放在高台上。 但如今只留下洗不尽的血迹。 这是封印?就像蚩尤那样? 那么封印显然是破裂了,如今这些躯体不知所踪。 鹿正康与这些高台缘结,天眼通开始追溯时光的上游。 …… 曾经昆仑群山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平原。 只有寥寥几座土丘。 魔神枢庞然的躯体颓然仰躺在地。 灰黑而光滑的体肤泛着一层炽热的红光,还遍布猩红的鬼面符文。头有三面,都是獠牙横生,长着七只眼睛,三对分布在两颊,一只竖在眉心。体侧共有十条手臂,各握着一把武器,古拙华美的花纹天然生成。 枢的体魄之巨,难以计量,单一条手臂就比身旁的土丘还长。 一位高冠博带的玄袍男人手持一把阔刀,站在枢的身上,就像山里一只蚊虫。 他轻轻挥刀。 下一刻。 魔神枢,身首分离。 炽热如岩浆般的金红鲜血,溅起来,泼洒到了天上的浮云,落地如一场倾盆大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历史的烟云,轮回的宿命 如果大地也有记忆,那么鹿正康看到魔神枢被杀的场面一定叫她记忆犹新。 或者说,这件事情留下的痕迹非常固执,一直铭刻在周围的环境里,没有随着上缘流转、沧海桑田的变幻而淡褪。 虽说上缘无所谓时空,但其运动性就注定有一条单向的时间轴在主导造化的演变。 鹿正康看到的很多历史都已经模糊不堪。 如果把信息在上缘的储存当作是石碑刻字,那么石碑若是四散分裂,其上的信息就注定会模糊破碎,这样说并不能完全符合鹿正康看到的视角,不过的确将天眼通这样纯凭意会的精神体验进行了通俗化的描述。 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完全真实的。 …… 玄袍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股低缓冷肃的气机却是跨越亘古而长存的。 就像一道尖刀组成的冰川,缓慢行动,势不可挡,留下深邃的沟壑,骨与血铺满他的脚印,都冻得死硬。他不仅仅是毁灭和杀戮,他还代表一种压迫,一种掠夺,将一切温度从生者体内带走。 若说这样的人是一个为天下众生而战的勇士,或许并不妥当。 只能说他的行为促成了一件有利天下人的结果。 他杀了魔神枢。 他将枢的躯体分割。 大血瀑冲霄。 果真是血染青天。 炽热的血在高空被罡风吹散,化作云雾,淅淅沥沥地落下殷弘的雨滴。 这一场血雨笼罩昆仑,一下就是三年。 大地生机灭绝。 无数好奇者站在这一挂雨帘前徘徊不去,在他们看不见的黑暗深处,已经悄无声息竖起十四祭台。 鹿正康可以肯定这是祭台,而不是别的什么。 魔神枢的躯体在不断萎缩,巨量的精气从躯干断口涌出,注入祭台上大片的铭文石板里。 这不是在封印,这是在献祭,魔神就是贡品。 枢的躯体渐而化作尘埃消散,独留一颗干瘪的头颅,而祭台上的石板已经被激活。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铭文里都在淌血。 黑色的血。 同枢那金红的血液有很大的出入。 魔神枢,祂更像是一个战神,所以祂的血液是奔放而炽烈的,具有浓厚活力的,这些血液仿佛也被赋予了杀戮的使命,会荼毒一切大地上的生灵,但这血并不将厚重的地壳污染。 就像刀剑入土,也就是大地的一部分,虽然泾渭分明,但是终会被分解。 但这些从石板上流淌出来的黑血不同。 鹿正康说不好到底区别在哪。 是战神的血冷却了,还带上诅咒? 但这血并不是多了什么,而恰恰是少了什么。 这缺少的,让其同世界格格不入。 鹿正康继续感悟这支离破碎的信息,放空自己的身心,还历史以真实,摒弃无谓的联想和脑补。 那玄袍男人走到枢的头颅前,原本如高山般的颅脑,如今被抽空了精气,已经缩小到一块礁石般大小,一颗颗眼眸里依旧迸射出剧烈的杀意,这种狂放的姿态并没有随着死亡一并离开,只是,这些美丽的眼球镶嵌在皱缩的头颅里,是一种遗憾。 男人持刀将总计二十一枚眼球一一摘下。 晶莹剔透宛如宝石,裹着一腔金色的液体,如今干涸后残留在内壁上也仿佛金粉,瞳仁紫红,虹膜色彩绚烂,一轮一轮静谧旋转着……鹿正康停止观看,因为他在不自觉把相枢的眼睛代入。 继续。 玄袍男人脱下衣物,露出一副枯干的身板,上面嵌满各种眼球,整体的造型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西游记》里第七十三回《情因旧恨施灾毒心主遭魔幸破光》中出场的百眼魔君。 不过相比多目怪,此君更类似于一个眼球的收藏者。 他体表的无数眼球完全属于不同的生物个体。 它们眨动着,迸射着怨毒的光芒,很难判定这种可怖的眼神是出自那些被剜去眼球的死者的憎恨,还是在反映玄袍男子的内心特质。 只见此君将枢的眼眸也嵌合到体表稀疏的“空闲处”。二者,指眼球与此人的身躯达到了一种平衡的共生,枢的眼球里再次泛起光芒,再次变得神气活现,然而,就像所有玄袍男子身上的眼睛一样——变得凶狠恶毒起来。 完成此事后,就要进行最后一项工作。 玄袍人的身体一点点没入土中,这里的岩石土壤已经被黑血浇透,坚实的地面宛如沼泽,总之,始作俑者就没入大地。 他当然不会是在埋葬自己。 血液在地下聚集成一个茧子,同样在上缘的深层生长出一颗邪恶的黑暗心脏。 将邪恶这样的词汇用在这里,鹿正康以为是很妥当的。 他确定,自己感到了一种微妙的痛楚,这是大地的痛楚。 一种根植感袭上心头,有什么东西在通过血液被汲取。 玄袍人进入茧子,完全化开,消融在上缘里。 画面慢慢淡去。 历史的烟云不可遏制地将这些往事吞没,或者是有人故意在抹除这段历史。 鹿正康努力眺望,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茧子破裂,灰色的浓雾涌出,正是相枢出世! 这意味着全新的上缘出现。 意味着一次涉及世界本源的异变完成。 …… 鹿正康离开湖底。 疑惑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多了。 那个玄袍男人最终去了哪里? 他化身成了相枢吗? 恶缘的出现到底是上缘自然的演化,还是人为的结果,亦或者两者皆有? 想要真正摸清上缘的脉络,鹿正康只要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如那玄袍人一样,化入上缘,参与演变。 鹿正康也大约明白,这一天不会太远。 自己曾说要让净土化作现实存在的天地,这个宏愿也需要他真正参与过上缘的变迁才能做到,不然就无法构建一个独立的小千世界,而是只能将净土里的事物搬出来,归到此方。 此外,对报身的进一步利用,怕也是离不开轮回一遭的。 就此看来,重生一次已经快变成某种宿命,只不过,对鹿正康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而没有那种被迫的沉重感。 暂时,他告诉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好,所以还不能撒手去轮回。 好在,这件事提上日程了,鹿正康绝对是要完成,而且要让自己玩得开心的。 第一百三十章 三道净土,诡异相枢 若说以鹿正康的阅历,孕育出什么人生道理的话,其实还是归结于平凡的。 似乎越是享受过高空的风景,就越怀恋在地上奔行的日子。 要鹿正康自己说,到底是回忆的召唤,还是对未来的展望,其实都在向往平淡。 他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这话对任何熟识的人说,没人会反对的。 六月,雪域之行落下帷幕,鹿正康已经回到少林半个月。 “所以说,我得离开尘世一段时间。” 他站在法堂对下面的和尚们说明自己的想法,嘱咐后事。 众僧听完纷纷大哭,他们哭自己没有福分能在陪伴菩萨左右。除此之外,他们很能接受鹿正康即将投胎转世这件事情。 在秃驴的哲学观里,死亡并不是生命存在的结束,他们费力构建死后的世界也似乎在为自己的恐惧寻找一个宣泄处。 不过死后世界绝没有他们鼓吹的那么人性化、体系化,可能在表现形式上有类同之处,比如六道转生之说,人转世到底变成什么真的还不一定,可能变成动物,可能还是人,不过决定这个结果的,同所谓功德没有关系。 宗教在抬高自己的时候,背离了太多客观的真实性。 这一点让鹿正康非常不满意,有多少僧人寺庙假借佛法佛理骗取钱财,乃至鱼肉乡里,任何心存善念的人若无视这种恶行,那就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他打算接下来的一年好好整理佛经,将佛教的宗教性彻底摒除,而将其体取为一门思想,让其作为一套行之有效的社会准则而流传下去。 “他知道自己将要这么做,也必能完成这件前无古人的壮举,只因为他是在世间的佛。”——佚名《普度无量众生鹿缘菩萨本纪》 后世到底如何看待这段历史,留给后来人自己评判,这一年发生的一切的确能被看作是开天辟地的盛事。 秃驴们没有想到,佛子的第一刀就砍在自己人身上。 “取缔一切寺庙,任何人不得出家。修行者当在家称居士。” 都说夺人饭碗不啻杀父之仇,鹿正康这一句话引得天下震动,不过叫人感慨的是,他没有收到半句反对的言语。 少林寺里的僧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无亲无故,无处可依,就还留在寺里。 如今少林寺改名叫少林镇,或者可以说是少林寨。 和尚们现在自己种地,自力更生,甚或还参与经商,进入各大商会,总之不再是出家人清净的样子了。 有一些寺院的和尚常年不事生产,没有劳动能力的,就先跟着俗家居士、香客百姓们生活,学习。 受不了这委屈的,还想拉起一帮人建寺庙的假和尚也有,不过因为没有香客供养,连饭都吃不起,最终也不了了之。 全天下还有谁没有听闻鹿缘菩萨法号的?恐怕没有,许多人都心心念念要到净土去呢,据说死后还能留在里面享福,有这般利好,傻子才不听佛子的吩咐。 鹿正康也有意发挥净土在信息交流方面的优势。 如今净土珠里的成员已经有五万之巨,而且还在不断增加,正缘扣定的人数也有十来个了,将来还会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净土也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不过鹿正康还是不满足。 净土珠里的基本是他的信徒,这保证了成员的纯净,但也限制了净土的潜力。 他决定放宽要求,拉低门槛,只要是未被相枢侵染之人都能到净土。 让天下人都离不开净土,自然也离不开佛理,那么让佛法流传就很轻松省力了。 为了将来方便管理,鹿正康不得不做出一些分类的措施。 每个人得到一朵昙花后,就能拥有自己的个人小净土,里面只有一个人,一切场景、布置随自己心意,无人打扰,非常清净。 此外还有六个公共净土,将净土中人分为六类,即六途净土。 五处净土按照成员性情分类,即刚正、仁善、中庸、叛逆、唯我五等。 最后一处净土是为正缘扣的成员准备的。 刚正、仁善、中庸三途又称善道净土,成员有部分心想事成的权利,可以装点净土,让自己显露一些神通。 叛逆、唯我二途又称恶道净土,成员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同外界一样。 正缘扣一途又称圣道净土,有监管六途之能力。 圣道之人可以去所有六途,而其余两道只能内部流通。 负责六途分类的是法身法眼,时刻注视,绝不松懈。 至于如何评判个人的处世立场,自然是天眼通观察此人过往行事风格,体察本心。 刚正者黑白分明,除恶务尽。 仁善者以德报怨,品行高洁。 中庸者不偏不倚,自然无为。 叛逆者颠倒黑白,率性而为。 唯我者不择手段,无情无义。 净土之人每时每刻都会被检测性格,善道可能堕入恶途,奸邪亦能弃暗投明,绝不是死板的管理。 …… 一袭布衣的本由站在佛前的山峰,曾是光溜溜的脑袋上新长出一层短短的清爽黑发,姿态怡然,抬头望天。 暗紫色的美丽苍穹上隐现一对温柔的眼眸,就仿佛是隔着一层暮色波光的一双朗月。 小和尚默默低头,将目光投向石刻佛像,须弥海的波涛轻轻拍打菩萨的膝盖,那一双石眼已经闭合,本由知道,菩萨的眼睛已经在天上俯瞰众生。 这偌大的圣道净土如今只有十四个人,而常驻的就他一人。 他再次感叹师兄弟们不争气,没一个扣定正缘的。 孙丽钗倒也常常在净土,不过她总待在善道三途,常常跟着几个师父学东西。 相比之下,本由感觉自己有点不学无术,如今佛子将净土分类后,监管的任务就减轻许多,小和尚就颇感无所事事。 他这边一叹气,突然就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么闲?去给我整理佛经吧。” 面无表情的本由,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 …… 安排了要紧事后,鹿正康也有时间处理一些堆积起来的杂务。 首先就是权弘明。 他的上缘珠简直可以被称为恶缘珠,鹿正康也没有好办法能安全地驱散相枢之力。 如今唯一的措施就是不断补充上缘稳定权弘明的魂魄。 这一枚小小的魂种在不断壮大,而且开始泛黑。 这股压抑的气息,是那个玄袍人的手笔。 继续注入上缘似乎已经可以算是在饮鸩止渴,权弘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魂魄如一枚漆黑的眼球一样,瞳孔灰白,而虹膜是如此美丽…… 鹿正康与之对视,总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目光。 是相枢。 低沉的呓语在耳边回响。 “本座……记得汝……汝会臣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孙丽钗返乡,鹿正康的幻觉 “……苦痛……会叫汝低下头颅……” 鹿正康不乐意搭理这种无意义的叫嚣,沉吟一会儿,把权弘明的魂种收回净土珠。 但相枢并不情愿就此放过他。 恐怖的呢喃与深沉的幻觉便从那一天起,伴随着鹿正康。 …… 孙丽钗回到了家。 她没有去搭驿站的马车,一路是走来的,身上携着几包干粮,一些换洗的衣物,一些零碎的杂物,这些家当就在她的背上,也不多,看着很小的一堆,没有覆盖她一半的脊背。 逸姑庵到嵩山剑川镇这漫漫长途,她花了三个月才走完。 出发时春暖花开,抵达家园时,盛夏的暑气已经慢慢退散。 她就这样,扛着一轮夕阳,阔步迈入久别的家门。 孙王氏与孙正道用一种近乎惊异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小女。 这是因为陌生。 好久不见了。 这孩子几乎不与父母通信,总是忙忙碌碌,而哪怕孙家都在净土,随时能见面的,也依旧没有真正相会的时机。 奇妙的事在于,孙丽钗是位叛逆之人。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她便与自己仁善的母亲,刚正的父亲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二位长亲一度以为自己的孩子现在努力修炼没闲,因此也不敢主动去打扰。 就这样,他们无数次有机会见面,又无数次擦肩而过。 “钗钗……是你?”二位长辈犹疑着,但眼前人直叫他们热泪盈眶。 的确是自家小女。 俗家子弟潇洒的长发飘飘然飞舞,垂到肩头,十岁的孙丽钗已经有了修长的体躯,面容肃重,眉眼透光,看着很成熟,简直不可思议般成熟,就像一个矮小的女侠客,女秀才,而不是一个小童。 她当然不普通。 她手里的短剑也痛饮过鲜血。 但这还不能代表她的不凡,杀戮没有年龄上的规定,江湖上稚童杀人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十岁的武林高手。 一年前,她的功力积累足够,一举达到先天之境,自此天地交感,武道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与她缘结的八败也得以通灵,如今能称为精怪了。 这样一位奇女子,注定是不同凡响的,注定在江湖留下一段传奇,而她的身份也会被归结到尊者一类,毕竟同佛子有缘。 孙丽钗身为圣道净土之人,她的言行会产生巨大的反响,间接就拥有了巨大的权力。 坐拥武力、威望、权势,这样的一颗明星,如今才十岁。 孙丽钗本人对此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她甚至是厌烦自己拥有的一切。 她感到俗世宛如一张大网要将她束缚,而她却很清楚自己对这样的结局无能为力。 往往这个时候才显出家的宝贵。 孙丽钗很干脆利落得上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又对自己的父亲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把背上一堆家当撇在桌上,说一句“我去找鹿缘。”匆匆就又跑出门。一家人见面不过十秒钟不到。 她行事之荒诞不经叫二位家属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再想嘘寒问暖,只见那小巧的背影已经冲入街道深处不见影子啦。 嵩山的山路依旧是那么曲折,再次踏上这些历史沧桑的石板,孙丽钗感觉自己走在一条影影幢幢的幻道,自己的童年身姿就这样出现在石头上,一步步,很艰难地跟在大人身后。 她记得这段日子,她的病大好后,就乐意多走走,让身体感受更多的情绪,她最喜欢气喘吁吁又不至于大汗淋漓的感觉。 至今她还记得,心脏跳动的滋味。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走,就这样她慢吞吞地,跟在童年的幻影之后,仔细打量着一方的山水。 快到了,曾经的少林寺,如今的少林寨,远远的,那朱漆大门前还站着一颗黝黑的卤蛋,是觉光老秃驴。 高高壮壮的觉光迎着一片晚霞的余晖,脑门闪闪发亮,悠闲地站着门前的巉岩旁眺望四际,宽阔的青色袍服随着轻快柔和的晚风展荡,他微笑的脸庞仿佛一块嶙峋的礁石,坚硬而笃定。 他看到孙丽钗,抬手招了招,长袖飘飘,与远处山崖上的那一株绝壁青松抖索的树冠相映成趣。 孙丽钗也对他遥遥挥手。 觉光扭头冲门里的场院大吼一声:“钗钗来了!” 一群老秃驴涌了出来,他们有的手里还端着面碗,嘴上吃得油乎乎的,自从没了僧人这门职业,现在他们也不必守戒律啦。 孙丽钗紧跑两步来到众位居士面前,合十礼敬。“见过各位大师。” 秃驴们就哈哈大笑起来,“当初的小姑娘长大了,现在是有模有样的!” “善哉善哉。” 几位秃驴一阵夸,脸上还带着感概的笑意,一副“老衲历经世事”的样子。 孙丽钗毕竟性情古怪,于是就打趣他们道:“怎么几位大师开始吃荤了?莫不是没了佛经读,嘴里也没滋味了?” 觉光把牛眼一蹬,“嘿!小姑娘不安好心。觉愁!你来和她掰扯,我说不过她。” 嬉皮笑脸的觉愁乐呵呵地钻出来对孙丽钗合掌一礼,“确实得小尊者从菩萨那里翘几句金科玉律给咱们念叨念叨!” 孙丽钗眉毛一挑,秀气的脸庞上竟还露出几分泼辣爽快的英气,“鹿缘在哪?我来看他了!” 众居士大笑,指着高高的连天峰,“高人自然在高处,佛子当然在天边。” “我先走了!”孙丽钗呼喝一声,运起轻功,足下一点,如一粒星丸,洒然踏步在高墙大殿之上,几个起落就翻过偌大的寺院,往山林深处去了。 觉光摇头感叹,“孩子真的长大了,咱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连饭都吃不好,更不要说练这么一身俊功夫了。” “呵,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师兄我小时候可机灵着呢。” 他们拌着嘴,一路在天边最后的丝丝明光里回到门内的幽寂世界。 夜晚开始了,净土珠内的集会也该开场了。 …… 夜色冥冥。 寒风凄凄。 鹿正康端坐磐石上运气吐纳。 “菩萨救我……”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惨嚎。 “普度众生,我也是众生,快来普度我啊……” 鹿正康不为所动。 行功一遍后,他睁开眼。 天空上布满硕大的眼眸,它们华彩缤纷,放出惨绿的毒光,眨动着,肌肉痉挛着,死死盯着鹿正康。 地面流淌着岩浆与海水,无声炸裂,一个个气泡里翻滚着受难的人体,他们扭转脸庞,对着鹿正康,被剜去眼球的眼孔在不住地淌血,口中哀嚎着,祈求救赎。 孙丽钗来到他身后,鹿正康扭头,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女孩,当然,没有眼球,而颅腔内的脑部还在微微闪着幽蓝的火光,着跃动的火苗会蜷曲、舞动,拉伸出几个扭曲的人类形体。 而这一切…… 都让鹿正康看得津津有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岁月如诗,不过幻梦 恶缘正源源不断的涌向鹿正康,仿佛一层灰岚要笼罩山脉。对此他是来者不拒,换句话说,他在主动入邪。 这个过程就算对他来说也是有风险的,不过他在渴盼一次真正的对决。要与相枢硬碰硬。 鹿正康是很追求战斗的荣誉感的,他不喜欢玩弄对手的思维,折磨敌人的意志,他只喜欢简单直白,摧毁对方的存在。 他最喜欢的文章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人的肉体有极限,但精神没有。 鹿正康从不畏惧战斗,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孙丽钗问他:“鹿缘,你在想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鹿正康能看到她翕张的嘴唇,口腔内有细细的昆虫足肢在跳动,甲壳摩擦发出嘶嘶声。 “想一些很平常的东西。” “但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定,是有杂念吗。” 正缘扣定之人心意相通,鹿正康虽然是独立在外,不过其余人也能大致了解他的状态。 鹿正康当然不会有什么杂念,不过是孙丽钗隐约也感受到了恶缘。 孙丽钗的身形越来越虚幻,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都传来,悄无声地,周围出现了无数个孙丽钗,鹿正康能看到她衣襟上的一枚扣子,那不是扣子,是促织八败,它的复眼里有光跳动,宛如一张反衬月光的蛇皮,随着衣领晃动,这对眸子也忽闪着,在空中留下斑驳的痕迹。 无数个孙丽钗,无数只八败,无数的闪光,仿佛盛夏荷塘边的萤火虫群。 “不是杂念,有一些其余的杂事。” “我能帮什么?” “暂时不能。” 鹿正康仰头,凡世的风卷动他的衣袍。 如今,只差一件事,放心不下。 …… 厉定胤脸泛红光,欢欢喜喜得跑进屋来,“就是了!就是了!这回消息准了!” 梁茹涟放下手里的刺绣,掸掸布裙站起来,慈弱的脸庞上露出惯常的礼节性笑容,但这样的笑容委实是悲哀的,脸上蒙着的一层黯淡郁气完全无法被这简单的笑容冲开。 “怎么慌慌张张的,快坐下休息休息。” 厉定胤并不听从,只一个劲踱步,脸色不断变化,油乎乎的双颊沁出一层细汗,顺着他的法令纹往下颌流,就像一只挂在衣架上沥水的青蛙,整个人看起来是有些过于激动和诡异。 “定胤,你怎么了?” “茹儿,你还记得咱们把德彰放在了少林是吧?” “自然的,那是自然忘不了的。”梁茹涟听到这个名字,瑟缩了一下,眉眼间的郁气更重了些。 “全天下都知道少林出了佛子,我算了算日子,最早有这说法出来还是四年前,德彰是差不多五年前被我们放在少林的。” “你想说德彰就是那个佛子?定胤,你莫要想这些了,我只盼孩子能好好随大师们修行,能安安心心……” “茹儿!”厉定胤抿着嘴,他遽然转身盯着自己的发妻,眼神里灼烧着一层火焰,翻滚着仇恨与苦痛,“德彰就是佛子!就是天下第一的佛子!就是菩萨!” 梁茹涟疲惫而温婉地摇头笑笑,就像她无数次看到自己的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后的反应,“定胤,你还是放不下。” “如何放下?我厉家大好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这帮贱民!” “繁荣富贵也不过一世,百年后谁不是黄土一抔,定胤,咱们只要能入净土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报了。” “茹儿,你现在好清高!是中了那帮秃驴的邪法吗?你说什么净土,统统是假的!” 梁茹涟这下才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单单是痴迷过往了,他简直是陷入疯狂了。 “净土是真的,你也进去过的……” “那是个梦!假的!” “……” “没人会拒绝一个皇子的身份的!这个所谓的佛子当然也不会,如果他不懂事,那些秃驴也会告诉他怎么做的……” 梁茹涟摇摇头,叹口气,她陡然感到意兴阑珊,自己的丈夫,前朝太子,如今连最基本的政治嗅觉都丧失了,未来更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生活有时候给人的打击太大,反而让人忽略压力。 梁茹涟就自觉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未来活得如何,就像她自己说的,百年后黄土一抔。 鹿正康站在屋外,倚着墙听着自己生身父母的对话。 幻觉越来越重。 乌黑的太阳放射着刺骨冰寒的光线,门外街道上的石板缝隙里淌出污浊的彩油,院落一角的樟树枝头悬挂着一丛丛的髑髅,晃动着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他看到这些怪诞的景象,心情反而异常平静下来。 “……到时候他们会给这个佛子起什么名号?佛太子?佛皇?茹儿,你不会相信这些人为了权势会多丑陋的……” 鹿正康推门而入,隔空一指点昏厉定胤,他的化身丰神俊朗,高大如山,梁茹涟一愣神,急忙要跪下磕头。 鹿正康就扶住她,对她微微一笑,“吾母,阔别多年,儿甚思念。” 他的眸子倒映一江星河,梁茹涟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她只感觉自己是置身飘渺的河边雾岸里,那些水下的银鱼群接连跃出水面,化作一条亮生生的飘带跨越流年,而她站在这一头,一个小孩站在那一头。 “是德彰……” “慈母生孕之恩,哺乳之情不敢或忘,今携慈母安祥天伦,只盼母亲能答应陪儿子过这最后一段日子。” “厉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茹涟抬手抚摸鹿正康的脸庞,她的手掌纤瘦而掌心粗粝,鹿正康感觉像一张薄韧的莎草纸在刮擦脸颊。 “恕儿不孝,却不能陪慈母共度此生。” “厉儿,你是佛子。”梁茹涟依旧是痴痴的,甚至有些在梦呓一般,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这温暖的一刻足够鹿正康回味良久,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明,而自己的生母脸上的郁气渐渐散去。 鹿正康牵着母亲的手,一步跨越千里,来到少林寨内的居室,将她搀到床沿坐下,自己搬一条小凳,端坐着,微笑着听这个女人絮絮叨叨。 “厉儿,你很好,比母亲想过的任何时候都好,你要为天下苍生去轮回一次,母亲很认同,只是你还未好好活过,你还未结婚生子……” 总是如此的。 佛子缅怀地看着翻动的唇颊如蝶儿在花间叶底挥翅。 总是在闲言碎语之隙,有低低如诗的岁月荡起回忆的辉光…… 至于厉定胤?这个男人会做一个美梦,一个关于皇图霸业的美梦。 就是不知睡醒后他会如何看待这个平凡的世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入轮回,即身成神 鹿正康坐在法堂深处,高高的讲法台上。 是时候了。 相枢已经在黑暗处召唤他。 窗门大开的法堂内外都站满了佛道居士。 这些光头静静地站着,像是一根根木杆子戳在石板上,像一群无言的草木,像是在风中滑翔的候鸟,他们既安静,又涌动着浓重的情绪。 一整天了。 一整天,从太阳还未升起的的时候,鹿正康坐在高台上,而信众们站在下面望着他。 到现在,红日西坠。 阳光从一个个高大的正方窗框里照进来,在屋内的阴影里溶出金色透彻的斜方柱,微尘在其中碰撞,下沉又上浮,或是脱离光柱,或是进入,或是回到……谁能分辨呢?它们自己能分辨吗? 高台上正有一道光照着,金辉埃土如漆镀身,鹿正康在这样的阳光与目光中,已经彻底摆脱了人类的定义,宁静的他,将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 透过他的形体,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祂。 鹿正康的内心充满了谵妄之念,渐而就在慢慢削弱他同报身的感应。 一点点虚弱下来。 所以说,是时候了。 寂然的正法世界,鹿正康喉部翻滚,低低的雷鸣从胸膛发出,振聋发聩,房屋动摇,山林簌簌。 涌动的上缘,宿命的泉流。 魂魄就这样忽忽得飞出来,高高得飘起来。 鹿正康仔细感受这清浅的世界。 信众们高声念诵祂的名。 “南无鹿缘菩萨。” 簇拥中的化身肉体淡淡发光,在最后的最后,他捕捉到了某一种灵机,抬起左手指向东方。指尖就刚好在光柱的最边缘,泛着一星的微光,熠熠地照入所有人心头。那不是一根手指,那是火炬,和灯塔。 俗世的凡身就这样坐着,指着,缓缓消弭着,就像影子在光里,阴暗的存在被消解,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最初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有人泪水涟涟,有人面露慈悲,当然也有露出压抑不住的欢喜的…… 一张张活泛的脸,生长在僵硬而无意义的躯壳上——这是鹿正康在离开尘世前最后的想法。 上缘,伟大的上缘,上缘是对宇宙根基的描述,是个体,也是整体。 深厚的上缘聚合体,表层组成了世界,深层有什么? 鹿正康的上缘珠轻轻一震,顿时那些恶缘脱离,翻滚的灰迹化作一张张脸庞——活泛的脸庞,而没有躯壳,是一些椭圆形的东西,它们围着鹿正康,打转,掀起上缘的漩涡,露出深邃的坑谷。 无垠的、无穷尽的坑谷,终点在表层之下,一切表现形式之外。 而在鹿正康的理解能力中又还是出现了存在的具体形貌,他是指那深处的一个存在,相枢。 “汝!来了……” 鹿正康是一点点的火星,他浮在光芒的大海上,海面的巨大风暴,那些脸庞掀起的湍流,形成的漩涡下,一具庞然的躯体一点点露出狞恶的端倪,十臂、八面、铁身、铜头、红发、长臂、利爪。 八面百眼,喜、怒、哀、惧、诡、贪、痴、癫,无数深情就此在脸庞上挣扎扭动着,其上炫美细密的众眸规律性地眨着,水晶般的眼膜上浮泛着一层怪诞的眼翳,仿佛老年人的积垢。 十条手臂上各自攥着十把神剑,然而九把是完好的,独有一把只余剑刃。 一张獠牙巨口长在胸腹间,铅灰色的牙床渗着黑血,从惨白的尖牙上滑落下滴。 这大嘴巴扩开,活生生是又一个旋涡,血肉的甬道通向沉沦——鹿正康切实看到了无数向上攀爬的人体。 “死!死!死!”它们翻涌着如浪涛,发着嘶哑恐怖的高音。 鹿正康的上缘珠,就像一点火苗。 他已经是朗月般的人物,但相枢宛如真正的宇宙深空。 相枢说要他臣服——谁能不臣服? 上高不过天,下厚不过地。 但鹿正康偏是不相信的。 天高地厚,他的存在难道只是被用来承认一些既定的东西的吗? 宏大的报身缓缓出现。 若相枢是黑暗、妖孽,那么报身就是混成、自然。 前世的一场大梦。 今生的尊荣贵华。 报身周围的金光微微淡褪,露出一张脸庞…… 百眼独面。 空洞骑士! “噌——!” 骨钉出鞘!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感觉! “斩!” 一钉之下,定风波! 狂涌的上缘,漩涡的边壁收缩,一点微光顶着一座山,挤入漩涡后的所在。 …… 鹿正康平静地看着相枢。 他手里的骨钉刺在他的胸膛,他们在下坠。 上缘深处,宇宙根基。 无数的信息化作耳畔的低语,基本无法理解。 他已经到达了轮回。 轮回是一个圈,外面的进来,不断涌入,里面的陆陆续续也出去。 死魂灵,在轮回也只是一个过客,这里主要负责上缘的更新轮转。 鹿正康感到自己的上缘珠被层层禁锢。 权弘明的魂种也在。 刚好,在这里洗洗恶缘。 轮回是一种客观的现象,鹿正康渴盼了解其运行,掌握这种力量。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净土珠拥有生生不息的属性,而不是一个损人利己的贪婪怪物。 相枢也盯着鹿正康。他被骨钉击中,动弹不得,便就用一种奇异的神色看着鹿正康。 这种感觉,就像被一个审判者注目。 “汝在抗拒宿命!汝等皆是逆贼!唯有本座顺应天道,执掌毁灭!” 鹿正康静静听着耳畔的低语,嘴上也不忘说一句:“接着往下说,我在听。” 而相枢果真又多嘴了几句,“绘卷的力量是有限的,本座要毁灭此世,万象更新!” “汝,小和尚,还有那小铁匠,汝等沽名钓誉,汝等必永世沉沦!” 鹿正康讽刺道:“代天而行,就凭你这样私欲泛滥之辈?” 耳畔的低语加重。 鹿正康就察觉到上缘深处的第三位存在。 祂更高大,不,不是高大,是高等! 超脱所谓存在与否,乃万物之因。 那无数的声音就在鹿正康心中回荡。 “我明白了。” 相枢勃然大怒,“不!为什么要选他!本座才是唯一的!” 他愤愤地一挣,陡然就迫开束缚,把鹿正康甩飞,自己一转身消弭无形,仿佛一个发现外遇而急匆匆赶回家的丈夫。 鹿正康就慢慢闭眼。 知识、奥秘、历史。 他都想知道。 但他无法理解神秘的知识,这一切由报身接受。 他就在此地慢慢成长,他要更深入轮回,哪怕那会让他的转世风险重重。 …… “你去吧。” 一点魂种飘然,离开轮回。 …… 几点熟悉的魂魄来到此地。 是孙丽钗他们。 循着正缘扣的联系,他们不断往他们无法理解的世界之下前行。 本由领着其余十三人。 因为他开启了一些天眼通,大致能看到上缘。 此地如深海,遍布紊流,进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一个恐怖的怪物就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路上。 “小和尚的气味!吃了你们!让他也知道什么叫痛苦!” 魂魄们颤抖着。 大手伸展,无法逃离。 尖锐的爪牙即将把他们尽数搅殁。 一拳横空! “好大胆!” 白莹如玉的大拳击打在相枢狞恶的脸上,将其击飞。 随后拳头松开为掌,把几点魂魄捞起。 抬出水面。 有光照耀了。 他们都看到了。 庄严的脸庞,繁美的鹿角。 鹿角之间,一点珠光如高悬的纯白太阳。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梦,言语之外 鹿正康垂眸打量这十四个小小的魂魄。 他们不是同时来到轮回的。 本由与孙丽钗差不多是最后到来,而先前那十二个扣定的魂儿就那么孤独地飘荡在上缘表面迟迟不肯转生,他们感应到了鹿正康,他们不愿意离开。 可怜有几个都神志不清了。 鹿正康轻轻对他们吹了一口上缘,于是他们就都活泛起来,长出实在的身体,飘在四处,开始自发成长。 十四等众有了本质的身体,就有了高层次的感官,能详尽地观察周围,顿时就注意到鹿正康身上重重的枷锁。 无数飘带缠绕在鹿正康的体表,末端延伸到虚空,仿佛是一件迎风的纱衣。 孙丽钗问道:“鹿缘,你怎么了?” 其余人都规规矩矩不敢多言,只有这位当初叛逆的小女孩依旧是意气飞扬的。 “问题不大。深入轮回就是要遭这般待遇的,不过我已经快摸透轮回的规律了,不久便会去转生,你们是要先去,还是等我一起?”鹿正康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在邀请朋友吃饭。 “一起!”众人鼓噪起来。 “也好。” …… 权素环裹着一身厚重的貂裘,蜷在庭下的太师椅中。 正月二十。 该热闹的差不多也散场了。隔壁几个大院子里还有零星冷清的小宴,是小辈们在吃喝,闲极无聊的他们无处可去,就只有好食好景悠然度日。 就是这样的时候。 大家都喧嚣着,享受着新年欢乐的余韵,权素环已经无力参与。毕竟一位七十多的老妪实在是已经脱离社交的圈子了。甚至可以说是在社会的边缘。 十年前,家主之位平平稳稳地交接给了她的大儿子。 嫡长子。 权素环露出笑来。 院子里的小雪堆积,天上的云层稀稀疏疏,昨夜一场狂风好大,将这些高空不羁的流云吹成了细细的一条条、一片片,它们像是活着大气里的一种生物,边缘卷曲的云气仿佛是手脚,它们吃光芒长大,而光这种食物会顺着它们简单的肠道流经肚腹,再透出来,有些云彩是全亮,有些是半明半暗,这难道是说后者胖些,光透不过肥肥的脊背,所以就是黯淡的吗? 权素环痴然,她享受着这般闲适的时候,火炉子暖烘烘的,而外界的景是冷冰冰的,身子很舒服,心情很平静。 她现在不会想太多事情,越老,越感觉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譬如思考就是。 很多时候她甚至不能理解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东西,哪怕那是她儿子女儿的脸,可她就是不太理解他们的神情。 好在还有净土,净土里有许多好朋友。 对许多普通人来说,净土就是一个社交的平台。 当然其余的作用也是五花八门的,最主要还是通信。人们很便捷就能在净土传递消息,天南海北零距离,以此还发展出庞大的商业渠道,乃至有了所谓的“净土购”,双方在净土谈好价,东西就由人家送上门。当然教育也方便起来,学生要是离得远,就在净土上课。诸如此类,俨然是一个互联网的样子。 此外,还出现了一种叫变脸人的职业,他们负责往来善道与恶道,传递一些重要而特殊的情报。这些人打破了净土对性情的限制。据说是通过催眠自己达到这种改变秉性的效果的。猖獗过一段时日,后来被圣道尊者打压后就小心起来,可终究是没有消失。或许这本是被允许的。 权素环想着晚上同几位老姐妹聊什么,不觉有些困乏。 管家脚步笃笃,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要不要扶她回屋休息。 “老狗,去给我泡杯茶。”权素环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她目光睨到了管家的脸,“哦,不是老狗,是了,老狗早死了,你是哪个来着?” “老夫人,我是老狗的孙子。”管家殊无半点被羞辱的意思,狗是一种忠诚的动物,他的祖父是老狗,他便自诩小狗。 “你叫什么?” “权恭。”这是被赐了主家的姓,代表一种亲信身份。 “好,你去给我泡一壶茶,明前观音就行了。” 当初权素环奉了佛子几杯茶,这是她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每每提及,听众就会露出艳羡而尊崇的神态。于是她也爱多喝几杯茶。 不多时,一杯清茶盛在白瓷盏里,端到权素环身前,这位老妪将其接过来,掀开盖子,就盯着茶叶浮沉。 她突然想道了,天上的云其实更像茶叶…… 不过这些无稽怪诞的奇思妙想已经很久不曾有啦。 上次会去想这些的时候,嗯,自然不记得了。权素环觉得某种天真的稚气在回到自己衰朽的躯体,这让她颇为欣慰。 年纪大了,很多规矩就看淡了,于是她就像个孩子一样,伸出右手在空中挥舞,摇摆,在云层间来回,仿佛就像飞鸟。 “环环。” 权素环陡然一惊,怎有陌生人闯入?偌大权府,这些家丁守卫都是吃闲饭的吗? 打量周围,那些侍女,仆役,一个个都不见了。 权素环不知从何处奋起一股勇力,站起身来。 呼——!这样轻松?她犹疑地看着自己衰老的躯体,这副肉壳已经很迟钝了,怎么今天如此有活力? “环环,哥哥带你去玩。”廊阁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权素环脸色阴沉,这话里的内容,让她想起一些不舒服的往事。 那个人,早就死了,现在是有谁在装神弄鬼? 权素环怒冲冲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是没什么好怕的年纪了,她现在更在乎自己的荣辱,权家的事情,怎么能让外人来评头论足,甚至还反过来戏耍权家人? 当这位老妪冲出廊阁,却来到一片荒草丛,这里是京城郊外,权素环知道她被人下了幻术,但她终究是愣怔了。 一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身后,年幼的长子,穿着一身锦袍,扑入草丛。 秋天的云啊,在午后也是金灿灿的,仿佛是地上麦田的反光。 “给,环环,拿去玩。” 是一只小小的呆物。 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好坏?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笑嘻嘻,“谢谢哥哥。” 权素环眨眨眼。 “哥哥,天上的云是什么?” “云就是云咯。” “不是,我问你,像什么?” “像虫虫,吃太阳,像环环,懒洋洋。” 权素环呢喃着,像虫虫,像环环…… “哥哥骗人!“ “哈哈哈,小笨蛋也有聪明的时候。” 男孩笑着,一步步往郊外树林走去。 树林黑漆漆,阳光也照不透。 权素环陡然就感到一种恐惧。 别去。 想说话而说不得,老妪盯着女童,希望她能挽留。 但女童一回身,竟然长大了,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女子,一位尊贵的世家家主。 两位权素环就对视着。 老妪能看到权弘明一点点长大,迈入深林,消失在黑暗里。 女子微微呢喃,“大哥,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改变呢?” 老妪叹气,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仇怨,如今对权弘明的仇恨只是单纯的一种惯性,习惯了仇恨罢了。 树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 飞鸟惊起,竟然是一群乌鸦。 告死鸟。 哥哥,希望你来世一切都好。 “谢谢。” 权素环蓦然回头。 天边的云彩仿若一尊菩萨,而她那大哥,站在莲座上冲她轻轻挥手。 “再见。” …… 言语再多。 终究是。 再也不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净土轮回,佛子转生 鹿正康高大的身躯被枷锁一点点挤压,变成一粒微尘,随后轻轻在轮回的圈子里打个转,一时间,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就被抛出,回到上缘表层的凡世。随行的十四点魂魄也伴着他一同离开。 “小和尚,本座会在凡尘等候汝……”相枢在无间之处发出低吟。 …… 自朝廷不存后,世人新编历法,称净土历,以佛子归天为元年,至今恰恰是百年。 八月廿五,正是秋分之日,净土巨震。 神州的亿万百姓已经习惯了净土的祥和,净土的可靠深入人心,似乎是同危机剥离开的另一个世界,但如今的震动就叫人无所适从了,许多人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自己中了什么幻觉,又或者以为是什么活动,总之不是害怕。 而未等人们真的害怕起来,一切震荡就止息,人们只是惊讶地发现,背靠须弥的菩萨像那一对鹿角间亮起了一轮白日。 这意味着净土终于有了昼夜更替,一切都开始自发流转了,山石不再维持原样,草木也开始枯荣交替。 万物轮回终于开始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次巨大的变革,但他们说不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就发生在身边的变化,似乎又完全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于是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此事。 …… 也正是秋分,广东莲花山狮相门门主李辟光喜得贵子。 当夜在山腰演武大场里举办宴席,副门主连同门内三大堂口堂主携弟子亲信赴宴。 大嚼一顿,痛饮十分。酣畅之际,副门主石明华站起来举杯问道:“不知门主要为你这小子取个什么名?”她是个女英豪,一双星眸在月夜里放着寒光,仿佛一头巡回的狂狮,叫人见之难忘。 李辟光闻言,先干了坛中美酒,随后一拍桌子起身,借着酒劲与狂兴努力把脑子里不多的词汇量搅动起来,尝试拼凑出一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于是他就支支吾吾,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一根风中茅草,蒲扇般的手掌拍着胸膛与脑门,发出撞钟打铁般的轰鸣,这架势同拍打黑白老电视是一样的,可惜文采这个东西不是信号,李辟光就是把他一头乱发抹碎了也想不出来一个好名字的。 石明华就主动接过话头,“李大哥,你我义结金兰,情同兄妹,你的孩子便同是我的一样,不如就让小妹来取这个名,如何?” “好好好!还是明华懂得照顾老哥,你们这些人啊,就晓得看老子笑话!”李辟光瞪了周围的门人一眼,目光灼灼,仿佛黑夜里的冷电,把周围的炬火灯烛,乃至漫天星光月色都压了下去。 石明华赞道:“李大哥的横练功夫是出神入化,大家有目共睹,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儿子的名号自然也得是堂堂正正的。” 众人齐点头。 “好男儿一言九鼎,要立不世功勋,不如就叫李鼎勋如何?” “好极了!” “真够威!” 莲花峰顶襁褓中的李鼎勋,才刚哺乳,静静睡下,只听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就像雷鸣般从山下滚来,房屋都摇动起来,窗子同窗框磕磕地撞击,天花板落下一阵浮尘。 母亲李梅铮习以为常,不过也担心孩子受怕,急忙坐起身把襁褓抄过来一看。 小崽子睡得欢实,半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慈母看了嘿嘿笑,心中异常满足,此时耳边又响起狂猛的笑声,顿时一张温柔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放下襁褓。 刚生产完的女人,披着一件净土购的虎皮袍子就下了床,掀开门板,对着夜晚山坡俊朗的空气深吸一口。 “吸——嘶!” 仰头。 下一秒,铁肺吐出罡风,如刀刃般席卷高空,而余波还将房屋的青瓦掀起。 一声怒吼! 好一声怒吼! “都给老娘——安!静!” 一发话,千里鸟惊飞,群山兽丧胆。 宴会上端不稳酒碗的一大片,噼里啪啦瓷碗碎了一地。更丢人的直接吓趴下了。 李辟光抠了抠被震出来的耳屎,哈哈一乐,“各位担待些!家里有英雌,不得不听话啊!” 众人低低笑着,终究没敢再大声说话。 酒席照吃,欢喜复起,直到天色大亮了才散。 李大门主有后的消息暂时没打算昭告天下,因为怕他们狮相门的对头,也就是然山的恶道士们下咒暗害。 …… 九月廿五。 李鼎勋满月。 门主就抓来个算命的给儿子算命格。 算命先生把小屁孩举起来,对着稀淡的月光瞅了瞅地上的影子,再抬头看看星空,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放下孩子,拿出算盘一阵鼓捣。 “唉呀!这小子!” “我儿怎得?” “这个……好命哦!天上星宿下凡!” 李辟光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红彤彤的牙龈仿佛某种掠食者的杀戮信号。 老道士微微一抖,脸上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笑容。 “此子乃天上破军星降世,未来必定会在江湖扬名立万,引得群雄俯首……”他好话一车一车地往外送,终于是哄得李大门主喜笑颜开,当即决定不杀这个牛鼻子老道,只把他丢出门外了事。 老道士哎哟哦呼惨叫着摔在后半夜冷冰冰的山脚下。 随后一骨碌起身飞快跑路,那仓惶的背影活像一只被鹅追赶的灰皮耗子。 跑出一段路,道士停下来,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回头指着莲花峰大骂,“呸!什么狮相门,道爷就说这是个贼窝!哈,什么天上星宿降世,分明是福薄命浅,魂魄稀淡,早夭之相!呸!祝你克父母!克家人!天煞孤星!全他妈死去吧!呸!”他脸色悻悻,又嘀咕两句,转身没入荒野消失不见。 …… 李鼎勋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不足岁的小婴儿不会表现出老实这种稍显成熟的性格,他被认定是个呆子。 好在不是傻子,只不过反应比寻常孩子慢半拍。 这多少让李辟光有些遗憾,自己的长子似乎不适合被寄予厚望。他曾想找那个算命的,让他学学什么叫算账,不过这油滑耗子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夫妇二人正值壮年,当即决定多生养几个孩子,以防门主之位旁落。 狮相门的门人就是一群狮子,他们只服从最强的狮王,李鼎勋这种小崽子要是成长不起来,放在这个野蛮的宗门里,将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童年,蠢笨的小孩 时光流转,李鼎勋开始了他的童年,五年来家里陆陆续续又多了三个小孩,老二是弟弟,老三是妹妹,老四还是弟弟。 李辟光夫妇二人对自己的四个儿女都很满意,大儿子虽然呆,但很老实,二儿子很聪明,很活泼好动,老三老四从小也都挺聪慧。同老大一比,他们更有潜力在未来争抢狮王的地位。 于是乎,三位弟弟妹妹身上被倾注了更多关心,更多的期盼。 长子李鼎勋,夫妇二人只求他能平安过一辈子。 至于什么破军星下凡的话,那只是一个喜庆的玩笑罢了。 …… 李鼎勋在院子里站桩。 狮相门以外功著称,多是刚猛的横练功夫,对身体有很大的刺激性,小孩子不能练,怕影响发育,所以门人弟子年幼时都靠站桩打基础。 李鼎勋现在站的桩叫狮相三十六法,又称威狮子桩,其实是下九阶绝技狮相铁头功的入门,练成后身如猛狮,矫健强猛。对后续狮相门功法的练习有很大的好处,算是武道根基,重中之重。 说是狮相,听名字好像是一种形意的功夫,但其实更有神打。 形意的部分就是模拟自然界狮子的一举一动,包括行走、睡眠、捕猎、战斗等等,前面三十法都是形意。 神打的部分集中在后六法,这六法内容包括观想,祷告,祝拜,画符,请神上身等等很玄虚的内容。目的就是激发一股心意气势,属于武学的上层道理。其实已经超过了打基础的范畴,不学也是无伤大雅,等以后见识广博、学识丰富了再回来打基础也行。 但若是有弟子能在初入武道时学会这六法神打,必定被狮相门高层看重。 差不多就是一个天才的分水岭。 那么李鼎勋是不是一个天才?让他的老爹来说,绝对不是。 他连前面形意的桩功都没站出神髓来,姿态都不甚标准,多次纠正后也没有效果,要不是母亲李梅铮拦着,估计这小子的屁股每天都得开花。 李辟光也看出自己的长子不是因为顽劣所以站不好桩,其实就是不理解,不理解自己要做的一切,对于这种情况,当初他的父亲,也就是故去的老门主是有办法的,就是打呗。打疼了,就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会学好,不然一辈子就那样了。 然而李梅铮最喜爱这个长子,舍不得让他吃苦受累,她甚至于是乐得李鼎勋没有武学天赋的,在她看来,自己的孩子既然当不了第一,那干脆换条路走。 不练武,学点诗书,练些笛箫什么也挺好,哪怕学唱戏,跳傩舞也行。 “干什么不吃饭呐!我儿子以后开开心心就好咯!” “你就不怕他被卷入江湖恩怨?” “谁敢?”李梅铮勃然一怒,恍惚间有一位狮面人身的神灵发出一声狂吼,李大门主一缩脑袋,低声下气地说道:“不敢不敢……不对,没人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屋外,没人路过。 于是这天起,李鼎勋练功的时间被缩短,另外来了一个教书的老先生,每天领着他读书。 …… 童年很无趣。 李鼎勋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三餐、便溺等等生理活动外,就是练功和念书,最后在晚上睡前,被勒令念诵百遍“南无鹿缘菩萨”。 他的活动范围更是小得可怜,只能在院子里。 好在院子里的景致不错,南方的园林总是乐意在小格局里填充尽可能多的东西,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无异于一整个世界了。 池塘、假山、树林,青石板路窄窄的,上面全是青苔,李鼎勋从他住的厢房出门,一抬头就是大片的树荫,碧绿透亮,阴郁的天空总是被挤压成小小的、破碎的几块仿佛画布上的留白。 穿过落叶的雨花石地来到小池边,池边堆着石块算是栏杆,李鼎勋在空闲时就常坐在这些石块上。 其实他猜到自己什么都不做也行,父母不会要求什么的,但他还是保持了一个生活的惯性,站桩不有趣,摇头晃脑地吟诵依旧不有趣,但李鼎勋从没有厌烦的情绪,事实上他看什么都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感觉。 暂时他幼稚的心没有遇到为之怦然或揪拢的事物。 池塘里的浮萍、水面的微虫,树上的蝉,阴暗处的蚊子,石头下的蜈蚣……小孩的世界也是微观的,李鼎勋不时注意到,这个院子里,除了侍女、仆役外,除了自己,除了偶尔来的父母,其实数量最多的昆虫和植物。 于是他时常会想,自己是一个客人。 老先生教会他礼节,于是李鼎勋就很规矩,他在自家院子里总是很规矩的,因为这里的主人是虫子们,还有草木。 好在主人家很宽容大度,任由李鼎勋仔细观摩它们的形体,只要双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心里有许多问题,但苦于言辞不便无法表述出来,干脆就不说。 教书的老头就说李鼎勋这小子脑袋笨,爹娘问哪里笨,就说不能举一反三,是个庸人。 大人们在说话的时候,李鼎勋就站在一旁,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老先生是冷淡,父亲是失落,母亲还是那么温柔,几位侍女发出了一种名为怜惜的感情,李鼎勋不懂。 身高不到他们腰间的孩子,往往得仰头才能看见大人的脸。高高的,被环境的光模糊了五官,而他们的嘴唇翕动着,喉头滚动着,胸膛起伏着,声音、光晕混杂成一种迷离的灰黄色。许多怪异的鸟从这一片混沌里飞出,鹿正康追逐着它们,视线移到窗外,越过树梢,在多云的天空徘徊了一下,随后掠过锅耳墙,穿过月亮门,在低矮的女墙上飞过,继续在一座座吊脚楼、碉楼,散落的房屋间穿行。这些沿途的景色都是通过鸟儿的目光带来的,而李鼎勋只是愣怔地望着墙。 李辟光规规矩矩地把老先生送出门,叫弟子把先生带去休息,转身回屋,就看见自己的长子在神游天外,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好师妹李梅铮,她就那么溺爱地看着儿子发呆。屋里微弱的光线将一切色彩都压抑了,而窗外天光就只照亮儿子头上小小的冲天辫,还有自己女人的衣裙,裙摆上金色的云纹刺绣熠熠生辉,仿佛是垂地的小小夕阳。 门主的心,陡然松懈下来。 孩子笨就笨吧,开心最重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圣道净土,传人 有些事情,大家都做,就变成习俗。 比如念佛号,比如一年之内选几天吃斋……这些事情,让所有人或多或少有点奇怪,大家何时习惯做这些的?为了纪念鹿缘菩萨?为了当几天出家人? 节日习俗作为人类活动,其实很多时候是在给人一个忙碌或悠闲的理由。大家聚在一起做点事情,享受社交的乐趣。至于为什么要怎么做,不重要。 所以习俗对一部分人群来说其实很讨厌。他们不喜欢社交,也不愿做看着就多余的事情。 可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是离不开净土的。 净土这两个字是有生命力的,任何人都很难直白简单地说出净土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很明显,一个无法进入净土的人会被排挤。这个排挤不是源自高高在上的情绪,而就是因为代沟。同聋子讲道理,给瞎子看画,这些都是无用功。 不入净土,不知天地。 鹿缘菩萨为世人创造了一个世界。就这点来说,纪念祂,感恩祂,为祂举行节日都是不过分的。 人们总是会把一切溢美之词放在鹿缘菩萨身上。仿佛那不是一片历史的烟云,菩萨是每个人心中的长梁。 …… 李鼎勋照例在房里念诵“南无鹿缘菩萨”。 蒲团、香炉、挂画,静室内一应俱全,小小的孩童盘膝坐着,声音从稚嫩的牙口里挤出来,完全没有被他放在心里。 这件事变成很程序化的工作,李鼎勋在某时听到了微微的回响,仿佛是静室的某个角落里有某个透明人也在念诵佛号。 这个声音太轻了,他现在才意识到。 李鼎勋眯着眼打量周围。 黑漆漆的屋子里,淡淡的好闻的烟雾缭绕,屋外有一些轻轻的动静,侍女们在收拾卧房,把烛台、瓶罐什么的归置起来,器具撞击会发出零碎的响动。 总之,室内很安静。 一种能把小孩吓哭的安静。 月光光,白亮亮,从东面墙上的圆窗投进来,地上的影子是窗格的形状,正是一个连笔的“福”,光倾斜着,照在墙脚,那个福字也弯折起来。 看着圆窗上,有一些蚊虫飞舞,不过它们也怕烟气,所以没进来叮咬李鼎勋一番。 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 于是李鼎勋又念了几遍佛号。 他告诉自己,没有人的。不过耳边似乎又传来声音。 得离开这里。 李鼎勋站起身,往门走。 轻轻的脚步如影随形。李鼎勋僵住了。越是靠近门,那第二个脚步声就越重。 往回……脚步声果然在变轻。 还是得走。 李鼎勋沉默着,但他左思右想是想不出对策来的。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走。 不知是不是想法过于强烈导致了幻觉,总之,他就感觉有什么在发亮。 不是有什么在发亮,而是整个静室都在发亮。 黑暗退散,露出的却不是四壁。 金色光芒仿佛画布上的火焰,把表层的世界灼烧,将真实的世界呈现。 金色的世界。 李鼎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梦中都不会出现的一切。 山与海,珠宝堆砌,草木繁茂。 还有那世界中心的高山。 李鼎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向那山行去,因为他看到了山后有什么东西。 有光,除了光还有树枝。光在树枝中央。 寂寂无人的世界只有海浪波涛,轻轻往来,呼呼作响。 李鼎勋走得小心翼翼,海面的波涛让他感觉这是一张起伏褶皱的布匹,于是他踏上去,果然没有下沉,望着茫茫无垠的世界,他便快步行进,一切旅途都在主动缩短,以至于他一步出去就能听到耳畔吹拂的狂风。 一种强烈的既视感不断涌上心头。 他踏上一重重的山,山路边到处是雕刻,石像,还有语句。 雕像都是一个长鹿角的菩萨,而语句多少他看不懂的。 有些长篇大论,会有标题,如《新编金刚经初版》、《新编楞严经注》等。 还有一些简短的。是人物传记。 这些语句大多很通俗,很简练,但信息量实在很大,李鼎勋勉强读了几篇,只知道这里叫圣道净土,曾经住着十四个人。 这些雕像之类的东西就是这十四个人留下的吗?看着漫山遍野的,可真有耐心。 继续前进,来到最高的山脚下,仰头,美妙的花香如雨水一样落下,点滴渗入皮肤,李鼎勋感到无比的舒适。 他攀登了一段距离,在一处山间平地遭遇大片的花海。每一朵幽蓝的昙花都像是水中的月亮,浮动着,泛着涟漪,不过又是那么有生命力,坚韧的花茎与花瓣虽然摇动着,但没有要折断掉落的意思。 李鼎勋想要摘一朵,不过他怕这些花儿会责怪他的无礼。 于是就不摘吧。 登山,随后看到了背面的巨大神像。 繁美的鹿角间,纯白的太阳已经有些黯淡,似乎马上要天黑了。 天黑的净土是什么样的? 白色的光明宝珠黯淡下去,随即净土也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一片的漆黑中,宝珠如月,暗紫的穹顶美不胜收,幽蓝的花海摇曳辉光,山脚的海有粼粼的微光闪烁。 完美的地方,不论何时都是美的。 李鼎勋仰头,夜空有种神秘的气质,异常有吸引力,天际线上的群山如宝石的封口,将这块紫水晶紧紧咬合,人类站在山上,好似穹顶能触手可及,但是他踮起脚,伸直手臂,指尖只触及空气。 跳了几下,踩在了一块碎石上,李鼎勋一个趔趄摔下山坡。 没有疼痛,就是感觉进了一个滚筒,李鼎勋就这样不断翻滚着往下摔,然后掉进一个隐秘的溶洞里。 嘭! 落地,结实的撞击感,起身,拍衣服。 黑暗的洞窟异常狭窄,李鼎勋眯着眼,往四周摸索,很快碰到了墙壁。 墙上有一个个小坑,他仔细按着凹坑,这些是墙上的刻字,不是简单的坑。 一个虚幻的魂体从墙上冒出头,高高的鸡冠帽好似一把尖刀,给李鼎勋吓了一跳。 “终于等来有缘人了!小子,就是你啦,快快拜师,让本座把无量正法统统传授给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法王传功,闯祸玩偶 李鼎勋望着眼前的虚影。 他是洞窟里唯一的光源,仿佛是一种发光的胶体,聚合成了一个人形。 一个穿着非常古怪的老头。 他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热切,嘴唇里有星火飞出,漂浮着仿佛萤火虫,又霎时在空中消隐。 “这么多年,总算有活人了,这圣道净土的十四尊者真的是一言难尽。唉呀,菩萨保佑哦,让这新来的小子机灵些,最好能练成无上瑜伽法,练不成的话,就再找人来学,总之得全都把功法给背下来……” 这个怪老头不知多久没看到人了,强烈的倾诉欲望简直是停不下来,语言如潮水般流淌出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灌顶……那本座岂不是没得轮回了?可怜净土不久前才有的轮回,老和尚也想体验一番呢。别入畜生道啊……” 李鼎勋问道:“老人家,你是谁?” 魂魄喋喋不休的嘴停止,不,不是停止,是僵住,遏制,仿佛嘴里塞了一堵墙,话儿的余音还在牙尖打转,可声息已经完全低落到不见。 老头缄默了一会儿,重新笑起来。 “我,是谁? “你要记得我是一个自杀的懦夫,以后不要学我。 “好了,拜师吧。” 李鼎勋晕乎乎地跪在地上,就像当初跪在教书先生面前那样。 无名喇嘛用枯瘦的右掌摩挲他的头顶。 李鼎勋呆呆地仰着头,洞壁上的无数西域文字都亮起光。 魂魄的手掌,既不冷,也不暖,只是缺乏质感。 缺乏生命力。 像云雾,轻纱那样。 “好了,以后你就是金刚宗传人了。起来吧,本座教你入门内功《金刚四加行法》……”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像是梦,一切眼见、耳闻、鼻嗅、身触、心念都是那么虚幻。 李鼎勋不觉昏了过去。 …… “勋仔,醒醒啦。”母亲李梅铮把静室里睡着的大儿子叫醒。 “阿妈,我刚才做梦了。” “什么梦?” “到处是金色的,山,还有菩萨。” 李梅铮面露喜色,“好孩子,你是入净土啦!” “好像是。”李鼎勋想起山壁上的那些文字,所谓圣道净土。 “快和阿妈说说,你看到什么了?人多吗?他们有没有凶你啊?” “没人,不,有人,有个老头,对我很好,教我东西。” “教你什么了?” “不记得,睡着了。” 李梅铮哈哈大笑起来,被自己儿子的呆憨逗得前仰后合。 她笑着搂了搂李鼎勋,领他睡觉去,把被子掖好了,转身出门,找李辟光说说这个好消息去了。 卧室门关闭,李鼎勋没有睡。 但也没有睁眼。 他感觉颅脑正中有一朵白色的花,只有两片花瓣,有冷冰冰的气流从中涌出,顺着脊椎骨向下流动,到了肚子底下,涌入一朵珊瑚红色的四瓣花朵,又分成两股,一左一右,拐个弯从旁边回到眉间。 很有趣。 他看了一会儿,有些困乏了,就打算睡下,此时卧室门又被推开,李辟光嘿嘿笑着迈步入屋。 父亲来了,李鼎勋就不得不起身见礼。 “好孩子,五岁入净土,看来是与菩萨有缘呐!你能有这份福气,老爹也就放下心来了。” 李梅铮跟在后面,把长子塞回被子里,随后坐在床沿,瞪了李辟光一眼,“我的儿子当然是有福的,不过,勋仔说有个老头教他东西,却不知到底教了什么,”扭头拍了拍李鼎勋的小脸蛋,“来,给阿妈说说,那老头说什么了?” 李鼎勋恍恍惚惚地,眼睛眨了三眨,嘴里发出几句含混的梦呓,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却没有再刨根问底的想法。 坐在床边又谈了一会儿闲话,他们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李鼎勋早起站桩,不知为何,竟然站得有模有样,让他自己说,就是身体里有了几根支架,把动作撑起来了。他这样的进步被李辟光归结为菩萨保佑,仿佛入了净土就是开窍了一样。 中午,小他一岁的弟弟李仲守从隔壁院子跑过来找他。 “阿哥,我的螺螺你看到吗?” 李鼎勋一愣,弟弟说的是回音螺,这小子的玩具之一。 “你自己的东西怎么来我这儿找?” 四岁的弟弟有些小机灵,“昨天,在扔螺,不见了。” 回音螺,乱扔…… 李鼎勋坐在池塘边不愿走动,于是敷衍道:“好了,阿哥会帮你找的,回去玩吧。” “不,我要和阿哥玩。”说完,他就腾腾往回跑,过来相当一段时间后,抱过来一堆木头零件。 “这是铸剑山庄的机关玩具吧?”李鼎勋听几位下人们说过这种风靡神州的产品。通过净土购以及几大商会的渠道,那帮打铁的能把这些小玩意买到天南海北去。 机关玩偶算是铸剑山庄的一类特色,据说是先秦墨家的直系传承,山庄又接纳了许多公输传人,历经一代代人的苦心钻研,终于在机关技巧上登峰造极,乃至达到通灵的境界了。 弟弟李仲守酷爱玩耍,于是李梅铮就托人购了许多这一类的好玩事物,铸剑山庄的小玩偶相当于现代小孩的乐高玩具,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错过。 李鼎勋陪着弟弟拼零件花了一个时辰,最后组装出来一个木头小鸟,转动发条,小鸟扑腾乱飞,最后撞在了教书的老先生脑袋上,把这老头吓得摔了一跤,可怜他攥着书来上课的,这一进门就被突然袭击,屁股都磕青了,额头也鼓起一个小包。 于是乎,接下来三周,李鼎勋都没有在自己的院子里上课,到了下午就跪在老先生的客房门前,冲着紧闭的雕花木门大声背诵诗文,错一句,里面就会传来老头的怒吼,然后让他自己打板子。 李鼎勋左手抓起戒尺往右手掌心狠狠拍了五下,然后又开始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到夕阳西坠,永远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一轮光圈轻轻落在锅耳墙上,李鼎勋口干舌燥,听着先生训话,眼神却四处游弋,看着淡金色的阴影交织的云空,仿佛一块厚厚的绸布,那些暗色的云纹就像天上的神龙,追逐着隐秘的太阳,而太阳会落到墙后去,落到山后去,光芒还残留着,普照着,折射漫射着,夜色却也如巨兽大片吞吃天穹。 起了一阵风,希望晚上能把云层吹散些,好叫月亮与星星在这样厚重的棉被里出来透透气,不然岂不是很憋闷? 李鼎勋心想着,到底是月亮和星星一直都在,还是说,云层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当云雾散去,月亮和星星才会出现? “回去抄写《硕鼠》、《蒹葭》……等篇,用正楷……”先生的话很浑浊,夹着痰,本身就很嘶哑的嗓音更加诡异,仿佛是高音夹着低音,就是没有让人舒服的中音,“好了,回去吧。” 李鼎勋如梦初醒,“谢谢先生!先生早日康复!学生告退!” 某天晚上,在静室,他找到了弟弟的回音螺,就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难怪这两天一直听到有人在模仿他说话。 攥着螺壳,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窗洞,李鼎勋摊开手捧起一把月光,仿佛是夜露凝霜。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佛子的道,笼中的石头 每天晚上李鼎勋都会去净土。 那怪老头会不停传授他各种功法,很多都只是让他记下,不着急修炼。 除此之外,就是不断传授一些对敌经验,讲一些很玄虚的内容,李鼎勋听得似懂非懂。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师父,因为这个老头很啰嗦,总是爱讲大道理,总爱回忆过去,每当这时候,他的言语就变得含糊而低沉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两块石板摩擦,而不是有意义的语句。 不过老头对李鼎勋是很看重的,他夸奖了李鼎勋的内功资质,说他一定能练成金刚宗的无上法门。 老鬼在说起自家功法时总是不遗余力地堆砌华美的辞藻,而说起江湖上其他门派的武学就大大不屑了,首先除了金刚内力其余都是垃圾,然后驳斥了狮相门这类横练莽夫,最后鄙夷了少林派内功犹疑迟钝,失去了刚猛意蕴。 李鼎勋身为狮相门少门主颇有点无妄之灾的感觉,于是他就问老鬼,“所以金刚宗的武功就是天下第一?那为什么会断了传承?” 他这句话像针尖戳破气球似的,老鬼的语气马上低落下来,支支吾吾地回道:“只能是人间第一,不敢说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是什么武功?” “是佛子的须弥神掌。” “我能学吗?” “你?哈哈,不能!”老鬼被逗乐了,“且不说佛子根本没有留下传承,就是这么一座须弥山就放在眼前,天下的庸人也别想悟出真意来。”他有点喘不过气,奇怪,一个鬼怎么会喘不过,反正他的笑很夸张,仿佛发泄了许多情绪。 “好在你小子运气真的不错,普天之下,能让你窥见一丝须弥神掌真意的唯有本座!” “我想看。” “不行,你太弱了。看了就会被震成傻子。” “那什么时候能看?” “至少,等你打开顶轮后。” “好。”李鼎勋的回答轻描淡写,这被老鬼认作是无知与自大。 “小子,你能来圣道净土,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说不定你就是当初十四尊者之一,不过就算是他们,也并非每个都是天才的。你这么狂妄自大,到时候就会一头撞死在梵我之障上……” 李鼎勋闭眼不去听他废话,起身站桩。 在净土练武真的是有用的,但仅限于圣道与善道净土,恶道净土无法享受这种待遇。 这就导致了一种向善的风气,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入善道净土,于是就有各种偏门方法出现,譬如催眠、改命之类,不过真正能有效的方法总是不多的。 比较出名的有变脸人秘传换心术,还有然山派的王禅典籍。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佛子实在让世界往大同社会前进了一大步。 “唉,输在佛子手上,本座是无怨无悔,佛子的道,比孔孟之流要高得多,可惜本座是看不到了。” 李鼎勋想起教书先生口中至高至善的仁义,难道还有什么比仁义更高吗? “不要走神!站桩就好好站,这样心浮气躁是怎么回事?”老鬼似乎就是想让他分心,然后能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 李鼎勋上了几次当,这才学乖了,不论老鬼说什么,他都自顾自练武。 时光一点点流逝。 家里的几个弟弟妹妹慢慢长大,总算他们一家就六口人,李辟光夫妇没有再添几个子嗣,只因为培养好的传人是很麻烦的。 三妹最得李辟光欢心,而四弟最闹腾,于是吸引了李梅铮的大部分注意力。 这样一来,李鼎勋与老二李仲守就被冷落了。 好在他们两小子都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毕竟从小就被分到单独的院子里,相对也就不那么粘着父母。 李仲守同他大哥一样,五岁时入了善道净土,此次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最喜欢在里面玩,既不爱练功,也不喜欢读书,成天窝在厢房。除了一日三餐,李鼎勋能见到他的时候不多。 李辟光一再叹气,自家老二是废了。为了不让这小子继续堕落下去,于是门主一拍脑袋叫李仲守认副门主石明华为义母,然后让这位女豪杰管教他。 狮相门全体都秉承一种简单直白的思路,这一点在教育上有很优良的体现。东西让师父教,教不会就打,打不会就接着打,顺便还能练一练这硬功。 所以李仲守不在的日子里,李鼎勋没少为自己兄弟上香祈福。 …… 生活对李鼎勋来说是一个太复杂难言的东西,就算他通读《论语》、《离骚》、《史记》,可让他把自己的生活定一个位,依旧是做不到的。 在练功读书之余,掰着手指算了算,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活了十年了。 这么说很古怪,小孩子一般不会在乎自己活了几岁,除了将年龄当作一种炫耀资本的时候,十岁同五岁没有区别。 但李鼎勋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哀伤。 这种哀伤是类似于笼中鸟儿的哀伤,他知道自己是羽翼丰满,但是还不能越过这高高的院墙。 院墙隔开的世界,他当然目睹过,事实上,他在莲花山各处都游览过风景,一年四季。不过他的目光放得比这些触手可及的事物更远,他能体会到更远的世界,很自由,很危险,游荡着那些恶徒,游荡着江湖的气息。 这些,被一堵更高的墙阻挡,一堵看不见的墙。 每次回到自己的小院,李鼎勋都由衷疲惫。 墙的存在,隔开了他与外界,使得墙外的一切成为了一个混沌的系统,哪怕清楚外面会发生什么,可就是忍不住好奇。 人有窥探欲。 老鬼告诉他,什么时候,他把这些无所谓的情绪抛开了,什么时候他就能接近真正的强者了。 “我爹说,要做狮子。我不想当石头。” “你爹是错的。” “狮子难道不比石头强吗?” “狮子有弱点,石头没有。” 李鼎勋被说服了。 于是他继续老老实实待在小院里,一晃就是十年。 没有参加任何活动,没有与任何人交流。 做一块石头,深藏在大地下,没人知道到底孕育了怎样的神锋璞玉。 第一百四十章 绝世李鼎勋,须弥神意 李鼎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狮相门门主的二公子、三小姐、四公子都很有名望,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在净土与江湖上都声名鹊起,可人们问起大公子,回答是不知道。 狮相李家的老大,人们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但尤为叫人放心的是,他在狮相门内部的风评也很一般。 提起这位大公子,狮相门人多是以一句“怪人”,或者是低声的“废物”来敷衍了事。 狮相门每个月都有门内考核,以搏斗的方式筛查,七成人会被判定不合格,然后接受惩罚,排名越靠后,惩罚越严苛,虽然都是被安排苦练,可废物会遭受最痛苦的折磨,几乎每年都有在训练时暴毙,或者承受不住而自杀的弟子。 门主的儿子呢?从未参与任何的考核,可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全部功法都向其敞开。 总有人会看不惯的。 但李辟光夫妇与副门主石明华,这三个人的威严不可被质疑。于是牢骚的声音就比蚊虫的嗡嗡叫声还低。 在门主眼中,自己的大儿子是一个偏才。 不论是横练,绝技,身法,还是硬气功,他都是能丝毫不差地学会。可一旦涉及观想狮子神意这类精神法门就会变得异常蠢笨。 他就像一块铁,够硬,但没有真正的锋刃,称不上兵器,用来对敌,就只能靠砸。这种手段对付一般的江湖好手足够,但用来同那些通玄的高手交战,就会非常困难。 …… 十五岁的李鼎勋,高九尺,一头乌发垂到腰际,披着一件简单的练功服,站在院子里慢慢打拳。 横竖正反就很简单的四招,正是下九阶的推山掌,入门级别的招式。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武学,李鼎勋依旧很认真地在练习,推山掌的精要就是一股劲力,能爆发出来就算是学成了。 李鼎勋在年初就练成了神一阶的大拙手,一身外功已经是登峰造极。再回来练习基础,算得上高屋建瓴,一种简单的劲力已经演化出千百个变种。 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闲暇的调剂,他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武功强不强,他比较喜欢磨砺自身的感觉。 而从他下决心要当一块石头起,他就尽可能不让主观情绪影响自己的招式。 出招就是出招。 没有欢喜与厌倦。 见过李鼎勋练武的人都说,他的拳,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默、冷硬。 十月十五。 这是一个不奇特的日子。可能满月算是一道风景,但是每个月都会有满月的时候。 不过李鼎勋知道这一天对他很重要。 老鬼告诉他,只要他打开顶轮,就传他须弥山真意。 但老鬼没告诉他的是,打开顶轮需要练成神一阶的的无上瑜伽法。 梵我和一。 对李鼎勋来说,内力的修炼似乎从来没有瓶颈一说,他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就可达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这是让老鬼多次惊叹的天赋。 然而再聪明的人也是需要苦练的。 下九阶,到神一阶,两大江湖顶级门派的内功和招式。 花了李鼎勋十年。 白天苦练,夜晚在净土也是苦练。 二十年造就一个绝世强者。 在老鬼口中,仅仅是一句不错。 “十四尊者,无不是绝顶高手,盖世的风华,他们有的很小就达到了你现在的成就,因为他们离菩萨最近,同梵天最近。” “菩萨就是梵天?” “不是,但菩萨似乎想要成为梵天。” “你怎么知道?” “从净土。”老鬼一脸沧桑的嗟叹,“净土在一点点完善起来。以后甚至能让人真身进入,说不定已经能了。有宇宙,有轮回,何异于一个真正的世界?” 李鼎勋沉默着,盘坐在石壁前。 “你还没去取昙花法印吧?”老鬼突然说道,“十年来,你那么多次都能摘取昙花,但为什么不摘呢?” “花儿长在根茎上,根扎在泥土里,这就是自然了,我为什么要打破?” “难怪……” “难怪什么?” “去摘一朵。得到属于你的小净土。” “我以为圣道净土这么大,完全容得下我一个人。” “不一样的。昙花是菩萨给世人的礼物。”老鬼微微笑着,“去把昙花摘了,我传你须弥神意。” 这下就有点不容拒绝了。 李鼎勋起身,轻轻一跳,跃出石窟。 满山的花海,每一朵都是那么美好,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就像一块精美的甜品,不知道第一口该从哪里吃。 于是随意抓取了一枝。 花瓣旋转着,飞入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片空白的广场。 天空还是暗紫的,地面就是一片纯白,完全的平整,眺望四际,能看到直板板的地平线。 不一样。 不再是有那种做梦的感觉。 李鼎勋握拳,身体告诉他,他不在净土。 在另一个空间里。 老鬼说让人真身进入,果然是真的。李鼎勋多次出入自己的小净土,乃至携带一些物件,果然,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据说小净土是心想事成的所在,但李鼎勋反复尝试,从默念,到高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凭空出现东西。 这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菩萨赐予圣道净土里的尊者们,一份如此丰厚的礼物。 一花一世界,如此的禅机,真叫人赞叹不已。 菩萨有如此神通,那么作为祂在人间的代行者,佛子又会是怎样的强者?他的须弥神掌是什么样的? 金刚宗有一门名字相近的须弥山四神掌,但老鬼亲口承认,与佛子的掌法比起来,这就是一团臭狗屎。 马上就要领略这超凡的武学了,李鼎勋顽石一样的心,微微波动起来。 老鬼看着眼前高大的汉子。 脸上止不住笑意。 这种笑是陌生的。 区别于他惯常的嚣张、戏谑、讥嘲、得意。 老鬼笑得很欢喜。 李鼎勋这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 “你笑什么?” “笑我的弟子会是第二个佛子,天下第一,这不值得本座乐呵一下吗?” “难道会一点须弥真意就能让我变成佛子?” “当然不能,你只会是佛子脚底扬起的灰,不过就是这一点点灰尘,也足够你把江湖上那些臭鸟蛋打得屁滚尿流了!” “谢谢。” “不用谢本座。”老鬼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咧着嘴,眼神却很平静,“我只希望你能做一件事。” 不对劲。 他不对劲。李鼎勋这样对自己说。 “把这昙花,种满天下山河。” “你想做什么?” 老鬼不答,只是陡然发一声狂吼,“本座无量金刚宗第三十六代法王贡布是也!”他抬起右手。 李鼎勋的胸腔滚动着,气流在声带震动着,可言语都被光吞没了。 “须弥——神掌!” 贡布燃烧起来,化作一座四棱的方锥,扑向李鼎勋。 强光。 金色的,充满质量的光。 李鼎勋想起当初,跪在贡布法王身前,他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头顶。 没有质感,像轻纱和云雾。 但如今,这样沉重。 在金色的洪流中,李鼎勋如铁般的身躯不断破碎,又在净土的力量下重组。 没有痛苦。 只不过。 有点疼。 心口疼。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见太吾,三狮乱门 李鼎勋其实猜到老鬼的身份了。净土里有文山书海阁商会建立的丹青殿,收录神州历史,江湖记事,地方县志等等。当初佛子一掌夷平金刚宗的事迹当然被无数人推崇,甚至不必记录文字,人们口口相传就能流芳百世。 李鼎勋随时能去其余两个净土,丹青殿是他比较乐意去的。史家对老鬼的评价是“善恶有报,死得其所”。一生作恶无数,临死却有急智。说实话,李鼎勋看完雪域的历史后,也觉得金刚宗的覆灭是报应不爽,但终究老鬼是不一样的。 一个恶人,也有对世界的温柔吗? 不,贡布的思维没有善恶的分别。 或许,在他看来,培养传人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传人就像他的子女,是他的复制品和替代品。 贡布有了一个天下第一的传人,那他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但父母与子女,教师与学生,他们彼此都是不同的。个体的差异往往很大,长辈的期望往往会落空,只因为后辈子孙有自己的想法。 把孩子当作另一个自己,一个用来挽回自己人生遗憾的容器,这样的教育是失败的。 贡布就是贡布,他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谁能延续他的价值。 …… 李鼎勋打算出门。 游历天下,顺便完成老鬼的遗愿。 离开门派不是简简单单的。首先要说服父母,其次要通过门内考核。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所以得先过这一关。 武林门派规矩森严,为防止弟子出门惹事,或者一去不回,所以要校验武功,考量人品。 说实话,在晚秋出行是很不合时宜的事情。不过既然下定决心了,那没什么拦得住他。 第二天中午,李鼎勋问了侍女,得知父亲李辟光在山脚群狮大殿待客,当即就赶了过去。 一路过去,许多人甚至不认识他,而到了山腰,就听到他父亲打雷一样的笑声。 “太吾传人果然是英姿勃发,能来我狮相门,真个是蓬荜生辉!” 一个开朗的男中音回答道:“李门主太客气,本人久闻广东狮相门乃天下第一的外功门派,今日一见便知名不虚传,各位都是难得一见的大豪杰,大英雄,能与各位相会,本人三生有幸。” 李鼎勋走到群狮大殿偏门站着,并不贸然闯入,两个守门的睡狮堂弟子看了看这个怪人,正要出言驱赶,李鼎勋对他们摇摇头,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掏出令牌,却是一块狂狮堂主令。 狮相门下有三大堂口,狂狮最强,锦狮最富,睡狮最众。狂狮堂主地位仅在副门主之下,而睡狮堂弟子地位只比最低等的狮崽子高。 李鼎勋这块令牌是他父亲李辟光当初任狂狮堂主时留下的。现在给了李鼎勋也是怕门人不认识这个少门主,闹出笑话。 两位弟子心道我狮相门就两位狂狮堂主,这位是谁? 不过李鼎勋毕竟气度威严,他们见状也不敢得罪。只好装作没看见这个人,任其站在门外偷听。 同李辟光交谈的就是当代太吾传人了。 在净土也听说了太吾传人的艰难境况,那荆北京兆之地有一太吾村,乃是太吾传人安身立命之基业,哪成想周边莫名出现了七座剑冢,内有七个相枢化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乃至是传说人物。 每五年就会有一位剑冢主人分出化身,杀向太吾村,屠戮无辜,历代太吾以死相拼都无法击败剑冢化身,以至于那伏虞神剑几经易手,到现在已经是第十六代太吾了。 当初武林各派都与初代太吾立下誓约,危难关头要将自己传承的武学倾囊相授。但时过境迁,到今日已经很少有真正还认同誓约的门派。 确实,相枢之祸也不甚猖獗,各地少有入邪之人,太吾传人实在是可有可无。大家都安居乐业,毫无紧迫感,没了太吾也照样过日子。 尽管如此,当太吾提出要修习狮相门功法时,李辟光也没有拒绝。具体能学到多少,还得看太吾自己的本事。不但要有天赋,还得交好门派众人,如此才能学的一招半式。 李鼎勋一直等他们交谈许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李辟光安排弟子带领太吾传人去客房安歇。 远远地能看到,当代太吾穿着白衣的背影。 李鼎勋走进大殿。 “你小子怎么来了?” “特向父亲辞行,儿愿游历四方,见大好河山。” 门主一听顿时舒心,他就怕自己的长子宅出病来,现在他愿意出去走,那再好不过。 “你的实力,我很放心,这件事我做主同意了。你现在就去闯三狮乱门吧,老子叫人替你把盘缠行李收拾一番。” “是。” 三狮乱门。 闯三关。 睡狮堂刀阵,锦狮堂枪林,以及狂狮堂弟子首座。 刀是狮相地趟刀,三十八位弟子持刀肃立。 “见过师兄。” “师弟们请。” 李鼎勋站在阵中,第一关在吊脚楼,四面墙壁都拆除,南面是山坡,静静的河流从地板下淌过。一根根圆木拼合的地板起伏不定,而且多有缝隙,一脚踩空卡在木料间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不必说地趟刀专攻下三路,躲避起来必用灵活步法,在此地难免束手束脚。 阴天,光线黯淡,四面通透过来,照亮一柄柄快刀,锋芒熠熠。 三十八柄刀齐齐下按,伏身的弟子们宛如真正在狩猎的群狮。 内环四把刀刺来,李鼎勋踢脚,气劲如锤,前后左右,长刀立断。 “好俊的气功!” “师弟过奖。” 李鼎勋平静如石。 “这一关,难不倒师兄,请。” “辛苦各位。” 枪是狮相八母枪,一切枪术根基,代代相传之要义,因其精纯,故能持远。 演武场。 十二位锦狮堂弟子。 “见过师兄。” “师弟们有礼了。请。” 扎! 六位弟子一发劲,乌黑的铁枪震荡不休,发出低低呜咽,枪尖一闪已经抵至身前。 李鼎勋挥拳,一前一后,内劲吞吐间,生出一股狂猛的吸力,周遭空气剧烈收缩。双拳横空,毫无破绽,六位弟子只感觉手中长枪不听使唤,左右摇晃,几近脱手。 六杆枪,枪尖都吸移到了拳面前。 出拳。 皮肉对金铁。 长枪片片碎裂,化作漫天铁屑。 极四阶,霸王开弓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兄弟局,儒生苏陌 最后一关,在山脚天王擂,打完就能出门。 李鼎勋见到了一个意外的对手。 李仲守,他的二弟。 “大哥。你终于肯出来了。” “老二,好久不见。” 一家四个小孩,老二同老大相处最多,直到李仲守被石明华带去管教之前,他们每天都会聊一会儿。相对来说,老三和老四两个人对自己的大哥没什么深厚情谊。他们两小还是喜欢二哥多些。 两兄弟相对而立,长相虽颇有类似处,但气质迥然。 李鼎勋毕竟年长,高如壁垒。 李仲守气盛,心思活泼,一双眸子泛着冷光,让人胆寒。 “大哥想出门,还得过弟弟这一关,不过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粗犷的教育带给这个小子一股浓烈的不羁野性,他热衷挑战一切,渴望胜利,淡漠情感。 李鼎勋摇摇头,“小子,还差了点。” “大哥,闭门造车可成不了大器,弟弟我在净土江湖擂上也是连胜百场,人称金掌铁狮的好手。” “好难听的绰号。” 李仲守微微一笑,也不恼,继续用言辞削弱自家大哥的气势。 连破两关,李鼎勋的心态一定很好,必须压一压这股心火,不然待会儿很难影响到他。 “我可以多陪你聊聊,弟弟,不过你还是快点吧,我不想天黑出门。” “既然如此。”李仲守伏身,一双淡金色的肉掌藏在肋下,“接招!” 轰! 李仲守纵身前扑,厚厚的灰岩砖被踏个粉碎,好似雄狮扑羊,一刹那就冲至李鼎勋身前,出掌! 右掌击面,左掌击腹。 秘五阶,狮相金砂掌。肉掌锤锻如精钢,掌力雄浑澎湃,破石断玉如等闲。寻常武夫,受此一掌便即四分五裂。 “太慢。”李鼎勋身子一晃,竟出现在李仲守身后。 仲守咬牙,脚踏震山步,拧身后靠。 李鼎勋轻轻回退,让开这奋力一膀,正打算结束这一场闹剧,耳边传来巨响。 “吼!”狮啸功,李仲守瞪圆虎目,身后宛如出现一头山峦般的雄狮,血盆大口一开,山崩般的咆哮炸起。 旁观的弟子们双股战战,堂主们暗暗点头。 神打! 李鼎勋宛如被震慑般僵住。 李仲守咧嘴一笑,大哥,果然像父亲说的,你只是一个偏才,永远成不了气候。 出掌,点到为止就行。 随后二人目光相对。 李仲守悚然,自己的大哥,冲自己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不差。” 轻声细语。 却如惊雷。 一脚,李仲守飞出擂台。 一直站在旁边打望的李辟光哈哈大笑着,上台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膀,恍惚才发现,当初的小豆丁,如今同他差不多高了。 “小子,真不赖!老子给你的那些功法练成多少了?”门主一股脑把狮相门所有武功都取了一份给李鼎勋,而李鼎勋练到哪一步,其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太清楚。 “内功、绝技、拳法。”李鼎勋言简意赅。 “嗯,不错,很可以了,看看老子给你准备的行礼。” 所谓行李,其实是一套超三品盔甲。 头盔铁卧龙,甲胄胜渊衣,靴子降魔虎目轮。 “我当年穿的,也是你阿爷传下来的,你换上试试。” 李鼎勋着甲,这一套上身,威风凛凛仿佛沙场猛将。 “好!楚霸王再世也比不过我儿子!现在就出发,回的时候给老子拐个儿媳来。”李辟光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 李梅铮为李鼎勋送别,嘱咐他每天晚上要通过净土汇报情况,吃穿住行不如意了就回家。 李鼎勋一一答应,最后让母亲代他向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告别。 “告诉老二,练得不够,就别出去打架。” “就你小子会说话,给老娘滚吧!” 挥手告别,十五年的莲花山,四季轮转这般长青的家。 …… 老鬼说,让昙花开满天下山河。其实不单是字面意思上这么简单的。 李鼎勋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做。 比较可行的是让净土的人帮他种莲花,这个不需要多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取净土昙花供养,很普遍的做法。 所以自己就去那些净土中人少的地方,那些邪派,那些深山老林。 以及,海外。 海外的世界,没有净土。 那些出海的航船都说世界尽头有一片迷域,船只进入后会从原处出来。 老鬼就是希望李鼎勋走遍天下,一手刀剑,一手昙花,诵菩萨之名,压倒一切邪魔外道。让天下人匍匐于他的雄姿之下,也见识金刚宗的绝代武功。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先把神州这块解决,再考虑出海。 骑了一匹重型马,李鼎勋慢悠悠行在山间的小道上,身上的宝甲当然收入箱箧,放在小净土里,平时穿成打仗的架势也不成样子。 一路行不过十来里地,天色将黑,他当晚就在林子里歇息。 第二天,天亮就启程,因嫌马慢,便下马奔行。 从来都是马驮人,这一路却出了一个人驮马的奇景。 手掌托着马腹,如此忽忽地跑出去数百里,一天又该结束,总算看到远处城镇炊烟袅袅,却是到了连江驿。寻到驿站,李鼎勋问了最近去江北血犼谷的一班队伍,得知是在半月后,于是他就租了一间四进的院子暂且住下,静候车队开拨。 去血犼谷也没有别的意思,差不多就是灭派去。 江湖侠客想要扬名立万,最快的方法就是杀。 杀人自然就有名望了。 李鼎勋杀尽血犼教,天下人就知道他,届时让人把昙花种在山上、河边,人家就会听从。 半月后,上车队,前往血犼谷。 一路同行的数十人,李鼎勋真正注意到的只有一人。 一个儒生。 有功夫的儒生。 “小生苏陌,见过这位壮士。” “先生有礼。” “不敢当先生。” 二人闲谈起来,渐渐便熟络了。 儒生是京城上真书院的弟子,学业有成,读罢万卷书,便来行万里路。 上真书院原先是国子监,天下儒道传承之精华便在书院里,后来又吸纳了道家,乃至佛家学说,算是三教合一的集大成者。 在净土,上真书院更是大名鼎鼎,地位相当于天下第一教育机构。 难怪整个车队的人都很敬重这个苏陌。 李鼎勋沉思着,要不要把他请来一起去血犼教,读书人能说会道,等自己把邪教夷平后叫苏陌广为宣传,必能大大扬我威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打赌,游景,只身入虎穴 李鼎勋骑马跟在车队边,苏陌坐在车把式的位置上,二人目视前方,嘴上还在不停交流。 走了一个月,已经快出广东了。 每到一个村镇,队伍就会停下休整半天,不过沿途人迹寥寥,多数是自然的原野、丘陵、沼泽等。 如今正在一处峡谷,两侧都是险崖,一条乌川河蜿蜒曲折,车马行在河岸石滩上,艰难而颠簸。仰头眺望,蓝天一带,白云点点,难得好天气。山上有密密实实的树林,崖壁上满是黄泥乱岩,藤蔓悬垂,青苔丛生,野花野草大好景致之间,却也有搅扰安宁的不速之客。 李鼎勋笑了笑,转头看向苏陌,见他神色颇有忧虑,便道:“苏先生不必担心,些许毛贼,若真敢冲击队伍,挥手可屠。” 山间多有盗匪,这些人总喜欢在路过的行人这儿打秋风。净土历前的那段时期,这类恶贼异常猖獗。 “当时天下本就动荡,出现如此匪类本是无可厚非。然而也有例外,就是在佛子横空出世的那几年。”苏陌与李鼎勋闲谈时常常会谈历史,谈人物。 “尤其是佛子一掌毁去一派后,全天下的邪魔尽数胆寒,那血犼教甚至直接就地解散,那些妖人们隐匿起来,直到佛子涅槃后才一点点露头。” “这是为何?” “无他,据说当初血犼教开派之际挑衅过少林,而佛子当初就在少林修行。” 二人想起血犼教等人听到佛子屠派的消息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起了风,云层再次笼罩天空。 晚上下了雨,车队陷在一片草甸动弹不得。 李鼎勋靠在车厢壁上小憩,听到浓重的雨声里夹杂着零落的马蹄声。 “好胆!” 一条昂藏大汉冲破雨帘,仿佛大鲸跃出海面,那一队摸黑前来的盗匪只见黑影闪烁,随即响起一连串闷闷的爆竹声,压抑在夜雨中不可听闻。 雨点混着血水倾泻在秋日枯黄的茅草上,湿润泥泞的大地散发着一股腥臭,就像是捕食者的口腔异味,而人的肉与骨,终会回到根茎之下。 第二天,车队里几个人出去方便,看到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惊叫起来,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李鼎勋端着一碗水,嚼了几口白米饭团,和着清水咽下。 苏陌脸色有些苍白,“你本不必这样使劲,这下场面可难看极了。” “李某一向奉行简单的原则,你知道什么叫简单吗?” “什么是简单?” “一横一竖,强者活,弱者死。” “你这样的人,怎么和你论禅?” “禅不离至道,人活在世,草木一秋,我出拳是因,他们死是果,至于死相如何难看,我不管。” “匹夫。” “正是匹夫,不过君子可愿陪匹夫做一件天下大事?” 李鼎勋言谈磊落,洒然有豪气,叫人心折,苏陌这个书生也感到一股不曾有的热血涌上心头。 “你说,什么大事?” “效仿当年佛子,夷平外道。” “血犼教?” “不错!正是信奉相枢的血犼教。” “你的武功,我却信不过。” 李鼎勋哈哈大笑,陡然一拳! 一拳如钻,拳风呜咽如鬼啸,气魄如山崩! “好劲力!”苏陌赞一声,腰间象牙扇飞入掌心,打开扇面如一面玉盾。 一边是能破钢铁的拳,一边是细韧的白纸,二者交击,拳风撞在一道绵密的真气上,余力不减,苏陌借势后退,不敢硬抗。 “久闻上真书院有君子六艺,神妙莫测,今日李某是否有幸一见?” 苏陌摇头,“君子佩宝剑,轻易不示人。” “可惜,儒生扫兴。”李鼎勋叹气,“既然不愿武斗,那不如咱们文斗一番。” “也好。” “就赌我能不能将血犼妖人杀灭。” “这算不上文斗,这是赌博。” “就当你否定,那如果我赢了,你替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为什么要怎么做?” 李鼎勋笑道:“江湖中人,求名逐利,不都是这样吗?” 书生道:“你若赢了,我便请你去酒楼痛饮三日为贺。”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十一月,出广东,入福建。 福州之地热闹繁华,因城内多有榕树,得榕城之名。 趁着车队休整,李鼎勋携苏陌二人好是游赏了一番,品尝美食。 从享誉盛名的佛跳墙到街头巷尾的春卷米线,琳琅满目,大快朵颐。 十二月,出福建,入江南。 “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来了杭州,西湖不得不去,一道西湖醋鱼也不能错过。租一条画舫,游湖赏景,清风吹拂畅人胸怀。可惜来得不巧,待了两天都是阴云盖顶,没能看到三潭印月之景。算是美中不足。 …… 正月十二。 二人抵达江北血犼谷。 血犼教在一片盆地沼泽深处,翻过一座矮丘,放眼望去,到处是污黑的泥潭,散发着瘴气,以至于此地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彩晕,仿佛一群蟒蛇的鳞片反光,邪恶深邃。 在这样望不穿的浓雾里,有一座沉默的建筑,仿佛一头老龟高耸的背壳,云雾流淌在楼宇梁柱间,如浊血毒流,泵动着这颗外道核心。 “那就是血犼圣城了。”苏陌扇着扇子,“当代教主余元敌,一位副教主,一位副教主夫人,此三人乃是邪道砥柱。” “那就先杀了他们三个。” “不止,”苏陌摇头,“这血犼教颇有诡秘之处,三道九流都有传承,更有远古巫术,萨满妖灵等,无数人想一探究竟,但终归石沉大海。教内的核心人物都是相枢入魔之辈,不入净土,不得超生……” “既然不愿入净土,那赐他们一场不超生也是理所应当,书生,在这儿等着,三天后我没回来,就走吧!” 李鼎勋浑身着甲,立在山巅,他不似一个人类,不似活物,而更像一座城,一座雄城。 苏陌目送他冲下山去,一路深入浓雾,喊杀声传来,间杂着雷霆般的嚎叫,恍若万军之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犼,血瀑,不死十二血童 披甲李鼎勋在幽暗漆黑的长廊,甲胄如山,甲片如林,那么这些细密的孔隙如今已经完全被血液填满,不断下渗,滴答落地,而这长廊上,散布骨屑、肉糜、毒针、长枪……李鼎勋不是一位人,超越了人类,他更是一道洪流。 “让本座瞧瞧,来了一只狮崽子!”前方的微光里升起一道细长的鬼影,来人向前几步,在窗外昏灰的日光下,露出一张惨白如霜的脸庞。 李鼎勋丝毫没有废话的意思,踏前,出拳! 轰! 长廊巨震,一刹那如台风过境,掀起万丈狂澜。 对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如木偶般凌空飞舞,一股漩涡般的异力将拳劲层层削弱,而那白面人如纸鸢飞翔,诡笑着滑入黑暗消失不见。 一拳无功,李鼎勋也不急着追赶,继续慢吞吞前行。 笃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进入另一个大厅。 空气中还残留着油烟味,厅中长柱上的灯盏才熄灭不久。 而除了这股轻飘飘的烟气,还有一股重浊的味道——臭味。仿佛陷入恶臭的河流,仿佛在尸骨堆,仿佛在浮尸河,仿佛在秃鹫窝,总之是一股非人类可以忍受的臭味。 李鼎勋的脚步依旧平缓。 阴影似乎在这里被寂静赋予了质量,随着人形的移动而抖簌着,水波般排开又合并,潮汐往复。 低低的喘息打破压抑,从角落传来,如一只小鼠偷食。 李鼎勋走过去,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躲在墙边发抖,他身上有一股臭味,混杂汗味、血腥、尿骚等,他坐在一块破苇席上,身后还有一具孩童尸体,已经腐烂,蛆虫遍布。 喘息声在加剧。 李鼎勋取出火折子点燃,一点微光亮起,带来稀薄的照明——足够了,足够他看清这惨象。 大殿中央的道路宽阔又平整,而两旁却满是孩童、残废、老弱、病者。 死亡在此处被铭刻,浮雕遍布的墙面,全是地狱景象。 拔舌、抽骨、针刺、车裂、削面、灼烧、剥皮…… 李鼎勋明白了,这不是死亡。 这里的图腾——痛苦。 以及恐惧。 大殿深处的高阶上,亮起火光,一道血河陡然从天顶坠落。 李鼎勋眯着眼适应强光,看着莹亮的血液如瀑布般冲下来,像血色的帘幕,泛着绸缎般的光,一点点落下,似乎还被风吹动着,落下,落在高阶后的一个池子里,发出巨响,向整个大殿,向世界发出哀嚎。 十二个血衣人出现在高阶上。 天光照亮他们的脸庞,但照不透他们的影子,更照不透他们的某种魔性。 “狮相门竟然有你这样的高手,一路硬闯到血池神殿,但也就此为止了。” 正中央的男子体躯高大,甚至比李鼎勋还高一个头,血发披肩,眸子猩红,正是教主余元敌。 这位邪派领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语气慢条斯理,完全不将李鼎勋放在眼里,也对死去的教众漠不关心。 “你是谁的弟子?让本尊猜猜,看着不到二十……” 李鼎勋摆出一个拳架。言语已经不愿再听,他的杀意已经快撑破他的皮囊。 余元敌脸色阴沉下去,“好狂妄的小辈,不懂得尊重前辈吗?本尊这就来教训教训你!” 李鼎勋轻轻出掌。 神一阶,大拙手。 天下第一外功。 血犼妖人脸色剧变,这一掌! 不再是比拼气势,不再是比拼武道意境,这些顶级武者的擂台被这一掌强行打破! 比的就是内力,比的就是力量! 我强,我赢,你弱,你死! 轰——!!! 血犼圣城蛮荒华丽的大顶飞起,凌空炸碎。 笼罩在血犼谷的雾气被风吹散一角。 再看那十二个妖人,如今连灰都不剩。 李鼎勋缓缓收掌。 正想离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想走?怕是没这么容易!” 李鼎勋豁然回头。 血瀑裂开,走出十二个滴血的人形。 正是余元敌一行。 “真是后生可畏!”余元敌脸庞上的皮肤在缓缓重组,“这就是大拙手吗?为何有这么强的气劲?” 李鼎勋动容,这些家伙,竟然是不死的吗? “很意外?这就是相枢大神的伟力!” 神一阶,血童不死身! 李鼎勋皱眉,这样的力量,绝不是无限制的,那么,代价是什么? 不容他思考更多,十二人已经结阵,纵身扑来。 血池鬼爪! 此地充盈血气,此招能得到最大的加持,虽然是超三品的招式,但威力直逼绝二阶。 “十二血童大阵!” 扭曲的童子虚影出现在半空,冲李鼎勋发出刺耳的婴啼,然而李鼎勋不为所动,他就像一台紧密的机器,左右出拳击散鬼爪。 “你能撑多久?” “放弃吧!” “死了就没有麻烦了!” 李鼎勋提气,大拙手! 轰——! 穹顶又飞了一块,阳光愈发肆无忌惮照耀这块地狱行域,而那一挂血瀑也越发鲜亮。 不死的十二人再次出场。 没有多余的寒暄,第三次见面就是生死相搏。 “死吧!” “安心地死去不好吗?” 大拙手! 一次次碾成灰,一次次复生。 血瀑永远不会干涸,唯一变化的,是血犼教的妖人们,他们的言语越来越少,而神色越来越麻木,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招数在减弱,恰恰相反,他们越是沉沦,实力越是疯狂暴涨! “你还能出几次大拙手?” “没用的。” 沉默以对。 唯有沉默,唯有出招。 大拙手。 “你还能坚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次次从血瀑出来,血犼教主等人的人形已经扭曲,恐怖的怪相出现在他们的体表。 扭曲的意志充斥在此地,哪怕阳光普照,但邪恶与污浊已经涌上来。 绝二阶,天魔通,发功时浑身赤红,这些是练功时吞下的赤毒,受到外敌攻击后,赤毒会转移到敌方身上。 每次死亡,十二血犼妖人即会从血瀑中汲取血毒,以天魔通释放,如今大量毒雾已经积累成一片浅浅的毒滩,大殿里的无辜者如蛆虫般挣扎着死去,即便痛苦至极也不敢离开大殿。 毒性已经到了熔金蚀铁的地步,大殿的岩板冒着气泡,结构酥松如泡沫。 对战的双方在下沉。 一点点,似乎要沉入地狱。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夜 苏陌凝望着雷霆震荡的盆地。 三天过去。 李鼎勋还没有出来。 君子诺言,必须遵守,于是他走了。 但江湖义气,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回来了。 至少,得抢出他的遗体。 净土中的大声疾呼,召来二十八位义士侠客,而当他们冲入血犼圣城,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凹坑,废墟之上,空无一人。 …… 第一天入夜。 交战六千三百五十八次。 冷凄凄的月光下,李鼎勋挥拳的姿态稳定如一。 地板已经下陷了半个身位,李鼎勋的小腿泡在一汪灰红色的粉浆里,随着他每次的挥拳,这滩水都会溅起高而缓的涟漪。 渐而就形成一个围绕他的漩涡,使得他得以让腿脚暴露在空气里,不再继续被毒液腐蚀。 拳掌,成为惯性,一个支撑他生命的基点,当他停止,结果只会是两个。 他死,或者敌人死。 十二血犼妖人已经完全突变,一个个宛如上古邪魔,三头六臂,尖牙利爪。 古怪的祷告词开始回响。完全是混乱的语句,让人疯狂的语句,当大量亵渎的辞藻堆砌起来,再以非人的腔调念出,一瞬间就能勾起人类心中的恐惧。 李鼎勋感到双眼剧痛,心脏驳驳跳着,血液迸发,似乎要从眼球里挤出来,索性他就闭眼,全凭一股心意灵感挥拳。 大拙手! 或许是地板达到极限的原因,李鼎勋这一拳后,发生了巨大的垮塌,哗啦一下,随着浆水灌入,他也落入下层的地洞里。 稍稍逼退十二血妖,他感觉眼睛不再那般疼痛,于是就睁眼打量四周。 借着漏洞泄入的微光,他看到了上层血瀑的终点,却是一座巨大的黑色玢岩夜叉雕像,颅脑剖开成池,血瀑倾泻入池,随后流入雕像内部。 除了这个巨大的,高大百米的夜叉像外,周围还有许多远古蛮兽、邪神、山精、水怪的雕像,展露了浓郁的巫祭氛围。这些雕像有的粗陋,有的精致,神态宛然,气魄残酷,置身其中,仿佛梦回远古一般,那个茹毛饮血的年代。 此时,十二血妖撞破上层地板,冲入地窟内,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见到李鼎勋就疯狂地冲过来。 越来越强大的他们,渐渐让李鼎勋感到不可力敌,大拙手都无法直接杀死他们。而他们的鬼爪威力已经逼近神一阶武学。 更不必说那钻心腐骨的赤毒与血毒。 超三品的盔甲已经腐蚀得斑斑驳驳,高阔、坚硬如雕像般身躯表皮出现一个个淌血的坑洞,他的肌肉在不自觉抽搐,而又被内气强行拘束着爆发。 出拳! 李鼎勋使出超三阶呼啸十四手,气劲如陨石雨,如乱军之箭矢,向四面八方捶打,在这样高速高压的冲击下,他的右手手腕处的大筋猛然绷断。 铛——!如琴弦撕裂,发出悠扬的一声颤音,于黑暗中回荡。 剧痛袭心,李鼎勋皱眉瞥了自己的右手一眼,露出厌烦而鄙夷的神色。 右手五指彻底报废,不能攥拳伸掌,既然如此,就当一条鞭子使。左抽右打,恶风阵阵,威力不减反增。 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身体濒临崩溃的信号。 击破鬼爪,一掌印在余元敌的头颅上,将这个泛着金属色的头颅打瘪,脑浆混着浊血吱一声溅起半天高。 左手掌骨断裂。 生命力顽强的余元敌发出含混的闷吼,猛然踢腿。 绝二阶,血影腿,传自海外绝域,精妙奇诡,中者全身撕裂。 李鼎勋也踢腿,下九阶身法,震山步,硬马硬桥,仿佛大蟒甩尾。 铿! 余元敌腿骨爆裂,李鼎勋膝盖断碎。 腿脚受伤,就相当于树木断根,力不能起,顿时气势衰弱。 继续。 四肢一一折断。 李鼎勋猛地头槌击破敌首,再一次将十二妖打回血池。 他雄阔的身躯也躺倒在地了。 天下十五个顶级门派,其中邪派占据五个,雪域金刚宗、淮南界青门、云南五仙教、福建伏龙坛、江北血犼教。金刚宗已经化作烟云,伏龙坛被正道打压不敢露头,五仙教蜷缩西南一隅,界青门行踪诡秘,唯有血犼教,总是长盛不衰。这背后隐藏的秘密,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鼎勋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没人能在一天内使出上百次大拙手。 铁打的身躯也会被狂猛的力道冲毁、撕碎。 超越极限的李鼎勋,没有超过神魔。 人是有上限的。 李鼎勋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十六年来,自出生起,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放肆,这么开朗。 这一声声呵在地窟往复着,低声如讥嘲。 也不知为何,十二血妖迟迟未从血瀑复生,当李鼎勋的笑声低沉下去,一切陷入了沉默。 但终究不是沉寂,血水轰鸣还在耳畔,那一座座雕像都宛如活了过来。 它们体内走出一个个虚影,泛着血光,汇聚成一道洪流,冲向李鼎勋,开始噬咬他的肉体。 火花四溅,他的筋骨果真是如铁石一般。 精气不断被这些鬼魅抽离,这是一场祭祀,那么李鼎勋就是最好的祭品,一个战神的躯体,战神的意志与魂魄。 死亡是我的朋友,现在他盛邀我往虚无之境做主人。 李鼎勋眨着眼,望着月。 眼前都是这些突然冒出来的血影,它们只是某种工具。飞舞着的,像是死亡的代行者,它们是一个果的因,死亡的形体与意志降临在它们身上。如画笔,在夜空简单的留白上题词,写下“狮相门李鼎勋死于净土历一百一十六年正月十三凌晨”。 不是月圆之夜,这让李鼎勋颇为遗憾。 然而他还未被这些血影杀死,它们汲取了足够的血与骨,飞入了血池。 汩汩冒泡,香甜馥郁的血液芬芳传来,让人想起秋日的麦芽糖,春天的花蜜,煎的酥酥的小银鱼,炖的软烂的肉骨头。 李鼎勋露出颅骨的脑袋微微转动,看向血池。 香味盖不住一股臭味。 夜叉的颅脑边搭上了一条爪子,随即又是一条,越来越多,数百条。 一个三丈高的百臂鬼怪从血池站起来。 血液哗啦一下,从他体表滑落,就像从浴池站起来一样。 头颅上都是手臂,漆黑的掌心长出无数美丽的灿金色眸子。 盯着李鼎勋,目光恶毒。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鼎勋之死 不能说这个鬼怪有人形,太勉强了,顶多是初具人形。 这更像是一堆手臂的聚合物,而且是粗略的聚合,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臂互相抓握,有些还能自由爬行,仿佛是有自我的思维。 它的腹部有一堆手心相对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刮擦磕碰,竟然发出人声来。 “不错的祭品!”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无数甲虫口器摩擦的噪音,然而确实有一个低频的音调能让人听清。 李鼎勋左耳耳膜破裂,所以只能听到一边。 “相枢大神会满意的,众生百相,这般无畏相千年难遇。” 黑色的污泥从百臂鬼胸腹的“爪口”里涌出,浓烈的腥臭散发了开。 李鼎勋想说什么,但陡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撕裂。 “来吧,同我们合为一体!” 百臂鬼猛然跳下血池,如一头海星覆盖在李鼎勋身上,爪口张开,将李鼎勋彻底吞噬,随即跳回血池,隐没在气泡中。 …… 死亡是我的朋友,现在他盛邀我往虚无之境做主人。 李鼎勋站在漆黑的房间里。 “后悔吗?”有人问他。 李鼎勋没有回答。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是大胆。以为法王说你是天下第一就真的无敌了?” “咎由自取!” 李鼎勋感受着躯体的存在。 感觉不到。 而那黑暗中的低语还在喋喋不休。 “你的父母怎么办?儿子出去一趟就死了?” “他们可放心你了。而你前天晚上在净土还同你的母亲说,自己一切都好。” “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多难过?”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李鼎勋皱起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放弃吧……” 李鼎勋冷笑一声,继续沉默,看吧,是你能说,还是我能忍。 …… 说一个字若是需要四分之一秒,那么李鼎勋听了十六万四千八百二十一年零七个月二十天八个时辰三刻。 “你……”那低语已经颤抖着,“不会烦吗?” “继续,我在听。” “啊——!!!”躁郁的嘶嚎后,低语彻底沉寂。 黑暗中有风吹来,夹着沙子,撞在李鼎勋轻缓虚幻的存在上,慢慢沉淀。 如果一秒钟有八颗沙子落地,那么又是三十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年,成了沙海,把李鼎勋埋藏。 而沙海很细腻,很温暖,暖烘烘的,有阳光的味道,仿佛海水细腻的白沫。 沙砾化作水滴,李鼎勋陷入海水中。 有光从海面升起。 李鼎勋动不了,他没有躯体,他的存在只是一个意志的皮影。 于是他感受着光,海面折射的光幻灭着,网格似的亮波在李鼎勋的魂膜上推移,炽热滚烫。 净水被蓝色的细小植物占领,涌入李鼎勋的躯体。 复杂的,超越人脑认知的感触袭上心头。 一切生命,细微的存在,它们都是一体的,它们被一个共同的意志链接起来。 大海被蓝色植物抽空,现在他又埋在一片紧密的植物网络中。 燃起火焰,在一切化作尘土时,李鼎勋浴火重生。 …… 血池干涸,一条手臂伸出来,扒着边沿,站起身。 “我是谁?” “我是李鼎勋?” “不……” 汉子站着,无意识地挥掌,狂暴的气流肆虐,地窟在这样纯粹的暴力下颤抖,挣扎,无数雕像破碎,包括夜叉。 神一阶的大拙手已经化作本能,举手投足,仿佛天灾化身。 地窟崩塌,男人坠入地下暗流,一路消失。 血犼圣城,在他的余威下,簌簌地坍塌着,发出巨兽濒死的哭号。 …… 东海。 道士站在船头看着海天一线,那微微的弧度,亮着光,将云翳的天与灰浊的海区别,是世界的边缘,在想象中,那里应该有一个瀑布,海水与时空一起坠入虚无。 这幽深可怕的想法由衷给人悚惧感,而又让人忍不住就这样痴迷地望着海平线,那里,似乎有一种召唤的力量。 道士陷入沉思。 “吃饭啦!” 道士退出沉思。 “这就来!” 渔家小妹端着一盆炖鱼放在小方桌上,总共就是四道菜,一道汤。 老叟坐在靠近船舱的一面,小妹坐在他左手边,道士坐在对面,还有一个黑衣剑客坐在右手边。 船不大,在海浪上有些颠簸,不过老叟与小妹是在船上长大的,一切行动都与在地面无异,至于道士与剑客,他们身怀武艺,自然稳扎稳打。 道士唱喏,“祝伏兮兮小妹永远年轻美丽。” “哈,坏道士就知道拿好话哄人惹,有机会一定把你炖了!” 老叟这边端着酒坛给剑客倒酒,“请。” 品酒香,随后一饮而尽。酒鬼的酣畅淋漓岂是俗人能体会的? 饭桌上,吃了几筷后大家的谈性慢慢上涨,道士与剑客开始闲聊。 “子墨啊,咱们真的能找到你祖父的遗物吗?” 剑客温声细语,“就算不能,出海增长见识也是好的。” 小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道士抱怨着,“师父又该念叨我啦,昨天晚上在净土还说什么‘咱们是陆地道士,适应不了大海的’,哈哈,老头修道修地老年痴呆啦……” 小妹憋笑很辛苦,老叟倒是放声大笑,一点也不顾忌什么。 剑客已经免疫了这样缺乏爆点的笑料,连敷衍都欠奉。 “唉,墨墨,再和我讲讲你祖父的事情嘛,当初他可是见证了佛子的神掌呢。” “见证那一幕的有很多,而且我的祖父也不是那个白衣剑客墨云,没什么好说的。” “那也很了不起了嘛!” 白子墨饮了一口酒,放下陶碗,提箸觅食。 道士撇撇嘴,继而笑眯眯地看向小妹,“伏兮兮,想不想知道我的梦想?” “你要说,嘴在你身上,我也拦不住啊。” 道士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我的梦想就是和我师父一样,一辈子平平安安,普普通通。” “切,不信。” “为什么?” 小妹看着朝气蓬勃的道士,心想着:因为你是翱翔海上的鹰,你的宿命是眺望辽阔的天空。 “不告诉哦,是直觉惹。” 嘻嘻哈哈声在海面传出又湮灭于风,远方有一团阴云积压,风暴要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鹿正康之名 雷霆划过天际,巨响将大海狂潮都平抑,黑夜浓云盖顶,漆黑到只有电光才能照亮这片凄惨的海域。 小船船舱前的炬火摇晃着,随着雨点与狂风而颤抖,照亮一片微薄的甲板,湿淋淋的水渍反射着幽光。 老叟靠着船舱壁,叼着烟袋,掀起帘子一角,风雨急急地扑打在他沟壑密布的脸庞上,烟锅发着闪动的火,老叟不由得眯起眼。 “这风雨来势汹汹啊。” 起伏的船只,木制的结构在嘎嘎作响,海水如同天神的手掌,将这小小的航行玩具来回挤压。身处其中,难免觉得心慌意乱。 白子墨抱着长剑坐在自己的床板上,默不作声。道士看着小妹发呆,而小妹在嘀嘀咕咕,不知是说废话,还是在祈祷。 “这出海呢,一求鹿缘菩萨,二求妈祖娘娘,三求东海龙王,四求虾兵蟹将,只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咱们就不会有事,”老叟笑呵呵的,肺里积痰,嗓音浑浊,“安心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笼罩在船舱里某种压抑的气氛缓和下来,道士说要给小妹讲鬼故事,就说了海鬼的事情。 越是海上恶劣的天气,就越可能招来海鬼,他们是死在海上的水手,不得超生,于是就要来杀阳人借命。小妹抿着嘴,眼睛亮闪闪的,沉浸在故事里,随着道士的描述直入海底,又直上天堂。 船外雷声大作,而在这震撼的激波里,还有低沉的暗调响起。 “呜——” 剑客一惊,“什么声音?” 道士也坐了起来,“是大鲸吗?” 老叟与小妹愣愣的,他们没听到。 “呜——” 又一声,更清楚了,浪涛声阻挡不住。 老叟放下烟锅,钻出舱外,疾风骤雨里,西方的海面上有月光倾泻,一大群优雅的巨兽跃出海面,它们的身姿在空中翻转,缓慢、沉着,山倾海覆一样,水波如鳞片,划过一大片似月色的绸缎。 鲸鱼们很快游过了那一角月夜的海面,进入乌云的压迫里,游过小船,老叟趴在船舷上低头望去,它们的阴影比墨色的海水更深沉,一条条,从船底经过,继续前行了。 老叟痴痴地望着,他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而身后,有木片断裂声响起。 一只手,搭上了船舷。 小妹从船舱探头,雷光划过天空,投掷光芒,于是她就清楚看到了那个从船外升起的男人。 “啊——!”她尖叫起来。 “有海鬼!”小妹钻回舱内,剑客冲上甲板,老叟遽然回头看到了那一道高耸的身影。 至于道士,他脸色惨白,同小妹一起瑟瑟发抖。 “你是不是男人啊!快冲出去和墨墨一起驱鬼啊!”小妹被道士的软蛋表现气笑了。 道士咕哝着,“师父说了,咱们是陆地道士,对付不来海上妖怪的……” “那可肿么是好惹!咱是不是死定了?” “放心啦,墨墨很给力的……” 白子墨提着剑,站在了那汉子身前。 对方身无寸缕,健硕如神的躯体就暴露在风雨中,雷光闪闪,隐隐照亮他的眸子,那眼神似岩浆,缓慢而灼热。 “阁下是谁?”白子墨按剑不动,他感到巨大的危机,眼前人绝不是他能击败的,但即使如此,剑客面对敌人还是会勇于亮剑的。 “我,叫,鹿正康!” 轰隆! 一道突如其来的电光劈在自称鹿正康的男人头顶,同时雷声爆鸣。气浪将白子墨掀飞,半空中,他看到老叟蜷在角落,双手捂着耳朵,但潺潺血流渗出,这是被巨响震得内伤了。 白子墨翻身抓住缆绳,总算没有掉下海,再看那个男人,他的体表有细细的电蛇翻滚,仿佛一件大氅,此外竟是毫发无损! 他是谁? 自称鹿正康,但江湖上何曾有这样一个人物? 白子墨嘶声呼唤道士,“平安!快把刘叔扶进去,他受伤了!”巨响将他的听觉麻痹,他只感到声带震荡,可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道士跌跌撞撞跑出来,环顾一周,看到“鹿正康”的脸庞,他惊呼:“万人敌李鼎勋!” 白子墨跳回老叟身边,从怀里摸出一瓶极四品紫玉王参散要给老叟喂下,但老头浑身颤动着,肌肉绷紧,牙关死咬,撬也撬不开,怎么叫他也不应。 “鹿正康”皱眉,望着天空。 当他想起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但为何会被老天惩罚? 是因为轮回的力量阻隔前世? 还是说,这个名字太崇高,他一届凡人不允许使用? “老天!你莫要这般嚣张!总有一日我会取代你的!”他大声叫喊着,然而没有雷霆再次击打他,先前的一切似乎只是意外。 道士走到老叟身边,念了一圈咒语,却是简单的宁神咒,效果立竿见影,老叟松懈下来,白子墨也得以把药剂喂给他。 李鼎勋凑过来,“此人因我而伤,我保他不死。” 道士看到这样一条光溜溜的大汉,下意识退开几步,随后又热情地凑上来,“这位大哥,您就是那位单挑血犼教的狮相门少门主吧!果然是帅帅的哦!” 小妹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一对方方正正的屁股蛋子,脸一红,放下帘,朝外面喊道:“小道士!我阿爷没事吧!” 李鼎勋闷声道:“某家在,他死不了。” 他伸出蒲扇似的大手,盖在老头佝偻的胸膛。 一些记忆片段闪回,李鼎勋记起以前给人疗伤的场面——这是前世的回忆了——就是给人吹一口气。 吹气?神仙吗? 还有翻腾的白色汪洋,李鼎勋皱着眉,压下这些怪诞的想法,对老叟吹了一口气。 奇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发生了,老叟逐渐黯淡的眼神陡然就明亮起来,像是充足电的手电筒似的,甚至比以前都健康。 李鼎勋收回手,陷入沉思。 原来,我这么厉害吗? 道士捡回自己掉在甲板上的下巴,与白子墨面面相觑。 此时,风雨止息,乌云尽消,星月漫天,李鼎勋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老头,再望望波光粼粼的大海。 久违的,他饿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宴,黑梦 小铜锅里的海鲜汤咕嘟咕嘟冒泡,飘出一股浓而不冲的香味,四个男人围坐一圈,看着锅子下的炉火发呆。 小妹在厨房做菜,她没上桌之前,男人们只能闲谈打发时间。 李鼎勋腰间围着一件友情提供的道袍,还赤着上半身,火光里,他就像一块油汪汪的蜜汁烤肉。 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形象,忍着饥饿,扭头问向道士:“你为什么称某为万人敌?” “净土都传开了,狮相门主的大公子勇闯龙潭,下落不明。”道士语气急促,“你做的事情实在太太太——厉害了!一人平一派!嘿!也就是当初的佛子才能做到。因为这件事,我们然山还破例放下了同你们狮相的恩怨,青琅主特意为你卜了一卦,算出你命还未绝。哈,这三个月来你的父母都待在我们那儿呢,天天要咱们算你的方位,算不出来就大闹一通。” 道士吸溜了一下抑制不住的口水,“您的命格很奇特呀,连青琅主都看不透,看来前世一定很了不起。我师父说他知道你,他十多年前去广东玩被狮相门的弟子抓去给小孩算命,那个就是您啦。不过……” 李鼎勋“哦”了一声,有印象,满月时候那个猥琐的老道士,当时还说李鼎勋是破军星下凡呢。 小道士尬笑着,“不过我师父说,你是天煞孤星,早夭之相。” 老叟在一边把眼睛瞪得比牛大,这种不吉利的话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说的吗? 白子墨盯着李鼎勋陷入沉思的表情,不由得为自己的好友捏了一把汗,这绝代强人要是觉得被冒犯了,那自己等人难逃一死。 不过李鼎勋其实是在感慨缘分这个东西,果真妙不可言。狮相门与然山算得上一对冤家,可巧合的故事往往发生在冤家之间。 道士继续喋喋不休。 小妹已经端着菜案出来了,来了贵客,自然要加菜,六道热菜,两道凉菜,一道汤品。 酒炙龙虾、酱爆鸡丁、梅菜扣肉、花雕怪味鱼、清蒸蟹、鱼香豆腐。 清供酿笋、香菇冷淘。 宋嫂鱼羹。 道士拿袖袍兜着口水,止不住得唱喏,“啊呀呀!伏兮兮小妹真是救命菩萨,太丰盛咯!” 小妹拿脚踢了踢惫懒的小道士,“让点位置,人家要坐下惹。”然后她轻轻正坐在李鼎勋身旁,睁着星星眼,“大哥,尝尝我的手艺吗?” 道士瘪嘴,夹一筷子花雕怪味鱼——真酸! 白子墨淡然自若地给每个人斟酒,本来是不打算给小妹倒酒的,不过人家姑娘直接把碗凑到坛子边上,这就不得不来一碗了。 一圈斟完,白子墨正想端碗敬酒,没想到小妹直接站了起来。 “噢哄,我伏兮兮来给你们敬酒咯!”小妹把酒碗端过眉间,一双闪亮亮的眸子在碗底若隐若现,“第一碗敬我们李大哥!英雄好汉万人敌哦!” 李鼎勋洒然一笑,“敬伏兮兮小妹心灵手巧,人美心善,收留李某人,今后必有报偿。” 道士皱着眉,表情扭曲,小妹对他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还有,这怪味鱼真的好酸! 众人一饮而尽。白子墨斟酒不停。 “第二碗敬我阿爷,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 老叟眼神游移,不自觉地看向李鼎勋,嘴上倒是说得清楚,“姑娘家家先管好自己。老头好着呢。” 再次一饮而尽,再次斟酒。 伏兮兮的脸庞红润,细细的绒毛上洇着一层薄汗,看着就像抛光的粉色珍珠,“第三碗,敬平安道士和白大哥,相互帮扶,一辈子是兄弟!” 道士嘴上还不饶人,“哟哟哟,说到咱哥俩就一块了嗷。敷衍哝。”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眉眼里都塞满笑意,怪味鱼果然怪,酸涩后就回甘。 伏兮兮咽下最后一口酒,马上就坐下,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不喝不喝了!喝醉了惹。”随即她换了个坐姿,改为手抱着腿,膝盖托着下巴,歪头看着李鼎勋吃饭,自顾自发起呆。 道士喝了三碗酒,终于把嘴里的滋味冲掉,重新燃起好奇,开始问东问西。 “李少门主,能和我们说说这三个月你都在做什么吗?” 李鼎勋细嚼慢咽,回答时语气平淡,“睡觉。” “在哪?” “海底。” 众人一瞪眼,海底睡觉? “哈,真有创意。”道士讪讪的,“一直没醒过来?” “嗯,做了个长梦。” “那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探索海外绝域,看看天地尽头。” 老叟干笑几声,“贵客想去绝域,凭老头子的小船怕是力有不逮。” “不妨事,某自会去的。” 他这句话一说,老叟脸上的笑容就轻快起来。 大家继续吃喝,一餐慢斟慢饮,喝了五坛黄酒,一坛烧酒。老叟借口不胜酒力,招呼小妹回隔间睡觉,自己也在角落的床板上躺下。不多时,剑客说自己吃饱喝足,也逃到床板打坐去也。 桌布上,残羹冷炙,桌布边,两个男人继续饮酒。 道士直勾勾地盯着铜锅下的丝丝炭火,手里还端着碗往嘴里灌。李鼎勋不紧不慢,吃一口酒,夹一筷子凉菜。 风暴后的大海平静地宛如死尸,咸腥的气味变调,似沉香混着腐木。 三个月。 …… 无数的眼睛。 多到让人由衷感到晕眩、惊恐、恶心的眼睛,它们分布在黑暗里,它们分布在血肉上,在阴影荒野的枯骨林里,一切缝隙,非缝隙,一切本该有眼睛的,本不该有眼睛的。 这些都是幻象,李鼎勋走在半干不湿的泥地上,一重重的污泥吸附在脚底,干涸板结,污泥里还有石子、虫豸。 行于不洁之地。 周围无处不在的眼球,它们发着很吝啬的光,完全没有照亮道路,而且似乎分布地异常均匀,让李鼎勋几近迷失了方向。 走出这里,他知道,必须离开。 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距离,似乎脚下有尺子丈量。 忽略那些眼珠的恶意,其实同行走在天穹上没有区别。 李鼎勋沉默着行走。 慢慢意识到这行不通。 走一步如果需要半秒。 他的旅途已经比人类起源的历史都长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燃灯,勘破前尘,曾经的心意 一切肉体的感触在此地实在是与清醒时别无二致的。 李鼎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这段时光。 大量无意义的重复,但是痛苦绵长而深刻,在回忆已经散退的时候,这种隐忍的抽痛还留在心头。 腿脚不知何时麻木,翻找一下记忆,在几千万步之前,有点忘记了。 李鼎勋想停下来。 有了这个停下来的想法,他的身躯还是继续前进了数千步,随后一点点慢下来。 站立。 脚掌被厚厚的石化的泥层覆盖,李鼎勋弯腰,几拳下去把石块敲碎。 缓了一口气,第二次打量周围。 第一次是进入时,第二次是停止时。中途未曾将目光偏移一寸。 都说一鼓作气,李鼎勋泄了气,疲惫感就泛上来了。 调整一下吧。他告诉自己。 周围的景色,似乎是无视了时空,不论走多远、多久,一切都保持了那个凄惨的风格,中途有许多不同的地形,高山深谷,这些他都直板板地趟过。 李鼎勋不畏惧在这种可怕的地域生活,反正他不会死。 在漫长的身体折磨后,李鼎勋失去了饥饿、忧郁、消沉、贪婪、冲动,这些肉体带给精神的情绪。 在这副沉重的身体里,李鼎勋感到还有另一幅“骨骼”,指挥着、支撑着物质的运动。 是魂魄吗?他不敢肯定。 这副内在无疑对心绪的影响更直观,有时候它与身体的步调不同,会赶超或是落后几步,然后世界的冷意就借由它的感官而渗入脑海。 这片世界。 李鼎勋一分一分地凝视这个哀郁阴沉的世界。 无数的眼球,有着各异的色彩,这些从它们表面流溢出的光泽,仿佛是某种虚无生物从毛孔里渗出来的汗液。 某种邪恶的分泌物。 这里的一切,除了现实意义外,更有象征意义。要勘破这表象后的规律。 李鼎勋盯着无处不在的眼眸,就像它们也一直盯着李鼎勋。 经过的数万亿颗眼球,都是不一样的。都有微小的差别。 它们从哪里来? 或许是天下生灵的眼眸。 有些是瞳孔收紧,有些是瞳孔扩张,看久了,似乎还能看出它们的想法。 无一不是对生者的恶毒诅咒。这种情绪如化石般,死寂、冷硬、古远。 这个世界的恶意简直是实质一样,完全是由恶意组成的,完全是为了消磨善,毁灭生。连内涵的恐怖都是僵死的。贯彻着某个终极的命运。 李鼎勋明白,自己得在这里找到“生”。 世界是轮回的,循环不休,有对立才有变化,所以这里绝对有破局之法。 不过,于其在茫茫宇宙求索,不如向自己求索。 李鼎勋盘膝坐好,体内亮起三道长虹。 随即。 根轮点亮,意本性纯真。 腹轮点亮,意探究真知。 脐轮点亮,意守卫正道。 幻海点亮,意得空自觉。 心轮点亮,意包容仁善。 喉轮点亮,意无欲大同。 额轮点亮,意超脱我执。 三脉七轮,已有六轮圆满。 只余最神奥之顶轮。 李鼎勋吐出肺中最后一口气,心念下沉,内在上升。 各自突破障碍。 神一阶,无上瑜伽法。 顶轮点亮。 无上自觉,梵我和一。 还不够。 燃尽一切,李鼎勋在将自己化作一根白烛、太阳,让自己的存在化作光,急速扩张。 超越神一阶! 一瞬间,无量的光明从这一轮太阳身上释放,无数的眼眸闭合,如星辰斟入朝霞的酒杯。 光明是火焰,世界是画卷。 泥泞的土地如退潮的海岸,水位后退,一如黑泥消散。 世界之下的世界。 李鼎勋坠入其中。 …… 白色的汹涌海域,一切时空、存在的起源。 李鼎勋扭头,自己是从一团灰蒙蒙的,心脏般的球体闯出的。 那颗灰暗的心脏并不打算放过他,延伸到无垠无限处的心脏血管如触须一样,朝李鼎勋追来,要将其再一次吞没。 而李鼎勋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一根灯烛,他燃烧地太剧烈,以至于如今他的身躯或者说存在极度破碎,仅仅只剩一颗头颅。 血管抽打,即将把李鼎勋击中,当此时,一朵昙花自他眉心飞出。 花瓣繁盛如藏匿了一个美丽的精怪世界,将李鼎勋的头颅包裹,一切伤害都被外层柔嫩的花瓣抵挡。 李鼎勋失神。 有什么在心头翻滚。 “南无……” “顶礼……” “……菩萨!” 菩萨! …… 幽幽海底。 无光的所在,强压的境地。 怪异的鱼类四处徘徊。 一条须鲸潜入,开口吸食。 在它之后,还有数十条大鲸。 这些优雅的巨型生物,无处不在彰显一种超越凡俗概念的质量、存在感与掠食的暴力。这些却同它们表现出来的慵懒形式对比鲜明,在这样的冲突里诞生,凌驾其上。可以说,做到这一点的鲸鱼,是有神性的。 在须鲸大口闭合前,一个男人游了出来,总算没有被再次卡在某个幽闭环境中。 上浮。 …… 道士已经醉到昏迷,但是他还没有倒下。 这要是在战场上,死而不扑,那就是青史悍将,沙场丰碑。 可惜这是在酒场上。 李鼎勋感受着事物挤压胃壁带来的充实感。 太久违了。 他把道士拎起来,此时白子墨睁开眼,对李鼎勋温和一笑,指了指道士的床板。 脚步避开地上堆积的食物残渣、锅碗瓢盆以及一些杂物,李鼎勋每一步,地板就嘎吱作响,这种声音在他耳朵里非常动听。 给道士盖上被子,回身收拾餐布。 一切零零碎碎解决完毕,天也蒙蒙亮了。 李鼎勋出了船舱,坐在甲板上,望向东方的天空,太阳还在地平线下。 该是时候给家里人报平安。 想到即将面对的,父母的情绪倾泻,李鼎勋感到由衷的疲惫。 很奇怪,他在至暗之时,也从未想起过往昔的岁月,更不曾把心思放在亲友上。 这是冷漠吗? 还是说,超越了凡人,就会淡漠情感? 思考这些,让李鼎勋很抵触,似乎,前世的记忆在心底提醒他。 你永远是对的。 不要坠入自我怀疑的深渊。 第一百五十章 日出东海,鹿正康归来 狮相门人是一群野兽。 兽群的思维是什么? 强者为尊。 那么很简单了,李鼎勋在净土见到父母的第一时间,得到的是短暂的欢喜。 这欢喜就像糖衣一样,稍稍享受,就被包裹着的苦涩冲破。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狮相万人敌,李鼎勋。 父母对他有了戒备,李鼎勋明白,他们只是还不适应自己的孩子成长的速度。 好在这种情绪会随着相处日久慢慢散去的——然而正是这种陪伴,恰恰是李鼎勋最为吝啬的事物。 绵羊方会集群,猛兽总是独行。这是外界给李鼎勋这类强者的标签,同时也反映了对社交有排斥心理的人群生活现状。 其实天煞孤星的批命没有错。 李鼎勋既然站在了最高处,就要承受最大的风霜。 亲友离心,莫不如是。 好在,李辟光夫妇毕竟天下难得英豪,很快稳定情绪后,对李鼎勋既不数落,也不赞扬,直说想回家随时就回吧。 此外,李鼎勋同自己的弟弟妹妹也见了一面,他们对自己的大哥就真的是又敬又怕。 退出净土。 此时太阳在海平面露出了一点,金红辉光燃透东方,还有几笔乌云压在天边。乍看去,仿佛天与海融为一体,那些乌云就是起伏露出水面的石滩,而海面似天空的延伸,交融为一带金色的江水。 太阳升高了些许,李鼎勋平静地与她对视。 周天的层云高低错落,有被照亮,有还保持铅灰的凝重色泽,仿佛天上有山脉,流溢着岚气的黑山,在太阳之上。 人世万物,人是万物。 李鼎勋知道一点,自己绝不是单纯的李鼎勋。他的前世就像眼前的朝阳般,即将升起,主宰苍穹。 不过除此之外,李鼎勋还是李鼎勋,他是他,也是鹿正康。 鹿正康从未远离,李鼎勋也不会消失。 决定自我的只不过是心中的执念。 我执故我在。 仅此而已。 他搓了搓脸,隐约显露一副庄严的面相,随即消没。 还不是时候。“鹿正康”自言自语。 小妹掀开帘子,看到这个男人背光的身影。 天边的云,是天上的国。 这个人,是人间的神。 …… “李大哥,马上就要到琉球了,到时候,”小妹捏着衣角,仰头看着李鼎勋,“平安道士和白大哥就会离开,我和阿爷会等他们半个月……” “你想闯荡江湖是不是?” “呀!您怎么知道了!”小妹踮起脚尖,轻轻晃动身体,“是啊,不过阿爷不同意啦。” 李鼎勋问她,“你想不想学武,我可以推荐你去璇女派。” “李大哥你还认识璇女派的仙子吗?” “不认识。” “那怎么推荐我呢?” “我说你能学,你就是能学。” “好霸气惹!”伏兮兮咬指尖,“不过,我更想学你的武功啦。” “你的天赋不适合我的武功,强行修炼会事倍功半,到老也只能是三流人物。” 道士跑过来,对伏兮兮嬉笑道:“你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咯,李大哥能让你加入璇女派就已经是福星高照了,怎么还得寸进尺呢?人家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在乎你的功夫到不到家呢?所以还是送到门派里进修最好啦。” 小妹瘪嘴,眼睛里的神采也黯淡了几分,“好吧。” 李鼎勋挥了挥手,“不用演戏,我练的你学不了,我单独给你创一套武功就是了。” 伏兮兮一愣,道士一乐。 小妹急急忙忙地澄清道:“我没有演戏!” “是,我这话对小道士说的。” 道士尬尬一笑,心里嘀咕: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就叫我小道士…… 随后他对比了一下双方的体型。 好吧,我是小道士,你是大猛士。 “大猛,呃,咳,我是说大哥啊,你打算怎么去绝域呢?” “走过去。” “走?”道士一愣,“踏水而行?” “也可以从海底走。不过的确是踏水面来得迅疾些。” 这也太硬核了,道士擦了擦汗,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白子墨走过来说道:“不瞒李少门主,其实我二人此行也是打算去海外绝域,却是不知能否结个伴,一路上我们可以负责杂事,只希望李少门主能在关键时刻护卫安全。此行所得,我们只拿一件,剩余的都归您所有。” “你们同我有缘,我答应了。”李鼎勋看着二人,隐约察觉到了他们的前尘。 道士闻言欢呼起来,小妹眼珠打转,不知在想什么注意。 …… 距离琉球还有三天行程。 伏兮兮每天做的菜都不一样,大大展示了她灵巧的手艺。道士好奇问她厨艺在哪学的,小妹说是在净土伏龙坛东方厨道学院拜了一个师父。 说起伏龙坛,这个建于东海赤明岛的老牌邪教,有两脉传人,司徒氏擅刀,龙氏善拳掌。这两脉人为主家,剩余的外姓弟子都是仆役,管理制度非常宗法,也非常残酷。 岛上有天然火山,此派武学也是纯阳属性,习练时多在火山内,所以性情暴烈刚正者居多。在练武之余,大家也喜欢练练厨艺,由于对火候的精准把握,所以做出的菜品也是叫人称绝。 自净土历后,由于伏龙坛作风嚣张乖戾,因此被雄起的正道打压得苦不堪言,一度到达解散的边缘,不过都勉强撑了下来,最近的两代岛主痛定思痛,决议收敛锋芒,温和待人,如今已经有转型的趋势。那净土的“东方厨道学院”就是一个释放给大众的温和信号。 弃暗投明总是叫人喜闻乐见的,这也证明鹿缘菩萨教化世人的成果卓绝。 李鼎勋问小妹,“不知你们学院里有没有教授倚天斩、屠龙切或者是火云掌的?“ “我们普通学员那有这样的好待遇的。不过,我确实也没听说过这三门手艺。” 李鼎勋感慨一句,“那岂不是吃不到超级无敌海景佛跳墙和黯然销魂饭了?可惜。” “李大哥你在说什么啊?” 李鼎勋打量一眼这个娇俏的渔家妹子,突然一拍手,“好啊,小姑娘,我看你很有天分,和我学做菜吧!” “什么嘛,我想学……”小妹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瞟了一眼喝酒的老叟,语气压低,凑到李鼎勋耳朵下,“学武啦,不是学做菜。” 李鼎勋浑不在意,“会切菜,就会切人,岂不闻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这本是上层的武学道理。” “哇!真哒?” “我说是,那就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绝域路,火山途,道士在哪 李鼎勋花了一晚上,琢磨了一套由下九阶至超三阶的混元属性内功心法,统一命名为《伏兮兮厨神经》。 又创了四套招式,两套身法,一套绝技。 招式分别为奇门:十八板凳术;刀法:倚天斩、屠龙切;拳掌:燃气火云掌,每一套都是许多招式的组合,层层递进,能从下九阶练到极四阶。 身法超三阶,为逍遥游和鲤龙窜,前者可将全身真气转化为轻灵真气,擅长途奔袭;后者适短程冲刺,速度每快一分,内力就爆裂一度。 绝技是蜃王镜,是一门迷人心神的幻术,不但可以让菜品效果更出众,还能在作战时迷惑敌方感知,真的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妙术。 这些为小妹量身定做的武功只能算是草创,李鼎勋慢慢教,以后可以一点点改进。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琉球到了,船只靠岸,老叟安排好寄放船的事宜,领着众人去一家客栈落脚。 休整一夜,第二天李鼎勋同道士、白子墨三人出发前往绝域,按照计划,五天到绝域,五天探索,五天回程,届时道士二人照样乘坐老叟的船回中原,而李鼎勋会继续前行,一直到天地尽头。 至于小妹的武功,李鼎勋会在净土教她。 想去海外绝域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从琉球火山下去,沿着火山管道,一路穿过复杂的地形,抵达绝域火山,再从哪里冲出地表。 因为绝域火山活动频繁,平均每十年方有一次通行无阻的机会。 道士的师父提前算好时间,让弟子领着白子墨赶紧去,最多只能待五天,超过了就得留在绝域生活十年。 三人收拾行李出发,租一辆马车晃悠悠往火山赶,那山低矮矮的,就在目光所及的地平线,慢慢走去,花不了两天也到了。 当夜,穿过一个小镇,就来到山脚了。 习武之人精力旺盛,也不休息,径直开始爬山,至于马车,人家车夫会在此地的镇子上等半个月。 琉球火山年岁古老,风化严重,坡度很缓,大片岩浆岩覆盖的山坡表面也支离破碎,绿色植物从绵长的缝隙里露头。 琉球至绝域的这条路线历史悠久,沿途都有阶梯,石阶两侧还有一些石堆木桩,绑着一些彩带,在风中飘忽,庄严肃重。 抵达火山口,向下望一片漆黑,仿佛是通向传说中的海眼归墟,不过寂寂无声,死去的火山没有新鲜的岩浆,连气味都淡至消弭。 李鼎勋回头望向山脚。 道士问道:“怎么?” “伏兮兮跟过来了。” “什么!” 道士急忙往山下窜去,不多时,看到黑夜里那一副亮闪闪如水波的眸子,熟悉的神采,顿时急了。 “你怎么来了!” “哦,我逃出来惹。” “你得意什么呀,快回去!” “不,一天入江湖,终身入江湖——呼哈!”小妹装作是一代侠女的气魄。 道士还想争辩,不过李鼎勋的声音遥遥传来,“她想玩就带上,不会出事的。” “李大哥最好惹啦!小道士你不行哦,哼。”小妹运起刚学的逍遥游,轻飘飘就往山上跑。 一行三人,这下变成四人。 …… 火山管道盘曲错结,有些古老路线已经垮塌,或者被从绝域火山涌过来的岩浆堵塞。 好在只需要一路向东就不会偏离,李鼎勋挥拳开路,道士在后面掌灯,盯着罗盘认方向。 原本艰难的道路,李鼎勋一来就变成平坦大道,遇到墙就砸破,遇到坑就踩平。他的掌力刚柔随心,坚实的岩层好似软泥一样被他随意揉捏。 这样直行,抵达绝域只花了一天一夜。 来得太早,岩浆流还未止息,这些爆裂的横流肆意铺淌,灼灼火光好似熔金。 李鼎勋本待将这些岩浆推走,但一想到小妹新学的燃气火云掌,就让她借助岩浆火力修行。 一般来说,涉及天地交感的武学至少也是秘五阶,不过作为直通极四阶的招式,李鼎勋创立的火云掌一开始就要求汲取火行气,以心火驾驭地火。为了防止火气灼伤心脉,自然得有一定的内力基础,所以是练成一阶内功再练一阶武学。 小妹总是围着李鼎勋打转,请求指点。 道士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呆。 小妹练得气喘吁吁后,还得准备饭菜,不过对她来说,厨艺就是武艺,下厨也是练武。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能做的其实就是把干粮加热一下,或者煮一锅汤。 “自从学会倚天斩、屠龙切以后啊,我这刀工就好多了惹。” “每次去净土都会被阿爷啰嗦呢。” 道士痴痴地听着小妹的每一句话。 在净土,在山海间,道士与小妹相会。 “平安,给我讲故事。” 小妹的眼睛,倒映暗紫色的苍穹,深邃,仿佛是无限绵长的幽谷,而她的面容娇若兰花。 “为什么不找你李大哥听故事?” “他是个无趣的人呢。平安,你到底讲不讲?” “好。” 道士王平安,他眺望,他的目光越过善道净土一座座高大的建筑,这些风格各异的楼宇,在山上,海上,天上,它们的门都朝向须弥。无数人在四处漫游,他们是神仙那样,他们在这里有最大的自由,最大的平等。 可平安只感到巨大的不自由。 天空再大,也是飞鸟的囚笼,就像你,离我再近,也触手难及。 “我讲故事,你要听,我永远给你讲故事。” 一个小女孩,迷失丛林,天色将晚,她便躲进山神庙。庙里有一个歇脚的俊俏书生,女孩一见钟情。当晚,篝火熄灭,二人各自在一边墙脚躺下。夜半,神像里钻出一群妖鬼,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要吃人。女孩惊醒,夜黑风高,妖魔的利爪几乎就在眼前晃悠。 “然后呢?” 女孩和书生都被发现,然后被吃掉了。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后来来了一个道士,他把妖魔都杀了干干净净,女孩同书生回了家。“ 那道士去哪? “道士。” 小妹笑容绽放,叫人联想起一切的美好。 “道士在我面前。”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绝域,鬼蜮,天地之墟 岩浆流慢慢停滞,逐渐冷却。 众人仰头开始攀爬火山壁。绝域火山口径庞然,内壁垂直如斧劈,一行人贴在石壁上,好似几粒蝼蚁。 小妹武功低,由道士在后面照看着,谨防跌落。 不多时,登上山顶,临风眺望四野,陡然就有重见天日之感。 山下是一片沃野,看着黄乎乎的,再远处有一带长河,河岸两侧是石滩,以及密密蒙蒙的树林,地平线上有连绵青山。天空爽朗干净,无云而长明。 道士感慨一句,“此地山清水秀,可惜竟然毫无人烟。” 白子墨见李鼎勋似乎好奇,便补充道,“曾有人欲躲避仇杀而前来绝域,熔浆阻隔,十数年后仇家杀来,但走遍绝域都未发现冤家。” 小妹好奇道:“有没有可能是这十年来躲避仇杀的人意外死去了?” 李鼎勋微笑,“不,没这么简单,此地对人不详。” 道士打个哈哈,“墨墨,你赶紧带我们去找你祖父留下的财产吧。” “也好。速去速回。”剑客颔首,从怀里取出一张皮卷,摊开来,上面是一副炭笔地图,“东南,剑峡。” 李鼎勋提议道:“轻功赶路,让小妹多习练一番。太阳下山前,我们得找到一个避风处搭建营地。” “咦?李大哥也听说过这里的忌讳?”道士很诧异,这方面的知识很偏门、冷僻,不是专门查询的,基本没人知晓。 李鼎勋眯着眼打量周围,“没听说过,不过我猜到了,晚上有恶风。” 一个白昼跑出去七百里,沿途没有看到半只鸟兽,只有一些低低虫鸣带着丝丝生气。 斜阳西坠,众人寻到一处天然落水洞,跳入其中。 洞里有地下暗河,河中有鱼,取作食材。 一人食三条,享受了这些天的第一顿新鲜肉菜,总算心满意足。 当晚,无半点风声。 三个男人沉默着,而小妹却好奇地张望那洞口,月光倾洒入内,温柔水润,这般静谧美好,哪有所谓的恶风呢? 道士哂笑,“不信呐?给你看看这个。”说着,取木棍去河里叉一尾鱼来,然后攀到洞口边,稍稍往出一递,把棍收回来,那活鱼只剩漆黑的骨架了。 小妹吓得瑟瑟发抖。 道士乐了,还要给她讲鬼故事。 地上的世界同白天彻底两样。有鸟啼兽鸣隐隐传来。 “平安,你看洞口……”小妹脸色煞白。 月光被遮蔽,一对血腥腥的眸子似探照灯般朝洞里窥视。 一条体色漆黑,身骨嶙峋的巨狼,喷气如火,幽幽绿,好似冥鬼。 夜晚的地表,所谓恶风,实在是逝者吐息。 小妹脑子里全是鬼故事,呆呆的,仰头看了看洞口,又转头盯着道士,脸上突然泛起血色。 道士受到鼓舞,一挑眉毛,右手一翻,袖子里滑出一道清湛湛的白光,确实一条银鱼似的小剑,形制奇特非凡,直条厚实的剑刃末端不是剑柄,只有一道铁环,环上系着一道黄绸符。 “兮兮,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然山飞剑术。”道士对小妹温柔一笑,站直身板,气度竟然前所未有的威严,凛然有仙气。 小妹见状一愣,白子墨闻言站起身,神色严肃,李鼎勋倚在石块边,也扭过头来。 王平安持剑如持笏,脚踏禹步,一步一诵。 “飘飘上云路”目光明亮。 “黯黯入长霄”短剑轻吟。 “星宫日去远”周身放光。 “光阴劫数遥”神将附体。 “看剑!” 一声喝,短剑飒飒,如一道飞虹,刺入那一只黑狼颅脑,轻飘飘如入无物,原来这狼竟然无有实体,随风便入,不惧刀剑。 然而飞剑震颤,爆发出大团雷火电浆,黑狼呜咽一声,化作风气消逝。 道士收回飞剑,照旧是拢在袖子里,脸上的神光散去,恢复了惫懒的姿态。 小妹眼睛快飞出花来了,蹦跳着来到道士身边,“平安,教我这个!” “然山秘传,盖不为外人所道哉——”道士嬉笑着,脸上满是红光。 “噫,你不教,我找李大哥学。” “别,我教,你又不是外人,怎么不能学呢。”道士赶紧阻拦,想去扯小妹的手,可随即触电般退后了几步。 小妹呼出一口气,“平安,那只狼到底是什么啊?” “是鬼。”道士简单解释了一句。 “真的有鬼啊?” 道士点点头,“是,情况同我派中前辈形容的一样。夜晚有鬼魅,一切有风处都不安全。” “绝域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些鬼又是怎么来的?” “据说那些被天灾毁灭的地区,其实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会被转移到绝域。当年许多战场、坟地之类,乃至一些邪派驻地都化作暗渊,而这些区域如今都能在绝域找到。”道士简单解释,“至于这些鬼魅,或许是原来暗渊的死者化鬼,但飞禽走兽为何也是如此就很难解释了。” 小妹一笑,“照这么说,绝域原来是一个腌臜畚斗。” 李鼎勋闻言一笑,小妹倒是灵性,称呼这里为天地的垃圾桶未尝不可。 道士搓着脸颊,“总之这里很危险,咱们得尽快把要找的东西寻到,在熔浆再次涌上来前离开。绝不能驻留此地,没人能熬过一个周期的。” “今晚就不必修炼了,各自睡下吧。某会负责守夜。”李鼎勋出言,大家便各自铺了垫子躺下。 冷风呜咽,小妹同道士说悄悄话,戚戚擦擦如鼠啮。 翌日。 阳光再次洒满大地。 “真不敢相信,这个地方到了晚上会这么可怕。” 望着自然的景光,小妹叹气,转而又问剑客,“白大哥,为什么你祖父会把遗产留在这样的险地啊?” “不清楚,或许也是因为被天雷所殛,原本的藏宝处被收入绝域了吧。” “啊?被雷殛,那岂不是变成一堆焦炭了?” “不好说,咱们赶快吧,正午前要抵达。” 绝域有着一种能把人逼疯的气质,就像是身处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里,而不是真正的自然界,这叫道士等人隐约感到不适。 途中,大家总是要聊几句,他们不希望自己的耳朵闲下来。 不知道什么理由,总之,听人说话能把注意力从一些东西上收回来。 一些被下意识忽略但切实的信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域的恶意,没有昙花 剑峡。 众人抵达此处,然后直接一路穿过去,又多走了几里地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等人经过的那个,小沟,好像,就是目的地。 白子墨一脸尴尬,咳嗽一声,领着众人往回赶。 果真是一个黄土沟,里面还乱杂杂地生长着茅草,半枯半焦,似乎是被野火焚烧后一层凄惨的盈余。 “这是得掘地三尺?”道士皱眉,端着罗盘四处打量。 李鼎勋盯着脚下的地面,他方才确实忽视了此地的不同。 绝域多处的地下都有空洞,里面甚至有一些房屋,有各种遗迹,都是已经废弃的。 李鼎勋能感知到这些地下的事物,本不该错过,不过他更在乎一件事,以至于全身心地沉浸。 绝域的呼吸。 这方天地的呼吸。 并不是掀起气流的呼吸,也不是发声的呼吸,超越了生物意义上的“呼吸”概念。 是一种律动。 一种沉默的,乃至是吸收杂音的律动。 绝域存在自然的一切景观,但是这景观都是皮壳,一切的色彩、质量、运动都在,可是就缺乏独立的个性。 某种更高的意志压抑了这里的演进。 就像海面被覆盖了薄膜,浪潮的峰谷都被压抑至一个固定的范围。 这里的山不会崩塌,这里的水不会枯干,这里的平地不会凹陷,这里的树木不会蔓延。 然而盛衰的轮回还是存在的。 李鼎勋的眼眸跨过岁月。 生死的界限如此模糊,一个介于生死的灰色地带,主宰此地。 草木枯黄,然而春日到来又重新绿莹。 种子一次次播撒,从未有萌芽。 沙砾为风吹拂四逸,然而新的风吹来,带来的新沙籽,填补了空缺。沙堆低矮下去,又慢慢堆砌起来。 有人前来此处。他们在地下小心翼翼地生活,他们的生活,生活—— 生活慢慢变成了一个名词,而被剥离了动词的意蕴。 每日食用同一条河流里的同一条鱼。 李鼎勋摸了摸肠肚,果然,昨晚的美餐消化完毕,带来的热量和营养统统消失,它们重新变成了那三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如今正在昨晚休息的落水洞自由游动。 人不吃东西就会饿死?不,在绝域不会,只要加入绝域。 那耳边,一直被忽视的声音——加入,加入我。 眼睛在传递这个信息,耳朵在传递这个信息,鼻子、皮肤、舌头,都在被细细得通知一个消息——加入绝域,同天地融为一体。 看看,放下我执,放下身为人的执念,与世界融为一体——多么美好! 所以那些风中的恶鬼,它们,或者说曾经的他们,是有智慧的,能理解什么是我,什么是世界。 一旦有了我执,就会被绝域的意志引诱。 一个专门针对智慧的陷阱。 李鼎勋在这里低头发呆,那边道士已经开始动手挖掘。 “幸好带了铁锹,不然就得用墨墨的剑咯。”道士一边劳动,一边嬉笑。剑客在一边抱紧爱剑,目光警惕。 李鼎勋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道士。 三宗首席,王平安。 然山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入道者。 他或许也察觉出了点什么。 李鼎勋又扭头盯着剑客。 还有这位白子墨,剑心通明,天生奇材,就凭他现在焦躁不安的神态,也该是意识到绝域的恶意了。 最后,是没心没肺的伏兮兮,这个渔家小妹,百脉具通。 “孙丽钗……”有人呢喃,李鼎勋按了按额头,把一对硬包压进去,时候不到。 大家看着道士出苦力,小妹还说着风凉话,诸如“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莫不是祖上是摸金校尉?”,“欧唷,不经夸,铲到石头了呗。” 道士脸色涨红,闷声掘地。 不多时,铁锹一刺,道士一个趔趄,不过却面露喜色,喊道:“挖通了!” 又几下刨出坑来,是一个斜向下的地道,王平安喘息一阵,从行李中取出一段蜡烛点燃,以内力凌空握住,向地下探去,一直到底,蜡烛也未熄灭。 “空气流通得很好,咱们直接下吧。” 众人坐滑梯一般窜到底,只有小妹的衣服沾满灰,其余人都干净清爽。 “凭什么哦,这灰尘也看人下菜碟吗?” “噫,谁叫某人不用内力护住衣服的呢?”道士同小妹拌嘴,一边点起火把,照亮这个不大的洞窟。 方方正正的地下密室,有几个通风口,八面墙,墙上有文字,地上有一堆腐烂的竹简,几个箱子埋在竹简堆里。 “是了,同祖父说的一样,正是当年的残剑公子墨云前辈的《心剑经》!”白子墨盯着墙上文字语气激动。 小妹疑惑:“白大哥,不是说来找你祖父的遗物吗?怎么变成什么残剑公子了?” “我的祖父就是残剑公子的徒弟,但是他没有把传承留给后人,而是遵从师父的遗愿,埋藏起来。具体的故事我以后慢慢和你说。” “哦。” “竹简不能看了,”道士拖出三口箱子,打开,“一箱金,一箱兵器,一箱乐器,嘿,真不错。” 白子墨对李鼎勋一拱手,“李少门主,我们有约在先,这些财物您可自取,这墙上的功法也可誊抄,在下只取当年残剑公子的墨玉残剑一柄。” 李鼎勋就笑道,“某不在意这些,全归你们了。但还是提醒你,先不要动那柄残剑。” “这却是为何?”众人不解。 “这同你的前世有关,也同绝域的环境有关,总之,让小道士替你保管,包括墙上的《心剑经》,先不要去练,等返回神州,寻一静室再行计较。” 李鼎勋的话,他们当然是要听的,当即三人准备回程,可一切收拾停当,整装待发了,李鼎勋还停驻不动。 “李大哥?走了惹,快点呐。”小妹还了呵呵地招手催促。 “你们走吧,我要留在这里。” 三人不解,道士问,“您不是还要去天地尽头吗?等绝域火山活动后,就进出不得了呀?” 李鼎勋洒然一笑,“区区熔浆,某便是去泡个澡又能如何?我留在此地,却是为了曾经的诺言。” 绝域,没有昙花。 小妹还待再劝,两位男子就拦住了她,领着她往回走。 李鼎勋冲他们的背影喊道:“千万不要在此地尝试天地交感!谨记,谨记!” 站在远处的山上回望,小妹眺望那个高大的男子,他的身影如一点微尘,可那充塞天地的气魄仿佛是一颗垂天之巨木,让人心折。 “绝域这么危险,你们怎么也不劝劝李大哥?” 剑客与道士相视一笑。 “小妹,你要晓得,世上有一种人,他的言语掷地有声,谁也不能阻挡他的道路的。你李大哥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他说要留下完成诺言,那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噫,你们男人都是莽夫。” “哈哈哈!” 江湖千古,不过是,高歌一曲,仰天长啸。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千界掌、归途 绝域没有昙花。 李鼎勋带来了昙花,一朵朵种下,山一朵,河一朵,平原一朵,树林一朵。 这些昙花坚韧有神,它们是超越生死的造物,它们不参与绝域的可怕轮回。 昙花是这里的生机,代表一个外来系统的渗入。 绝域正在被净土吞噬。 …… 天下第一的李鼎勋,他在净土传出消息,叫人们把昙花种满神州的山河。 人们问为何,他就站在高处回答说,这是为了净土,为了菩萨。 人们问凭何,他就走到人群里,说凭天下苍生之安危垂于一线。 书生苏陌站出来大声疾呼,宣扬李鼎勋夷平血犼教之大气魄,大能力,大决心,可称一声尊者。 于是天下群雄咸服,百姓同心。 昙花布种之策,在神州浩浩荡荡地展开了。 …… 李鼎勋沉默着行走在绝域。 入夜了,恶鬼随风肆虐。 他的身后是一片花海,发散着盈盈的光,那些恶灵坠落花瓣间,安然入睡。 抚平伤痛。 抚平哀愁。 他扭头,远处山摇地动,绝域火山再次喷发,赤红的火焰映红天空,滚滚的烟尘四逸,这些浓密的粉尘里,藏匿无数不得安息的魂魄,狰狞咆哮,在天空是飞鸟雄鹰,在大地是奔兽鬣狗,而更多的,是人形,扭曲的筋骨填充黄灰色的火山灰,血管里奔流着汹红的岩浆与火。 是的,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追杀中活过一个周期。 自然有时候会表现出一些人性化的特征,譬如清除异己,这本是生命枯荣的一部分,但总有不甘者,愿意打破这样的协同,愿去把那自然的压迫击碎,一点点扩充一个属于生命的舒适圈。 李鼎勋便愿将一切黑暗中的种籽都萌发,若是世上没有太阳,那他就是唯一的光。 那些火山中的怨者,它们撕碎昙花,病毒一般传播死亡与痛苦。 痛苦是不会随着传播而散去,反而是不断的加强,只有将更深的痛苦带到他人身上,才略略能缓释自己。 最自私的情绪,就是痛苦,而李鼎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群自私的亡者。 神一阶,大拙手! 大地之上,第二座火山爆发! …… 太阳升起,鬼魅消隐,李鼎勋收拳,回望那些昙花,多是残破,但还在微微飘摇,是的,只要有净土,只要有光明,它们还会继续生长。 李鼎勋已经走遍了绝域,当他站在绝域的尽头,向下望去,是无限的黑暗深渊,这是一条鸿沟,对面是绝域的另一个方向,当他跨过沟壑,他也就从绝域的这头,来到了那头。 最后一朵昙花,他轻轻掷入世界的底部。 随即他便要回程,站在绝域的火山口上。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结束,李鼎勋感到血脉里涌动着的激情与热量,身体再告诉他,去创造更多的奇迹,叫这里的夜晚,也是光明的,将罪孽彻底灭亡。 大拙手已经不能满足要求了。 挥掌千百次,能击垮大山,但镇不住地下的狂流。 “这一次,由我来。” 妙相示显。 李鼎勋化作额生鹿角,头顶螺髻的白袍菩萨。 抬掌,一座圆盘出现在掌心。 不再是须弥山了。 圆盘最底下是一层气流,为风轮。 风轮之上是一层水,为水轮。 水轮之上是厚重的金石,为金轮。 金轮之上为八山八海,以及中央须弥。 此乃小千世界! 宏大的法身显化,比火山崇高百倍,手结鹿缘菩萨根本印,如鹿角,似莲花,梵唱隐隐,无数信徒如星沙盘旋飞舞,作菩萨的飘带,神威超拔三世。 佛子轻轻转腕,将山海倒持,猛力向火山口一按。 菩萨化境——小千界掌! 时空在此收缩。 巨大的球形力场扩散,将火山,乃至周围的一切都撑大,力场发着灿灿的霞光,大片色彩里更有沙砾般的流光,电弧闪烁在力场边缘,这是一颗坠入人间的恒星! 佛子的身影消散,李鼎勋站在虚空。 低头俯视,那些躁动的畸形魂灵,它们的眼眸盯着宿命的审判者。 “好啊,来吧,让某带尔等往生极乐!” 力场,缓缓收缩。 一切被包裹的物质与能量都被轻轻从原处剥离。 挤压,发热,发光—— 超新星爆炸一般! 法身缓缓在强烈的光里溶解。 绝域被彻底照彻,天上的一轮大日被剥夺了权柄。 一切,都臣服——在拳下! …… 绝域的风,和煦地吹拂着,掠过花海,点点梦似的花粉间沉睡着死者的魂,祝它们享受美妙的睡眠。 原先的火山,如今只余一个半球形的深坑,边缘平滑如镜,泥土被灼烧成瓷釉,炫彩华美。 而李鼎勋呢,他正在岩浆中游泳,那速度,就像潜水艇。 然而在地下岩浆流中是没有路标的,导致他有点迷路,最终花了一周时间才回到琉球火山。 得益于强大的内气,他浑身上下连线头都没被烧焦半根。 老鬼的诺言,他完成了。 接下来,该回家了。 …… 六月份,南方已经热得不行了。 李鼎勋回到广东,本打算一路返回莲花山,不过途径广州时,被这里的人间烟火味吸引,突然就打算留下来游玩几天,享受美食。 他最喜欢挑一家临街的店面,一边饮食,一边观景。 路面上走着的各种人都有,有生意人、手艺人,都是江湖人,有负剑而行的年轻侠士,也有走街串巷的卖泥人的老头。 众生百态,许多人还佩戴一朵昙花,长街点点如画。 待了三天,李鼎勋正欲离去,突然就有比武招亲之事,这比武招亲倒也罢了,奇就奇在,是一位璇女派弟子招亲。 这可真是震撼视听一样的大新闻。 天下谁人不知那璇女派严禁婚嫁,弟子均为纯真女性,如今要说发生这般无稽之事,哪怕明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会叫人觉得更惊讶了。 李鼎勋摇了摇头,没有去凑热闹的想法,跟上驿站车队,一路往莲花山赶去。 在连江驿离队,他步行超狮相门走去,经过一片竹林,就遇见地上倒伏着一位紫衫女子。 枯黄落叶上,女人如一只蝶,身旁还有一张断弦的木琴。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人相逢,剑客之厄 “相遇即是有缘。”李鼎勋对女人吹了一口气,对方伤势当即痊愈。 治好伤,他也就继续走了,没有多留的想法。 一路行到莲花山,刚踏上山道就有弟子发现他,如今他的画像被许多江湖人争相观摩,这带来了很大的知名度,导致他在广州游玩的几天不得不换个面孔,不然就无法好好享受那一声声“靓仔”而要被许多人围着叫大侠了。 回到家,当然用的是原貌,门人弟子,见了他就激动不已,有腿脚快的连忙往山上跑,一边还大喊:“少门主回来了!” 剩余的弟子也忘了要站岗,路上闲逛的也跟在李鼎勋的身后,他现在像是一头真正的狮王,他的狮群就如他的鬃毛,紧紧依附他,片刻不敢离。 父亲李辟光站在山腰的演武大场上,看到李鼎勋一步步走到面前,两代人,一边身后站着年轻的弟子,一边站着众多的元老。 新老交替,自然之理。 “爹。”李鼎勋微微低头。 李辟光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回家就好。这次打算在家待多久?” “月余,然后要乘船去一趟天地尽头。” “也罢,好好休息,有空去见见你母亲吧,她最近可被你四弟闹烦心了。” 李鼎勋在演武大场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表现地颇为紧张,对上他的视线都会站直身体,仿佛是被兽王检阅的战狮。唯一风轻云淡,还能对他笑一笑的就是一个白衣人了。 这位,是当代太吾。 李鼎勋对他点点头,随后便往山顶住处去了。 回到自家的大宅,先去到父母的院子,推开朱漆的大门,发现二弟李仲守站在屋檐下,他身边还跪着一个人,看背影,有些稚嫩,原来是四弟李霜玄。 听到脚步声,李仲守扭过头来,看到自家大哥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低下头来,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哥哥。” 四弟扭动了一下也微微侧头,此时房屋的门突然打开,李梅铮从里面走出来,抻着脖子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大儿子。 “吾儿,你回来了。” “阿妈安好。” 李梅铮慈和地点点头,随即脸色一板,揪着四儿子李霜玄的耳朵把他拎了起来。“你啊,老娘生块叉烧仲好过生你啊。 “勋仔,你好好管管你四弟,这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阿妈说不了他,你做大哥的也该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李霜玄被当着大哥的面揪耳朵,一时间非常气愤,瞪着眼睛,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人格侮辱一般。 哦,李鼎勋表示理解,叛逆期到了。 “好,我会管教好他的。” 李梅铮叹一口气,“好啦,我回去睡午觉了,你们几兄妹好好聚一聚,安安在她的屋子里呢。”说完,她松开手,李霜玄很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发泄情绪,老二看到了就呵斥了他一句。 李鼎勋对老四招招手,“过来,咱们找你三姐去。” 李霜玄气呼呼的,但不敢不听自家大哥的话,跑到李鼎勋身边,低头站定。 “老二,你去把三妹叫来。” 四个小辈各自有一个院子,差不多都挨着,李鼎勋的屋子离父母是最远的,老三的最近,一墙之隔。所以三妹李瑜安就在墙后偷听,一听大哥找自己,轻轻一跳就翻进这边。 李瑜安是个秀美高挑的小姑娘,明年就该及笄了,可性格还一点都不稳重。 “大哥。”她怯怯地喊了一句,声音同她大胆的行动截然不同,看得母亲李梅铮大为皱眉。 “女孩子家家,矜持些!” 李瑜安怕大哥,不过面对自己的母亲就不甚拘谨,偷偷扮鬼脸,李梅铮一边笑一边摇头,拿手点点女儿,转身进屋了。 四个小辈,由李鼎勋领着,往山顶去。 穿过林间的石阶,沿途种着许多昙花。 “大哥你在净土说要种,我们就把莲花山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川都栽下昙花。”李仲守指着某颗树下的一丛,“那些是我种的。” 树荫下,日光斑驳地照在昙花上,仔细一看,花丛竟然排成一个“守”字,真够小儿科。 “嗯。” 老四仰头,好奇地问道:“大哥,为什么说天下苍生安危垂于一线呢?” “和相枢有关。”李鼎勋言简意赅。 小弟不解,“相枢真的这样可怕?” 三妹这时候憋不住话,开口解释,“当然可怕了,太吾都说过好多次了,那七个剑冢,相枢化身,哗——那真是,啧啧啧。” 小姑娘就在那边用大堆的拟声词,具体是这么情况,完全形容不出来。 李鼎勋语气平淡,“过些日子,我会带那太吾传人去把七个剑冢都解决,随后就该面对相枢了。” 李仲守站住,转身盯着李鼎勋,出声问,“大哥,为何你总是喜欢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老三老四见二哥顶撞大哥,一时间吓懵了,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就激起一场哥哥揍弟弟的闹剧。 李鼎勋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上走,他这样的态度,让李仲守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跟在大哥身后。 “觉得危险,是因为怕死。我把危险的事情做好了,你们就不必怕了。” 弟弟妹妹们沉默下来。 不多时,到山顶了。 这里有一个空地,石阶延伸到一个木制小凉亭,亭子里有一座鹿缘菩萨像,有三个蒲团、一个方炉,炉子上积灰,还点着数十根残香。 李鼎勋站在菩萨像前,没有跪拜,弟弟妹妹倒是老老实实地拜了三拜。 “大哥你怎么不拜菩萨?” 拜菩萨是感恩,不是求神,所以人们都乐意拜菩萨。 李鼎勋摇摇头,心想,哪有拜自己的。 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没人敢揪着不放,四人坐在凉亭边的石凳上,望着远方的青山,山间的长河,聊一些家长里短。 一直到星月漫天,蚊虫吵闹,这才纷纷回屋。 …… 净土,李鼎勋每天要教导伏兮兮练功,不过今晚小妹着急忙慌的,见到李鼎勋就让他救一救剑客。 “他开始练功了是吧。” 道士发觉不对劲后通知了然山的前辈,但他们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再找到小妹,让她寻李鼎勋。 也只有小妹能在净土找到李鼎勋了,因为他实在太神出鬼没。 “不着急,等上几个月,自然能好的。现在你就专心练好自己的功夫。”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宿命的交织 “太吾,你还记得太吾,记得伏虞剑柄,但你忘了我。” 凄凄的黄昏,紫衫的女人抱着断琴,夕阳在她身后慢慢坠落。 白衣太吾语气苦涩,“你怎么来了。” “难道你不准吗?”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忘了我。” “但我忘不了。” 白衣太吾叹一口气,“你在广州比武招亲,被璇女派的前辈追杀了吧。” “是。” “你受伤了吗?” “与你无关。” “既然已经分别,为何再来找我呢?” “我要你不再做太吾,我要我的安景芝,而不是太吾景芝。” “莫胡搅蛮缠。” “你答应过我厮守一世的。” 白衣太吾无言,只是深深凝视着她。 紫衫女人退后一步,“好,我明白,太吾,江湖路远,来世再见。” 放下琴,放下情。 情断,弦断。 女人倒伏在地上,这次不会再起来了。 白衣太吾自那一天,离开狮相门,不知所踪。 …… 王平安坐在竹椅上,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握拳,抵住沉思的额头。 月光点点穿过竹影,漏进小楼。 一方细腻的华光就均匀地铺洒在他脚尖前的木板地面。 距离白子墨昏迷,已经有一个月了。 现在人就躺在王平安身前,一张窄床上,气色如常,可就是意识不醒。 李鼎勋说他不会有事,但他毕竟没有亲自来看一看到底是如何。 然山前辈们对此都已经束手,李鼎勋的话更多像是敷衍。 道士既相信他,又不相信他。 说相信,因为李鼎勋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光环,一层神的光环。他从来都不会失手,做什么都是对的,这样的人,不,这样的存在,他是凌驾人世的。若世界是一家店铺,那么大家都是柜台上的货物,唯有这个李鼎勋,他像是个店小二。他可以一眼就看出货物的命运——被买走、废弃,扔到仓库里发霉。他有那个权力。 正也因此,道士不相信他。 如果世界是一家店铺,那绝对是没有点灯的,大家都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大家都在眺望那门缝里泄入的阳光,不过真正能作陪的,除了彼此就是尘埃。 大家感谢菩萨,因为祂是一盏灯。 但警惕那些过于有力量者,却也该是应有的。道士不相信李鼎勋,他手里是握着铡刀的,哪怕你知晓这刀不会落在头上,可锋芒带来的恐惧做不得假。 相枢为祸,净土历的人们,他们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这一百年来,似乎什么都没变,有似乎什么都变了。 道士隐约察觉到,一个新的行政体系正在神州大地升起,那是一个以净土为链接,各村各城的权力家联合的组织,一个新的,类似朝廷,可超越朝廷的东西。 王平安讨厌这种感觉,修道之人都讨厌这样大刀阔斧的,非自然的演变。 如今李鼎勋就是游荡在人类集群之上的一个仲裁者。 天下第一,青史第二。 王平安眯着眼。 修道之人,顺应自然。这是一句屁话。自然终是走向毁灭的,而人类却妄图永恒。修道之人,违逆自然,这才是对的。 “不,无为而为,方为正道……”道士咕哝着。 他能做什么? 王平安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产房外的丈夫,焦虑是一样的,那种期盼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躺着的不是个产妇,而是个剑客,不过从概率上来说,其实也一样,要么活,要么死…… 这些古怪的念头就充斥着道士的心。 为什么,白子墨会到今天的地步? 是《心剑经》,是那柄墨玉残剑。 是了,一切都因它们而起。 道士抬头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残剑。 体黑刃白,断口平齐,断面下还有圆孔,一条细细的蚕丝穿过,在一枚榫子上挂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残剑颤抖了一下。 目睹这一瞬,王平安陡然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是墨墨?”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残剑又跳了一下。 道士从竹椅上窜起来,上前去抓住了残剑。 入手温润,手感出奇的好。 “墨墨!” 残剑不动了,仿佛其中藏匿的魂魄已经力竭。 怎么办? 道士向残剑里注入内气,莹润的光泽从银白的剑刃处溢出,无形无迹地扩散出去,削去了楼外的竹枝。 无形剑气,无数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通过这柄残剑,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是剑的材质奇特吗? 道士再次陷入深思,好在一下又回过神来。 现在是拯救剑客墨墨时间,不是好奇宝宝时间。 嗯,门派前辈都说像是离魂症又非是离魂,所以,可以确定至少白子墨的意识与身体分离了。 那么该怎么联系上墨墨呢? 招魂是没用的,拿什么招魂都尝试过,可没有用。 所以要以身试险吗? 道家有阴神出体之法,王平安是会的,所以要不要试试看,用阴神查探一下这柄残剑? 太危险了吧。王平安一害怕就感觉手脚发麻,现在他的手已经麻得过电了。 可墨墨又不能不救。 让其他人来? 修出阴神就那么几个人,除了他都是长辈,不可能帮忙的。 那,试试就试试。 …… 伏兮兮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她还是不放心剑客,要去广东找李鼎勋。 这年头路上的劫匪基本是销声匿迹,所以出行很安全,她顺顺利利跟着驿站来到广州。 为什么不直接去莲花山? 因为没钱。 她决定在广州打工赚一笔盘缠再赶路。 伏兮兮的厨艺是今非昔比,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菜式也能做得回味无穷,她在一家聚仙楼做厨娘的日子里,生意火爆,酒楼的门槛都换了三块。 七月份,骄阳如火一样,走在街上,要不是阴天,那浓烈的眩光能叫人昏迷,更不要说南方湿润,真是又闷又热,好似蒸笼,大家都像虾饺一样,老老实实摊着,只有被唇齿挤压才奋力发出q弹的声音。 这里的唇齿挤压,是多方面的,卖东西的遇到买东西的,是挤压,卖东西的和买东西的打起来了,也是挤压,很难说这两者谁的区别更大,反正出汗量是相差无几的。所以大家也像爆浆牛丸,一动弹就往外飙汗…… 唯一能补充酱汁的就是凉茶了。 大家都在喝凉茶。 有钱人家有冰窖,那就来冰镇乌梅汤。 伏兮兮在酒楼里也学做各种广式茶点,在她眼中,街道上的行人面容都融化在强光下,活似一群会走路的叉烧。 这时候有一块叉烧倒地。 就正好倒在酒楼门前,这大太阳晒的,不管管是会出人命的。 于是几个小儿把人抬进来,没地方放,就暂时搁在后厨一角,临门的通风口,白案师傅们在这里调冰饮,气温还算低。 伏兮兮低头打量这个白衣人。 他不是中暑,他是受伤昏迷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阴神出窍,太吾传承,剑客转世 道士嘀嘀咕咕,“令符、法台、引魂幡……” 他站在一张桌前,上面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蜡烛、香炉、贡品、符纸、砚台等等。 阴神出窍有风险,还得请来护法神将。 做法的程序很复杂,一旦开始,几乎是每一步都有对应的咒语要念。 上香前念静香咒,使砚台前念勅砚神咒,提笔前念勅笔神咒,蘸墨前念勅墨神咒,动笔前念下笔神咒…… 最后念一段请神总咒,召来然山供奉的护身神将,却是一位大将军,金光四射,威风凛凛。 王平安见礼神将,将自己的事体嘱咐了,说要将军护住自己的阴神不受恶风吹拂,神将一一答应。 “好了,墨墨,我这就来了。”道士害怕得嘴唇发白,但是盘膝坐下,一瞬间就入了定境。 一道灵光自他囟门冲出,恍惚是一个小小的人形,纤薄剔透,如水晶雕琢,放着毫光,灿灿皎洁,正是道士的阴神。 这阴神体态圆满,不惧强风,可见道士的修为精湛。 神将一挥旗,无数符箓飞出,绕着小小的阴神化作一个周圆的金环,这下更为安全。 阴神飞到桌上的残剑前徘徊了一下,犹豫着,最后还是猛地一下钻入其中。 此时,小楼的门被踹开,几个老道士涌进来,“平安!你在做什么!” “糟了,他阴神出窍了!”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啊!”他的师父咧嘴大哭,声如寒鸦。 …… 伏兮兮本来是打算离开酒楼了,不过就因为收留这个白衣人,她又多待了一阵。 实在是伤得太厉害,还发烧,傍晚清醒了,接下来一整夜都在说胡话,最后天亮前没了呼吸。 伙计们半夜就散了,留伏兮兮一个人,在后厨的长凳边陪着这个可怜人。 他的身子就半依半躺在窄窄的木凳上,一双腿还晃在地上,头也斜斜耷拉在一边。 “娴儿……莫怨我。”这个人就这样梦呓,口水滴滴答答,浸湿嘴唇,身上一层细汗,在炉子余火与月色浅淡的清光里,他的脑袋仿佛是一颗瓷球,确实毫无血色。 伏兮兮一脸好奇,娴儿是谁? “……相枢,剑冢,吾须得保存太吾村元气……” “报仇吧,我为你报仇……” “伏虞,剑柄……” 伏兮兮嘻嘻笑,“我叫伏兮兮,你说伏虞剑,嘿嘿。” “传承……一代代……” “天下,家园,吾爱,不能……” “……罢,罢,罢。” 朝阳的第一缕光红彤彤,泛紫气,照在白衣男人瓷板似的脸上,映出一道佛光。 “我,来,陪你,来世……” 伏兮兮有点难过,他死了。 救不了啊,真的,内气试探,经脉寸断,五脏尽碎,尤其心脉,几乎是没有,也就是靠着强大的功力硬撑到了现在。 内气耗尽,一了百了。 生命的最后五个时辰,此人都在谵妄里度过,好在有一个女孩陪她笑,为他落泪。 掌柜的来了,一看后厨有个死人,赶紧念了几句佛号,随后嘱咐伙计去寻一张席子给人卷了,丢乱葬岗去吧。 伏兮兮叹气,陪着体壮有力的两个伙计一同去葬人。 天未大亮,路上有点雾蒙蒙的,这些水雾也被朝阳染着金灿灿,他们一行,三个活的,一个死的,三张脸迎着光,一张脸在席子的阴影里。 出了城门,伙计把坑草草挖好,就是一个小小的土凹陷,断裂的草茎流出汁液,点点如露水。 死人被丢到坑中,似乎扬起了一点灰,又似乎没有。 他手指似乎颤动了一下,似乎又没有。 伙计们盖好封土,扛着铁锹要回去,他们的脸上带着老练的笑,就像是在说:死人而已。 伏兮兮嘀咕,是的,死人而已。 “妹仔,回去了吧!” 小妹摇摇头,“你们回吧,我不回了。” 哦,这下,明白了,是分别,这个爱笑的姑娘要离开聚仙楼了。 伙计们迟疑着,最终是对她鼓励地笑了笑。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散去的晨雾里,伏兮兮站在小坟包前。 乱葬岗不断起伏的高高低低、干干湿湿的黄泥,不像是坟墓,当然也不是坟墓,顶多是一个肉身回归大地的过渡带。 无数人在此,无数的魂魄上升…… 伏兮兮出神。 陡然,身前的泥土动了一下。 是的,封土动了一下。 小妹愣着。 一只握着剑柄的手,穿过地表,生死的界限,站着泥,高高升起来,仿佛是简陋的墓碑。 小妹轻轻把手贴在剑柄上。 那死者拳头本是攥紧的,如今蓦然松开,伏兮兮赶紧捞了一把,剑柄落在手里。 一瞬间,她仿佛迷失幻境,周围起了好大雾,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个个身影走过去,又走回来,到面前,露出陌生的脸孔,对她温柔一笑。 一代代太吾的记忆、功力,都涌入伏兮兮的身体。 不知多久,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了。 伏兮兮低头,那从地下探出的手掌消失不见,回归了死者的地下。 伏兮兮抬头,那漫天的云彩飞奔往来,风吹呼呼然,带着水汽,留下一句低吟,“传承……” 传承。 第十七代。 太吾兮兮。 …… 道士身前站着一个白衣剑客。 王平安问:“你是谁?” 白衣剑客就回答道:“我是你。” “那我是谁?” “你是墨云。” 道士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是墨云。我是墨云,那白子墨是谁?” “他是墨玉残剑。”白衣剑客一抬手,手掌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形,蜷缩着,却正是白子墨。 “不……我不可能是……”道士不敢置信。 “莫要逃避这一切。这本在我们的计划下。” “什么计划?” “剑意轮回,打破桎梏。” “谁的桎梏?” “前古剑者。” 墨云对道士笑了笑,把掌中的白子墨往前一递。 “来,杀了他。” “不行。”王平安语气坚定。 “哪怕舍弃剑道绝巅的力量?” “哪怕舍弃一切。” “好。”墨云轻笑,纵身向王平安一扑,二人化作两道无形的剑气。 飞舞如龙。 汇聚如江。 …… 李鼎勋坐在家里喝茶。 过些天就该出海,回来后就领着太吾去把剑冢打通。 然后就听说太吾消失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地尽头,宇宙之外 不管如何,李鼎勋暂时没时间理会太吾的事情,他租的大船要出发了,顺洋流来去,只要半年就能往返一次天地尽头,错过了,就得等明年。 原本他父亲安排人陪同,不过被李鼎勋拒绝了。 一艘大船,船员总计五十六人,乘客独李鼎勋一人。 出海吧,出海。 …… 远洋的海面澄澈碧蓝,天气好时,海面大片的炫白反光能把人眼睛晃瞎,一切色彩都会被天上一轮太阳,海面一片强光给覆盖,这景色完全说不上好,不过是给人以一种午睡后的眩晕感。 阴天也是常有的,这时候海洋就隐约含怒,每一个波涛都比平时更清晰,更有力,趴在船舷向下望去,船体两侧有细腻的浪花扩散开去,就像一层隔阂,压抑了波涛,可也遮掩了一些迹象。 出海两个月,中途看见过三次鲸鱼,一次在远处,一次在近处,还有一次,它们只是路过。 鲸鱼遇到大船,会发出鸣叫,由远及近,弥天极地,海上天空,如此辽阔,而鲸鱼驾驭了海,也驾驭了天空。 在出海人的口中,前往天地尽头是不被鼓励的,因为每个观看过那超越想象的景象后,都会陷入长时间的幻觉。 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总之,从天地尽头返航时,一样的天气状况,一样的人,出现沉船事件的概率却极大提高。 所以那些前往天地尽头的船,并不会真的直接开往世界边缘,而是在接近目的地后,放一条小船,让熟悉航路的老水手带领游客完成最后一段路程。 李鼎勋当然不例外,大船在一处海岛就停泊,随后几个船员从港口另寻了一条小船。 岛上还有许多游客,大概数百人,他们也是去看世界边缘的,有些是看完即将返航。 明显看得出,那些去过的人,神智有些恍惚。 几个船员补充了物资,就领着李鼎勋出发了。 一开始风平浪静,划两天后,渐渐就有异象出现。 太阳明明就还挂在中天,可周围的光线就已经黯淡了下去,海面的反光依旧,但不刺眼了,仿佛是海水的本色就是银白。 似乎起了一点雾气。 又似乎没有,眺望四周,海水无边无际,可回望西方,远处海平线连绵的岛屿群都消失不见。那些同航线的船只也凭空隐没。 向东看,海天一线处,原本应该是蒙蒙的白,如今却是漆黑。一条黑线,边缘有红色的晕,宛如拂晓,很古怪,就像有太阳要从里面跳出来一样,不过太阳正在天上好好的。 难道是汤谷? 李鼎勋皱眉,问题不仅如此,那几个船员怎么叫都不应,他们就只顾着划船弄帆,一切外界的刺激都不能叫他们有所附和。 恐怕他们自己其实有意识,个人的所感都是不同的,他们还能做饭、饮食,甚至交流——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互相有延迟,一个话题提出需要经过一刻钟才能得到讨论。 船上如今载着的,不是活生生的,正常的人了。 甚至李鼎勋自己都不能断定自己未受到影响。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安全或是危险,无人可知。 但天地尽头是不得不去的。 净土只差这最后一点,就能圆满地覆盖世界。 届时,也是佛子回归之时。 本可以叫别人来做这件事的,他本不必特意跑一趟,但既然有危险,他又如何能把人推进一场冒险呢? 冒险,不是财宝和收获的代名词,恰恰只是会出现痛苦的事情。 李鼎勋宁愿自己做好一切。 所谓英雄,都是独夫。 再者,真的吩咐下去,到了最后能不被幻觉影响而完成任务的人也是少数。 还是亲自出马,花上这半年又何妨。 海面不知何时彻底是已经褪去湛蓝本色,那波涛上白色的反光也黯淡下来。深紫发黑的斑斓碎块涌上来,仿佛是油泡,粘合、挤压、分裂,越来越多,一个船员指着天空,说道:“来了,黑日。” 是的,来了,黑日。 灿白的太阳被笼罩了一层帷幔,整个都发黑,又不同于日食,这是连日冕也黯淡的,就像一块黑冰,透亮,播撒光明,却只照亮天空。 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 海平线的红晕在扩大,牢牢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幕。涌动翻滚的云彩,是红光里稍稍泛着金色的大块痕迹,看着东方的天空,似乎是有一个超越世俗的国度在冉冉升起。 “快到了。”船员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似乎是在很远处,似乎隔着海水。 李鼎勋什么都看不见,他能感应到船员们的气机,他们的精神,但也是忽远忽近。 天地尽头的环境,太过混乱,超出一切感官的接受范围。 过多的信息充塞,可表现出来却如此不动声色。 就是黑暗。 压抑而疯狂。 越是向那一片红彤彤的海平线移动,那红晕反而是越小。 不是,不是红光在退后,而是自己在长高! 李鼎勋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船只已经如一座岛屿般大,而自己也似乎是那摸着天的巨人,难怪那些船员离自己忽远忽近,原来是大家变大的速度不同。 海水波澜声声已经太远,彻底听不清。低头,黑色的海域竟然只有方寸大小,甚至能看到正常的蔚蓝海域,就在身后。 继续前进,天上的红幕越来越小。 某时,似乎跨过了一个界限,李鼎勋就陡然感觉身形暴涨起来,超过了那一层黑色的帷幔,一瞬间天空仿佛都被自己撑破,漫天的红霞倒退成线,平视能看到虚空的烈日,卓尔不群,悬在一颗金色巨木上,好似一颗果实。 这是哪? 天地尽头? 李鼎勋举着手里的昙花,颇有些不知所措。 漫天星辰如沙砾,围着一个硕大的球体打转。 低头看,大地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块,上表面带个弧度,有山川沟壑起伏,云气流淌,大海玄冰环绕。其余的几面都被黑暗吞没不知所往。 昙花,放在哪? “要回了!”船员喊道。 要回了。 他急忙抛出花,看着它凭虚旋转。 绽放着,破碎着,花瓣飞舞着,化作一场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佛子再临,天下俯首 “话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是听进去了多少?”教书的老先生站在李鼎勋身前。 他年迈,清瘦,衣袂飘忽翻滚,大气填充了他的筋骨,让他站在李鼎勋身前,是个丰满高大的人。 李鼎勋跪在地上,他不知为何要跪着,似乎一只是这样面对先生的,但,既然如此,就如此跪着,听听先生要说什么。 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夫子求仁,何谓仁?” 李鼎勋不言。 “独夫不仁。仁为天心,亦为人心。观山海,度人间,你要怎么找到仁,就是得把握分寸。” “什么分寸?” “守中的分寸。”老先生咕哝着,“中庸即是天理,万物即守中,阴阳变化之枢机。偏向任何一方都会带来倒退,只有守中才能前进。” 李鼎勋低头,盯着老先生袍子里若隐若现的靴子,“话虽如此……” “你不认同吗?那你说说你的道是什么。”先生俯身,一颗苍髯皓首同李鼎勋乌发的头颅平齐。 “这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弱者守中,强者执中。” “强弱不过是匹夫意气之争。”先生哂笑。 “与人斗,至强不过霸者。与地斗,至强不过王者。与天斗,至强不过圣者。”李鼎勋呢喃,“吾为天上圣,安可谪红尘。” 不等先生反驳,李鼎勋陡然站了起来。 身躯拔高,头顶生出鹿角,一袭素衣飞舞如仙,面态端庄慈和,双眸如画,倒映人间。 鹿缘菩萨,昙花大士。 老先生仰头,看着佛子。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是。” “好。”先生迟钝了一下,“你和他不一样。你更像是大鹏鸟,而他一直执迷北冥不肯离去。” “所以你选择了我,而不是他。” “呵,若可以不选,就不会有那么多杂念了。” “中庸之道,不就是一次次选择吗?天道当然也是这样,一次次选择,旧的给新的让路,错的给对的让路。” “让路?让路。说得真不错啊……”先生咀嚼着这个词,微微笑起来,这是少年李鼎勋从未享受过的温柔,但先生其实早就走了,眼前的先生,也慢慢踏出小舟,涉水离开,慢慢隐没在含蓄的雾气里。 …… 鹿正康带着几个陷入幻觉的船员,回到了海岛。 他的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当他站在人群前,凡夫俗子就像被风吹倒的茅草,低伏身体,虔诚恭敬。 没人怀疑眼前的是不是菩萨,因为那种昙花法印的悸动不是作假的。 大好人间,佛子重临。 鹿正康对他们招手,于是人们纷纷像飞鸟一样投入他的掌心,那里也有一朵昙花。 他们都进入了真实的净土。 此时,所有拥有昙花法印的人,都心神震荡起来,纷纷凝望东方。 宏大的应身显化在高空,如巡天之骄阳,佛光普照大地。 凡夫跪地祷告,武者俯首帖耳,修者齐声赞礼。 应身未开金口,然心意传遍宇宙。 “相枢之祸将近,届时天地翻转,世道毁灭。凡间大众,可全身入净土,以得庇护。” 应身消散,人间哗然。 无数人都知道,佛子回来了! …… 真实的净土世界不能凭空造物,然而人们还是欣喜若狂了。 因为能把物体通过净土传输了。 每一朵昙花就是一个传送位点。 这代表一个覆盖全世界的瞬时物流网络的建成。 不可思议的伟力,全都归功菩萨! 神州七大商会各有分工司职,如今借由这个机会,一夜间就合并成一个巨大的商业集合体。 负责文字类产品的文山书海阁,负责建筑类的公输坊,负责材料杂物的五湖商会,负责武器类的大武魁商号,负责药品毒物类的回春堂,负责农牧产品的服牛帮,负责偏门珍宝的奇货斋。 如今得到统一后的昙花生商会,是真正面面俱到的庞然大物。 真实净土无边无际,也是根据三道善恶圣来区分,除了圣道无人可知,其余两道都有商会的势力。 空荡荡的真实净土,无数建筑开始动工,人们要在这里建新的家园。 善道净土中的物资,都是无偿的,平均到个人,只要参与净土家园的建设,都能取得一份资源供应,这些是昙花生商会给大众的福报。 菩萨的信仰酝酿了一百一十八年,终于开花结果。 善道的人们能联合成一个集体,恶道的人们也多改邪归正。 一切都会回归善,回归清净。 凡俗的欲望被压抑,只因为人们心中有一座支柱——一座须弥。 某日,佛子在净土中央的高台上端坐,他的身影遍照三道,在他周围,三道联通,往常不能相见的不同性情的人也能看见彼此,然而只是幻影,并非真正能接触的实体。 大家好一阵相认,低语声如潮,随即收声,盘坐在地,仰视高台上的佛子。 江湖各门派、世家的掌管者,城镇村庄山寨的掌权者,他们围在最里面,离佛子最近,其余大众各自一圈圈安坐,偌大世界寂然无声。 人没有来全,鹿正康也知道,很正常,本来就是简短通知,事后让大众自己传就好了。 好在,至少,话事人都到齐了。 佛子俯视内圈的各大武林掌门人,李辟光夫妇赫然在列。 他轻轻开口,“江湖十四个顶级门派,各有擅专,互有恩怨。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臣服?” “吾等愿意永生永世,追随佛子。”他们齐声,没有人反对。 鹿正康看向当权者们。 “世俗城池,万千聚落,众生居所,你们在这里,可愿永世信奉?” “小民等愿携治下百姓,生生世世,供养菩萨。” 唯佛之外,皆是外道! 是的,佛子能这样说,他能让世界臣服! 这就是他如今的权柄,掌控世界,掌控人心。 鹿正康接着说,却是开始讲一个故事。 世界之外,历史之前,曾经有一个庞大的宇宙。 宇宙中有仙佛存世,祂们威能无限。生命与文明在这些大能者,大神通者的庇佑下蓬勃发展。 但是万事万物,总有枯荣消长。 这个宇宙的星辰一一熄灭,旧时代的生灵无法适应新时代,不断消亡。 第一百六十章 世界之谜,归来者们 强者纷纷带着眷属离开,独留无依无靠的弱者们看着一点点黯淡的天空,艰难挣扎求活。 因此就有一位慈悲的大仙,抛出手中画卷,化作一方小小天地,吸纳了一些星球,铸造一片可供繁衍生息的世界,收留许多种族。 据说这位大仙叫做螺舟,下巴上还有一撮胡须……不过具体如何,都湮灭在往昔岁月里了。 那位大仙留下的画卷,就是如今大家所处的宇宙。 这个世界为了能不陷入破灭,于是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就轮回一次,正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生的世界摆脱暮气,可以再一次蓬勃发展。 到现在,已经不知轮回多少次了。 每一次纪元结束,都会保留生命的种籽,留待下一元重新萌发文明。 然而生命毕竟娇弱,不堪这样多次的剧烈波折,许多种族的生命之种都破碎消散,再不能醒来呼吸大地上新鲜的空气。 纪元更新一次,奔走在绘卷中的文明就会倒退一些。 曾经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们的后代羸弱不堪,甚至丧失了智慧,变成普通的野兽。 更为严峻的问题不仅仅在生命种籽质量的倒退,而在于绘卷本身也无法支撑一次次的轮回重生。 或许再过几个纪元,这方世界就得破碎。 残存苟活的生命们,它们就像微弱的火苗,一旦接触到外面死寂宇宙的冷酷寒风,一瞬间就会熄灭。 鹿正康慢慢说着,他的周身出现幻景,正是那纪元前的世界。 众人悚惧,纷纷高呼“菩萨慈悲”。 人们以为鹿缘菩萨也是当初的大仙一样的强者,要带领人们超脱死亡的厄运。 鹿正康垂眸。 他不是那样的强者。 连报身也不是。 他充其量是一个继承者。 绘卷世界的继承者。 他要做的,其实同相枢想要做的类似。 相枢要做那个促成纪元终结的怪物,他要成为纪元之末,永远凌驾轮回之上,直到绘卷崩溃的那一天。 鹿正康他想做什么? 他想要改变纪元轮回的模式。 生命枯荣,但智慧需要长存。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得推倒旧世界。 鹿正康对众人说了相枢终会吞噬世界,随即嘱咐众人尽快在净土安家,决战将近。 是的。 作为纪元之子,太吾与相枢的终极决战,将要被鹿正康亲手打开。 而为了确保胜利,鹿正康已经做到了最好。 相枢是众生恶念聚合,如今众生都进入净土,相枢再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补充,再加上伏虞剑柄——出自魔神枢的十兵器之一,同根同源,拥有终结相枢的潜力。 嘱咐好净土大众,鹿正康就离开了高台。 该去找太吾传人了。 如今的他,在这方天地,近乎全知。 一步踏出,就来到莲花山下,一个娇小的姑娘站在狮相门山门前。 守门的弟子都在净土里。 偌大的宗门空空荡荡,太吾兮兮不想做贼乱闯,就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鹿正康突然出现在她身前。 太吾兮兮一愣,“你,长得真好看。” 菩萨妙相,当然好看。 鹿正康慈和地看着小妹,轻轻呼唤道:“孙丽钗。” 太吾兮兮皱眉,“什么孙丽钗啊,人家是伏兮兮惹。” “对,你是伏兮兮。那你猜我是谁?” “你……有点眼熟。” 连每天看到的菩萨神像都想不起来了吗? “你……”太吾兮兮恍惚了一下,“鹿缘……不对,呃,你是佛子?” “是。” 太吾兮兮脸上顿时露出看到偶像的激动神色,“啊啊啊!是佛子!”她甚至很大胆地跑到鹿正康身边拉起他的袖袍。 “佛子你回到人间啦?你来这里做什么呢?和我一样,是找李大哥吗?他可厉害了,江湖人称万人敌哦,是仅在你之下的强者呢,你要有什么事情找他,他一定能帮你做到的。不过你也看到啦,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太吾兮兮嘀嘀咕咕,废话连篇,“对了,佛子,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救谁?” “救我白大哥。”小妹一脸纯真无暇,是的,在她心目中,佛子是救苦救难的,他不会拒绝任何善良的要求。 鹿正康轻笑,“你比前世可爱多了。” 太吾兮兮继续嘀嘀咕咕,鹿正康牵起她的手,一步跨过千山万水,来到然山腹地。 王平安居住的小楼。 进入一楼,这里挂满长长的帷幔,这些布帘上贴着符纸,都是画着朱砂的符箓。 穿堂风吹过,布帘呼呼作响。 太吾兮兮还在嘀嘀咕咕,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 一个老道士冲下来,“何人!” 鹿正康打量这个老熟人,的确是老熟人,他就是给李鼎勋批命的那个道士,王平安的师父。 太吾兮兮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陌生人出现在人家门派中是多么可疑。 不过老道士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鹿正康吸引。 他啪嚓一下跪在地上,年久失修的膝盖同地面结结实实地相撞,发出叫人心惊胆战的咯吱声。 老道五体投地。 “见过佛子。” 鹿正康点点头,“来看看你徒弟。” 老道一下子就感动到泪流满面,“佛子百忙中还体察人间疾苦……” 太吾兮兮皱眉,“欧唷,是我让佛子来救人的啦。” 道士还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不花钱的好话,心情混乱而复杂。 鹿正康从他身边经过,上楼,随即就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张躺一个男人。 他一看,心中就了然。 王平安的气机宛如蛟龙,而白子墨的气机好似巉石。 前世的他们,回来了。 …… 青石亭。 一盘棋。 剑客与和尚相对而坐。 剑客披白衣,执黑。 和尚披黑衣,执白。 亭外微雨。 一片镜湖,轻泛涟漪。 远山如墨,长天如绫,双双倒映,水天一色。 水影中,剑客披黑衣,和尚披白衣。 “墨云施主,好久不见。” “这话应该对您说,本由大师。” “我们没想到还能再见。” 剑客沉默着,“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八年前。” “彼时白子墨那孩子还未出生吧。您一直都在他体内?” “我就是他。” “不可能。” “有何不可?” “他应当是残剑剑意转世。” 和尚面无表情,语气却温柔,“剑意,剑心。心即是我,我即是心。” “原来您一直都是那颗灵台菩提树,而剑意反倒是菩提子了。” 和尚淡淡一笑,灿若春花,“该走了,菩萨在等我们。” 站起身,棋盘填满,不分输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剑冢、乞丐、祛善 道士与剑客双双睁眼。 他们互望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得放肆,不加收敛,泪水四溅。 太吾兮兮吸吸鼻子,走过去那手在道士眼前晃了晃。 笑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傻的吗?” 王平安激动地跳起来,张开手臂,想要拥住小妹,可也终究是没有这样做。 发乎情,止乎礼。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撑开,整个人像个十字架的时候,气氛就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所以道士顺势把手一举,伸个懒腰,还异常逼真地打个哈欠,“兮兮啊,你怎么来了?” 剑客已经看到了鹿正康,迟疑着问道:“敢问您是?” 伏兮兮没搭理道士,回答了白子墨的问题,“这位是佛子啦,你们都认得的。” 二人闻言纷纷跪伏在地,口诵慈悲。 鹿正康微笑着看着两位故人,墨云,以及本由。 他们都已经勘破前尘,但是并不参与今生的决策。而道士二人,他们会受到前世的遗泽。 接下来就带太吾兮兮去攻打剑冢吧。 剑冢需要伏虞剑柄才能开启,不然的话,鹿正康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七座剑冢都在荆北京兆之地,离武当山不远,说起武当,鹿正康还记得那个笑话——武当天下无敌鸭。 这一次,鹿正康就只带着太吾兮兮走,没打算领着道士这俩拖油瓶。 虽然他们如今也差不多有能比拟一派掌门的实力,不过在鹿正康眼里,其实是没什么区别,凡人终究是有上限的——哪怕是李鼎勋那样的强者。 待鹿正康第二次领着小妹瞬移,她就已经压抑不住好奇心了,开始嘀嘀咕咕地询问他这个神足通是怎么学会的。 佛子的一切都会被人反复钻研,当然包括他显露的神迹神通,叫无数人为之向往。 鹿正康平静地说道:“你若想起前世,也能做到。” 当初扣定的十四尊者,他们都领会了一些神通,孙丽钗就懂神足通。 如今这十四人,能勘破轮回迷雾的终究是少数,也有如本由那般舍弃了主动权的,总之,圣道净土,异常冷清下来。 百年来,无数人尝试感应报身,一部分走火入魔发疯了,一部分禅定入微,发掘了精神异力,还有一部分徒劳无功,结果就是无一成功者。 原因当然不是世人愚钝,恰恰相反,世上强者日益增多,天纵之才不在少数。 失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向错了。 彼时菩萨报身正在上缘深层,轮回之所,所以观想净土神像毫无用处。 时光匆匆,岁月荏苒。转眼这许多年过来,正缘扣再次开放,而这一次,会带来巨大的改变。 鹿正康望着眼前如春的深谷,谷中百花盛放,花丛深处隐隐有一座大冢,露出雕梁画栋的一角,好似美人含羞覆面。而深谷入口处,一块石碑上写有三个大字——莫女衣。 一种终极宿命临近的感觉,袭上心头,而且不单是鹿正康,太吾兮兮也是深有同感。 回顾此生,一条长路,走得飞快,路上风景万万千千,尘潮翻滚不休,宇宙、人心皆在方寸间打转,生死混淆在梦与现实间,那么,即将面对的路尽头,可能有想要的,可能一无所获。总之,一段路的终点是近在眼前。 小妹脸上惯常的笑意慢慢退散,“佛子,我感觉有些难过。” 鹿正康看着她,接受太吾的宿命,承受太吾的苦痛。 “难过,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吗?” “不骗你。” 你越来越像她了。 他们向剑冢走去,经过谷口石碑时,有一个躺在草丛里的乞丐突然叫住他们。 “二位大人,莫再深入此地了!” 太吾兮兮委实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吓了一跳,皱眉问道:“为何?” 这个乞丐实在古怪,偌大的谷口,只有他一个人,看似是个凡人,可太吾兮兮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哪怕对方就站在身前,普普通通,身体哆哆嗦嗦,可依旧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此人属实有问题。 乞丐看了看鹿正康,完全没有认出他,转而对太吾兮兮说道:“小人亲眼见得无数好汉前往那谷中剑冢,然而无一生还者,实在有大风险呐,劝二位大人尽早离去,还能保住大好性命。” 太吾兮兮心生疑虑,决定不再理会此人的疯言疯语,站到鹿正康身后,沉默下来。 鹿正康对乞丐点点头,“终有见面之时,你不必着急。” 乞丐愣愣的,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于是懒散地躺回草丛,嘴里嘀嘀咕咕,却是在念一段往生咒。 鹿正康继续往谷内行去,太吾兮兮在进谷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乞丐还老老实实躺着,似乎睡着了。 那剑冢从谷外看还若隐若现,进了山谷,却一下自消失在繁花尽头,左顾右盼不得见。 谷中地形连绵起伏,曲折盘绕,虽有土路兽道,不过也多分叉,却不知是否能抵达剑冢。 太吾兮兮指着西北一处,说道:“看那边,好多飞鸟盘旋,都在鸣叫,似乎是有什么奇特的,咱们去看看吧。” 鹿正康颔首,顺着小路向那飞鸟哀鸣处走去,绕下一个山坡,看见一片灌木丛里站着一个男子。 对方双眼通红,气喘吁吁,手持番夷尖刀,看到鹿正康二人,顿时冲杀过来。 太吾兮兮断言此人是相枢入魔,趁着对方跑动时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口中发出狂热的吼叫:“某家祛善!外道受死!” 他抬起手中兵刃使出伏龙坛八阶武学九宫醉刀,原本一套求醉意妙心的好武功在他手里使得呼呼生风,如颠似痴,全然没有章法。 太吾兮兮上前迎敌,轻松便将其制服,随后取出怀中伏虞剑柄,左手持剑,虚点乾坤,口诵咒言曰:“有相皆痴苦,无人脱落网。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 语罢,太吾以剑柄轻磕那祛善额头,顿时消解魔障,男子不再挣扎,目光清澈,高呼:“多谢太吾救命!” 小妹松开此人,对方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起来吧,不必磕头的。” 男子不听,继续磕头,然而他的躯体却在不断消瘦下去,等磕了十八个头,对方便静止不动,好似石雕。 太吾兮兮轻轻触碰对方肩背,只见男人化作尘埃,随风消散,只留下一个瓷瓶,此外一切都无影无踪。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女还剑,小莫女 太吾兮兮轻轻拾起瓷瓶,打开塞子,只见一股轻轻红雾散出,飘着异香,闻之内气陡然加快流转,似在渴望瓶中物。仔细看去,瓶中是两滴鲜红的血,不断蒸出红雾。 “这是什么?”兮兮问道。 鹿正康答,“这是生命之精华。被祛善所杀后,死者一生功力血气凝结之物。” 小妹一脸伤感,“就只剩下这些了吗?” “是,连魂魄都在这里了。” “你能超度他吗?” 鹿正康接过瓷瓶,轻轻呵气,他的呼吸是最轻柔的和风,就那样柔和地抚弄血雾,将其吹散化作无形,两个残破的魂灵飞出,飞入高空,那里有片片花瓣,他们沐浴着美好的雨,奔赴净土轮回。 小妹双手合十,轻轻祝福那悲痛的魂灵得以安息。 灌木丛中,有一块老旧石碑,被长长的杂草掩埋,小妹把草清理了一下,然后仔细辨认着风化的碑文。 “不氏山……帝女还剑……除魔此处……” 除了这些文字,其余都彻底消逸。 太吾兮兮嘀嘀咕咕,猜着碑文的故事,二人继续往山谷深处走去。 穿过灌木丛,就是一片花海,过了花海却是一个小湖泊,小妹渔家女出身,见猎心喜,忍不住下水捞了几尾草鱼,说要给佛子做一餐美食,不过毕竟剑冢事大,她暂且把渔获收入净土里的住处储存起来。 绕过湖泊是一片密林,林中站着三位恶人,两男一女,都是相枢爪牙。 太吾兮兮高声问他们乃何人。 两个男子便答自己名祛善,女子答称闻恶声。 就此看来,所谓名号,竟然是称号。 小妹将他们制服后又犯难,此三人狂态大发,若不驱散魔念难保是放虎归山,若是救治了,又怕他们像之前那个祛善一般散作烟尘。 鹿正康道:“本是泥身,何惧归土。”此言给了太吾以极大的鼓励,她道自己是行正道,解脱痛苦,便再次以伏虞剑柄击散三人魔障。 他们恢复理智后,姿态各异,有对太吾兮兮五体投地的,也有仰天大笑的。然而不过几个呼吸,他们就随风而逝,没有留下血雾,只有一本书籍,两双靴子。 书籍记载的却是璇女派八阶内功《玉骨功》,靴子也不过是八品锁铁履。 “为什么这次没有那个血雾了呢?” “他们或是自己享用了吧。” “唉。” 过树林,又是大片花海,一位入魔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当然是被解决了。 这些家伙不过是门派下层弟子的水平,江湖三流人物,不足挂齿。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群鸟歌鸣之处,此地有一座大墓,封土上载满奇花异草,飞鸟哀泣声渐渐低沉,它们落在树木上,歪头盯着太吾兮兮,状似期待。 那墓门上有一剑柄形状的凹陷,太吾兮兮取伏虞剑柄一试,竟然严丝合缝,只听轰隆一声响,墓门应声而开,黑暗中,一个群鸟环绕的身影踱步而出。 却是一位女子,只见她眉间带愁,面容若花,肤如白玉,眸似星华,好一位天上仙女。 女子恍惚道:“那剑我已舍身取回,你为何还不来拿?”话语毕,陡然抽出腰间宝剑,一瞬间如苍水倒流,毫光大放,待剑华散去,女子手中却是握着一个药瓶,轻轻挥洒,抛出大片毒雾,朝着太吾兮兮扑来。 还不待小妹凝神迎敌,鹿正康轻轻挥袖,毒瘴破碎,女子亦受力跌飞,倒在地上,咯血不止。 她艰难想要起身,然而终究不敌伤势,只能仰躺着,此时一只麻雀飞到她耳边,叽叽喳喳,女人似是听懂雀言,呢喃道:“原来送到了吗?”微微笑着,轻轻一叹,化作飞烟弥散天际。 原地留下一物,却是一个剑柄,太吾兮兮跑上去拾起,当此时,百鸟齐鸣,声震九霄,正是送别的长歌。 偌大的剑冢,一点点化作幻影。 这虚幻的景象里却出现一副闪动的画面来。 一个女子来到一座大山独居,山里鸟类飞落她肩头泣泪,原来是鸟儿误饮山中潭水因而失声。女子便去到潭边,见一男子采集三色灵铁铸剑,二人争辩一番,女子将剑夺来掷入水中。男子离去后,女人取药治好了鸟雀。不久,水中有一妖魔出世为祸大山。女子追悔,身入寒潭,生受刺骨冰寒、妖灵蚀体之苦,取回宝剑,且用衣衫裹住,叫飞鸟衔去给那铸剑人。而她自己不堪毒害而死,尸首弃于山中,千年不腐。 铸剑人回到山里杀死妖魔,感念女子高义,便立碑为念,又将宝剑命为莫女衣。 画面戛然而止,剑冢消失,那深谷也不见踪影,二人此刻出现在一处平原,不远处就有袅袅炊烟升起。 太吾兮兮讷讷道:“这个女人,就是莫女吧?她是好人,我们好像不该杀她的。” 鹿正康从她手里取过神剑莫女衣的剑柄,轻轻往前一抛,剑柄发出光来,忽然,就响起一阵天籁般的飘渺乐声。 只见那一团纯白光芒里晕染出万千浓烈华贵的色彩,轮廓伸展,凌空化作一个宫装的小姑娘,手持花枝,脸色忧郁,却是年幼时的莫女。 小莫女皱眉看着二人,“你们是何人?是父皇叫你们来接我的吗?”她哀哀戚戚的,“那些宴会我去的倦了,不愿再去,我便在此地走走,散散心,你们莫要跟着我……”她后退几步,眼神四处游移,虽然眉头还是紧皱,但眼神已经被新奇景象惹欢喜,很快,她自顾自迈开脚步探索起来。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轻轻赞叹,“她好可爱!” 小莫女的眼神湿漉漉的,仿佛牝鹿,娇小轻弱的体躯行于大地上,好似凌空漫步,仙气盎然。 鹿正康轻笑,“十世异人,魂残魄断,难得超生。” “你在说什么啊。”小妹撇撇嘴,“神神叨叨的,不管,这小姑娘我要养她。” 鹿正康瞥了小妹一眼,伏虞神剑的力量已经开始混淆宿命了吗? 伏兮兮啊,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本真面目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剑封印,饮食男女 太吾兮兮追上四处漫游的小莫女。 一大一小两位女孩凝视着彼此。 太吾兮兮开朗大方,乐观活泼,仿佛照亮夜空的盛大烟花,热闹、亲近,可在绽放前也叫人捉摸不透。 而小莫女,她干净、稚嫩,疏离他人而亲近自然,是傲寒的梅花,生在峭壁,无人可以触及。 太吾兮兮伸出手,小莫女审视了她一眼,愁眉微微舒展,将手托付给了太吾。 一瞬间,神意交织。 太吾兮兮唔了一声,她扭头对鹿正康喊道:“佛子,我感觉功力凝练了好多。” 鹿正康点点头,并不回复,转而眺望远方青烟飘起的村庄,那里是太吾村,太吾传人的心腹之地,同时,也是相枢真身的封印地。 虽然相枢作为众生之恶,没有切实的物质存在,但还是存在显化世间的躯体的。很简单,真正的相枢类似鹿正康的报身,是超脱概念的存在,而封印在太吾村的相枢真身就是祂的法身。 这法身似有似无,只有不断削弱其化身才能叫法身示显。 相枢化身,正是剑冢里的那些异人。 异人总共有九人,剑冢却只有七个,因为让相枢应身示显只需要解封七个就行。 相枢封印是由十把神剑组成的,然而意义不大,顶多是让人间少受一些苦罢了,而随着七个剑冢逐渐消解,笼罩大地上空的魔障会越发恐怖——在没有净土的情况下。 净土不受相枢影响。 这十把神兵来源是魔神枢的十兵器,各有灵异,被铸剑人取得其精魄,锻打为剑胚,再采集奇材熔铸,最后托付异人,聚集三才之力,如此才有诸般神通。 譬如莫女衣,持剑者攻势连绵不尽,威力不断叠加可至无穷,且只要敌手出招,神剑必还以颜色,加倍回击。 不过击败剑冢异人后只能取得神剑剑柄,效用大为削弱,且使用后即会入魔。除魔之刃,亦为魔孽,譬如人心。 鹿正康微微叹气,佛子教化世人,终究难降恶念,除非,灭度众生。 灭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以消除执念。届时天下大同,人人向善。相枢再难存。 不过,有时候,全然的美好不一定的好事。 鹿正康在犹豫,天下人的未来尽在他的掌握,大船要开向哪里,全由他决定。 就像祂说的那样,他更像大鹏鸟,他会带来全新的改变,让这凄郁的世界绽放最后的潜力,或是长存,或是毁灭。 至于相枢,祂是一颗流毒的果子,本不该出现的产物。 纠正这错误。 鹿正康凝视着小莫女——让太吾兮兮牵着手,半躲在她身后,目光只顾着风景。 剑柄中的魂魄不全,只能化生出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一旦长大,就是终末之时。 太吾兮兮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态,“佛子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吧。唔呼,真像一只小狸奴。”她松开手,让小莫女自己玩,随后跑到鹿正康身边。 太吾兮兮身材虽然也可称一个修长,但算上发髻也才到鹿正康的腰间。她对鹿正康招招手,示意要说悄悄话,于是鹿正康便弯下腰来,小妹凑到耳边,轻轻说道:“她这么可怜,咱们别露馅了,她应该不是活人吧,她的过去都不能再回去了,咱们就当无事发生,让她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鹿正康点点头,直起腰,笑道:“你比以前善良多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哼,古里古怪,我说佛子你真的喜欢藏着掖着。”太吾兮兮叉腰,“不管你咯,天要黑下来了,我要做饭了。” 说完,一朵昙花自她眉心飞出,化作一面金色圆镜,丈许方圆,镜面光华流转,慢慢显露出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太吾兮兮对小莫女叮嘱道:“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回来,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哦,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和这位……你可以叫他大士,也可以称他佛子,都一样的。” 小莫女轻捻花枝,点点头,“我知晓了。” 太吾兮兮跑到净土里,而昙花镜还留在原地,从中看去,能见到一个小厨房,那里是小妹在净土的住处。她负责周围一片人的饮食——虽然无偿,但也不是义务性的,完全出自兴趣。 看着她在厨房的锅碗瓢盆间忙忙碌碌还是很有趣的,就像一只飞舞的蜂儿,还有喧闹的嗡嗡声穿过世界的障壁传来。 “做什么好呢?葱烧海参吗?不行,需要太久了。先做清蒸蟹吧……” 鹿正康站在不停下落的夕阳下,均匀的光芒铺洒,这颗太阳,李鼎勋亲眼见过的。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不过对凡人来说没有区别。 世上有一样东西,长得像太阳,功能也和太阳一模一样,那它就是太阳——或者叫什么别的名字。 小莫女低头盯着鹿正康的影子,她表现得有些拘谨。 没人主动说话,无话可说,或许都心事重重。 小半个时辰,太吾兮兮大喝一声:“开饭啦!” 昙花镜里出来两个人,搬着一张八仙桌,一个穿的玄色老君袍,一个穿的素色纹绣深衣,正是王平安二人,他们方才跑到太吾兮兮的住处来找她,刚好赶着饭点。 “佛子安好。”他们放下桌子,对鹿正康合十礼敬。 “二位居士,别来无恙。”鹿正康尤其多看了白子墨一眼,若他开悟,立即就能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 等两个蹭饭的把椅子凳子摆好,太吾兮兮端过食案,八菜一汤。 这露天的大餐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五个人,鹿正康坐在东侧,小妹和小莫女在他左手边,道士在右手边,白子墨坐对面。 一顿饭,因为鹿正康的沉默,导致气氛各位肃重,太吾兮兮除外。 她忙着照顾小莫女,莫女就算吃饭也不愿意放下花枝,于是太吾兮兮一口一口喂的她。 偷看的王平安一脸痴相,似乎在畅想美好的婚后生活。 太吾兮兮抬起头,道士连忙收敛,端正面容,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 “噫,你在想什么啊?” 小莫女也瞥了瞥道士,凑到太吾兮兮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平安努力竖起耳朵,可就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表面镇定非常,可冷汗已经止不住从鬓角往下淌了。 白子墨奇道:“怎么?很热吗?是了,这夏日确实有些暑气,不过看看这大好山色,远处炊烟的人家,不也叫人心旷神怡吗?正是秀色可餐,美景入我肚肠来。”他说话一本正经,其实嘴角已经在不自禁地上扬。 王平安茫然,墨墨你变了…… 再看鹿正康,他放下碗筷,静静地看着道士。 “啊,哈,是,好热,呵,我去讨一盆冰镇乌梅汤来给大伙儿解解暑吧。” 太吾兮兮一拍桌子,“不许走。” “有何吩咐?” “我要你不再做道士,行不行?” “行。” “我要你把武功都废除,行不行?” “行。” “我要你和我成婚,行不行。” “行。” “那好,有佛子和白大哥见证,现在我们是夫妻啦!” “行。” 王平安不断呢喃着,“行,行,行……”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言语尽,藏书遗 婚礼是一种契约,向社会宣称一对男女的生活重合起来。 太吾兮兮和王平安的婚礼不能算婚礼。 他们宿命的结合如此匆匆,就像那些江湖儿女那样——没有可以通知的人,没有可以宴请的人,从来是孤单的两个人。 道士轻轻问道:“兮兮,你不怕我变心吗?” “怕,但是你也应该怕我变心。” “我的确怕,毕竟你这么好。” “那为了不让我变心,你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接下来我还要同佛子去清除剑冢呢。” “我陪你。” “不行,你现在没有武功,你忘了?” “……没有武功我也可以保护你。” 太吾兮兮叹一口气,“不行,你太弱了。” 道士一颗心都揪紧了,小妹不正常,真的。 “你不要冒险。” “有佛子在,不可能有危险。” 王平安跪伏在鹿正康身侧,“求佛子护佑太吾,贫道愿用……” “不要!”太吾兮兮打喊一声,“你怎么回事啊,快点起来,吃饭呢。” 什么,都不能搅扰三餐的正统性。 道士怏怏起身,坐到座位上,面色回复正常,开始大口嚼食。 吃饭,所有人都是需要吃饭的,神仙也不会拒绝美食。 在饭桌上,不同的人,不同层次、性别、思想、状态的人,都有一个最本质的称谓——食客。 不管你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进食是最有人情味的活动了。 佛子怎么吃饭?就是正常吃饭,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就是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筷,一口菜,和着一口饭,咀嚼后,下咽。 或许一定说出他的脱俗之处——那完全没有必要。饭桌是一个脱离神秘的地方,围在桌边的都是世俗人。 一顿饭,大家吃得不快不慢,小莫女吃了几口就抿起了嘴,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晃着脚丫,裙角低低摇摆,而她游弋的目光里有灿灿的反光,仿佛是无尽的飞鸟,辗转于青山苍穹之间。 太吾兮兮反复确认小姑娘吃饱了,这才放心开始享用自己做的一桌好菜。 道士也吃饱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子墨同鹿正康聊天。 “佛子,您何时讨伐相枢?” “若快些,天亮之前,若慢些,也不过一周。” “您以为这天下众生,草木走兽,有多少能撑到下一纪元呢?” “不必试探,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想要活的人。”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要求什么,都是有私的,你们做什么,也都是有私的。你以为我在同谁打交道?” “同天吗?” “是。凡夫牟利,智者求名,你说我要求什么?” “您不求什么,若有所求,皆为下道。” “老君说得不错,无为而无所不为。我也是无求而无所不求。” 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间杂在箸碟相击,唇齿厮磨的喳喳声中,昏沉沉好像老妪呓语,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侵袭中,是烟火气与人类内心某种含蓄的危机感交织起来,古怪的风四面八方乱杂杂地胡吹,一些蚊虫也活跃起来,在半空舞出一个模糊的球,构成了一个生机的系统。 此时,西方的地平线上走过来一个面色惨白的白衣人,浑身上下遍布脏污,一件好好的袍子已破烂不堪,手腕上还有断碎的锁链,身子缩着,束手束脚,走到桌边,盯着饭菜发呆。 太吾兮兮急忙放下碗筷,招呼道士去搬一条椅子来,转头同这个不请自来的怪人打招呼:“你是饿了吧,来者是客,一起吃一餐嘛。” 怪人慢吞吞把目光从餐桌上拔走,又凝视着太吾兮兮。 “汝乃……太吾……” 兮兮点点头,“不错,我的确是太吾传人。” 怪人继续自言自语,“汝乃太吾。”这回用的肯定的语气。 道士搬来椅子,又添了一副碗筷,询问道:“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嗯……下了山……称呼是……要的。”怪人歪头思索,一双无神的眼眸仿佛飘在水面的金鱼,“上染……下尘。” 太吾兮兮呵得一笑,“你叫染尘吗?听着像道号呢,平安,你怎么说?” 道士上前打个稽首,“贫道然山定海,见过这位仁兄。” 白子墨也起身打招呼,“在下江南白氏子墨,仁兄有礼。” 小莫女不知为何有些怕这个怪人,端端正正地裣衽一礼。 鹿正康看了看这个人,微笑不语。 染尘子咕哝着:“道号……师尊所赐,各位有礼。” 王平安问道:“道兄从何而来?” 染尘子手指东方,“东海……之外……乌彼之岛……柴山……” 太吾兮兮笑着把染尘拉到座位上,“边吃饭边说吧。” 染尘子浑身虽脏,却无异味,只是看着有些同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端着碗,盯着菜,却不知道拿筷子去夹。 王平安见太吾兮兮跃跃欲试的样子,赶紧主动给怪客夹菜。 一桌饭菜,尚不算残羹冷炙,招呼客人却是不够格的,太吾兮兮去净土再起锅,又提了几坛酒来,给客人斟上。 染尘子把饭菜扒拉进嘴里,默默地嚼着,此时白子墨又问道:“道长怎么识得太吾传人的呢?” 这位怪客果真是古怪,饭都不咽,直愣愣开始说话,不但声音含混,饭粒都像是一群逃难的蚂蚁般从嘴里飞奔出来,看得人大为皱眉。 “形在……魂分,轮回断……神气涣乱……”说完这些,染尘子急忙闭嘴,拿破烂的袖子拢了拢嘴角,低头看着桌上一小堆米饭,发起呆。 太吾兮兮端着几碟凉菜出来,见此乱象,不由得埋怨剑客欺负客人。 “我不是,我没有……好吧。”白子墨悻悻闭嘴。 王平安问道:“不知道兄此来寻我夫人,所为何事?” “携来几册……家中的旧书……欲赠与太吾……”他还是盯着米粒,直到小妹拿抹布将桌面收拾了一下。 “道兄盛情,不知那书在何处?” “可惜,遇一歹人……十四册书,尽皆逸散……有负故人所托。” 众人无语。 太吾兮兮问:“不知道长所谓故人是谁?” “不是……人,不可……说。” 王平安问:“是故人请道兄送的书?” “故人说……太吾,本领低微……需多看些书……” 小妹嘿嘿笑起来,“我本事的确不怎么样,可有佛子在呀,就是什么相枢来了,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染尘子快速地打量了鹿正康一眼,呢喃道:“天上圣……见过大士。” “道友有礼。” 白子墨继续问道:“却不知这十四册书有何名目?” 染尘子眼睛一亮,微微挺起腰,“一曰浑心无字,二曰白衣行化,三曰大全千法,四曰象龙演……”他流利的话语突然中断,随即气馁,“罢了……书……已逸散。” 剑客笑道:“这世上有夺财宝的,有夺兵器的,竟然还有夺书的。” 染尘子认认真真地摇头,甚至还放下了碗,“江湖中……人,称为……不世之谜……失传三百余年……世人无不慕之……无不夺之……” 这么说来,倒是十四本神功秘籍。 “那究竟是谁把书抢走的?” “邻村……五岁顽童……掷于江中……寻三日,未果……” 白子墨脸色古怪,偷偷嘀咕,“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染尘子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欲走。 太吾兮兮赶紧挽留,“还请道长用了饭再走!” 染尘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屁股坐下,再次端起饭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断业邪佛 这一餐,再如何,到漫天星月的时候也散了,染尘子临别时还饮了三碗乌梅汤,随即晃悠悠站起身,扫视众人一圈,向鹿正康稽首,半转身,一踏步,身形消失再里许外的黑夜中。 “好高明的手段,是缩地成寸吗?”王平安眯起眼。白子墨摇摇头,“武功高到了这种地步,说是神通也不为过了。” 太吾兮兮打个哈欠,从净土摘了一朵昙花给小莫女,金边蓝底的美丽花朵飞入她眉间,闪烁了一个“善”字后隐没。 “哈哈,你果然是善道的呢,”太吾兮兮满意地刮了刮莫女的小鼻子,转头问鹿正康,“佛子,咱们明天再去别的剑冢吧,天都黑了。” 明明在座的人都是不惧寒暑,不论昼夜的高手,可一旦说到夜晚,大家还是不由自主将这段时间视为休憩的专用时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习惯根深蒂固。 鹿正康的确不着急,他在不断推衍未来的可能性,在出结果之前,理论上他都很闲。 神州大地上的人们在不断将物质带入净土,而随着真实净土的不断扩张,绘卷世界会越来越虚幻,到最后,只剩一个空壳,内部完全被净土取代。 这个过程,需要相当的时间。 所以鹿正康怎么都是不着急的。 当晚,大家收拾了桌椅,回净土安歇,鹿正康没有同他们一道,转而是去了恶道净土。 相比善道净土的热闹景象,此地异常萧条。 几乎也不会有人来,他们怕被暗算。 也没有房屋,也没有什么别的建筑。 满目凄凉,唯有一些诡异丑陋的塑像、铭文,至于某某到此一游的话语是绝不会少的,奇怪世上还未有西游,但这样的名言名句,竟似烙在人骨子里的——一定得显示自己的存在。 鹿正康思忖了一下,都说实践出真知,他决定拿恶道净土的这群人实践一下未来的纪元转生计划。 毁灭世界后,将净土中人的智慧收集起来——以正缘扣的方式,让天下人都聚集成一个紧密的整体。 想要加入正缘扣,一般来说,都需要感应到鹿缘菩萨报身,随后,要放下我执,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世界万物的某个缩影,而世界也不过是自身存在的放大。 天人合一,或者说是梵我和一。 鹿正康当初提出了三身的猜想,即人人皆有报身,人人皆是菩萨。 他猜对了,但也错了。 深入上缘的那段经历,他遇见过恒河沙数的报身,但相比他的,都太弱小了,没有可比性,就算发掘出来都没有意义,顶多给修士增添一些灵觉智慧。 正缘扣是一个同化的过程,真正同化的正是每个人的报身,如果把这个过程类比为联机倒是更加容易理解。 同化,不一定是好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有十四尊者的例子在,鹿正康对这个过程会带来的变化心里有数,最后其实会产生一个类似相枢的存在。 相枢以人性之恶为凝结,鹿正康以人性之变为凝结。 相枢以化身为伫世之锚点,鹿正康以净土为篡界之媒介。 如果世界是一盘棋,那么鹿正康已经定下了胜局。 唯一还担心的就是世人了。 鹿正康若以身合道,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心念一动,所有恶道之人都被强制召唤入了净土。 有些还衣衫不整,有些还在吃喝,大家互相看看彼此狼狈的样子,一时间兵荒马乱。 鹿正康不等他们多说——没有意义的话不愿多听——挥手间,清风吹拂,将他们都击昏,迷离的魂魄一一升起,鹿正康以此为引,召来他们的报身。 正缘扣! 一瞬间,狂乱的杂念冲霄而起,仿佛是逆流的瀑布,黑色的恶念漩涡倒挂如龙,在上缘中,宏大的菩萨报身轻轻伸开手,无数萤火般的凡俗报身飞入祂的掌心,绽放为一朵黑色的昙花。 隐约有无数眼瞳在花瓣间闪烁,是相枢,一切恶念都在祂掌握中。 “汝……小和尚,别来无恙……”幽幽细语取代了花瓣摩擦的沙沙声。 菩萨报身呼出一口气,所有眼眸具碎,相枢痛呼,“吼!汝便是这样无礼!待本座真身显化世间,定要让你那卑微之化身永堕无间!” 地狱属于佛,你是个什么东西。 昙花凋零,留下一枚果实,此乃智慧之菁英,不惧上缘流转,可与世推移。 “有恶方有善,却是不能一概而论。”鹿正康下定决心,不必强行消灭恶者,只因善良是不惧苦难磨砺的,虚浮的大善从来不堪一击,魔障亦是自然之理。 魂魄归位,恶道众人幽幽醒转,发现自己不觉陷入沉睡,虽然对之前召入净土的经历毫无记忆,然而扭头四顾,哪怕环境未曾变化,心中却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知道它一直在,如今,不在了。 变化不止如此。 报身轻轻摩挲手中的恶念昙花果,果实裂开,跳出一尊小小的黑色佛像,形如婴儿,但面色诡谲,手结魔印,周身黑气环绕如鬼雾。 邪佛在报身的手掌上踏步,一步一偈。 “善恶本一体,天心曲邪意。观我诚如是,无上业佛尊。” 邪佛转身跪伏,恭恭敬敬地喊道:“小佛断业,拜见无量功德鹿缘菩萨。” 报身似乎是轻轻颔首,面容仍旧隐藏在浓烈的金光中,但有温和的意念传出。 “从此,汝即是世上第一魔,统领恶道,磨砺善心。待相枢伏诛,汝即是纪元之末。” 断业邪佛大喜,连连叩首称赞,奉承之谀词滔滔不绝。 “自去吧。” 报身轻轻一抛,邪佛卷入上缘之潮里,打个滚,消没不见。 此时,原本就惊魂未定的恶道众人再次齐齐陷入幻境。 他们转眼就出现在一片黑暗广漠,抬头望去,天上有无边佛光,无量世界隐现。 再看自己,却是没有什么实在的形体,不过是一群透明的魂灵,于是这些恶人便以为自家已经身死,慌乱地叫嚷着菩萨慈悲,什么一定改过自新之类的话。 一声冷哼如雷霆炸响,滚滚袭来,众恶如受惊鹌鹑,讷讷不敢言。 只见天上无量佛光中,出现一位邪魔,身披人皮袈裟,手持髑骨念珠,身后无数魔物翻滚,一个个都持着人皮幡、人皮鼓、人骨钵、人头木鱼等等邪恶法器,血光隐隐,黑气冲霄,看得人不寒而栗。 这些妖鬼一出,连漫天佛光都遮掩不住,顿时那无量世界尽沦地狱,无边众生受苦哀嚎。 “本座乃世间第一佛,可恨那鹿缘窃据吾位,而今本座欲收拾灵山,尔等可愿为吾之信众?”高坐云端的邪魔头子一开口就表露出堂皇霸道的杀意,信心满满仿佛是百胜的君王。 众恶见状腹诽,什么第一佛,第一魔才差不多。 有几个性格张狂叛逆之徒大剌剌地表示不愿意信服,话音未落就被天上扔下来的骨叉戳死,魂魄沉入大地,而又出现在天上无间地狱中受到无边折磨。 断业邪佛的恐怖让恶道众人极度胆寒,不由得怀念起温和敦厚的鹿缘菩萨,一时间心中酸楚无比。 形势比人强,众恶纷纷臣服,好似风吹茅草似的倒伏下去。 邪佛哄然大笑,无边恶鬼亦笑,阴风鬼吼充塞天地。 “断业老佛,法力无边,手擒鹿缘,扬我魔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凤凰茧,金凰儿 第二天一早,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在平原上闲逛,走了一段路,发现路边躺在青石上的鹿正康。 “嘻嘻,佛子你昨晚是无家可归吗?” “是啊。” “你明明坐拥天下,怎么连一张睡觉的床都没有?” “调皮。”鹿正康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小莫女抬起袖子遮掩脸上的笑意,太吾兮兮鼓嘴,“怎么就调皮啦,人家关心你呢。” “走吧,去下一个剑冢。” 第二剑冢,凤凰茧。 一片荒野之上,耸峻的古冢肃立,包裹在浓烈的金光里,隐约能看到雕梁画栋,剑冢深处似有一大茧,无数金蚕穿行其表,神异非常。 冢前石碑书曰:凤凰茧。 凤凰分雌雄,雄凤,雌凰。此神鸟,首似大雁,身若麒麟,颈似蛇,尾似鱼,颔似燕,喙似鸡,身有五彩,头有“德”,腹有“信”,背有“礼”,胸有“仁”,翅有“义”,足踏“正”,尾系“武”。轻啼如磕金震玉,重鸣似擂鼓惊天。 凤凰不死,四千六百日一轮,四千六百日一回,周流往复,生生不息。 神鸟出,圣人至,凤凰为寻圣人而履世,可称祥瑞。 鹿正康以前听说凤凰的形象后,一直有一个深深的怀疑,为什么一只鸟,身上会有各种字呢?难不成是被人豢养的,主人家为了喜庆就给这种漂亮大鸟贴上字——颇有一种劣质的荒诞感。 三人慢慢走向剑冢,而他们离得越近,那笼罩其上的金光就似乎感到了危机,剧烈闪烁起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鹿正康轻轻呵斥,金光爆碎,化作迷蒙光雾,丝丝缕缕萦绕在宫阙楼阁间。 走不过几步,从一间小楼里冲出来三人喊打喊杀,最前方一女子自称唤目,后二者皆为祛善。 照旧是将他们的魔障超度,三人化灰消逝。 太吾兮兮跑进前方小楼,却是发现了一些石碑字帖,都是大家之作,叫人啧啧赞叹。 一路深入,不时要遇到一些相枢爪牙,明显比第一个剑冢里的强出许多。 许多都已经开始异化,譬如有一人,自称妖心示显,露着胸膛,上面铺满鬼面,尖声厉啸。 太吾兮兮毕竟是江湖新手,手脚不很利落,虽然继承了前代太吾们的功力——那也没多少,若要比较名门大派的弟子,差不多是个然山三宗传人的水平。 不过她每逢对敌时,皆有奇招灵感,出手时灵动连绵,总能克敌制胜,以弱胜强。这却是托了前世的福气。 孙丽钗当年也被称为十四尊者之首,武功之高,如今各派掌门都无法望其项背。 小莫女老老实实待在鹿正康身后,只是打量周围,隐约有些茫然。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却是有一座大殿,赤金铸成,遍布图纹,华美瑰丽,大门上有一窍,正需要伏虞剑柄解封。 太吾兮兮持剑上前,解开封印,只听轰然一声,大门敞开,走出一奇装女子,一身衣衫金灿灿好似天上太阳织就,那女子面上笑容灿烂,天真稚趣,一手还拎着一坛美酒。 她见面就问道:“我问你啊,方今之世,可有圣人吗?我等不到圣人,唯有出来寻找,且让我试试你可有圣人之才如何?” 她说完,左手提壶痛饮,右手握着的长剑光华四射,化形成一把爽利的金刀,胡乱就劈向太吾兮兮。 鹿正康弹指,击碎金刀,劲力不减,将这女子击飞。 女人倒地,看到鹿正康,惊喜地喊道:“金凰儿见到圣人啦!”她大笑着,咳血不止,端起酒坛欲敬献给佛子,但终究是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太吾兮兮皱着眉,“佛子,你太坏啦!人家还想和她说说话呢!”在小妹眼中,成熟的剑冢异人同幼稚的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而鹿正康是剥夺了他们的人格。 “有话待会儿可以说,都是一样的。” 金凰儿消逝,留下一个剑柄,正是凤凰茧碎片。 神剑凤凰茧,内蕴神通“七字五彩”对应凤凰神异,效果是不断提高持剑者的真气量,待到真气境界抵达一定高度,敌方根本无法伤到剑者,是一柄越战越强的神剑。 异人身死,偌大剑冢开始剧烈震荡,慢慢消散。 那隐约的画面浮现眼前。金凰儿在人间四处找寻圣人,但却被世人一次次伤害。从年幼,到成长,到老迈,初心不改的她,永不死,永不放弃,一次次轮回,只为寻到救世的圣人。 “困于枷锁,不得自由。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鹿正康摇摇头,凤凰的本性主导了这个女孩的生活,而这本性,其实也不过是一项被赋予的使命,凤凰一族,信守承诺,永不违背,品行之高洁,凡俗无法想象。 待到剑冢消散,鹿正康接过凤凰茧碎片,欲再施神通,复活异人。 太吾兮兮看到小莫女一脸好奇,心想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剑柄化形的,于是就挡住了小姑娘的视线,开始同她聊天,分散注意。 鹿正康照例是把剑柄往前一抛,在灿烂的金光里,凭空钻出七只赤目金蚕,吐丝织茧,速度极快,随后一个少女破茧而出,穿锦衣,挂项圈,梳着两条麻花辫,腰间悬挂酒葫芦,一脸烂漫的笑意,“嘻嘻嘻,你是圣人!金凰儿运气真好,一出门就找到圣人啦!” 太吾兮兮扭过头来看到小凰儿,顿时欣喜,而小莫女也偷偷探头张望,见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拉着佛子的衣袖不放,便不自觉轻轻抚摸了头上垂落的珠钗,姿态羞涩而落寞。 太吾兮兮拍拍手,“好啦好啦,莫莫你有新朋友咯,你们好好相处哦。” 相比之下,小莫女喜欢待在太吾身边,而小凰儿就乐意粘着鹿正康,两个小姑娘互相基本不说话。 见到第二个年幼异人的太吾兮兮明显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这什么剑冢,简直就是一个个宝藏嘛!能开出好多小可爱来。 “佛子佛子!快点,咱们去下一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溶尘隐,以向 鹿正康一行四人来到第三个剑冢,却是在一片沼泽之地,正午阳光灼灼,那一片片的水泽闪动强光,照得周围山石草木都若隐若现,当他们踏入剑冢,更感觉周围事物忽焉在前,时而在后,游移不定。 剑冢名溶尘隐,果然是有古怪的。 大片的潭泽里,不知何处就会钻出几个相枢爪牙,这次他们异化更甚,躯体畸形者往往而有,那些自称“神断护法”的强手,让太吾兮兮很是一番苦战。 鹿正康不会对这些家伙出手,也是打算给小妹练练手。两个小异人齐齐躲在他宽阔的身后,小凰儿不老实,总要去拨弄小莫女的首饰,嘻嘻哈哈笑不停。 都说凤凰是祥瑞,果真是有道理的,大家走在路上,小凰儿总能发现一些奇珍异材,草丛里抓一条梧桐血蛇,灌木里发现一根铁梨木,林林总总,收获一大堆,两只手抱不过来,不过她不贪,拿不下了就往地上一扔,主要是享受寻宝的乐趣,再加上她不染凡尘,身上总是干干净净,于是太吾兮兮也就不打算制止。 一路抵达剑冢深处,就见得一座玉石大墓,墓门上有阙口,太吾兮兮以伏虞剑柄解封之,墓门洞开。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少年漫步而出,边走边唱,声音清扬优越。 “玉活,玉活,溶去息壤凝作魂, “玉活,玉活,如是孩童初见人, “玉活,玉活,羞与人望常常隐……” 他陡然惊呼一声,“唉呀,玉不见啦!可是你偷走了我的活玉?”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太吾兮兮,斗笠之下,露出一张绝世的俊美容颜。 太吾兮兮眯起眼,“唔,他好帅啊。” 小凰儿咬手指,也跟着笑起来,“圣人之姿,可惜走了歪路呢。” 少年抽出长剑,化形为一个针匣,身后墓中又跳出几个相枢爪牙一并袭来。 鹿正康没有废话,照例是一挥手将其击败,连带将那几个什么“妖心示显”、“百邪”之流一并杀了。 少年摇摇晃晃,倚坐在墓门边,脸上露出神光,开口再唱,声似钟磬。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 “玉死,玉死……哎呦……技不如人无处隐……” 边唱边叹,待歌毕,身体崩碎成无数玉珠,遁入地下。 剑冢分崩离析。 传说有一神人名称以向,虽无甚法力,却擅长养玉。某日以向东游,一少年见天色青碧,知是那以向要从自家门前过,便在路上放了一块巨大白玉,愿以此珍惜留住以向,求取养玉之法。果然,以向至此便不再东游,见那少年,便对他说此玉虽好,却是死玉,可以血养之,再行一万里去那建木下的息壤里深埋十年,每日以血浇灌,恐尚有一线生机。 少年听罢,果然依言,历经八年苦难终于将大玉埋藏建木下,再十年,每天滴血养之。十年后,少年挖出玉石,却不料此玉化作剑形,内中生了血脉,称是活玉,隐现不定,更生智慧,神力不凡。 此时以向忽从天而降,口诵“玉活”之辞,歌以贺之。 那玉活神剑,就是溶尘隐了。 持此神剑,剑者身法每快人一分,御敌之力便增一倍,往往敌手进不了身,更伤不到剑者。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只听虚空一阵孩童笑声,一个穿着补丁衣袍,头顶发髻的少年自光芒中大步迈出,整理一番衣物,负手而立,斜眼看着众人,“你们又是何人?罢了,反正你们个个看不起我……”他环顾四周,“此地甚是荒凉,也不知何处可寻得仙人……”少年以向若有所思,“总有一天,要叫你们都知道我有仙人之材……” 太吾兮兮这边忙着吸引两个小可爱的注意力,此时听到小以向的话语,顿时开开心心跑过来,看到这个傲气非凡的小少年,容貌清秀俊雅,已经可以望见未来的惊世之相,顿时喜爱之极。上前去嘘寒问暖,双手揉着小以向的脸,搓扁捏圆,开心之极。又要带他去换衣服,给他做大餐。 少年气鼓鼓的,“你这恶女人,放开我!” 太吾兮兮哈哈大笑起来,“好玩!好玩!” 午餐时间到了,太吾兮兮跑到净土准备饭菜,王平安和白子墨照例过来打下手,顺便蹭饭——用道士自己的话说,妻子做饭,丈夫来吃,天经地义嚒。 这边小以向却突然盯上了鹿正康,趴在他身前,不停喊着:“仙人在上,求仙人传法!” 小凰儿眼珠一转,悄悄就站到了鹿正康脚跟前,相当于是正正经经地受了以向几十个大礼。 小少年一抬头,却看到这样一个泼辣辣的小女孩,顿时气红脸,“欸!让开让开!莫妨着我!” “就不!” 小以向抿嘴,站起来,绕开小凰儿,再次跪倒。 鹿正康便将他扶起,“我的东西,你不一定能学会,先跟着我修行也罢。” 这些小异人魂残魄断的,虽然各具神异,但其实连内力都练不了,他们的状态就是固定好了的,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化,而跟随鹿正康也完全学不到什么,他们的报身在相枢那里,感应到了也只会滋生魔障。 鹿正康这是在哄小孩。 这次太吾兮兮挑了一张大圆桌,坐下他们七个人绰绰有余。 小莫女还是不肯自己吃,太吾兮兮就一点点喂她。小凰儿见状,缠着鹿正康要他喂。小以向换了一身干净敞亮的锦衣,老老实实自己吃饭。 鹿正康端着碗,夹一筷子菜,慢慢凑到小凰儿嘴边,小姑娘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嗷呜一口,把木筷直接咬断,在嘴里喀嗤喀嗤大嚼,吃得巨香。 “看着点,别再咬到筷子了。”鹿正康轻轻提醒。 一顿饭,吃吃喝喝,也免不了谈闲话。 白子墨向鹿正康汇报,“不知佛子可注意道恶道净土之异变?” 原来那断业邪佛已经开始收拢势力,众恶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鹿正康点点头,“这一纪还不成问题,你们要在下一纪面对空前强大的魔道妖人。” 道士与白子墨闻言都愣了,“原来那是佛子的手笔吗?” “差不多。你们不必到处宣扬。” “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鬼神霞,术方 剑冢共计七个,如今已下三个,去第四个的时候,道士死皮赖脸要跟着,他察觉到太吾兮兮经历了一场苦战,决意替她分担。 当然被拒绝了。 王平安的一切关心都会被太吾兮兮拒绝。 道士涨红脸,“我们不是夫妻吗?” “是又如何?” “天下哪有让妻子冒险的丈夫?”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 王平安语无伦次,“不,我不是看不起,我只是不放心,你才习武多久,哪怕有佛子庇护,可万一有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没了我,你就照样活呗。咱们认识也不过一年,你还有往后大好人生,尽可以多花那么三五年找几个看顺眼的女孩过日子。”太吾兮兮眼神中惯常的欢喜退散了。 她的目光,很陌生,让王平安浑身发冷。 鹿正康正在陪小凰儿玩耍,她一定要摸一摸鹿角,于是鹿正康就把小姑娘背在肩头,她双手抓着鹿角,身体后仰着,仿佛是在恣意飞行。 白子墨一脸无奈,他也觉得自己的发小实在太过于斤斤计较,世上哪有比佛子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王道士脸色严肃,“我为你占卜了一卦,你可知是什么结果?” 太吾兮兮漠然,“我不想知道。” “……也罢,但接下来我会寸步不离的。” “凭你也追得上佛子的神足通?” “我追不上,但我只要知道剑冢在哪,就不会错。有净土在,人人皆可瞬息万里。” 太吾兮兮心里咯噔一下,忘了净土了。 “我要你不跟着我,好不好?” “绝无可能,你我二人,好似那比翼鸟,绝不能分离。” “我没了你可还是照样活着。” “若你身边没了我,我就诅咒你。” “你敢!” “我诅咒你永远都只能欢笑,而不能为我流泪。” “你!好了啦,你要跟着就跟着嘛,真是的。”太吾兮兮牵着小莫女的手,气呼呼地走到剑客身边,踢了他一脚,“你啊,也不管管他!” 受了无妄之灾的白子墨一脸茫然,不过他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平安能跟你,我也能,那一起吧。” 他们闹够了,一个个期期艾艾地走到鹿正康身前,低着头,一副知错的样子。 耽误佛子的时间了。 鹿正康摇头笑笑,天下人要是都这样纯善,那该多好。 下一个剑冢。 鬼神霞。 此冢亦是光芒四射,但不同凤凰茧剑冢的堂皇贵气,此地笼罩在炫目多彩、纷繁变幻的霞光里,朝霞晚霞、日晕月晕,乃至彩虹、幻日、极光等等几乎所有天空异象都囊括了,抬头望去,似乎天上有无数日月星辰,白昼黑夜难分清,叫观者神魂颠倒,不知身形所在。 这座剑冢附近还有几个文人墨客在此游玩抒怀,见到佛子一行人出现,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跪倒。 太吾兮兮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倒是王平安、白子墨,甚至小莫女与小凰儿都很坦然,剩下一个小以向,他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鹿正康温言唤他们起身,自己带着一行人踏入剑冢。 入冢后,是一片荒岭,翻过小丘,即到一条长河边,河边杂杂地站着数十外道,不知是哪个见了他们一行人,发一声喊,大家都嗷嗷地冲过来。 白子墨摘下悬挂脖颈上的墨玉残剑,轻轻挥舞,无形剑气纷飞,将跑得快点的那几个劈倒在地,污血瓢泼般喷溅一地。 太吾兮兮来不及叫他手下留情,就见那些受了剑气的相枢爪牙化作飞灰,至死都是一副恐怖的体相。 她喝止了剑客,自顾自冲上去迎敌。 道士见了不假思索也跟着跑过去。 白子墨惊奇地看着太吾兮兮身形转动,或出招,或闪避,俨然大家风范,叹道:“好天资!” 道士从旁掠阵,一柄飞剑游鱼一般,绕着小妹这只飞鸟,依依徘徊,替她阻挡攻势。 相枢爪牙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可见若没有道士相助,太吾兮兮基本不可能独自解决。 这些外道死后,会留下各种遗物,武林各门派、各世家的秘籍,真传的,手抄的,完整的,残破的,一大堆,道士笑称要再来几十个剑冢,怕是能集齐天下武学。 王平安说起了一些古老的传闻。 当今的顶尖武功都是前古传承下来的。 那个传说中的时代,夸父逐日、后羿射日、三皇五帝……无尽的强者出没于广袤神州大地上。 譬如他们然山派,就是当初的方士传承。 而世上最杰出的方士,据说是一个叫术方的异人。他拥有一柄名为方天赦令的青铜令符,可号令天地。 而关于这个术方,亦有一段传奇。 早古有一神将名应龙,助黄帝杀死了蚩尤,而他的儿子皇顾伯天性喜爱布虹,听说南方一个道士叫术方,最擅采霞布虹,无比神通。于是他就化作一个美貌女子去窃法,不料被术方一眼看穿。 术方感其心诚,就以真言相授,曰:“虹者,光雾之霞。霞为日月所引,日虹霞炫,为耀金之霞;月虹霞盈,为满玉之霞。二者皆为凡虹,而日月同引之霞方乃天上之虹,是鬼神之霞。” 这皇顾伯胆大之极,为使日月同天,便偷上天宫,向日母羲和借日,向月母常羲借月,可惜未能如愿,反倒是被天帝发觉,砍去了头颅。 皇顾伯虽身死,心却不死,回到下界,躺在东海岸边,心中悲愤。 术方见状于心不忍,知自己泄露天机害了这龙,就取来方天赦令,施展无上神通,引得天上日月齐现,东海随着潮升万丈,化出大雾,水汽借日月之光,刹那生出九种色彩的长虹,变换无方,通鬼魅之力,染日月之神,挠天动地,无可比拟。皇顾伯以心观之,惊喜不已,待虹光熄灭,当即心安而死,化作一块礁石。正是东海之滨的望霞石,当地人们都说每当海上虹光升起,石头就会长出眼睛眺望。 那术方因此逆天之法,受天罚,被化入了方天赦令中。 道士陆陆续续嘀咕完,终于大家也到了剑冢尽头,在一片迷离彩光里,太吾兮兮以剑柄解封墓门。 一个人影从中走出,洒然吟唱。 “通天彻地化万灵,句句天机字字金,赠尔玄玄两三句,爱惜性命何必听?尔若依言奉我令,我亦破肚献真心,区区天规何足忌,茫茫人世莫虚行!” 此人哈哈大笑着,露出真容来。 身着青玄衣,眉上两点漆,左手捏剑指,右手扶铜令,头上盘道髻,足下踏炁奇,玄门真道女,昂然照灵机。 王平安哆哆嗦嗦道:“术术术——术方老祖!” 鹿正康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术方,她没有逃过异人宿命。 于是他叹一口气,挥手出击。 术方眉头紧皱,举起手中令牌,一时间霞光盛放,一轮金,一轮白,交替隐现。 鹿正康一击破了金光,下一刻,全部气劲均为那白霞吸收,成倍反击回来。 旁观几人大惊,天下竟然有能承受佛子一击而不败之人! 还击的白霞冲到鹿正康身前三尺之地当即消没,却是撞到他仔细收敛的护体真气了。 以鹿正康如今的内功修为——集合金刚宗、少林寺、狮相门,全天下最顶尖的三个金刚属门派的功法为一身,他的肉壳早已是浑然的金铁之躯,就是山崩地裂亦难损伤分毫,刀枪不入,水火不淹,雷殛不化,埋葬地下百年不死,真正的陆地神仙。就是他不用任何神通,不用任何招式,单凭挥掌的气劲就能让天下群雄束手了。 可术方手中的神剑实在太强。 鬼神霞,神通号曰方天赦令,幻化两轮光霞,日轮炁至刚,月轮炁至柔,对敌者需使出刚柔并济之力,以刚破刚,以柔破柔,但凡刚柔失调,哪怕差了一分力,那么就无法攻破光霞,出力被加倍奉还。 鹿正康沉吟了一下。 对付相枢化身,就别用小千界掌了,到时候把鬼神霞碎片都击成飞灰可不好。 以他对武道的理解,刚柔并济不过小事,于是使出一招平平无奇烂大街的太祖长拳。内气并血气交混,震响如雷,那术方闪身躲避,不料这一拳,恰在她退路上,提剑抵挡,霞光急剧闪烁却刹那熄灭,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她肩头,震碎了她浑身的内脏和骨骼。 她倒地,转眼又复站起,手持令牌,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最后朝鹿正康一揖到地,起身驾云,飘然而去。 漫天霞光如潮退散,那术方似乎从未出现一般,地上却静静躺着鬼神霞的剑柄。 鹿正康将剑柄化形。 一阵七色霞光里,跳出一个小道姑,眉头上那两点红漆鲜艳明亮,正是小术方。 她冲鹿正康做个鬼脸,“略略,我不怕你哦,我师父很厉害的,早算到要碰上你啦!” 鹿正康摇头失笑,到底是你师父算到,还是未来的你溯回?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解龙魄,卫起 鹿正康化形剑柄时,太吾兮兮为了不叫几个小异人发觉自己的来历,每次都会把他们招呼过来,挡住视线,吸引注意。 头两次还是成功的,然而这一次失败了。 小以向根本不理睬她,只顾着看鹿正康的行动。 小凰儿跑到鹿正康的肩膀上,怎么也叫不下来。 于是太吾兮兮干脆就只挡着小莫女。 可小莫女虽然不偷看,但早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太吾兮兮的一番努力,只是徒劳,但她就是坚持不懈,她就是怕小可爱们会多想,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人。 现在,剑冢已下四个,四个相枢化身都消散,笼罩天地的魔障越发高涨起来。 四个小异人里,小术方尤其调皮一些。 她不比小凰儿的娇憨,稚嫩的面容上顾盼间全然是一股灵动的傲气。 “太阴在后,勾陈在前……至凶之地潜生机,生门必在此处……”小术方一阵掐算,随后哈哈大笑着,跳到鹿正康的头顶,“这里就是天下最神秀的地方啦!” 肩头的小凰儿气红了脸,“这里是我的!” “略!”小术方又做鬼脸,“你说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 “先到先得!” 两个小孩吵闹起来,鹿正康也由衷感到头颅沉重了许多。 “调皮。”他咕哝一句,轻轻张开右手,一朵昙花浮现,两个小异人不由自主就被吸到了花瓣上,身形缩小到只有蚂蚁那么大,跌入花间消失不见。 太吾兮兮“哇”得一声,强烈鼓掌,“好厉害!” 王平安在旁边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在犹豫着要不要给术方小祖宗跪下磕头,是磕九个呢,还是磕十八个。 大家凑近佛子的手掌,见那一朵昙花轻轻旋转着,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藏着一座迷宫。 陡然一声清脆的凤鸣响起,一只小小的凰鸟从花间飞出,绕着昙花旋回飞舞,就是飞不出这手掌。 而小术方也转瞬出现在花蕊上,仰头眺望。 大家仔细观摩,术方脸上的神色纤毫毕现,那凰鸟辗转飞舞也灵动宛然。 太吾兮兮问道:“她们看得到咱吗?” 白子墨赞道:“都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子神通之大,正是纳须弥于芥子。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朵昙花其实就是一个小小的净土,一方手掌间就有万里方圆的宇宙。” 鹿正康颔首,表示赞许。 道士搓着脸,轻轻为自家祖师鼓劲,“加油!小祖宗,你可以的!逃出来!扬我玄门之威鸭!” 太吾兮兮在这边给小凰儿加油,“小凰凰,快点飞出来鸭!给你做好吃的哦!给你买好酒哦!” 她竖耳听见道士的絮语,顿时嫌弃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丢人。” 王平安瞪大眼睛,“这我们道士的事情,怎么就丢人了?这叫尊师重道!” 夫妻二人吵闹起来,鹿正康叹一口气,把道士也丢进昙花里。 太吾兮兮大笑起来,“果然佛子是向着我的!” 白子墨提醒道:“佛子只是想快些去下一个剑冢罢了,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小莫女捂嘴偷笑起来。 闻言顿时泄气的小妹乖乖道歉,站到鹿正康身边,一副臊眉耷眼的模样。 鹿正康周围站满一圈人,自己再往前迈出一步,众人直觉眼前世界颠倒变幻,转眼就来到了下一个剑冢门前。 解龙魄。 此地一片凄惨白骨原,阴风阵阵,骨屑吹刮四起,扬尘浮动如薄雾,叫人心生恻隐。 踏入剑冢,一片树林,高高的枝桠间有各种长蛇游移,不时冲出几个相枢爪牙,武功之高,已经可以称霸一地,太吾兮兮上前接敌,却仍旧不出杀招,只想着将他们制服了,好驱除魔障。 白子墨轻声道:“真是慈悲心肠。”他扭头,有些忧虑地问鹿正康,“佛子您可知恶道众邪行事张狂,已经开始残害百姓了吗?” 那恶道魁首断业邪佛,结合江湖上各门邪功,统合出一套《天佛宝典》,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功法,下毒、血祭、易容、移魂等等邪术应有尽有。而此魔的功法绝非小道,而是以杀成圣,取天地翻覆之机而练就一颗冷酷魔心,为恶不止,堂皇大气,肆意嚣闹。 恶道众人皆得传此法,如今纷纷隐没入江湖各地,狩猎人类,搅动腥风血雨。 净土消息传递极快,一时间天下人人自危。 白子墨担心这一切是佛子为了维护自身的崇高性而使用的伎俩,他就当面询问鹿正康,毫不畏死。 鹿正康反问他,“我把饭菜都塞到你们嘴里了,连怎么咀嚼都要我教吗?” 剑客闻言一愣,随即若有所悟。 佛子行事,果然是有深意的。 鹿正康见状轻轻一叹,太宠着天下人了,那断业邪佛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太吾兮兮险象环生,陡然一个疏忽,被众相生一剑刺中胸膛,勉力躲闪,伤口血淌不止,这是她厮杀这么许多次来,第一次受伤。 她倒是不慌,一面运功稳定伤势,一面极力催动鲤龙窜,辗转腾挪,身姿旋回,似要凌空飞去。 白子墨见相枢爪牙人多势众,也不再旁观,持剑接敌。 这一路艰难抵达剑冢深处。 一座骨墓。 无数蜿蜒长骨交错累积,方才形成这样险恶之所在。 解封。 墓门洞开。 一片漆黑阴影里,嘶哑的低语响起。 “师父一直教导我:‘欲成大道,舍生取义’!我连命都舍了,大道何在!?舍命难道及不上‘舍身’吗?!这是何故?你道这是何故?” 一个高瘦、褴褛,长发披散,胡须蔓生的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拖曳着一柄长剑,剑尖触地,留下混乱的刮痕。 男人抬起头,死死盯着太吾兮兮,目露凶光,长剑化形为铁枪,抬手即刺! 太吾兮兮早就退开三丈远,那长枪不过一丈,可男子这一刺,竟有无可抵挡之危机感! 白子墨大叫小心,剑气狂涌,虚空中一声铿鸣响起,却是无形剑气与另一道乍然出现的枪花相撞。 鹿正康倒是一点不担心,白子墨如今的功夫也是江湖顶尖,不可能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 不过正要打起来,他们二人,哪怕再加一个王道士,也万万敌不过这个异人。 这异人的来头也是甚大,真是神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相传太古之时,海外有一无启国,东边有一钟山,山神乃烛阴,人面蛇身,长千里,体赤红,睁眼为昼,闭目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不饮不食。 钟山脚下住着一个怪人,名曰服常居合,天生六臂三首,三年就长到三千丈高,实乃盘古脏腑所化,能食金铁,喜好吃蛇,见到龙就以为是长蛇,于是陆陆续续吃了九天内外百条神龙。 烛阴见到服常居合,心知要来吃它,于是转身就逃,不料被怪人一口咬断尾巴,烛阴痛昏过去。服常居合兴高采烈得把烛阴往怀里拖曳,哪想这烛阴虽身长千里,却不止千里,服常居合拖了十年不曾找到烛阴的头首,于是饿死在钟山下。 后来无启国有一个叫卫起的神人自钟山过,服常居合陡然站起,言说自己腹中饥饿。卫起把身上食物都给了他,服常居合吃完大哭还是饥饿不堪,于是卫起就说:你若仍饿,便把我吃了罢。服常居合听罢真的将其塞入口中咽下,随即倒地而死。 七十年后,天降雷霆,劈开服常居合的肚腹,卫起居然未死,还在怪人肚子里找到了被他吞下的烛阴之尾,此尾已化铁石,聚百龙之神魄,凝作不世之兵。 此神剑内藏神通,唤作龙胎化命,持剑者攻击无远弗届,便是万里之遥亦不过方寸之间。 鹿正康这次稍稍认真些,挥出大拙手,一股拔山超海的力道凝结为小小一个掌印,轻飘飘就飞到卫起身前。 卫起格挡,解龙魄化形的长枪坚韧不碎,却被抵着一直撞在他胸膛,当即就将他震毙。 这位长发蓬乱的男人倒在地上的污泥骨屑里,无神的眸子露出笑意,“是了……师父说的舍生取义……我好像懂了……” 他慢慢消融着,轻轻诉说着:“断命求义非真义,入得污泥方成道……” 卫起完全化入泥淖中,一枚剑柄却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鹿正康同样将其化形。 剑柄变成一条赤色大蟒,凌空遨游如龙,体躯渐渐化作玉白,随即凝作光芒,露出一个人形来。 虎头帽、员外袍,一个包子脸的小胖子。 这就是年少的卫起了。 “师父,弟子愚钝,弟子把家中的财宝都赠给那孤儿,却算不得仁义吗?”他嘀咕着,“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啊……没有你徒儿不知道怎么办……”卫起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脸上满是迷茫。 太吾兮兮虽然受伤疼得要命,可看到这个憨憨的少年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这小子,和刚才那个老叔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卫起怒视着太吾兮兮,“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好话!我不理你!” 太吾兮兮笑眯眯的,“小胖墩,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吃不吃?” “吃!”铁骨铮铮的卫少侠一脸坚定,“我这个人很简单,你给我吃的,我就认你作大哥!” 第一百七十章 未来的设想 闯解龙魄剑冢时,因太吾兮兮实力不济,于是耽误了许久,这下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这是上弦月,太阳还未下山,在西边坠着,东边又起了一轮半月,勉强能算是日月同天。 鹿正康把两个小异人,连同王平安一道放了出来。 道士跟着小术方身后,俯首帖耳的样子,然而一见到太吾兮兮顿时露出灿烂的傻笑,乐颠颠地冲她跑去,到了跟前,看到自己妻子苍白的嘴唇,他脸上的喜色顿时收敛。 “你受伤了?” 太吾兮兮眨眨眼,“没有。”她刚刚换了一身衣服,也上了药粉,包扎完了,表面上看是毫无破绽的。 道士扭头瞪了白子墨一眼,剑客有些尴尬,连连作揖,“我错了。” 小妹翻了个白眼,径自回净土做饭了。 道士和剑客照例去搬桌椅,然而还未进入昙花镜,太吾兮兮在里面一挥手,昙花消隐,他们扑了一个空,没能入净土。 王平安脸上每个毛孔里都快沁出两个字“担心”来。小术方见到他不争气的样子,气呼呼得踹了他一脚,道士苦着脸,弯着腰等候训斥。 小术方却没有斥责他,反倒是凑过去同他说了一些悄悄话。 王平安陡然像是学了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看得白子墨大摇其头。 太吾兮兮早上准备了一锅靓汤,熬到现在火候有些老了,但还是很好喝,小胖墩卫起端着汤碗幸福到冒泡。 小凰儿照例让鹿正康喂他,小术方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鹿正康的脑袋,那眼神,就像一只筹划着占领鹊巢的鸠鸟。 白子墨不知为何,同小以向很聊得来,开始给小异人普及净土知识。 净土什么都好,但也不算是尽善尽美,尤其是真实净土,太过还原现实了,大家其实只将其当作一个物质传递的节点使用,平时还是乐意在虚幻净土玩耍,并且把虚幻净土作为一个信息流通的主要平台。 不过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真实与虚幻净土中,这就导致了信息传递的迟滞。于是白子墨大胆谏言,请求佛子能开通一个类似消息提醒的功能,让两个净土中的同道能实时交流。 鹿正康温言道:“此事我也是想过的,但真正完成的时机还不是现在。缘分未到,正是此理了。” 白子墨的建议很好,让天下人都能互相传递消息,的确很让人向往,不过问题在于,鹿正康暂时没有精力来完成这样的大事。 他的三身中,化身即是如今的佛子,报身是下一任的盘古,而法身是净土的管理者。 法身的能力是有限的,如果建立一个实时通讯网络,那么庞大的数据流会占用祂许多精力,同相枢的大战在即,鹿正康不能分心。 只有等下一纪元了,届时天下人都扣定正缘,本就是一个意志的联合体,自己就可以互通心意,而等新纪元的新生人类繁衍开来,再让空闲的法身建立通讯网,也算是功德圆满。 大家吃了晚饭,就要安歇。 小异人们都被太吾兮兮分了一朵昙花,领着到净土里暂住,王道士和白子墨告别鹿正康,也回了净土,他们本是打算跟着佛子的,但他们的长辈却托人传信来,要吩咐大事。 鹿正康环顾四周,清清爽爽的大地,他又是形单影只。夜幕慢慢深了,今晚天上有些云,星星的光亮很稀淡,看着有气无力,鹿正康回想起一些往事,挑眉挥袖,雄浑澎湃的掌力冲霄而起,将漫天起伏的稀淡流云统统吹散。 大好星汉。 他站在旋进的星月下,仰头眺望了一晚上。 星空是故乡的星空。 鹿正康能认得,牛郎织女、大角天狼,一颗颗,一丛丛,闪烁着,或者不闪烁……然而它们都是假的。 绘卷世界留下了曾经吞噬那几颗星球的记忆,在古老的星魂历史中,那闪烁于茫茫黑暗深空的星辰,带来的光,至今难忘。 这些星辰的运行,同生灵的宿命有重合之处,鹿正康早前研究术数时就注意到了,深入上缘后,更能清晰看清报身于星辰的对应关系。 一颗星辰,往往与数万有情众生的报身有缘结。 这缘结被称为命格。 鹿正康本身是没有命格的,他是外来者。 好在是他的报身够强,被绘卷元灵当作是界外大宇宙中的某位强者,因此,祂放心得把世界与芸芸众生托付给了鹿正康。 鹿正康心想:待收拾了旧山河,我不能被困锁于此地,总也该试试穿梭下一个宇宙,不然岂非蹉跎韶华? 鹿某人其实还是个年轻人来着,不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心绪飘飞的他,直到清晨的金光照在眸子里,这才回过神。 一面昙花镜出现在左近,太吾兮兮等人冲了出来。 该吃早饭了。 小妹在广东酒楼待的那段日子里,很是学了一手特色厨艺,有名的早茶餐点自然是不能少的。 她两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匆匆忙忙要做一堆人的食物,她也有些吃力,好在小胖墩不但好吃,还会做,帮着打打下手,也是很得力。 大家慢悠悠地喝茶谈天,道士和剑客脸上却总有一层忧虑的神色。 那恶道众人越放张狂了,每时每刻都在制造杀戮,截至现在,已经有数千无辜百姓惨死,没有武功的普罗大众如今都躲进净土,仿佛是一群仓皇跑进避难所的难民。 断业邪佛麾下的恶人们就像是一条大鲶鱼,冲进天下这个安稳的小池塘里,搅得泥沙翻涌,懒散的鱼儿们被危机感撵着跑动起来,却是即将有一场大变革要发生了。 这些,既然是安排给天下人的事情,就交给天下人自己操心,鹿正康这个出题人却不打算偏倚任何一方。 一顿茶喝到一半,道士把太吾兮兮拉到一旁,有私房话要聊。 半炷香的时间后,二人回来,很平静,似乎聊得很顺利,又似乎是吵架了。 不过,他们的路,别人管不着。 时候不早,日上三竿了,去下一个剑冢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伏邪铁,大岳瑶常 第六个剑冢。 位于一片大湖之上浓烈的煞气在天上形成大片的铅云,飞鸟绝迹,游鱼不存。 剑冢入口的门楼上书三个大字:伏邪铁。 白子墨昨晚偷偷来过这里,回去也做了一些苦功,查询到剑冢背后的历史。 早古时期,西方之界有个神人,名大岳瑶常,乃大禹之孙。 他于世上仅存七百年,头一百年在南方黑水中杀了众多妖龙恶蛟,后两百年于西荒赤水之下斩了许多炎旱魍魉,再一百年于北方苦寒之地灭杀无数霜怪雪精,又一百年到东方海天之界降伏了千百地灵鬼仙,最后两百年,天下已靖,他就坐在昆仑山下静待羽化。 他羽化后留下尸骸,天下妖鬼皆不敢损伤分毫,尸骨被岁月剥蚀风化,凝聚起来,化作镇狱伏邪石。 众人走入剑冢,那一片大湖陡然被一股沧然霸烈的剑气分开,露出湖底的泥淖,随即又被剑风吹得干硬。 无数相枢爪牙都飘浮水中,它们同其余剑冢里的那些殊为不同,并非人类堕落而成,而多为魑魅魍魉,妖灵精鬼,形状本就可怖,再扭曲化魔后,一个个已然极度怪奇,有九头鬼面蛟,人头怪树,佛面邪蛛等等超越凡俗承受能力的可怖之体,寻常人见之即会陷入疯狂。 好在那湖中央的剑气将这些邪物都排斥在水壁后,留出一大片宽敞干燥的通道。 太吾兮兮本已做好苦战的准备,见此异状,大为惊讶。 此地剑冢主人,不屑外道爪牙为其附庸,直接呼唤众人面对他。 好傲气,好刚毅! 鹿正康一马当先,朝着湖中央走去。 两旁浊黑湖水被剑气抵住,边壁光滑,迎着铅云中漏下的惨淡阳光,莹润似水晶。那一个个贪婪垂涎的妖魔仿佛壁画中的恶敌,蛮荒而狰狞。 白子墨被剑气所激,浑身战意勃发,宛如尘暴中耸立的胡杨,毅然不倒。 王平安仔细看着太吾兮兮倔强的面容,她在艰难抵抗充塞天地的剑意冲击,道士轻轻扯出一个笑容。你若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就让强者的道路洞开,哪怕那代价是你我都不愿接受的。 湖泊正中。 一座简陋的坟墓。 太吾兮兮用剑柄解封墓门。 一个高十尺的白发壮汉漫步走出,浑身都是伤疤,看着不像一个完整的人体,倒像是疤痕的聚合物。 灰色的衣衫简单朴素,沾满星星点点的黑色污渍,却是妖魔之血,煞气蒸腾,化生一片愁云惨雾,壮汉手持阔剑,自一片朦胧烟气里朗声呼喝。 “青天厚土,朗朗乾坤,何以会有这许多杀不尽、除不完的邪物?”他提剑遥指鹿正康,“你又是何方妖怪?怕不是个鹿妖!是了,不管你是佛是魔,皆非人道之物,当斩!” 太吾兮兮第一次在剑冢没有被针对,原来是这个大岳瑶常对妖鬼的执念还更甚于相枢之使命,小妹看到这个白发的铁憨憨直接挑衅佛子,顿时笑出声来。 剩余的道士二人,乃至五个小异人也纷纷大笑。 小莫女连花枝都抓不住了,双手捂唇,轻轻道:“这莽夫,该吃亏了。” 大岳瑶常心坚如铁,手中神剑伏邪铁化作长杖,狂舞起来,却正是少林神一阶武学——达摩杖法! 鹿正康显露几分缅怀,他想起子性方丈了。 少林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宝刹了,如今反倒是成了一个世俗门派,佛道居士们正常婚嫁,交流武学与佛学。 逸姑别院如今是很热闹的景点啦,毕竟是佛子住过的地方…… 他这边分心,大岳瑶常可不会对一头鹿妖手下留情,长杖直击眉间。他万年的武道意志至精至纯,凝结神魄,持着神剑,高坐九天,脚踏黑云,好一个镇狱伏邪的绝世神将! 任何存在,都无法脱离战圈,只能承受剑者狂暴的攻势,这就是伏邪铁的神通。 神剑化形的铁杖在鹿正康身前三尺处陡然遭遇巨大的阻力,大岳瑶常低吼一声,四十八式达摩杖法汹涌澎湃。 鹿正康不急着打死他,提掌与他拆招。 白发神人赞道:“好厉害的妖魔!连吾都不能力敌,看来舍身取义之日,正在此时!” 一片围观的小胖嘟卫起听到舍生取义,直接愣了,大岳瑶常的形象在他眼中陡然就拔高起来,小卫起认真地点点头,“勉之!勉之!” 太吾兮兮怪叫一声,冲过来揪着卫起的圆脸不放,“怎么回事啊,你这个白眼狼!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胖墩奋起一脸正色,随即被小妹搓瘪,但他还是使劲说出真心话:“我觉得那个大哥说得好啊!” “你的午饭没了。” “我错了。” 鹿正康被后面的两个活宝逗乐了,随即认真地看着大岳瑶常,叹道:“你出招吧,我决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法。” 大岳瑶常手中长杖再次化形,却是变作一对铁杵。 他伏身,摆出架子,面色漠然,气魄已在体表化作实质,那是无数被他所杀的邪物的残魂,扭结团束,发出叫人心胆俱裂的厉吼。 天下杵法以无量金刚宗为最,而金刚宗杵法极致也不过绝二阶。 大岳瑶常在昆仑山羽化,说来同金刚宗的确是有渊源的。 如今他要使用他最得意的一招。 自然比那绝二阶的不动明王杵要高深许多。 太吾世界历史纷繁,多少神功散逸岁月中。 这一招,是不曾传世的。 超神一阶,殛神湮世杵。 鹿正康亦提掌。 超神一阶,佛拙手。 道士脸色剧变,喊道:“快入净土!” 太吾兮兮与白子墨不敢继续留着观战,拉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异人飞逃归净土里。 千钧一发之际,昙花镜遽然关闭,而一圈抵天灭地的气浪缓缓扩散。 被分开的湖水触及气环,默默的散成雾气。 那湖中妖物,在恐惧中化作齑粉。 千里大湖,远处山丘,尽皆夷平。 巨量的湖水上升到半空化作大雨落下。 鹿正康站在雨幕中,负手而立。 大岳瑶常跌坐垂首,问道:“世间还有几只妖魔?” “你可以自己去看。” “没机会了。” 他的身体慢慢结石,说完最后一句,已经成了一块形体模糊的雕像。 虽死,气魄亦雄哉。 “好汉子。”鹿正康赞许。 剑柄化形。 一个灰发少年提着重剑,昂首阔步走出来,见面第一句就是:“你这鹿妖!我可不怕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轮回台,前世命 少年大岳瑶常有着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身上还未有伤痕,看着年轻健壮,好似是一头青幼的老虎。 他对鹿正康有很大的敌意,不过出奇地没有直接喊打喊杀。 “你要对我手下留情吗?” 少年闻言冷哼,“区区鹿妖,我只是怕误杀好妖了!待我观察你几天,确定了你善恶后,另行决断。” 这时候的大岳瑶常,正义、高洁、顽强,简直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至于到后来的狂猛战神,中间不知历经了多少苦难和心酸。 此时,昙花镜浮现,太吾兮兮等人鱼贯而出。 剑冢所在的大湖已经变成一片平整的荒原,这样改换地形的战绩,不由得叫人想起那雪域伫立的小须弥,正是当初佛子神掌的遗迹。 白子墨眉头微舒,同大岳瑶常打个招呼,剑客的风骨傲然桀俊,让这位小异人很是认同,收起了手中阔剑。 白子墨道:“七座剑冢,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座了,此战若毕,恐就到了相枢出世的时候。” 太吾兮兮点点头,“不错,我有预感,马上就到了终点啦。” 道士对鹿正康稽首,“恳请佛子等候七日。小道有要事需在剑冢全部解封前完成。” 鹿正康对王平安的打算心知肚明,提醒道:“你可知,这样的后果是如何?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太吾毕竟魂魄有异,强行召唤前世荫蔽,恐生变数,届时她若不再是她,你又奈何?” 王平安很平静地说道:“她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太吾兮兮默然,看到鹿正康颔首同意了道士的请求。 小妹注视着王平安一步步走到身前,她强笑道:“我的命运,你能承担吗?” “我能。” “但我不想打扰她。” “你就是她,有什么两样呢?” “你要知道最坏的结果。” 王平安露出自信的笑容,而眼中殊无喜色,“我然山真传,皆得前世造化,借由轮回台之力,召神驱鬼,无往不利。千百年未出差错,你不要担心,就当是打坐七天。” 术数之道的最高成就之一——轮回台。 以祭祀之礼,唤回前世遗泽,提升资质,超拔功力,灵妙非凡。 每多一世轮回,宿命反哺之力就多一分,前世愈强,效用愈大。 这是逆天改命的力量。 王平安得佛子看重,已经被内定为然山下一任青琅主,再说太吾兮兮本就是佛子身边红人,有望成为第十五位尊者,然山众人巴结还来不及。所以让小妹用一次轮回台,本就不会受到任何非议。 然山玄仙峰瞻星洞,轮回台所在处。 当代青琅主马镇主持祭礼,掌门师叔直证子连带三位仙师八位青琅护法一齐参与,这般场面是前所未有的。 王平安站在洞外旁观,他的师父摸着三绺长须,同他掰扯闲聊。 “平安小子啊,你跟着佛子有没有学到一招半式的?” “没有。”洞内的祭礼开始了。 法器齐鸣,祷辞大作,混成一团杂音,翻滚在洞窟内,在山体的孔隙里冲撞,整座玄仙峰都好似一个巨大乐器,鼓噪着强音,远远传递出去。 老道啧了一声,“你这小娘子武功不到家啊。她就是当代太吾?” “明知故问。” “嘿!小子,怎么同师父说话的!我问你,明明可以让那佛子独自把相枢解决了的,大不了把那伏虞神剑给人家嘛。” “伏虞神剑只有一个剑主,非得上一任死后才能继任。” “唉,你们跟着佛子,不会出意外的啦,多在一旁念几句鹿缘菩萨慈悲就好咯。” 王平安嗤笑,“老头,你太不了解佛子。” “你的意思,佛子其实不是好人?” “我的意思是你别妄议菩萨。”王平安搓搓手,太吾兮兮已经入定了,“佛子他当然很慈悲,不过他的层次太高,我们就像一窝蚂蚁,佛子怜惜我们,要在筑屋前把咱们都挪到一个新的窝里。那人家把新的蚂蚁窝都造好了,咱们老老实实过去就行了,至于中途出什么幺蛾子,都是咱们自己的错。” 老道眯着眼,“可我看那所谓的断业邪佛怕不是同鹿缘菩萨有什么关联啊。” “蚂蚁不想着自力更生,全等人送食物,这本就是自己该死。” 王平安把一切都看透了。 佛子其实从未隐瞒什么,高高在上而又心怀怜悯的棋手,这就是道士对鹿正康的看法。 越是了解相枢,就越喜欢佛子。 相枢要把棋子都吃尽,而佛子却打算直接换一个棋盘。双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 王平安合十礼敬,“南无鹿缘菩萨,保佑我妻太吾兮兮平安无事。” 平安,兮兮。 …… 风雨飘摇的小船上。 太吾兮兮看着一个女子立在船头,同自己的阿爷有说有笑。 那女人长得同小妹一模一样,老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不是伏兮兮。 太吾兮兮大喊,可发不出声。 想移动,可无法移动,连视角都无法偏转。 她熟悉小船里的每一个物件,她仔细审视周围,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船舱神龛里的妈祖雕像。 黑云如夜,骤雨激浪,潮头一大片金光闪烁,飞出几条狮面蛟龙,张口一扑,把小船撕碎。 伏兮兮看着阿爷没入深海,他苍老的,遍布青筋的手臂徒然抓取几下,召来的却是蛟龙的噬咬,血水混着海水,冲刷在妈祖雕像上,太吾兮兮简直能品尝到那种绝望的滋味。 而那女子,她站在蛟龙的头顶,面容模糊于惊雷闪电中。 …… 小妹坐在屋檐下,一群尼姑在清扫院落。 庭间树片片掉落枯叶,这些飘飞的黄叶好似珠帘,帷幔一般,透过着断断续续的障壁,就能看到青衣的比丘尼们持着笤帚游弋,她们在做什么? 扫地吗? 将自然的物体归拢起来,收纳进自然里,有何意义? 太吾兮兮苦思冥想。 她们的行为是在浪费时间吗? 不过尼姑庵是人造的,那么在人造的事物里进行活动,似乎就是很正常的,本就非自然…… 什么是自然呐? …… 山峰隆起。 大海漫灌。 太吾兮兮哆嗦着,看到天上奔行的冰川,那一具具尸体,哪怕是在厚厚玄冰之内,还是那么熟悉。 阿爷、平安、墨墨、佛子、小异人们。 酒楼的伙计、大厨、掌柜。 厨道学院的同窗们。 路上偶尔遇到的行人。 以及自己。 以死亡之躯眺望死亡。 …… “你看懂了多少?” 太吾兮兮茫然得与眼前的女人对视。 她好高大。 一个女性,完美得像是天人,她,还是祂? 好像佛子啊。 女子又问了一遍。 太吾兮兮茫然摇头。 “那你没用了。” 女人冷笑一声,伏兮兮跌入黑暗,被泥泞包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如死灰,蝼蚁之搏 祭礼第三天。 盘坐轮回台上的太吾兮兮睁开眼,站起身。 道士们点着大量的檀香,烟雾缭绕,外加光线昏暗,瞻星洞中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太吾兮兮一动,周围打坐诵经的道士们立即就有反应。 “太吾还请赶紧坐下,未到用膳时呢!” 祭礼过程之前一般要斋戒七日,不管是主持者还是参与者,都能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身心状态,尽量要排出体内杂物,祭礼开始后,每天只能饮水三杯,食瓜果二两,没点武功还真顶不住。 这次匆忙,大家便服食了一些丹药以竟其功。 此时太吾兮兮的气质已经全然改变,听到道士们的话语,她淡淡呵了一声,漫步就往洞外走去。 青琅主马镇察觉异状,急忙掐指一算,太吾的命格消失了! “不好!太吾有问题,她被前世附身了!” 众仙师与护法纷纷惊呼不可能。 道士们以轮回台祭礼千年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前世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跨越到今生来。都说往事不可追,已经死去的人,魂魄该被彻底重组了一遍,毕竟真正在轮回的只不过是人的执念而已,而这执念往往也并非长存的,若在轮回中彻悟自然,我执便会消逝宇宙间。 太吾兮兮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原因。 一个,是前世执念太强,携带的记忆太多,把今生意志给冲刷抹去了。 第二个,是密宗灌顶邪术,修者的意志隔空传递到了另一纯真之人脑海中,借体回魂。 那雪域金刚宗已经消逝百年,没人觉得会有哪个余孽能逃过佛子的神掌。 那么,是第一个原因。 王平安拦在洞口,惶然问道。 “小妹,是你吗?” 太吾兮兮很冷酷地斜睨了他一眼。 平安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 然山的前辈高人们鱼贯而出,齐齐阻挡了太吾兮兮的去路。 “太吾小友,赶紧醒来,莫要陷入前世纷争了,那些都是过去,无法改变的了!”青琅主是个长得凶但心肠软的老好人,一开口规劝,不知为何陡然就冒出一股中年妇女的怨气。 太吾兮兮甚至不想用正眼瞧他们,“后生晚辈,快些闪开!” 牛鼻子道士们面面相觑,伏兮兮却不愿再等,踏步朝着人群闯来,那姿态,就像趟过什么灌木丛一样散漫而轻忽。 掌门师叔打个稽首,喝道:“太吾传人可是佛子看重的,这位前辈说什么也不能叫敝派蒙受此般耻辱,却是要得罪了!” 众道取出令符便要施咒,哪想伏兮兮身姿一转,就化作烟霭,飘然飞去。 “不好!快出手!” 一声令下,十数道木公咒激射向那大团的云气,一时间青光燎燎,天地间木行元气沸汤般鼓动起来。 这般攻势下,就是那剑冢异人来了,说不得也该被捆得死死,然而那云气竟然灵动非常,化作一绺丝带,飞飘扭旋间,躲开全部的咒力。 “此人到底是谁?”失魂落魄的众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气重新凝结出伏兮兮的身形,随即她于虚空踏起莲步,飘然消失天际尽头。 王平安如坠梦里,随即摇摇头,失落地叹道:“她够强了,她一切都好,她忘了我……忘了也罢。” 老道走过来狠狠给了他一掌,“去追!” “不必。” “人丢了,怎么向佛子交待?” “她若能逃过佛子,或许就能逃过宿命。” 伏兮兮太傻,太善良了,她明知道解封所有剑冢后,自己会有极大的危险,可就是因为佛子要求,她从来不说半句丧气的话。 她会死的。 道士算出来她的未来是死路一条。 那微渺的一线生机就在轮回中。 佛子真的很好,道士无比感恩,佛子叫他死也没有怨言,但小妹不一样。 小妹是他的一切美好的向往,是人生的终极答案。 选择她,背叛菩萨。 这罪孽我一人承担。 “我不需要你做拯救天下的大英雌,甚至不需要你爱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抓住那一线生机!兮兮! …… 王平安被然山众长辈捆着,带到了佛子面前。 高大的,神秀的佛子,他身边站着熟悉的人。 是太吾兮兮。 王平安闭上眼。 心如死灰。 鹿正康看了看他,对他的行为一清二楚。 “为一己之私欲,弃天下于不顾,该罚。” 伏兮兮笑脸盈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平安。 道士的长辈们脸色冷峻,他们是审判的参与者,刽子手们。 茫然的白子墨回神,想要制止这荒诞的一幕,冲过来,却被一个木公咒制住,跌倒在地,溅起尘埃,扑在他睁大的眼眸上,酸痛无比。 模糊的泪水里,佛子轻轻拍了拍道士的头颅。 他看着,但不能思考,甚至不能记忆。 木公咒。 禁断神思。 待他回过神,然山道士们都离开了。 太吾兮兮同王道士见礼,那模样,就只是泛泛之交的样子。 小妹不再是小妹,道士也不再是道士。 那一条船的缘分,只剩了剑客与老叟。 “啊——!!!”白子墨愤然出剑。 这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气,他的心里唯有怒火,就像肆虐的狂风,卷起浓烟,扑向佛子。 “有点看头了。”鹿正康轻笑,“王平安”闻言莞尔。 剑气遭遇一股巨大的护体罡气,陡然消散,剑客再一次倒入沙砾尘泥中。 抬起头,佛子已经带着人离开,广袤大地,独余他一人。 眼眶泪水,静默横流。 不甘心! …… 墨云笑着同鹿正康说道:“佛子还是喜欢欺负小辈,尤其对我心剑一脉有意见。” 鹿正康挑眉,“你还想试试?” “佛子饶命。” 孙丽钗甩袖把墨云赶开,“鹿缘,快些把最后一个剑冢解决吧,小姑娘不高兴了。” “也好。” 最后的剑冢解封后相枢真身就要出世,鹿正康方才去了一趟太吾村,让逗留的村民都躲入净土,算是清理出了战场。 第七剑冢。 焚神炼。 此地位于一处暗渊深沟,万丈不触底,而底部燃烧着异火,内里幽蓝深沉,边缘的光晕却有四色,黑白赤青,正是四方四象之火。 异火冲起九千丈,到顶部宛如是无边光气,摇曳炽盛,堪比鬼神霞之美景。 鹿正康将众小异人收入净土,自己领着转世的墨云与孙丽钗踏入剑冢。 这火嚣狂却不伤物,暗渊峭壁上遍生桃花,火焰穿梭花枝间,却连娇嫩的花瓣都未曾卷落半片。 他们呼吸间,火气灼灼,但入了鼻腔就只是淡淡的热风。 火焰照彻此地,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缤纷色彩中,一路解决几个相枢爪牙,到了底部,火势沉重如水,铺在地表好似水晶,一群白毛狐狸在此玩耍嬉戏,看到鹿正康都纷纷跑过来,围着他打转。 古墓前有两支桃树,一高一矮,相依为命。 孙丽钗持剑柄去解封墓门。 墓门洞开,不见人影,先闻一声嘹亮琴声。 “铮!” 声波夹杂内劲,遽然如铜钟碎鸣,内劲包含真意,决绝如独夫自刎。 精气神具备,妙法天成的琴声。 孙丽钗面色一白,心脉受损。 十四尊者之首的她,哪怕只有当年一成功力,也非江湖中所谓高手可伤。 神剑焚神炼,神通名倾国绝世,让剑者的每一次出招,威力陡增百倍。 一位抱琴的女子缓步走出,身上华贵繁美的袍服燃着不熄灭的火,残破朽烂的面纱垂落,容貌迎光,却叫一切光芒黯然。 只因她这般美貌,堪比星辰。 第一百七十四章 焚神炼,衣以侯 这个抱琴的女人,得神剑加持,实力已经不能单纯用强来形容了。 就武道战力而言,她已经与鹿正康处于同一水平。 不使用神通的话,鹿正康也需要一场鏖战才能打败她。 女人似乎还在失神,茫然地问询道:“你们可看见我那丑狐了?他在哪?是飞上了天宫?是坠落了黄泉吗?” 话越说越冷,“罢了,你们不必回答,你们都想欺骗于我,唯有我那丑狐……” 女子愤然心碎,周身的无明异火狂燃,观者只觉热浪扑身,火焰化形为妖魔利爪,肆意扭动。 鹿正康向来奉行简单直白的对敌思路,既然武道修为无法碾压,那就用神通。 “小千界掌!” 一招既出,天地寂然。 …… 小姑娘坐在地上,宫殿广阔,暗沉沉的,一根根高柱,一张张帷幔都伫立在远处,冷森森,同黄昏的树林似的,这些建筑的部分结构排列整齐,给人秩序感,但一点都没有温馨,只有冷酷,铁律的气味。 宫灯点着,光芒稀淡清浅,也蜷缩在远处,说不上昏暗,甚至看着还有些刺眼,但真的无法照亮大殿。 充斥着雕刻花纹的物件们构建出密集而厚重的阴影,光芒如论如何也照不干净这里的黑暗。 火盆燃烧着,一个中年男人披散着头发,身上华美的祭服被汗水浸透,他喘着气,疯狂、专注,他全身心的与某个高高在上的神灵或者是渺渺冥冥的天理进行沟通。 男人把龙骨掷入火盆,猛烈炙烧。 火盆表面雕刻着一只九尾狐狸的模样,火焰是蓝色的,看着很冷,但确实炽热。 男人咕哝着某名的咒语,随后伸手探入火炭中,掏出龙骨,撇到地上,提起一旁瓦罐,含上一口清水,喷吐到高温炽热的龙骨上,激起一片水汽,骨板裂响发出闷闷的声音。 大殿深处的男人开口说话,好模糊,完全听不清,似乎是记不清:“都斋父大夫……何如……” 那名为都斋父的男人举起龙骨,仔细观摩着裂纹,也开口说话,他的嘴唇碰撞着,眼睛里血丝弥漫,他的舌尖轻轻叩在牙床与牙根上,清脆的响声,还溅出唾沫,奇怪的是,女孩对这样细枝末节的声音比对人声更敏感。 “……其美,其美,天倾地覆,断绝四时,三方甲士乃举兵戈,江山尽赤上下数祸,此至败相……” 高高在上的男人,掷出几个字,“……毁其面容。” 宫女捧着刀子过来,白生生的刃,在宫灯的光里,是橘红色的,而划破脸颊,沾血后,乌沉沉不再反光。 女孩茫然,捂着脸,血液奔流。 …… 脸上的伤好了,又被划破,依然还是会长好,刀子的金属味道,混杂血液的腥咸,流入口中。顺着唇瓣与下颌落在檀木的地板上,破碎的血滴,疏漏的天光里,如桃花一般。 既然无法毁容,那就着男装,披面纱。 童年的窗外阴云密布。 这里的天,总是这样黯淡的吗? 还是说,青丘国不配眺望蓝天? 这个国家没有火。 除了占卜的时候能看到。 那火焰是妖狐的异火,那群精灵与青丘国交好,但也不是那么亲密无间。 十九岁的她,该称女子了。 衣以侯,青丘国的公主,竖方的第十七个女儿。 十六个姐姐都陆陆续续嫁给了水伯天吴,竖方的君主。 唯独是衣以侯啊。 她还留在父王的身边。 那懦弱、虚弱、贪婪、懒惰、柔软的废物。一个平庸的国王,一个无能的父亲。 不能让衣以侯被世人发现她的女子之身。 她的美貌会叫天下疯狂。 竖方把她驱逐出境,同那些狐狸们生活吧。 …… 离开自己的国家,离开那座宫殿。 压抑的色彩一下子爆发,世界的美景铺面而来,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同狐狸们生活,他们比人类聪明,也比人类单纯。 抬头依旧望不见天上太阳,可此处遍布阳光。 衣以侯习惯了黑暗,惧怕光。 所以她与那孤独的狐狸一道,那只七尾的狐狸,被他九尾的族亲们称为丑狐,可让人类来看,还是很好看啊,洁白柔顺的毛皮,那眸子俊美清亮,流露出的万般神态,无需言语就能直达心底。 七尾的灵狐带着衣以侯经历一切,一切她不曾经历过的,一切她向往过的,一切她不曾想象过的。 会法术的狐狸总是神通广大。满足一切女孩的一切愿望。 一切,一切,彼此是彼此的一切。 衣以侯弹着琴,七尾狐狸坐在树枝上望着她。 这不是爱情。 但这的确是爱情。 无关躯体、形貌。 只是神意的交织。 缠绵在蜜糖似的爱恨里,我和你,都无法自拔。 我记不清人们的话语,但你的每个字句,我都牢记在心,我的山盟海誓也都珍藏在回忆的宝匣里。 “丑狐,丑狐,作余郎君。春摘桃花,同饮甘醴。夏取梅子,若附若离。秋收谷粟,当户织机。冬砌火塘,燃之豆萁。朝度泗水,暮枕南山。余为静女,君似好郎。采蘋采蘩,君往余归。有狐绥绥,有女姝容。共修美事,嘉礼天成。” 衣以侯,爱上了丑狐。 成婚。 这下,普罗大众都听闻了。 衣以侯,是个女子。 天人绝色。 衣以侯,这三个字,有魔力,君王臣子,庶民百姓,闻之失神,见之夺魄。 安然于青丘的夫妇,他们复能安然多久。 …… 溪水淙淙。 我在水畔浣衣,捣衣槌击打着粗布裁剪的衣衫,砰砰作响,就是这样的声音,简单的韵律,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爱情,如若这样的曲调能永恒回响,那么我情愿它的那么的枯燥。 流水的反光里都是丑狐的模样。 身后的树林,枯叶残枝被陌生的脚步碾碎。 都斋父。 他老了,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变得枯朽衰白,他的眼中没有了血丝,看着很真诚。 “……你的夫君……成仙归去了……” 都斋父,他的话,比一万个晴天霹雳更突然。 丑狐怎么会抛下衣以侯,独自成仙去呢? 可冲到他们的小屋里,没有丑狐,只有一层迷幻的彩霞。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我亲手搭建的,连门框上的木刺,木刺上的指尖血都是清清楚楚,可没了他,一切都陌生起来。 好陌生! “……水伯有令……迎娶……第十七女……” 你们的话语,都斋父,同宫中的侍女们,我的父王,你们说的话,都太沉重,夹杂了太多。难道你们就不会感到疲累吗? …… 八百里红妆。 只为迎娶天下最美貌的女子。 衣以侯望着帘外的世界,越过敲锣打鼓的仆从,越过荒草稀疏的平原,越过凄惨的池塘,越过山脉,飞过云层。 天上的丑狐,你是否在看桃花? 春天到了,我们屋前的花枝上都缀满了妍丽娇柔的花瓣,它们飘落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场大雨。 人们的生活就像一个漏斗,大家都在滑向深处。 只不过童年是最宽松的时候了,什么都很新奇,什么都可以去尝试,到了年纪渐长,大家就落入狭管,不得不被束缚着,一点点挪动。 而我的人生恰恰相反。 出生与成长在枷锁中,到了最死心塌地的年纪,却陡然闯入无限辽阔的世界,闯入无限辽阔的,丑狐的心房。 天命安排我们相遇的每一刻钟,都是对我的嘉许。 如今你我分别,那不过是缘分已尽。 大夫都斋父与国君竖方骑马陪在婚车后,水伯的妻子,哪怕是竖方的女儿,那身份也绝对是比他们高。 “……前方就是……” “做得好……” 他们在密语什么? 前方的山,我知道的,家门前的桃树就从这座焚神山上移过来的。 春天盛放的满山桃花热烈似火,焚神燎仙。 多美啊。 陡然,那山真的燃起火来了! 好大火! 似地母震怒,怒火焚天。 狐火! 是丑狐! …… 衣以侯冲入火海,她的泪水为她开道,那满山桃花深处,一只白狐仰躺在地,娇小的身躯被一枚桃木大钉贯穿,钉死在落英间。 大火躁动,咆哮着,爆鸣声震撼天地,火光似乎把积年的云雾都烧穿了,疏朗的阳光在衣以侯的生命中总算姗姗来迟。 这疯狂的嘶吼里,血泪落在毛发上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可辨。 国君竖方,大夫都斋父追入火海,受烈火焚身而死。 他们凄号着,是死亡的曲谱。 是死亡。 若死亡能把我们留在一起,那么我同你共赴黄泉。 …… 焚神山上的火熄灭了,奇妙的是,连山上草木都未曾烧焦半根。 山上的桃花都谢了,唯有两株例外。 一高一矮,相依为命。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枢出世,佛魔大战 最后一个剑冢消散。 大家离开暗渊。 孙丽钗突然捂着心口,皱眉凝神,只感哀痛莫名,随即不知何处袭来一股恶意叫人浑身冰寒,她略一失神,手中伏虞剑柄就欲飞去,好在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那剑柄还在振动,指着太吾村方向,天地尽头仿佛有一恶兽张开巨口等待她去投身。 鹿正康舒服地叹口气,“总算来了个对手!” 他说着,顺便将最后一枚焚神炼剑柄化形。 一位抱着狐狸的小姑娘自光芒中走出,她穿着简简单单的襦裙,头发就像铅云一般浓厚而灰暗。 看到陌生人,小衣以侯举起手中狐狸,挡着自己的脸,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们……你们别看我……丑狐会……会咬人的……”她说着,还不断后退,倒是那只七尾的灵狐咧着嘴,眯起传神的笑眼打量众人,尤其对鹿正康点了点头。 小衣以侯嘀咕道:“丑狐,放火烧他们……不……莫伤人,我们还是快躲起来……” 狐儿轻轻啼鸣,女孩眼中的戒备慢慢散去,总算探出头好好打量鹿正康三人了。 “丑狐……说你们……都是好人……你们是好人吗?” 鹿正康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挥手把一众小异人都从净土放了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突然就生出一种觉悟感,扭头四顾,眺望太吾村方向。 大岳瑶常愤愤冷哼,“好个妖魔,黑气冲霄,若不杀它,天下如何能太平!”他拔出阔剑,直指太吾村之地。 金凰儿大呼:“除魔降妖,护卫正法!”仰颈高鸣,声震四野。 以向的面容散发纯美玉光,呵气吐息,化作清风。 术方掐诀,天地间陡然一道长虹贯通。 莫女抛开花枝,无数鸟雀遮蔽天空。 衣以侯轻弹手指,野火从泥壤的缝隙中涌出。 卫起扯下虎头帽,狂吼一声:“舍生取义!” 众异人化作光芒,凝结出一块块剑柄,在宇天之界盘旋。 天上彩霞飞灵雀,厚土奔流万丈风。 神剑入鞘常磨砺,扫定妖氛值此机。 魔佛鬼仙浑不惧,纵死放歌哂英豪。 轮回十世真奇质,亘古人间是尘嚣。 七位异人,七块剑柄,盘绕成圈,在太吾身后旋转,似一个华美的光环。 天地异象慢慢消散,地平线上却又有异动。 雷声隐隐——不,是涛声! 是大洪水! 从西北方,连天的浪潮狂涌而来。 下触大地,上接云霄,左右不见极尽,灭世之潮! 此时穹顶陡然破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刹那间日晦其明。一位百丈高的血发魔神从天而降,手持巨蟒长鞭,如陨石砸地,背后乌黑的无尽浊浪亦难掩其狂态,来者正是蚩尤转世,神人血枫! 孙丽钗咤一声,身躯陡然高长起来,手结法印映照宇宙,长发盘结如肉螺,面相整肃宽口阔鼻如狮子,脚下莲座出现澄澈万里,双目一睁,化作威严佛瞳,周身毫光大亮,似人间骄阳。 十四尊者之首,大光明净心伏魔宝狮子上尊! 人们都说天下第一是佛子,青史第二是万人敌李鼎勋,但这是单以战绩论。 真正的实力排名,孙丽钗才是佛子之下的次席。 血枫见到这样一位同自己等高的神通者,不禁大喜,放声狂笑,“来战!来战哇!!!” 拳掌交击,余波震裂大地。 那天边怒浪疯涌到此,可却在短短几息就封冻化冰,成了一条壮烈的冰川。 那波纹潮花都完完整整地冻结,清清楚楚,浊浪凝冰,似乎是另一个极寒世界的倒影,那冰壁上浮现一个高寿男人的身影,相比整个的冰体而言微不足道宛如沙砾之于广漠,然而他轻轻从冰中走出,好似幽鬼,乍一现身,一股淡淡霜风吹拂,万物冰结。 墨云轻轻抬起右手,袖中一道清光飞出,却是王平安的飞剑。 “那小子称你为袖中青龙,我却偏好叫你斩浪裂天,你说好不好?”他轻轻捏着剑,似乎是在牵着爱人的手。飞剑微微颤抖,如泣若吟。 那冰中异人与他遥遥对立,双方都是翩然君子,哪怕即将来一场生死之搏,还是彬彬有礼。 “墨云。” “九寒。” “有礼了!” 飞剑电射而去,异人退入冰川,冰与剑交击,铿然如玉震。 …… 鹿正康朝东南方一个踏步出现在太吾村内。 相比寻常农家村镇,此地异常繁华与冷清。 繁华因各种建筑。 冷清因空无一人。 村中有一口古潭,滩水黑似浓墨,潭边竖着上百座石碑。 江湖各派,各世家都承诺将武学传授给太吾传人。 这石碑记录着誓约,记录着当初封印相枢的功勋。 潭水慢慢下降,露出光滑的石壁,直到干涸。 深潭现在就成了一个深坑,里面遍布锁链,捆着一个三首八臂的魔神。 祂闭目盘膝于此,当昏暗的光扫入这万古的黑暗之所,而祂的体躯却比阴影更深沉。 三首分别为忿怒相、愁怨相、癫狂相。 浑身缠绕着鬃毛似的火焰,八臂伸展遍指上下六合,手掌各结法印。 相枢真身,好一尊魔神。 魔神睁开了眼。 忿怒相仰面望着潭边的鹿正康。 三首齐道:“小和尚!你来寻死了!” 祂站起身,锁链訇然中开,震震似钟磬之鸣。 相枢只一挣,这无数的锁链当即崩碎。 祂一跃挑入高空,落在鹿正康身前,高三丈三尺三分三寸,浑然天成。 鹿正康不言,挥出一掌。 超神一阶,须弥掌! 相枢厉啸,八臂回击,超神一阶,血神捶! 偌大太吾村,烟消云散! 挥掌!出拳! 相枢癫狂相喷出毒水,流毒千里,所经之处千年内寸草不生。 鹿正康挥袖将这浪潮般的毒水扇开,而毒气迷冥将他的衣袍腐蚀。 “吼——!”相枢猛然一拳将鹿正康远远击飞,撞破几座山丘,烟尘滚滚,转眼他又一步出现在相枢身后,一只蒲扇般的肉掌恶狠狠击中邪神后腰,发出金属爆裂的轰鸣。 “嗷!!”相枢痛呼,这秃驴好重的掌力,差点没把祂脊椎打成粉末,好在恶缘凝结,祂的体躯金刚不败。 双方你来我往,拳劲掌风四逸,化作连天的龙卷,远远望去,那太吾村方向有一道颮线乱杂杂朝远处冲去,沿途树林倒伏,山头碎裂。 佛魔大战,威力至斯。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封印,剑宇宙 轰——! 相枢的高大躯魄被重击打过天边,猛烈撞在西北的连天冰川上。 一朵冰云升起。 墨云凝神望着冰川上的这道庞大裂口,此刻巨响声袅袅散去,天地一时间寂然,远处孙丽钗同血枫的交手陷入僵持,而墨云能清楚听清那细细冰屑点点敲击的沙沙声,似乎是打在窗棂的一场微雨。 一道冰刃轻轻从脖颈后袭来,随即被一道无形剑气格开。 墨云转身,九寒的身形出现又消失。 冰川凝固的浊水本是污黄色的,现在竟然一点点透明白亮起来,天上被血枫撞出的大洞已经愈合,阳光再次普照,这无际的大地,剑客站着冰壁前,折射的光影在冰面上呈现一个模糊的景象,似乎冰壁后是镜面的世界,他站在此地,就如同站在隔阂的分界线上。 相枢从冰川里一跃而出,昂然立于半空。墨云仰望,其态凛然,魔气狂狷,叫人见之疯狂。 那忿怒相口诵真咒,手掐法诀,慢慢的,忿怒相口鼻间涌出蓝紫色跃动的雷浆,凝聚为珠,一个接一个,飞舞盘旋在他周身。 不多时,鹿正康高大的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相枢忿怒相面前。 他的衣衫已经腐蚀殆尽,露出一身壮硕的筋肉,洁白如玉的皮肤上遍布着灿金色的卍字符,具备四十二般妙相,好一个降世威严甚深菩萨! 相枢见到仇敌分外眼红,不等手中术法达到巅峰,三首齐吼,“清净绝业,殁神正雷!” 那一颗颗雷珠陡然炸开,朝鹿正康喷出花团般的恐怖雷光。 这浓郁雷光一出,刹那连时间都为之停驻,墨云震惊地望着这蓝紫色的毁灭之光一点点向佛子涌去。光芒在固态的时间里似乎是水一般,温柔流淌,光波如涟漪互相追逐,一层层叠加,浪头越来越高,威力越来越强。 这相枢的神通术法,竟然如此细致入微,连最细微处的能量波动都在掌控中,要用来不断累加而非无谓散逸。 一切的都是停滞的。 墨云的躯体无法动弹,内气无法运作,精神无法流转,唯有他一颗自成宇宙的剑心,还在接受这无法被肉壳看清的景象,在心中撞出无限的火花——在酝酿,超脱的剑意如星海间遨游的神鸟,正在嘶鸣,似要跳出幻想,冲入现实。 面对这样可怖的一击,鹿正康呵气,手结说法印,法身示显。 菩萨超三世,过去现在未来无所不在,存在任何细小的时空片段中。 佛子安然不动,背后法身双手合十。 金光弥漫,一时间鹿正康体魄化作纯金。 少林秘传,神一阶,金刚护体神功。 不够。 鹿正康纯金铸就的体躯上闪烁无数卍字,这一个个字符似是一粒粒种籽,萌发,成长为朵朵昙花。 这生长在佛躯上的花,自然又梦幻,伫立的鹿正康他就像大地一样,包容一切生命,也包容一切毁灭。 超神一阶,金刚昙花法界。 无边的雷光似乎是卷动的蠕虫一丛丛,在一个圆满无形的花界上爬行,将鹿正康包裹成一个雷球。 相枢狞笑着,三首上六目齐齐闪烁幽光。 大封印——地狱冥行! 八臂环抱,无边黑潮凭空汇聚,形成一个漆黑的球体,魔神抱着此物冲向佛子。 时间依旧凝滞,或者是说祂们的战斗已经是在时光的夹缝里进行的。 之所以还未跌出物质界,只因为有墨云这个观察者。 相枢合身一撞,把鹿正康连带雷球,整个塞入那黑色封印中。 “哈哈哈哈!小和尚!在地狱里受苦吧,在死亡里哀嚎吧!” 鹿正康能创造净土,相枢当然也能创造地狱,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黑球不断收缩,眼看着鹿正康就要被带入地狱中。 陡然,黑球中一道白光射出,凝聚成一个手掌,结降魔印,狠狠打在相枢胸膛上。 大封印——小千界胎藏! 巨大的昙花符纹凭空闪烁,花瓣泼洒出金光铺展成画纸贴上相枢的后背,那白光凝结的手印抵着相枢的胸膛,一点点将魔神推入画中。 相枢惊怒交加,朝着黑球吼道:“等着!本座一定会冲出来,再杀了你!” 话音未落,相枢就彻底被按进昙花金纸里,成了一副画上栩栩如生的肖像。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 墨云茫然的望着眼前,虚空中漂浮的画轴,以及那一颗收缩到芝麻大小的黑点。 黑点里传来鹿正康模糊的低语:“解决异人,集齐十大神剑……唤回……封印……杀……” 断断续续的话没说尽,封印彻底收缩,鹿正康消失。 “佛子!” 剑客皱起眉,剑心反照,将方才时间片段里发生的一起回溯出来。 这下他心里清楚,佛子同相枢互相都奈何不得对方,只有等太吾传人集齐全部十柄神剑,以获得压制相枢的力量,这才能彻底解决整个同宇宙暗面融为一体的魔神。 阳光朗照,在冰上漫射出无限的彩虹。 九寒的身形缓缓在虹光里浮现,形成大片的幻影,无数个九寒,这个枯瘦、青黑的男子,他望着墨云,轻轻道:“你不可能打败我的,只要这覆盖三分天下的冰雪还在,我就不会受伤。” 墨云轻轻闭眼。 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胸膛里有一团热火。 “你说我不可能打败你。” “是,放弃吧。” “因为这三分天下的冰川。” “在自然之力面前,凡人唯有挣扎死去。” “冰雪是你的源泉,只要把冰雪都融化就行了。” “你做不到的,这是当年共工撞倒天柱不周山后,从天外涌入的恶水,鹅毛不浮,催山毁林,人落入其中,水透毛孔,倒冲五脏,当即溺毙,此水化作玄冰,至坚至强,刀剑难伤。” “我不认可。” “不认可?” “我不认可你的神通。” “你在逃避吗?也好,逃命去吧,就像他们那样。” “如果我不认可眼前的世界,那么世界就会被我的剑所取代。” 九寒的话语还在继续,低吟,沙哑的嗓子,在光里,离自己那么近,可又那么远。 眼前的世界,耳中的世界,鼻内的世界,体表的世界,有空间、时间、重力的世界…… 我,墨云。 不认可! 剑客的胸膛变得透明,释放出刺眼的白金强光,有什么要破开他的躯壳,有什么要冲破虚幻的束缚,要向外面的世界发出咆哮! 咔擦—— 墨云的胸膛碎裂。 无尽的星河破壳而出。 心剑最高的奥义,冲破神一阶的窠臼,演化宇宙! 剑界! 光!!! 一瞬间的剑意爆发,天地都被笼罩。 江海倒流! 山川低昂! 大日失色! 你的话,我不认可,所以我用我的剑,取代你的世界!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剑、封、争 这个世界是上缘组成的。 绘卷宇宙是上缘构成的,同鹿正康的净土,或者相枢的地狱没有区别。 这上缘来自那个衰落的大宇宙。 存在的基础,就是上缘。 而上缘的运行呈现出了宇宙相。 时空、物质、能量、概念、规律…… 上缘的运动使得这些存在得以演化。 剑客墨云,观察了佛魔大战后,他彻悟了至理。 世界的存在,同我的存在没有两样。 我的心就是我的一切相。 心能替代我,就能替代宇宙。 让物质与能量都化作我的剑,让时间与空间也化作我的剑。 区区冰川,便是三分天下又如何? 神外之剑——心间宇宙。 墨云溶在肆虐的剑气中,而这剑华扩散着,沿途的冰川草木、空气灰尘,都被霸烈的剑意束缚、篡改。 此乃真正的万物之剑! 异人九寒睁大了眼睛,他的眸子幽蓝透紫,倒映着超脱凡世的光。 “好美的剑法……吾道可安……” 那一挂剑气如龙,冲入万里冰河,刹那间,这从西北而来,覆盖了西域、山西、京畿、辽东、山东以及大半个荆北的无垠冰体,烟消云解。 一条冰龙飞入天空,消失不见。 墨云趴伏在地上。 身体重伤,经脉寸断,动弹不得了。 他感到轻轻的冷风吹在脸上,面容上稚嫩的绒毛微微摆动。 风从左边来。 剑客扭过头去看。 那异人九寒,身边飞着小雪,一位冰雪般洁白,冰雪般冷漠,冰雪般孤傲的女子站在九寒面前。 她牵起九寒的手。 这正午的光啊,热烈徜徉,把雪女的肌肤照得剔透莹润,给九寒枯青的脸镀了一层金色的晕。 冷酷而消沉的两个怪人啊,他们冲着彼此,露出今生来世最温柔的笑,他们握着彼此,漫步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墨云看着地上掉着一枚剑柄,挣扎了一下,微微挺起身,就力竭扑倒,地面好硬,硌着他的胸膛,挤出了一大口血。 “不好意思了,小子,把你的身体用坏了……呵呵,接下来的路,不能陪你走啦……” 世界上最强的剑客,残剑公子墨云,轻轻笑着,离开了人世,最后的一点神魄都用来修复身躯,在这无人见证的神魔战场,一位英雄落幕。 转眼,王平安茫然坐起身。 发生了什么? 我在哪里? 长长的道袍,宽宽的袖子里,几节剑刃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袖里青龙!怎么碎了?”道士心疼坏了,一开口说话,顿时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噫噫噫!小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难道?”一个可能性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我被佛子毒打了一顿?” 轰——!!! “痛快!再来!” 地平线上,两个巨人正在交手,轰鸣声远远传来。 王平安被巨响吓得一哆嗦,胡乱把飞剑碎片拾起来,又擦了擦脸上的血,迈开步子就打算逃离这片危险的地方。 然而才走出去几步,右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硬物,一个没站稳打滑,崴了脚。 “嗷吼!”道士摔倒,抱着脚踝来了几个翻滚,“痛煞我也!” 他现在体内五劳七伤,内气枯竭,功力倒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摔这一下真不轻,差点就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给交待当场了。 “什么东西暗算道爷!”王平安摸索着,在草丛里搜出一枚剑柄。 完全像是冰块雕成的一个剑柄形状的物体。 还有刻字——大玄凝。 “咦?这是剑冢里的那种剑柄吗?” 此时剑柄微微颤动,指着那远处的战场。 血枫与孙丽钗交战正酣,而且他们的形体越来越大,已经冲破云霄了。 举手投足间,狂风暴动,那天上的云彩都被搅散,化作他们指缝里的白烟、腰腹间的飘带,剧烈的摩擦带出电气,噼啪轰鸣。 “好……好厉害!” 王道士刚才只是瞥了一眼,没敢细看,这一凝神张望,顿时被吓得目瞪口呆。 都说古远时代有巨人族,什么防风氏、龙伯国人等等,这些巨人纯粹而美好的力量叫人无比向往,王平安平日里也爱看《山海经》、《列子》这类的书,对巨人也赞美神往过,如今两个巨人果真出现在他眼前,顿时把他的狗胆都骇裂了。 “跑跑跑!!!”道士吓得只是夺路而逃,连净土都忘了,这一阵慌慌张张,背后那连天颮线缓缓推移过来,无尽的狂风将他卷起,直接飞得高高的,被向后抛去,朝着巨人战场去了! “妈妈啊!三清老祖!鹿缘菩萨!救救小道呀!” 惨叫声,消失在风里。 …… 世界是上缘组成的。 但上缘也是有不同的状态的。 其运动——缘流,可以被认定为另一个体系。 有缘流的上缘才能迸发无限的存在。 而缘流消没的世界,会逐渐死寂,最终归于虚无——缘住。 缘流缘住,循环往复。 上缘还是上缘,但宇宙在这种循环间就会成住坏空,不断更新——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 绘卷宇宙的元灵以轮回保持缘流,而外面的大宇宙,虽然缘流还在,可已经慢慢减速,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宇宙活跃期的生命存在了。 如果说绘卷宇宙的上缘像是湍急的河流,那么大宇宙的上缘就像是缓慢移动的冰川。 绘卷宇宙就像在冰川上的一个小漩涡,这样的小漩涡为数不少。 而在绘卷宇宙的上缘里,鹿正康的净土,相枢的地狱,就像两颗无土栽培的洋葱,根须弥漫。 不同的是,净土更庞大,被绘卷元灵认可的净土,逐渐成为了这个宇宙本身,而相枢可怜巴巴的地狱只能蜷缩起来。 上缘无所谓时间与空间。 净土与地狱都向着过去未来蔓延。 鹿正康与相枢的存在也在向三世蔓延。 祂们的交锋,不单单在空间上,更在时间上。 …… 涿鹿。 黑云盖顶。 两军于原野对垒。 姬轩辕站在七宝帝辇车上,左手按剑,右手抚须,与蚩尤遥遥对望。 这一战,不可不为,不可不胜!华夏之疆土,华夏之文明,亿万万百姓,万世文明,此战可期! 连番败仗之后那蚩尤之军已成疲态,杀敌夺位,正在今日! 诚此千钧一发之际。 两军中间的空地上,无端地飞出一张金色画布,打着旋往天上升,隐隐的咆哮声传出,双方将士一听,顿时双眼通红,神态扭曲,状极痛苦。 帝辇车垂下道道玄光护住了姬轩辕,为他挡住了相枢吼声,未来的黄帝骇然得看着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画布。 身后广成子眯起眼,轻声道:“至邪之魔,天下大祸。” 叫人魂飞魄散、心智散失的吼声不断澎湃,两边军伍因而散乱,眼看着就是全军覆没的景象。 此时云层破开一个圆孔,光柱照下,一颗黑球如陨星般坠落,猛地就撞在画纸上,那相枢闷哼一声。 金纸与黑球同时消失。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往昔,前因后果 前古、秦汉、唐宋,荒野、战场、城镇。 一页金纸与一颗黑球不断交锋。 鹿正康奋力压制相枢,一边也在努力挣脱地狱冥行的封印。 他可以保证,自己会比相枢先挣脱,毕竟净土比地狱强得多。 …… 然山三十二峰,各有灵秀,然山门人在这一大片的山脉里筑屋修道。 广袤然山,这许多老林子盖着起伏高低的山丘,许多地方都崎岖难行,修道之人为贴合自然,往往在僻静处搭庐隐居,偌大的地界里,藏着不知多少然山前辈能人,往往许多同门是一辈子也没见过一面的。 老死不相往来,就是这样了。 然山最低级别的弟子称为散人,往往负责杂役,照顾贵人起居。 再上一阶便是剑奴,修剑之前,先做奴仆,诚心正意,方寻大道。这个级别的弟子多有师父带着修行。 然山三宗,阴阳宗、神剑宗、玉符宗,节节攀高,修道弟子能过了这三关,出类拔萃,品行优良,即可脱离游士,晋升三宗传人之位。 弟子最高的级别就是三宗传人,又被称为真传弟子。 到了三宗传人,道士就有资格传道授业,收纳弟子了。说是弟子,其实也是仆从,当上师父后,最快乐的就是指使小弟子去做事情了。 老道宋锴修是个很平庸的家伙,他的武学造诣很差,然而他的师父是曾经的然山仙师,有这层关系在,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他师父死前当上了真传。 这一步就耗尽他全部的运势了,在那之后,几十年来,他再没有被晋升,当不成青琅护法,恩师也老死,慢慢他就淡了上进的心思,打算找个弟子继承他这一身“好技艺”。 臭番薯只配得上烂鸟蛋,宋锴修前前后后收了几个散人,他们都因为老道蹩脚的武功而跑路,另投他人去了。 最后,愤愤不平的宋锴修决意不再收徒,如是又三五年,直到某天,他在山上一个狼窝里找着一个小婴儿,这小子看到他一点不怕,被狼妈养了年余,身上也没有半点野性,看起来是纯真赤子的样子。老道高兴坏了,觉得是老天赐下佳徒,要让他这一脉扬眉吐气。 他把小婴儿带回去精心照料,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长大,每天都跟着师父,也不知道是不是宋锴修教育水平太差,总之,这小孩被教废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老道士心虚地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不是自己教得不行,是这小子天赋就早熟,长大就潜力耗尽了云云。 有了这个认知后,老道支使起徒弟来更加心安理得了。 “平安呐,去把洗脚水端来,不要太烫。” “平安呐,把饭去做了,昨天晚上没吃完的那盘蒜苗炒肉你去热一热……” 平安这,平安那,平安做好一切要做的事情。 王平安。 小道士问师父,为什么要让自己姓王呢? 老道士咳嗽几声,糊弄了过去。 原因其实很简单,小道士他的亲生父亲姓王。 宋锴修知道徒弟的身世,王平安当初被他发现时,脖子上挂着一块黄铜长命锁,上面刻着生辰八字。 老道虽然在道法上的专业水平不高,但基本功还不错,他花了几年时间找到徒弟的亲爹,是个被叫作王三麻子的乞丐,衣衫褴褛,身上遍布流脓的烂疮。 至于王平安的母亲,她早就死了。 “待在然山,待在师父身边,一辈子,不求你出类拔萃,平平安安就好咯。” 小道士过得不快乐,各种意义上的不快乐。 武功差、术法弱、性格软,在家受师父压榨,在门派里被同门无视,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净土历一百零九年,他八岁,六月十三,独自上山采药。 昨晚下了一点点小雨,山间的泥土还湿润着,山岚弥漫树林,走在满是荆棘的山路上,头顶树冠不时滴落几点积雨,淅淅沥沥落在他身上、道袍上、药篓里,这水很冷,打在皮肤上像是小冰珠,冻得人能打哆嗦。 王平安沿着熟悉的路走,他只打算去林子深处找一些接骨草就好了,然而雾气太大,他不慎就拐上一条陌生的兽道,这是山里野猪、野兔之类的动物踩出来的路。 尽头是一个山洞。 王平安瞪大眼睛,在黯淡的光里,迷蒙的雾里,一大群野兽正围聚洞口,一头猛虎、六七只狐狸、三条野狼、几团刺猬、一窝兔子……林林总总上百个,几乎连带附近几个山头的动物都来了。 他们安安静静得趴着,默不作声,朝着洞内的黑暗,眺望着。 捕食者与猎物,肉食者与草食者相遇,却相安无事,场面无比祥和。 山洞里到底有什么? 他的到来,被一头老虎发现了,那只猛兽扭过头来看了看他,随即突然起身,王平安愣着,以为大虫要吃自己,但又直觉那虎是有灵的,有情义的,不可能连嘴边的兔子都不吃,就专门逮着人来扑杀吧? 果然,那虎做出倾听状,随即低吼几声,群兽让开一条路,王平安可以径直踏入那山洞。 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了。 神仙故事那么多,他看了后做梦都想碰上一次奇遇,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哪有放过的? 壮着胆子穿过兽群,他进入山洞。这里不算漆黑,上面有小孔漏进光来,洞中没有活物,王平安放心前进,不想才走几步就到头了。 一面石壁挡住去路,上面湿哒哒的,长满青苔。 小道士左右打量不见有仙人,顿时着急了,在石壁上不断摸索,粗粝的岩石冷硬,还沾着一层黏糊糊的水渍,他凑近石头,仔细打量。 一路往下,直到右手摸到一处平滑的玉石感的墙面。 王平安一乐,掏出采药锄,顺着玉石边缘开始刨石,这些是石灰岩,还算松脆,小道士忙活了一个时辰,累的要死,这才看清,嵌在石头里的是一个黑色四棱锥,明显是人造品,仿的须弥山。他这下欣喜不已,忘了身体的疲惫,更加努力地开挖。 日上三竿,石头清理了大半,王平安使劲把棱锥从石头里拔了出来,这下还连带抽出一张金纸。 金纸一出,洞外传来百兽哀鸣,王平安抱着棱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金纸,这纸卷摊开了一角,隐约显露一条铁黑的手臂,枯瘦的手掌结印,看着邪异恐怖。 这一眼,他就仿佛被攥住了五脏,他感到剧痛。 “啊——”叫声,很快就因为肺部空气抽干而低落。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这不是什么仙缘,这是死劫。 就在此时,他怀里棱锥冒出白光,轻轻抚慰了他的身心,王平安如将要溺死般大口喘息,不敢再看那金纸。 棱锥里的光芒愈发明亮,引得道士眉间昙花法印发烫。 平静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你捡到那剑柄,记得去给太吾传人送去,别乱跑了,动作快些。” 什么剑柄?道士听不懂。 陡然,棱锥剧震,王平安抱不住,立即松手,只见黑玉般的四棱锥猛然往地上金纸一压,随即响起一声闷哼,二者齐齐消失。 什么都没捞着。 一上午白费。 王平安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回过神,刚才外面的响动不小,他怕过会儿有人前来,于是赶紧背起药篓准备离开。 出了洞口,此时,地上趴着的动物们全都死了。 冷风吹拂,满身大汗的小道士只觉得心底冰凉。 第一百七十九章 悖论,上尊的拳 这天,王平安恍恍惚惚地回了家,师父骂他怎么去了那么久,灶上饭都凉了。 他没有回答,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当晚宋锴修给他招了魂,可意料之外的是,从此以后王平安像是开了窍,武功道法均是突飞猛进。 然山最年轻的三宗传人,最年轻的首席,被誉为三百年一道子,这些了不起的成就在短短十年内得到。 如此出类拔萃的王平安,他的生活却普普通通,日常起居、修道练武、交际结友……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是一个被操纵好的木偶,只不过是一个有神魄的木偶,他究竟的模样深深隐藏起来。 没有人再知晓他还是那个平庸的少年。 他的师父宋锴修有了这么出色的弟子后就志满意得,逢人就要吹嘘一番。 那天在那个山洞,遇见的那一切,都被这个道士仔细隐藏起来。连自己的好朋友白子墨都不知道。 王平安知道自己取得的一切,都与那个棱锥,与那一页金纸脱不开关系。它们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他的天资。 然而时光匆匆,慢慢的,就连他自己也淡忘了这段久远的记忆。 他越来越强,越来越出名,被越来越多的同门、江湖人尊重,可他丝毫没有觉得欢乐。 王平安爱说爱笑,可欢场散去后,只有更深邃的空虚。 活得规规矩矩,那又如何? 王平安感觉自己亏欠的东西好多。 直到,那个午后,码头的船上。 遇到那个姑娘。 她也是普普通通,给了王平安一种同类的感觉——那种平庸者的宿命感。 道士并不是不够优秀,只是他意识到自己会如同无数门派前辈那样,在既定的步道中平淡走完一生。 而渔家的小妹呢?她活在平凡中,可她向往着不平凡——往往是还未对命运死心的平庸梦想。 尽管如此,王平安可以大声说出自己喜欢伏兮兮——只是不敢。 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天命。 简简单单,非理性的决意。 这不是一见钟情,这是道士预谋已久的爱情。伏兮兮符合他梦中情人的一切特征。开朗乐观,纯善活泼,长相清秀,眼眸热烈。 除此以外,躲藏在角落的记忆一天天清晰,逐渐翻滚起来了——“你捡到那剑柄,记得去给太吾传人送去,别乱跑了,动作快些。” 动作快些! 王平安睁开眼,他正身处高空的龙卷中,狂风吹得他眼睛剧痛,身上被沙砾树枝击打得青红大片,但是他还紧紧搂着剑柄碎片。 抬头望去,远方的两个巨人,一个皮肤黝黑,肌肉饱满,皮肤上遍布红亮的图腾纹,一个妙相庄严,身后有七把巨大的剑柄盘旋如光轮。 王平安这时候才真正明白儿时听到的那句“给太吾传人送去”是什么意思了。 佛子好大手笔,传个话还得从头传呐,就不怕话传丢了吗? 不对,不仅仅如此,还顺便点化了我吗?王平安忖度,到底是王平安遇到了佛子,还是佛子找到了王平安? 不等他深思这个问题,他陡然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原来他被抛出龙卷之外了! 王平安三魂七魄吓飞一大半,不等他想遗言,又一个龙卷吹来,他再次上升,起起伏伏,远远近近的,总算还是在向战场靠近,道士松了一口气。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要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成灰。 血枫挥舞长蛇,使出五仙教绝学蚩尤铁鞭,得蚩尤真意加持,这区区秘五阶的招式硬生生打出了神一阶的风采。更遑论他如今法天象地,力可扛海,手中神剑囚魔木化形的赤炼长蛇搅动大气,撒下漫天风雨,似能斩落十万天兵,气魄盖天弥地。 孙丽钗运功抵挡,陡然瞧准一个破绽,左手流星般刺入漫天鞭影,一瞬间承受数十次重击,臂膊铿然作金铁震鸣之声,她把手掌一收,攥住了长蛇,顿时这弥漫十里的黑云也似的鞭影消散一空。 好一条恶蛇,被攥住了七寸,依旧不肯罢休,伸颈一口咬住女尊者的手臂,狂暴赤毒似烈火般涌出,肉眼可见孙丽钗的一条白玉胳臂被染得暗红。 “喝!”孙丽钗奋力将长蛇扯来,巨力澎湃间,把血枫拉得一个踉跄,随即她右拳就遽然击出。 逸姑庵上七阶拳法——正心莲。 好一拳,殴在血枫鼻头,炸开的血花正正好好是一朵红莲。 “贫尼的拳,可好味嚒!”孙丽钗豪迈大笑,出拳不懈,把那血枫打得朵朵莲花开。 当此时,九寒身死后,世上相枢化身只余血枫一个,冥冥之中,相枢报身的异力就加持到了血枫身上。 “吼——!”被打懵的血枫陡然回过味来,极度震怒,体魄再次拔高,已破千丈,整个荆北之地都能看到他伟岸的躯壳。可惜如今大家都躲在净土里,真正看到这一场巨人之战的实在是少数。 孙丽钗放声大笑,好似雷霆滚过天际,“不过瘾,你这大施主鲁钝不堪,让贫尼教教你什么叫道理!” 只见这位女上尊丝毫不顾左臂剧毒袭心,提起右腿猛然一扫,把血枫绊倒。 这般体型之下,任何轻功都不能施展,血枫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天空慢慢缩小,他庞然无俦的身子山一样坠地,一瞬间大地震荡,一圈尘浪咆哮而出。 那身在气流身不由己的王平安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他好不容易靠近了,这一下又得被吹飞几里地。 “嗷呼!贫道一定会再来的!”微不足道的惨叫淹没在滚滚烟尘里。 孙丽钗空出手,把一直咬着左臂的赤练蛇捏断,扯下蛇头往地上一扔。 这蛇看似是活物,其实是神剑化形,那蛇头在半空翻滚几圈,化成流光返回本体,重新变成一条丝丝吐信的毒蛇。 血枫一手撑地,一手挥鞭,欲迫开孙丽钗,哪成想她斗战如狂,不顾身上被抽得血肉横飞,嘶声厉啸,手结宝瓶印,先一个屈膝拗步,踏在血枫胸膛,随后猛然就一坨子捶下来,击在他的头上。 都说蚩尤与他那八十一个兄弟,个个铜头铁额,但这一下,就是铁山也得给劈出个大窟窿。 血枫吃了一记狠了,眼珠子都快从眶里挤出来了,孙丽钗得势不饶人,一双铁拳似流星大雨,一刻不停的砸下来,大地碎裂,高压的地下水流冲起,混着血,似一条逆冲的汹红瀑布。 第一百八十章 十神剑,魔神枢,颠倒时空 血枫奋力挣扎着,然而他被揍得神志模糊,接近濒死,根本连自己肌肉都控制不住,只是在一腔怒火里挥舞拳脚。 反击!不然就会被杀! 长鞭,鞭法,我的鞭法——绝二阶,巴龙鞭法! “巴龙,大蛇也,巴龙之大,可以食象,三岁方出其骨。” 法天象地后的巴龙,绝不仅仅是能食象,更能吞山! 只见血枫手边赤炼长蛇引颈长嘶,刹那间白昼昏冥,似乎是一口将太阳给吞下,蛇躯暴涨,片片红鳞染上金霞,瑰丽灿烂似卧云的神龙。 巴蛇张卡巨口,巨大的身躯投下的浓密阴影直接将孙丽钗的身形都淹没,这一口必能把上尊整个吞下肚去。 孙丽钗奋起最后一拳。 拳头上金光隐隐,似有无穷昙花盛放。 正缘扣里的这些年,她亦是领悟了须弥真意。 这一拳,是超神一阶,天柱落! 上尊出拳,巴蛇吞佛! 轰——! 原地升起蘑菇云。 无尽的尘埃与空气对冲,张扬出一个土黄色的,蓬松而多褶皱的烟球。 一条金蛇飞出埃土,凌空盘旋飞舞几次,朝着昏暗的太阳张口,被吞噬的光芒重新归还给天上大日,随即一个巨人从蛇口内勃然跃出,似是打破了牢笼,又似是重获了新生。 巴蛇破碎,洒下漫天血雨,一块剑柄飞入孙丽钗背后的光轮。 远处一道流星飞来,却是道士重新凝练出了一点内力,以飞剑术御使剑柄飞来。 九柄神剑剑柄,聚合为一! 伤痕累累但仍旧神采飞扬的孙丽钗慢慢转过身,直视着剑轮,九枚剑柄在旋转中一点点融化,光轮漾开,聚合成盘,好似一个彩色的漩涡,飘着朦胧的光尘。 漩涡中央一点点凹陷出一个剑柄的阙口,孙丽钗见状,取出伏虞剑柄,将其放入漩涡。 十神剑聚首。 一瞬间,天地震动,孙丽钗身形晃动,几乎要倒下。 光芒四射的剑轮陡然方出浓烈的黑雾,瞬间就把世界染黑。 这潮水般的雾,并非是藏匿邪恶的温床,相反,是纯正的死亡,夹杂着锈蚀的铁与陈旧血,无穷阴影里,天上漫天的星河都显露出来,似乎一瞬间太阳就落山,夜晚统治了苍穹。 滞留在神州大地上的人们,都能看到天上,无穷星辰聚合,凝聚出一位光洁灿烂的战神。 头生三面,各具七目,伸展十臂,统持奇兵。 大黑天魔王,天命之神,轮回之末。 魔神——枢。 孙丽钗仰望着枢,当即就发现他只有形体,却无神魄,十神剑召唤来的只是祂的躯体。 就在此时,东方的天边升起一朵蓝底金纹的昙花,花间有一块黑玉棱锥,遍布裂痕,浓烈的白光,似乎是一轮被封印的朝阳。 “十七万载伏邪魔,寻遍人间现真佛。回首也叹多风雨,一寸灵山,几度豪情。笑菩萨,不知凡俗真滋味。 “昔日凌霄殿上坐,辗转轮回魂似梦。远望可知身是客,星汉浮云,九州劫波。意如铁,无间地府也等闲。” 不知何处响起的一首佛偈,悠悠吟罢。 嘭! 玉锥破碎,露出一位慈和的菩萨,正是佛子鹿正康。 他手持一副金纸画轴,随手展开,相枢真身在画上咆哮跳跃。 鹿正康平视着天穹上的大黑天魔王,顿时明了祂的状态。 他招手,叫孙丽钗来得身前。 二人在天地尽头,东海深处相会。 “要杀死相枢,非得是由其前世,魔神枢来动手,否则祂便会不断转生,将来还会侵入净土,荼毒生灵。 “这十柄神剑,皆取自魔神枢的十兵器,乃有情之刃,如今十魂差之一魂,却是流落婆娑,我把你送到过去,彼时可见到那伏虞神剑的转世,你去将她带来,也可免了她一场死劫。”佛子吩咐罢,轻轻呵气,将上尊的伤势治好。 孙丽钗颔首领命,鹿正康望着这个女巨人,颇多感慨,“你去吧,莫怕前路黑暗,只顾直行。吾会做尔身后明灯。” 鹿正康手结说法印,神念贯通宇宙,法身示显,头顶青天,孙丽钗站在法身跟前,甚至不到祂的腰腹。 “此处乃天地之尽头,时空紊乱之所,在此地贯通过去最为便利,不过你到了那边,却也不能有诸般神通,只有一身武功可以作为凭依。万万要小心行事。去罢!” 法身一掌挥出,掌印中央,一个卍字缓缓旋转,打开一个金色光门,透过此门,可看到其后的一处深林。 孙丽钗轻笑,身形缩小,飞入光门不见。 …… 世人皆道前因后果,却不知大神通者往来三世,可逆转因果,重塑造化。 寂寂深谷,高松翠柏。 一个精瘦的老者在泥沙松软的河滩上大步前行。 几里之外的平野,远远传来清脆的呼唤声:“义父!等等我!”却是个豆蔻少女,着红衣披麻袍,腰悬长剑,乌黑的秀发扎两束辫子垂在脑后,正四处张望。 义父咳嗽一声,也不回头,继续前进,一边以传音入密之法,将话语递出去几里地,寻到少女后仔细答道:“傻丫头,还不快些跟上,你一路上东闯西窜,可好生耽误工夫!” 义父一头灰发仔细地捆扎成髻,夹杂许多银丝,像个对规矩一丝不苟的老头,看着衰弱,声音却洪亮,武功也出奇高。 少女听到义父话语,便嘻嘻哈哈地拌嘴,一边牵着瘦马,一边走,看着洒脱,可眼神却还在眺望身后地平线上的城楼——无限烟火的人间。 这边,义父被她好话奉承地飘飘然,严肃的脸上咧开嘴角,说话都柔和许多。 “好了,莫闹,眼前就是偃宣谷了,此处地势奇险,又伏藏着厉害方术,可得时刻谨慎小心,你快些跟过来。” 少女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抵达河滩。 遍寻义父不见,她大声呼唤起来。 义父轻轻从一颗树上跳下,站到少女身前。 “你磨磨蹭蹭这么久,义父也该不耐烦啦,给你的马儿怎得不骑,平白浪费时间。” 少女撅嘴,“马儿这般瘦了,我不忍心……” 义父叹一口气,“就是你这般软的心肠,我才要把你带来这谷中。天要黑了,赶紧骑了马进谷吧。”说完,他便径自飞身赶路去了。 少女惆怅地抚摸瘦马的毛皮,“马儿,马儿,虽然我身子轻,可也不免让你劳累一番……待追上义父,我叫他亲自拔草给你吃,好不好?” 瘦马通灵,恢恢啼叫,连连点头。 少女嬉笑,跃上马背,一人一马,直闯天涯。 第一百八十一章 焕心入谷,上尊降世 瘦马虽瘦,犹有勇力,四蹄踏步,奔行如飞。 马儿载着少女冲入一片浓雾,唤起女孩童心,翻身立在马背上,她年纪虽幼,也有扎实的武学根基,站在颠簸的活物背上,依旧稳如磐石。 少女迎风扬臂,浓稠的白雾在她袍袖间翻滚,她便幻想自己是那腾云的仙人,脸上幸福得漾出红晕,咿咿呀呀的大叫起来,声似百灵,体若杜鹃,自由自在,美若霜鸟。 雾气毕竟浓,马儿又跑发了兴,等少女回过神来,不觉竟然已经超过了义父。 她努力想控制瘦马,可反倒激起马儿狂性,胡乱跳动起来。 少女惊叫,眼看就要摔飞出去。 义父哈哈一笑,飞身一跃,转瞬就拉住了瘦马缰绳,一团柔劲裹着一人一马,二者轻飘飘落地,均未受丝毫损伤。 少女惊叹:“哗!‘妙手一运一太极,太极一运化乌有’,这便是武当无极劲呐!” “义父七日前随口对你所说,这就都记住了?”义父很高兴,伸手把少女抱下马,“哈哈哈,好好好!不枉义父花费心力送你入谷!” 少女眯起眼,“嘻,义父常说:‘心儿是千载难遇的武学奇才’,义父说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老者微笑,“不错!你资质过人,万中无一,然而玉不琢不成器,今数十年你就在谷中好好习武,莫要枉费天赋……” 少女惊叫:“数十年?!义父,真的要我在这谷中练功练到头发花白吗?” 义父叹气,“唉,心儿,你与义父的仇人又通天彻地之能!在你尽得义父与伏虞剑真传前,绝不是它的对手!恐怕你只要出了偃宣谷一步就有杀身之祸!你要牢记此点……” “心儿听义父的话就是了……” 老者颔首,四处张望,见周围依山傍水,风景宜人,便提议在此地结庐隐居。 少女童稚心性,不多时就开朗起来,一会儿说要架秋千,一会儿说要建练功房,装作要努力的样子,其实还是打算给自己寻好玩。 义父笑骂:“呸,小丫头言不由衷。” “嘻嘻。” 一朝入得深谷,远离尘嚣,看天边太阳落入山后,夜色凄郁,不由叫人心酸,回忆人间灯火,江流画舫,皮影舞狮,这些热闹,如今都该清清爽爽的留在城镇里罢,只是我知晓欢乐在何方,也无法再亲近欢乐咯。 父女二人,花了三天搭起竹庐,造好家里一应器物,正式定居深谷。 谷中的日子干净清淡,简简单单,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几乎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如此宁静地生活,直到半月后。 某日,空气闷热潮湿,没有一丝风,整个白天,天上厚厚的云层都沉默着,到了半夜陡然电闪雷鸣,随即下起瓢泼大雨,少女被雷声惊醒,推窗一看,所观景象却是让她大为惊奇。 不知为何漫天乌云里透出金光来,那云层被染得好似是庙里的金漆壁画,层层叠叠,大团的金色云朵边缘还是昏暗的铅灰,似乎是云上的天宫在开蟠桃会,数量无限的宫灯发出漂亮的金黄色的光芒,这才照亮了如此广袤的黑云。 雷霆并不止歇,弥漫如枝,落在山那头的地面上,回闪之光刺眼之极,少女便猜测这是雷公电母击鼓助兴,那神仙宴会上,必定会有仙子献舞,那一个个挥舞水袖,水一般的深情,不过看这雷光密集,说不定是哪位天将舞剑,鼓点正急。 一声声,一道道,看得人心胆大颤,魂魄不稳,少女丝毫不惧,反倒仔细观之,却隐约领悟到些许武学至理。 义父这边也是睡得正香被雷声吵醒,人老睡眠浅,他不准备再睡,同时又生怕义女焕心年幼不堪天威,于是悄悄到她卧室门前,微微掀起竹帘,向里张望。 女孩手肘搭在窗沿,手掌抱着双颊,正呆呆望着天上出神。 焕心心想天上开宴,又有天将舞剑助兴,那肯定是少不了痛饮美酒,说不定就有哪位大仙醺醺然不胜酒力,一个手滑把酒樽倾倒,杯中的琼浆玉液就流到人间,化作这一场大雨了。 说不得自己喝上一口,也能功力大进,延年益寿呢? 孩子气的少女被自己的设想美得冒泡,忍不住伸手去接了一捧雨水,喜滋滋地饮了一口。 “同一般雨水也无甚两样嘛!哼!”焕心撅嘴,气鼓鼓地擦了擦手,随后继续看着天上锦云发呆。 义父忍不住偷笑,却不料被焕心发觉。 “啊!好啊,义父!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来看心儿笑话!” “哈哈哈!我的心儿果真童趣不减!好啊!好啊!”义父爽朗大笑,心里也宽松了许多,本来他对这孩子亏欠颇多,小小年纪让她忍受这般清苦,如今见到她赤子纯真的样子,不由得老怀大慰。 焕心脸上佯怒的神色也被义父沉厚的笑声冲散,重新露出欢喜的容颜,“义父快一起陪心儿看天,可好看了,云彩都是金色的呢!” 义父微笑着走到窗前,是的,今晚天有异象,如此惊人的场面说不定自古至今就没人看到过。 焕心好奇地问道:“都说圣人出世,漫天异象,您说会不会是有圣人来了?” “莫胡说,不过是一些奇景罢了,你长大了就能见到更多,不稀奇的。” “心儿想见到流星。” “为何?” “那流星肯定是天上蟠桃宴里哪个神仙掉下来了。心儿想问问他到底天庭是个什么样子。” “傻孩子,天上同人间从来只能通过建木往来,可那神木早就被砍掉,哪还会有什么……等等!” 义父哄孩子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那层层的锦云里飞出一道火线,正是一颗陨石,陨星砸破云层,那云后投入美丽的霞光,似乎真的是天界胜景。 “哦!是流星!” “那不是流星,是陨星!” “朝我们飞来了!” “不好!”义父见那颗火陨石来势汹汹,落地点怕不是正好在竹庐,顿时心焦,捞起义女就跳窗而逃。 焕心也意识到住处可能会被天上星辰砸中,顿时惊叫起来,“义父!怎么办!这房子好不容易搭起来的!” “天降横祸,这房子再建也罢,人无事就好。” 陨星气势如虹,靠近竹庐时砰然炸裂,气浪轰碎漫天风雨,强光迸射,叫人目盲。 光芒散去,焕心二人再回望竹庐,只见一位衣着飘飘的女子傲然立于屋顶,发似墨,颜如玉,顾盼之间,威严泠然。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交锋,为难之处 暴雨狂狷,肆虐无际,天上雷霆照亮大地,在这般冷酷残暴的黑夜里,上尊是唯一的太阳。 义父躬身抱拳,“敢问阁下是?” 焕心倒是一点不害怕,满脸惊喜地喊道:“您一定是神仙吧!神仙姐姐真好看!” “心儿,不得无礼!” 孙丽钗冷肃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无妨,我本就是来找这小姑娘的。” 义父心下一沉,直起腰,做出戒备的姿态。 孙丽钗见他对自己表露敌意,心里也颇犯难,她性格叛逆孤傲,不愿说大段冗长的话语,叫她把自己穿越时空的前因后果说上一遍,那是万万难为,现在也只好表露善意,希望这老头能通情达理。 “我找这孩子,却是为了免去她一场死劫。” 焕心看着孙丽钗的丰姿,一脸的崇拜,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什么,而义父眉头紧皱,露出焦躁的神色。 “阁下此言,却是说得不明不白。邻里小事,柴米油盐,蝇头小利,仍需辩论,只因活着就离不开这等,况且是关乎人命,阁下说要给心儿免去死劫,在下却是必须问个清楚。” “唉,你想知道什么?”孙丽钗无奈,言语太多,总归是麻烦一桩。 “阁下究竟从何而来?如何知晓心儿有杀身之祸?” “……”孙丽钗轻轻踏步,从屋顶跃下,站到父女二人身前。 义父移步挡住了焕心,小姑娘却依旧探头出来偷偷打量上尊。 孙丽钗对父女二人的处境是一无所知,不过她现在作为太吾传人,对伏虞神剑是再熟悉不过了,女孩腰上挂着的,正是完好的伏虞神剑。 “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只需知晓,我对这个小姑娘没有恶意。” 义父很固执,“空口无凭,还请阁下离开。” 孙丽钗思忖着,如何把这女孩带走。 她是伏虞神剑的剑灵,自己必须得到她。 不过对面的老者并不好对付,孙丽钗承认自己看不出他的深浅。 对峙。 沉默。 不知多久。 天上彩霞消散,锦云黯淡,雷声隐没,风雨止息,寂然的空气统治了深谷,草丛底的虫豸开始低鸣,冷冰冰的湿气氤氲成雾,缭绕在孙丽钗身边。 在这样松缓的雨后时分里,紧张的敌意依旧抵达边缘。 义父侧头让焕心躲开,随后摆出一个古拙的拳架,似鹤如松,简洁大方。 孙丽钗轻笑,“武当派?” “玄功神拳,领教了。” 焕心抿着嘴跑到一边,她心里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神仙姐姐是喜爱之极,现在看到义父一把年纪还要欺负一个女子,心里颇为不忿,于是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正所谓‘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玄功神拳愈是修炼,招式愈少,无招胜有招,劲空融万法,实在是难得的绝学。” 她看似是给自己的义父壮声势,其实都把自家老爹的底给露了。 义父气得嘴角抽搐,这小白眼狼,老子教你这些武学道理是让你到处乱说的吗? 孙丽钗看了看焕心,温柔一笑,把小姑娘迷得晕晕乎乎,情不自禁要接着讲解玄功神拳的破法,此时义父大喝一声,挥拳打向孙丽钗。 拳虽慢,可一股纯阳内气却好似大海奔流,浩浩汤汤,无边无涯。 孙丽钗亦是一拳击出,罡气四逸,好似巨灵抡锤,要还以颜色。 双拳交抵之际,那义父手上雄浑的力道陡然一空,他微微侧身让开这一拳,上尊好似玉杵似的右拳,划过老者鼻前三寸,气劲如钟震般鼓荡,撞在护体真气上,虽然护地严实,可还是让他鼻头一麻。 孙丽钗的拳外力已尽,正是内气勃然之机,当此时,对手错拳击中上尊右腕,随后拨转其臂,把打向自己的拳劲一股脑返还给了孙丽钗。 孙丽钗见自己拳头反倒向自己腰腹打来,也不慌不忙,转身泄力,左手攥拳,照样打出。 老义父欲重施故技,不料这一拳好似钻头,任他内气绵密稠厚,依旧是来势汹汹,手掌拍在手腕上,反倒给激荡的催破真气割破皮肤,血液渗出。 孙丽钗点到即止,后退两步。 义父愣愣地盯着自己掌心的伤痕,有些失魂落魄。 焕心跑到自家义父身边,牵起他的伤手,心疼地说道:“唉呀,不要打了,受伤可疼了,大家坐下来聊聊不好吗?”她扭头望着孙丽钗,“神仙姐姐,我义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您是天上人,冒犯你了,不要和他计较好吗?心儿一定给您赔礼道歉!” 她的眸子清亮,高声叫喊的样子像是一只迷途的雀鸟。 孙丽钗脸色平静,不过心里却想起一些往事。 义父久久方才回过神来。 “以我现在的功力,哪怕是被卷入山洪,亦不会受半点损伤,阁下功力之精纯,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孙丽钗对类似的话语颇有厌倦,“贫尼的确没有恶意,只是需要借这个孩子一用。” “却是不知是何人派阁下来追杀我们父女?” “再说一次,贫尼并无恶意。” “那你可知,我这小女不能踏出此谷一步,否则就是大祸临头。” 孙丽钗皱起眉头。 这下可真正难办了。 如果她所料不错,那杀身之祸正是相枢,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强敌。 必须得把这小姑娘带去天地尽头,这样才能呼唤佛子沟通时空,把他们带去未来。 如今似乎这个小姑娘不能踏出山谷一步。 如果神通还在的话,直接以神足通一步跨过去就是,如今却不得不滞留此地。 孙丽钗沉吟一番,决意暂时定居深谷,等自己想道好方法了,再做打算。 “你所担忧之事,贫尼知晓,的确是天下第一难办的事体,也罢,贫尼便在这谷中另寻一地筑屋,今后少不得要做睦邻之交。”孙丽钗冲焕心点点头,“小丫头,有空了可以来寻贫尼,我也能教你一些武功。”说完,也不等老者回复,闪身离去。 焕心看着孙丽钗飘然的背影,愣愣出神。 义父板着脸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傻丫头,别楞了,回家,给老夫包扎一下。” “哦……义父,您说,这位神仙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怎么?这么急着去找她,不怕她把你捆了带出谷去吗?” “哎呀,人家只是问问嘛,心儿怎么会舍下亲亲的义父去找这个……这个姐姐呢。” 义父望着深林的阴影,发出叹息,“不得清净啊,不得清净。好事总要多磨砺。” “嘻嘻,等心儿长大了,义父就不用愁了!” “你啊,这样子永远也长不大!” “长不大,就一直陪在义父身边咯!” “哈哈哈,小滑头!” 我甘愿做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总还是希望你能开出最美的花。 我情愿陪在您脚边如一株草,只因世上再没有您这般温暖的家乡。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生活,道向光明 隐士的生活很艰苦。 吃的,自己想办法,想要吃饱不难,想要吃得好,就需要苦心的经营了。 好在偃宣谷中四季如春,雨水丰沛,土壤肥沃,要种作物并不需担心老天不赏脸。 在粮食成熟之前,父女二人就得靠打猎、采摘、打渔等方式获取食物。 义父是个能人,出门一趟,往往能获得远超二人所需的食物与药材。不仅如此,他擅长发现一些能提高生活趣味的小玩意,譬如找到一些可以做调料的植物,譬如寻到一些金石做工具,譬如找到事宜做装饰的花枝之类的好顽之物。 同他一起到野外隐居,绝不会活得艰难苦闷,这是一个能给人惊喜的老男人。 焕心一天天看着屋檐上挂起一张张猪皮、兔子皮。这些都是义父的收获和劳动成果。 各种动物的毛皮离开了血肉骨骼,被竹枝撑开,散发着怪异的气味,介乎腐烂与血腥之间,而皮货的样子颇为狼狈,像是倚靠器物艰难行走的残疾者——若说什么东西都是有灵的,皮子们绝不会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满意,风吹雨打,一点点干枯,一点点皱缩却被强行撑开,未来得归入器物一类,不断磨损,每日吃灰。 焕心几乎能切身体会那种压抑的痛苦。 于是她央求义父不要杀小动物。 义父是个机会主义者,他不会放过眼前一切收获,打猎的多少,完全看自己碰到多少倒霉的野兽,对于只取所需的行为他向来不屑一顾。 “我多打些,做腊肉、腌肉,以后可以存起来……皮子可以缝包袱,裹家具……”义父只是觉得小姑娘不懂事,原始的生活就是靠小心谨慎的积累物资才能存活,于是他就滔滔不绝地给养女普及生活道理。 “不是,心儿只是觉得,它们虽然是野兽,但也有家,丢了哪个也会难过……” 义父神态有些不自然,强笑着,“那义父去把这些畜生连窝端了,整整齐齐就不难过了嘛。” 焕心哭笑不得,“义父,您怎么这样。” “好了,心儿,是老夫平日里太惯着你,身为习武之人,哪有不杀生的道理,你天性善良,性子柔弱,将来面对那仇家,怕不是连拔剑的勇气都无有!”义父终于沉下脸来,他意识到自己对焕心的教育缺了很大的一环,她需要见血! “待会儿义父去林子里抓几只兔子来,你把它们都杀了,剥好皮,剁成碎块,晚上老夫要吃烤兔肉。” 对焕心来说,这不啻晴天霹雳,“义父我错了!绕过心儿这一回吧!就当心儿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义父愈发失望,“孩子,你记住,你可以善良,但不能虚伪,不能懦弱。 “老夫叫你杀兔子,你还推三阻四,为什么?其实你根本不是喜欢这些畜生,你只是以为自己见不得血。 “以为看不见,就能永远干净,就像那群秃驴似的,说什么三净肉,呸!好大言不惭!道貌岸然。 “正所谓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杀生就是杀生了!哪有觉得自己不沾血就不算杀生的?难不成还是你手中的刀杀的?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老夫去看看昨晚布下的陷阱,抓到什么,都让你一并宰了。” 义父的话,好刻薄,好冷酷,就是霜刀雪剑也不能更伤人了,焕心听完,整个人的精神都被抽空,仿佛是那一番言语似狂风,让她卑微幼稚的魂魄离开肉壳,在无边空阔昏暗的高空飘荡,她觉得好冷。 义父果然是信人,说拎着兔子回来,果真就提着三只兔子回来,一只大,两只小。 “杀!”义父的话,不容置疑。 好,你叫我杀,我当然就杀,我抛弃善良,我抛弃同情,叫我变得同那些恶人一般吧。 焕心看着蜷缩成一对的三只野兔,灰黄的毛发,脏兮兮,还带着骚臭味,多么丑陋,但是,它们的眼睛,大兔子眯着眼,哆嗦着把两只小的抱在怀里。 看着地上的兔子。 眼中恍然回忆起那个昏暗的庙宇。 雪亮的刀子,挥舞着,穿着甲胄的男人们,倒在血泊,溅起的红血,把神像染得好可怕,仿佛是这泥胎食了人的魂魄。 那一年,黄河泛滥,冲毁村镇居所,淹没良田,不仅两岸百姓受灾,天下更多饥荒,饿殍遍野,饥民易子而食。 焕心当时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她被一伙官兵掳走。 他们说是官兵,可村里的乡亲,亲爱的爹娘都被他们杀了。 能被抢走的,都带上,小孩要做口粮,也带上。 焕心就是口粮之一。 就像地上的兔子。 义父,你错了,我不是没见过血。 我只是不愿意投身杀戮。 疯狂能叫人毁灭。 而杀戮是疯狂的前奏。 焕心抽出伏虞剑,轻轻刺死了三只兔子。 为什么,你们不跑? 是了,就像我那样,你们不是不愿跑,而是实在太怕。 义父铁青的脸上,怒色淡退,渐而流露出笑意了,“好!不愧是我的义女!剩下的为父来做吧,你缓一缓,等着吃饭。” 焕心收回剑。 神剑就是神剑,杀了生,不沾血。 血都滴到泥土里了。 她没有回竹庐,反倒是跑进林子里闲逛。 夏天,蝉鸣是自然曲调的基底,它们异常喧嚷,可不算难听,若是习惯了它们,那么蝉鸣几乎就是夏日的一切——有蝉鸣的就是盛夏,无蝉鸣的,是春天,是秋天,可就不是夏天。 焕心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找不到,耳边全是蝉鸣。 渐渐就平静下来,不觉得吵闹了。 走出树林。 一带溪水淙淙。 沿溪有一座小木屋。 这些木头很新,水分都未晒干,看着白生生的。 是那个神仙姐姐的住处吗? 焕心好奇地朝木屋走去。 义父说不要同那个怪人来往,可她决定不听他的话。 没有门,也没有窗,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 “神仙姐姐在吗?” 小姑娘呼唤着。 屋中升起淡淡的金光,好似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好漂亮!” 微光中,隐约显露一袭白袍,上尊的面容慈和宁静,眉心一朵昙花纹,轻轻闪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出谷,指路,三人 孙丽钗对焕心招手,小姑娘立即就跑进了黑漆漆的屋子里,蹲在上尊榻前。 “好孩子。” 一声赞许,叫焕心异常幸福,她能感到春日的和风轻轻环绕在上尊的身边,将木屋里的潮气吹去,而且还有淡淡的花香袭人,便让人由衷感到奇妙。 “神仙姐姐,你身上好香!” 孙丽钗微笑,“武功修炼至内外交感之后,天地元气滋润体躯,迫除污秽,自然身轻如燕,别有异象。你那义父也是能做到的。” “哼,不要说他,义父是个老坏蛋!”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错啦,神仙姐姐莫怪,”焕心吐出舌头,撒娇的时候像只讨食的黑猫,“姐姐啊,那你额头的花是什么啊?” “此乃净土昙花法印,沟通净土,连结三世。” “咦?您是菩萨吗?” “我不是,这昙花是菩萨赐下的。” “那我能见见菩萨吗?” 孙丽钗沉吟着,摇了摇头,“净土方未出世……小姑娘,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焕心一听立即想道:神仙姐姐是天上人,果然不知人间年月。 “如今是无记元年。” “哦?”孙丽钗不动声色,心里却颇有震动。 无记年,即是朝廷崩溃之后,佛子涅槃之前的这段时间。 孙丽钗却不料自己来到了这个时候,此时她自己应当才五岁,却不知佛子是否降世? 她这一念升起,当即禅心波动,不能自抑,多年苦修的定力不知怎得,完全无法压制躁动的思维。 也是劫数临头神仙难救,这焕心小姑娘被那相枢报身所瞩目,却是无论如何要置她于死地。孙丽钗也是受了冥冥之中的蛊惑,这才心境紊乱。 孙丽钗忽而起身,对焕心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让她照顾好自己,随后便出了木屋,飘然飞身,足步轻踏树顶,疾疾消失在天边。 焕心闻着屋里遗留的清香,陡然心脏揪紧,怅然若失。 且说孙丽钗寻得深谷出口,绕行多方,从无数阵法方术间安然穿过,她毕竟才学通天,轻易就从一处山坳离开了偃宣谷。 一出了谷,耳听得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留步。” 孙丽钗转身,看到一位面貌怪异的小和尚,清清秀秀的脸庞,额头却有一个豁口竖纹,隐现血光,好似是第三只眼眸。 “贫尼却不是什么施主,小师父却有何事?” “小僧愚钝,不识菩萨真面目,还请恕罪则个。”小和尚非常谦逊,双手总是合十,低头垂目,“敢问师姐可是从这谷中出来?” “正是。” 小和尚大喜过望,连连鞠躬,然后抬起头直视孙丽钗,他额上的怪目看着既恐怖又恶心。 “那么师姐定然知晓怎生入谷了?不瞒师姐,小僧生来患有恶疾,却需这偃宣谷中良医放能治愈,还望师姐看在同为佛友的情面上,帮小僧指一指路罢,小僧治好了病,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孙丽钗笑道:“你这小和尚,真不老实,若说要报恩,如何还等到下辈子?” “师姐有所不知,小僧得治之时便是死期,因此只有下辈子,或是下下辈子才能给师姐报恩。” 孙丽钗奇道:“既然如此,何必这般急着去寻极乐,留得一条性命,好生修行,待得几年后,自有你好处。”她却是指净土即将开辟,佛道修士未来必有善果。 小和尚叹气连连,“不等咯,大神有命,不可耽搁了时日。” 孙丽钗点点头,当下为他说明了谷口的阵法奇术,如何得过,小和尚听得开怀大笑,咧嘴不已。 “别过!” “师姐一路顺风。” 孙丽钗从荆北之地匆匆赶往那嵩山地界,花了月余。 此时少林寺正是繁荣鼎盛之时,在武林中威名赫赫,不似那净土历之后,改名少林镇,十分低调。 白天寺里处处都有僧人活动,守卫森严,孙丽钗往逸姑别院行去,发现暗中有大批的高僧护持小院,别说是她这样一个大活人,就是小小壁虎也不得入内。 看来佛子已经展露神通,被少林的秃驴们重视起来了。 有几个和尚的气机非常熟悉,孙丽钗稍加回忆就想起来,这些个高手,正是少林诸堂首座。 她当即就震惊了,“你们都这么闲的吗?” 一帮和尚不老老实实打坐练武,成天围着一个婴孩打转,不觉得幼稚吗? 若她堂堂正正递拜帖,说要见佛子一面,怕是会被直接拒绝,和尚们绝不会让陌生的成年人靠近佛子的,在逸姑别院里生活的,只能是少不经事的小孩与家底干净的老妈子们,就算是值守的僧人,也是反复确定性情忠厚,人品可靠,方能入院。 无奈佛子身边被这群贼秃占据,孙丽钗打算先去看看自己的家乡。 剑川镇。 熟悉的街头,熟悉的人们。 她收敛气机,好似顽石,悄然隐没在潮水似的行人里,行至家门口。 破烂的木门上的清漆剥蚀地斑斑驳驳。 她前去叩门。 隔着门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是孙王氏来了,她走路的足音总是很拖沓,孙丽钗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开门。 门轴声吱呀一下,落在孙丽钗心头,仿佛是一个惊雷,不知怎得,骇了她一跳。 一个妇女在门槛那头问她。 “姑娘,你找谁呀?” 孙丽钗露出柔和的微笑,“这位施主,贫尼是逸姑庵的出家人,前来少林拜访高僧,路远难行,到此处已经口焦舌燥,特来讨一碗水喝。” “哟哟!快请进!”孙王氏很热情,尤其是对出家人,非常亲切,扭头冲屋里大吼,“当家的!端水来!大师要喝水!” 孙丽钗目光扫过熟悉的院落,屋檐上挂着的粮食,墙角的竹竿、碎瓦片,乃至黄泥夯的晒场,那纵横的小裂隙,以及冒头的翠嫩草芽。 母亲孙王氏的嗓音高亢嘹亮,粗砺的脸颊上晕着健康的红润血色。 这个时候,正是小孙丽钗的病被治好的那段时间,母亲就是这样,天天都精神饱满。 孙丽钗并不是家里的独女。 往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哥哥出去闯荡,两个姐姐已经嫁人。 她与这三个同辈的阿哥阿姐完全不熟,对她来说,家里似乎就只有三个人。 父亲孙正道,母亲王若萍,女儿孙丽钗。 三个人。 向来是三个人。 孙丽钗望着里屋门前,那个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孩。 过去的我。 孙丽钗微笑着喝了水,用铁锅烧开后的水,有股怪味,说不上好喝,温度也不冷不热,总之,难喝,熟悉的难喝味。 婉拒了孙王氏留下用斋饭的邀请,孙丽钗踏步出门。 最后扭头再看一眼。 父母与女儿,他们有说有笑。 三个人。 向来是三个人。 而我,是第四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焕心之厄,无限轮回 偃宣谷中。 焕心从小屋出来,突然有一声佛号响起。 “阿弥陀佛,焕心施主,好久不见。” 焕心循声望去,那竹影之下,缓步走来一个小和尚,头顶六个戒疤,双手合十,低头垂目,好似那慈悲行者,但他额头的怪目却狞恶丑陋,叫人见之惊恐。 “你是谁?如何进的谷?” “哦……”小和尚点点头,“焕心施主不认得小僧了……这也难怪,您与小僧结缘之时,方才四岁,不便记事……” “小和尚胡言乱语,瞧你小小年纪,我四岁之时,你怕是还未出生。” “小僧岂敢妄语……”小和尚摇摇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焕心施主可还记得,你四岁那年,曾在一间破庙,向小僧的泥像许过一个愿望?” “一间破庙?你的泥像?你……你是……” 小和尚嬉笑,“焕心施主终于想起来了?小僧无名无姓,法号又多,您还是一如九年之前,唤我小和尚就是。” 焕心听到小和尚的怪话,只觉得浑身冰凉,“你究竟是谁?” “小僧便是那泥像化身,即人非人,即是众生,又非众生……” “你为何会被供奉在庙里?” “小僧才疏德浅,命轻福薄,岂敢受人供奉?焕心施主忘了?小僧的泥像被锁链捆住,还多亏施主菩萨心肠,为小僧解脱束缚……那庙宇,实为牢笼。” 焕心的回忆一下就被打开。 那个躁郁的雨夜,沾血的神像…… 是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官兵,他们并不是无缘无故自相残杀的,是被这泥像蛊惑。 而她死里逃生之后便向泥像许愿,要叫天下太平,再无纷争。 这些回忆裹挟的不止有画面,还有情感,冰凉的好似刀锋刮过心脏,叫她一阵惊悸,“你所为何而来!” 小和尚怪笑,“施主许了愿,小僧花了九年时间完成,特来告知。” “胡言乱语!”焕心横眉,“且不说我当时年幼,许的愿望未免太大……即便真的又哪位神佛可以办到,我随义父辗转经年,世间杀戮可曾止息一日?而且我义父时时在说,如今天子殒命,朝廷分崩离析,世间再无法度可言,世道只有一日不如一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如何说自己已经办到了?” “施主有所不知,这世间种种,正是‘众生皆度,乱世皆止’之相也!” “何来众生皆度?” “众生之所以不能受度,皆因‘不自知’、‘不能知’!于是……小僧便让欲恶之人拿起屠刀,终于‘自知’,让恶人又更恶一些,终于‘能知’!如此一来,世间善恶无所遁形,众生不再迷惘,呵,岂不是‘众生皆度’吗?” 焕心听得双目喷火,抬手按剑,再问道:“何来‘乱世皆止’!” “阿弥陀佛,正所谓‘世间无圣人,庸人乱造化’,天地循环,大道自然,顺之为治,逆之为乱!然而世人愚钝,偏生爱定规矩,尤以帝王为最!于是小僧在这九年里,令三十多位皇帝先后崩殂,数千官宦断命绝嗣!世上再无人敢称帝。朝廷瓦解,还道于世人,岂不是,呵,乱世皆止吗?” “满口妖言,看剑!” 焕心压不住心中愤然杀意,猛然拔出腰间伏虞神剑,一道寒光如月,照得方圆数丈之内,尽是霜色。 小和尚盯着伏虞神剑,眼神炽热,“好!好神剑!小僧所来,正是为了这伏虞剑!” 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轻轻挥舞,庞然的剑气竟然将天上的云彩都割裂了! “来吧!焕心施主,随我走吧!” …… 孙丽钗在嵩山逗留了一个月,直到某天,她眉心昙花法印剧震。 净土开辟! 虽说净土横跨三世,无所不在,但是过去未来不相见,她能感应到净土,可却模糊不堪,想要联系上净土,也唯有等待佛子开辟,联通现在与过去。 当下,她迫不及待地来到净土之内。 降临在一片黑暗的大地上。 抬头,一轮金色的巨月主宰苍穹,俯瞰幽深广漠。 果然是初创,月亮还保留着,须弥山都未曾立起。 耳听得一声轻咦,孙丽钗眼前一花,出现在大片的花海中。 眼前是一座模糊的雕像。 却正是鹿缘菩萨法身像。 此时鹿正康还未感应报身,这法身只是初具雏形。 雕像前流光汇聚,一个清秀的孩童出现在光中。 “你来了。” “鹿缘,你认得我?” 鹿正康指了指孙丽钗的眉心,那一朵昙花法印闪烁。 “我在你的花里藏了一道心念,我看到你后,暂时会让未来的我取代现在。” 鹿正康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平淡,措辞也变得含蓄。 “你可知,那伏虞神剑已经折断?嘱咐给你的事情,却是失败了。” 孙丽钗一惊,“为何?” “你出谷之时,给那小和尚指路。他是相枢的化身之一。偃宣谷本是为了阻挡他,不料被你放入其中,现在你再去也是晚了。” “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你去天地尽头,我再送你回去就是了。” 孙丽钗皱着眉,心中到底放不下那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决意先回那偃宣谷看看情况,再前往天地尽头。 鹿正康对她的做法不会横加干预,“你想做什么就去吧,不论失败多少次,都无所谓的。” 这语气,孙丽钗一惊,不是未来的佛子,是现在的佛子! 鹿正康摇摇头,“过去未来,有什么分别呢?你去吧。” “是。” 孙丽钗眉心昙花一闪,悄然告退。 悠悠净土,漫漫花海,独留鹿正康一人,怔怔出神。 “这条路,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不好走。”他笑了笑,“勉之,勉之。” …… 偃宣谷中。 孙丽钗来到焕心居住的竹庐前。 此地飘满白绫,那焕心的义父枯坐在屋檐下。 秋千架上空荡荡的,是了,秋千还未做好。 可哪怕是做好了,又有谁会在那欢笑呢? 老者咳嗽两声,颓然躺倒在地,望着漫天舒卷的流云,不言不语。 这一幕,叫孙丽钗看得明明白白。 她转身离开,步伐笃定似踏上征程。 打破轮回,我一定会救你! …… 雷霆大作。 焕心被惊醒,推开屋檐,望向天空,一片锦云,散发着迷蒙的金光。 “是神仙在开蟠桃会吗?” 少女的心思,依旧是那么单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事,怪异 孙丽钗看着眼前的少女。 “神仙姐姐,你身上好香。” “你随我修行一段时日,也能有这般的异象。” “哇!真哒!好啊好啊。” “你那义父教过你什么武功?” 说起义父,焕心就颇为烦心,方才被逼迫着杀了兔子,这件事不大不小,可还是如鲠在喉,“他教了我数十门内功,数门招式。” “哦?哪些内功,说来听听。” 焕心一扬眉,背顺口溜一般从嘴里蹦出一大堆名词,全都是江湖各大门派与武学世家的基础内功以及中低阶招式。 孙丽钗心里颇为诧异。 这些武功并不是门派秘传,这么多年来不断有门派叛徒与偷功贼泄露秘籍,因此江湖上也多有流传,但是如焕心所学的这样广泛的人,真的是极少数。 “将你手拿来。”孙丽钗给焕心把脉,一缕归元内气渗入经脉间,沿途竟然是空空荡荡,随后向膻中气海与下腹丹田探索。 果不其然,焕心的内气都收敛在这两处,丝毫没有外泄,由此可见她的功力深厚,对内气的掌握是如臂使指。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深厚的根基,你那义父教得不错。”孙丽钗赞许道。 随后她更加仔细地感受了焕心内气的属性。 “五气调和,混元一体!了不起!了不起!” 孙丽钗连连点头,“这内功,是你自行摸索的,还是你义父教你怎么练的?” “是义父教的。”焕心听到神仙姐姐这般盛赞自己的义父,心里别扭的情绪,忽地也烟消云散。 小孩子脾气就是这样的,往往乐意听从喜欢人的话语,有时对身边亲近之人反倒不那么在乎。 小姑娘回忆起同自己那义父闯荡多年,风雨辗转,他高大的身影似是黑夜里的山脉,将暴洪疾浪都阻挡在外,或许是他见惯了苦痛与哭泣,如此才对悲花悯草的行径颇为不屑。 是了,焕心暗道,是自己错了。 孙丽钗察觉了小姑娘低落的想法,便安慰道:“亲人相处,总是以敬为先,互相尊重,方能不生娇惯之心。你那义父必然是理解你的,回去后开开心心就好,不必多言。” 焕心点点头,忠孝为本,向来如此。 “暂时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不过你随时可以来我这里玩耍,有什么疑难都可以寻我,还有,”孙丽钗神色严肃,“千万不要出谷,甚至不要靠近谷口。” 焕心虽然疑惑,但也点头答应。 义父叫我不能出谷,如今神仙姐姐又叫我莫要靠近谷口,那外面的世界,真的就那般危险吗? 她依旧想念那片烟火盛放的人间,可如今亲近的人,与敬爱的人,都好似牢笼的监管者,叫她不敢渴求蓝天。 接下来的日子回归了质朴简单。 焕心每日的工作就是伐竹、担土,继续修筑竹庐,此外,就是习武练功。义父最近很忙碌,正好焕心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找孙丽钗,义父抱怨了几次后,也就默许了。 毕竟再怎么说,那个女子的武功很高,她若想对父女俩不利,恐怕不需要太多弯绕。 某日,焕心推开义父房门,不料屋中竟立着一具木人,柱头柱身,看着就是一堆圆木垒叠起来的人形,关节是木球,还活动了几下,发出“嘎吱”的声响。 焕心惊叹:“哗?这是何物?” 义父站在木人身后,完全没注意到义女的到来,自顾自呢喃着:“‘顶气’不足,不能驱动两臂,左足‘沉贯’多于右足而致‘形变’……”他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把木人搬到墙角。 这一下,他看见焕心了。 小姑娘佯装大哭的样子,“呜哇!义父你成天就会叫心儿砍树、担土,自己却躲在房间里玩木偶!” 焕心虽是装哭,但心里回忆起这几十天来苦苦的劳作,还有那天发生的不愉快,心里暗藏的委屈不自觉就释放了出来,眼泪果真淌了出来,她感受着热热的泪滴冲刷着脸庞,想象着自己现在是把脸浸在温暖的河流中,将她脸上残留的泥点晕开,仿佛是斑点的花猫。那模样肯定是既丢人,又难看,她急忙想止住哭声,但一颗心驳驳跳动着,喉管抽噎着,抿着嘴,但依旧锁不住断断续续的呜咽。 义父忙走到焕心身前,拿手将她脸上的泪水与污渍擦去。 粗糙好似树皮一样的掌心,带着比热泪还滚烫的温度,焕心的脸被捧着,仿佛是飘着空中的雪花被太阳轻轻接住,安然可以化作一汪泉水。 “呜……呜……” “心儿莫哭!这木人可不是拿来玩乐的!”义父抹了抹她的脸蛋,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本残旧的秘籍,“你瞧。” 焕心睁开眼睛,水光莹润的眸子模糊地看向书封。 《天枢玄机》 义父道:“这秘本乃是入谷之前,义父的挚友所赠,当中言之凿凿:‘巧工作木人,手足俱齐全,以热血漆心,以真力灌顶,能执剑,能投石,恍如有生’,我若能依法炮制,将来这谷中便有许多木人陪心儿习武读书,便不用再去寻那个怪女子……” 焕心破涕为笑,随即大嗔,“好啊,义父,你怎么说神仙姐姐的坏话呢。她可是称赞过你好多次的!” 义父眉头一挑,“哦?那人怎么说?” “嘻嘻,她说你呀……” “我什么?” “说你武功好,见识高,人又高大英俊,别有风骨,年轻时一定是个俊俏的后生!” 义父老脸一红,“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说谎了!不过……”他得意地捋胡子,“为父年轻时,的确是方圆难寻的美男子,她的眼光不错!不错呀!” 焕心偷偷撇嘴,神仙姐姐说得对,老男人就是自恋,随便夸两句就能把尾巴翘上天。 义父察觉失态,咳嗽两声,“小孩子家家,在这儿捣乱,走走走,自个儿玩去。”他走到床边一堆木材间,挑挑拣拣,不时叹气。 焕心看出他苦求良材,决定为他去寻一些好木料,当即悄悄离开。 提着斧子,出了竹庐往北走,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她不一会儿便伐了许多木料。也是焕心福缘深厚,兜转三刻,竟然给她寻到一株栖凤梧桐,在天下奇珍录里,这也是奇六品的好货色。 小姑娘心道这回该被义父夸奖,便截取一段好木,伏身将其握住。 然而木上生着暗刺,焕心“哎呦”一声,松开木头,却是被扎出了一个口子,血液不住流淌,把梧桐木给染红。 焕心也不恼,先把手掌舔了舔,再拿手帕包扎一番。随后小心拾起木料,“小木头,莫气恼,我义父手艺高超,定然将你打造得比现在美上十倍!” 小姑娘欢欢喜喜回到竹庐,远远见得义父伫立在屋前空地上,便高声呼唤道:“义父!你看!我为你寻到好木材了!” 呼唤一声,却无回应,焕心顿知有异,抛下木材冲到义父身前,只见他头上白气蒸腾,双手各缠十二根细丝,与前方一具端坐的木人相连。 “这是何故?” “心儿……莫慌……速去削制十二枝九寸长的竹刺,刺我‘璇玑’以下,‘神阙’以上……任脉诸穴……” 焕心急去取了木工箱与青竹片,削好十二根青竹刺,返回义父之处。 此时他已摇摇欲坠,焕心不敢耽搁,飞快地将竹刺刺入义父任脉穴位。 “华盖……玉堂……巨阙……” 十二个穴位施刺甫毕,随即一道阳和之气从义父身上爆发,推得焕心连连后退,紧接着,义父手上细丝根根断裂,他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 焕心方才应对得当,此时才发现自己手足颤抖不止。 义父对她轻笑“好孩子,好孩子。” 焕心呆呆立着,几乎又要哭泣,只见义父突然对那地上木人深深抱拳。 “阁下是何方神圣?何以要夺我真气?暗害于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徐福,错乱 焕心见义父竟然朝一具木人行礼问责,不由担心他是精神错乱了。 然而异变陡生,那柱头的木人突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关节摩擦发出嘎嘎嘎的怪声,似乎是在哂笑。 “呀!”焕心轻声惊叫。 更为惊奇的事情发生,那木人胸腹中传来木片的敲击声,初时混乱,渐而趋近人言,“……哈哈,是老夫棋差一着!想不到小女娃回来得这么早!哒……哒,你且猜猜,老夫究竟是何方神圣?” 木头做的玩偶竟然会说话,焕心一时间如坠梦里。 此时,义父沉声道:“阴者化虚空,阳者化为神。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闻言,木人又怪笑一声,似乎是在自鸣得意。 此时,西边树林中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好一个道家元神,修行不浅呐。”却是孙丽钗漫步而出。 木人见到她,惊咦一声,“老夫怎得看不透你这女娃娃的命数?不可能,就是死去多年的冢中枯骨,只要还有气机存留,老夫也能窥探一二……除非……” 焕心好奇地问道:“除非什么?” 木人的柱头晃动了一下,明明是光洁溜溜的脑壳,可焕心依旧感觉有一道目光投向自己。 “你这小女娃!来历清白,可惜命途多舛,未来必有死劫。”他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把小姑娘气得涨红脸。 “哼!不说就不说,为何要骂人呐!你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焕心气呼呼地扭过头,正好看到孙丽钗莞尔一笑,顿时就不好意思,“欸!那个木头人,我说话语气冲了点,你不要见怪啊。嘻嘻。” 木人的柱头脑袋滴溜溜旋转起来,“小姑娘家家,还算有礼貌,懂得尊重老前辈!你们听好了,老夫就是当年东渡蓬莱的徐福是也!你们两个女娃子,一个小铁匠,乖乖供奉老夫,把一身内力渡给老夫,好叫我重塑元神,说不得本仙公还能给你们些好处!” 孙丽钗冷笑一声,“这点微末伎俩也敢作威作福,若不是佛子尚幼,你这般登仙不成的鬼类,早早就被千万万佛徒灰灰了去,哪还有这般做作姿态!” 木人虽不解孙丽钗所谓佛子是何人,但听到这般轻蔑语气,顿时也是暴跳如雷,“哇呀呀!气煞我也!待老夫有一日功行圆满,定叫你魂飞魄散!” 焕心大怒,“呸呸呸!好个老妖怪,大言不惭!我这次一定替神仙姐姐教训教训你!” 说完,她抽出腰间伏虞神剑,飞身冲向木人。 义父皱着眉头,来不及阻拦焕心,只好以传音入密之法暗中相助。 “心儿,这徐福来历古怪,你要小心应对,好在木人双腿尚有缺陷,你伺机以《开阖剑术》攻其下盘。” 焕心不动声色,却是马上会意,临近那木人七尺之地,提起神剑冲木人头上撩去。 这木人两个精雕细琢的手掌里暗藏机关,此时各弹出一根一尺长的木棍抓住,他抬手挥击,欲从剑脊处将焕心剑路打偏。 不料焕心虽然年幼,对敌经验却足,手腕一转,画出一朵剑花,剑尖却是斜指着木人腿部关节。 好个徐仙公,江湖老辣,左臂木棍照旧打在剑脊上,一股异力顺着剑身钻入焕心经脉,顿时她半边身子一麻,动作迟缓下来。 “小丫头嫩得很!” 焕心冷哼一声,欺负木人行动不便,急忙拉开距离,谨防被徐仙公乘胜追击。 孙丽钗在一旁观战,此时亦传音入密道:“这木人双足形变,动作艰难,你可从侧身出击,这般他只有一条手臂能应付。” 焕心眼睛一亮,运功消解异力,随即再次冲上前去。 这回她果然绕至木人左侧,连连戳刺,徐仙公一边抵挡,一边想要转身,不料双腿一绊,晃悠悠地往地上倒去。 义父微笑,扬声道:“心儿,你可以剑代刀,使出那斩鳌刀法,轻取敌首。” 这斩鳌刀法,传自广东狮相门,刚猛霸烈,凶悍暴力,义父此言,却是要让徐仙公四分五裂。 焕心闻言也不多想,伏身出剑。 她毕竟是难得武学奇材,这刀法虽是小成,但是一股堂皇大气的刀意却喷薄而出,刀起似怒海狂潮,刀落似雷霆击地。 孙丽钗连连点头,义父也颇诧异。 这股刀意来势汹汹,木人奋力挥动四肢,但却被一一斩断,那徐仙公被锋锐的杀气骇得直哆嗦。 焕心毕竟心慈手软,见到木人惨象,这最后一剑,却是怎么也劈不下去。 “哼!好啦,你也该受到教训了,下次对神仙姐姐和义父都尊重些,不然我就……我就再揍你一顿!” 徐仙公咕哝几声,颇为不服,“呵!若不是我……又岂会被你这般幼童戏侮?你也莫得意,就是毁了这木人之躯,老夫灵神不灭,不过几日就能重返人间。” 焕心走回义父身边,做出邀功的模样。 “好孩子!”义父轻笑,“这徐仙公,先前附身在我给你看过的那秘本里,却是趁我不备,躲进了木人,在我以真力灌输之时抢夺我的内气。” “好啊,都是那本秘籍害人,我这便毁了它。”说着,她从怀里取出《天枢玄机》就要把它弃掷在地。 “不是秘籍的问题!”义父急忙拦住她,开始说教。 这边,孙丽钗走到木人跟前,伏身将徐仙公提起。 “你会算命?” “呵!”徐仙公冷傲一哂。 “莫以为你是元神之躯就不怕被杀,贫尼有的是办法教你不得超生。”孙丽钗面露怒色,眉心一朵昙花急闪,好似神王怒目。 徐仙公见到她的昙花法印,顿时惊呼:“不可能!这东西不应该还未出世吗!” “你知道净土?” “原来这是净土?你佛家的极乐世界?” “正是。” “难怪了……” 孙丽钗将拳头攥紧,双眸中各自倒映着庞然的须弥神山,威严凛然,能镇压神魄,“把话说清楚!” 徐仙公这回真的吓傻了,“别!别出拳!老夫这就交待!” 当即他便哆哆嗦嗦把自己对净土的了解统统说了一遍。 原来在野史密录中,多有记载天下曾多次凭空出现一颗黑球与一卷金纸互相纠缠之怪事,往往金纸出现时,群兽震悚,百鸟惊飞,人见之则肝胆俱裂。 而金纸上的纹路,正是一朵昙花。 孙丽钗当即了然,是佛子与相枢的争斗,祂们的存在横跨三世,难怪会出现在历史中。 然而她自己所知的历史中,是从未出现过金纸与黑球的。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幻? 是佛子篡改了历史,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孙丽钗想起鹿正康的那句话,“过去未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没错,对菩萨来说,时间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他在意的,只是心中追求的果。 这就是佛子的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下与你,怎生裁定 陷入沉思后,孙丽钗便将木人抛开,徐仙公此时四肢断得只剩右臂,仍然坚持不懈地抓着地面,扯动身躯,急忙要逃离这个伤心地。 他努力爬行一阵子,却刚好来到先前焕心丢下木料的地方,这下他可高兴了,急忙取木材修补残破的身躯,当先取的就是染着焕心鲜血的栖凤梧桐。 焕心扭头看到这一幕,扬声喊道:“喂!那是我给义父采的梧桐木,你怎能不问自取!” 义父咳嗽一声,“心儿,莫管他,暂时我们的确没有消灭这个徐仙公的良策,不过等我功力回复,他再想害我们父女二人,也不是那么简单……对了,那木头上怎么有血?你哪里受伤了?” 焕心嘻嘻一笑,踮着脚转了一圈,“义父莫担心,那不够是心儿伐木时被木枝刺伤留下的。” 闻言,义父不禁低声感慨,“天意啊……”说罢,他走到徐仙公身前蹲下,“你这几处窍要装得不对,还是让我来罢。” 徐仙公与焕心皆是惊呼,方才还是仇敌,怎么这会儿就反倒出手相助了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般古怪,义父对徐仙公真的是倾力相助,当天就修好了他的木人之躯。 从此二人竟然是形影不离,好似亲兄弟一般。 孙丽钗看到焕心无恙,也便回了自己的小屋,此后的日子,大家相安无事。 “什么嘛,义父说的好听,要造木人陪心儿玩,现在反倒是他自己玩得最欢!” 好在她现在还有另外的去处,每天除了三餐在竹庐外,其余时候都跑去孙丽钗这边。 孙丽钗时时指点焕心,如今小姑娘的武功也是一日千里。 …… “神仙姐姐,你好像有烦心事?” 孙丽钗颔首,“不错,确有一事,不该怎生处理。” “能告诉心儿吗?” “小焕心,贫尼问你,若有一天,世上生灵遭受前所未有之苦厄,而唯有你能解救,代价便是你的性命,你可愿牺牲?” 焕心脱口而出,“当然!” 孙丽钗摇摇头,“你再好好想想,不必急着回答。” 焕心十分不解,看眼前神仙姐姐的神色,别有深意。她当即脑筋一转,暗忖,神仙姐姐这般说辞,或许并不是要我做选择,其实是她自己面对了这样的难题,也是了,像她这样武功高,心地好的绝世女子,定然是为天下人着想的……焕心啊焕心,你可千万好生回答,一边是百姓,一边是最敬爱的姐姐,你选哪个都是难。 孙丽钗看着焕心愁眉苦脸,连连叹气,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去,心里也想着,是不是太早给这个孩子压力了,这番却是她急躁了。 孩子啊,到底是选择天下而放弃你,还是选择你,而背叛天下? 或者说,我该不该背叛佛子? …… 焕心迷迷糊糊地回了竹庐,义父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心儿,饭在桌上,你自己吃吧,我同徐仙公有话说。” “知道了!” 焕心整整一天都闷闷不乐,直到晚上,义父才抽空从徐仙公身上收回注意力,一眼就瞧出小姑娘心神不宁。 “怎么?什么事惹心儿生气了?” “没有,只是……” 义父微微一笑,冲徐仙公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会意,起身回屋。 “来,心儿,咱爷俩好久不曾好好说话了,今晚凉风送爽,星月满天,正是谈心的好时候。” 他们在竹庐的屋檐下并排而坐,耳听着无边蝉鸣,仰头观察飒飒星河,一时间,烦心苦恼之时,尽皆忘却。 义父微微叹气,“这天上星星最是可人,望着它们,你就不会有回忆,没有回忆,就不会有痛苦。心儿,你该多看看天,武者修行,内则炼气,外则强体,勤勤恳恳,数十年可成一高手。然而若没有广阔的胸襟,坚忍不拔的意志,那便只能终身止步于此,无法企及更高的境界。” 焕心细细品味星辰之美,只觉得胸中块垒为之一空,再听义父一番道理,顿时感觉颇为温暖。 “义父,你说,为拯救苍生而死,是否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义父闻言脸色一沉,“你怎么会有这种怪想法?” “义父。”焕心平静地与老者对视,那双眼中饱含着她的气量,就像一颗所在匣中的宝珠,如今在黑夜里熠熠生辉了。 “义父,我想了一整天,我就是想知道答案。如果是您,您会如何选择?苍生,还是自己?” 老者抿嘴,他惯常严肃板正的脸,如今坚硬得好似石头,几乎可以说不近人情。 “……你。”他开口,声音低沉,“你不要再想这些。我们都是小民,我们就是苍生,不存在这般的困境。” 焕心的眸子干净清爽,似乎徜徉着梦想的河流,她笑起来,似乎发着光,“不,义父,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决定放弃什么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们只要接受现实就好了。” 义父闻言,又惊又怒,“大逆不道!你如何说的这番话!是不是那个女人教给你的!” “不,这些都是心儿自己想的。” “你性格这么……你怎么会想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因为我看到了。” “什么?” “神仙姐姐她在被迫做出决定。” …… 孙丽钗伫立在树梢,她的足尖踮着一瓣树叶,身体仿佛柳絮般轻盈,朗风吹拂,树枝摇晃着,她也随之晃动,然而,就是不曾坠落。 “小丫头,这条路,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好走,如果可能,我宁愿自己去死,但你毕竟不同。”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有两个。 其一,怎么带着焕心前去天地尽头。 其二,如何能保她不死。 …… 义父坐在床边,扭头望着窗外的夜景,目光深邃而孤独。 徐仙公立在角落,看到他这副模样,怪笑道:“小铁匠,你那养女虽有死劫,却也不是不能解,你莫要再作这般小女儿姿态,安心睡下吧。” 义父没有说话,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转回头,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熹微的月色轻抚他的脸庞,沟壑纵横仿佛是大地,而他闪烁的眸子,好似寒潭。 心儿,你绝不会死,只要你活着,世人就会有希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梦似一场不变的轮回 焕心从睡眠中苏醒。 天还没有亮。 不过,今晚似乎格外的黑。 一种奇妙的黑暗。她能看到自己的身躯,也能看清事物的轮廓,但是除了她本人之外,一切存在都失去了色泽。 仿佛她现在是一个失明者。 那么星月呢?它们在一团混沌的树林的灰影上方,在黑夜中是微微浮动的淡白色斑点。 好奇妙的视野。 在这样的视角下,一些惯常被忽略的东西,突然就变得醒目起来。桌下遗落的木工锤,墙角的一些杂物,它们奇妙的棱角都凸显出来。 当焕心把手搭在窗沿上,一座月白色的阶梯陡然从窗棂上升起,朝着天上延伸过去。 在无色的世界里,这阶梯无疑非常醒目,那温柔和缓的光芒蓬松而微凉,仿佛是一团扑面的水汽。 焕心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是梦?还是奇遇? 她小心地抚摸了这连天的光阶,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妄。 焕心轻轻从窗台探身,踏在光芒之上,她登了几节。 是了她凌空而立,广袤的灰沉沉的大地都被她踏在脚下。 义父说,江湖里最顶级的那些轻功,可使人凭虚踏步,凌波渡水,焕心迷醉地眺望四际,这便是真正宗师的风景吗? 光阶飞入高空,焕心提气轻身,不断攀登,然而过去许久,依旧不见终点,她已经气喘吁吁,高空狂风肆虐,大气稀薄,她呼吸困难,内气枯竭,向下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若是从光阶上失足坠落,必定是死路一条。 此时,想要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身后的阶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小姑娘慢慢蹲下来,蜷在既宽阔,又逼仄的阶梯上。 这个阶梯可以躺下两个她,然而却是那样危险,似乎一转身就会跌落。 焕心呜咽两声,突然轻轻哭了起来。 “莫哭。” 是孙丽钗的声音。 焕心急忙抹脸,坐起身,扭头四顾,然而不见神仙姐姐的身影。 天上突然飘下来一朵含苞的昙花,美丽芬芳,在小姑娘身前旋转着。 花瓣陡然盛放,那迷人的清香也霎那四逸。 花瓣间的露水汇集起来,化作一面小小的水镜,有闪烁的画面浮动。 焕心定神看去,镜中是一个爽朗的白天。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站在竹庐前,是孙丽钗与焕心。 她们手牵着手,并排而立,透过她们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一副棺椁。 虽然是背影,但焕心看得出,镜中的自己在哭泣。 此时,孙丽钗又说了一句,“莫哭。” 画面消散。 昙花飘离,朝阶梯上方飞去,焕心急忙站起来追赶。 不一会儿,水镜里再次出现画面,小姑娘一边爬楼梯,一边紧紧盯着镜中的事物。 孙丽钗颓然跌坐在地,而焕心被一个高大的多臂魔神抓在手中。 “无谓的挣扎。”魔神脸上数目巨多的金色眼眸眨动着,似漫天星,祂一口将焕心吞下,随后挥拳朝孙丽钗打来。 千钧一发之际,孙丽钗眉心一朵昙花法印闪烁了一下,那魔神惊呼一声,随即收拳,愤怒地吼叫几声。 画面再次消失。 焕心越看,心中的疑惑越多。 这些画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三次。 孙丽钗带着焕心坐在一辆马车里,小姑娘一脸担忧,而孙丽钗身上止不住淌血,这些亮红色甚至带着金光的血液不断挥发,以至于车厢里飘满金红色辉煌的光雾。 车马陡然停滞。 拉车的驽马发出惨叫,随即外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两位,莫再逃跑了,小僧一定要求得伏虞剑不可的!” 焕心脸上哀愁陡然消散,化作无尽的冷酷,她抽出腰间神剑,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帘子降下,遮挡了外面的世界,孙丽钗微微侧头,望着低低摇摆的布帘,神色平淡。 画面消失。 第四次,孙丽钗望着焕心,她终身都在谷中平平淡淡的生活,某一天,义父与徐仙公齐齐消失,然而焕心对此反应很平静,乃至很漠然。 她已经同深谷融为一体,将永远老死于此。 第五次,长大后的焕心与孙丽钗对峙。 “姐姐,你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 “我不愿。” “也罢。”孙丽钗缓步离开。 身后,焕心泪如雨下。 第六次,义父与徐仙公偷袭孙丽钗。 “为了心儿,你便代她承受死劫吧!” 义父与木人齐齐挥掌,孙丽钗同样出拳。 然而就在三人即将触手之时,形势陡变。 义父突然甩袖打向徐仙公,而孙丽钗亦变招击碎木人双臂。 “你们!”徐仙公惊怒。 义父微笑着念诵口诀,木人身上一段染血的木料陡然闪烁清光,徐仙公发出怪异的惨叫,随即低沉下去,再无声息。 焕心轻轻走到义父身后,抽出神剑,将他刺穿。 “心儿,你!” 焕心怪笑,“什么心儿,我是你徐仙公!” 第七次,徐仙公被拘束在阵法里,天上电闪雷鸣,魔神陡然冲破云霄,杀入深谷。 第八次,孙丽钗背着焕心,踏步骇浪波涛间,她一点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天地的尽头,她仰头与莲座上的菩萨对视。 “鹿缘,她还有救吗?” “魂飞魄散,自然无救。” “再来一次吧。”孙丽钗沉默一会儿,“鹿缘,有没有可能,让我替代她?” “有的。” “你能做到吗?” “不能。” “我知晓了。” 画面消失。 焕心努力追逐着昙花,努力攀登着光阶。 然而昙花渐渐凋零,那面水镜也不断溶解。 最终,一枚硕大的花果轻轻摔落,焕心猛然一扑,将其接住。 她趴在阶梯上,大口喘气。 微微转头,便望见身下渺渺而疏朗的云海,她走得太远,太高了。 前方已经没有路,后方的阶梯还在不断消失。 焕心不管不顾,她就是搂紧昙花果实,蜷曲似婴儿。 最后,身下的阶梯消失。 焕心睁大眸子,望向那天,星辰大放光芒,照亮暗紫色美丽的苍穹,缤纷的色彩重回世界。 她如流星般下坠,冲破茫茫的云层,仿佛打破天地的隔阂界限,似是奔赴死亡,似是重获新生。 第一百九十章 觉悟,质问,隐秘 孙丽钗等候在屋前。从清晨,到午后。 自从昨天问了焕心那个问题后,小姑娘一直都没过来。 这个问题,她每次逆转时空后,都会问焕心一次。 而几乎每一次,她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第九次了。 都说九为数之极,孙丽钗其实不相信这些,但不知为何,她感觉,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夕阳即将落下,在薄暮的辉光里林间小道上走来一位娇俏的女子。 焕心来了。 不出所料。 孙丽钗注视着她,小姑娘的神色却不再是那种担忧。 是的,每一次,焕心都会以为,孙丽钗的问题,说的是她自己,而不是焕心,每一次,第二天傍晚她都会跑过来劝孙丽钗好好活下去。 每一次,她都会带着那种浸满忧愁的勉强笑脸。 可这次不同了,她的神色平静而无畏。 “神仙姐姐,带我出谷吧。” 孙丽钗的脸色霎那就变白了,“你……为何想要出谷?”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焕心左手按剑,目光越过孙丽钗颀长的身躯,游弋飘忽,仿佛在追逐一只看不见的蝴蝶,一只她梦寐以求的,自由的蝴蝶。 “谁告诉你的?” “什么?” 孙丽钗的脸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委实压抑不住迷惘,“是他吗?他特意来把这些告诉你,只为了叫你认命,是不是?”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但是,神仙姐姐,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是谁?” “我是伏虞神剑。神剑也是我。” 焕心轻轻抽出腰间宝剑。 周身喷薄而出狂烈的气息。 “伏虞神剑,能继承剑主的功力与记忆,传至我,已经数十代,千载的功力,天下谁堪承负?”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漠然而戏谑。 林子里传来另外两个脚步声,是义父和徐仙公。 义父呼唤道:“心儿,回去吃饭吧,莫在此逗留了。” 木人发出嘎吱的声音,随即,是徐仙公惊愕的话语,“不对劲!小铁匠,你这义女不对劲!” 焕心微微侧身,对义父笑了笑,“您来啦,那就一起听一听吧。” 义父恍然大悟,“心儿,你获得神剑里的功力了?” “不错。也正是如此,我才明白前因后果。” 孙丽钗问道,“什么前因后果?” “天下总计有十大神剑,而伏虞神剑就是主剑,其余九位剑主的功力都会被收入伏虞神剑中。依照情理来说,伏虞剑乃无我炼,绝不会诞生灵智。然而,天有一线生机,万物皆有例外。我,便是那个意外。” 焕心转身对义父跪下磕头,“您虽称自己是心儿义父,但实在是生身的亲父亲。” 她连连磕了九次,站起身来,身上额头还是光洁干净,她蓬勃的内气已经使她纤尘不染。 “感谢义父塑造剑身,又赐予我神魄心智,大恩大德,生生世世,不敢或忘。” 义父茫然地点了点头,露出奇异的笑容。 “神仙姐姐,您是来自后世,只为求取我的元灵,好召唤真正的魔神,以解决相枢,是也不是?” 孙丽钗惨笑一声,“你,什么都知晓了。” “剑主中,有几位术法通天,可占前因后果。” “唉,你不该知晓这些。” “但我还是知晓了。” “你明知自己会死,为何要来见我?” “这不是死亡,如果您把完成宿命称为死亡,那也无不可,只是,我以为您会更淡泊的。” “一念生,一念死。你已经不是那个小焕心了。” “天地如逆旅,人世不过沧桑之间,姐姐,我若是能做好这一切,已经是颇为不容易,芸芸众生,皆是深陷苦海,又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活的呢?” 义父与徐仙公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她们二人的交流,她们二人的交锋。 此刻,焕心与孙丽钗仿佛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相同的气质,她们有相同的语气,而且,同样被某个虚幻的阴影笼罩。 “你不该这么早就作出决定,你才十三岁。你又明白什么是生活呢?活着不是与他人计较,难道你为天下而死,就一定比蝼蚁活得更有价值吗?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他是谁?” “他是菩萨,是佛主。” “他也是邪恶的神魔?” “不。他高高在上,裁定众生。” “那么我们不需要这样一个压在头顶的菩萨!” “可若没了他,我们也难活下去。况且,他是不可战胜的。” “他曾剥夺我们的自由吗?”焕心的气势越来越庞大,大地在她脚下微微颤动,她开口问讯,语气平淡,可听在耳边,却仿佛霹雳惊雷,震慑妖邪,勘破讦妄。 “不曾。”孙丽钗急促地回答。 “他曾要求我们奉献吗?” “不曾。” 一问一答,越来越快,越来越疾,狂风暴雨般,间杂着撕裂世界的电光火石。 “他曾指使刀兵,屠戮无辜吗?” “不曾。” “他曾悲花悯草,惺惺作态吗?” “不曾。” …… “不曾。” “不曾。” “不曾!” 最后一问! “他曾暗藏罪孽,只为惩戒世人吗?” “……”孙丽钗沉默片刻,“曾的。” 焕心陡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神仙姐姐,我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啦。你莫怪他无情,只因为,他是真正的天!把世界交给你们……” 她身后出现一个高大的魔神,三面十臂。 “……吾很安心。”清脆的是焕心的嗓音,低沉的,是枢的嗓音,混杂交织,仿佛大曲尾声。 少女,化作了光,她盘旋着,连同枢的虚影一同,飞入了伏虞神剑中。 神剑轻吟,似在为故人送行。 义父慢慢走过去,拾起宝剑。 夕阳,彻底在山那头了。 “呵呵呵……”义父笑着,遗憾而爽朗。 “心儿这么快就走到今天这一步,真不容易。也辛苦你一次次轮回了。” 孙丽钗闻言,盯着义父苍老的脸庞。 徐仙公惊道:“怎么一个说完,另一个接着说了?你们有完没完?” 义父扭头喝骂,“住口!” 徐仙公还想还嘴,但是被老者冷冰冰的眼神吓住了。 义父双手捧着剑,交付给孙丽钗。 “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挤出笑容,“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十柄神剑的铸造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相枢伏诛,玄袍人现身 铸剑人叮嘱孙丽钗,“莫以为杀了相枢就万事大吉,更可怕是那个人。” “哪个人?” 铸剑人不再言语,提着徐仙公就返回了竹庐。 孙丽钗抱着伏虞神剑,用掌心贴合着冰凉的剑脊,仿佛这样能抚慰那个决绝的女孩。 她平静地走出偃宣谷。 小和尚果然在谷口张望。 他诧异地看了孙丽钗一眼。 “焕心施主,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了不起。”小和尚低头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既然如此,小僧只好带着伏虞神剑走了。” 孙丽钗轻轻挥出一剑。 人头抛飞。 小和尚眉心的竖孔猛然绽开,一个巨大的魔神探出身子,“好厉害的丫头!连本座最得意的化身都不是你一合之敌!” 孙丽钗眉心昙花闪烁,放出微光,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飞离此地。 相枢真身数十颗眼珠四处打量,可就是看不见被净土护住的孙丽钗,只能徒劳地怒吼几声。 数十里外,昙花消隐,孙丽钗脚步不停,而身后传来戏谑的嘲笑:“跑吧!除非你永远不停歇,不然躲不过本座的追杀!” …… 天地尽头。 旋转的卍字印化作一面光镜,鹿正康端坐在镜面后。 孙丽钗抵达此处。 “祂也来了。” 鹿正康闻言,点点头,看到在海面上紧追不舍的相枢化身。 于是他就展开手中的金纸画轴,把相枢真身对那化身晃了一下。 “吼——!不可能!你是什么人!”化身见到真身的第一时间,就被收入金纸里,仿佛一颗水滴返回大海,融入真身体内。 真身吸收了化身的记忆,不由得破口大骂,“蠢货!蠢货!你怎么连这些小事也做不好……”鹿正康没兴趣听他自己骂自己,于是施施然把金纸又卷了起来。 孙丽钗松了一口气,这一路提心吊胆,总算是完成了。 她看着眼前的光镜,跨过去,就是终点。 九次轮回,不就是为了这一步。 她在此徘徊,鹿正康也不催促。 “鹿缘,焕心的义父说,叫我小心他。” “他?” “你不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很多东西,但也有很多不知道的。”鹿正康语气很平淡,作为一个化身,他的能力的确有限。 “你能救回焕心吗?” “本来不行,现在可以了。” “为什么?”孙丽钗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颇为惊讶。 “如今果子已经成熟,我便只需要把树种下就好。” “你要逆果为因?” “是你要这么做的。”鹿正康望向孙丽钗的眼神,一如初见时,平静而温柔。 “鹿缘,你真好。” “钗钗,再见。” 孙丽钗温婉一笑,提着剑,迈入光镜。 …… 在一条长河中,孙丽钗失去形体,她被激流裹挟着,向下游而去。 然而,此时,她眉心的昙花一点点闭合,随即脱落,掉在岁月的河中,溯流而上。 …… 在净土中的人们,都听闻了这最终的大战,于是纷纷跑出来围观。 他们躲在极北与南海之地,将东西一线天地让了出来,他们也清楚,这种神魔级别的战斗,连观看都会有巨大的风险。 东海深处,光镜里飞出一位持剑女子,她朗声一喝,将伏虞神剑抛向高空。 魔神枢主动伸手接过神剑,就像是握住一点星光,无神的眸子里立即绽放出瑰丽的色彩,就好似石珠染画,神来之笔。 那莽荒中的死者,复苏了! 枢的眼眸眨着,仔细打量久别重逢的人间。 这是祂的最后一次观察。 鹿正康抛出金纸,半空中,燃烧成灰,相枢真身脱困,也化作顶天立地的巨人,腰际埋入云层,连深深东海,都只淹没祂的脚踝。 “本座必要屠尽尔等凡俗!新元复始,斩仙灭佛,毁尔道统,断汝根基!” 鹿正康哈哈大笑,“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魔神枢张开八臂,跨越千里,紧紧抓住相枢,随即空出的两只手,骤然刺入祂的胸膛。 “啊——!是你!!!是你!!!” 枢漠然不语,双手剖开相枢的胸腹,尽力扒开,九道灵光从中飞出,矫矫飞舞。 是其余九柄神剑的剑身。 相枢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可受这般伤势,内里的神髓被抽空,如今祂只有在惨叫中死去。 喷薄而出的黑血,化作人间一场大雨。 围观众人,见血雨肆虐,化作灭世的洪流,也不敢再驻留人间,躲回净土去也,同时也带回了战胜的消息。天下沸腾。 魔神枢闭上眼睛,沐浴着属于自己的胜利,这无边的血雨,就好似当初祂被斩首时,昆仑的大雨。 松开相枢扭曲干瘪的尸体,魔神枢微微叹气,组成祂躯体的无边星辰,重新回归天穹。 祂安息了。 孙丽钗望着这一幕,轻轻眨眼。 她脸上的神色一点点变得稚嫩起来。 “咦?怎么回事?天好黑啊。” 是伏兮兮。 小妹挠挠头,望着漫天星空,嘻嘻笑着,“好漂亮!叫道士一起来看嘛!” 她立在一座海岛的孤峰顶巅,相枢的浊血化作黑色的海流围着岛屿不停冲刷,终究无法危及岛上的生命。 哗啦的潮汐声音悦耳动听。 伏兮兮脚边昙花闪烁,一面镜子出现,两个互相打闹的男人走了出来。 是道士和剑客。 “小妹!”他们笑嘻嘻的打招呼。 “好呀!你们背着我偷偷玩去惹!人家不高兴鸭!” “哈哈哈!”二人看着娇憨的伏兮兮,相视大笑。 “咦,等等!”伏兮兮眉头一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硕大的果子。 “这是什么?”剑客问。 “不清楚欸,但是感觉好亲切!” “这是果子?”道士挠挠头。 “咱们找地方把它种下去,看看会不会发芽。”伏兮兮拍板决定。 “都听你的!” 鹿正康微笑着俯视人间,他的任务,基本完成了。 然而,就在此时,相枢的尸体猛然收缩,巨大如山脉的躯体,竟然缩小至一个八尺高的男子。 身披玄袍,手持黑刀。 眼神睥睨,气吞寰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外之人,转生之人,再也不见之人 鹿正康皱眉,这个玄袍男子正是杀死魔神枢的那个可怕异人。 他没想到,玄袍人竟然未被相枢同化,而是一直保留了自己的执念。 情势有些出乎意料了。 “偷天之功,终究未能竟全,汝等罪人,可曾做好准备?” 玄袍人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转腕,将刀锋直指天边的菩萨。 鹿正康从莲座上起身。 相隔虽远超万里,可玄袍人轻轻挥刀时,酷烈的死亡气息便降临在脖颈上。 鹿正康周身生长无限昙花。 超神一阶,金刚昙花法界。 铛——! 厚重的撞击声悄然响起,鹿正康体外的昙花瞬间凋谢大半,而一道乌黑的刀痕就凭空出现在鹿正康身前。 他几乎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其中蕴含的武道意志,简直是活灵活现,几乎就像是人的魂魄,有着自己的气机。 鹿正康笑道:“我倒是不曾想过,你这样的人会走这样的道路。” 上层武学,最见根性。 鹿正康的招式简单大方,堂堂正正,碾压一切,摧毁万物。由此可见他直白的行事风格与充满控制欲的思维模式。 而玄袍人,他的招式同样是朴素的,不过却是包容一切,腐化万物,他的刀意是活着的,他可以让自己的招式变成真正的生命。 毋庸置疑的是,玄袍人很强。 连天命选中结束纪元的魔神枢都会被他猎杀,他的实力,在凡世无人能敌。 鹿正康承认自己这个化身打不过他。 那一道刀痕,还在不断切割金刚昙花法界,鹿正康磅礴的护体真气,似乎薄如脆纸,呵气可破。 玄袍人咳嗽几声,斜睨了鹿正康一眼,轻描淡写的样子,“不差。” 鹿正康摇了摇头,“不只是不差。” 下一刻。 法身示显! 菩萨金身硕大无朋,威凌大地,万顷海水被飓风排开,地面陡然剧震。 鹿正康的化身悄然消散,法身出掌。 小千界掌! 玄袍人脸色一变,掀起袍子,露出躯体上的无数眼眸。 它们死死盯着这从天而降,不可躲避的一掌。 无数幽光射出,与法身佛掌交击,分明是清浅纤细的光线,却如无数承天之柱,这一掌,艰难下按。 玄袍人狞笑着,“好神功!好掌法!此间宇宙,以汝为最!”他扬起长刀,冲天而起。 相比法身,此人渺若尘埃,然而那酷烈的气势,远胜千军万马! 轰——! 小千界掌湮灭方圆百里,掌力裹挟着泥土空气,坍缩时爆发出巨量的光与热,天上的星辰黯然失色。 良久,光芒黯淡,万籁俱寂。 “咳咳。”玄袍人依旧在咳嗽,他站在一个遍地流淌岩浆的凹坑正中,衣衫破烂,左手捂着口鼻,不住地呛咳,点点鲜红的血渗出指缝。 鹿正康的化身出现在凹坑边缘,距离玄袍人有三里之远。 他扬声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玄袍人很尽情忘我地咳嗽着,直到吐出几块碎裂的肺脏。 “吾还道是何物塞了喉咙,却是些脏器,无用之物!”玄袍人揩去唇上的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异常漠然。 他远远望了鹿正康一眼,也高声回答道:“汝可称吾,曳霜客!” 鹿正康点点头,“你叫我鹿缘罢。” 曳霜客呢喃了几句,笑道:“不差劲的名字!” “法号而已。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他们二人,就这样,互相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喊话。 “阁下,可是来自天外?”鹿正康问道。 “正是。” “天外的世界,还多吗?” “多是漏船扁舟,不似此间繁盛。” 鹿正康点点头,“有机会,我回去将彼处的生灵接过来的。” 玄袍人又咳嗽起来,四处的疾风胡乱吹刮,掀动他的袍子,身体上无数的眼眸已经闭合。风中夹带着焦糊的臭味,以及低沉的笑声。 “汝,很有趣。” …… 伏兮兮等人躲在山洞里,连天的海啸撞得山峰抖擞,巨响连绵好似天地将覆。 “佛子的掌法,好——可怕!”伏兮兮苦着脸,“这也太厉害惹!” 道士撇撇嘴,“不厉害能叫佛子?” 白子墨无奈,“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叫平安,而不是贫嘴。” 道士眼珠一转,扭过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剑客,嘴里哀哀戚戚地唱起来,“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 剑客听他用公鸭嗓唱闺怨词,头都大了,“打住了!大潮停了,咱们出去看看战况如何啊。” 他们三人出了山洞,再次爬上山顶,却发现原本周围的海洋不知何时成了陆地,四处望去,海水被远远地推开,在天边形成了一段白线。 “真是沧海桑田,不过这海水终究会冲回来的吧?” 他们三人所在的海岛,露出了基座,仿佛是支撑在竹竿上的陀螺,看着岌岌可危。 “佛子他们在那!”伏兮兮眼尖,看到了那个红热的凹坑。 海底没有昙花,无法传送,好在他们三个也不敢凑近围观。 “佛子好似在聊天呐。” “嗯。” “那个对手是什么来头,感觉好厉害。” “我要是知道,我就是佛子咯。” “又贫嘴……等等,有人过去了!” 他们三个眼力好得很,内力加持之后,便是千里之遥,只需无遮拦处,纤毫可见。 伏兮兮眯缝着眼,“那个人,好眼熟。” “你认识?” “不,就是感觉熟悉。” …… 铸剑人走到鹿正康身边,对他合十,口诵“南无鹿缘菩萨。” 鹿正康看了看他,再看了看玄袍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铸剑人微笑,一步步走下凹坑,与玄袍人对视。 “我来了。” “来同我一起死吗?” “我们本不属于此地,走了便如何?” “你甘心吗?” “活一辈子,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玄袍人闻言,冷笑起来,“好清高。” “一向如此。”铸剑人伸出手捧住玄袍人的脑袋,轻轻一扭,咔擦脆响。 曳霜客忽地倒在义父身上。 他们二人,拥抱着,化作片片灰色的蝶,飞入虚空。 远处轰隆隆响,海水返潮了。 …… 一切尘埃落定。 某一天,伏兮兮在一个深谷里种下了那枚昙花果实,随后同道士一起离开。 七天后,一朵昙花破土而出,花苞盛放,露出内中的一团女婴。 一个木人从山谷深处走来,把女婴抱起。 “小女娃,你那义父不想活了,以后就让徐仙公养你吧,哈哈。” 女婴眼神干净如水,她咧开嘴,嘻嘻傻笑。 …… 如今果子已经成熟,我只需要把树种下就好。 你要逆果为因? 鹿缘,你真好。 钗钗,再见。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合掌开掌,缘生缘灭 净土历,一百二十年,元旦。 净土的上空回荡钟声。 芸芸众生齐聚,善道净土百十千万信众具足,恶道净土十万万邪徒具足。 菩萨法身,背倚须弥,今日于此传道。 “天下已靖,当重开一元,来世,吾为天道。” 众生俯首,皆称大慈大善。 “凡有情众生,皆可渡末世之劫,于下一元开枝散叶。” “吾当立下道统,称为心禅,有情众生皆可修行。” 鹿缘菩萨细细描述了何为上缘,何为三身,如何修禅,如何修神通,告诫大众,以道为先,神通术法为末。 众生悉尊旨意,神色恭敬。 菩萨另嘱咐善道净土诸信众,时刻自省,莫堕入恶道。 另嘱咐恶道净土诸邪徒,若诚心恭敬佛法,时刻向善,也可超脱断业邪佛之掌握。 杂事已毕,净土轰然大震,金光漫天,众人尽皆昏迷。 善道信众报身化作一朵白昙花,恶道邪徒报身化作一朵黑昙花,一切人、精怪、妖鬼智慧之物,依其本性,神魂飞出身躯,归入此二花之中。 …… 鹿正康左手捻着白昙花,右手捻着黑昙花,悠然踏步于上缘之间。 深入绘卷世界的核心,在此地,有了他的带领,每个人都能直观感受到奇妙的上缘,这样的体验,如同一块木头感受到了原子的存在,事物看清了自己的本质,晋升对宇宙与自我认知的全新境界。 一时间,两朵昙花上,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无数神魂都沸腾起来,有欣喜,有感恸,有虔敬,有怅然,有悲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神魂是很奇特的,统摄三身,实为纽带,人死后,魂魄落入上缘轮回时,或能感应到报身,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随即便是神魂消解,报身崩塌之厄难。 不过这一回却是不必担心劫数临头,有菩萨护着大家,算是一场既定的造化。 此刻众生神魂正好是落在报身组成的昙花上,于是纷纷感应到了属于自己的报身。 善道净土无忧无虑,而恶道净土的邪徒们异常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报身在断业邪佛手中,此刻,这名下一纪元的第一魔盘坐在黑昙花中心,邪意凛然,打量着花间的无数神魂,目光贪婪而冷酷。 鹿正康低头一看,所有人都感应到了报身。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正缘扣,把众生炼制成一张因陀罗网,互相串联。 第二步也是轻松完成。 原本的两朵昙花,现在变成两颗被宝珠丝网缠裹的舍利,鹿正康想了想,就叫正缘舍利吧,反正是一个过渡时期的产物。 自此,重开纪元的全部前期工作都完成了。 …… 一副绘卷漂浮在大宇宙的上缘之上。 灰蒙蒙的画轴上浮现无数画面,众生浮沉,从洪荒神魔,到科学社会,跨越亿万年岁月,数千纪元的变迁,却也只是浮光掠影。 世界的发展,在一开始就是确定的。 直到有外来者的闯入,他们带来了全新的生机。 曳霜客是其中之一。 鹿正康也是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鹿正康的际遇更加玄奇。只因为他本就不凡。 交融光明与虚空的神。 这样强大的他,理应受到优待。 鹿正康对面前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笑了笑,“接下来的路,我替你走吧。” 男子蓄着一点山羊胡,面相圆润,看着很温和,他是绘卷世界的天道,其实是螺舟大仙留下的一点心念化身。 “好,交给你了,我们有缘再见。” 二人寒暄罢,各自转身,一个朝着宇宙之外而去,悠然消散,一个走到绘卷面前,轻轻招手。 无边无际的画幅一点点卷起,被鹿正康攥于掌间,他的身躯猛然扩展,踏在大宇宙的上缘之上,仿佛定点的礁石。 他是鹿正康,更是鹿缘菩萨! 这即将归于缘住的上缘里,缓缓升起一尊莲座,鹿缘菩萨安然跌坐,左手结说法印,右手轻轻摊掌,置于胸前,一副画卷浮沉掌心之上。 两颗正缘舍利从画里飞出,围着菩萨飞舞追逐。 “纪元终结,合掌既灭。” 菩萨轻轻握拳,绘卷破碎,天空崩塌,大地沦落,星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汹涌的上缘被挤压至无有之间。 “新元复始,开掌则生。” 菩萨一点点松开拳头,上缘爆发,一个全新宇宙诞生,此为净土世界。 两枚舍利迫不及待地落入其中。 新世界的模样,全由菩萨自己喜好决定。 可以是天圆地方,可以是星球太空,不过,既然都能由自己决定了,为什么还要拘泥于定势呢? 发挥想象吧,将最奇妙的幻想,都化作现实。 …… 据说,须弥山是宇宙的中心。 须弥山不是具体的山峰,而是承天之柱,以须弥山为界,一边为光明正法世界,一边为黑天外道世界。 太阳绕着须弥山运行一周为一天。 星辰分布在宇宙外层,它们周流一圈为一年。 众生生活在两颗圆球一般的星体上,表层覆盖大气,下为陆地与海洋。 一颗是善道星,追逐着太阳,与太阳在须弥山的同侧,处于光明正法世界。一颗是恶道星,躲避太阳,与太阳在须弥山异侧,位于黑天外道世界。 善道星与恶道星各有一颗卫星,称净土月,月亮绕行星一周为一个月。 善道星有昼夜交替,物产丰富,生灵繁多,亲亲相爱。 恶道星只有漫天星辰为伴,耕种艰难,众生皆苦。 每一百年为一世,在世纪之末,双星汇聚须弥山,其上的生灵可以互相往来,因此注定会有一场大战。 善道众生为守卫家园奋不顾身,恶道的邪徒也为了花花世界而绞尽脑汁。 双星汇聚两年后,各自分离,直到下一个世纪,开始不变的轮回。 这是劫数,也是机遇,双星上的每个人,整个文明,都对大战极度重视,不遗余力提升武力。 因此,武学大昌。 人人皆习武练功,只为能杀敌,或者自保。 所谓净土世界,恰恰满载纷争。 众生皆在苦海浮沉,于是他们都向往传说中的圣道星,那里无忧无虑,心想事成,是真正的彼岸。 番外 阿成(一) 清晨,太阳自东方升起。 阿成从入定中缓缓醒来,搓热双手,然后按在脸庞上,掌心热乎乎的温度把受了一夜冷风的脸颊捂得舒适柔软,他慢慢睁开眼,双手不停在身上推拿,打坐了这么久,还是得注意血气搬运,直到浑身都暖和起来,他才慢慢打开双盘,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此时,他眉心微微一热,一朵白纹昙花法印显现出来,阿成闭上眼,心念集中在脑海,顿时眼前出现一个健硕的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讯息。 “你先把饭做了,然后端一壶水来地里,放在田埂上就好了。别忘了去上课,你师父跟我说,最近你进步很快啊,别骄傲了,知不知道……” 父亲絮絮叨叨的,阿成默默听了,也不回复消息,退出净土。 人们天生就能感受到净土,这是菩萨的赠予,通过净土,相熟的人们可以互相传递消息,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据说,很久以前,天地初开的时候,人们可以通过净土进行深入的链接,不仅可以传递消息,更是可以传递意志和功力,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而也只是传说而已。 阿成去准备早饭,熬一锅白粥,再从腌菜坛子里取几株咸笋,洗去表面的盐分,改刀成笋丁,拌上芝麻油,算是佐餐小食。 坐在灶台后看火的光景,阿成也不浪费,借着柴火的红亮火光,他取出经典来看。 天下江湖有十四个宗门,他们开办了十四个学院,不仅仅在善道星,恶道星也是有的,而且是各地都有。百姓可以选择不同的学院修行武功,最高可以学到上七阶的功法,再想要深造,就得去宗门里了。 阿成选的是无量金刚宗的学院,他很仰慕宗门的祖师,那个叫李鼎勋的男人。 据说他是金刚类武学的集大成者,天下千万万金刚莽夫,无出其右者。真的是拳上能立马,胸口碎大石的猛男。 阿成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一个猛男。 可惜,他是学院里最瘦的那个。 于是,他对别人说,自己想成为一个富有书卷气的人,而不是筋肉秃驴。 因此,他的院长——某个他口中的筋肉秃驴——对他很有意见。 阿成因为出言不逊,被罚背书。 “硕鼠,硕鼠……唉呀,焦了!”阿成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赶紧把锅盖掀开,一锅好粥,白米放得满满的,水还没烧干,不过底下已经有些焦糊,阿成拿勺子不断去搅动,一手还端着《诗经》疯狂背诵。 暂时,少年阿成的梦想,就是变成猛男,过目不忘的那种。 …… 学院的食堂,这里的饭菜总是很丰盛,阿成很乐意在这里吃,家里就他和一个醉心农务的爹,没有哪个有一手过人的厨艺。 一块吃饭的还有阿智,他的块头比阿成大许多,饭量更是大许多。 “阿成,你现在禅定练得怎么样了?” “你把饭咽下去,再说话,好不好。”阿成抹去脸上的饭粒。阿智的门牙被打掉了,在医师给他做好假牙之前,他说话漏风,吃饭漏米。 “忘了。” 阿成吃饭不紧不慢,他爹是个很注重餐桌礼仪的人,在家吃饭,他连话都不能说,不过父子俩本来就没什么好交流的就是了。 阿成喜欢在食堂里聊天,他爹喜欢在净土里聊天。每个人都有话痨的时候。 学院的课程,除了教诗书,武功,还有其余的特色。 金刚宗学院和少林学院会教佛学。 然山学院会教术数和杂学。 铸剑学院教锻造。 璇女学院教音律。 百花学院教医术。 五仙学院教毒术。 空桑学院教毒术与医术。 伏龙坛学院教厨艺。 武当教道法。 元山教道法和佛学。 峨眉也教道法和佛学。 界青学院教术数。 狮相学院就比较厉害了,这帮莽夫没什么文化,就拿一些杂技凑数,譬如舞狮,譬如舞龙,譬如胸口碎大石…… 对了,金刚宗祖师李鼎勋就是狮相门的,所以胸口碎大石也许是传统节目呢。 各派有各派的风格,这种风格无疑也延续到了各个学院里。 本来阿成是很中意狮相学院的,结果就是怕自己变成一个民间艺人,于是打算往秃驴那边靠一靠。 当今的佛学,还是以菩萨发源的心禅为主,有各种的分支流派,不过也都是对心禅的补充,不同的道路都会走向同一个目标。 阿智挠了挠头,“阿成,我最近老是不能入定,为什么啊?” “你该去问师父,不是问我。” “可师父让我问你。” “那是你太笨了,师父懒得教。” “什么?!”阿智,震惊了。 阿成瞥见食堂门口走进来一群穿僧袍的和尚,他们个个步伐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把好手了。 “是桑吉师兄呢。”阿智一脸崇拜,他说的桑吉是这群和尚里打头的那个,这些穿僧袍的都是被本宗看上的弟子,相比他们这些学院,级别上就高出很多了。 “不用羡慕人家的,以后你也可以去本宗。” “每年都有去本宗的人,不过桑吉师兄就一个。”阿智真的很崇拜桑吉。 他热情,武功好,人缘好,在本宗认了新的师父,据说地位很高。这几届的学生里,属桑吉最优秀。 他在食堂走了才几步路就被无数学弟问好。 要不是金刚宗学院只收男弟子,估计桑吉师兄周围每天都会围满学妹。 金刚宗的功法对男性的确有加持,对女子就不那么友好了。 阿成盯着餐盘里的大块烤肉,心想这就是自己未来的日子——放眼望去全都是油光发亮的筋肉。 连桑吉师兄那么厉害的人,都只能待在男人堆里。更不要说他这个小菜鸟了,以后行走江湖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抢不着。 暂时,少年阿成的梦想是,变强,然后去英雄救美。 番外 阿成(二) 太阳要下山了。 学院放学,学生们鱼贯而出,阿成与阿智告别。 阿智还得去山里担柴,他父亲给他留了讯息,叫他赶紧过去,天黑之后,就该有狼群出没了。 村里有小孩在放纸鸢,天色昏沉沉的,远处炊烟一缕缕,云气被高空的劲风吹得忽忽不住地移动,就像是一条簌簌的河流,阿成站在长满灌木的山坡上看了一会儿风景,这才回家。 他爹已经开始吃饭,完全没有等他的意思。 阿成默不作声地去灶台取餐。 一日三餐。早餐的时候是一个人,午餐的时候是一群人,到了晚餐是两个人。 每天都是一样的,家、学院、家,没有休息,没有假期,直到他毕业。 父亲不说话,食不言,阿成心里憋闷,没吃许多,等阿爹吃完,收拾碗筷去河边涮洗。 瓷碗在水里,水面浮波悠悠荡荡,把水底的碗碟都晃成模糊的一团,暂时就让流水冲刷着吧。 阿成找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开始练拳。 师父说了,先练拳脚,后练刀兵,练拳也是炼体,等到身体强壮了,再学兵刃就能事半功倍。 阿成练的是上七阶的波罗蜜掌,在学院能学到的最高就是上七阶,等他把波罗蜜掌练成了,就可以学兵刃。阿成打算学奇门杵法,就因为他觉得背着刀出门太傻。 波罗蜜掌总共就十式,据说是对应菩萨的“十胜行”。阿成喜欢这种说法,这能给他许多动力。 同一届的学生里,属他的禅定功夫最深,于是他不免就自满于禅学,看到那些有禅意的武功就觉得满心欢喜。 他在这边苦练,那边,几只猴子把他家的碗碟给捞了出来,这群毛窃贼,呼呼喳喳地朝林子里跑去,也就是阿成离得不远,这才注意到猴子手上举着的是自己饭碗。 “欸!别跑!” 阿成急慌慌去追赶。进了树林,这深沉的荫蔽裹挟夜色,他差不多算半个瞎子。等他提起功力,聚集双目周围的穴道后,这才能视物如昼,可惜他功力毕竟浅薄,要做到这一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猴子们已经不见,唯有它们吱吱的叫声还隐隐回荡。 阿成循着猴儿啼鸣之声追赶,嘴里不住地骂这群毛畜生,耳听林间凄凄鸟鸣,虫蛇起伏压倒落叶,这无人之地,竟然也这般有生气。阿成向来听话,从来不在日落后到野外来,就是因为阿爹说过,白天是人间正道,夜晚就该留给其余的有情众生。 这片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连接着山坡,一路向上可以抵达一大片山脉,那里就是真正无人的野地了。 阿成有点害怕了,深林的黑暗给了他一种恐怖的氛围,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时候才发现,臂膀上的汗毛都竖得挺直。 眉心昙花闪烁,他父亲传讯息来了,阿成心里着实有些惶恐,不知道丢了东西怎么向阿爹解释,于是不理会讯息,闷头只顾追赶。 老树的根须硕大,往往会有露出地表的部分,还埋在一堆腐烂的落叶里,极为隐蔽,阿成跑出两三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够呛。 “这帮猴子在树上跑,小爷我在地上追,怎么可能追得上,还是得上树!” 要说轻功,普天之下,以璇女派的轻功为最,金刚属的内力本就沉稳,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轻功,阿成学到了上七阶的金刚座法,熟悉中八阶的大定脚,掌握了下九阶的陷石脚,听名字就看得出,没有哪个是适用于长途奔袭的。好在学院里打基础,教了梅花桩,阿成辗转腾挪的基本功还是不错的。 当即他便窜上树来,随即选了粗壮的枝桠做踏脚板,一路奔行。 初时不适应树枝的分布,到后来,速度慢慢就提了上来,阿成跑发了兴,听耳边呼呼风声吹过,不多时就赶上了猴子们。 这下他却发现自己进了猴窝,这群野猴子在一处林间空地安家,阿成惊讶地发现,此地竟然有许多木屋,不过都已经年久失修,青苔密布,看着就很破陋。 许多猴儿在屋子间进出,手里端着锅碗瓢盆,装着鲜蔬水果,甚至有几个还穿着人的衣服,看着既稀奇又滑稽。 阿成一来就惊起猴群大叫,这帮猴子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石块、水果、瓷碗漫天飞来,劲风呜呜,吓得阿成抱头鼠窜,往回路猛窜,然而他跳在半空,被一硬物击中脊背,当即慌乱,足下不稳,两腿踩在树枝上一打滑,前后一劈叉,身子下坠,这裆部就结结实实捶在了老树坚韧的枝条上了。 “嗷喔吼——!” 阿成疼得眼冒金星,只感觉脏腑都抽搐起来,一蜷身子,像个球似的,坠落树下。 猴子们也不追赶,把这不速之客吓退即可,照旧是安安心心,该玩耍玩耍,该吃果吃果。 半晌,阿成坐起来,还哆哆嗦嗦的,左手捂着裆,右手胡乱在身边摸索,他现在心里恨极,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手掌于泥土间刮蹭,袭来一种粗粝的钝痛,这叫阿成更加愤怒,旋即他就抓到一块硬物,似乎是石头,不过,手感上来说,很复杂。 阿成把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雕像。 虽然很粗糙,不过应该是鹿缘菩萨法身像。 阿成马上就惊了,刚才就是被这个砸到的吗?他吓了一跳,把雕像放在面前,然后恭恭敬敬跪好,磕了三个头。 “菩萨呀菩萨,这猴子拿您砸我,这说明是我有佛缘呐,这样,我也不去计较它们,还多亏了它们把您送到我面前。碗碟丢了便丢了,我把您请回家,那是大功德。” 阿成抱起菩萨雕像,欢欢喜喜就往家跑,然而,他只顾顺坡下,却不知走错了方向。 等他在林子里忽忽悠悠转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迷了路,再朝着一个方向走不过三刻,突然见得树木间有光影闪烁,这下他急跑两步,冲出了树林。 入眼的,不是他期望看到的村镇。 而是一个小湖泊。 阿成扭头,看到一座小山丘。 他的家,在山那头了。 “我是个蠢货!” 阿成愣愣的,望着夜幕里黑黢黢的山,震惊了。 此时,他身后的小湖泊里,突然泛起无边的星光,如大蓬大蓬的萤火虫从水里飞出。 阿成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断闪动,回头望。 湖面之上,神女凌波。 番外 阿成(三) 阿成望着女子。 她将自己自然洁白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一头的乌发用翠绿的枝条捆扎了一个随意的发髻,目光扫视周围,看到阿成后,也只是微笑。 阿成与她的眼眸对视。 一对漂亮的眼睛,平静,倒映山林与湖泊,阿成低头,盯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布鞋。 女子轻轻哼唱,声音清亮,直上云霄。 林子的阴影里跑出来几只野兽,硕大的赤豹与一群娇小的花狸为伴,还有一只通灵的白猿。它们经过阿成,他能感受到它们的热气,还有淡淡的花香,连野兽都是香喷喷的吗?阿成目睹白猿将一套衣衫放在湖畔,神女在湖面的微波上轻轻漫步,足下踏出一圈圈的涟漪,仿佛是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 来到了湖畔,女子不紧不慢地将衣物穿上,随后跨坐在赤豹宽厚的脊背上。阿成抬起头来再看她,穿了一身素白襦裙的她,仿佛是裹在云雾里,而她身躯释放着淡淡的清光,好似明月。 阿成问:“你是谁?” “我,薜荔,你,人。” 女人说话很迟钝,但声音很舒和。 阿成挠了挠头,心里有不同寻常的感觉,不是食物带来的满足,不是听到笑话的开心,不是武功进步的踌躇满志,而是不同的,不同寻常的——欢愉。 他情不自禁想要多同这位女子说话。 “我叫钱赋成,你可以叫我阿成。” “阿——成。”女子说这两个字,就从喉间翻涌出音律来,仿佛是优雅的吟唱,她轻轻捂住嘴,有些不知所措,“阿成,你,薜荔,我。”她小心翼翼地吐字,然而尾音还是上扬。 阿成露出笑容来,“薜荔。” “嗯?”女子歪歪头,她座下的赤豹也跟着歪歪头,眨着眼。 “你是山鬼吗?” “什么是山鬼?”薜荔这回说话流畅了许多,她露出小窃喜的笑容,拍了拍赤豹,走到阿成身边,围着他绕圈。 阿成看着女子,看着赤豹,在眼前出现,先是一部分,再一部分,再消失,仿佛是走马灯,他是那根蜡烛,而薜荔是传奇故事的绘本。 阿成轻轻唱起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你会钦慕我的姿态婀娜。 薜荔停驻在他的面前,听着他一句句,一个个辞藻堆砌,仿佛他说的言语会发光,无边的星辰,无边的月色,无边美丽的女子,都在他唇齿轻轻翕动时,从天上,从地里,从山林的夹缝,从流水的痕迹里,各处都飘散出来,起伏,漂浮,旋回,乱杂杂的,围着有情众生,垒叠成一张目不暇接的画幅。不论是扭头四顾,还是仰头俯首,都能看到,宛如踏入某位诗人的异梦。 “好,美。”薜荔又不会说话了,她蹙眉,舌头不断敲击下颚,发出嗒嗒声,和着阿成的调子,目光四处游弋,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阿成唱着屈原的《山鬼》,目不转睛地紧盯着薜荔。 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她散发辉光的肌肤被牵扯着,五官仿佛能说话,流转出无限的深情。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不同,不同寻常——愉悦。 一曲长歌漫漫也终有尽头,阿成把最后一句“思公子兮徒离忧”拖得格外长,他恨不得这句话永远不会结束,就让时间停驻在最后一个字,吐出口之前的一瞬间,好叫我看清楚,到底我是何等愉悦。 余音消散在夜间冰冷潮湿的空气里,薜荔眯着眼,笑得露出牙齿,仿佛是一只饱食的狸奴,对着无边温柔的月光,伸展一个懒腰。 “啊,我,很,喜欢。” “喜欢的话,我再唱几遍。” 薜荔摇摇头,“我,会唱的,你听。”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奇怪,阿成呆呆地笑着,薜荔说话不流畅,唱歌的时候,反倒似清泉破石而出,融融泄泻,浩浩千里。 鸟雀齐鸣,千万虫儿高啼为之和声,无尽的走兽停驻,侧耳聆听。 至于阿成——愉悦。他沉浸在欢愉的海洋里,恨不得就此溺死。 薜荔唱完了,回声还在山林中来回激荡。 “很好听。” 薜荔歪着头,“我,知晓的,很好听,我喜欢,你也,喜欢。” 阿成看着风华绝代的薜荔,头晕目眩。 “我喜欢。” 薜荔嘻嘻笑起来,从赤豹背上跳下来,做到阿成身边,“还有吗?” “有的。” 阿成试探着坐下来,还保持着距离,他不敢与薜荔对视,只顾着望向湖面,一点点回忆《诗经》,词句与波光月色混成一团,他竟然有些失语。 “说呀。” “关关雎鸠……” 直到太阳升起,阿成醒来,身上湿漉漉的,是露水。 他慌忙四处眺望,湖畔无人,赤豹,花狸,白猿,都不见踪影,更没有那个她。 眉心昙花法印闪烁,阿成估计是父亲的催促,他有些害怕,急忙四下寻找,见到菩萨像,缓了一口气,好交差了。 果不其然,父亲发了数十条讯息,阿智也发了几条,还有一条,是薜荔的。 这些讯息都悬浮在脑海的小净土里,是一个个虚幻的人形,还带着各自的表情,譬如父亲数十条讯息,数十个虚影,脸色一个比一个臭,而阿智还是呆呆的,至于薜荔,她在微笑。 阿成忽略了父亲和阿智的消息,将心念集中在薜荔的身影上。 净土里,沉默的薜荔看到他的到来,立即开心地说道:“你,来了,你还要来,我晚上,等你。” 阿成措辞,心想要怎么回复她。 想了半天,憋出一个“好。” 他查看了自己发出来的讯息,一个阿成的虚影,板着脸,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仿佛苦大仇深。 要不要重新想一个?算了,发送吧。 阿成抱着小小的菩萨法身像回了家,他爹持着一根荆条等在门口,看见他身上湿哒哒,怀里捧着佛像,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把荆条撇回墙角,等阿成走到面前。 儿子仰头看着父亲,把佛像举起来递给他。 阿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合十拜了拜,然后,拿粗壮的指头戳了戳儿子的头,瞪了他一眼,这才取过佛像,欢天喜地的样子。 阿成揉了揉额头,回望那片山。 薜荔,等着我。 番外 阿成(四)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阿成来不及吃早饭,匆匆赶赴学院,然而还是迟到。 他被罚站马步。 上诗书课时,站在教室门外。 上武功课时,站在演武场边缘。 他的同学们自顾自上课,不时会经过他,相熟的几个,冲他笑笑,调侃几句,不熟悉的几个,会偷偷打量他,脸上露出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看别人受罚很有趣,自己受罚的时候就很难过。 阿成的脑子空荡荡,他就像站在心湖畔垂钓的人,努力像捕捉起那个女孩,她的一颦一笑。 他的禅定修为很不错,已经能做到念念如珠,每一个想法都似掌上观纹,他把与薜荔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裁剪下来,封装好,像一颗颗明珠,滴落心田,长出沉甸甸的花海,躲入心湖,化作大群的游鱼。 他努力回忆,不敢疏忽每一段记忆。 偶尔,眉心的昙花亮起,阿成希望收到薜荔的消息,然而,只不过是几个老朋友发来的窃笑,估计又是想调侃几句,阿成没有理会,还是苦等她的消息。 一整天,薜荔没有发一道讯息。 …… 阿爹站在屋檐上。 月夜的屋檐蒙着一层湿气,青苔湿润。 他站得稳稳当当,眺望远方的平野,阿成修长的背影一点点起伏在蓬草间,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野兔,像心急归巢的倦鸟。 但他不是慌不择路,他的目的很明确,他也不是心急归巢,他朝着远处去了。 阿爹的脸色铁青。 他很看不起自己这个儿子。 愚蠢、瘦小、懒惰、懦弱。 阿爹是上一世纪正邪大战的幸存者,经历铁血的他,带着漫不经心的气质,他热爱自己的生活,热爱自然,唯独不喜欢人类。 善道星是一个充满秩序的地方,阿爹知晓,然而他痛恨秩序。 恶道星是一个混乱而疯狂的地方,阿爹也知晓,然而他同样不希望被一个邪神掌握。 神话传说,鹿缘菩萨是开天之大神,而断业邪佛是灭世之大魔,祂们没有高下的区别,所以能各自掌管一半的宇宙。 不同的是,菩萨处于神隐的状态,从来不管人世,而邪佛却始终活跃,不断得尝试吞噬光明正法世界。在正法世界,死后可以轮回,但在外道世界,死后只能沦落地狱,饱受奴役之苦。 阿爹年轻时,不懂这些,一度还渴望去恶道星生活,然而在正邪大战时听闻了许多那边的情况,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都说须弥山是一座城墙,两边的人都渴望过去。也就是世纪之末的惨烈景象才能唤起空想者们的美梦。 阿爹厌恶善道假惺惺的规矩,害怕恶道永生永世的折磨,他就像无数人那样,向往着传说中的圣道星。 不过,从来没有人真正去过圣道星,那可能只是一个虚构的彼岸,人们只是沉浸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不愿醒来。 …… “薜荔,薜荔,我来了!”阿成呼唤着。 湖畔静谧,湖心有一团浓烈的光。 光团慢慢消散,露出山鬼薜荔的身影。 她漫步到湖边,先是打量了阿成一眼,这才笑起来,“是,你,阿成。” 阿成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会从光里走出来?” “啊,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需要时间。” 阿成只觉得她答非所问,不过他也不在意,露出傻笑,“我还给你唱歌,想听什么?” 薜荔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阿成的笑容僵硬了。 “不听。” 山鬼厌倦了,她蹙着眉毛,她的眉毛仿佛是远山的剪影,悠长、淡雅,皱起来也很好看。 阿成陷入了莫大的惶恐,她不喜欢了吗?她不喜欢《诗经》,不喜欢《离骚》了吗?那么,阿成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唯一有价值的,如今也不再被需要。阿成感觉自己像是即将被吊死的囚犯,就像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城里刑场看到的那样,绞索勒住脖颈,脚下的踏板随时可能消失,然后就是坠落,脖颈折断。又或者,是被斩首,阿成更怕斩首一些,因为绞死的凡人,身躯还是完全的,可斩首不一样,头颅会飞得高高的。 现在,薜荔就是那个刽子手——虽然从来没有这么漂亮的刽子手,不过阿成还是感觉一把冷冰冰的刀锋就在后脖颈游移,将汗毛不紧不慢地剃干净,就为了最直截了当的一刀,劈开皮肤、肌肉、血管,从骨骼的缝隙里划过,切断喉管、气管,最后刀背一撬,把大好的头颅抛飞。 阿成闭上眼。 薜荔凑到他耳边,吐气清凉而香甜,“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 阿成:awsl “什么地方。”他感觉自己有点晕。阿成低着头,看着薜荔肩头裙服上的花纹,是云和凤凰,银丝织就,闪亮而轻盈,竟然丝毫没有发黑。他想着这或许是织女做的衣服。 “我,的,家。”薜荔抿嘴,压抑了自己唱歌一般的语调,“我带你去,以后你可以找我。” “好,好的,没问题。” 薜荔牵起阿成的手,是左手牵右手,不过更像是在遛狗,薜荔仿佛握着的是一条缰绳,而阿成只会呆呆的,亦步亦趋。 山鬼走在湖面上,阿成直接摔进水里。薜荔轻轻一提,把阿成拉出水面,伸出右手在他胸膛一拍。 阿成感觉有一道霜流划过,从胸口一路下行至脚底,沿途经过三脉七轮,其中奔行的内气都仿佛受到了激励,疯狗一样乱窜,从根轮冲到心轮,再从心轮返回根轮,腹轮、脐轮、幻海为之大震,阿成感觉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功力紊乱至此,他感觉下一刻就可能经脉寸断。 然而,终究是没什么坏事发生。 甚至他还觉得功力凝练了许多。 待他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走在湖面上,水只淹没脚背,是足心一股清凉的气息托起了他。 “你要带我去哪?” 薜荔扭回头对他嫣然一笑,“你,马上就知道啦。” 湖心,阿成低头看,发现湖水竟然是清澈见底。 月光很温柔地照彻了湖底的世界,那里有大片的花,是昙花,石质的花雕。 薜荔松开牵着阿成的手,他还恋恋不舍地凭空抓了几下。 山鬼在湖面上起舞,绕着阿成,姿态轻柔,但是幅度很大,阿成怕她的手撞在自己身上,于是不停躲闪,缩肩耷背,看着古怪又滑稽,仿佛是一只在舞者脚边极力模仿动作的猴子。 月光越来越盛,湖底的昙花石像也散发光芒,幽蓝、金红、翠绿,色彩缤纷,仿佛天地的点滴。 阿成与薜荔,被光芒包裹,仿佛落入一枚大茧,等光芒散去,他们消失在湖面。 番外 阿成(五) 围拢周围的光芒,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密闭的空间,就像是站在梦里的浮光掠影,阿成看着薜荔还在尽情舞蹈,便猜测这是某种奇妙的祭祀典礼。 薜荔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 阿成闻言一愣。 周围的光茧破碎,就像幕布掀开,露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是花海,阿成发现自己在花海中央,脚下是一片光滑的汉白玉平台。远处有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菩萨雕像,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它们伫立在花海里,仿佛是被自然的足迹蔓延吞噬,宗教、文明与野性的生命力,不羁的气质,交汇在一处。 阿成的心猛然揪紧了。 这里是彻底,彻底的异乡! 目睹周围陌生而高妙的一切,他无所适从。 抬头望,暗紫色的苍穹悬挂一幅星汉,地平线上有一座巍峨的悬空四棱山峰,太阳好似一粒金豆围着山峰盘旋。 那是须弥山。 阿成知道,可从来没有真正看到须弥山的全貌。 白昼阳光强烈,只能看到蓝天,到了晚上,只能看到满是星辰的夜空。 现在,阿成真的亲眼见到了这座天柱,他的心被欢喜与失落充斥。 欢喜于目睹奇迹,失落于须弥的平平无奇。 天柱很大,不过看起来灰蒙蒙的,没有想象中那种金光灿烂,或者是珠光宝气。 薜荔哼着歌,在花海间跳跃,她经过时,昙花会主动让开,丝毫不触及她的躯体。 阿成去追赶,昙花对他一视同仁,也会主动让开,这叫他暗暗称奇,同时也心生疑惑。 这里到底是哪? 走了许久,他们二人甚至没有接近任何一座石像,实在太远了,石像也比乍看上去大许多。 薜荔在前方停驻脚步,阿成心里已经被焦虑冲刷地六神无主,现在除了跟着山鬼,其余的都不作他想。 “家。”薜荔指着前方。 阿成努力朝着她所指示的方向望去,找寻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人造的物体——一个棚子。 简陋的建筑,完全不值得以建筑二字去形容,根本就像是小孩子自己建造的秘密基地。 薜荔脸上带起幸福的笑容,跑到棚子前,趴下,然后钻了进去。 “来呀!”她在里面呼唤阿成,声音闷闷的。 阿成挠了挠头,不是我不想来,实在是不觉得这个东西能容得下两个人。 “不了,我在周围看看。” 阿成稍稍离开棚子,到花海里,盘腿坐下,静静调息,不多时,他便安定下来。 仔细忖度现在的处境。 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善道星上了。 毕竟家乡的天象看了十多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样。 那么首先得确定,故乡现在是什么时候。 心念集中在脑海,感应净土,给阿智发讯息。 阿智刚好也在净土,二人的虚影面对面开始交流起来。 “你现在在哪?”阿成语气神秘。 “在家啊。” “打算什么时候去学院?” “天亮吧。问这个干嘛?你要和我一起走啊?” “不是,阿智,你吃了晚饭了吗?” “两个时辰前就吃了。” 阿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松,还早,夜晚还长,“呃,这样,你出门之前,给我发个讯息。行了,我要打坐了,明天见。” “你可不要再迟到了。” “知道了。” 阿成眸子紧闭,还在细细思索。 薜荔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她能带着人跨越星河,想要回去还是得从她这里寻突破口。 “阿成。” 薜荔轻声呼唤。 他睁开眼睛,与另一双眼睛对视。 仔细看,她的瞳孔,倒映着自己。 “阿成,你,眼睛里,是我。” 一个念头冲出心湖。 如果,回不去了,那么同薜荔一起在这里生活,也未尝不可。 同心爱的女子生活。 阿成激动不已,强作镇定的思绪被扰乱,一团乱麻,他陷入其中,不愿自拔。 “是,我知道,你的眼睛里,是我。” 阿成激动地站起啦,他伸出手指比划着,“这里咱们种田吧,这里起屋子……” 薜荔歪着头,“你在说什么?” 阿成冷静下来,“薜荔,你平时吃什么?” 山鬼伸手摘下一朵昙花,取一瓣,放在阿成的唇边。 “吃吧。” 阿成将花瓣舔到嘴里,表皮厚实坚韧仿佛动物的肌肤,轻轻用牙齿挤压,迸溅出香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路到肠胃,舒适而充实。 他发现自己吃饱了。 区区一片花瓣而已。 “那你穿的衣服从哪里来?” 薜荔撅了撅嘴,似乎是不耐烦。她叹了一口气,站起啦,轻轻脱去衣物,阿成急忙扭头,不敢看她。 薜荔将手里昙花片片撕碎,然后往身上抛洒,不多时,碎片就化作一套金色的宫装。 “好啦,你看。” 阿成还是别过头,他担心薜荔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孩什么都不懂,语气急促的问道:“你确定身上穿了衣服?” 薜荔没有说话,而是去牵起阿成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山鬼的气质是冰凉的,她的躯体是冰凉的,她的衣物也同样是冰凉的。 宫装上繁复的纹饰细细摩擦着阿成的掌心,给他酥麻的体验,阿成转过头来,发现薜荔低头盯着他的手,相较之下,山鬼的手掌纤长洁白,而阿成的手宽大、暗黄、粗糙,仿佛是玉石架子上放了一块沾着泥土的朽木。 “不可思议……”阿成细细抚摸着薜荔身上的宫装,这样的质感,实实在在,方才还是…… “我明白了!”阿成激动了,“这里是圣道星啊!圣道星啊!” 薜荔愣愣的,“哦——”她眨眨眼。 阿成兴奋地四处走动,“都说圣道星能满足一切要求,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下,他就抓着薜荔的肩头,问道:“你刚才的衣服,怎么变出来的?” “你,自己,不看!”薜荔气呼呼的,“不告诉,你!阿成,你笨!” 阿成并不笨,他聪明得很,不多时就发现了昙花的妙用。 把花瓣揉碎就能变出东西来,不论是食物,衣物,还是神兵利器,乃至是高墙大院,只要能想到。 “薜荔,”阿成目光严肃,“我想和你……” “和我?” “和你一直生活在这里。” “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小落,他一个人,会难过。” “小落?!” “你,人,他,人,我,山鬼。嘻嘻。” 你背着我有别人了?! 番外 阿成(六) 阿成,懵了。 “你说的那个小落,在哪?” 薜荔蹙眉,“他呀,很久,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来,很久了。”薜荔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阿成,你说,小落,会不会是,迷路了?” 阿成心里顿时翻滚着坏水,噢唷,凡事往好了想,说不定是死了呢? “我不知道,可能他把你忘了吧。所以你才来找我的,是不是?”阿成感觉自己的话,真的好酸呐。 “不!是!的!”薜荔瞪大眼睛,气呼呼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你,阿成!也是一样的!小落是小落!阿成,是阿成!” 阿成捂脸。 薜荔拉开他的手,捧起他的脸。“你,不高兴?” “高兴。”阿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薜荔,能不能送我回家?” “你不想,陪我吗?” “我现在想静一静。” “静一静?” 阿成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确乎平静下来,他自嘲,钱赋成呐钱赋成,你和这个姑娘本来就无亲无故,这才见了第二面就像死皮赖脸待在人家身边,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单就说你这般想法就是不合礼数规矩,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你这般做法,偏离正道,来生是要堕入黑天外道世界的! 阿成现在就当这一切都是美梦一场,回去以后,好好睡一觉,或者不争气一点,大哭一场,把什么山鬼,什么《离骚》,什么《诗经》,统统忘个一干二净罢! “我要走,你莫挽留。” “哦。可,你不会用,净土欸。” “什么意思?” “你,太弱了,走不了。” 薜荔毕竟是异类,一旦开始长篇大论地解释,说话就会逻辑混乱,语序颠倒,阿成很吃力地听着,许久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想要离开此地,必须达到一定的境界,至少得与净土有更深层次的联系,这样才能催动那个汉白玉的祭台,穿越星空。 阿成这下可真的犯了难,听薜荔的意思,短时间他是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 “薜荔,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山鬼歪头,“你在,生气,我不喜欢。”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 “不要,这样,你要好好的,薜荔也好好的,小落,他也好好的。” 阿成几次催促要走,可山鬼就是打算同他聊天,看来那个什么小落真的很久没有来了,她很寂寞。 从薜荔口中,小落的形象一点点鲜明起来,从一个虚幻的名字构成的轮廓,填充血肉。 一个小男孩,至少上次见到时是小男孩。 与小落相见时天上总是星空。 小落不会唱歌,他只是喜欢在湖畔捡石子打水漂。 他喜欢说话,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什么要统领善恶两道,让世间变成真正的净土。 阿成一边听,一边泛酸水。 同样是少年,可那个小落就是那么大义凛然,而他钱赋成,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当一个筋肉发达的猛男。 阿智给他发消息了。 “薜荔,我真的要走了,明天再找你嘛。好不好?” “阿成,你会不会,像小落一样,突然,不回来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来此地,尤其是知道那个小落以后,可看着山鬼的眸子,她的眼睛里,是花海与自己。 阿成心软了,“不会,我一定会来。” 山鬼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有取了一朵昙花,轻轻抛起,待昙花落下,他们二人已经出现在那个白玉的祭台上。 “这是……神足通?!” “原来,是叫,神足通的吗?” 阿成再次叹息,圣道星实在得天独厚,神通是大修行者的专属,一般得七老八十的佛道居士才能窥见一二,没想到,在这里,只要从取之不尽的花丛摘一朵昙花就能瞬息千里。 阿成偷偷摘下三朵花,揣在怀里。 薜荔再次跳起舞,光芒包裹着他们,回到了那个湖泊。 阿成摔到湖水里,浸在水中,与山鬼隔着波澜起伏的湖面。 他感到自己无比的清醒,心念愈发精纯。 或许,这就是得到后再放下,经历过了,就看得透了。 阿成觉得自己看穿了情与爱。 他默默游到岸边,望向东方,太阳升起,东方的晨曦红中带紫,他年幼时,一度以为这就是须弥山的颜色,现在才知道,凡人不配观瞻天柱。一旦目睹,就是死劫。 何其不公啊。 阿成对薜荔挥挥手,“你回去吧!不早了!” 是的,不早了,再不去学院,又该罚站。 “记得,来看我!”薜荔撅了撅嘴,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不安,似乎是嗅到了某种味道,某种名为背弃的味道。 阿成微笑,“好。”转身,他大步奔跑,冲入山林,湿透的衣物紧贴他的脊背,仿佛鱼皮贴着鱼肉,而他,扭动着,是离水的鱼儿,又或者,是出笼的飞鸟。 薜荔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 山林的阴影里,另一双眼睛,半睁半闭,望向湖泊上的山鬼,晨光普照,从树冠的缝隙投下,照亮一张冷酷的脸庞。 …… 阿成浑身冒着水汽,狂奔十里地,他身上滚烫,然而他只感到无比舒适,功力澎湃如潮,胃部有一道暖流不断滋养着疲惫的身躯,他感觉自己宛如追日的巨人,能跑到死为止。 没有迟到。 压着钟声入的教室,师父只是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日三餐。 早餐是一个人,午餐是一群人,晚餐是两个人。 他每晚都能收到薜荔的消息,看着她的神态,从疑惑,到焦急,再恍然大悟,最后是茫然的平静。 阿成感觉自己的心被挂在屋檐下,被风吹雨淋,潮湿、冰凉、干瘪。开始的时候还滴血,后来便干涸,只留下一点点残存的血迹,还被雨水冲刷干净。 干干净净。 他的禅定更加精深了。 他每天都会食用一瓣昙花,内气蓬勃滋长。 很快,他把学院教授的诗书通篇背诵,可以找院长交差了。 雄壮好似一堵墙的院长,他是金刚宗本宗的一位明王,地位崇高,好为人师。 “小子不错,下苦功是好的,多读书也是好的,不过,你为什么连全唐诗都背下了,可不会《诗经》和《离骚》?” “学生鲁钝,知学海无涯,人力有穷时,终有不能及之处。” “嗯。我不是怪你。你去吧。把武功练好了,吾亲自提拔你去本宗。” “多谢院长提拔,学生感激不尽。” 阿成,他火了。 同学们都知道他被院长看重。 有人说,他是第二个桑吉师兄。 阿成说,阿成就是阿成。 就像…… 番外 阿成(七) 阿成回到家。 阿爹不在。 他往常都该回家了,可偏偏不在,不在厨房,不在卧室,不在家。 阿成看着冷冰冰的灶台,有些恍惚。 掀开锅盖,里面剩的是早上的一点粥,凉透了,凝结成块。阿爹连早饭都没有吃。 阿成把冷粥盛出来,再拌了一道凉菜,将就吃下,算是晚餐。 有些无所事事。 阿成搬了一条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 风景这个东西就放在那里,哪天都能看,不过却也不是那天都有心情看的。 阿成的心情糟透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看不起这个儿子,很明显,就像阿成暗自鄙视父亲是个沉浸在记忆里的老混蛋一样。 很多事情上,父子俩都是心照不宣。 为什么父亲更爱在净土说话?因为不用看见阿成。 为什么阿成喜欢在学院里说话?也是因为不用看见阿爹。 互相讨厌着,阿爹觉得老天公平,一命换一命,家里来了阿成,他的妻子就得走。 阿成觉得老天不公,当年明明该是阿爹死的,结果是阿娘死了。 同样的经历,却是对命运有截然不同的体会,阿爹的心里还有希望,所以能孜孜不倦地热爱世界。阿成的心其实早就冷若死灰,他向往被人簇拥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心里对田园的隐居生活更加适应。 阿成遇到了青涩的爱情,然后放弃。现在他渴望真正的亲情。 有时夜晚冥想,他感觉自己正朝着空空如也的妙境进发,他要称尊做祖,功成名就,他想要一切。他把自己的贪欲局限地小心翼翼,阿成觉得自己这是在领悟一条得与失的道路,执着,勘破,放下。 这个年头,谁不想清高? 阿成盯着越来越冷的晚霞冷笑,谁都想的!清高的架子人人都会抬一手,都当自己是有道的居士呢!阿成看透了善道星所谓的正法,他也无比认同这个正法,好啊,大家亲亲相爱,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到底有几个真君子,几个伪君子?到底是一片冰心,还是几处私情? 他那个阿爹,妄想着做隐士呐,阿成站起啦,呸了一口,欲转身回屋,还把坐着的长凳踢倒,也不去捡扶,就摔在地上吧。 他进了自己那厢,打开窗户,褪了鞋袜,剥了衣衫,光着膀子,就留一条灰扑扑的麻布长裤。他躺在靠背椅子里,把脚翘到书桌上,双臂枕着脑袋,就这么晃悠悠地望着天。 等了半个时辰。 阿爹没来。 阿成冷着脸,穿好上衣,跑进里屋打坐。 左右又坐了一个时辰,心不静,几次从入定中醒来。 他开始打拳,劲风四逸,屋内的物什被吹得叮叮当当乱晃。 心里越愤怒,出掌越快,内力奔行越疾,阿成大吼一声,隔空一掌向着墙上打去,这一下他体内内气涓滴不留,掌力凝成实质一样,呼啸破空。 “不好!” 阿成瞥见掌力对准的方向,心里顿时一惊,然而也就只来得及惊恐,下一刻,这一记劈空掌把墙上的神龛都打碎了。 一座雕像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正是阿成前些天追逐猴群时意外得到的鹿缘菩萨法身像。 阿成吓坏了,血液倒流,手脚冰凉,半晌,他这才缓过来。 好像……没有人看见……那就不算……否则……是要砍头的。 “呀呃!呵!”屋外传来怪叫。 阿成慌乱地扭头望向窗子,一张肮脏遍布黑泥,无意识抽搐着的脸,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白多过瞳孔,对阿成来说,这是一张遍布恐怖的脸庞。 窗外的是村里的阿树,一个疯子。 现在,让一个疯子看到了,阿成把菩萨像摔了。 呵,虽然没人会相信疯子的话,不过有时候,一句话,比说话的人,更有力量。 没有人能同疯子讲道理,所以规矩、利益、威胁都无法左右疯子的行为。 到时候,有人听了阿树的话,来他这里搜查,而阿爹不在,只剩一个半大小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谁能裁定? 阿成害怕了,他也死死盯着阿树的脸,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隐约闻到了他身上发出来的汗臭与尿骚味,他在恐惧外,多了厌恶的情绪。 “呃,呃,嗬……”阿树的喉咙里翻滚着含混又低沉的音节,他的神色很古怪,似乎是痛苦,似乎是狂喜,“成……成,嗬,菩萨……” 阿成朝着窗户走了两步,因为内气耗尽而感到极度疲惫,双腿发虚。 阿树似乎被吓到了,跟着后退两步,摔倒,没有哼一声,他站起来,往外面走。 屋后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村庄的其余房屋,有一条路,围绕树林,傍晚时候还有许多闲逛的人。 阿成站在窗户边,看着阿树一点点消失在树林的荫蔽中。 …… 夜晚。 阿成回到家。 阿爹不在。 他还是没回来,厢房、厨房、柴房,没有他。 阿成吐了一口气,把铁锹撇在柴房,又进厢房取了脸盆,到门前小河里舀水,他就蹲在河边洗脸,月色照不透水面,晃荡着的白光里沾染一点浅薄的红色。 阿成仔细地把手指甲的缝隙都清洗干净。 阿爹不在,于是很多事情,他得自行解决,而手段往往不那么有趣。 回到里屋,阿成取出畚斗,菩萨像的碎片只是被扫进畚斗里,还没有掩埋,他颠了颠畚斗,碎块撞击畚斗的木片发出笃笃声。 很普通的神像而已,阿成心想,不过他借着月光又仔细一看,灰扑扑的碎块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小方牌,形状简陋,除了规整外,同其余的石头没有两样。 他捡出方牌,吹去浮尘,露出完整的形状,一块四四方方的石牌,小半个手掌大,边缘倒角,很圆滑,一面有昙花纹,一面光洁。 很普通的一块石牌。他揣进怀里,打算过些天,给石牌打个孔,穿绳挂起来。 阿成从仓房里再取了一个神龛,挂到里屋的墙上,遮住了掌印。 外面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是门被砸开了,阿成吓了一跳。 他从里屋的窗户翻出去,沿着墙根跑,绕回正门,朝里面偷偷打量。 黑暗里,一个宽阔的背影,抱着一个白衣的女子。 是阿爹。 是薜荔。 血液点点滴滴摔在地上,惊起月光。 番外 阿成(八) 阿爹猛然转过头来,目光危险,仿佛两道冷电,把阿成惨白的脸照亮。 “滚进来!”阿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阿成不知为何,真的是连滚带爬地闯进了家门,甚至还在低低的门槛上绊了一跤。 “爹,你回来了。” 父亲的脸色似乎永远是铁青的,就像在泥土里腐烂到一半的鸟类,羽毛脱落,露出青绿色的鼓胀肚皮。 阿成几乎从来不盼望这张粗糙的脸庞上能流露出半点慈祥的色彩。就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这张脸庞的主人是死了的,在他童年时就死了。 然而他终究在某种程度上是活生生的人,阿爹,可以说话,而且他的话,不容置疑。 “收拾家当,马上走。” 阿成没有问为什么,默默低头进屋,没有看阿爹怀里的薜荔一眼,哪怕她正歪头盯着他,而血液从她的躯干里渗出。 山鬼的目光一定还是那么干净的,或许会激荡起点点犹疑的涟漪,不过应该还是……阿成收拾了包裹,出门,抬头,目光划过地面,地上的草茎,阿爹的鞋子,裤子,裤子上的血,他的腰际,薜荔,她的眼睛。 阿成猛然又低下头抖簌了一下,阿爹厌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动作快点!跟上!” 在刚才短瞬的交织中,阿成看到了薜荔的眼睛,痛苦和茫然。 他们父子俩,挟着一个异类山鬼,趁着星月,匆匆朝着远方的地平线跑去。 跑出去得有四个时辰,夏天白昼长,天边已经蒙蒙亮。 他们来到无人的旷野,及腰的茅草连天,阿爹带着阿成跑进一个被草丛遮掩的棚窝,他似乎很熟悉这里,从一张烂到发霉的床板下抽出一个药箱,取了一些膏药,拿剪子裁开薜荔腰上的衣服,露出一个粗略包扎的伤口,此刻已经不再流血。阿爹解开麻布的绷带,露出一个翻口的创洞,似乎是被刀剑刺穿,他给薜荔上了药,递给阿成一口破铁锅,叫他去附近的小河里取水。 阿成拎着锅子,手上沾满灰,他刮了刮锅底,有一些渣滓,闻着有怪味,似乎是药,似乎是血。 旷野的泥土很湿润,烂泥总是会沾上鞋子,阿成努力把鞋子在茅草上蹭,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在乎这一点点的体面。 走了一刻钟,发现一条涓涓细流,在草丛蜿蜒穿过,阿成迫不及待地舀水,不过锅子口太大,水又太浅,总是装不了许多,到后来,阿成是用手掬着,一捧一捧装满的锅子。 回到棚窝,阿爹已经把火升起来了,看到他这么久才回来,只是点点头,很反常地没有痛骂。 阿爹将薜荔的厚重裙摆裁下来,扯成长条,放进锅里煮沸。 阿成坐在沸腾的锅子旁。 阿爹的背影被晨光照亮了一些,不过他迎着火光,从后面看过去,还是像披着阴影,阿成不说话,他没什么好说的话。 棚窝里的薜荔发出痛苦的呻吟,阿成急忙冲进去,扑到床边,握着她的手。 山鬼姑娘看了他一眼。 熟悉的眼神,阿爹无数次对阿成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厌恶。 阿成感觉手里的柔荑仿佛生出了棘刺,他触电般缩手。 “你,杀人,了。” 阿爹低沉的笑从屋外传来,在清晨稀薄的空气里,仿佛是一声寒鸦的啼鸣。 阿成一屁股坐倒,“你知道?” 薜荔悄悄说道:“和小落,一样,成,你,身上有,不洁的气味。” 阿成心想,是了,像薜荔这样干净如月光的女子,一定讨厌沾血的人。 薜荔还在呢喃,目光望着简陋的棚顶,有几幅蛛网,蛛网上有干瘪的茧子和一只大蜘蛛的尸体。 “小落,他来找我了。不过,这次他带了许多……人。小落让我带他来,这儿。后来,他身旁有一个,刺我。好疼。” 阿成默默听着,心里百般的滋味。 “小落,他,还是小落,他说,我挡道了,又说,我是无辜的,我不懂……成,”她终于把目光从棚顶移开,望着阿成,“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阿成扯了一个笑容,他连那个小落到底是长是幼都不清楚,但是,就薜荔当初说的话,他大概能看出,小落是一个富有野心的人。 薜荔还在不依不饶地询问,不停重复她与小落的回忆,这让阿成很烦躁。 “他不想要你了,他想杀了你!不懂吗?!” 薜荔愣住,“什么,是杀?” 阿成失语。 薜荔不懂得凡人的苦,她没有七情六欲。 阿成试图解释什么是杀戮,什么是死亡,但薜荔还是一知半解。 最终,她明白了。“是永远不能醒过来,是吗?” 阿成有些无力,“死后不是睡觉。死后不再有梦。” 这下,薜荔害怕了。 “没有梦?那我不喜欢死。” 阿成冷笑,是啊,谁都不喜欢死,死亡应当是一切有情众生都该畏惧而退避三舍的存在。 阿爹把煮好的绷带用内气蒸干,进屋给薜荔包扎好。 “走,接着走。”阿爹冷淡地说道。 阿成脸上的神色在看到父亲的一瞬间就收敛起来,当下默不作声地背起行囊,抱起薜荔。 阿爹用嘲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提着药箱,率先出门。 他们疯狂赶路,到了城里,问了驿站何时能走,阿爹要出海,得知下一趟车队在半月后,他便租了马车,自行上路。 旅程中不必担心盗匪,因为没有盗匪。 要担心的是野兽,或者说,是山精水怪。 阿爹带着阿成与薜荔,几乎是逃离了故乡。 出了省的第二天,净土中传遍了一个消息。 金刚宗覆灭。 …… 阿成望着阴沉沉的天。 他不喜欢这里的气候,湿润,闷热。 这里是广东。 狮相门的驻地。 天下十四省,各有宗门镇守。 广东的狮相门是天下第一。 只因为他们曾出过一个弟子,名叫李鼎勋。 青史第二,凡人第一,万人敌。 得知金刚宗覆灭的消息,狮相门震怒,连夜派了高手奔赴西域。 他们两家,一东一西,相隔万里,关系却好得像本家。 阿成心想,自己同狮相门应该也算本家。 只是,他现在是无家可归。 番外 阿成(九) 薜荔的伤好了。 阿成给了她一顶带面纱的斗笠,每天带她出去见世面。 “阿成,什么是,靓仔?” 薜荔退后半个身位,把脸从后方凑到阿成的耳边,素白的面纱轻轻刮蹭他的耳垂,有些痒。 阿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感到不适。 内心中某个死去的青年,开始挣扎。 “靓仔就是好看的男孩。” “嗷,呀,那好多人,都叫你靓仔的。” “这是礼节,就像很多人叫你靓女一样。” 阿成解释着,他不喜欢广东,但是这里是一个很有包容性的地方,让人想要迷失,被渐渐同化。 在阿爹买到船之前,他们只能待在这儿。 “阿成,”薜荔指着街边的餐铺,“那是什么字?” “煲仔饭。” “咦?煲仔?煲仔又是什么仔?” “母鸡啊。”阿成嘴一滑,说了句俏皮话。 “嘻嘻嘻,哈。”薜荔笑得很开心。 阿成感到无比的舒爽,山鬼姑娘的笑容,总是好治愈人心,有比是一剂良药,叫人心头小鹿乱撞。 阿成轻轻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嘴角的笑,怎么也压制不住。 “阿成,你看,比武招亲。” 街道尽头涌来一群穿着红衣的杂役,敲锣打鼓,当中有三个看着老成的男人在分发榜文,后排还有举着大旗的人,旗子上就写着“比武招亲”。 整个过程,出了喧闹的器乐声,他们一行人竟然没有说半个字。仿佛是一群奏乐的木偶,抑或杂技开场前掀开幕布的透明人。 “什么是比武招亲啊。” 阿成就解释,某家要嫁女,于是就广邀俊杰英雄,在会场要考较才艺武功,优胜者召为夫婿。 “什么是结亲?” “就是两个人,在一块。”阿成苦笑,“不过,我们这样的不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阿成,我想和你结亲。” “不,你不想。” “我真的想!”薜荔轻轻捶打阿成的脊背,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回荡着空空的声音。 “……等你多学些书文,明白事理了,就知晓了。” 阿成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气艰难。 回到客栈,进了大堂,就看见阿爹在柜台前喝酒,掌柜的也端着小小的白瓷酒杯,陪着阿爹闲谈。 阿成很少看见阿爹这样放松的姿态。 身体斜倚着台面,右手支着脑袋,脸上带着酒醉的红晕,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甚至给人慈祥的感觉,他的目光迷离,晕着水光,就像打了哈欠后的样子,慵懒而舒适。 阿成领着薜荔从门边绕开,没有进入父亲的视野范围。 大堂里摆了十来张桌椅,现在正是饭店,客人们吃吃喝喝,喧闹的声音很嘈杂,阿成的到来,没有惊起众人的关注。 特意选了角落的一张矮桌吃饭,这里靠近柱子,甚至还有布帘,算得上一个小小的隔间,在这里,薜荔可以摘下斗笠,露出真容。 小二是相熟的,走过来第一句话,“靓仔,还是昨天那样?三热菜,二冷盘,四两米饭一碗,二两米饭一碗,是不是?” “是。” 小二笑眯眯地往后厨去了。 客人们吃饭时总喜欢谈论时事。 不久前,金刚宗覆灭的元凶调查出来眉目了。 据说是来自黑天外道世界的邪徒。 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跨越了星河。 金刚宗残余的门人同剩余十三个宗派的宗主正在紧急协商,要提前召集天下武者,重启正邪大战。 “都说上一次大战胜得轻巧,原来是对面保存实力了,真奸呐!” 客人们都在抨击恶道星邪徒的狡诈,阿成透过帘子去看父亲,他还在喝酒,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无法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一点点躁动的仪态,他的脚,搁在高脚凳的横板上,一动不动。 阿爹应该是最恨那些邪徒的。 阿成却感觉阿爹在带他们逃离,事实就是这样,当初在正邪战场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是一个怯战者,是什么让他软弱了? 阿成猜测,或许是父亲可笑的理想。 要隐居起来,蜷缩起来,当一只长命的龟。 …… 阿爹买到船了,他们出海,抛下陆地,那里正在掀起战火。 一路上有海岛,但不是每个都适合居住。 阿爹似乎什么都会,他平时都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本领,但是不论开船,还是求生,他都精通之极,简直像是一辈子活在船上的老渔民,而不是一个久居内陆的农夫。 阿成没有问,他只是负责好饮食。 实话实说,他做的不好吃,没有酱醋,只有粗制的海盐,做千篇一律的海鱼,除了苦咸和淡淡的肉味,没有别的能给舌尖以惊喜。 阿爹向来有什么吃什么,阿成不浪费自己做的食物,但薜荔实在不太乐意吃。 阿成偷偷把仅剩下的一朵昙花给了她。 摘下来几个月了,昙花还是鲜活的。 薜荔有了这一朵花,就很幸福了。 她开始接受人类饮食中粗糙的那部分。 离开了陆地,离开了纷争,同时也离开了享受。 在海上漂泊的三人,完全无法得知战况。 阿成与阿爹都已经被认定是叛逃者,负责给他们传消息的令长将他们屏蔽了。 每个省有负责传递公文的文正都督一人,向下传递到每个城的校文尉官,再向下到令长,每个令长负责百户人家,所以又称百户令。 令长最后给他们发的消息是全地戒严,只帆不得入海,跨省者需有路引,如有违令,按叛逃处置。 这是很严重的处罚,甚至可以说阿成父子俩现在已经是死人了,除非永远不回陆地,永远不被人找到。 阿爹对此很淡漠,阿成却很愤怒。 不过有薜荔在,他们二人从来没有争吵。 终于,在秋末,他们找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海岛,淡水充足,林深地广,海滩边还有一些废弃的房屋,估计曾生活过渔民,现在原住民都去打仗了,房子当然也空置下来。 三人开始新的生活。 …… 某日,阿成从静坐中醒来,许久不见动静的昙花纹传来温热的感觉,有人发了消息。 他思忖了一下,觉得察看,但看到的人叫他大吃一惊。 是他们的令长。 “通缉令:山鬼薜荔,女子外貌,系为此次大战罪魁祸首,发现行踪者赏金万两,捉拿归案者可得神一阶武学任三本。” 阿成脸色苍白,身子摇晃,只感到头晕目眩。 关于番外 这次的番外,确乎是引发了许多读者的不满,给大家造成的不便,笔者深感抱歉。 一个故事,既然已经开始,那么我肯定是要说完的,余下还有三章的番外,也就是说后天各位就能看到主角的故事。 以后再出正文的番外,我会放在作品相关里。 万望见谅。 番外 阿成(十) 冬天来临,又悄悄过去,在岛上,甚至没法察觉气温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一度让阿成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乱。 没有意义的事情在这里反而变成了消遣的最佳方式。 阿成教薜荔读书认字,教她玩井字棋,薜荔会带着他认识一些山林里的野兽,岛上资源不算充沛,所以这些动物的体格都相对娇小,阿成发现了有一种野猪,成年的也不过百来斤,肉质滑嫩,用来做菜是再好不过。 阿成捕猎的行为让薜荔有些不开心。 因为有些动物是山鬼姑娘的朋友,而且也起了名字了。 名字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就像是某种证明价值的凭依,一旦有什么东西被赋予了独特的名字,那么在人眼中就是有智慧和人格的存在。 阿成宰了薜荔口中的“福福”、“胖娃”、“灵仔”,它们变成油汪汪的菜肴进了人的肚子里,饱足感压制了愧疚感,山鬼姑娘难过了一阵子后,也终于理解了所谓的残忍。 残忍是一种高等人才能有的情绪,对求生者来说,残忍是一个黑色的幽默笑话。 阿爹要在新年到来之际,给阿成和薜荔举行婚礼。 薜荔对此毫无异议,阿成却吓得六神无主。 阿爹的话不容置疑。 阿成很抗拒这一切,哪怕其实他自己是情愿的。 他感到自己真正被同化,被阿爹的恐怖逻辑给同化,慢慢丧失对文明秩序的追求,而沉溺在平淡里。 新春大婚。 父亲准备好了一切,桌椅、宴席,布置洞房。红布是自己织,自己染的,食材是捉来捕来的,蜡烛也是自己做的,阿爹准备了两个月,终于,做好了全部的工作。 不可思议。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还能见到文明的契约典礼。 阿成目睹了这一切,从无到有,阿爹都是一个人完成,没有让他帮忙,也丝毫不想让他帮忙。 再一次的,阿成看不透自己的父亲了。 望着他忙碌的背影,阿成心里的疑惑却总是消散不去。 他最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阿爹会与薜荔相遇。 这是不应该的,薜荔说了从来没见过阿爹,只知道是阿爹突然冲出来从邪徒手中救了她。 活了十多年,阿成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他们之间有厚重的鸿沟,如果没有净土,那么阿爹可能一整年都不会同阿成说上三句话。 新的一年开始了。 对阿成来说,也是新的人生。 他成了一个望海的人。 在傍晚升起一堆篝火,他坐在火堆旁,望着月亮一点点从海平面升起,仿佛是孤星。 …… 三月十四的星月,阿成望着海,这一次,朦胧的海雾里,升起无数的舰船,高高的桅杆顶上挂着灯笼,仿佛是着火的候鸟,一大片,闪烁着,起伏着,越来越进。 阿成大吼:“来人了!” 他声嘶力竭,仿佛是掀起惊雷。 “来人了!” 他飞奔下了悬崖,来到海岸的小港口,阿爹已经开船,薜荔站在船尾冲他招手。 阿成跃入水中,游鱼似的,来到船边,顺着绳梯上了甲板。 “起帆!” 黑夜的海上风波急促,一艘小船朝着东南而去,西边有数百条艨艟巨舰悠悠驶来,无尽的灯火点缀这些海面上的大鱼,而阿成他们的船,就像一张舢板,不敢点灯,一切都在微光中进行,惶急似风中飞草。 不可能逃过的。 这些舰船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他们这艘小船,但被发现是注定的,他们不可能逃走。 不论追逐的人,是善道众正,还是恶道邪徒,他们都不可能逃过。 阿成三人的船被两艘轻型战船追上,随后他们被带上了一艘大船。 不过,万幸的是,抓住他们的是善道之人。他们三个被盘问来处,对方只是很草率地问了几句。 阿爹说自己三人世代隐居海岛,从不知晓外界。 他们的装束打扮确实印证了这一点。 接下来,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没有被刁难,而是被征召了。 三人被分隔开,去了不同的舱室。 阿成被安排在了下层甲板中部的一个舱室,里面已经住了七个男子。 折腾许久,已经是凌晨,七个室友都已经起床。 筋疲力尽的阿成还是打起精神,同他们聊了几句。 他们七个人,来自六个不同的门派。 陆地主要的城池已经全部失守,除了零星的一些反抗外,其余人全部投降。 邪徒里有绝顶的强者,得到断业邪佛的眷顾,盖世无敌。十四个宗主,战死了十个,还有两个投敌。现在只剩峨眉的心迹师太,还有界青门的王大玄门主。 海上漂泊的这些,是为数不多的反抗力量。 阿成失魂落魄。 …… 邪徒们穷追不舍。 他们的战船数量是正道的数倍。 阿成每天都能听到哭号。 每天都有跳海自杀的人。 他透过舱室的小窗能看到几十里外的外道战船,他们不紧不慢,仿佛是慵懒的群鲨,只是驱赶着鱼群,等待一个大快朵颐的好日子。 每几周会有一次交战,阿成看到了那个外道里的绝世强者,他与心迹师太隔空对掌,散逸的气劲掀起数十丈高的海浪。 某天,阿爹突然出现在阿成面前。 三个月没见到父亲,阿成突然看到他熟悉的,铁青的脸色,没由来感到极深的恐惧。 阿爹身上裹挟着不详的气味,这种感觉,只有阿成小时候才经历过两次,一次是阿娘死的那天,他才刚记事,一次是家里养了多年的老黄狗死了。 “薜荔要被砍头了。” 阿成眼前一黑,只感到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大脑,血管几乎要爆裂,带来剧痛和狂乱的幻觉。 “怎么办?” 阿爹依旧冷冷地望着他,“我们跳海。”说完,他一马当先地跃入冰冷的海水。 阿成没有去。 阿成被赶来的几个武者按在地上,他被缉拿了。 …… 阿成的脖颈上套着绞索,同身旁的薜荔一样。 “成,我们要死了吗?”山鬼姑娘如是问道。 有个男人在高声宣判二人的罪行。 把黑天外道世界的邪徒引入正法世界,致使生灵涂炭,不可饶恕。 阿成淡淡道:“是。” “成,不要怕,虽然死后没有梦,但我陪你。” “好。” 脚下高凳抽离,二人下落,绞索绷紧。 下一瞬,绞索断裂。 番外 阿成(十一) 阿成跌落在地。薜荔却被另一个人稳稳接着。 “那个老头没有说谎,果真是你,好久不见了,薜荔。” “小落,你来了。”山鬼姑娘轻轻抚摸一张白净的脸庞。 阿成摔在地上,姿态狼狈。 周围的武者惊惧后退,尤其是界青门王大玄门主,看到那人的第一时间就消失在原地。 有人高呼:“邪魔!” 心迹师太脸色凝重,“浮山落施主,你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吗?” “呵,师太说笑了,说不定将来咱们还能成为同道呢。“ “呸!魔道妖人,吾等虽死,犹不可屈也!”心迹师太性情刚直,实乃武林扛鼎之英雌。 浮山落微笑着,依然搂着薜荔。 阿成仰望着那个男人。 高大俊朗,衣衫华贵,目若朗星,雄姿英发。 “在下不过想要建立真正的净土,乃天下第一等的善行,有何不可?” 心迹师太面色冷若冰霜,“屠百姓,筑京观,朗朗人间化作无边地狱,这就是你说的善行?” “师太有所不知,这宇宙自古至今已有一万又八百余年,正合一会之期,天地将有巨变,你我凡人不早做准备,却是要随大劫灰灰了去。” “哼!歪理邪说!这宇宙不过第一会,劫数尚远,哪会有什么巨变。这般说辞,不过是你行骗的借口罢了,你等外道向来内斗甚毒,待你血洗正法世界,便有人来夺你的权!篡你的位!” 浮山落惯有的骄傲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不过他还是笑着,“师太,你毕竟还是囿于眼界,不曾见过广阔的天地。今日,我便将这个世上最大的秘密,通通告知尔等!” 众人惊疑不定,却也暂时按下刀兵,且听这邪道第一人有何说法。 “天下有十四宗门,上一纪元,佛子手下有十四尊者,统领圣道,二者数目暗合。而一元十二会,一会一百零八世纪,会末将有某位上尊转生,致使善恶圣三星汇聚须弥山。”浮山落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薜荔,“我本拟这位山鬼就是某位上尊转世,然而她并不是。她是圣道星孕育的生灵,实为须弥山神,可谓是钟造化之神秀,有往来三道之力。” 薜荔神色恍惚,还在轻轻抚摸小落的脸庞,而浮山落也轻轻握着她的手。 “我始终还是放不下你。”小落微笑,“那天我的属下伤了你,你莫怪她。” 薜荔摇了摇头,随后悄悄说:“放我下来。” 浮山落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山鬼姑娘落在地上,不顾周围人注视的目光,走到阿成身前,弯腰去搀扶他。 阿成起身,还是盯着浮山落。 “你就是她说过的,那个小落。” “不错。”浮山落脸上已经殊无笑意。 “你可真不是个东西。”阿成嗤笑。 浮山落轻轻一指头点出,心迹师太大喝“闪身!” 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阿成被一道劲矢般的指力贯穿胸膛。 薜荔的脸色惨白。 浮山落露出舒适的叹气声,额头黑纹昙花散发幽光,映衬着他如美玉般的面庞。 面对他这般放肆的情景,众人大多只皱眉看着阿成,脸上倒也无多少惋惜的神色。 心迹师太沉声问道:“你这般躁动易怒,面善心恶之徒,如何能叫人信服?” 浮山落冷笑,“各位不信却也无妨,我本是为断业佛祖大计而奔忙,下一会,魔道当兴!” 远处的战船传来震天的呼啸。 “魔道当兴!佛祖齐天!” “魔道当兴!佛祖齐天!” 正道诸人闻言,脸色愈加难看。 浮山落不去理会倒在地上的阿成。 “原本在下打算杀光善道众生,但毕竟上苍有好生之德,只需各位宣誓背弃菩萨,投身佛祖麾下,还能保全性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话音未落,一道寒芒陡然从他颈后袭来,锋锐的剑气割断浮山落乌黑的发丝,就在他一颗大好头颅即将飞起之前,另一道寒芒自虚空出现,抵住了这突然的袭击。 偷袭者正是王大玄门主。 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唯界青门人统御幽冥。 而抵挡偷袭的,也正是界青门人。 正道界青门,外道界青门。 善恶本是双生子,正邪向来两分明。 浮山落冷哂一声,“看来是在下逼迫太急,三日之后,生死存亡,尔等自行裁定!”说完,他飞身到薜荔身边,将其抱起,随后猛然朝海面退去。 心迹师太大吼,“莫走了这妖人!” 众人此刻也不顾江湖规矩,深知此次若放走了这浮山落,便再不能将其击毙,于是纷纷出手,一时间嚣狂的气劲直接将脚下的百丈大船都击沉。 强者在海面上放手搏斗。 弱者在水下挣扎求生。 浮山落在暴雨般的气劲中闲庭信步。 阿成跌入水中,一点点下坠。 他望向薜荔。 她在水面上,隔着波光起伏的水面,他感到无比的清醒。 阿成的胸前,血液混杂着淡金色的光一点点飘出。 薜荔从怀里轻轻取出一朵昙花,那是阿成给她的食粮。 圣道昙花,离断恐怖,颠倒如意,幻假成真。 …… 家乡,阿成与薜荔初遇的湖畔。 夕阳斜坠。 阿成捂着胸膛,血流已经止息,他从脖颈上摘下一块石牌。阿成说过要把它穿个孔,挂起来,现在,这块石牌上,不仅有一个小小的,串着红线的孔,还有一个食指粗的圆孔。 石牌没有为阿成挡下这一击。 但石牌里的东西出来了。 上尊的转世,正是阿成,石牌里储存的是他的权柄。 他的任务是遴选圣道传人,调理善恶,将善道星上的恶人扔到黑天外道世界,把恶道星虔心向善的人接引来光明正法世界。 只要他接受自己的前世。他就是天下最强大的人。 树林里有脚步传来。 是阿爹。 他的脸色很平静,手里也拈着一朵昙花。 “爹。”阿成低头。 阿爹冷哼一声,“我不是你爹,你不过是个捡来的。” 阿成抬起头,盯着阿爹的脸。 “当年,你母亲就是山鬼,人和山鬼是生不了孩子的。于是我们捡了你。”阿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笑,“你总是惹祸,没办法。她很向着你。” “阿娘真的死了?” “是。” “爹你早就去过圣道星?” “……”阿爹抿嘴,没有作声。 “那个叫浮山落的小子,我同他爹认识。唉,他爹是个好人,可惜死得早,不然你和那个小子也该能成朋友。”阿爹有些唏嘘,“他和他爹真像啊,不过他比自家老子强,你和他比就是个屁!” 阿成挠了挠脸颊。 “当初他爹是因为心软,不然,上一次正邪大战,应该是他们赢。原本只要杀了你阿娘,双星同调就不会停滞,邪道武者就能如现在一般,突然抵达后方,对正道发起夹攻。不过,他终究下不去手。” 番外 阿成(终) 阿成问道:“所以说,会末大劫其实早就开始了?” 阿爹皱眉,“这种事情,不用问我,我不知道。” “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阿爹不知为何,突然语塞,仿佛肺里有一个塞子弹出来,堵在喉咙口,他咳了几声,好似重新打开了气道,“她自杀的。” 阿成闭上眼睛,他早该猜到的。 我们都是冲出命运轨迹的被遗弃者。 …… 万里之外,海面上的厮杀还在继续,正道与邪道,尸体落入大海,随波浮沉。 心迹师太身受十掌,力毙邪道三位宗主,殒身。 王大玄门主与邪道界青门门主同归于尽,百千正邪界青门弟子呼啸往来,剑气纵横似寒星,凭空互击,仿佛是送别的烟花。 正道一片哀鸿。 数条巨船拉着一艘数千丈长宽的木筏,上面堆砌了数万具尸体形成一个庞然的京观。 恶道星众人到底是如何来到善道星? 先是借由薜荔之力,把浮山落及十数位顶级高手送达善道星,十几位宗主级别的高手,突袭金刚宗,随后血洗西域,堆砌京观,施展邪法召唤断业邪佛投影,打开双星通道,把越来越多的高手从恶道星招来。 浮山落站在海面上,轻吻薜荔的额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小落语气温柔。 薜荔慢慢点头,眼神望向无垠的天空,蓝天如水,彩云似沙,长风吹皱她眸子的波光,她脸上的神色竟然还是平静的,哪怕她已经预感到了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已经顺着额头残存的温热不断冲着全身的汗毛孔渗去。 “我说了很多话,现在想来很可笑。不过,我还一直忘不了你。”小落知道薜荔没有在看他,他也没有在看薜荔。 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巨大木筏,没有看那个京观,而是聚焦在筏子边缘的大片空白处,恍惚能看到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手持着扁扁的石片,斜斜打向水面。 …… 薜荔站在灰黄色的沙滩上。 阿成坐在高高的悬崖边遥望着她。 她面对着西坠的落日,这时候的她是金色的,不再是那种月光般的清冷,她与人相爱,本就是错误。 阿成从来不曾看懂薜荔,因为他知道,身为异类的她没有七情六欲,当她的思维内核都与人类不同,却表现出了人情味的行为与姿态,内在与外在割裂,可见她的身躯与魂魄之间有一道鸿沟。 阿成望不穿这道鸿沟。 阿成站起来,高声呼唤:“薜荔,天要黑了,回来吧!” 薜荔扭头,她是离得好远,但仿佛又近在眼前。 “阿成,你该早些作出决断。” “什么决断?” “命运。” “我不愿。” 阿爹的脸突然出现,“想什么呢?” 阿成回过神来,侧头望向东方,大片的黑云真正席卷过来。 “爹,如果,你能救娘亲,你会去吗?” “自然会去。” “如果你会死呢?” “自然会去。” “如果永远不能相见呢?” “自然会去。” “值得吗?” “不值得吗?” “我懂了。” 阿成取出石牌,轻轻捏碎。 …… 浮山落轻轻问道:“薜荔,你会原谅我的吧?” “是。” “你不恨我杀了那个男人?” “你没有杀他。” 小落脸上的笑意不断收敛。 “什么意思?” “他会来寻我的。”薜荔脸上的憧憬不是假的。 异类做出人类的行为,原因也很简单。 薜荔爱着阿成,有了情爱的她,不再是那个超然的山鬼。 小落呢喃,“是我不曾珍惜,错过便是错过。”他盯着薜荔嘴角不自觉的弧度,感到一点点的痛苦。 随即将她抛到京观上。 高高抛起。 山鬼似一片云。 京观也是一座山,一座尸体的山。 山鬼落入尸山,正是一粒火星落入油锅,刹那间,京观表面燃起红黄色的大火,剧烈的尸臭凝聚成一片毒瘴,直冲云霄仿佛狼烟。 天上骄阳烈火转瞬熄灭。 半壁天空显现出一尊巍峨的山峰,是天柱须弥山。 另外半边,是星夜。 在昏沉的光芒里,有两颗星辰在不断放大,一颗漆黑阴沉,一颗金光灿烂。 会末大劫起,三星落须弥! 恶道星里冲出一道黑潮,跨越星河,降临善道。 刹那间,苍穹尽墨。 只见断业邪佛高坐云端,周围簇拥万八千邪罗汉,三十六恶菩萨,数亿怨鬼,吹起人骨法螺,敲响人皮法鼓,凶焰焚天,魔威炽烈。 邪徒齐齐高呼。 “断业佛祖!法力无边!统掌天下!镇压鹿缘!” “断业佛祖!法力无边!统掌天下!镇压鹿缘!” 正道诸君闻言长笑。 休道群雄已束手,高歌一曲笑菩萨。 万载人间历沧桑,敢胆九幽斩阎罗! 正当绝境,异变陡生。 西方一道金光电射而来,击破黑云,仿佛雨后的长虹,旋即大片扩散开来,彻底将那魑魅魍魉的鬼蜮幻象击破,漫天祥云,海上丛生金莲,好似灵山显化。 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和尚自虚空踏步而来,先是天边一颗黑点,转瞬就到眼前,愈是临近,愈是巨大,最后竟然是身高万丈的一位神人。 神人现世 临危普度广大智慧明光上尊。 法号本由! “今日吾代菩萨重开三道。” 本由轻轻一点那海上京观,这焚着毒火的尸山土崩瓦解,一点轻灵的月光悄然升起,升入天空,落入须弥山去。 山鬼已死,须重回本源方可转生。 “舍生取义者,可入圣道!”上尊降下法旨。 善道星万年来的英灵,如今在各地拼死抵抗的武者们、百姓们,他们的魂灵高高升起,没入圣道星,沉入内核,他们的报身投入上缘中漂浮的因陀罗网里,他们将可以把自己的意志传承到下一个纪元。 “伪善作乱者,堕入恶道!”那些屈服于外道的善道星人,他们的魂魄也飞起,被虎视眈眈的断业邪佛一口吞下。 “心怀正义者,转生善道!”断业邪佛沉闷一笑,将手里的人骨念珠盘了几圈,似乎在挑拣什么。而恶道星里许多默默无闻的百姓、武者,他们感到自己同那魔祖冥冥之中的感应骤然断裂,均是大喜过望,欢呼忘情。 本由微微闭眼,“劫终,下一会开启!” 宇宙大震,星辰分离。 断业邪佛狞笑一声,“好儿郎们,回家了!”祂大手一挥,无数被裁定为邪徒之人流星般飞起,被黑潮裹挟着,向那不断追入黑天外道世界的恶道星而去。 恶道星里也有许多善人不断从天而降,落在善道星上。 他们看着天上太阳一点点回复光芒,纷纷欢呼。 浮山落被夹带在黑潮里,他大发雷霆,无声咆哮。 “全是假的!是骗局!什么超脱,什么天道至公!结果还是偏心善道!我不甘!不甘!” 上尊的身躯一点点消散,他的魂灵也飞入圣道星内,回到因陀罗网。 …… 薜荔站在须弥山上眺望。 太阳旁有一颗蓝色的星球。 阿成。 你会来接我,但我未曾想过,是这般的生离。 …… 阿成寻到了那个海岛,他每天傍晚还是会坐在悬崖上,他是那个望海的人。 愿月光常伴你身,薜荔。 …… 阿爹躺在昙花丛中,望着暗紫色的星空。 他身边有一块小小的墓碑。 阿爹似乎是睡着了,他蜷缩着,搂紧墓碑。 第二百四十四章 探索者,赫迈尤斯?莫拉 鹿正康向前方的通道走去,笔直前进,并不理会两侧的阶梯高台和入口。黑色的书籍堆砌出高高的拱顶,由于不整齐的堆叠导致错落的状态,起伏有边角凸起如棘刺。 空气中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如同一个被太阳晒得冒汽的飘满浮萍的污水池塘,腐烂的真菌和淡淡的海腥味,正像一个废弃的海鲜市场,堆积如山的货物在一点点变质时弥散开的臭味,不过要更淡些。 这样的可怕气味最叫人惊惧的便是其暗藏的迷幻性,若是多呼吸几口空气,便发现臭味转瞬淡去,渐而还慢慢流出香气,仿佛在发酵流脓的地窖里洒满鲜花和香料一样,把邪恶的气质掩盖了下去。 那海上的迷雾也会弥漫到这些通道和房间里,往往站在某处向远方望去,并不能看到细节,蒸汽会一点点浸透衣物和皮肤,给人淡淡的刺痒感,仿佛是无数虫豸顺着雾气钻入毛孔,开始扎根繁衍。 地面杂乱的纸页上满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仔细观察即可察觉,每页纸张上都有四十行,每行大约八十个词,用黑色墨水书写。材质多变的纸张,譬如莎草纸或者竹纸、木浆纸、羊皮纸等等,一律都是枯黄的,除了用触觉分辨,并不能看出各自的区别。这里似乎有一种同质化的特性,能将不同之物同化,抹除个性后以混沌的姿态镶嵌在这里。 通道走到尽头,两侧另有走道,鹿正康暂停了脚步,从眼前镂空的窗户向外望去,是一个大厅,深处有高高的台阶,一级级向上,最高处的石台上摆放着什么方形的物体。 鹿正康从左边的通道绕行,不多时到了尽头,右手边就是大厅的门,同样是镂空的,泛着几丁质甲壳光芒的事物,与那些窗户类似,门边有一个奇怪的非自然植物,就像小小的金色灯笼,几根枝条蔓生向上,曲结成一个空槽,另有一支高高顶起,有发光的小球悬垂在其末端。鹿正康轻轻触碰那个灯笼般的小球,球体坠落入空槽,大门因而打开。 巨魔人一步步迈进大厅,那深处石阶旁有两个外形可怖的生物在随意漫游,那形貌,乍看宛如一堆灰黄色的湿滑章鱼触须聚合物,背后披着皮质的斗篷,长长几乎垂到地上,身躯是细长多褶皱的虫躯,漂浮着,腹部有漩涡状口器,体侧有两对手臂,细长枯瘦,头部类似一个海星,垂下长长的触须,左右摆动,互相摩擦,滴落湿滑的液滴。 魔族生物,探索者。 两个探索者注意到鹿正康的到来,当即使用隐身术,在一阵蓝紫色与金红色的灵光中,它们不见了形体。 鹿正康浑身亮起青碧色的光芒,纹身全开。 探索者移动悄无声息,突然从鹿正康的背后有一道墨绿色旋风吹来,速度极快,鹿正康当即向旁侧一跳躲开攻击,而由于主动攻击而现形的探索者在一根书籍长柱后隐现身形,未等鹿正康追击,它再一次隐身消失。 现在是法师的对决。 空气中古怪的味道麻痹了巨魔人的嗅觉,他无法察觉那两个探索者的位置,只能被动防守,不断躲闪那无尽的旋风。 每一个旋风都有石磨般大小,往来推移,两个探索者几乎要把鹿正康浸没在狂风的海洋里,这风旋有着某种恶毒的特性,鹿正康感到体表的刺痛感在加强。 看准一个时机,鹿正康将巨斧抛出,画出一个死亡的轮旋,狠狠劈在一只探索者的身躯上,它被击中,但并无任何惨叫,只是无力地摔在地上无法保持悬浮。另一只探索者愈发谨慎,不再对鹿正康发起攻击,只是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 鹿正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第一只探索者砍死,抽出魂魄来,当场要将其扭曲成死灵。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另一只探索者都未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逃离。 新生的魔死灵飞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突然朝大厅的角落释放了一个幽蓝色的旋风。 鹿正康紧跟着旋风发起冲击,第二只探索者没有离开,它被旋风击中,破了隐身,随即又被巨魔人毫不留情的一斧子腰斩,然而倒地的探索者竟然化作一团虚影消失,这是分身。 阴影中飞出两团旋风,两头探索者现形,却不知哪个是分身,抑或都是分身,鹿正康甩出袖里飞燕,击倒一只,而魔死灵也激发旋风,击中另一只。 被袖里飞燕打中的没有消失,确认是本体,鹿正康冲过去将其撕碎。 第二只魔死灵到手。 它们同人死灵一样有高超的智慧,可堪造就,于是也加入编号,如今到了编号十九。 大厅清理干净,鹿正康走到高台上,面前一片开阔,能毫无保留地看到异典空间邪异的天空与海洋。高台上有一个置书台,上面放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黑暗魔经。 游戏中的黑暗魔经是魔神赫迈尤斯?莫拉的神物,可以通过阅读魔经进入异典,异典里另有魔经本体,阅读后可以获得强力的技能或永久的增益效果。此外,部分魔经也有传送门的效果,可以传送阅读者到异典的不同章节。 鹿正康仔细打量书封,厚重如石板一般的黑色纸张,光泽上如同某种生物的皮质,表面有深邃的铭刻,复杂未知的符文与繁重的几何图形组成的幽暗纹章,如邪异的眼眸。 翻开书籍。 枯黄的书页上遍布文字与图案,然而并不能看懂,多翻了几页,陡然纸张上释放出暗绿色的光芒来,观者一阵恍惚,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极速颠倒重组。 再回过神,大厅外的海洋上悬浮着许多黑色囊泡状物体,仿佛一个个黑洞,里面泛出一个个眼球,伸出一根根触手,鹿正康只感到耳边的幻听急剧加重,无数的声音都汇聚起来,音调、音节、音色不断混合。体表的刺痛升级未剧痛,仿佛长针抵着骨髓搅动。脸颊和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烧灼的感觉,痛苦也富有层次感。 盯着囊泡里浮现的眼球,它们混乱不可名状,有些如蜥蜴,有些如狮虎,千奇百怪,有些有数个瞳孔,胡乱对接,有些眼球仿佛分裂到一半的受精卵,结合在一起而无法脱离,颤抖着。无数囊泡中尤以中心处那个最大,里面悬浮着的眼球也最大,不断眨动着,灰黄的眼白和墨绿的两颗瞳孔——组成一个∞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遇,新的世界 菩萨端坐在大宇宙的某一处。 某时,祂眉间飞出无限的灵光,投向无边无际之处,有的落在宇宙的某些星球上,有的落在其余的小世界中,还有的飞出了这个宇宙,向着无人可知的神秘所在而去。 这个宇宙残存的许多小世界,也多濒临崩溃,菩萨要将那里的生灵都接引过来。 他分出心念,化身万千。 然而菩萨虽有大宏愿,仍旧不得清净。 祂的心底有执念未消。 于是,另有一点灵机,飞出宇宙。 …… 空洞骑士世界。 圣巢的虫子们陆陆续续都搬到地表生活。 这里有丰沛的食物,舒适的阳光,虫子们友善相处。 维修虫的族群联合数十种虫类,重启了当年的建筑工会,全新的虫子世界真正建立起来。 新的圣巢有新的王。 而这个虫选也是毋庸置疑的。 圣巢公主——黄蜂女。 全新的圣巢已经建立起了秩序,德特茅斯的广场上树立了两座雕像纪念那为圣巢复兴而牺牲的伟虫。 两个小家伙,各自戴着苍白的面具,在一块莲花般的喷泉基座上对视,是携手并进的战友,也是棋逢对手的战士。 “纪念。 空洞骑士。 愚人之王。 二位的伟业壮举, 能叫所有听闻史诗的我们低下桀骜不驯的头颅。 你们的牺牲,换来真正的光明。” 纳提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望着雕像,看了一会儿,随后把放在一边的纸笔取过来,放在他短短的腿上,开始写信。 他每天都会写一封信。 开头总是:“小家伙,很久不见了……” 然后他会唠叨一些琐事,这么久以来,他经历的一切都详细记载了。 结尾总是:“……想你的纳提。” 他会把这些信送到遗忘十字路的老屋里,以前是自己亲自送,后来晚辈们长大了,就让他们代为跑腿。 当初鹿正康挖出来的地下室已经塞满了信封,后来不得不扩建了几次。 “小家伙,很久不见了。我如今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衰老,已经有虫称我为长老。不过,我哪有那么老。 “帕雅一切都好,她最近在忙碌一些新的东西,你知道她喜欢发明。她不太被虫喜欢,说她是老顽固了,我不喜欢它们这么说她,我没有办法,只是心里难过。 “我最近总是想起那天捡到你的卵的时候,写到这儿,我也发现,好久没有去我们的房子看看了,我感到久违的活力在涌上心头,我明白了,我要来找你……” 纳提卷起信纸,把触须笔丢在一边,匆匆向着镇子外的井口而去。 虫子的寿命毕竟是短暂的,维修虫也算不上那些可以被称为神圣的高等生命,它们的智慧有限,身体也有限。 纳提觉得自己该进行一趟回忆的旅途了。 再不出发,他就真的老到不能动了。 沿途许多虫子都向他打招呼,它们有的飞在半空维修路灯,有的坐在柜台后探出身子,阳光灿烂的街道上行虫如织,许多虫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交谈。 这样的景象,真的能让人忘记当初圣巢衰朽的模样。 虫子命短,所以遗忘苦痛的速度也格外快。 抬起头,一个硕大的,占据半个天空的圆孔里,太阳正在散发让虫感觉不可逼视的伟大光芒。 曾经的我们呐,需要跪在地上乞求光明。 现在的我们呐,享受最热烈的阳光,乃至有些刺眼,还有些怀念那片寂静的黑暗。 新生代的虫子都很享受光明,很适应光明,但是——纳提从井口一跃而下,轻轻落在下方平台,站在一个光柱中,周围是望不穿的阴影,大地的阴影——纳提感到无比安心。 他顺着一个个平台向下,虫子很小,所以重力对它们来说不算什么威胁。 纳提尽情享受坠落。 是的,年轻时的活力再次充盈了他日渐干瘪的躯体,渐渐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厚重的背壳都变得轻盈起来。 纳提攥着手里的信封,地下世界迎来了一个老朋友。 到处乱晃的小爬虫,谨慎潜伏的戈姆,他还经过商虫的旧村庄,同几个不愿意离开地下的老商虫打了招呼。 当他匆匆赶到老屋时,他紧握信纸的手,陡然松开了。 信纸飘飘忽忽好似落叶一样,凌空铺开,落在一只虫子脚边。 信纸被拾起来。 那个维修虫同纳提打招呼,声音柔柔的。 “纳提,好久不见。” 是鹿正康。 …… 一个个小世界被拉入鹿缘菩萨的掌中宇宙,祂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接近于天道。 祂的存在,渐渐扩散开来。 上缘构成的宇宙,还有许多,有的年轻,有的已经彻底消亡。 缘流缘住,循环往复。 宇宙宛如游鱼,而上缘是河。 鹿缘菩萨,祂也是游鱼,却想做一只飞鸟。 …… 一道灵光跨越宇宙间隙。 鹿正康眼前全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头颅,两只眼睛,色调不一。头颅的嘴唇翕张,似乎在说什么话。鹿正康听不到,也看不懂,他坠落在头颅的鼻梁上,但是没有接触到实体,他落入头颅中。 一道巨大的轮环又凭空出现,鹿正康看到这镜面般光滑的轮盘上有浮光掠影,但他看不真切。 飞过轮盘,他有飞过一个充满光的世界,随后看见一个千疮百孔的灰蒙蒙的球体,他从某一个孔洞里跌入球体,里面还有不同的世界。 总之,他不停坠落。 …… 奈恩星,泰姆瑞尔大陆北部,天际省。 4e183,夜星月。 狂风夹杂着厚重的雪片不断肆虐,夜星月的天际被寒冷的力量统治,如果说,在路边遇到冻死的人或者野兽,那是不稀奇的,哪怕是最耐寒的诺德人,也该对这样的风雪心怀敬畏。 一个高大健壮的诺德女人提着精钢长剑,在一片灰黑色的苔原石海中穿行,她上身穿着一件破烂的皮甲,沾着新鲜的血渍,血液被低温冻得坚硬,随着女人的动作,不时会落下一些血块。她的下身只有一件围裙,根本包不住她鼓胀的肚腹。 如今她双腿之间淌着羊水与血,她要生产了。 女人的脸色比风雪还冰冷,血液带走了体温,她的肢体在无意识地颤抖。 天边的太阳即将落下,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背风凹坑,里面堆砌了一些松软的雪片,她决定在此地产子。 举目四望,这凄惨的冻土,万年的冰雪之下的岩石与土壤,覆盖着支离破碎的悲哀的灰色地衣,而那即将落到地平线下的夕阳更是给这片绝望之地蒙上死寂的薄雾,风雪还是止不住地吹,雪片往往还未落地就再次被强风吹起,近地面有一道白色的雪片狂流。 远处传来狼嚎。 女人倚靠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被冰川与海水冲去棱角,又被狂风剥蚀出粗粝表皮的古老石头,此时竟然给人以舒适的感觉。虽然很冷硬,但女人显然是不在乎的。 她始终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哑巴,下身的血已经堆积起一个小血洼了,血液凝结,表面还浮起冰晶,洁白的冰雪浮在浑浊的血里。 女人从背后的小行囊里取出一个红色的药剂瓶,这是生命治疗药剂,现在只剩最后一口了,女人犹豫了一下,重新把瓶子放回行囊。 狼嚎声再次响起。 而且更加近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生,任务是逃出生天 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女人沉默着将腹中的孩子生产下来,婴孩在寒风中开始人生第一次呼吸,吸气时发出啼哭般的叫声,打破了这片苔原恒常的压抑,而远处的狼嗥依旧没有止息。 女人望着扭动挣扎在冰冷冬霜里的男婴,冷冰冰的眸子里终于也展现出满足的笑意。 她用手里的长剑割断脐带,随后解开皮甲,把新生的,浑身沾血的孩子抱在怀中。 女人实在是饿了太久,甚至没有一点**可以哺育给自己的孩子,新生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也沉默下来。 天空上的狂风把乌沉沉的阴云吹散,下了整整七天的大雪终于停歇了一会儿,云后露出的是迷蒙的星夜,绚烂的极光纷纷是彩色的天神帷幔,也随着夜晚的风而浮动着,两轮巨大的月亮在云与光彩之后的深邃天空里若隐若现,一红一白,将自己伟岸的形体含蓄在凡人目光不可触及之地。 女人从凹坑探出头回望自己的来处,她沾满污泥、植物碎屑与血垢的金色长发在风中飘飞如一面旗帜。 天边起伏的山脉威严酷烈,冷峻的刃脊,冲天的角峰在风雪的浓雾里略微露出行迹,仿佛隔着千里依旧能将人的傲慢刺破,这些可怖可敬的自然地形却给了女人莫大的鼓舞和力量。 天际的诺德人,熟悉雪与山,他们的祖先来自比泰姆瑞尔大陆更北端的阿特莫拉大陆,那是一片能将人的骨髓冻碎的可怖之地。 女人享受着严寒暴雪,仿佛沐浴在春日的和风细雨中,此时黑暗逐渐笼罩的大地尽头有闪烁的青色光点行进着,这些光点正是狼群的眸子,这些贪婪的掠食者追逐着女人的血,悄悄靠近。 女人攥紧手里的长剑,剑柄上的皮膜仿佛一块木头一样硬,她露出残酷的笑容,战士从来不畏惧强敌,对她来说,这些贪婪的家伙也不过是给自己送食的悲哀猎物罢了。 天际省的野狼同样不畏冰寒,它们慢慢围拢过来,南边有三五条悄无声息地挪动,而东面和西面各有一条,发出此起彼伏的狼嗥,牵制女人的注意力。 狡猾的畜生。 女人眯起眼睛,借着还算明亮的天光仔细打望南面的狼群,灰色的苔原上几道灰影静默移动着,那些是普通的野狼,不过,似乎它们没有一个狼王的指令,动作很散漫,这个发现让女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狼群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在短食的冬末,放弃一顿人肉的大餐,无疑对一个族群是灭顶之灾。 对女人来说,她同样不会放弃这些狼,它们能带来什么?血肉和毛皮,女人需要食物补充能量和物质,好给孩子哺乳,而男婴也需要一张暖烘烘的皮子作襁褓。 东西两边的狼还在呼号,而南边的狼已经跑到了凹坑后了,女人解下皮甲,把孩子包裹好,自己就只余下一条围裙,脐带还坠着,晃在双腿间,她的头颅高高昂起,举着长剑,散漫的星光、摇曳的极光、柔美的月光在这一刻,闪烁在她身后,仿佛辉煌的话剧开幕。 三条狼站在面前,一条站在更靠后的位置,剩余两条站在远处观望,侧着,扭头,仿佛一块四脚的长凳,眼睛反着光。 从静默到爆发,狼群用了一瞬间,两条冲女人的腿咬去,一条跳起来,张口向着脖颈。 而女人,一个横踢,把两条腿前的野狼都踢开,举起剑刺入跳起的狼的口中,她毕竟很累很饿了,这一下,把狼的口腔刺破,但是力气不足,没有串入咽喉,野狼一口咬住长剑,龇牙咧嘴,眼神虽然陌生,但是一样的疯狂。 女人前扑,将长剑推进,钢铁与尖牙摩擦,仿佛在这样的寒夜都能挂出火星。 最后长剑从野狼的肋骨间捅出。 它死了,但还咬着剑。 东西两边观战的狼退缩了一下,然后开始冲过来。 被踢开的那两条已经绕到女人身后,一条咬住了女人的左腿,一条被女人挥拳打退。 最后一头狼此刻冲向女人,扑过来,挥出狼爪。 女人怒吼一声,声似雷霆。 诺德人的战吼,震天动地,喝退强敌。狼群恐慌,连咬着女人小腿的那一匹狼也呜咽一声,松嘴逃窜。 女人侧头望了一眼自己血流不止的小腿,随即不再关注,奋力抽出长剑,猛然一掷,刺入前方一匹狼的躯干,剩下的狼,头也不回地逃离。 女人笑了笑,过去把跌倒的狼杀死,现在她有了两个收获。 她撕破狼的咽喉,痛饮热血,她感到温度和力量在胃袋中翻滚,渐渐的,浑身都燥热起来,她身上甚至还出了一点细汗,哪怕很快就被风吹成冰粉。 好了,这一下她能哺乳自己的孩子了,她回到凹坑,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不见。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 转而是恐怖的愤怒,她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雪中的恶鬼。 狼的脚印一路延伸,女人趁着风雪还未抹去痕迹,急忙去追赶。 狼群不止那么几匹狼,还有一头趁人不备悄悄跑进凹坑把婴孩叼走,现在它与自己的同伴们走散,正打算独自寻一个好地方美美地进食。 婴孩被裹在皮甲里,而皮甲又被狼吻衔住,他吊在离地几公分的位置,轻轻晃动。他睁着眼睛,望向北面,酷寒的亡灵之海吹来了一点点咸腥味的风,混杂着狼的口臭,叫他有些作呕。 鹿正康颇为无奈,这样的情况他无力反抗什么。 作为菩萨心念的化身,他没有任何神通和武功。 可以说活得很难了。 鹿正康再次叹气,唯一让他还有点念想的是,自己到底是有后台的,菩萨给了他一点点支援。 他的右掌掌心有一朵小小的花纹,这是一个储物空间,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启,此外,还有一个位于脑海的任务面板。 任务面板相当于一个隐形的记事本和备忘录,鹿正康可以把自己想要记录的信息储存在面板里,这样就算手头有一百件工作也不会忘记某一项——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强迫症福音。 鹿正康盯着眼前的任务面板的投影,记录下自己的第一个任务。 “逃出生天:我刚出生,现在被一条恶狼叼走,马上就要被吃掉,我得活下来。任务一:逃脱狼吻。” 做完这点事情,鹿正康已经感到有些困倦,远远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叫声,那是他的母亲。 我的妈,快来救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出狼吻,又逢巨魔 鹿正康被狼拖进苔原外的一片树林中,针叶林的树冠仿佛一支支利箭冲天而起,松柏与乔杉并不会奢侈地把自己的叶片散发开去,鹿正康抬头,从树林疏松的缝隙里还是能望见天上的美景,极光是青蓝色的,仿佛纸带一样,一条条排列。 脑后不断吹来热热的臭气,那匹狡猾的狼一定是饿极了,涎水止不住地滴落,顺着皮甲留到鹿正康的脊背上,黏糊糊的,而且很快被低温冻结。若不是流淌在血管里的诺德之血带给他天生的寒霜抗性,鹿正康的皮肤都可能被冻烂。 苦寒不断给鹿正康以精神上的刺激。 他的心里没有太多恐惧,他并不畏惧死亡,甚至他能想象被狼吻撕开自己娇柔的肚皮时的剧烈痛苦。 鹿正康在皮甲里不可自制地排出了胎粪,这一下更加使得他所处的襁褓变得异常可怕。 他略微抬起脖子,试图吮吸到更高处洁净的空气。 树林里好安静,没有虫鸣鸟叫,一切杂音都被树木遮挡吸收,这时候鹿正康能很清楚地听到几个声音。 狼的咽喉滚动着的声音,就像那些呜呜叫的狗子一样。 狼的足步踏在林间雪地上的声音。 雪片落地的沙沙声。 除此以外,还有,鹿正康望向声音的来处,是一头牝鹿。 洁白、雄壮,它至少有五英尺高,算上它的鹿角——这盛大的鹿角,仿佛是一颗老树延伸向天空的枝干,它有八英尺,这已经是比成年的诺德男人还高了。它的毛皮在微微发光,鹿正康紧紧盯着它,它就在不远处的两颗雪松之间一个低矮石崖上伫立。高高在上,它也望着鹿正康,眸子白生生的,仿佛两盏街道尽头的路灯。 鹿正康不确定正打算把自己当作美餐的恶狼是否有发现这头鹿,但是这的确是一匹神俊的猎物,任何一个猎手都不应该错过它的,把头颅砍下来,做成标本挂在墙上,皮毛剥下来,做成床垫,肌肉与脂肪可以用来填饱肚肠,骨骼可以用来做笛子,或者是别的什么。 总之,鹿正康颇有些为这头牝鹿感到危机的,它是自然的奇迹造物,然而因其美丽——审美上的,或者是生理上的肥美——而终将被杀戮。 很奇怪的,看到它的一瞬间,鹿正康心里仅剩的一点遗憾也消散了。他现在可以安然赴死——假如母亲没来得及救下他,那么让自己直接参与到死亡的伟大进程中,也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得见美景,足慰此生。 鹿正康看了看牝鹿,娴静美好的牝鹿,他转过头,望向苍穹,无边的星光洒下来。 这光芒叫他感到奇怪,光线虽然稀薄,但从侧面看看,还能看出是一束束的——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仿佛是吊灯。当然不可能是吊灯,但就像一个漏斗里洒进来的水滴,这些星光也给了他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鹿正康回忆起自己出生前见到的奇怪景象:人头、轮环、灰色的球。 似梦非梦,亦假亦真。 自己应该是身处那个灰色球体的内部,而鹿正康记得那个球是千疮百孔的——包裹着球体的是一个充满光的世界,所以说,其实他现在看到的天上星辰,不过是一个个透光的孔洞? 这种奇妙的世界观让鹿正康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是上古卷轴。 真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不过是在电脑屏幕前熟悉的。 鹿正康怀疑自己身处上古卷轴世界后,心里再次生出遗憾,他梦想着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无数个游戏迷那样,只不过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鹿正康撇撇嘴,化身就仿佛是梦幻泡影,但生活就是生活,不论是人还是神,都该对生活充满敬意。 他决定不管怎样,自己需要为生存努力一下。 野狼找到了一个避风处,巨大的石块构成了一个小石丘,几株云杉围拢之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微风场所,野狼把鹿正康放下,它没有第一时间开始进食,风中又让它不安的气味,它伫立了一会儿,围着鹿正康打转,目光朝着树林深处的黑暗眺望。 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林间回荡。 野狼浑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它似乎被吓坏了。 鹿正康扭过头,看到林子深处里一头高大的人形动物漫步而来。 浑身雪白的长毛厚厚一层,粗重的双臂垂到地上,微光照亮它丑陋粗犷的脸庞,三只乌黑的眼眸闪烁着寒光,它的肩膀与头顶都长着短短的黑色骨刺,破出皮肤,反射灰光,仿佛是一颗颗邪恶的眼球。 野外的顶级掠食者之一,雪巨魔。 野狼不愿放弃嘴边的食物,冲着巨魔发出威胁的低吼。 雪巨魔头颅周围的一圈鬃毛仿佛是络腮胡子,被风吹动着,它也饿极了,鼻孔翕张,唇齿间滴答着涎水。 它不可能放过狼,也不可能放过鹿正康。 野狼在气势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它想要绕开巨魔逃离,但雪巨魔只是猛地一扑,粗壮而残暴的长臂将一双利爪闪电般递出,刺入野狼的毛皮肌肉,巨魔奋力一撕,血液铺洒一地,狼尸碎成两半,脊骨与肠子还连着,看着就像是一个被掰开的肉包子。 巨魔开始吞食自己的猎物。 鹿正康在自己的任务日志里加了一条。 “任务一(完成):逃脱狼吻。任务二:逃脱巨魔之口。” 他自己看着任务日志都有些想笑,你看,生活总是有惊喜,万事开头难,现在自己都能完成任务了,就这么来看,自己的穿越之旅还算稳扎稳打…… 雪巨魔耐心地将野狼的一切都吃下肚,随后它朝天的鼻孔嗅了嗅,闻到鹿正康的气味。 它一点点朝他走来。 黑暗里飞出一个人影,手里长剑寒光烁烁。 是鹿正康的生母。 女人借着下坠的力道一剑捅入巨魔的脊背,巨魔发出痛苦的吼叫,开始胡乱奔逃。 不能松手,女人仿佛是风暴中的一块木板,好几次被甩在半空,但她绝不松开握剑的手。剑刃在巨魔的肚腹内胡乱搅动,这头野兽彻底疯狂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巨魔之血,魔神的馈赠 巨魔拥有可怖的恢复力,刀剑很难切开他厚重的毛皮,而它的伤口会很快痊愈,除了火焰,很少有让巨魔感到畏惧的东西,不论是自然还是人类。它是强大的捕食者,许多偏离大路的旅行者都会葬身巨魔之口。 女人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她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剑,一定要趁机给巨魔带去不可回复的创伤,否则她与自己的孩子都得死! 巨魔那脊背去撞树,女人身体虚弱,动作在寒冷中变得迟缓,无法做出有效的躲避,只能硬抗。 鹿正康听着耳边连绵不断的怒吼,撞击的闷声,树木颤抖的簌簌声,心中未尝没有愤怒。 愤怒是对无能为力的痛苦。 此时,那头牝鹿再次出现,它就站在鹿正康身前。 鹿正康仰望着它,它也俯视着鹿正康。 奈恩星上流传着神魔的故事。 有一位狩猎之神海尔辛,祂往往以各种长着雄鹿角的飞禽走兽的形象示人。 女人与巨魔的斗争落下帷幕,是她获胜了,巨魔的脊背被黑红的血浸透,仿佛一块披风,此刻它倚靠着一颗云杉,三颗眼睛里流出浑浊的黏液,仿佛一层眼翳,它尽力了。 女人将自己的身躯从巨魔与高树的夹缝里拔出,她的双腿骨骼尽断,拖曳在地上仿佛两条粗绳,肋骨断裂刺入肺部,嘴里不住冒血泡,浑身都是淤青,她从小行囊里取出那一小瓶生命治疗药剂,不过没有选择喝下,她用手肘支撑着,缓缓挪动到石丘前,看到了那一头雄壮的牝鹿。 她盯着牝鹿的眼睛,意识到它是有智慧的,是富有神性的,女人陡然意识到了它是谁。 她伏下头颅,“伟大的……咳咳,狩猎魔神,猎人与兽化人之父,咳,我信仰你。” 女人的声音嘶哑低沉,战吼吓退了狼群,可也撕裂了她的声带,她说话含混,不时咯血,她的额头抵着地面,姿态卑微,她是一个战士,也是一位母亲。 “……我请求您,庇护我的孩子,我嘉尔娜?饮血宣誓,愿死后在您的猎场参与永恒的血猎……给您带来欢愉……请求您让我的孩子能安全长大……我献上巨魔作为祭品……” 牝鹿深深凝视着这位凡人,它的姿态是高傲而温柔的,天上的云退散,而双月显露,在圣洁的月光下,海尔辛的化身轻轻卧伏下来。 女人露出笑容,将长剑从牝鹿身体一侧刺入,穿透心脏。哪怕是将死,她的动作还是一丝不苟而凌厉的。 牝鹿的身躯化作流光,盛大绚丽,光芒中走出一位头戴鹿角盔的高大男人,他一身蛮荒的气质,透射着冰冷而热血的野性。 “凡人,吾接受你的祭品!高傲猎手的后代会被自然所尊重,他将会活下去,而且得到你那祭品的力量!” 海尔辛放声大笑,不远处的巨魔尸体爆裂,血肉化作一道虚幻的红流涌入襁褓中的鹿正康体内。 鹿正康感到前所未有的坠落。 他不是在水中浸没,而是在夹杂血肉的狂风中,他无法呼吸,而红色气流仿佛是刀片刮擦身体,带来让人震撼的剧痛。 剧痛就像是死亡的辛辣前菜,一瞬间仿佛能把脑髓深处的细微情感都磨灭,鹿正康眼前出现幻觉,一个咆哮的头颅,三个眼孔,遍布短短的骨刺,是巨魔的头骨,它粗糙原始的下颌骨不断张合,咔咔响,仿佛在讥笑。 坠落。 鹿正康脱离痛苦,转而陷入狂乱的梦境。 坠落…… 女人看着魔神海尔辛的身影慢慢消失,只有祂豪迈的大笑声还回荡在凄惨凝重的树林间。 她急忙蠕行到孩子身前,看见他在皮甲的襁褓里挣扎扭动,体表不断生长出白色的毛发。 嘉尔娜听闻过狼人与熊人的传说,现在自己的孩子似乎患上了一种新的兽化病,巨魔人? 女人露出和蔼的微笑。 我的孩子,只要你不死,一切都有希望,你的故事会流传在泰姆瑞尔,你会有自己的称号,一个比饮血更响亮的名号。 女人把手里残余不多的治疗药剂倒进孩子的嘴里。 她看着孩子脸上痛苦的表情略微缓解,终于无法抵抗心中的狂澜,不自觉流下了眼泪,泪水冲不去她满脸的血污,而低温很快将泪滴冻结,泪珠滴落。 滴落,落在孩子胡乱挥舞的掌心。 一朵昙花悄然盛放,淡红色的泪珠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随后消失。 女人笑了笑,躺下来,躺在孩子身边,轻轻抚摸了他的额头。 雪再次落下。 从树林的缝隙,点滴覆盖女人的身躯。 …… 天要亮了。 几匹冰原狼闯进这片惨烈杀场的残局,它们围着女人冰冷的尸体转了许久,随即开始啃咬她的血肉。 饿狼将女子吞食殆尽,随后聚拢在婴孩周围。 它们轻轻舔舐着鹿正康的脸庞。 鹿正康虚弱地睁开眼,他连脖颈都动不了,只能看着眼前的狼头,树梢,云朵后的蓝天。 一匹雄壮的野狼将他的皮甲襁褓叼起,率领狼群离开树林。 鹿正康开始流浪。 被狼群带着流浪,一匹母狼会给他哺乳,而狼群获取食物后会让那匹母狼先吃。 海尔辛说过,伟大猎人的后代会得到自然的尊重。 鹿正康是被自然收养的孩子。 魔神赐予的兽化病给了他漫长的创伤,从巨魔化回复正常形态后,他连着一个月都在严重的虚弱、高烧中度过,每天除了吮吸母狼的**,就是在混乱的梦中颠簸,没过多久,他的襁褓就已经被屎尿铺满,而他甚至无法注意到这一点。 狼群的活动范围不大,领地内只有一条小河,鹿正康会被扔到河里涮洗,就像一块石头那样,好在水浅,他不至于淹死。 肮脏不堪的皮甲被遗弃,鹿正康现在由一头健壮的公狼驮着。 巨魔的魂魄在鹿正康的脑海作乱,也在他的血脉里横冲直撞。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然而不是诺德人标志性的金发,而是变成反常而不健康的灰白色,干枯如蓬草。 夜星月过去,新的一年到来,而随着晨星月进入尾声,鹿正康也终于慢慢从病痛里回复过来。 孩子的身躯实在太脆弱,幸运的是,兽化病在给鹿正康带来伤痛的同时,也赋予了他强大的免疫力和恢复力,他在狼群的照顾中,总算是艰难活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尝试捕猎,法师学院 难得的晴天。 鹿正康坐在狼背上望天,沐浴日光。 精神恢复以后,他就抽空把任务日志上的条目更新了一下。 【任务:逃出生天】 任务一(完成):逃脱狼吻。 任务二(完成):逃离巨魔之口。 开启一个新条目。 【任务:健康成长】 说明:母亲的伟大牺牲换来子女的存活,我应当好好活下去,狼群对我很尊重,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任务一(未完成):尝试捕猎。 鹿正康收回面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有一朵小小的,盛开的昙花。 昙花象征鹿缘菩萨的净土,这里面有一个三维的空间,还不稳定,内部的时间正在同自己身处的上古卷轴世界时间流对接,慢慢等有了一个稳定的时空架构后就能发挥作用了,如今里面只能储存一件物体,而这件物体在时间开始流动前将不会有任何改变,连物质内部的能量交换都不会发生。 现在的掌上净土里,存着一滴眼泪。 鹿正康能看到它,能感受到它,它仿佛就在手心里滚动着,甚至还带给他凉冰冰的触感,然而泪珠终究是储存着,没有变动。 鹿正康回想起那个夜晚。 在他的记忆里,今生是第五世了,地球一次,空洞骑士一次,太吾绘卷世界里转生两次,到了上古卷轴。这许多的经历,以本次最刻骨铭心。 如何能不刻骨铭心。 由于语言不通,鹿正康甚至不清楚自己母亲的姓名。 他记得母亲每句话的发音,时刻重温就怕自己遗忘。 鹿正康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类似英语的表音文字,此刻他对语言知识竟然是异常渴望。 然而身在野外,而且是这样的苦寒之境,活着都是问题。 狼群总共有五匹冰原狼,三公二母,暂时没有狼王,狩猎时表现地很随性,而进食也没有特定的顺序。 而它们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苔原以及周边的树林。 鹿正康以太阳东升西落为方向标准,那么狼群领地的北面和东面都是亡灵之海,海岸边或许有海象的族群,西南面是大片的高山,看着很险峻的样子,山腰之上常常被山岚笼罩,看不真切,而山麓地带有隘口,或许能穿过隘口抵达山的另一端。 西北方向有一些古老的石质建筑遗址,狼群在远处眺望时,鹿正康也注意到遗迹周边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在天际省的野外长期居住的都不是好东西,可能是盗匪,可能是游荡的法师,或者是叛乱势力,千奇百怪,然而基本都是杀人作恶的邪徒。 鹿正康暂时没有打算与人类接触,哪怕回到文明社会对他来说是很有利的事情,总之,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的人得到尊重,无价值的人得想尽办法让自己有价值,人在社会中的运动也是价值的流通。 而力量,往往是最原始直接的价值。 狼群的游荡很有规律,一遍遍像筛子一样扫过领地,然而苦寒就是苦寒,食物短缺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忙活一整天的收获可能只是一只瘦不拉几的野兔,或者一只骨头毛皮多于血肉的狐狸。 鹿正康轻轻弹了弹自己新生的指甲。 透亮的淡黄色,质地坚硬,形状也很周正。 人类的指甲比不上野兽的利爪,不过本质上二者是同一个东西。鹿正康手边什么都还没有,母亲的长剑还遗落在森林里,他没有去拿回来,因为确实无法使用也无法携带,掌间净土里只能储存一件物品——而且不能太大。 鹿正康不是一个沉湎于情怀的人,对他来说,纪念母亲的话,那一滴泪珠就足够,而他对长剑的念想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 如今有了尖锐的指甲,鹿正康的心思就全在挑选猎物上了。 兽化病带给他相对健壮的体质,差不多是一个少年,对婴儿来说当然了不起,但是想扑杀大体积的动物,还远不够。 眼看着群狼一天天消瘦下来,鹿正康决定率领狼群北进,去海岸线看看。 他扯了扯坐下野狼头顶上的毛,野狼扭过头来,表情无辜,仿佛是一只被呵斥的笨狗,不过鹿正康知道这些狼足够聪明,他右手朝北面一指,左手接着拍了拍狼头。 一身低低的狼嗥,鹿正康坐下的公狼率先朝北面小跑而去,狼群望着那个白发的婴孩,悄悄追随了他的步伐。 苔原深浅不一的冰雪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行迹。 向北,白天的海风格外强劲,铺面而来咸腥味的气流,吹动鹿正康的一头枯草似的白毛,他仔细嗅了嗅,风里还夹杂着一些动物粪便的气味,那里的确有猎物。 跑了将近两个小时,来到苔原的边沿,已经能看到海平面上的波光,今天比较晴朗,所以海面也很亮,看起来是灰蒙蒙的一团混沌上蒙着一层支离破碎的金光。 想要到达海岸,需要穿过连绵起伏的海蚀崖、冰蚀山谷、破碎的冰盖,一路向下。 鹿正康驱使着公狼来到一处崖边,俯瞰了全景,西北面有一座海上的孤岛,仿佛是一个出头的楔子,大体上是一个倒立的圆锥,顶面上有一座庞大的石质建筑,孤岛与陆地通过一座残缺不全的石桥连接,看着仿佛是一根满是蛀洞的绳索,走在上面的人要是胆小,说不定就得吓得摔下去。 那里,鹿正康有印象。 很大可能是冬堡的法师学院。 鹿正康在任务日志里添加了一份地图,绘制了苔原和树林,现在加上海岸,再把这个孤岛上的奇妙建筑标注下来——【备注:法师学院?】 隐隐有呼噜声从崖底传来,鹿正康跳下狼背,趴在边缘朝下望去。 大约一百英尺下的地面上有一头小白熊正在睡觉。 母熊不在吗? 鹿正康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母熊的踪迹,决定猎物就是这头小熊了。 它身上的肉得有百来斤,算是一顿饕餮的盛宴。 鹿正康跳回狼背,指引群狼从侧边绕下悬崖。 小熊睡得很香,直到被一匹公狼咬住咽喉,这才惊醒,开始无力挣扎,直到窒息。 狼群打算开吃,不过鹿正康指引它们把猎获带回苔原享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奇妙的新世界,三牙海象 小熊虽小,不过还挺沉的,公狼们一边拖曳,一边滴答口水。被熊皮上可心的腥臭味刺激地神魂颠倒,是食物的芳香。 鹿正康一直频频回望,他总也不放心,因为他对任何动物都心怀敬意,将它们当作真正的对手,而熊是一种残忍、智慧的动物,他不能保证会不会身后突然冲出来一头大熊。 不过海风还是很强,狼群的气味很快消散,而且它们处于下风口,被小熊它娘追杀的可能性不大。 等狼群回到自己的领地,意外没有发生,鹿正康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驱赶狼群前进,它们开始大快朵颐。 鹿正康依旧只能食用狼乳,他对此没有特别的情绪。 很多道德和伦理上的问题是高级的情绪,而生存往往容不下杂质,事实上,鹿某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许多违背常理的事情他都能平静接受,就像奔流的河水能在不同的境遇做出不同的选择。 太多关于哲理的问题,鹿正康从来都忽略不去深究,并且从来不去怀疑自己的道路。 抽空他整理更新了一下任务日志。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一(完成):尝试捕猎。 任务二(未完成):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 对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类来说,在野外想要获得食物的方法有很多,鹿正康第一反应就是捕鱼,亡灵之海广阔无边,鱼类资源丰富,一想到鱼,鹿正康就会想起各种各样的鱼类菜式,而且不单单是影像,还有吃鱼时候简简单单的快乐。 鹿正康怀念熟食的滋味。 捕鱼对人不难,对动物来说就是一种复杂的逻辑行为了。 鹿正康怀疑冰原狼的智慧程度,能不能理解什么是捕鱼,或许它们会因为捕鱼的准备工作太无聊而且无意义而消极怠工,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得有尝试才能出结果。 鹿正康观察海岸时也从山崖的缝隙里窥见海滩的情况,大量海水滞留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有的直通大海,或许涨潮的时候能冲来许多浅水区的鱼类。 直接下海捕捞是行不通的,海水过于冷酷,会极快地带走体温。得益于厚重的毛发与皮下脂肪,冰原狼虽然不惧寒风,但要是泡在冰水里绝对是有一个死一个。 鹿正康更不可能下水。 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人与狼各自饱餐。 狼群决定休息一下,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地坑,大家堆在一块,热烘烘的。 鹿正康开始打坐冥想。 陷入禅定之后,不但能得到身心上的抚慰,而且能量消耗会降低,这对鹿正康的生存是很有利的。 由于兽化病在血脉中扎根,导致残暴的嗜血欲望在鹿正康的内心孽生,这导致他精神不自然的亢奋,虽然他能克制,并保持理性,但胸膛里总像是燃烧着一团不熄灭的野火。 情绪的波动会影响性格,鹿正康的性格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受到情绪的影响并不大,不过就怕潜移默化的改变,鹿正康决定好好反省,构建一套适用的思维逻辑体系,好让自己随时摆脱亢奋的影响。 人永远要与自己作斗争的,对鹿正康来说,家常便饭。 思想也是有力量的,鹿正康能感到潜意识中巨魔的精神在一点点驯服。 患了兽化病的人,死后会进入海尔辛的猎场,那是祂的领域,而作为魔神,祂的领域即是祂本体,所以其实每个兽化病人都会在死后,与海尔辛融为一体,成为祂的一部分。 鹿正康当初看到这个设定后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依旧这么觉得。 他对自己记忆里上古卷轴的背景其实心怀顾虑,很多事情并不是听到的那样,究竟如何,还得亲自去看了才知道。 鹿正康慢慢不断陷入更深层的禅定,不过狼嗥打断了他的冥想,他睁开眼,发现是精力充沛的冰原狼们在嬉闹。 都是不小的大狼了,怎么还这么有童心呢? 这次的冥想后,兽化病对鹿正康身躯的影响更加深刻,白头发就不必多说,反正又长了,此外眼睛的视力也提高了许多,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还有就是指甲,色泽愈发黄润,接近于琥珀,看着像一块剔透的蜜蜡,这个色调让人挺有食欲。 抬头望望天,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云层还很稀疏,不过风越来越大,或许晚上会变成阴天。 狼群在夜晚同样也是捕猎的,鹿正康骑上一匹公狼,揪着它的毛发,打算再去一次海边。 此刻天边一个白色的月亮已经升起,这个月亮应该是叫赛昆达,在天空的视半径比红色的玛瑟要小很多。 听说一个名为虎人的种族,他们成员的形态完全取决于月相,总共差不多有二十多种。 鹿正康看到天际巨大的月亮,脑子里并不会有那种水调歌头的怅然,因为这月亮同地球的月亮真的是两个东西,一眼望去实在太大,给他的感觉很不真实。 据说双月都是一个神的遗骸。 从双月大小来看的话,这个神被分尸地挺不均匀的…… 又是几个小时,回到上午的捕猎地,鹿正康趴在悬崖边朝下望,没有看到熊的踪迹。 他努力嗅了嗅,熊的气味很淡。 难道真的没有母熊吗?但若没有母熊,那头小熊是如何能安心睡觉的? 奇怪的事情总是很多,鹿正康返回狼背,指挥狼群从悬崖边绕下。 到处都是凸起的断崖,还有巨大的冰裂口,仿佛是食人的深渊,尤其太阳落山后光线黯淡,世界的形体轮廓都在微光的黑暗里模糊,这些天然的陷阱就变得很不起眼。 狼群走得小心翼翼,兽化病赋予鹿正康些许夜视能力,他仔细打量前方的道路,不断指挥绕行。 走了许久,听见脚下已经有涛声隐隐,原来是已经踏上了厚厚的冰盖,海水从缝隙间流淌,也不断侵蚀出一个个坑洞与水道。 最终狼群从一个劲风吹刮的斜坡向下,这条路直达宽阔的海岸,两边都是高高的冰层,仿佛是山壁一样,走到一半,前面传来低低的吼声。 冰层的一个缝隙里跑出两只三牙海象。 简直是风中的巨兽。 灰色的厚皮上结着霜粒,脂肪堆砌出厚厚的褶皱,口中品字形延伸出三根弯曲的獠牙,大概中间那条是门牙。 它们气势汹汹,不过动作真的迟缓,狼群吓了一跳后,戏谑地开始捕杀这两头海象。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它们长长的獠牙,就像枪头似的,能轻易捅穿皮肤和肌肉。 不多时,它们就遍体鳞伤,血流不止,陷入了虚弱,哪怕不去攻击也会被冷酷的寒风收割性命。 两头青年海象,体型不大不小,是绝佳的猎物。 鹿正康绕进冰壁的宽阔缝隙,也就是海象方才所驻留的地方,发现一地的血迹。 第二百章 天上的星,人间的梦 血迹当然是冻上了,还有一些残破的沾血骨骼,支离破碎的衣物,看起来这两头海象刚吃了一个人。 这个可怜死者存留的东西不止是尸骨,还有一个行囊。 鹿正康打开布囊,里面有一把硬币,一个黄金指环,一块小小的红宝石,一块棱形的粉玫瑰色晶体,还有一本书。 硬币有铜有银有金,都是一面印着帝国的徽记,一面印着一个人头,做工还挺精良的,适合把玩。 书封上有一大段话,鹿正康不确定这是书名还是题记,总之是看不懂的,唯一能确定,有一部分是数字,有一部分是文字。 他收好物品,然后搂了搂行囊,文明的气息给了他温暖的鼓舞。 这次真的是大有收获,而且这个缝隙避风,很适合作为今晚的休息地——只要头顶冰层上别掉什么东西下来。 得到了两只海象作为猎物,狼群也是乐不思蜀,当即开始大快朵颐,鹿正康仰头望着耸峙的冰壁,感到由衷的危机,如临深渊的体验就是这样了,他想或许这里的死者并不是被海象杀害,而是单纯不慎坠崖而死,海象只是解决了那人的身躯。 在狼群进食的工夫,鹿正康就静静等待,看着肥硕的海象一点点暴露出骨架和内脏。 热量在这个极寒的世界是很短暂的,很快海象尸体就变得如石块般冷硬。群狼也吃得心满意足了,于是躲进缝隙里开始消食。 天色已经彻底黯淡,想想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好似什么都做了,有好似什么都没做。 鹿正康还有心去海滩看看,不过群狼变得懒洋洋的,一个个肚子溜圆,趴在地上喘气,实在支使不动。 鹿正康笑了笑,兽类的生活往往是这样简单,饱餐是最大的快乐之一。他也打消了继续闲逛的心思,盘坐下来继续冥想。 眼前一片黑暗。 慢慢的,就有白色的光浮现,这就已经是把意念沉入心里了。 光芒波动着,是记忆的狂流,望不见源头,也看不到尽头,只是见它在奔行。不断有想法念头在光芒里浮现,又随着流水而去。 沉入水底。 灰蒙蒙的世界,这里有一些奇怪的形体,四处飞舞的手掌,看着就像无数人在欢呼挥手,很混乱,很让人感到惊吓。 不断有眼睛开合,男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动物的眼睛,不同颜色,不同神态,都像是隐秘的观察者。 自由自在的独轮车,在鹿正康的视野范围里盘旋。 一件白色衣服套在黑色衣服里,仿佛被一个隐形人穿着,在视角右方的一个角落里徘徊。 还有许多。 鹿正康都很熟悉这些东西,它们是自己内心潜意识的一种投射。 继续深入。 灰蒙蒙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漆黑。 有隐约的笑声回荡。 还有一个女人含混的声音,说了一段听不懂的话,然后沉寂。 鹿正康的思维能力在这里已经抽离,他被动接受这一切,甚至无法记忆这一切。 这里是潜意识的某个角落。 一头巨魔在黑暗中漫步,它举起双臂,怒吼着。 鹿正康盯着它的背影。 巨魔的轮廓上有光,当它猛然侧头,三只乌黑的眼眸闪烁寒芒。 陡然,鹿正康被急促的狼吠唤醒。 睁开眼,狼群正围着缝隙口,鹿正康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角落,发现外面的不速之客也是狼,两匹雄性冰原狼,看起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是流浪者。 它们站在距离缝隙口十英尺的地方,盯着被狼群保护起来的海象尸体,看着是饿坏了。 面对这种情况,鹿正康有些不知所措。 或者说,是狼群面对了一个抉择,而他身为寄居在狼群的一个异类个体,对于这种情况没有太多的选择权。 让狼群自行决定吧。 在短食的季节,控制族群的数量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鹿正康站在后面凝视着两边的对峙,一边是饱餐后慵懒的样子,一边却是挣扎在饥饿中的孤魂。 双方呜咽低吼着,鹿正康再次闻到了淡淡的腥味,他一度以为双方要开始一场关于食物的争斗,不过最终,那两匹公狼选择默默远离。 月色冰寒,远远传来凄厉的狼嗥,在冰与山之间回荡。 冰缝里重回宁静,群狼接着休憩,而鹿正康反倒有些倦怠了。 躺在群狼不失温暖的毛发里,望着狭缝里的星空,他开始想一些事,任思绪如散漫在青翠原野上的奔马,而他宛如一个骑马者,在马背上颠簸,也看着风景起伏变换。 到了后半夜,他的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到底这具身躯还是个婴孩,这个年纪甚至不应该有连贯的思维,而他的情绪太复杂,渐渐让稚嫩的大脑有些超负荷。 睡眠…… 鹿正康站在如水般空明澄澈的月色下,望见黑漆漆的稀树草原上蒙着白亮的光芒,而雪巨魔悄然漫步在平坦的土地上。 如果鹿正康会对梦境产生怀疑,那么巨魔也会的。 当鹿正康仔细审视巨魔,这才意识到,其实他就是那个沐浴月色的巨魔,而现在旁观的角度,或许是一种潜意识的神游。 抬头。 天上是绚烂缤纷的星云,玛瑟与赛昆达在星云中隐隐。杂乱的,层层叠叠的星云里藏匿千百万颗明暗交织的星辰,一颗星辰就是一朵天上的明珠。 光芒渗透到巨魔的身躯内,他丑恶的面庞都洋溢出温柔的辉光。 巨魔突然伸展双臂,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那野蛮的姿态,叫人心胆俱裂。 …… 鹿正康睡醒了。 天蒙蒙亮。 狼群又在嬉闹。 他倚靠着的那匹公狼还很老实地趴着,鹿正康拍了拍它,它便又扭过头来,眼神无辜。 “哈。” 鹿正康摇头笑了笑。 天亮就得工作,虽然海象还没吃完,不过血肉也所剩无几,今天该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捕鱼场。 骑上公狼,呼喝一声,狼群离开缝隙,顺着山坡继续向下行进。 抵达一个绵长的海滩,能看到海上漂浮众多的冰山,还有许多大块的冰盖碎片,厚可达数百英尺,简直就是一个个海里的巨人。 海滨的范围很广,此地海水很浅,多有露出水面的浅滩,海水在这里被分流。 第二百零一章 变身,扑杀霜啮巨蛛 现在近海有一层淡淡的海雾,透过雾气望向一个个海上的冰山与浅滩,看过去仿佛是虚幻的蜃境。连绵冲刷的海水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事物,譬如躺在泥滩上许多七零八落的枯枝,隔一段距离还能看到许多整条枯朽的树木,被海水泡烂。此外更有动物的尸骸,一块巨大的脊骨半掩埋在鹿正康左手边的海水里,或许是象骨,惨白,有异常蛮荒的感觉。 远处的法师学院若隐若现,状若顶戴王冠探头出海的巨人,鹿正康看了看就不再继续关注。 指引狼群在冲入陆地的海流边行走了一段,发现果然有许多鱼类,在水里稀稀疏疏地分布着,有鲑鱼和鳕鱼,看着懒洋洋的,不太会动弹。 有一条母狼跑进海水里,水面堪堪要触及它的腹部,她侧着头,用爪子摆弄了一会儿,再探头入水,竟然叼出了一条肥壮的大鱼来。 这狼会捕鱼啊! 鹿正康的打算是在海流旁开凿陷阱,让鱼类自然游入陷阱内,而陷阱水浅,群狼可以轻松捞鱼。现在有一头熟练的狼,届时它们会很快熟练捕鱼。 那条母狼捕鱼的行为得到了狼群其余成员的认可,它们都跃跃欲试,不过很快它们就又退缩了。那匹母狼才上岸不久,身上的积水就结了冰,它颤抖起来,低头用吻部清除前腿的冰屑。受到体态限制,它的动作很笨拙。鹿正康从公狼背上下来,用他灵活的手指刮去母狼腿上的冰层,他的指甲比冰来的坚硬,可以轻易划断大块的冰粒。 他忙碌了一会儿,其余站在旁边看戏的冰原狼们也懒懒散散地围过来,开始舔舐起母狼身上毛发,或许是想借助口腔的热量融化冰屑,可惜它们的口水太多,把好不容易脱离冰冻之苦的母狼又冻上了。还有一条在偷吃方才捕捞的鲑鱼。 鹿正康把它们赶开,它们都很无辜的样子,还冲他呜呜叫。 有了母狼的前车之鉴,狼群对海水有些忌惮,在湿润而多冰的泥潭上漫步,或者望着海面发呆。 突然,法师学院中央射出一道细长的幽蓝色光柱,直达苍穹深处,鹿正康眺望着,而狼群有些躁动,那道光柱里有强大的能量,一种无形的冲击感远远传递过来,对这种感觉,鹿正康颇为熟悉。 是昨晚的梦境,那种光芒渗入骨髓的感觉。 区别就是这光柱里的能量更激烈。 这个世界的光来自外界,经由世界表面的孔洞进入,这光是魔能,塑造了世界万物的灵魂。 冬堡法师学院的光柱闪耀了许久,鹿正康看得尽兴,也就不再关注。母狼身上的冰屑清理得差不多了,残余的都在毛发深处,除非把毛都剃了,不然很难处理。 狼群也意识到天边的光柱没有威胁,于是再次放松下来。 鹿正康寻了一个海流的转弯处,这里地势相对低洼,造陷阱会方便许多,他用自己的指甲破开冻土奋力挖掘。 这样原始的劳作让他想起了当维修虫的日子,不同的是,那时候手头是有工具的,而现在当了人,反而只能徒手。 指甲不断磨损,狼群看到他在做这样奇怪的事情,也好奇地开始刨坑,不过完全没有在帮忙,只是自己寻一个地方,随便挥两爪。 鹿正康这边才往下挖了不到一英尺,就挖到一块巨石,指甲在石块上划出一道细痕,随即他感到指尖刺痛。 指甲的硬度比这块灰岩低,有些以卵击石的意思,鹿正康皱着眉,不再与石头较劲,开始向旁边挖掘。 这块石头颇为巨大,而且埋得很深,鹿正康掏出一个直径三米,平均深度一英尺的浅坑,而石块在当中,颇有一峰兀立的气势。 把浮土堆到坑边,成一个矮矮的围墙,做完这些工作,鹿正康还是精力旺盛,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了。 他中途又一次去哺乳,就是刚才捞鱼的那匹,它还在哺乳期,遇到鹿正康之前应该也是有狼崽,看样子没有成活。 这匹母狼比狼群里的另一匹更成熟,经历得更多,性格稳重,腰腹上还有几道伤疤,光秃秃的。 鹿正康认得出狼群的每一个成员,但他不打算给它们命名。 名字是很奇怪的东西。 命名是在赋予一个物体以人格,有了名字后个体就是独立的存在了。 鹿正康不打算给狼命名,就像他不打算给自己命名一样。或许以后他会有外号,但不太可能有名字。 外号又不同于名字了。 外号是将某物的某个特征人格化。 放在人身上很好理解,放在非人的事物上,就相当于学名和俗称。 鹿正康承认,自己将命名权给予了自己的母亲,他自己不打算给取名字。以后有了外号,就让别人称呼自己的外号吧。 鹿正康这种奇怪理念是有前辈的,譬如无名,或者佚名…… 他一心工作,仔细估量着自己的作品。 挖坑、建圩堤后,又挖了一个同捕鱼坑等深的引水渠道,将将至海流边,不过还没连通。 现在这个小小的工事看着形状像是一个细口宽体的瓶子。 鹿正康再去捡来小石块,在引水渠道末端,围了个折角朝外的月牙形,这是让进来的鱼儿无法离开。 到现在为止,一个捕鱼陷阱就真的完工了。花了鹿正康好久,本来想让狼群帮忙的,不过它们只顾着玩,也就是鹿正康体能回复迅速,不然就真的只能干瞪眼。 最后确认无误后,他将捕鱼坑与海流之间的渠道打通,海水立即冲入坑内,不多时就淹到了边缘的围堤,随后不再变动。 狼群对这个陷阱颇为惊奇,在堤埝上踩来踩去,浮土大量滑落坑内,水质一下子浑浊起来。 鹿正康把它们赶走。 这个捕鱼场先就这样吧,太阳也快下山了,鹿正康骑上狼背,打算回那个冰壁缝隙睡觉。 回望来处的方向,浓云下高耸连绵的冰盖叫人心惊,世界都是昏沉的色彩,天空是一带,冰壁一带,泥滩又是一带,被悲哀的铅灰、浅灰、黑灰三色取代,在视野里是曲折的色块,除了死亡以外,竟然看不出任何暗示,好似一个蒙尘的棺材,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鹿正康坐在狼背上,低头清理指甲缝,走不了多久,还未上坡,昏暗的某个角落里,一团浑浊透明的毒液射来,鹿正康轻轻躺倒,看着眼前急速划过的一道灰影,淡淡的刺鼻臭味仿佛从毒液的行迹中传来,让人颇感厌恶。 一匹公狼高声厉啸,群狼面向袭击来的方向,微微伏身,鹿正康能感受到狼背之下绷紧的肌肉,颤动着,像是震动的弦。 泥滩的起伏后慢慢升起一只狞恶的巨虫。 是比马匹都大的蜘蛛。 足肢巨多,暗红色的甲壳厚重,体表生长着细密的灰色刚毛,蜡黄色的螯牙巨大,头部有许多复眼,透射着冷冰冰的光芒。 天际的动物之一,霜啮巨蛛。 它远远地又吐出一团毒液,狼群急忙散开,朝着蜘蛛围拢过去。 鹿正康跳下狼背,直挺挺地对霜啮巨蛛发起冲锋,那样子仿佛是玩具小人在攻打积木怪兽。 身为婴儿,他的行为实在有点惊世骇俗。 小小的孩童,跑出去三五步,体型骤然膨胀,巨量的白色毛发从体表冒出,嘴部长出獠牙,额头睁开第三只眼瞳,肩膀上冒出短短的骨刺,双臂变得粗壮阔长,指甲增厚如利爪。 兽化病发作——巨魔变身! 鹿正康的身高从两英尺不到,一下就拔升至五英尺,仿佛是一个少年了,而他的气势更加是得有几英里高。 “吼——!” 雷霆一般! 是诺德人天赋的战吼! 狼群陷入恐惧,扭头就跑,而霜啮巨蛛正视了鹿正康,直接就被气浪冲傻了,僵在原地,足肢还抬在半空一动不动。 鹿正康双手一撑地面,飞身前扑,三只眼睛里好似能飞出抓钩死死锁住猎物。 嗤—— 利爪刺破霜啮巨蛛的甲壳,鹿正康奋力一扯,磨盘大的头部被撕开,淡蓝色的血液洒了他一脸。 第二百零二章 光与魔能 巨魔的怒吼回荡在海山之间,闷声好似夜雨的雷霆。 一个是温血动物的顶端,一个是冷血动物的顶端,而巨魔的胜利轻巧而平淡。撕开甲壳后,巨蛛还活着,痛苦与死亡打散了它的恐惧,于是便不断挣动着,张开螯牙欲将巨魔的肚腹刺破,然而鹿正康手一按就抓住了这对粗大的螯牙,反向一掰,就像扯蟹钳一般将之拉下,剧痛让霜啮巨蛛浑身抽搐起来,巨魔伏身噬咬它体内的脏器与肌肉,连带毒液一并咽下。 巨蛛硕大的腹部被剖开,里面储存着厚重的脂肪,巨魔埋首大嚼。 进食的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连足肢里的肌肉也没有放过。巨魔强大的胃袋把一切吃下去的东西都消化个干净。 狼群在远处张望,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 吃完后,鹿正康的形体一点点回复原状,他有些疲惫,坐在地上不想动弹,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霜啮巨蛛残破的甲壳,那仿佛是一只被胡乱咀嚼后的螃蟹。 鹿正康回忆着蜘蛛的味道,打个饱嗝。 有些部位腥臭刺鼻,肌肉很滑,口感上太散,缺点筋道,血挺香的。 总而言之,巨魔会喜欢,人类可能无法接受,而他这个半巨魔可以接受。 从此霜啮巨蛛就在食谱上了。 这时,刚才逃跑的冰原狼们颠颠地跑过来,围着他打转,它们高兴坏了,张着嘴,甩动脑袋,涎水飞溅,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一声狼嗥率先响起,随即引来狼群的应和。在凄然的冰海之岸,一位新的狼王诞生了。 如果说,先前群狼只是把鹿正康当成是一个贵客,那么如今,他就是一个真正可以托付性命和种族命运的领导者了。 鹿正康跨上狼背,向着霜啮巨蛛来的方向探索。 翻过一段起伏后,在一个口宽而体浅的冰洞里,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茧子,被蛛丝黏附在冰壁上,此外冰洞附近堆着许多丝囊,有两个已经裂开,一只霜啮幼蛛在茧子上游荡,看到群狼来袭,立即抬起足肢发力扑来。 这只幼蛛张牙舞爪,不过直挺挺地落在狼吻里,嘴一闭,咔擦一声,变成一颗脆皮丸子,爆浆十足。 这头狼把猎物吐出来放在鹿正康脚边,意思是让他先吃,鹿正康瞟了一眼,没有动作,于是拳头大的蜘蛛被几匹狼分食,每狼一口。 鹿正康走到干瘪的茧子前,轻轻扯开蛛丝,露出内部一头焦黑萎缩的熊的尸体。 原来那天捕杀小熊时,母熊已经是遇难,难怪没有被寻仇。 海风不断吹入冰洞,这里太浅了,不适合作为过夜地。 洞顶还有一只幼蛛悄无声息地扑向鹿正康的后脖颈,被他一把抓住,鹿正康观摩了小蜘蛛一会儿,把它抛给狼群。 洞内还有几个丝囊,被贪婪的冰原狼扒开,里面是许多霜啮巨蛛的卵,算是意外的一餐。 回到冰缝,发现海象尸体少了一头,许多狼都表现出愤怒,但鹿正康没有打算去追击偷窃者,狼群躁动了一会儿后,开始休息。 相比去年夜星月时,狼群的物质生活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连续几天的饱食让它们有些飘飘然,越发慵懒起来。 鹿正康还是打坐冥想。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片原野,以及在原野上欢快奔行的巨魔。 巨魔也是有情绪的吗? 鹿正康在观察它,其实也是在观察自己,巨魔是他,他却不只是巨魔。 星辰的光芒洒在巨魔身上,让它更为庞大,当他静默时,仿佛是原始的图腾雕像,在绚烂星夜的光明大地上投下厚重的阴影,它攫取光明,壮大自己,是贪婪者,是掠食者,是征服者。 魔能在鹿正康稚嫩的体躯中汇集,照亮万古的冰川,他宛如是月光遗落尘寰的白烛。 万物的精神在光中咆哮,鹿正康看到无边的幻象从星辰里坠落,是九天的瀑布,是冲并的大雨,巨魔沐浴着光,也与悄然袭来的幻象斗争。 邪异的妖鬼,苏生的尸骸,十英尺的巨人,黑甲重剑的魔族,狂兽的奔流…… 天穹的暴雨之后,隐隐有八星横空,圣灵踱步,无尽赞歌传来,下一瞬,巨魔的咆哮震撼天地,是击破大世的冰锥,世界陡然崩塌。 鹿正康醒来。 新的一天如期抵达,夜色仓惶散退。 鹿正康被狼群拱卫,它们趴伏着,姿态放松,如寻到倚靠的流浪者。 魔能还在涌入他的体内,随即就被饥渴的巨魔之魂吞食,它活跃着,随着鹿正康的眼睛打量这个世间。 群狼见到鹿正康起身,也纷纷来到他身后,是他的羽翼。它们不敢直视鹿正康的背影,顺从地低着头颅。 鹿正康走到仅剩的海象尸体前,撬下它的三枚獠牙,差不多都是一英尺,握在他手里就是短剑一样。 鹿正康试着挥舞了几下,弯曲的牙形,如果要当武器使的话,不是很顺手,需要打磨开刃,如果用作工具,那还勉强够用。 他决定还是先去捕鱼坑看看。 抵达海岸,一夜过去,发现堤埝都被夜半的潮水冲垮,而坑内有十来条鳕鱼,七八条鲑鱼。 狼群把渔获捞出,享受早餐。 鹿正康打算哺乳,不过那匹母狼拒绝,王是不能倚靠臣民的,那是软弱的象征。 虽然不了解具体的原因,但是看到母狼的抗拒,鹿正康也颇为无奈,也罢,当即他变身巨魔,挑了一条肥美的大马哈鱼,用利齿撕碎鱼鳞鱼肉,囫囵吞下。 得到魔能源源不断的补充后,鹿正康的巨魔变身能持续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不好说自己还是不是人类。 巨魔变身相比真正的巨魔,在形态上还是有出入的。 巨魔臂长而腿短,常佝偻脊背,以手撑地如拐杖,是攀行而非步行,而变身后的巨魔人双腿较长,双手垂到膝盖,挺身肃立。而魔能涌入导致巨魔人体表毛发闪亮洁白如银丝,绚烂高雅,不看脸的话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鹿正康享用早餐后,心满意足地在任务日志上增添新条目。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一(完成):尝试捕猎。 任务二(完成):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 任务三(未完成):带领狼群找到一个安全的住处 在冰壁上开凿洞穴是一个办法,但就怕冰川移动将冰窟挤垮。事实上,这片海岸根本也不适宜居住。 苔原的西北部与东南部都有古老的诺德人遗迹,那里遮风挡雨,常有人类活动,是时候去看看情况了。 鹿正康低头打量自己的利爪。 巨魔之爪乌黑粗粝,蒙着一层灰光,仿佛是十枚铁锥。 第二百〇三章 工人休息处,死灵法师 从海岸向南返回苔原,花了三小时,再往西面的崇山峻岭而去,早上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出发的一众,等接近目的地,差不多是中午了。 一个巨魔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狼,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牧者带着羊群。 走在缓坡上,不断拔高,过一会儿就看到不远的前方,有许多坍圮的石柱,这些是历史的残积物。 古诺德人建立了数不清的庞大建筑群,被时光和风霜掩埋,到了如今的第四纪,这些宏大的人类造物变成一个埋藏宝物、怪物和历史的尘埃堆,此间主人已逝,再无了诚心的祭拜者,来到此地的是别有用心的探险者、盗墓贼、拦路匪、恶法师和躲避风雪的过路人。 苔原边伫立了两座建筑,相隔颇远,东南方的是大型陵墓建筑群,而西北方的只是一个嵌在冻土里的石窝棚,相比安全性,鹿正康打算去西北方的小建筑。 这个石窝棚是当年修建东南方大型陵墓的工人休息处,周围散落许多方石柱。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目光稍稍偏转一个角度都会将其忽略,甚至站在高处往下看,根本见不着它。其外表似一个拱顶,分内外两层。入口处挂满冰柱,火光从几个石窗里忽隐忽现。 一个穿棕灰色镶钉毛皮皮甲的诺德男人在门口眺望,他身体瘦弱,神色麻木,一边放哨,一边还不断活动手脚取暖。实在堪称诺德人之耻。 鹿正康等一行是从侧面上的山坡,还未被他注意。 巨魔拍了拍身边一匹健壮公狼的脑袋,往那人一指,公狼当即窜了出去。 这匹狼最胆小,鹿正康了解他的性情,一旦是落入下风,绝对会逃窜。 那个诺德人见到一匹冰原狼来袭,右手抽出腰间精铁长剑,左手抄起放在脚边的皮盾,严阵以待。 石窝棚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双方短促交流了一会儿,鹿正康半句都没听懂。他悄无声息地绕上坡,站在了石棚的顶部,向下俯视着战局。很快,窝棚里钻出另一个披着皮甲的持剑布莱顿人,二者对视一眼,慢慢靠近冰原狼。 不出所料,那头被鹿正康判定为胆怯的公狼发出象征性的几声嚎叫,随后频频转头望向狼群的方向,这一下把整个狼群都暴露了出来,两个成年的男性顿时有些慌乱,不断朝窝棚里叫喊。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老年男性嗓音,语气颇为不耐,声音刺耳就像吹响破损的笛子。 鹿正康对群狼轻轻招手,它们立即围拢过来,步步紧逼。 门口二人越发惊慌,此时,一个皮肤暗绿的兽人重甲战士低着头从窝棚里钻了出来,他对狼群吐了口唾沫,可惜风向不佳,被冻成块的口水砸到那个布莱顿人的后脑勺,发出嘣的一声。 兽人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反而赏了二人一人一个巴掌,骂了几句,意思是让他们滚开。 高大的兽人战士拔出双手重剑对狼群发起冲锋,鹿正康使劲摆手,群狼四散分逃,兽人紧追不舍。 那两个胆怯的剑手颇为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在雪地山坡上四处追击。 那个兽人一个回头,却看到窝棚上站着一头矮小的巨魔,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大吼起来。 “小心身后!” 鹿正康轻轻一跃,探手掐住布莱顿人的脖颈,轻轻一提,给他的脖子来了个人工加长手术,现在他每节颈椎骨中间都能塞下一本旅游手册。 另一位诺德人之耻仁兄看到巨魔的身形,吓得直接把剑盾丢弃,抹头就跑,巨魔人一个前扑,高高跃起,前滚翻从逃兵头上跳过,手臂一挥,利爪撕裂咽喉,血液从颈部大动脉迸发,凌空好似下了一场红雪。 鹿正康站定,迎接暴怒兽人的冲击。 兽人撩剑上劈,仿佛是掷了一扇铁门板一样,鹿正康浑身都被剑光笼罩。 巨魔人退后一步让开剑锋,随即突入兽人近身,兽人抬腿前踢,鹿正康再次跳起,在兽人粗阔的大腿上一按,叫其身形前倾。 兽人战士瞪大眼睛,贴脸盯着面前三眼的头颅,这只狂猛的野兽,它不是愚昧混乱的,丑陋的面貌平静自然,每只眼睛里都反射明亮的日光。 巨魔挥爪,扯落人头。 棚窝外安静下来,狼群发出啸鸣,和着寒风,冷意袭骨。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长袍的老头阔步走出石棚。他满头灰发,脸上布满皱纹,脸色很臭,法令纹极为深刻,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刻薄之人。 他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反应是吃惊,老头脚下一滑,连滚带爬地钻回了窝棚里,鹿正康拾起皮盾与长剑,轻轻挥舞了一下,咧开笑容,当即他大踏步去追击那个老头。 急促的呢喃声不断回响,鹿正康走进正门,石棚有两层,外侧环形,内层圆形,想要进入内层,可以从一个个宽大的石窗里翻过,或者走外环半圈进门。 巨魔静悄悄地站在石窗外盯着那个老头,内层燃着篝火,老头身前的地上摆着一具风干的尸体,他双手抬起,掌间亮起幽蓝色的魔法灵光。 这是个死灵法师。 鹿正康侧身迈步跨过石窗。 老法师语气更急,临危不乱,一个尸体复苏完成,打在身前的尸骸上。 这是一具古诺德战士的尸体,应该是从东南面的陵墓里偷来的,它被法术的力量击中,肋骨嶙峋的胸膛里不断发着蓝光,仿佛体内有一个核心在驳驳跳动,甚至这个核心直接将尸体牵引着飞了起来。 鹿正康若有所思地看着整个过程,看着法师的表情从慌乱,到平静,乃至现在尸骸复生后,还略略得意起来。 古诺德战士如皱皮一样的眼球里射出蓝色的幽光,它在空中转身,双足踏在地上,抽出手里千年不锈的黑青长剑,用剑脊敲了敲胸膛上的铁甲,发出铿铿声,似乎在邀战强敌,古代诺德人的傲气竟好似长山铁壁一般扑面而来。 鹿正康喉间翻滚着低沉的笑声,抬剑直刺复生尸鬼的头颅。 尸鬼行动迅疾,微微侧头,随即朝巨魔长臂砍来。 那个法师在一旁施展了一个变化系的木甲术,体表覆盖一层淡青色的微光。随后又搓了一个毁灭系的法术,双手都冒着火光,悄悄要走到一边偷袭鹿正康,不过下一秒,巨魔掷出长剑,击破法师护甲,穿胸而入,将其钉在了墙上。 “啊——!” 剧痛让这个老头无法集中精神,在一旁奄奄一息。 鹿正康没了长剑,也不慌乱,尸鬼虽体表坚如韧木,动作迅疾,力大无穷,但是关节僵硬,剑术本就粗犷,这下更加破绽百出。 巨魔瞅准时机,将其缴械,随后绊倒尸鬼,压着它的胸膛,对其饱以老拳,一顿猛击之后,尸鬼眼中幽光慢慢黯淡,此时,它只剩半片完好的尸骨了。 第二百〇四章 任务更新,布莱顿小崽子 鹿正康拧了拧脖子,很柔软坚韧,没有发出咔咔响,这倒是让他有点遗憾。缩在墙边的死灵法师看到巨魔这样拟人的行为,顿时惊诧不已,开口说话,语气激动。 鹿正康没有理会他,麾下的冰原狼们正在外面享受尸体,贪婪的抢食声呜呜响,屋内的篝火批啦不停,仿佛是某种含蓄而恶意的暗示。老头不断咳嗽起来,呛咳带出血沫,他似乎是适应了疼痛,再次开始施法,左手握着胸膛上的剑柄,右手一个金光光团散发温暖舒适的光明,笼罩他苍老的躯体,渐渐修复受损的躯干。 这个过程,鹿正康依旧是冷眼旁观,他能感受到魔能的富集,被法师的意志御使,经由某种——“共鸣”,某种无形的高层意志的调和,魔力开始发挥特定的作用。 法师嘴角因疼痛而抽搐,神色焦虑、恐惧而侥幸,当他艰难拔出长剑,还未来得及治愈创口就被巨魔扯断了头。 死不瞑目。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是个老废物,带着三个小废物。” 这种组合想要在天际的野外活下来也真不容易。 鹿正康在日志地图上标志此地,命名为狼群休息处。 屋内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平方英尺,本来还算宽阔,但是积雪掩埋了一小片区域,陡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边缘晦暗角落的地面上有一个沾血的六芒星法阵,六个角各有一根蜡烛,中间刻有象征湮灭的竖瞳形符文,阵内放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羊头骨,一束紫色山花,一碗骨粉。 除了篝火外,这里有五条毛皮铺盖,一个炼金师的制药桌,一堆储物箱子,六个木桶,另有上锁的木头宝箱一个。 总共四个人,为什么有五张铺盖? 鹿正康轻轻吸气,嗅到了新鲜的人肉味,来自那个上锁的箱子。 他没有开锁器,也不会开锁,但这箱子也就是木头罢了,巨魔挥爪掏破木板,惊恐的叫声从箱子里不断传来。 是个小男孩。 鹿正康抓起宝箱,破口朝下摇晃起来,就像是在倒酸奶似的,然后一个惨嚎似疯猪一样的布莱顿男童啪唧一声掉在地上。 这小子背部着地,眼睛紧闭,嘴巴大张全方位制造噪音,双手双脚胡乱蹬踢甩动,就像一个躁动的海胆一样,仿佛能吓退敌人。 他有着一头柔顺熨帖的黑色短发,肤色白润,五官端正,颧骨略高暗示其精灵血统。整张脸除了表情很扭曲以外,都还算是小帅哥的标准。 鹿正康捡起法师死不瞑目的脑袋,这个头颅被暴力扯下,一节脊椎骨还连在上面,血液和脑浆滴答滑落,腥味扑鼻,现在他把人头摔到男孩怀里。 “啊!我死了!”男孩一下子不动弹了,人挺得绷直,好似是猝死的。 巨魔轻轻抚摸自己的鬃毛,眯起三只黑眼珠子,若有所思。 鹿正康抓住男孩的脚踝,这小子吓得尿了出来,虽然很敬业地保持死尸的姿态,可是裤子很快湿透,骚味不可避免。 男童被拖曳着,带到了火堆旁。 灼烧的热量轻轻舔舐他的脸庞,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一点,就像是某种受热应激的蕨类,眸子反射的光没有逃过鹿正康的眼睛。 巨魔转身离开几步去捡拾长剑,那个布莱顿崽子弹射起步,疯狂逃窜,鹿正康等待了一会儿,这小子被一头公狼咬住了左裤腿,正躺在地上尖叫。 狼群吃了血肉,凶光隐隐,欲将这个皮滑肉嫩的小子吞了,此时巨魔人漫步出来挥散群狼。 年幼的布莱顿人看着巨魔,而巨魔也平静地打量着他,双方互相注视,一时间,似乎某种默契达成。 “巨魔先生你好,我……我叫约纳斯……” 鹿正康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把将其抓起,拖回狼群休息处。 日志更新。 【任务:健康成长】 ……任务三(完成):带领狼群找到一个安全的住处 开启新条目。 【任务:探索魔法】 说明:与死灵法师的见面让我意识到魔法的神奇,借助兽化病与禅定,我或许可以摸索一下魔能的用法。切记一切以安全为前提。 任务一(未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语言通】 说明:新抓来的小孩能或许能帮我完成语言启蒙,我也该到学一门外语的时候了。 任务一(未完成):学会口语交流 【任务:探索周围】 说明:苔原是一片不大的地方,这里适合作为我的活动范围,而在这个区域,我需要得知更多信息才好活得轻松。 任务一(未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掌心,巨魔宽厚的手掌不失灵巧的结构,手背长满白毛,掌心肤质粗糙如橡胶,而正中有一朵小小的昙花纹。 掌中净土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不过在汲取了魔能后,一切在向好方向发展。 那个叫约纳斯的布莱顿小子蜷缩在墙边,狼群的眼睛绿幽幽仿佛惨碧色的鬼火,它们在啃食法师的躯体,不时抬头打量他一眼,那血渍斑斑的吻部让他心惊胆战,而那个巨魔又在屋里无所事事地翻箱倒柜,一时间,他感到湿哒哒的裤子很是难受,虽然在室内还不会结冰,可不论怎么都冷飕飕,黏糊糊的。 他的心里翻滚着一些酒馆里吟游诗人的故事,什么勇者斗熊之类的,希冀能借来一点点勇气,巨魔回头瞥了他一眼,约纳斯马上堆出谄媚的笑脸。 鹿正康花费时间整理了一下收获。 粮食若干、货币若干、材料若干、武器若干、书籍若干,皮甲两套,重甲一套,法师服一套,俘虏一个。 约纳斯忍不住想要同鹿正康说话,在整个屋子里,现在最有人味的就是这头巨魔了。 鹿正康听不懂,不过仔细记着发音。 很快,男孩就意识到巨魔听不懂他的话,于是开始疯狂吐槽。 噪音实在太多,鹿正康始终一声不吭。 脱离人类社会太久,自然的风霜几乎快把他的言语能力剥离,导致鹿正康一直也没有什么倾诉欲望。 巨魔人将法师的裤子丢给约纳斯,随后背转身,示意他自行更换裤衩。 布莱顿小子扭扭捏捏,不敢在狼群的注视下更衣,倒不是怕走光丢人,而是怕恶狼们对他的肉有想法。 总之,他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想了一个很蠢的方法,就是把干燥的裤子先套上,然后从里面把湿透的裤子脱下。 简直是个憨豆先生! 鹿正康无语了,他本以为那小子换好就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就见他双手都在裤裆里打转。 第二百〇五章 食物,口语,剑术 约纳斯的行为在某个瞬间让鹿正康对他的性格产生了怀疑。 活在这个魔法世界是很难的,尤其是纵观历史后,每个聪慧者都能清楚意识到,文明在倒退,从神话时代到后魔法时代,第四纪已经变成一个很平淡的时期了,或许再过几个纪元,人们就会彻底忘记个人力量的庞大潜力,大家活得庸庸碌碌,开始借助集体抱团的热气活在这个冷冰冰的尘世。 然而,正是因为在魔法、魔神、圣灵等超自然力量的干涉下,人们对异常事件看得格外开放。 布莱顿小子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小鬼——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就是他今后的性格了。不过他倒是表现出了叫人惊讶的适应力和抗压力。 鹿正康摸了摸脸上潇洒的鬃毛,暗自思忖,或许这是个可造之才。 巨魔拍了拍肚皮,饥肠辘辘响,不论有什么想法,也该先放一放,吃饭是正经大事,木桶里有几磅土豆,一些卷心菜,几颗烂番茄,还有半块奶酪墩,木箱里有几包粗制海盐和数量不少的烟熏肉块,另有六袋粗糙的小麦面粉。 有食物,有火,鹿正康搓搓手,几乎文明社会的喷香气味就在鼻尖萦绕了! 但问题是没有锅。 鹿正康这下真的惊了,这地方什么都有,连便溺桶都有,可没有锅是为什么? 难道那群死人喜欢吃烤的? 巨魔叹息着,用手指扒了十个硕大的土豆,铺到篝火堆旁的余烬上,番茄也放火堆旁,再然后,把兽人的双手剑放在火堆上,一掌宽,差不多能当铁板。 一顿饭慢慢制作,到中途,香味飘散,布莱顿小子在不走光的情况下换好了裤子,脸上是志满意得的笑容,老头的裤子对他来说很大,如长裙一般,他显摆晃悠了几下,然后偷偷摸摸往鹿正康这边凑。 巨魔听到拖拉的脚步声,扭头看了他一眼,约纳斯蹑手蹑脚,看到鹿正康的三只吓人的黑眼珠,顿时不敢动弹,然后就重心失调,然后就跌跌撞撞,然后裤子就滑了下来,然后就被裤子绊倒,脸着地光着屁股磕在鹿正康脚边。 “……” 巨魔再一次叹息,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他现在怀疑这个布莱顿小子是神经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大心脏。 语言再次成为沟通的障碍,巨魔的嘴唇翻动两下,终究没能说出半句话,鹿正康又一次叹气,把约纳斯放下来。 这小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还抓着裤腰不放,因为羞耻而脸色涨红。 鹿正康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约纳斯坐下,布莱顿小子的羞耻心来得快,去得更快,马上就自来熟地坐在鹿正康旁边,特意挨得很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约纳斯天生似乎就带着一股子讨喜的气质,仿佛是滑稽剧的主人公,乐观活泼而神经兮兮,贪生怕死却又胆大包天,一个标准到有些超规格的布莱顿人。 鹿正康用指甲叉起一个煨熟的土豆递给约纳斯,他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放在怀里,用衣服捧着,不断对着滚烫的土豆吹气。昏暗的室内,微弱的火光里,男孩的笑意情不自禁,仿佛恬静的午后树林,棕色瞳仁上有火苗跳动,闪烁狡黠的意味。 狼群开始休息,温暖的室内没有寒风,宽大的石窗让空气流通地很舒服,除了微微的冷意暗自销骨外,一切都是舒适的。 巨魔人与布莱顿人开始享用食物。 伟大的进食有天然的仪式感,可以涵盖一切关于家、亲情与温暖的表征。 男孩一边啃着土豆,一边打量身边的巨魔。 它在发光! 是的,虽然微弱,但确实在发光,星月一样干净,水波一样细碎,毛发柔顺密实,姿态安详和平,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它的杀戮,如何能将其当作是一个恐怖的野兽呢? “巨魔先生,您是有智慧的吧?” “……”鹿正康尖利的獠牙撕扯下烤肉干,因为没有臼齿,所以只好囫囵咽下,倒是不能享受口水一点点混杂肉香的滋味了。 “巨魔先生,我教您说话吧!您要不愿意,就摇摇头……哈,你果然是想要我教你说话的!等我教会你了,咱们可以谈谈心,您一定有很多了不起的经历,杀过大熊,杀过刀猫,甚至是树精……” 鹿正康沉默着进食。 整整三个小时。 鹿正康吃饱了饭,又去门口挖了两口新鲜的积雪饮下,全程都被约纳斯跟着,现在他已经开始教他语言了,往往指着一个东西,然后说一个词,说完就紧盯着巨魔,见它沉默便换一个东西说。 鹿正康听得认真,虽然活动范围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供学习,不过得益于约纳斯惊人的废话量,他已经几下许多名词,也能略略听懂一点布莱顿小子的说话内容了。 譬如巨魔、剑、皮甲、雪、雪地、平原、山之类的词汇,都是反复强调,确认无误的。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得这样度过了。 下午的空闲时间,鹿正康练了一会儿剑法,身为武道宗师,哪怕专精于掌法,不过也懂得许多剑术,正缘扣时,天下的武功都被他融汇于心,虽然许多武功没有真正练过,但招式是不陌生的。 没有内气无法使出剑气,不过凭巨魔的一身好膂力,破敌斩将不成问题。 魔能体系是不同于内气和灵魂能量的,过去的经历只能发挥一点参考价值,不过鹿正康打算探究魔能与精神与肉体三者的联动关系。 巨魔舞剑,飘逸潇洒如诗,男孩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仿佛是观摩灵猿腾空翻飞,而剑似掌中飞鸟,二者和而不同,动静相宜。 约纳斯感觉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命运与圣灵馈赠的奇迹,他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就想学着鹿正康修习剑法,可他年岁还太小,身高不过四英尺,体质瘦弱,不能掌握铁剑,于是他就偷偷跑远去树林里捡树枝。 巨魔把男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身上动作不停,也不多关注他的去向。 没过多久,树林里传来一声惊叫,几声狼嗥,只见男孩跌跌撞撞跑出来,身后有两匹冰原狼紧追不舍,却是先前为了海象尸体与狼群对峙那对公狼。 它们又来打秋风了。 狼群从窝棚里闻声赶来,不过动作更快的是巨魔。 鹿正康三两步冲到约纳斯身边,在他被裤子绊倒的一瞬间,挥剑,划过男孩的发梢,剑尖微微颤动就闪烁出两朵光华。 两匹公狼被剑尖刺入颅脑,当场去世。 约纳斯一点后怕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冲过来紧紧搂住巨魔的大腿,“啊啊啊!您来救我啦!哈哈哈,我只知道!”他非常开心,“您能教我如何战斗吗?您刚才真的是帅炸了!” 鹿正康瞥了瞥男孩手上的树枝,那根本是一条枯枝,别说用来当木剑使,就算挥舞得稍快些都会断裂。 没有常识的小崽子无法在天际求生。 第二百〇六章 魔能的粗略简析,巨魔的梦 约纳斯很有心机的表示,自己教巨魔说话,巨魔教他剑术,公平公正。 鹿正康去树林里劈了一段合用的新鲜枝条,削成剑形,递给男孩,顺便,把他的裤子裁短,也免了他总是摔倒。 约纳斯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就像是被家里大人赏了一块方糖似的。 鹿正康慢慢在雪地上演练一套武当丹剑,作为简单的基础武学,适用于内力不精的初学者,有十三法,共四十一招,听着不多,其实对没有武学基础的人已经很难了。 巨魔人手臂长而有力,脚步灵活,真正实战可以用一些更猛的武功,不过现在是教学时间,给约纳斯这个小子练手。 峨嵋派有中八阶的猿公剑法,听名字同现在的鹿正康比较搭,不过他看到这个名字后每每想起金大侠笔下的越女剑,一股愁绪升起,也就不愿使用这套剑法,同理还有峨眉的秘五阶越女剑法。 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了一半,约纳斯才学了十招,鹿正康也不去管他,自己又开始练其余的剑法,五花八门看得男孩眼热不已,一时间快把自己手头学的那点东西都还给鹿正康了。 鹿正康这下终于理解体育老师的心情。 回屋,吃饭。 夜幕降临,鹿正康打算明天去海岸捞鱼,或许想想办法,把霜啮蜘蛛留下来的蛛网编成渔网,这样也免了守株待兔的心焦。 约纳斯钻进铺盖里,道了一句晚安,鹿正康冲他点点头,自己去火堆旁坐着,添一些木柴,见火势足够维持,当即安然入定。 禅定一点点深入,周围的魔能流动在心底里一点点明晰起来,如果说精神好似一只手掌,因心念集中而具现,是无形有质的,那么魔能就像是黏土,可以被塑性,而本身是无属性的混沌的能量。 不同于上缘,魔能是相对表面化的产物,二者是祖孙关系,而且无可比性。其就像天地元气一样,只不过魔能亲和精神,而元气亲和身体。 鹿正康试探过魔能后,就尝试用精神力捕获魔能,的确有效,不过就像用闸拦住水流一样,闸门升起后,水流依旧奔涌不休。 想要将魔力运用自如还是需要有一个容器。 当然,脑子是个好东西,精神力与魔能深度结合后——就像一团油水混合物,变成另一个东西,总之不是巴啦啦能量——可以收回脑海,且奇妙的是,这样处理后的魔能变得挺有存在感的,就像脑子里有个器官在容纳,可以通过压迫感来判断含量——就像膀胱,只是憋尿会带来焦虑,憋魔能不会。 这个器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鹿正康打算给其命名为魔能枢脑或是魔力海、魔核——总之是不重要的名字,稍微信达雅就足够。 然而让鹿正康颇为无语的是,他没机会体验自己的魔能枢脑被充满是什么感觉。巨魔血脉以及掌中净土在不断汲取能量,导致他的脑子里总也空荡荡。 “唉。”巨魔在火堆前幽幽叹气,约纳斯偷偷睁眼打量,金红色的火光在银毫表面灼烧,就像是日出的亡灵之海,巨魔人仿佛扛着太阳升起的神人。 男孩被自己的幻想逗得偷笑起来,鹿正康从入定里醒来,扭头看了约纳斯一样,这小子急忙收声,紧紧闭眼,呼吸还很急促,脸上有一团红晕。 这小子,脑子里真的有害怕这种情绪吗? 巨魔丑陋的脸上不经意浮现一点点含蓄的笑意,虽然还是很丑…… “巨魔先生,您还不睡觉吗?” 男孩知道自己不可能骗过鹿正康,于是隔着一段距离喊起悄悄话。 慵懒的冰原狼们百无聊赖地趴卧,发出轻轻的呜呜和呼噜声,篝火里的木柴嘣嘣响,窝棚里竟然极度安静起来,安静的气质,黑暗与阴影仿佛都在此刻被赋予了人性,可以在火光无法触及的世界用温柔的眼眸打量着屋内的生灵们。 这样的夜晚,哪怕没有月色,那也是澄澈似水,娴静如玉,每一声低低的呢喃,都像是情语的注脚。 在小男孩的心中,生活有时候只是一瞬间,就堪比数十年。 布莱顿人的诗意也在他的骨髓中流淌。 “巨魔先生,明天我给您吹笛子吧,那个坏老头有一个骨笛,不过他不会吹,我会……” 鹿正康拨弄篝火,打算睡一会。 就躺在约纳斯身旁。 窃窃私语好似千百人的交谈的鼻音,无意义,无条理,催人入睡。 男孩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鹿正康笑了笑,给他掖了被,自己也闭眼困眠。 巨魔变身在源源不断的魔能涌入下,效果一直维持着,就这样,开始巨魔的睡眠。 …… 游荡在冰窟里。 一个黑暗的身影,立在冰柱上,对来袭的猎人们咆哮。 未等鹿正康看清猎人们的脸庞,视野陡然飘起,颠倒、旋转、震动,随后抛入水中。 冰水,然后下潜,是海水,咸腥味,越来越冷了。 冲出水底的水面。 灼热的烈火一闪而逝,强光烧瞎眼球,黑暗袭来。 风声不停,呦呦鹿鸣响起,微光涌入,夜色下的鹿群,肥美的大角鹿,巨魔冲过去,它们迅速跑开,唯有一头格外雄壮的牝鹿,洁白的身躯仿佛肥美的蚌珠。 杀死那头鹿,而它眼角的泪水一直流淌,化作大河,淹没视线。 …… 鹿正康醒来。 昨晚的梦。 是巨魔的。 他笑了笑,没有在意。 鹿正康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脸颊,约纳斯醒来,脸色红扑扑的,还赖床,不肯离开温暖的铺盖卷。 巨魔毫不留情地把这小子拔了出来,他在半空中如离水的鱼一样打挺。 “走。”鹿正康说了一个词,约纳斯一愣。 “您,在说话?” “走,吃。”鹿正康重复了一遍,把布莱顿人放下,率领狼群离开窝棚,向着海岸跋涉。 捕鱼坑里有新的收获了。 今天的早饭是烤鱼,奶酪烤鱼。 狼群对热腾腾的熟食并不抗拒,不论是人,还算巨魔,都很满足于这样的早餐。 日子很平淡,不过鹿正康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了。 日志更新。 【任务:探索魔法】 任务一(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一项魔法。 第二百〇七章 探索周边,巨魔巢穴 鹿正康看了看自己的任务日志,决定去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看看。 早先时候,狼群的活动特意避开了那一处,因为那里人来人往,为数不少,但如今却不得不去看看,只因那里距离狼群休息处实在太近,导致它们这个古怪非人的小团体被四处游荡的人类发现踪迹的可能性着实太大了些。 趁着天没有大亮,巨魔早早接近人类活动点,蹲在一个低缓的土堆后,雪白的毛发与环境融为一体,像个芬兰狙击手似的,狼群漫无目的游荡,吃饱喝足后它们变得很懒散,约纳斯那小子在拉屎,磨蹭了许久,这才拖拖拉拉地走过来,也是蹲在鹿正康身边。 前方山脉隘口处有一个向下的山洞,远处一群扛着鹤嘴锄挎着长剑斧头的诺德男人正慢悠悠从山脚边积雪的石子小路走来,他们吹着口哨,唱着歌,参差不齐,语调轻松可声音掩盖不住低沉和疲惫。 约纳斯也跟着哼唱,鹿正康瞥了他一眼,看到人类,这小子没想过要从巨魔身边逃跑吗? 事实就是这样,约纳斯似乎死心塌地要跟着巨魔人。 鹿正康在地图里标注此地为苔原西部矿坑,然后就不去管了,起身离开。 几个随意打量的矿工隐约窥见远处雪地起伏的背影,眨了眨眼,再看却只有天际亘古的雪片飘飞。 他们互相调侃几句,说看到死不瞑目的幽魂了,今晚就来找你。不过也有人面露忧虑,担心会对周边的安全造成影响。 总之又是一个新的谈资,只是有些老套,只因为野外实在有太多奇怪的东西,人们对此颇为麻木。 【任务:探索周围】 任务一(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虽然时间还早,不过鹿正康不太想去做下一个任务。 不着急,慢慢来。 整一天,鹿正康就待在海岸,继续挖更多的捕鱼坑,顺便去把霜啮蜘蛛的蛛丝采集了。 约纳斯老老实实练剑,虽然是个孩童,不过体质不错,练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总算能坚持一整天。 对他来说,其实应该从更基础开始学武,站站桩之类的,现在练剑的效果和广播体操区别不大。 不过孩子天性好动,加之言语不通,培养约纳斯的具体方案,鹿正康也只能从长计议。 同布莱顿小子在一块,永远不担心寂寞,不过也得有好耐性。 顺着海流边缘的泥滩往真正的海滨走,这也是一段曲折、遥远的路途,事实上,这么久以来,鹿正康并没有真正站在海边眺望辽阔无垠的海平线。 一时兴起,他就带领狼群顺着海流逆行向岸而去,行得一小时左右,拐过一个大弯,两侧冰盖豁然开朗,却是来到了海湾地带,远处有一只海象在浮冰上晒太阳,拍着肚皮,很幸福的样子。 既然不饿,那就不去打搅人家了,鹿正康继续带来狼群往西面转悠,走不多远,倒是看到满地的人类尸骸。 顺着尸骨继续摸索,一股危机的气息从冰霜与海水的气味里突兀了出来。狼群有些不安。鹿正康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一股让人疯癫而作呕的臭味。 冰盖下部与泥地交接处有一处裂隙,新鲜沾血的骨骼在此地散落,凌乱的溅射血迹与狂乱的抓痕还隐隐可见。 约纳斯脸色都白了,“巨魔先生,咱们回去吧?” 鹿正康俯视了他一眼,这小子马上绷紧脸,“我开玩笑的,圣灵在上,让我们将这个邪恶的巢穴摧毁吧!” 巨魔人略微叹息,这个洞窟,是昨晚梦里的那个。 巨魔之魂生前的家。 鹿正康使劲攥着左手的皮盾,握把是包裹皮革的木头,反馈来结实有弹性的触感。 战斗的热血在胸膛里奔流。 “吼——!!!” 一声山峦崩裂似的咆哮,万年不化的冰盖都震颤起来,天上的行云都为之凝滞不前。约纳斯惊骇地捂着耳朵,不过没有逃窜,只是略略后退了几步。 吼声顺着通道向洞窟内冲滚而去,回音震震,损肝裂胆。 低回的咆哮还未散尽,一连串的愤怒呼啸从巢穴深处涌来,气势铺天盖地,好似千军奋蹄。 约纳斯只感到迎面有恶风扑来,咕哝着一些话,偷偷远离洞口,同狼群一块在远处观望。 布莱顿男孩诧异地看着这些畏畏缩缩的冰原狼,怎么你们老大马上要打架了,溜得比我还快? 是这样的,鹿正康立马当关,目光从未偏移一分,也丝毫没有考虑援军和退路。 巨魔之巢是这一带让人闻风丧胆的邪恶之地,无数猎人、村民、游人被冷酷杀戮吞食。 鹿正康一步步走进洞窟,向下的斜坡,阳光略微透过头顶及两边的冰层照入,道路是微蓝色的,一颗颗雪团雪块连绵铺在地上,是无尽的阴风塑造了此地。 被咀嚼破碎的人类头骨、胸骨在深雪中出露半截,耳边连绵的吼声在不断靠近,这逼仄的走道,过一个转角,一头成熟的雪巨魔扬起双臂,狞恶的三只眼眸锁定来袭的挑衅者。 鹿正康沉默着——冲锋! 野兽是没有道德的,巨魔是多是独居生物,哪怕居群,也不会放弃对同类的恶意。 巨魔人是外来者,率先挑衅,雪巨魔对他唯有杀意。 鹿正康略微后退让开狂猛的撕扯,一皮盾甩到对面巨魔脸上,趁着它后仰的功夫,一把起跳,凌空将剑尖下抵捅入其咽喉,剑身一路下行,刺入胸膛。 巨魔尚且不死,只是窒息感与剧痛教它发了狂,开始胡乱挥爪,鹿正康也不管自己的长剑还留在对手的身上,只是抽身倒退。 陆陆续续又有三只巨魔跑来,碍于通道狭窄,它们不得前进,在后面怒吼连连。 鹿正康望着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某一些回忆闪现……重浊的呼吸,猎人的尖声厉叫,黑暗处箭矢破空的嘶声——好似鸣笛。 他摇了摇头驱散幻象,前方那只巨魔握住了喉咙上的剑柄,正一点点将其抽出,刺髓的痛楚逼得它三只黑眼睛全红了。 鹿正康前冲,巨魔竟然慌乱得退缩起来,死亡果然是最通俗的恐惧,愤怒会抵消恐惧,但痛苦——痛苦是死亡的辛辣前菜,简直能将脑海每一道沟回都冲刷得漆黑透亮——正是恐惧的颜色。 巨魔人灵活的利爪划破野兽的眼球,对方哀嚎倒地,后面的三头巨魔狞恶地呼啸着,一连串冲了过来。 鹿正康故技重施,对方前冲,自己后退,对方挥爪,迎上去制造伤口。 巨魔了解巨魔,鹿正康明白它们的捕猎技巧。 然而巨魔最大的倚靠是自己的恢复力,鹿正康击倒一个,地上就起来一个,巴掌大的创口只消片刻就能痊愈,而复原后的它们依旧生龙活虎。 鹿正康很快意识到,是魔能促进了巨魔之血的效用,魔能充斥每一个角落,并不是只有光照下才有,对付巨魔的同时,也是在对抗种族的实力,世界的力量。 鹿正康怀疑当初自己的母亲并没有杀死那头巨魔,只是让其暂时失去了行动力。若不是母亲向魔神祭祀了巨魔之血肉,那头野兽还会再一次站起。 依照常理而言,能打断巨魔复原的唯有火焰。 鹿正康狞笑着,一点点撕下它们的头颅。 没有火焰不要紧,砍了头就好了! 第二百〇八章 巨魔的血脉魔法 四个头颅,整整齐齐,鹿正康拧了拧脖子,这一次,发出咔咔声——他很满足! 继续深入。 穿过甬道是一个广阔的空洞,四周也不再是冰壁,而是山石,看来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洞顶有破口,透入强光。 “巨魔先生!”约纳斯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但凡墙上有个凸起都要躲一躲,缩头缩脑像只小猴。 鹿正康把脚下的巨魔头颅当球一样踢过去,男孩看着咕噜噜滚到脚边的狞恶髑髅,脊椎骨还连着一截,看着像倒地陀螺,他低头打量许久,然后也开始把它当球踢。 鹿正康微笑,小子马后炮,胆量是真不错。 “您把它们都杀了?您可真厉害!”约纳斯看着血液从眼前巨魔人银亮的毛发上一点点滴落,最终一尘不染,不禁发出惊叹。 鹿正康扭头四顾,这熟悉的环境。 这样的空洞总共有三个,最大那个住了两个巨魔,另两个各居住一个。 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本这里有十头巨魔的——如果昨晚的梦没有错。 不重要。 【任务:探索周围】 任务一(完成):探索苔原西部山脉隘口的人类活动点。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任务三(完成):探索海岸巨魔洞窟。 这里到处都是人类和动物骸骨,不过都是多年堆积而成的规模。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一处尸骨堆上的洞顶倒插着一具无首的男性骨骸,而地上不远处倒着一把重剑(此处为游戏彩蛋之一,纪念星战)。 鹿正康也隐约记得这个奇怪的骸骨有某种象征意义,不过往日回忆,不去深究,也难追思,罢了。 洞窟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阴风吹刮还冷得要命,死者的遗物也多破损风化,搜集半天,只找到一堆货币,另有巨斧一把。 鹿正康提起巨斧,挥舞几下,也颇满意,当场把剑盾丢给约纳斯,自己提着锈迹斑驳的阔斧离开洞窟。 唉,不错的一天,鹿正康隐约听到一声巨魔咆哮,似悲似喜。 返回狼群休息处,那群靠不住的冰原狼屁颠屁颠跟着首领,活得像一群狗。 冬季白昼短暂,日头慢慢落到西部的崇山之后,淡漠行迹,鹿正康叹息一声,扛着一堆木柴回了屋。 食物还足够,这是反复清点过的。 接下来鹿正康消停了一阵子,每天除了往返捕鱼坑之外,也就是练剑和冥想。 约纳斯这小子学得很认真,不过性格太活泼,武当丹剑虽是纯阳之功,但讲究气度沉稳,好好的招式被耍得似猴戏,看得鹿正康大摇其头。 也罢,再挑一门剑法。 约纳斯性情不失狠辣狡诈,灵动好斗,这个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的确如此。学一门快剑是最好了。 界青快剑。 招式简洁,步伐多变而机诡,以快打慢,专攻软肋,是人熟习者能以弱胜强的好武功。 约纳斯的确更喜欢界青快剑,看着巨魔人身似雪上鬼魅,剑似幽魂袭命,声势着实惊人。他一边看,一边鼓掌叫好。 可真正开始学的时候,布莱顿小子马上想念武当丹剑了。 他练习时太心急,脚步太赶,往往绊倒,丢人现眼极了。 鹿正康不吝嘲笑。 时间来到4e184日晓月。 天际南方应该慢慢开始回暖,不过苔原依旧被冷酷的霜风统治。 鹿正康对魔能的汲取越来越得心应手,不过奇妙的是,巨魔之血与掌中净土对他苦心成果的掠夺也越来越快,原本魔能枢脑里还可以存一会儿能量,现在干脆直接空荡荡了,这情况,法师没蓝了,想要施法也是奢望。 假如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可以想见,以后鹿正康得直接塑造原生的魔能来施展法术,而不是使用魔能枢脑中的能量。 这还是因为他强大的精神力才有条件这样做,否则他这辈子直接同法爷说拜拜得了。 探索魔法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因为鹿正康到现在为止都没真正接触过魔法,没路子好走。好在他每天在入定中忖度魔法,这一周来苦心思虑也颇有所得。 很明显的一件事,魔能需要被赋予属性才能表现出魔法效果,而这个赋予属性的过程,是某种共鸣。 魔法就像音乐,而意志是拨动琴弦的手。 共鸣需要媒介,或许的符文,或许是咒语、手势、物品……总之,鹿正康需要媒介。 一个难题往往不得到解决,接踵而来的就是断崖式的失败。 鹿正康倒是不心急,他有备用计划——过几年,派约纳斯那小子去冬堡法师学院,学法术,然后回来教自己,简简单单,哪怕这小子叛变了,自己过些年,人类形态长大了也可以去学。 这样一来,他顿时就放松了,每天遛遛狼,练练剑法,嘲笑笨手笨脚的布莱顿人,日子轻松又悠闲。 不过有时候,机遇这种东西,你不去找,它也会撞上来的。 随着时间流逝,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巨魔之血在不断滋长,仿佛炽热的树根,在脊髓里蔓生,带来愉悦的痛苦,渐而体肤均有烧灼感,他幻想自己是柴堆,熊熊燃烧,是雪中火,是火中金。 这种不适的状态持续了三天。 在日晓月的二十三日午夜,玛瑟与赛昆达的光芒自石窗里投入,照耀在巨魔人的身躯之上。 男孩惊讶地看着巨魔顶颅燃起金色的光焰——仿佛黄金之雾,一点点将它整个庞然的体躯都染做灿烂的色彩。而它的三只眸子紧闭着,面上似痛苦,似安乐。 “巨魔先生!巨魔先生!你着火了!” 鹿正康猛然睁开眼睛,原本乌黑的眼珠里竟然射出三道银色的闪电,眸子化作了镀银的灰白,宛如珍珠。 共鸣来了! 鹿正康打量四周,但视野早已超越此间。 苍穹之上,星辰熠熠,星球之外,更有双月与八星盘旋,它们在深空如长鲸徊游,身影掠过之处,来自光界(aetherius)的魔能荡起涟漪,是浮波,是世界的音节。 共鸣——与某一个曲调共鸣! 血脉魔法——高速再生!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漆黑画布上的简单色彩,星星点点,光芒在共鸣中化作金色,一时间,流星自颅脑之上的穹顶坠落似一场无始无终的大雨——魔法一直都在,只不过需要发现的眼睛。巨魔沐浴着光,享受着温暖,感受蓬勃的生命力,一瞬间,超越天堂。 一头金色的巨魔昂然伫立,目光渺远,凝视失焦的虚空。 男孩害怕这样的它,高高在上的它,驾驭野性与神性的它,唯独没有人性 当光雾一点点收拢,金色的毛发淡退,只余头顶的一撮灵丝,巨魔的眼眸里,情感回流,它眨着眼,对约纳斯轻轻一笑。 第二百〇九章 前往冬堡法师学院 鹿正康蹲在一块光滑的冰面前,低头观察自己的脸庞。 狞恶多毛的脸上,肤色是枯黄的,毛发是银白,如今头顶有一搓类菱形的金毛,看着特别像有道行的妖怪。 差不多是化形失败的哪一种,西游记里倒是有许多这样野兽派妖精,说不定他鹿某魔客串一个小钻风不成问题。 以人类的普遍审美来说,巨魔人现在的造型完全说不上是奇形怪状,相反的,还有点好看。鹿正康虽然对外貌没有执着之心,但他也知晓,一副有魅力的躯壳在尘世有多么重要,不然当初佛子也不会以那种半人半神的姿态行走红尘,只因为世人在意外表,只因为心与心并不相通。 抽空更新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任务一(完成):尝试用精神感应魔能。 任务二(完成):探索魔法。 任务三(未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任务一(完成):口语交流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鹿正康发现约纳斯这个小子其实并不熟谙文字,把那几本书籍给他,这小子认字磕磕绊绊,口齿不清,遇到不会的他就开始含糊其辞。 而据他所说,泰姆瑞尔大陆上的语言文字数量有许多,虽然有作为通用语的帝国语,但普及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各个种族、地区的语言文字均有大小不一的出入。 约纳斯这个来自高岩的布莱顿人会的就是高岩语口语和一部分高岩文字,他在天际省呆了许久,因此也会大部分的诺德语口语,此外,就是一丁点的帝国语口语。 唉,鹿正康常常为此叹息,看来教育这个东西真的刻不容缓,于是他打算过些日子把约纳斯送去冬堡学院进修。 不过人家学校并不是一个教育机构,而更像是一个学术交流平台,做点什么都要花钱,鹿正康盘点了一下身上的货币——一百二十金币,二百十四银币,五百余铜币。 根据约纳斯的说法,这已经算是大款,一户奢侈的四口之家,一年也就花上百余枚金币。 所以金钱方面恰恰并不是燃眉之急。 不过想要将加入法师学院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会法术。 在通向学院的石桥口会有驻守者,通过考验才能进入学习,通常是估计你的水平,然后让你释放某个特定的魔法,如果被测者不会这个法术,还可以花钱向驻守者购买…… 鹿正康披上法师袍,又用霜啮蜘蛛的蛛丝编了一截面巾,把身上脸上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带着约纳斯就出发了。 冬堡学院就在目光可及之处,那道冲天而起的蓝色光柱早已熄灭,不过其形体依旧算得上宏大,二人沿着海岸跋涉,打算绕过西部的高山,远离人类活动的密集区域。 狼群想要跟过来,不过给鹿正康驱逐了几次后,也就消停,只是远远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发出悠长的狼嗥。 鹿正康现在就是带孩子去学校报名缴费的家长,约纳斯很舍不得他,二人约定,每一个星期七天在冬堡的酒店见一次面。 这一去就是两天,道路实在太不好走了,沿途有许多海象,不过携带食物充足的情况下,鹿正康没有主动去猎杀。此外第一天晚上还遇到过一头棕熊主动寻衅,被鹿正康击杀后当了晚饭。 随着晨光照耀大地,法师学院近在头顶,二人顶风冒雪,顺着一个结冰湿滑的陡坡上了山,右转,穿过一片针叶林,这时候冬堡也在地平线上隐约露出一个破落的剪影了。 据说4e122年亡灵之海发生过大海啸,把冬堡的大部分地区淹没,潮水退去后留下了巨大的断崖,而法师学院竟然没有受到丝毫损失。 约纳斯在鹿正康背上哈出一口气,“巨魔先生,剩下的路我能走了。放我下来吧。” 小孩子怕是觉得自己得有点尊严,这才要自己走,之前攀坡时可也不见他这么铁骨铮铮啊。 鹿正康手往后一伸,领着约纳斯的脖子把他提溜到地上。 “走吧。”巨魔人闷声闷气。 林子外有一栋坍塌的房屋,从旁绕过就来到冬堡的主干路,说是主干路,其实就是一条不宽的石子路,两侧排布着低矮的木屋,茅草铺的顶是个锐角,积雪无法驻留。街道尽头有一群穿鱼鳞甲,披天蓝色披风,戴着子弹头头盔的女性卫兵持着火把慢慢巡回。 天还很早,街道上没有行人,唯有一家挂着木头招牌的酒馆里传来欢声笑语。那几个卫兵见到有陌生人来到冬堡,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为首的那个警告道:“外来者,你们要是敢对哪个锁头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得小心我的剑了!”说罢,这四个卫兵齐齐按剑,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出霜刃给他一刀。 鹿正康点点头,整个人还隐藏在黑袍之下,显得神神秘秘——不像个好人。而约纳斯赶紧讨好那卫兵队长,聊谈几句,气氛缓和下来。 另一个诺德女卫兵语气严肃地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是去那个什么狗屁法师学院的,嘿!小子们,听我一句劝,真正的男人就该当战士!那帮法师没有好心眼的!” 鹿正康咕哝道:“孩子,需要学习。” 几个卫兵不以为然,“学习?去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圈就好了!” 自从代表智慧的符文神朱诺离开诺德神系之后,这帮蛮子是越来越不善思考,傻大憨粗了。 说到战争,几个诺德女人就聊开了,鹿正康二人被完全忽略,他们对视一眼,互相耸耸肩,沿着石子路往法师学院的石桥走去。 冬堡虽然是冬堡领的首都,可是这规模顶多是个村,的确越是苦寒之地越鲜有人居,天际南部的城市规模相对北面平均要大上许多。 才走几步,约纳斯突然一指路边的一栋屋子,“看,领主长屋。” 领主住的地方,依旧寒酸,坐落酒馆斜对面,在这样的阴沉雪天里毫不起眼,如果不是约纳斯特意指出,鹿正康会完全忽略。 再走上一会儿就离开冬堡了,沿途还能看到坍圮的屋子,还有一座似乎是发生过火灾。最外围的一座屋子伫立就在石桥边,桥边还有几丛艳红的雪浆果,丛中有一个猛犸象头骨,很破旧了。 石桥只一人宽,上了三级台阶后就是湿滑积雪的桥面,铺着菱形石砖,倒是有一点点防滑效果,可惜只有一点点,桥面太陡了,约纳斯摔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鹿正康把他拎上去的。来到一座方形拱门下,有一个平台,地上嵌着一个冬堡学院的标牌,另有一口石头的小井,积着幽蓝色如水的魔能。 约纳斯来不及惊叹,拱门立柱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说的是帝国语,听不太懂,大致是警告的意思。 一个穿着灰色法师袍的高精灵女人往前几步,虽然还是看不清样貌,不过总算是见着人了。 女人仔细打量了布莱顿小子一样,用高岩语道了歉,随后再次复述道:“跨过此桥,后果自负,这条路很危险,门不会打开,你们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章 冬堡小住,魔法学习 鹿正康咕哝道:“我带这个孩子来,想让他接受教育。” 高精灵皱眉,“法师学院不是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女士,我只知道法师学院汇聚了天际最有智慧的一群人,这个孩子哪怕无法学到高深的魔法,但跟您们在一块儿,也必然会受益匪浅。” 高精灵冷冰冰的目光柔和下来,再次上前几步,站在了雪天的微光里,露出那标志性的精灵容貌——尖下巴,高颧骨,金色瞳孔,五官锐利让人感到不好亲近,的确精灵们几乎都是这样的。好在依照审美来说,这也是一种独到的美感,不会让人感到恶心和反感。此外她一头乱杂杂的金发梳了一个双马尾,看起来很不修边幅,也几乎不作打扮和护理,就让自己灰黄色的皮肤暴露在亡灵之海的无尽寒风里。她很高挑,巨魔人站直了也还不到她的咽喉。 鹿正康点点头:是条汉子。 女人接着说道:“你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是有些事情是规矩,不得不遵守,必须得证明自己的施法能力才能进入学院。” 鹿正康点点头,“如何证明?” 暗精灵温和地笑了笑,倒是与她冷酷的精灵气质不符,“这孩子年纪这么小,想必也未接触高深的法术,就施展一个毁灭系的火舌术吧,很新手的魔法。” 巨魔与男孩沉默着。 女人一愣,“你们连这个都不会?” “的确不会,不过您若是能教导我们的话,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约纳斯露出讨好的笑容,鹿正康也在一旁努力点头。 女人捂着额头叹气,“好吧好吧,这样,你们可以从我这里或者宫廷法师那里购买火舌术的法术书,自己钻研,什么时候学会了再来进行考验。” “请问火舌术法术书多少钱?” “承惠三十金币。” 鹿正康数出三十个递给高精灵,一手接过法术书,“却不知女士的姓名是?” “法劳达,你们可以叫我法劳达。” “万分感谢,我们先去钻研法术了,相信不久后就能再见。”鹿正康略略翻看了手里薄薄的册子,里面只有少量的文字,其余多是符文与几何图案,“只是,这书里的文字,我们却是不懂。” 法劳达摇摇头,“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自行解决吧。” “好的。”鹿正康点点头,牵起约纳斯的手往回走,暗精灵窥见黑袍下毛茸茸的手掌,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看来得在冬堡带上一会儿。”约纳斯笑眯眯地甩起鹿正康的手,“巨魔先生,咱们去住酒馆吧。” 鹿正康没有异议,只是把手从男孩掌中挣脱,缩回宽大的袖子下,“你单叫我先生就好了。” “好的,没问题先生。” 二人往回走,迎面又撞上那对卫兵,委实是因为冬堡太小,不消一时半刻就能走完一圈,她们见到鹿正康二人倒是还打了招呼,“嘿,回心转意了?好样的小伙子们。” 约纳斯高声答复:“才不是,我们只是需要研究一些法术而已。” 卫兵们哈哈大笑起来,“哦!九圣灵在上,小崽子赶快学点能烤火的法术,给咱们取取暖!” 约纳斯不说话了,正因为他们要学的正是火焰魔法,闹脾气的小崽子快走几步,绕开卫兵,往街道那头跑去。 鹿正康摇摇头,“我替那小子的鲁莽道歉。” “不客气,侏儒,你要是不那么鬼鬼祟祟,说不定还会很受欢迎!”卫兵们大大咧咧,甩着手里的火把,慢悠悠地行走着,却是日复一日的工作,简单枯燥,难怪大多是话痨。 鹿正康快步追上约纳斯,他已经坐在酒馆外檐下的长凳上了,看到巨魔人脚步匆匆,他露出神气而开朗的笑容,迎上来给鹿正康道歉,说自己太失礼了。 鹿正康摇摇头,推开酒馆的厚重木门,嘎吱一声,他们伴着风雪而入,坐在门口的几个穿单衣的饮酒男人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一进屋就被金红色的火光晃了眼,厅堂里的大火塘燃着几条大木柴,热浪滚滚,火塘上又木横梁,吊着几个铸铁锅,正煮着浓汤,这样的鬼天气能喝一碗热腾腾的奶酪汤正是再好不过了。 屋子里有两排柱子,挂着羊角灯,另外每张木桌上也都有羊角灯,光线充足。 进门左侧的墙边有柜台,老板是个年轻的诺德人,高大强壮,吆喝道:“吃喝什么都有,还是要住店呐!想要什么就告诉我!” 房屋就是木质结构,都是处理粗糙的原木,柜台是个直角钩形,上面摆着两种不同的羊奶奶酪,还摆了一个羊头骨,桌面油腻腻的,老板漫不经心地倚在柜面上,脸上带着饮酒后的红晕。 “开一间房,住一晚。” “承惠八银币。跟我来吧。”老板从柜台后转出来,领着二人去了南面的一间房。里面总共就四个家具,铺着干草与羊皮的床,床尾的带锁木箱,床边圆桌一个,进门处还有一个柜子。 “今晚这个屋子就是你们的了。” 老板笑了笑,转身返回柜台。 床边的桌子上有羊角灯,二人借光开始翻阅法术书。 研究了一会儿,大致明白,是要冥想出符文,几何图形代表魔能塑形,文字是咒语,都很简单。 鹿正康观想着毁灭系的符文,一边以精神力塑造魔能——先得把书上的几个平面图填充为立体图,然后就能灌注魔能。 符文与咒语都是共鸣阶段,鹿正康很惊奇得发现,符文会具现在魔能枢脑里,就像黑夜里的一颗颗星辰,不会被巨魔之血和掌中净土吞噬。 具体原因还不明朗,或许也同共鸣有关。 约纳斯绷着脸,死死盯着法术书半晌,突然说道:“先生,我能感受到了!头里面,有东西!” 正常法师施法的魔能都是来自魔能枢脑,枢脑会吸附游离魔能与精神力结合,也就是他们的蓝条了,可惜虽然魔能枢脑一直存在,但真正能感应到的人不多,懂得运用的更少。 布莱顿人是天生的法师,约纳斯很出色。 第二百一十一章 珊瑚龙爪,宝藏的消息 鹿正康看着眼前悬浮的一团小火苗,陷入沉思。 强行用精神力束缚魔能,效果很差,如果说魔能枢脑是水库湖泊一类,那么精神力外放后就是差不多一个海碗,同一时间内调动的魔能数量是差很多的。 这也就导致鹿正康真的与施法有缘无分。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心念,眼前的小火苗也转瞬熄灭。这点热量,以后点火倒是不担心了。 约纳斯也看出巨魔人的失落,他搂住鹿正康的手臂,“先生,不要气馁啊。” “唔,我不气馁。你先练着,我去找人翻译咒语,待在酒馆里,不要到处跑,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鹿正康慢慢点头,然后站起身,约纳斯还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小子,我去去就来。” “当初我妈也是这么说的。”男孩原本是无所谓的表情,说完这话,眸子里竟然开始闪烁星光。 “别哭,我从来不骗人。” “那如果你这句话也是骗我的呢?” 鹿正康呵呵一笑,有些被逗乐了,目光扫过这个狭小的酒馆客房,看到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鹿头标本,他就指着那个鹿头说,“我骗你就把这个脑袋吃下去。” 约纳斯眯了眯眼,松开鹿正康,“我相信的。快去快回先生。” 鹿正康找来老板,要了草纸和碳条,把法术书上的文字誊抄下来,又点了一些食物,让约纳斯这小子吃吃喝喝,暖暖身子。 老板端着一个木盘子进来,有一碗蔬菜奶酪汤,一块烤羊排,一小锅煮土豆,他把食物放在圆桌上,示意慢用,随后问鹿正康道:“您不来一瓶蜜酒吗?” “蜜酒?”鹿正康复述了一遍。 “是啊,刚进的蜜酒,来自雪漫领的好货,已经烫过了,喝起来舒服极了,就连领主都爱这口。”老板露出微笑,一手拎着盘子,身体倚靠在门框上,姿态悠闲。 “给这小子来一瓶吧。” 鹿正康带着抄写好的草纸匆匆离开酒馆,留下约纳斯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食物发起呆。 一出酒馆,马上就是寒风袭面,鹿正康低下头,紧了紧帽檐,慢慢沿着街道走动,黑袍下,精钢长剑的剑脊轻轻拍打胯部,声音同脚步一道淹没在雪中。 这个时候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有一阵子了,可冬堡还是阴沉沉的,哪怕天际的人们再怎样热情,到了冬堡也不禁被萧条凄凉的氛围惊得哑口无言。 又遇到卫兵,这回她们开玩笑更加恶劣。 “让我猜猜,有人偷了你的甜甜圈?” 一个卫兵说完,所有卫兵都跟着笑起来。 “好了,保持警戒。”队长笑够了,摆了摆手,继续巡逻,经过鹿正康时,她们都会昂起头,展示自己的身高。 “你该多吃些,侏儒。” 鹿正康闷声闷气地答复道:“多谢关心。”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道旁一座二层小屋门前有两个人正在争吵,男人喝得醉醺醺,女人挥舞着手臂,大声怒斥,男人涨红脸,也不断反驳。 鹿正康对他们这样语速极快的诺德语骂战无法适应,而此刻路上的行人完全对此漠不关心。 巨魔人上前两步,用简简单单的诺德语吸引注意力,“二位!二位,不要吵架!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好说。” 诺德女人哼了一声,扭头对鹿正康挤出笑容,“抱歉,我的兄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酒鬼,一天到晚喝个烂醉,只有我来负责家里的收支平衡……你想买些什么?” 酒鬼大声嚷嚷起来,“嘿嘿,别说得就你是聪明人了!不然你可不会做亏本买卖!” 女人拉下脸,“住口,兰米尔,那不是亏本买卖,我买下来的是一个宝物,是宝藏的钥匙,只要碰见识货的人,马上就能赚上一笔。” “宝物?能给我看看吗?”鹿正康征询道。 “哦,当然,客人,咱们进店说话。”女人转身推开门,进了屋子,门前招牌上画着杂货铺的标志图案,这屋子的墙是石头堆的,缝隙里糊着泥,看着不甚结实。 酒鬼咕哝两句,转身往酒馆的方向去了,鹿正康跟着女人进屋。 女人站在柜台后大笑:“欢迎来到比尔娜的奇珍异宝屋!” “好名字,好名字。”巨魔人装作赞赏的点点头,奉承了两句。 进门就是一个大壁炉,火焰熊熊,温暖明亮,柜台在右手边,女人取出一个珊瑚红色的龙爪形小雕塑,放在台面上,鹿正康走过去把珊瑚龙爪拿起来,迎着火光打量一会儿。 三根爪子,龙爪掌心有三个图纹,从上到下依次是蛇、狼、蛾。另外腕部有一个握把,垂直爪背。 比尔娜笑眯眯地说道,“这种东西不少见,说是和那些古坟有关联,另外,卖货的家伙告诉我,这个龙爪可能与风盔城东南边的英格尔山峰有关。”说着,女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遥远的路途。 鹿正康咕哝着,“好远。” 比尔娜心急道:“啊,客人,您想想,这可是宝藏啊,说不定就能大赚一笔。” “说不定……” “一定能大赚。”比尔娜语气有些急促。 “我可以买下,不过要你帮一个忙,看看这些文字。”鹿正康递出草纸,女店主接过来,打量一会儿,“哦,这个不难,我读过很多书,会三种语言,嗯,这个说的是‘光界在上,湮灭在下,元素汇聚,火焰滋生。’呃,我说的可能不对,有些词看着很奇怪,或许你可以去找宫廷法师。不过说实在的,你这是要学法术吧,还不如攒钱买一套好盔甲。” “龙爪多少钱?” “……承惠五个金赛普汀。” “稍等,我去取钱。”鹿正康点点头,钱袋放在约纳斯身上。 “呃,三个!三个金币就好!” “我知道,稍等一下。” “哎呀!一个金币,不能再少了!” 鹿正康摆了摆袖子,推门离开。那决绝的样子,气得店主把手上的草纸摔在了柜台上,使劲攥了攥拳,终究是无力地叹息一声。 等鹿正康带着金币回到杂货铺的时候,比尔娜正趴在柜台上生闷气。 五枚金灿灿的赛普汀在柜台上晃悠一阵,随着旋转而发出越来越急促的嗡嗡声,比尔娜被唤醒,手忙脚乱地把金币收拢过来,她沉默着打量了手掌里的五枚硬币,数出四枚甩回柜面。 “说好一个,那就是一个,诺德人从不说谎。” 鹿正康轻轻咕哝,“一个买龙爪,四个买知识,再见,比尔娜。” 巨魔人转身,又一次推门离开。 【任务:珊瑚龙爪】 说明:我在冬堡的杂货铺里收购了一个龙爪,店主说与某种古墓有关,或许我该去看看。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创造元素,完成考核 鹿正康实验了一下火舌术的咒语,说了几次没有效果。 粗略估计,可能性有四个。 其一,发音不对,鹿正康的诺德语口语很烂。 其二,未能达到共鸣,这个可能性倒是真的很大。 其三,语言不对,不能用诺德语——这个真不太可能,写着就是诺德语,而且就是鹿正康用了高岩语也是无济于事。 其四,比尔娜翻译错了。 巨魔人颇为挠头,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必须要用魔能枢脑的能量——刁难我? 方法总比问题多的,鹿正康回到酒馆与约纳斯一道研究。 出乎意料的是,布莱顿小子一遍就成功了。 待鹿正康询问他的感觉,约纳斯解释了半天也说不好到底如何成功,总之他的火舌术的完成度很高。 看着男孩手中的一团烈火,鹿正康沉默了。 都说布莱顿人是天生的诗人,诗意在他们的体腔里回荡,几乎是自然而然就能带入各种语境。 念咒时要身心共鸣。 或许,是时候抛起自己的理性,转而投入浪漫主义的怀抱了。 唯心的世界,感性往往超越理智,哲思也往往比定理来得权威。 “光界在上,湮灭在下,元素汇聚,火焰滋生。” 魔能是世界之下的另一个维度,而魔法是魔能现象的投影——光的形态转变。 用思维的频率影响魔能的频率。 光界在上。 光界是神界,一切可能性的发源。 湮灭在下。 湮灭是魔界,一切可能性的葬地。 元素汇聚。 也是可能性的汇聚。 火焰滋生。 感受火焰,观察火焰,火焰永远都在,流淌在生命的魂魄中。 捞起一截魔能,塑形,塑性。 嘭—— 鹿正康的眼里,世界是潮汐的海洋,而他是一叶扁舟,在无思无想的安定里,泛游。 记不清色彩,记不清形态,只感到某种蓬勃的力量。 火焰出现在他眼前。 男孩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小小精灵。 火焰塑造了一个姣好优雅的女性形体,焦黑透亮如黑曜石的体肤上有金红色的岩浆流淌,是从躯壳的缝隙中流淌出来,当她出现,酒馆里的火塘炽烈起来。 这个家伙虽然很小,但确实是有生命的。 巨魔创造了一英尺高的火焰元素。 鹿正康睁着眼睛,依旧失神,小小的火焰元素在空中优雅飞行,纤长的双腿留下火焰的尾迹,仿佛是蜂群的舞语。 “好漂亮……” 鹿正康慢慢回过神,与火焰元素对视。 巨魔人一点点试探着伸出手掌,优雅的元素精灵在他掌上翻飞起舞。 未来得及多说话,火焰元素的形体开始缩小,是鹿正康传递的魔能不够了。 元素精灵不会言语,可动作惊诧而惶恐,急急乱窜如迷蝶,下一刻,鹿正康掌心昙花一现,火焰元素消失。 男孩语气骤然低落,“先生,她死了?” “没有。” 鹿正康感受掌中净土里的情况,黑暗虚空里有了一轮小太阳,而母亲的泪好似宝珠熠熠生辉。 却是火焰元素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净土的时空结构,或者说,是促进了这个过程。 而因时间凝滞的特性,除了弥散各处的魔能被火光点亮,其余一切仍旧不会受到影响。 鹿正康皱眉,得尽快学会寒霜魔法,不然真就要把泪珠蒸发了。 “先生,她去哪了?” “她在休息。”黑色兜帽下传来闷声,浑浊而拖拉,仿佛有某种冷酷的弦外之音,熟悉的感觉。 男孩低下头,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 “没什么,先生,我们去找法劳达考核吧。” “也好。”鹿正康打算向暗精灵法师购买一些法术书,尤其是寒霜法术。 走出房间时,老板在柜台后打了个招呼,还问了食物是否可口。 鹿正康没有吃,约纳斯倒是各尝了一点,尤其是浓汤,喝了精光,男孩微微鞠躬,“很好吃,谢谢您。”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酒馆里的其他男人也哄堂大笑,比尔娜的酒鬼兄弟指着鹿正康高声道:“哦!朋友们,这位是我姐妹店铺的贵客!” “哈哈哈!” 男孩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竟然呆住了,巨魔人没有等他,径直前行。 鲁特琴悠悠的弦声响起几道,一个吟游诗人开始唱起了熟悉的古老歌谣。 《红衣拉格纳》 “哦,曾经有一位名叫红衣拉格纳的英雄,趾高气昂地从洛里斯泰德一路骑到雪漫! “一路吹嘘着自己身经百战,炫耀着自己剑和金币! “但是之后他变成了哑巴,全因为盾牌少女提尔玛说: “‘哦,你不停吹牛还喝光了我的酒,现在我要让你人头落地!’ “刀剑碰撞叮当响,勇敢的提尔玛战意高! “吹牛大王拉格纳再也无法吹牛……因为他丑陋的脑袋已经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黑色幽默把男孩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今天心不在焉。 鹿正康这时候也隐约察觉到约纳斯的异状,不过孩子的心理过于混乱无序,他自己不能理解。 “走。” 男孩被一声呼唤叫回魂来,急忙紧赶两步,缀在巨魔身后。 离开酒馆,歌谣与琴声依旧没有停滞。 越是压抑的地方,越是欢愉的热土。 再次在熟悉的街道遇到熟悉的卫兵,她们驻足酒馆外,侧头静静听着笑声与歌声,她们身材挺拔好似雪松,男孩回首望向她们的背影,在这样大风大雪的土地上,微光照亮轮廓,仿佛是巍峨的纪念柱。 踏上石桥,这回约纳斯走得很小心,没有让鹿正康帮着,脚下也没有打滑,看起来已经有点驾轻就熟的意思。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男孩的鞋子,很破旧的毛皮鞋,裤子不是老法师那条,是男孩自己的,洗好晾干,虽然还合身,不过也脏旧得很。 “你上学有空了,自己去杂货铺买衣服,穿好一点,知道了吗?” “……好的先生。”男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露出笑意。 巨魔人暗自摇头,小崽子很别扭,或许是临别不舍了。 法劳达还是站在拱顶的阴影里,手里还搓着一团赤红的火,就像液体一样在她手掌间游动,还照亮她的脸庞。 “你们回来了?很快,让人印象深刻,真的。现在只要对地上这个印记释放一个火舌术就好。” 暗精灵指着地上的冬堡学院标识牌,一个圆形的,有五芒太阳眼符文雕刻的石碑。 约纳斯对法劳达稍稍鞠躬以示尊重,然后轻轻念诵咒语,举起右手,掌心慢慢点燃一团火焰,火星爆裂四溅,男孩把手往印记一指,一道火柱射出,石碑上的符文亮起青蓝色的魔法灵光,火焰无法损伤半点。 “很有天分!很有天分!” 暗精灵点点头,又望向鹿正康,巨魔人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你不想加入学院吗?” “时间不到,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不勉强,”法劳达表示理解,然后对男孩微笑,“请随我来,学徒,到了学院里,会有我们的一位高阶法师带领你参观各处,安排你的房间和生活琐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翻转落水,孤独之兽 鹿正康咳嗽一声,问道:“这孩子会在学院学习到新的知识的,是吧?” “当然,只要有钱,花上一笔钱就能让一位知识丰富,经验充足的法师教授课程。” “一般来说,学完各种语言,了解魔法体系,需要多少钱?” “并不贵,一两千金币就能完成学徒的课程,说实在的,如果没有钱,可以去给法师帮忙来代替。而且要是同哪位法师私交好的话,根本就不用花钱。此外,图书馆里的书可以免费借阅,在学院里,只要想学,没有什么学不到的东西。” “一两千……”巨魔人咕哝着。 法劳达带领二人开始走向学院,沿途有许多魔能井,高精灵每经过一口井就会念咒激活一次,井中便升起一道魔光柱,高耸入云,照耀四方,光辉灿烂。 “不这样,学院的大门是不会打开的。”法劳达略微解释了一句,“等戴上学院的特制指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待会儿会有人给你准备的。” 高精灵走在最前面,男孩紧随其后,巨魔人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跟着,时刻仔细约纳斯的步伐。 通向学院的桥残破到让人心惊胆战。 一段平路接一段陡坡,连石质栏杆都不完整,灾难将这条路毁伤地斑斑驳驳,许多地方只有三掌宽,遍布裂纹。 脚下就是深渊,海流在数十英里以下,波光都连成一片。 此处风急,行人都是胆战心惊。 男孩走得小心,有扶手就贴着扶手,遇到危险处缓行通过,这样的表现倒是让鹿正康颇为赞许。 鹿正康问法劳达,“我想购买寒霜的法术书,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毁灭系新手级法术统一都是三十金币一本,学院内部购买有优惠。二十五一本,学徒级的话,价格在二百到五百之间……”高精灵法师一谈到钱,颇有点淡泊的意思,“……钱这种东西真的用处不大,只是为了表示诚意的一个步骤而已,遵循了价值交换的原则……” 法劳达站在一口魔能井之前,又一次开始念咒。 男孩回过头,笑嘻嘻地说道:“先生有什么想买的,我替您去买……” 话未说完,他脚掌碾在一块冰上,一个打滑,仰身摔下石桥。 巨魔如一道闪电般冲出,一手扣住男孩左手腕部,另一手尖锐的指甲刺入石块,将身体固定。 法师瞥见这惊险一幕,急忙取消施法,魔能回流撞击魔能枢脑,让她大脑刺痛。 “等一下,我马上……”法劳达大喊。 巨大的重量让石砖不堪重负,鹿正康把石桥抓出一个阙口来,身体开始下坠,他也不犹豫,抛起男孩,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好似箭矢一样落下。 约纳斯飞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目光在飘雪的世界里游走,就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它站在桥头,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时光流逝地好慢,约纳斯简直可以把急促到爆裂的心跳一点点数出来,耳边的时常喧闹的海风静止了,他看到巨魔人在下坠,黑袍翻滚着,露出他洁白如赛昆达月光的毛发,下一瞬,一片金色的气雾炸开,将其染得好灿烂。 法劳达使用变化系的念动力一把抓住男孩,把他轻轻放下,而她再想去救鹿正康,却已经来不及,他下落太快,只看得到一个发着金光的黑点了。 约纳斯刚一落地,二话不说就要往下跳,好在高精灵发现及时,再次以念动力将其抓起,“不要冲动!” 不要冲动,意思就是节哀。 男孩的眼眶湿润了,泪水迎风化作点点泪珠,在脸上流下,一道道,行迹曲折而丑陋。 巨魔人挺直双腿,扑通一下落入海流。 张力如铁,一瞬间就摧毁了鹿正康的双腿骨骼,而在巨魔血脉魔法的效果下,碎骨被魔能牵引归位,血管复原,肌肉重生,不出一分钟,他就痊愈了。 鹿正康浮出水面,游到岸边,抬头看,石桥高不见影。 男孩探出身,就希冀能见到巨魔先生的样子,还得是活蹦乱跳的,如果他因自己而死,约纳斯必不独活。 鹿正康深深吸气,发出诺德战吼,咆哮如长空雷暴。 声浪在高山冰谷间传荡,方圆数千英里都可听闻。 冬堡的上空,酒馆里的欢声被战吼盖过,诺德人们齐齐噤声,随即爆发欢呼,有人激动大喊起来:“听听!听听!一位诺德兄弟的战吼!简直就是吐目(龙吼,龙语魔法)一般!好厉害!好过瘾!” 一时间,他们鬼哭狼嚎。 约纳斯破涕而笑,“是他,是先生!” 法师捂着嗡嗡响的脑袋,“他这叫声真够劲,他个子不高,嗓子是真的响亮。差点没把我震下去。” 约纳斯爬起来,“走吧女士,我迫不及待要开始学习了!” “当然,没问题,带领了这么多新生,你是最有传奇性的一个。” “您已经指引了许多学徒了吗?” “也算不上,我是去年才开始负责驻守凝思石桥的,不过不久之前有一大批学生加入。” 走完石桥,一座环型的灰岩城堡伫立眼前,一个个高耸的塔楼被高墙连为一体,待法师把最后一口井激活,学院内,一道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大门缓缓打开。 男孩望向内部,宽阔的广场中央伫立着高大的雕塑,一个个穿着法师袍的男女老少漫步其间,或交谈,或争论,气氛悠闲,此刻将目光投向门口,约纳斯万众瞩目。 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迈进门框,才第一步就感到暖风扑面,原来是学院内被魔法恒定了温度,四季如春。 法劳达高声道:“欢迎!欢迎来到冬堡学院,也是智慧的圣地!” …… 鹿正康拧干袍子,身上的海水已经结冰,他是一点点敲碎、掸去的。 最后看了看冬堡学院的方向,巨魔人沉默着往苔原奔袭,是夜,他回到狼群休息处,群狼长嚎以迎。 篝火早已熄灭,鹿正康点起一小团火焰,慢慢把篝火引燃。 食物被狼群胡乱分享,面粉洒落一地,这里真的是一片狼藉,巨魔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无奈,只好去猎一头海象充饥。 这样的月夜,野兽们辘辘进餐,大自然的巍峨如块垒一样,再次剥夺了鹿正康的言语能力。 第二百一十四章 遗迹中的盗贼,暗战 在早先,巨魔变身后的鹿正康去树林里捡回了母亲的长剑,还收殓了她的遗骨。 这件事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很深刻的印象,而他本人也并不愿意回顾这段记忆。 然而,送走约纳斯的第二天,他格外想念其自己的母亲来。 各位母亲。 地球上的那位,空洞骑士里的纳提和帕雅,太吾绘卷里的梁茹涟和李梅铮,再有就是今生的诺德母亲。 鹿正康已经知晓了母亲的姓名,嘉尔娜?饮血。 嘉尔娜在诺德语里是勇士的意思,同时也表示一种决心。 饮血是她的外号,也是她的姓。 鹿正康用巨斧砍伐了一株挺拔的松树,劈下一段木材作为墓碑,暂时没有刻字,就简简单单立在封土前。这样的殡葬礼节同诺德传统是截然不同的。 巨魔人盘坐在新鲜的墓碑前,右手拄着脑袋陷入深思。横阔的身体隐没在树荫和袍子里,就像墓前的俑像。 魔能的不断涌入和魔法的使用,让他的性情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或许诺德蛮子不喜欢魔法也是有这个原因,他们就像是天际的冰雪和熔炉里的钢铁,奉行直白的思路。 久违的乡愁让巨魔人恨不得放歌一曲,可话到嘴边,又如坠入深渊,连个涟漪和水花都没有溅起。 他决定把注意力转移到任务上,顺便更新了一下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 任务三(未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这两个着急不得。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这个太远。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二(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 任务四(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鹿正康搓了搓脸,提起巨斧,向着东方而去。 东南部的古老遗迹规模巨大,虽然绝大部分都被地质变迁给掩埋,但光是出露地表的部分就有三个,相隔数十英里到一百英里。 鹿正康自一处裂隙冰谷进入的遗迹,这里看着像是正门,拱顶的最高处距离冰盖表面少说得有三百英尺多。 门口有几个空空的木桶,此外,还有一滩新鲜的血迹。 苔原来客人了?巨魔人挠了挠下巴上骚动的鬃毛。 黑色的金属大门仅一人宽,浮雕精致,除了一些剥蚀的痕迹外,竟然没有生锈,鹿正康一时间起了拆门的心思。 推门入内,狼群跟着鹿正康身后鱼贯而入。 入门是一个狭窄的甬道,尽头是铁栅,铁栅后是宽阔的空间,浓烈的陈腐味和尘埃气充斥此地,很呛鼻子。 除此以外,还有一股人类的味道。 血腥味。地上散落着血滴,很不起眼,延伸到内部大厅里。 鹿正康皱眉,这个遗迹里应当有许多值钱货色,约纳斯那小子要读书,自己怎么也不能放过这里。 狼群躁动不安,不停围着鹿正康打转,巨魔人给它们一狼一个小脑瓜嘣,将它们赶走。 甬道里清净下来,鹿正康站到铁栅栏前,发现开启的机关拉索在门对面,这样一说,原来他是从后门进的遗迹。 巨魔人用斧柄从栅栏空隙里穿过,伸进拉索铁环,往下一按,只听墙壁里传来闷闷的机括声,栅栏缓缓升起。 机械的辘辘声还未止歇,一道乌光已经闪至鹿正康眼前,巨魔人竖起巨斧,千钧一发之际,以厚重的斧面格挡下这一击暗箭。 弓箭本就悄声,如今震弦声更是完全被栅栏升起的杂音掩盖。黑暗中,那个偷袭者依旧没有露出半点身影。 来袭的箭矢撞在斧子上后,箭杆断裂,溢出幽蓝的毒液,迅速蒸发出一股毒雾,闻之叫人鼻腔酸痛。 巨魔人双手抓着斧柄,一步步向大厅走去。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殿,石质构造,两旁木柱纵横,多有坍圮、破损处,鹿正康所在为高台,视野开阔,风格堂皇大气。墓穴光照尚算充足,有火把火盆燃起,不过并不能完全照亮整个宽阔的空间,大片的阴影分布在台阶下的低处,以及墙边四周。 鹿正康轻轻吸气,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巨魔人借由黑袍的遮掩,除了一双毛手,其余部位都隐藏起来,显得神秘不可揣摩。 人类的气味分布在许多地方,鹿正康一步步朝着血腥味最浓的方向走去,双面斧刃一点点在空气里游弋,丝毫没有颤抖,稳定如一,斧柄首端嵌着长锥,随时可以用作长枪之锐,而斧柄末端嵌着一个直径半英尺的配重球,或可代锤头之便。 这样一杆赘余繁杂的武器放在鹿正康这样的武学宗师手里,真的是能当作百般兵器使用的。 巨魔的沉重呼吸声仿佛鼓点在幽深墓室里回荡,此外竟再无半点杂音,既无脚步声,亦无第二人之呼吸。 一点点走到血腥味最浓的地方,是一块倒倾石柱的背后,没有人,只有一滩血、一堆染血的布。 整个墓室空间是封闭的,除了鹿正康进来的甬道,无第二条活路好走,那个偷袭者想必尚未远离。 鹿正康沉默良久,空气一片死寂。 他咳嗽一声,用通用语慢慢说道:“我没有恶意,只是要钱,我们可以联手探索墓地……” 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哂笑,待他慢慢拧转身体,下一瞬,箭矢破空声却从左右两边同时传来。 那个偷袭者有同伴? 鹿正康不假思索地挥舞巨斧,抡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大球,一杆黑箭被击落,看方向,竟是正面来袭。 对方只有一个人。 对方会幻术,说不定还会隐形。 通过幻音术混淆视听,一般人肯定是栽了。 “我重复一次,我没有恶意。” 接连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而环顾左右,殊无半个人影。 鹿正康皱了皱眉,掌中昙花一现,小小的火焰元素在一阵落英间浮出虚空,乍然登场,墓室内的火把火盆瞬间爆燃起来,火焰元素急急地对一根长柱释放一颗红艳艳的火球,爆炸响起,一个穿着红黑色轻甲的身影朝外翻滚,背后短披风被火焰引燃,此人尚来不及站起,巨魔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抵达面前,一把巨斧狠狠劈落,竖在偷袭者面前。 待一脚将盗贼背身踏住,鹿正康再伸手掐住对方的后脖颈,当此时,盗贼弓身抬腿,靴子的脚后跟弹出一把霜刃,直刺巨魔脊椎。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对冲,病与药,梦与魂 鹿正康背手一抓,握住靴刺,然后直接将盗贼双脚的鞋子一一拽掉,露出一双暗紫色的足部,看来是个女性暗精灵。脱了鞋后空气中的汗臭一下子浓郁起来,巨魔人忍不住翻了三个白眼。 盗贼依旧没有束手待毙,双手朝后一甩,各自射出一道袖箭,鹿正康松开锁喉的右手,仰身躲避,才避开暗箭,一道寒光划过,冷冰冰的金属划破蛛丝面具,贴着巨魔人扁平的五官滑行,到最后挑破兜帽,匕首翻转,直刺而下。 鹿正康不愿开杀,只得后退几步,两片丝布垂落,他轻轻摸了摸脸颊,丑陋的脸庞上有一道细细划痕,转瞬愈合。 暗精灵盗贼一个打挺站起身,顺便拾起自己的长弓,这是一把黑色的,弓体雕塑优美的好武器,先前那无声的毒矢正是经由这高超造物而出。 “第二次了,精灵!”鹿正康警告道。 对方正惊疑地看着巨魔人标志性的脸庞,忍不住用丹莫语(暗精灵语)叹道:“诺克图娜尔(魔神之一,暗夜女士)在上,我看到了什么?一头会说话的野兽?” 鹿正康皱起眉弓,显得表情更加狞恶。 此时,盗贼身上的血腥味已经非常浓郁,她的腰腹在不断渗血,巨魔的一脚无意间踹破了她的伤口,持续的失血令她虚弱,暗紫色的脸庞透出一股不自然的淡黄,身体摇摇欲坠。 鹿正康又问了一遍,语气冷冰冰的,“投降,还是死?” 盗贼眯了眯眼,此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持弓的双手无意识下垂,不过她的答复很平稳镇定,通用语:“你说是为了金钱而来?我可以雇佣你,给你一大笔钱,只要陪我去杀一个人。” “我不会离开冬堡领。” “报酬会很丰厚的。” “你可以把敌人引来,我负责杀敌。” “野兽!收敛你的傲慢,站在你面前的暗夜女士的冠军勇士,神圣的看守者,盗贼中的王者——夜莺!”女人语速越来越快了,一口气要把所有话说完,“而那仇人同样是一名强大的夜莺,不齐心协力,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以伟大的诺克图娜尔的名义征召你……” 话音未落,自称夜莺的女人颓然瘫倒在地。 气氛死寂。 突然,一道火环从她体内扩散,在地上形成一个火圈将暗精灵包围。 这是先祖之怒,种族天赋。 慈爱的祖辈会在死后依然庇佑子孙,很了不起的一个特性。 火焰元素在先祖之怒的火环边徘徊了一下,将火势熄灭,只余下地表一个浅淡的暗金色微弱光圈,这是死者不熄的魂灵。 鹿正康慢慢地靠近,慢慢踏入光圈,未收到损害。 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下,确定暗精灵盗贼是昏迷不醒,随即卸下对方的盔甲,出露伤口。 除了数道已经基本愈合的小创口,正在不停渗血的是一道剑伤,看着未化脓腐烂但被人为割去过一部分,经过简单的缝合处理,但还没有得到好的治疗。 鹿正康搜索了一下盗贼腰间的行囊,发现一些毒剂瓶,一点针线和部分新鲜植物,三株蓝山花,两株黄山花,两束吊苔。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流淌着魔能,一切事物也都有其特性,往往路边的杂草也是上好的炼金材料。 如果同游戏里一样的话,这三样植物都对身体恢复有利。 鹿正康各取一部分进行品尝,果然入胃后暖洋洋的。确认有效后,这才揉碎了给盗贼喂下。 还在流血。 取针线缝合伤口。 还在流血,外渗少了许多,不知是有效还是快流干了。 巨魔人挠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也没内功,也不会恢复系魔法,这可咋办,救不了。 暗精灵这个伤势很可能是触及内脏了,简单的处理是无力回天的。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活路可走,那就是鹿正康的兽化病——巨魔之血! 巨魔能让自己的身躯高速复原,这点小伤只是洒洒水,不过要考虑后果。兽化病是魔神海尔辛的力量,而伤者是同为魔神之一的诺克图娜尔的眷属。暗精灵若是接受这份力量,很可能产生一些不妙的后果,究竟是选择活着还是信仰的纯净,得交由人家自己决定。 …… 一个帝国男人趴伏在桌前奋笔疾书。 暗精灵盗贼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桌上的羊角灯里柔和似月的微光。一点烛火在这个镂空的赭黄色羊角里闪烁,还轻轻晃动,是随着男人的呼吸而摇摆身姿吗? 或许不是。 男人沉默着书写,黑羽笔的笔触与莎草纸的纸面互相挤压,发出轻轻的、低低的嘶嘶声。 周围是死寂冷酷一如万古无心的夜,或者说,是在死寂的魂魄终焉的湮灭。 死后的去向那么多。暗精灵眼中的泪水流淌出来,加卢斯,你终究没有抵达暗夜女士的乌木池沼吗?在这里你会疼吗?会冷吗? 男人突然低低笑起来,开始哼唱一首悠扬的歌。 在无尽低沉,又无尽欢乐的曲调里,女盗贼的魂与身俱是飞离,她在远离那个唱歌的男人,越来越远,当暗精灵再也压抑不住悲恸的哭声时,男人化作了光,化作了太阳,一个美丽的世界在光芒里展现,地平线的尽头,捧着书籍的男人笑得踌躇满志。 他的目光在天上游览一阵子,又突然坠入尘世,无尽的人潮突然涌出,暗精灵想要挤开人群朝他靠近一点点,但始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似乎要落入地平线一下了。 蓦然,男人回过头,周围的人绕开了他和她之间的那段视线。 脸上带着唏嘘胡渣的男人挠了挠头,眯起眼睛对暗精灵轻轻一笑。 “卡利亚!你要好好活下去!背叛女士的墨瑟?弗雷不会有好报应的!我看到了!哈哈哈……” 世界破碎。 黑暗再次统治一切。 …… 暗精灵听到呼啸的风雪与燃烧的柴火。 身上盖着铺盖,暖洋洋的。 她没有睁眼,试图动了动手指,很灵活。 卡利亚默默坐起身,火光透过眼睑投入眼球。 睁开眼。 雪白的巨魔人背对她坐在篝火前,一只小小的火焰元素在围着他飞行,挺直的脊背,宽厚的腰背,虽然还很低矮,可亦如磐石般气度坚硬。 “白石……”卡利亚轻轻呢喃。 第二百一十六章 盗贼的宿命,未来的选择 鹿正康正在给火焰元素传输魔能,具体方式其实是通过掌中净土达成链接,新生的脆弱元素体成为一个小型宇宙的一员,哪怕相隔再远,链接还是会存在,而只要掌中净土魔能不枯,这个火焰元素就不会再次陷入熄灭的危机。 身后传来一些动静,是那个暗精灵盗贼醒了,她轻轻说了一句:白石。 鹿正康不懂白石是什么意思。 甚至他怀疑盗贼说的是别的什么语言——总之不是他可以理解的。 “说了很久的梦话,发了很久的疯,你醒了就好。”巨魔人微微侧过头,打量了暗精灵卡利亚一眼。 暗精灵叹息一声,首先给鹿正康道歉,“先前无故袭击了您,十分抱歉,请原谅我过于紧绷的精神……” 鹿正康粗声打断她的言语,“我可以理解。” “……那,那是再好不过。”卡利亚咳嗽一声,“感谢您为我治疗伤势。” 巨魔人嗤笑一声,“好了,看起来你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太多记忆,是不是——同类?” 暗精灵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同类?” 鹿正康挥了挥手,火焰元素消失在掌间,随后慢慢站起身,把放在篝火前烤干的黑袍披上,“你是否奇怪自己的衣物为何如此破碎?是被撑坏的。” 卡利亚嘴唇哆嗦了一下,“怎么撑坏的?” “感受!感受血脉里的力量!”巨魔人突然高声怒吼起来,气势迫人,撕肝裂胆。 暗精灵被这一声咆哮震慑了心神,一时陷入失魂的状态,然而心底却另有一股热血泵出,刹那便淌过全身,炽烈的蒸汽从毛孔释放,卡利亚的身躯陡然膨胀起来,她蜷身怒吼,短短数秒就化作一位挺拔的巨魔人。 传承自鹿正康的血脉,她的毛发也是洁白而光亮,相对而言,形体上要修长高挑一些,身材比例看着比鹿正康的来得秀气。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鹿正康摇了摇头,“果然没有记忆了吗,精灵。” “……这是,狩猎之神海尔辛的力量?” “是的。” 暗精灵巨魔端详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力量的奔流。 “不可思议的眷顾……” 鹿正康不再言语,狼群在苔原上懒散游逛,他出了石窝棚,它们就兴冲冲地围拢过来,巨魔轻轻笑了笑,朝着东方的海岸漫步而去。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卡利亚跟了过来,鹿正康回头看了看这个新生的巨魔人,提醒道:“以你现在的……嗯,血脉,并不能维持变身很久,而且会耗费很大的精力,还是老老实实变回来吧。” 卡利亚奇道:“为什么您能一直保持变身状态呢?” “因为我比较厉害。”鹿正康简单直白。 “原来如此。”卡利亚点点头。 慢慢走了很久,暗精灵会法术,所以相对也能维持变身较长的时间,直到快到了海岸才力竭,变回原身后,她就坐在泥滩上的一块礁石上休息,看着鹿正康和狼群在捕鱼坑里捞鱼。 一路上他们聊了许多话,鹿正康趁机学了更多帝国语口语。 暗精灵是一位来自盗贼工会的盗贼大师,盗贼工会是一个相对来说历史悠久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而且在帝国各省均有分布,扮演一个地头蛇的身份,挺有牌面的。 天际省的盗贼工会总部设在东南部的裂谷城,坐落在亨利奇大湖的东端,整座城市大部分是靠着支入水底的木桩顶起来的,另被一条大运河分成两半,故而得名裂谷。 这种城市本来还是很繁盛的,不过在4e129年的民众起义里,大火蔓延了全城,哪怕后续也有修复工作,但裂谷的规模已经同一个小镇相差无几了。 这座城市臭名昭著,犯罪事件层出不穷,失业率居高不下,人民抱怨为政腐败,而他们本身又都是贪婪懒惰的性格。 作为地下秩序维护者的盗贼工会也完全沦为黑荆棘家族的工具,说到这里,卡利亚颇多怨言,把矛盾都指向背叛者墨瑟?弗雷。 盗贼工会走了下坡路完全是因为失去了暗夜女士诺克图娜尔的眷顾,毕竟这位魔神还掌管好运,有庇护盗贼的职能。墨瑟此人杀害同为夜莺的盗贼大师加卢斯,还偷窃了诺克图娜尔的神器——骷髅钥匙,这是一把能打开全世界任何一把锁的奇物,包括人体的潜能,此外还是开启通向乌木池沼道路的钥匙。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渎神。 失去神眷后,工会立即走了下坡路。往往开锁失败,潜行被发现,偷窃被揭穿,一时间鸡飞狗跳,许多成员一气之下一走了之。 “墨瑟?弗雷得到钥匙之后就变得非常之可怕,并且暗自偷窃工会财产,我那亡夫在八年前发现了端倪,开始暗中调查,然而可恨那叛徒心狠手辣,趁着大家还没有撕破脸皮,假借会议之由,把我那亡夫骗去杀害,并栽赃于我!这么多年来,我时常要躲避追杀,可谓处境艰难。”暗精灵闭眼,却不慎砸落两滴清泪,“可怜我那亡夫,死不瞑目,沉冤难雪,我亦自身难保,如今每每思之,夜夜梦之,怎不叫人心伤魂断?” 鹿正康沉默着。 他倒是突然想起一句话,鲁迅先生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固然言语是很有力量的,但对鹿正康来说,言辞并不能混淆他对一件事的基本看法和理性上的认知。 暗精灵的故事很悲惨,的确,不过他并不打算为这一场神圣的复仇奔袭辗转千里,他要照顾约纳斯,要学习法术。 布莱顿小崽子是全心全意依赖鹿正康的,因此鹿正康也会回报真心,那么暗精灵盗贼呢?她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我大致了解了,但我需要声明,除非你把那个敌人引到这里,不然我也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卡利亚擦了擦泪水,深呼吸平复更咽的嗓音,“……我明白的,您本就是一个被我牵扯的局外人,您安心置身事外就好了,我对这次的复仇有着必胜之心,哪怕花上一辈子也要完成!待我复仇成功,我会亲自来向您诉说这个好消息的!” “我为何需要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如果我成功了,您就是盗贼工会的贵客,在天际您将畅通无阻!” 鹿正康轻笑:“我不觉得你们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那也是一个值得奋斗终身的目标。”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赚点钱真不容易 暗精灵打算立即踏上复仇之路,但是被鹿正康挽留了一顿饭。 因为还是没有锅子,所以吃的是烤鱼,海鱼味咸,撒上一些植物碎末提鲜,味道也还不错。 卡利亚表示自己可以为鹿正康准备生活物资,不过时间不能确定。 现在的这位女夜莺身无分文,是最落魄的时候,之前说给鹿正康一大笔报酬作雇佣费,那也是得复仇成功,重拦大权之后了。 饭后,卡利亚告辞。 鹿正康没有去送别,转而去树林里伐了一截好木,回来搭了个松木架子,把收来的十来磅鱼用树枝穿起来,吊在架子上,打算长期保存——其实放开肚皮也就是一餐的事情,不过这个架子用处会越来越多的。 日晓月快结束了,鹿正康对此没有什么主观的感觉,不过他总算还记录了日子,距离上次送走约纳斯已经过去三天半了,空出一天要赶路的话,他得在今明两天把那个遗迹搜刮一遍。 古诺德遗迹这种东西,说稀奇确实稀奇,因为少有人去,并且笼罩着传说与恐怖的迷雾,不过真要说不可接近也是错的,往往有盗墓贼进入墓穴寻宝——然后往往是被里面的尸鬼和机关杀死。 当初玩游戏的时候,主角抓根宝也是被戏称为跑腿魔神过的,什么大墓没倒过斗?哪只粽子敢嚣张? 正所谓熟能生巧,鹿正康对于这种诺德人遗迹的尿性是一清二楚,一条肠子曲曲折折,不过两端都是通的,一般来说,墓室主人葬在末端——基本都是尸鬼。 或许这群古蛮子的殡葬理念中,死后还有一段阴世生活,可以从后门顺顺利利跑到人间作妖。 苔原东南部的那个遗迹,上次去的时候没见到墓主的棺椁,不知是被处理掉了,还是已经跑出去了。不过通向墓室外层的谜语门没有打开,应该还有收获可以搜刮。 故地重游,鹿正康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由于深埋地下,因此墓室大部分构造应该已经坍塌损毁,只能从谜语门所在的道路向外探索,而谜语门的开关在正面,鹿正康无奈只能砸墙。 轰隆的声响在地窟回荡,惊起无数尸鬼亡魂,它们从死亡中醒来,循着声音往鹿正康的方向摸索,一路上被至今还在运转的机关以及盘踞着的野兽怪物杀死了一部分,到最后,等在门对面的,数量不到一百。 巨魔人从谜语门的一侧下手,挖出一个弯曲的通道,绕开门体,才刚凿开一个透光的洞口,就有长剑狠狠刺来。 限于空间,鹿正康的巨斧不好发挥,不过他凿岩用的是手爪,尸鬼的长剑被他一下按住,磕在洞边的石壁上,手劲之大,直接把铁剑都折断。 巨魔人很谨慎地后退,没有在这样劣势的境地下战斗的想法,决定把通道扩张一些再说。 他皱眉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我是法师来着! 当即召出火焰元素,让她不断朝洞口外发射火球。 红里透金的火焰球撞击后就会爆炸,发出高温与剧烈的冲击波,鹿正康沉下心来努力汲取着魔能补充消耗,随着越来越多原始的魔法能量涌入,他的眼神也变得非常明亮起来。 断断续续爆炸声响了一个小时,外面躁动的尸鬼咆哮总算安静下来。此时,先前的小洞口已经扩大成一个四英尺的大缺口,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火焰元素停止施法,自顾自钻回净土休憩去了,鹿正康的汗水淌了一地,又被蒸发,室内雾蒙蒙的,而巨魔人的眼神亮得仿佛探照灯一般。 “麦浪滚滚闪金光,十里歌声十里香,丰收的喜讯到处传,家家户户喜洋洋,喜洋洋……”巨魔人心里轻轻哼着丰收歌,一边烧得半熔融的石壁轻轻砸开——用斧子,毕竟他没有一副无情铁手。 往外一看,这帮老干尸已经烧得快只剩下灰了,走得一点也不安详,武器和盔甲通红发烫,鹿正康从行囊里取出冻鱼,借着现在的高温略加炙烤,囫囵吞下,又取出自制的皮水囊,喝上一口被捂得腥臭发酸的雪水。 鹿正康非常高兴,进食的时候也不忘扭动两下,心里的歌声不禁从嘴角滑出,顺便还漏出一大口雪水。 “咳咳,嗯哼!”鹿某人差点被呛到,猛地咳嗽两声,这下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就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心虚地朝墓室洞开的后门望了望,狼群没有跟进来,那就好,那就好啊……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自己的哲学观的确是在受到隐性的冲击。 他必须严肃考虑,是否要继续学习法术。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他必然要继续学习,没有太多理由。 当初做好决心,向浪漫主义者靠拢,如今当然要表里如一方显本色。 心绪一畅,鹿正康当即开始放歌,低沉嘶哑的嗓音唱起欢庆的歌非常难听,狼群闻声而入,远远围着他打转,目光憨憨的,不敢靠近。 巨魔人在通道前硬是徘徊了半个小时,到最后实在唱不下去,这才回归沉默。 有点刻意了,鹿正康摸了摸鬃毛,性格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凡事不必急于求成,总是得到山间花盛放,壶中酒正温之时才好赏景暖饮。 此时对面的“焚化炉”总算冷却下来,鹿正康过去搜刮了一番,火场里生还的物件不多,好在真金不怕火炼,千多度的环境里,骄傲的金币们熠熠生辉,而弟弟银币和铜子儿都不幸阵亡,死无全尸,或者说,死成一坨。 捡拾了未被其余金属熔浆污染的金币后,天黑得差不多了,鹿正康打算结束这一天的劳作,收获是大概九百六十余枚上好的古诺德金币——比如今的赛普汀值钱,袋子都装不下,还是找了一个大木桶才带上的。 另有古诺德盔甲数十套以及古诺德兵刃数十柄——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有损伤,价值不大,便废弃不顾。 再过两天,就要去见那小崽子了,不知道他在学院有没有用功呢? 还有,他的武功有没有拉下? 要是偷懒可得教育教育…… 巨魔人目光在月夜的雪地上逡巡,而且在木枝条上频频停留。野兽们脚下的影子在低矮的缓坡上投射出长长的黑柱,而头顶的极光璀璨明亮。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活着真不容易 鹿正康发现自己记性还变得差劲了。 于是他就干脆在日志里加了一个备忘录。 【杂项】:购买一些物资物品 【杂项】:检查学业 记下这些以后,突然有一种挫败感升上心头,自己是不是老了? 相比当年在太吾世界叱诧风云,掌控宇宙的感觉,现在混得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他其实还算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不会沉迷在过去的风光里。 不对啊,我现在还是一个孩子来着……鹿正康望着冰面上的自己,一张沧桑成熟的巨魔脸——其实也是有点粉嫩的,粗糙的皮质下有丰富细密的血管,努力搓一搓也是柔软的。 最近他又长高不少,将近一英寸,很可观,又是一个打满生长激素的童年…… 明天就该去冬堡了,鹿正康本打算今天把那个遗迹全部整理出来的,不过最后临时起意,打算好好猎些食物,再搭个制皮架,好整点皮革用用。 狼群休息处里囤积着许多皮子,海象皮用来做衣服还是不错的,熊皮可以做铺盖和大氅,顺便给做一双毛皮鞋子出来,之前穿的被脚趾甲刺破了。 再有,上次自己做的那个皮水壶质量太不合格了,喝进肚子里的都是坏水。鹿正康打算先忍它一阵子,因为好用不臭的水壶留给约纳斯了,他只能将就,过些日子鹿正康打算用铜铁造水壶。 仔细盘点一下,其实生活远没有到舒适宜人的状态,家务事总是很繁重。 鹿正康打算去西边山麓地带的树林里看看有没有新鲜猎物。 带领狼群走出去几英里,风中传来食草动物粪便的味道,貌似是一群大角鹿。 虽然鹿正康姓鹿,也挺喜欢鹿,不过该杀鹿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格外的怜悯的。当即他就兴冲冲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奔行。 冲入树林。 气味突然消失。 狼群警戒起来,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林荫中藏着人类,巨魔人不动声色,把自己缩在袍子下,背后的巨斧随着步伐晃动轻轻拍打脊背,一点点的砰砰声传开。 脚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走上去很软乎舒服,尤其是鹿正康赤着脚,针叶轻轻戳刺他粗厚的脚底时,带来密集的挤压感。 巨魔的视力很好,不但有清晰的纵深视野,还有优秀的夜视能力,这些陌生人不是卡利亚那般的潜行达人,自然是被发现了端倪,透过稀薄的林雾窥见他们还在缓缓移动,聚成一团,穿着皮甲,背着弓箭,看起来是猎人一群。 狼群慢慢分散开来,鹿正康站在猎人们路线的正当中,背转身,抓起斧子,装作在砍树的样子。 笃笃声在早春清寒的空气里传荡,把如牛乳般白亮的雾气均搅和起来,事物的影子在这波动的水汽中扭曲。 鹿正康低低挥着斧子,小心不让自己的爪子出露,略偏头却见左边林子深处,黑黢黢的树木形体间,有一个高大的长角怪物。 眨了眨眼,那个倔怪离奇的阴影消失于虚空,仿佛是梦幻的剪影,可是有一种浓烈的宿命感陡然袭上心头——猎杀! 巨魔人微微低垂眼眸,暗精灵说兽化病是眷顾,但也更是诅咒。 身为海尔辛的造物,在他划定的欢场里应当尽情拼杀——不,是屠杀,不对等的双方看着才有趣,如果陷入长时间的鏖战,魔神祂便失去兴趣啦! 那些猎人,无知者无畏,你们以为对手是一个新生的兽化人吗? “嘿!朋友!你有没有发现附近有巨魔?”粗豪的诺德语传来。 鹿正康不答,另一个猎人换了帝国语重复一遍,这回,他有反应了,停下手中的斧子,微微侧头,但目光完全没有从兜帽里暴露,他粗声道:“巨魔?海边的洞窟里就有很多,想死的可以去。” “哦!那个地方很有名,不过那暂时还不是咱们的目标。”说话的猎人笑得很爽朗,“你一个人在这里砍树吗?” “一个人?”鹿正康迟疑了一下。 “嗯?”猎人们打量着巨魔人的背影,一个矮子而已。 “我是一个人,你们是六个人。” “不必担心,我们是正经猎人……” 嗷呜——! 狼嗥从四面八方传来,凄凄如肃风。 一个年轻的猎人惊慌地大叫一声——就像被惊起的尖锐鸟叫——话音未落,硕大的斧刃飞来,砸破他的皮甲狠狠破开胸骨,撕碎腰身,整个人一半倒飞出去,还有一半仍旧立在地上。 巨魔人从腰间抽出两把长剑,狞笑着狂舞起来。 猎人们自以为是形成了包围圈,不过,他们以为对手是谁? “巨魔!!!” “跑!” 丛林里下了一场人头雨,狼群涌入开始吞食尸体,又是一顿美餐。 鹿正康捡回巨斧,清点收获,金币十个——有一个还是缺口的,硬币二十个——缺口更多,铜币一小兜子。粗劣的木弓六把,简陋的铁箭矢六袋,稀烂的甲具六套。 林雾深处,有人发出满足的叹息。 鹿正康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没有回头,收拾了物资就离开了。 之前闻到的什么鹿群的气味,不过是诱饵,魔神的诱饵。 猎人们应当有自己的营地,鹿正康循着气味追索,随即在山脚发现了两个棕黄色毛皮帐篷,篝火还未熄灭,有一个男人坐在火堆前取暖,另外有打鼾声从靠西面的帐篷里传出。 巨魔人发起冲锋,声势惊人,烤火的布莱顿男人丢下手里的铁剑慌忙要跑,随即被一斧头削了脑袋去,帐篷里的一个帝国人虽然被吵醒,但还睡眼惺忪,鹿正康一斧子把他胸腹劈出个大口来,血液喷流,不一会儿就死了。 鹿正康继续清点收获。 金币六个,银币二十个,没有铜币,闲书五本,帐篷两个,铺盖八床,另有厨具若干,食材些许,正合用。武器甲具两套,还算差强人意。 狼群还在林子里进食,鹿正康把这两个男人的尸体略加掩埋。 我不后悔杀了你们,但我为自己一瞬间的欢愉感到抱歉。 再见,我手下的败亡者们。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接趟孩子真不容易 冬堡的深夜,一个穿着古怪的人闯入酒馆。 披着一张腥臭的棕熊皮,扭曲变形的熊头耷拉在左边肩膀上,下身围着长长的、裁剪不合理的海象皮裙,散发着海腥味,棕熊皮下是一件带兜帽的黑袍子,两个袖子上格外缝了一圈白熊皮,长长的,几乎垂到地上。 整个人的形象已经脱离古怪,而进入恐怖的非主流野蛮重金属浪漫铁血风格——总之就像在看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级成衣定制秀一样,假如他不那么臭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欣赏。 这臭味,本是被冷风镇住了,现在到了温暖室内,陡然弥散开来,熏人欲吐。 衣着品味惊悚的鹿正康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桶,直直向柜台走去,身后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老板还以为他是来卖野获的猎人,不过等他一开口就意识到这个是熟人。 巨魔人的“磁性”嗓音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开一间房。”鹿正康放下桶子,把袖子往柜台上一甩——就像甩一条死鱼,等这脏兮兮的白熊皮离开油腻腻的桌面后,一排八个银币已经整整齐齐叠好了。 老板点点头,又表示上次巨魔人领小孩来时点的那瓶蜜酒没喝完,他藏在酒窖里了,要喝的话可以去取来。 鹿正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另又点了两瓶一样的蜜酒,花了十银币。 他数钱很迟钝,付钱很爽快,是老板欣赏的客人。 时间还早,酒馆提供免费的汤,不过面包需要八铜子儿才卖一个——很结实,巨魔人在房间里吃了三个面包,喝了汤。 酒窖在柜台后的地下室,鹿正康要的两瓶半蜜酒到齐,墨绿而多气泡的劣质玻璃酒瓶上都沾着灰,一部分是刚才在火塘边加热沾染的木灰,巨魔人用袖口仔细擦了干净,揣在怀里的内衬口袋,滚烫烫的,像三个小熨斗,鹿正康出门了。 抱着木桶,桶里都是金币啊,给那小子准备的学费,顺便得嘱咐他把寒霜法术买了,净土快要稳定,其中的时间或许即将流动了——未知数,但总算有一个预感。 到了石桥拱顶平台,法劳达还没上班,空无一人,倒也方便他直接到学院门前。 原本是约定在冬堡野外见面,现在经历过那一次的落水事件之后,鹿正康怎么也不放心再叫约纳斯冒险穿过石桥了。 巨魔人身姿矫健,虽然抱着沉重的桶子,不过依旧有当年登萍渡水的风采,赤脚往石栏柱上轻踏,起落间就到了学院的高墙下,镂空的黑铁门前。 风雪还是在吹,一门之隔,里面是温暖如春,外面是寒霜刺骨,鹿正康蹲在扶手上活像个石像鬼,不过这个姿势教他感到舒适。 想到过一会儿见那小崽子了,巨魔人赶紧从人家学院的栏杆上下来,默默站立,转身望向亡灵之海无尽的波涛。 浓浊的混沌色世界,剥离了惯常色彩后,给人以不真实感,海平面被雾气遮蔽,天际线被阴云笼罩,除了强烈的窒息意味,竟无法再从远方品尝出一点点善意的诗句。 半小时流逝,大门开启,法劳达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到鹿正康眺望的背影,吃了一惊,“你是谁?” “是我。”鹿正康转身打个招呼,抬了抬袖子。 “哦,我记得你,你的孩子很优秀,让人印象深刻,才来一周就被很多法师喜欢。你来看他是吧?那挺不错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亲情的安抚……” 高精灵法师喋喋不休,而鹿正康暗中稍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木桶里的九百枚古董金币委托给法劳达,还是打算见到约纳斯让他自行决定这笔钱的花销。 虽说是相信人家的品质,但是毕竟麻烦。 法劳达又同他聊了几句,便施施然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了,手里漫不经心地搓着火球,脚步倒是很稳健。 看看,什么叫法爷风采啊!完全看不出在游戏里冬堡学院里这帮人都是ai智障只晓得放火舌术的弱鸡拳师。 巨魔人一时间对暗精灵瘦高的背影肃然起敬。 然后,他继续转头看风景。 怀里的酒,再不喝,真的要凉了,鹿正康出于某种节俭心,把那半瓶酒一饮而尽,呼出一口舒服的热气,然后毫无公德心地将空瓶丢进海流。 低头看着瓶子翻滚着,极速变小,就像某种在尖叫的濒死动物,吵闹而令人恐惧,最后自然是消失在风与微光中,连个落水的响声都淹没,鹿正康看着这一幕,倒是想起自己双腿在入水瞬间骨折的感觉——条件反射使他右脚趾甲发痒,他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脚挠了挠。 门又开了,鹿正康回头,看见一坨书走了出来。 约纳斯小心翼翼端着高高的书堆,脸都被挡住了,身后还拉着一个小木拖板。 一个人出来的,看样子打算冒险搬书给鹿正康看。 鹿正康站在门边,这小子仰着头,晃晃悠悠就走到平台边,把书放下,又把木拖板拉过来,再将书籍累到木拖板上,拿绳子捆好,一副井井有条勤勤恳恳的样子。 看他激动又紧张的小动作,鹿正康不断摇头,忍不住轻笑起来。 “谁?!咦,是您!您怎么来了!” 小崽子一激动,直接扑到鹿正康怀里,巨魔人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把他推开,就看到木拖板一点点要滑下桥了。 ??? 这怎么行! 鹿正康抱起约纳斯,走两步想要用脚去勾住岌岌可危的知识们。 然后就失败了。 然后木拖板带着书本开始速滑。 “唉。” 一声叹气,鹿正康捞住木桶,随后猛然跃起,凌空甩手把小崽子也丢上木拖板,喊一声“抱紧了!”然后自己踩着扶手极速俯冲,每到一处转角就伸手拨转一下木板,在约纳斯的开心大叫声里,一路冲过拱顶,狂风夹着雪片糊了法劳达一脸。 安全落地。 “下次不许做这种危险事情。”巨魔人微笑,“走,去吃点东西。” 布莱顿小子脸上满是健康的红晕,几天不见白胖了一点,“先生你好臭哦。” “是。” “不去洗洗吗?” “是衣服臭。” “怎么不去买一件?” “买的不合身。” “也是。” “想吃点什么?” “喝汤,吃肉排。” “好。” 喝汤,吃肉排。 第二百二十章 食物,阿祖拉的祭坛 天际省的食物,让一个巨魔来品尝的话,还是很合胃口的,毕竟,就是腐肉也吃得下去,鹿正康对口腹之欲上的追求已经很淡漠,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自己认可的美味。 每个人都有记忆里深刻的味觉体系,这往往包括在传承里,鹿正康自然也是有的,而且有很多。 坐在酒馆房间里,鹿正康咀嚼着外表焦糊内部干燥的烤羊肉,一手翻着书本。 这是一本通用语入门书籍,启蒙级别的工具书,他翻得很快,一目十行。约纳斯端着手里的木汤碗,把嘴凑到碗边轻轻嘬饮,他的姿势有些颓,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鹿正康看一遍,因为没有老师教授发音,所以他只是靠猜测来辨认。 这种书籍是很粗糙的,内容非常不翔实,连个音标也没有,绝对会让学习者痛不欲生。 比较有趣的是,鹿正康看到了很多约纳斯自己的标注,就是用简单的语句描述一下字词的含义,算是很有用的一个学习方法。 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的这堆书本都是好东西,虽然法术书就三本,其余都是些语言学书籍,简单历史,法术概览等等,不过都是信息量密集的上等货。 一本毁灭系的《霜啮术》,就是喷冷气的。 一本变化系的《结界术》,制造一个护魔光盾,法师互殴必备。 一本恢复系的《治愈术》,有伤疗伤,有病……还真治不好,不过能让你坚持到神殿去自行祈祷一番,一般来说圣灵都会治好你的。 魔法新手三件套啊,鹿正康还算满意的。随后隔着面巾搓了搓鼻子,有点痒。 “先生不喜欢?” “我很喜欢,你最近没有休息好?” “怎么可能,我每天睡得可香了。” 约纳斯其实每天都在给师兄师姐们帮忙,给各位法师跑腿,忙得脚不沾地,晚上也在自行学习,熬夜下苦功。 “先睡一会儿,醒来我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 布莱顿小子脸上的笑意僵住。 “当……当然进步……” “那就好!” 完了。 接下来,约纳斯硬邦邦地喝完了汤,然后在巨魔人怀疑的目光里硬邦邦地侧躺在床上,头朝里,一动不动。 真的完了。 他有种要上刑场的感觉。 光顾着学习,忘了练武术了,这下岂不是要露馅? 墙上的木头油汪汪的花纹,边缘被斧子劈裂后的断茬尖锐刺眼,两块木板的缝隙间隐匿黑暗,就像阴影如污泥一样塞进了这里面,昏黄的光影在晃动,将晓的酒馆里每间房中都关着吵闹而柔软的呓语,在酒瓶与木石火焰里混淆了疯狂的样子,一切变得温暖而舒服,巨魔人在影子在墙壁上是巨大厚重的一坨,被拉长、弯折,这样的景色其实不错。 约纳斯安慰自己,先生就算生气,也绝不会打断我的腿的…… 然后他便安然入眠。 当他醒来,桌上重新放了两碗汤,两块肉排。 清清爽爽的西红柿蛋花汤,上面浮着黄皱皱的葱花,以及一点切碎的腌菜根。 肉排切好了,淌着汁水,浇上一点酱汁,棕红色的酱,顺着肉的缝隙扎根。 “吃,吃饱了,出去练一练。” 约纳斯慢慢点头,表情既开心又痛苦。 “别扮鬼脸,好好吃饭。” “太好吃了!” “我知道。” “先生这是你做的?” “嗯。” “先生就是这么厉害!” “一般时候确实这么厉害。” 鹿正康吃完自己这一份,默不作声放下手里的小刀和木叉。 味道自然是好的,但是,材料和工具实在差劲。成品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整个制作过程都让酒店老板旁观,他现在自己也会了。老板当然是个厚道人,以后酒馆里总会为鹿正康留一间房,免费,终身有效。 等巨魔人领着约纳斯出门,已经有许多客人在享受多汁肉排,他们倒是喝不惯清淡的汤水,也罢,饮食结构的差异是很普遍的现象。老板欢呼一声:“美食家来了!” 大家为鹿正康鼓掌、喝彩,然后敬酒,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喧闹,整个流程就是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大家乐一乐,开始痛饮烂醉的欢场。 有趣,巨魔咕哝着,“走吧。” 离开冬堡,极目四望,大道朝南北,西面是陡崖与亡灵之海,东面是一重重的高山,冬堡其实坐落山腰处,海拔不低,很难想象当年毁灭此地的海啸有怎样擎天击地的气势。 “先跑一会儿,热热身。”巨魔人步伐轻巧,三两步冲入雪中,约纳斯咬咬牙,也跟着跑起来。 鹿正康顺便教他怎么调节呼吸和步速,如何应对崎岖不平的地形,很多东西说了不一定有用,不过还是得说,积累总是一个过程。 慢慢跑出几英里,约纳斯浑身冒汗,完全抵御了入骨的寒意,鹿正康正想说停一停,前面山道拐出来一头雪白的大熊。 “好家伙,寻死。”鹿正康取下巨斧,又把自己背后的熊皮扔给给约纳斯保暖,抓着斧柄就冲了过去。 巨魔人的兜帽随风飞舞,露出狞恶的三眼,冷冰冰的恶毒杀气是天生自带,白熊是冬眠刚醒,饿疯了,狂态大发,不然也不会胆大到与这般强人挑衅。 果不其然,白熊饿得头昏眼花,一照面就被破开了肚子。 杀戮的滋味让鹿正康感到无比平静。 “先生真的好厉害。” “我知道的。” 朝着右边一看,确有一个隘口山道,可以通向高处山坡,一个巍峨的拱门在风雪里露出庞然的影子。 酒馆里说了,这附近有一个祭坛,很多外地游客来这里,不是为了冬堡学院,就是为了祭坛。 “我知道这里,阿祖拉祭坛!” 鹿正康眯起眼,我也记得。 魔神之一的阿祖拉,众多称号里,最出名的是黄昏与黎明君主。 还有,暗精灵一族的出现,正是因为他们前身变精灵的作为让阿祖拉震怒,这才将他们诅咒成如今的模样。 有意思。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总是想起往事 鹿正康剁下熊爪,收进一个小兜子里,这时候一摸内衬口袋才发现有两瓶酒没喝,本来是打算和约纳斯在学院门口饮一杯的,现在或许用来给祭坛上供还不错。 路边有稀疏的山花,在冰雪里抖簌,鹿正康也去摘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看着也可人,捧着花,揣着酒,一路往坡道上走去。 朝右边抬头看,能见到耸峻威严的角峰,姿态锋锐骇人,不敢多看,专心低头走路,凛风厚重如墙,地面的冰雪都有被吹散的,暴露出大片了无生机的灰黑岩层,两旁凸起的巉石庇护了一些风干的蓬草,鹿正康侧着身,尽量用袍子把花朵兜住,山风无情,不顾人间新生的好颜色,片片落英已经撒入长空不可复追,余下在枝头的还需谨慎了。 约纳斯站在鹿正康身后,总算没有被吹得跌倒。 上了坡,这是两山之间的鞍部,高高的拱顶就横跨了两端,仿佛第三座山峰一样傲立。 过了拱门后,风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山羊惨叫,鹿正康转身把花束交给约纳斯,自己冲过去一看,一头冰原狼在捕食,此外,风中倒并无格外的野兽气味。 得了手的野狼不愿放弃口中瘦弱的老迈山羊,巨魔人倒没有同他计较的想法,只是它有点当道,鹿正康当一回大恶人,冲过去先把它吓跑,然后把山羊尸体远远甩走,让它自己去捡吧。 在过拱顶之前左边的山头还被冰雾笼罩着,现在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强风就把雾气吹散了开,一下视线就爽朗起来,天上的云头也露出阙口,金灿灿的光投射在山顶上,把阿祖拉高大的雕像照亮了一个婉约的背影。 再往前就是下坡了,目的地在山顶,不过道路总是曲曲折折,先往下一段,再从嶙峋的山坡往上爬,此时风雪平息,正是登山好时机。 约纳斯见鹿正康颇为急切的样子,便以为他对这位黄昏与黎明君主有信仰,但其实鹿正康只是见到这种宗教建筑就忍不住想去见见世面。 阿祖拉雕像一点点在视线中升起,高约六百英尺,岩质灰白,多有磨损与裂纹,可丝毫不减风采。她穿着潇洒熨帖的类希腊式长袍,姿态自然,身体微向东侧立,头颅正视南方,左手持着一个辐射出八道光纹的太阳盘,高举过头顶,右手托着峨眉月形态的月盘,举过肩头。双手手腕都搭着丝布裙摆,垂到腰间时分股,一段连着身上的衣裙,一段落在地上。 阿祖拉雕像整体身段修长而丰润,含蓄了一种慈爱的母性,而其面容也是圆满的,目光也是坚定的,似乎是能给人以无穷力量的。 “哇。“还未看到祭坛,单是仰望这般让人叹为观止的雕工就已经让约纳斯咋舌不已。 沿着破碎多石的土坡道上行,总算看到祭坛,这是一个以四棱方台位基础的垒叠产物,因地制宜,东西累加,并没有中轴,但每个方台都是四个侧面正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呈现出一种秩序感。石阶梯在祭台的西侧,没有扶手,折转两次,抵达祭坛顶端。 一个女祭司正站在一块长供桌前祈祷,她穿着打补丁的法师袍,兜帽上缝了许多粗粗的针脚。看着背影是落魄又萧条,供桌上除了灯烛外空无一物。 此地风和,烛火摇曳着,虽然是点点,终究长明,蜡泪顺着主体纵流,塑造出奇妙的帷幔般的形体。 祭司用丹莫语赞颂着伟大的阿祖拉,语言优雅如歌,虽然听不懂,但是尤为有仪式感。 是鹿正康熟悉的感觉。 阴云再次笼罩起来。 雪片顺着西北风胡咋咋地在衣袍上拍打,祭司的声音并不歇斯底里,也不低沉压抑,就是简单的高声,说了一通,结束了。 他拍了拍约纳斯的脑袋,示意他把花束献上供桌。 祭司扭过头,兜帽下是暗精灵的脸。 女祭司对约纳斯点点头,然后对鹿正康说道:“(帝国语)命运指引着你来到这里,阿祖拉的冠军勇士。” 巨魔人沉默。 “早在你未出生以前,我已经预见你带领这个男孩走上阶梯,不得不说,你们都会是了不起的人,伟大的阿祖拉赐予我预知未来的能力,然而即便是我,依旧看不清笼罩在你们身上的命运迷雾——这不要紧,关键是,你们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约纳斯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阿祖拉遗落在人间的神器被一个法师亵渎了,我需要你们将其找回来。” 鹿正康在这一瞬间,几乎快幻听出一声任务提示音了,当然没有,不过这股强烈既视感的确让他无语。 我也不是主角龙裔抓根宝,你赖上我干嘛。 约纳斯听到这么有使命感的任务后眼睛很是一亮,当即就要接受,然后被鹿正康拦住了。 “过些时候吧,最近很忙,还得学习。酒给阿祖拉,再见。”巨魔把蜜酒往供桌上一顿,拉着布莱顿小子离开。 女祭司在他们身后高呼:“宿命的安排不可抗拒,你们终究完成神的旨意!” “多谢提醒。”巨魔人转身对她点头示意。 鹿正康稍微在备忘录加了一笔,【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他当然不介意帮魔神一个忙,尤其阿祖拉是一个相对来说性格温柔的魔神,不过现在真的没空。 学习要紧来着。 看完露天的神庙,鹿正康就寻一个背风处让约纳斯练剑,照例是削一段木枝给他用。 然后那段木枝被用来打了布莱顿小子的屁股。 “不像话!教你打马步,站桩,回学院里每天早上起来先练一小时再去读书。” “可是,真的好累啊先生。” 鹿正康忖度了一下,慢慢说道:“我不想讲太多大道理给你听,因为是个人都会说,你只要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擅长,就多听从一下专家的意见。” “哦。” “走吧,回酒馆,吃个晚饭。” “快晚上了吗?时间好快?” “有句话叫做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的确如此。” “……” “晚上想吃什么?” “……” “怎么不说话?” “……先生,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别离?” “谁教你说这话的?” “是我自己想的啦,你别转移话题!” “呵呵,相聚与别离是一个环,就像四季轮回一样,你总得适应。” “和您在一起总是春天。” “我知道。”鹿正康哈哈大笑,“想好吃什么了吗?” “没有,想不出来。” “行,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创造冰霜元素 对约纳斯来说,代表别离的一餐其实吃什么,也没有区别啦,虽然享受热腾腾、咸香可口的食物让他忘却忧愁,但是忧愁并不是快乐。 快乐是个很纯粹的东西呵,男孩形容不出什么是真的快乐。他看到酒馆里的人们是欢喜的,笑容满面,但笑容不是欢乐。他看到一个醉汉跌倒也很有趣,但醉汉跌倒并不是欢乐。看看周围的一切东西,被橘红色火焰照亮,温暖,但温暖不是欢乐。 不过他知道,一旦快乐被打断,再次快乐便很难,这样看来,欢喜是火堆,一旦熄灭,再引燃也很麻烦。 那么忧愁是什么?忧愁是人心里永远不停息的河流,只是有时在暗地奔行,有时跃出地面享受阳光,把臭烘烘的毒雾四处扩散。打断忧愁没有用的,就像阻隔水流也是没有用的。 “先生,你不要走。” 这句话,约纳斯在酒馆里说过一遍,当时是轻轻地说,因为还沉浸在那个乐土中,现在立于夜色昏沉沉的街道上,男孩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和鹿正康都很清醒。 哪怕别离是某种注定好的结果,哪怕提前做过许多的心理准备,但不妨碍事到临头的难过和伤心。 鹿正康还是不能代入约纳斯这种心态,便笑道:“上一次怎么不见你这么难过?” “上次,你走得太快了,我来不及难过……” “……”脚趾甲又痒了。 小时候的自己,的确也害怕分离,只是不知从哪天起,就习以为常了,一个人上学下学,一个人去工作、租房,看着别人的父母,别人结成情侣,看着周围圆满的人群,这样的伤感似乎永远不会断绝,只是,痛苦是会习惯的。童年总会有很多不习惯,很多刺痛,慢慢麻木了,也就度过了,永远不会回来的童年会结束的。 又一次站在冬堡学院的大门外。 可惜在这里是看不到月亮的。 男孩仰着脸,脏兮兮的,流着一点鼻涕。 鹿正康想了想,抱住约纳斯。 “小子,你只是怕以后的路难走而已,不过你得晓得,哪怕我一直陪着你,路从来也不是好走的,你自去吧,我会看着你的。受欺负了就告诉我。嗯?” “嗯!” “这桶钱拿去好好用,别不舍得花钱。” “嗯。” “我走了。” “再抱一会儿。” “……” “好了,谢谢先生。” 鹿正康摇头,转身漫步往石桥走,就像一块冰川下缓慢移动的滚石。 约纳斯一直目送巨魔人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吃力地抱起木桶往学院里走去。 鹿正康回到酒馆,收拾行李。 买了一个新制的松木双轮推车,车斗里放着书籍,一些厨具,几磅牛羊肉排,一桶盐,六块羊奶奶酪墩子,塞满了,鹿正康握着车把晃悠悠离开冬堡。 还是从海岸边走,不过因为潮汐的问题,许多地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通行的,鹿正康一会儿推车,一会儿扛车,一段路走了一天半,巨魔人累成巨魔狗。 “我的妈!累死我了!!!” 回到狼群休息处,第一件事就是钻回铺盖小睡那么半天。 等鹿正康醒来,发现狼群正在啃食牛羊肉排。 它们也刚好有点饿了。 鹿正康夺下几块来,打算烤着吃,先去寻了野果野菜把肉排腌制一会儿再说。 现在他也越来越懒了,曾是为了吃而跨越千山万水的少年,现在是做饭都走个流程的中年。只有给约纳斯做饭时还想起用点心。 吃饱喝足,他坐下来翻看《霜啮术》。内容和《火舌术》非常类同,就是咒语和构型略有点不同。 正常法师施法,魔能从枢脑,借由神经网络通到肢体,注入手部的法术构型,再通过共鸣塑性,完成法术。 鹿正康还是没法一次性调用大量魔能,在河流里截取水,一次捞取的量,全看河的径流量大小——往往是不够的。事实上他面对的问题更复杂,自然流淌的魔能很狂乱,而且单位空间内的分布其实很稀疏,比起水流,更类似气流。 这个解决不了就不去纠结。 鹿正康入定,感受冰霜的曲调。 世界是一个完整而复杂的整体,而个体往往只能感受到一部分,光的一部分,空间的一部分,时间的一部分,魔能的一部分,甚至是自己的一部分。 回归先天自然的状态,也是在补偿自己缺憾的感官,但终究不能彻悟全知,菩萨也不能。 冰雪不同火焰,火焰是一个现象,冰雪是一个事物,但魔能的产物同物质世界的造物还是有区别的,无生命的,可以赐予生命,只要与对应的魔能频率共鸣,再倾注逻辑、热情和感性,就是一次简单的创造。 鹿正康依旧只能看到一点点,眼前的魔法世界,倾倒在天空上的尖锐冰峰宛如水面后的幻影,月亮在冰山的躯体里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而没有爆炸,波光从天而降扫过冰原,是狂风,天上幽蓝,地平线平直,是白茫茫的,一道白线上有淡金色的晕,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太阳要升起来了,这些都是幻觉。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是你的幻觉,甚至是别人的幻觉,甚至不是人的梦。 鹿正康醒来,地上坐着一个两英尺半高的,圆锥头的淡蓝色冰人偶,头和身躯看着像两个对接的圆锥,四肢粗壮,手部也是尖锥,倒是双足厚重,看着像个变形金刚似的,凹造型的时候肯定有力量感。 “完成。” 鹿正康挥挥手,把这个冰霜元素收起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等以后魔能充足了,一定整一个召唤大军,打架的时候框一下a过去就好了,或者喊一句什么把你的头盖骨当碗使之类的狠话,气势一定足啊。 净土得到冰霜元素的指引后,有了大地的概念,现在天上悬着火焰元素,地上是冰陆,一座山峰拔地而起,泪珠在顶峰熠熠生辉仿佛神的宝藏。 “唉,挺不错的。” 鹿正康欣赏着,同时也感伤着。 世上总有很多……算了,又陷入回忆了。 放手去做是对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研究课题,达人之路 鹿正康最近时常幻听,脑子里就像有一台音乐播放器一样,总是把一些简单的曲调重复循环个不停。 当然这是不太应该发生的事情。 到了他现在的心境,哪怕不去规束天马行空的思维,也是不会出现明显的杂念的。 他怀疑过这是魔能的声音,不过他亲自听过魔能的调子,杂乱、深沉,让人联想起及腰的黑色湖水。 曲调表现为钢琴、吉他、贝斯、提琴等,有时是独奏,有时是会是一组和弦,作为音乐还算合格。 鹿正康很快意识到,自己只听到了曲调的一部分。 曲调的一部分与自己思维的一部分的重叠,才是他真正听到的。 那么演奏者是谁? 不知道,或许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鹿正康会慢慢适应,日渐失常的自己。 继续翻看手里剩下两本法术书,这种书籍卖的贵其实是有原因的,对着它念诵咒语,可以加强共鸣体验,方便学习,甚至有时候用来当作施法工具也是不错的,只是用过几次就会失效,假使有初学者在未通过法术书增益的情况下就能独立学会魔法,那一定是有天分的。 一本《结界术》,将魔能塑造为透明的流形屏障阻挡魔法伤害,施法期间持续消耗魔能。鹿正康是不行了,他的魔能枢脑就是个摆设,根本也不可能达到所需的输出值,而且这个法术对共鸣还真没有太大要求,就是考验对魔能的塑形和出力维持。其实是考验精神力的。 鹿正康无奈只有翻翻《治愈术》,倒是大有收获。 魔能化作舒和的金色恢复系魔法,将他浑身都沐浴起来,狼群们纷纷凑过来想要接受一点滋养,但是碍于法术构型的问题,似乎只能对施法者产生治愈效果,鹿正康干脆不去塑形,只是尽力将原生魔能转化为愈疗之光,大面积铺洒开来,不但狼群舒服得嗷嗷叫,连石板缝隙里的植物都发芽了。 这倒是让鹿正康看到一个希望。 一个统合魔能与内气的希望。 经脉是每个生物都有的,行气的轨道,没有气的运作,便不会有活力。但并不是真正解剖意义上的体内管道,而是更趋向形而上学的一种概念产物。 鹿正康也发现了巨魔之躯的经脉,是精神对肉体干涉的渠道,区别神经系统与血管。 虽然名字都可以称为经脉,不过同在太吾绘卷世界又有很大的出入了。 当初那个元气世界肉体的表达形式比精神来得丰富,到了现在这个魔能世界恰恰相反。 物质能量性质的出入也导致经脉属性、形态上的区别,在太吾世界,经脉与血脉联系更紧密,在上古世界,则是与神经系统联系更紧密,也是取决于弥漫天地间能量性质的表达差异对生物体的演变影响。 甚或可以说,元气和魔能是同一种东西,只是投影在现世的角度差异导致了变化,就像一个立方体的影子,可以是矩形也可以是四边形。 鹿正康想要将二者统一自然也是意识到魔能和内力的某种本质联系才有这般奇思。 恢复系魔法是一种对生命力的运用,虽然在约纳斯提供的魔法体系介绍文献里对这个派系颇为轻视,乃至不认可其为大系,不过的确是足够高深的研究方向。 金色的生命魔能,可以代表精与气的统合,再结合神思,或可转化出内力来。 鹿正康当然果断尝试了一下,将精神力渗透到生命魔能化作的光团内,心念在光团表面时,他感受到一种挤压感,随即深入,一瞬间就空荡荡,仿佛是在空气里。 失败了。 理论出了错误吗? 鹿正康在任务日志里更新了施法笔记条目。 【法术实验】 魔法版内力创造计划。 说明:好怀念当武林高手的日子,我得试着重新把内力练出来。治愈术的不凡特性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步骤一:结合精神力与生命魔能(失败) 步骤二:开始总结失败原因 首先,魔能的转化本就是用精神力参与,所以说,释放治愈术的时候,本也就达到了所谓精气神合一的状态…… 巨魔人盯着眼前的光球,流光四溢的、明亮耀眼的,仿佛一个小太阳,这是魔能共鸣的产物,如果要当作武者运功的话,其实是整个天地在发功。 以心中的执念撬动世界伟力,魔法之潜能简直不可揣测。 每个法师几乎都会有自己的研究课题,哪怕是学徒,也往往注重培养探究的精神,鹿正康决定开启一个自己的课题,好好钻研一下生命魔能对肉壳的作用。 不单单要内力,还要真理! …… 时间是4e183初种月,一年的第三个月份来临,天际的南方各省陆陆续续已经开始农业活动,北方依旧能把人冻出鬼。 鹿正康的幻听更加严重,而且就如同那些精神病患者一样,他有些分不出到底自己听到的,是杂念,还是真实。 对生命魔能的研究非常有进展,如今他已经不单可以补充生物体的生命力,还可以剥夺对方的生机。 不过要说对魔改内力的研究,还是一筹莫展。 昨天刚去见了约纳斯,他给鹿正康准备了许多法术书,毁灭系中三类,火焰、冰霜、闪电,他都买了一些,另有召唤系、变化系、恢复系、幻术系的法术,此外还有炼金和附魔的相关知识。 虽然级别都不高,但种类很全。 召唤系的召唤异界武器,召唤火焰元素,召唤灵魂陷阱,乃至复生尸体都有。 变化系的木甲术、水下呼吸。 恢复系倒是让人失望,就是变了一下治愈术的构型而已,可以给别人施放治疗魔法,没有什么新意。 幻术系的愤怒术、宁神术、静音术还算有用。 炼金类别关键在配方和多练习,没有什么难度。 惊喜在附魔知识。 将魔法以符文形式固化在物品上,以灵魂为能源,某种程度上揭示了魔法本质,展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一切行为、信息都可能引起魔能共鸣,文字、声音、手势等等,附魔是一个创造的过程,产物不单单是魔法物品,更是一整个法术的系统。 或许想要实现内力与魔能的统一,关键就在附魔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吸魂绦虫,附魔实验 附魔是手艺活。 在物件上铭刻符文、法阵等,以灵魂意志作为能源驱动。 根据附魔法术以及成品种类要求的不同,对附魔物体的材质也颇有考究。 在武器上附魔毁灭系法术,结果当然是魔法武器,打起来乒乒乓乓,法术效果一个接一个,不过对武器本身是个伤害,同时消耗能源速度快,一旦储能耗尽,就需要用充满灵魂的灵魂石来进行补充。 在防具上适合附魔变化系或者恢复系法术,按照常理不能是毁灭系,产物是魔法防具,效果能持续很久,一般根据初次附魔使用的灵魂石大小,第二次充能会在数年乃至数千年后。 在纸张布帛之类柔软材料上附魔可以制作卷轴,简单方便,就是烧钱。 毕竟灵魂石是稀罕东西,而每次充满灵魂石都需要杀生,灵魂石越大,需要的死者魂魄也就越大。可以通过召唤系的灵魂陷阱捕获灵魂。不过人类灵魂只有黑色灵魂石可以吸收。 每次附魔和充能都会彻底损坏一颗灵魂石。 据说魔神阿祖拉遗落人间的神器——阿祖拉之星可以无限次囚禁、释放白色灵魂,单次容量相当于一个特大灵魂石,而将之堕化后的黑暗之星可以储存人类灵魂,算是很好用的工具,那天在祭坛遇到的暗精灵女祭司其实就是打算让鹿正康去找阿祖拉之星的。 有空的确得去找一下。 灵魂石是个消耗量很大的物资,尤其是魔法武器,一次战斗可能就会把储能耗光需要重新补充灵魂。 除了那些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以外,平凡的材质是不适合用来打造附魔武器的,很可能会被狂暴的魔能撕碎。 鹿正康手头是有一颗微型灵魂石的,当初在冰盖裂隙摔死的那个人的遗物之一。 刚好约纳斯买了召唤灵魂陷阱的法术书,鹿正康钻研了一会儿……有点被召唤系迷住了。 这个也好有趣! 召唤系也是一个混杂多门分支的大系。 一类是召唤湮灭生物,如火焰元素、冰霜元素、风暴元素、魔人战士等,这是通过缔结契约完成的召唤,一般流程就是法师先以召唤阵感应这些存在于湮灭领域的生物,与它们达成协议即可签订契约,战斗时随叫随到,不过法师实力要是足够,可以强行把对方拉过来奴役,那些是真正的大佬。 再有一类是召唤武器,将存在湮灭的武器投影召唤过来为我所用,一般来说都是魔族武器,效果还不错,实用性也很好。这一类的法术或许是神秘的阴影法术的一支,可以联通那些被毁灭的可能性,而武器的投影也是武器本体的一个被毁灭的可能性。 死灵法术在冬堡学院里也被归结到召唤系一类,这类法术的确也同沟通湮灭离不开干系。复生尸体需要塑造死灵核心,法师们借由湮灭的力量,将飘荡其中的死者魂魄招来,重新扭曲,变成受自己控制的死灵,再把其投入尸体,完成复生。 法术千奇百怪,想要达到类似的效果,有无数条路可以走,这也是魔法的迷人之处,成功了就是一个新法术,甚至新派系,翻车了的话……翻车很正常。 鹿正康研究了一下召唤灵魂陷阱,因为所需魔能比较小,所以他一次成功,召唤过来一坨紫色的透明物体。 这就是灵魂陷阱,一种类似生物的工具,一头是吻部,可以咬住生物的灵魂,带来持续的刺痛,另一头连着灵魂石——假如有的话,身体主要是一根长管,当吻部生物被杀死,就会产生一次灵魂虹吸,借由某种压力差,或者干脆是灵魂陷阱本身的抽吸力,把魂灵塞入灵魂石。 形状上是蛇形,仔细观察,头如梭,尾如花,体表光滑无粘液,有环性暗色花纹,散发鞭毛状魔能灵光,其实就只是一个投影,既有湮灭生物的性质,又有召唤武器的性质,非常奇异。 召唤物时间有限,不能在失效前达成目的,就需要重新召唤。 鹿正康反反复复把灵魂陷阱召唤来数十次,发现每次来的都是同一条,他将这种缺乏意识的工具命名为吸魂绦虫。 召唤的过程,将意识在无尽的湮灭虚空游荡,法术构型塑造了一个信标,将指定的召唤物吸引,否则只能碰运气,如在海上捡拾漂流瓶一般,许久才能遇到一个有价值的物体。 鹿正康试着解剖吸魂绦虫,细长的管状躯体内,另有三条管道,一条泵动灰白色湮灭阴影能,一条泵动淡绿色的血液,一条中空,似乎是食道。 没有发现神经系统,负责其行动的是阴影能管道,这条管道对魔能也有良好的储存效果,吸魂绦虫体内湮灭阴影能排空后注入魔能会导致其兴奋。 受到严重伤害后,吸魂绦虫会返回湮灭,下一次召唤回来时,竟然就完好无损了,看来每次召唤的其实只是其本体的投影。 吸魂绦虫的血同样对魔能有良好的吸附性,或许用来做附魔的材料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手头的微型灵魂石在吸取了一头山羊魂后就充满了,刚好,让鹿正康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附魔实验。 【法术实验】 在钢制长剑上进行火焰伤害附魔。 说明:这是我第一次进行附魔,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点,这次附魔的法术是持续燃烧,材料是钢剑一把,吸魂绦虫的血液。 步骤一:清洁长剑……完成 步骤二:绘制草稿……完成 步骤三:绘制附魔法阵……完成 步骤四:附魔,充能……成功。 灵魂石砰然炸碎,一道幽深的魂流通入钢剑,成品闪烁着火红色的符文,命名为练手作一号。 鹿正康非常看重附魔系的一点就是,不需要花费自己的魔能,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附魔最关键的是让符文阵运作起来,除了需要完整刻画符文之外,重点就是灵魂石,但灵魂石并不是必须的,事实上,毁灭系有一种法术直接把符文阵烙印在平面上发挥出陷阱的作用,这也是一种附魔。 不需要灵魂石,那么就得解决维持魔能运作的能耗。 如果说,附魔人体,以人体意志激活符文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法纹身的实验 鹿正康对人体附魔的想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初玩博德之门的时候听闻有一群红袍法师,他们会在体表纹身,这样就能瞬发许多法术。 其实类比dnd中的法师,上古卷轴世界的法师更看重灵感,偏向术士多一些,不过借鉴一些人家的思路还是不错的。 想要做一件事,先得有理论或者经验的支持,如果没有,那就多试试。 鹿正康其实舍不得自己一身保暖御寒的毛发,为了附魔剃掉真的挺可惜。不过这当头的一刀还不急着给自己砍,哪怕找动物或者真人实验,还有许多事情要先做好。 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净土稳定下来了。 虽然鹿正康还没有创生风暴元素,不过净土已经与世界接轨,如今时间开始流动,内部可以收拢能量与物质了。 最重要的是——净土对魔能枢脑的压榨减小了,现在他可以储存一点魔能——一点点。 鹿正康把自己的杂物家当收拾了一下,塞到净土里,这样方便携带,然后准备开辟一个实验区,以后有什么危险的法术实验在净土里做,可以保证安全,出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脱离。 鹿正康本人进入净土后,会在原地留下昙花法印,下次出现也是在这里,不过法印只能存在一个,这样一来,没有瞬间传送的能力颇为可惜。 关于瞬间传送,召唤系的法术介绍里有说过高深的法师可以通过召唤湮灭之门进行快速旅行。 此外,净土隔空传讯的能力也可以通过召唤系法术得到类似的效果。 在一本由塞夫?依杰?希贾法师编著的,记录其主人莫里安?泽纳斯大师事迹的书籍《湮灭之门》里就提到过,召唤系法术能连接召唤生物与召唤者的心智,而杰出者们,如消失的矮人(深精灵,锻莫),还有神秘的高精灵组织塞伊克教团的修士们,他们都能通过心灵链接进行通话。 每一个魔法都有可以探索发展的潜力。 抽空鹿正康打算先把风暴元素创生一下。 整个过程的原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是他就是能成功,非常奇怪。 与魔能深入共鸣后,鹿正康眼前的世界被乌云充塞。 云层厚重不透光,他感到脚下有实体,可也不像是泥土,倒像是坚实的棉被,乌云被狂乱嘈杂的风推着忽忽移动,而他站在其中,甚至无法确定是自己在行动,还是周围的世界在运动。雷霆的强光在头顶闪烁,躁动的云气塑造了千奇百怪的形体,明暗交织间,状如无限的妖鬼邪魂,人处其间,尚不能仰察其态,只是如微尘浮波,浅浅徘徊地表。 等幻觉消失,一个风暴元素出现,这就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闪烁雷光的玄色电气石,在一个龙卷风团里悬浮、旋转,体格三英尺左右,气势却看着有三英里那么大。 收入净土后,狂风与雷霆雨雪降临在苍然无际的冰原,大气的运动开始活跃,世界构架在全新的魔能滋养下越发稳定起来。 鹿正康尝试其召唤物在时空变迁时的稳定性。 召唤出来的魔族长剑投影,一旦收入净土就会消失,回归湮灭,同样的,召唤出来的吸魂绦虫也会消失。 投影的存在不稳定,原因未知。 鹿正康尝试着召唤一个火焰元素,这是野生的,不是家养的。 现制作法阵,用了一点吸魂绦虫的血,毕竟来得轻易。 然后是吟唱咒语。 然后发现魔能还是不足,尝试失败。 鹿正康死命拍打自己的脸颊,这可太痛苦了。 可以用附魔术制作卷轴,但是灵魂石又用完了。 这可太痛苦了。 绕来绕去,还是得解决施法问题,纹身计划得重启。 【法术实验】 魔法纹身。 说明:因为魔能不足,我不得不开始剑走偏锋,魔法纹身或许是一条走得通的路。 步骤一:寻找实验对象。 鹿正康找了一个羊群,最近这些动物开始来苔原觅食,为数不少,他随取随用。 抓一头健壮的公山羊,体重一百十磅,肥肥壮壮,剃了毛后一股子新鲜的膻味刺激地巨魔人口水直流。 实验地点选在狼群休息处,毕竟不是什么高危实验,用不着闭关。 步骤二:铭刻法阵……完成。 铭刻一个治愈术法阵,得想办法激活。 步骤三:尝试激活 鹿正康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把附魔法术激活,不过效果差不说,还无法将效果实现在实验体身上。 生命魔能顺着精神力延伸到鹿正康身上,顺便还抽取了山羊的生命力,这头公羊本来叫得挺大声,慢慢就没了气。 本来选择治愈术是出于安全考虑的,结果还是害了一条命。 尸体暂时先放在净土冰原里冷冻,实验还没结束。 再去抓了一只羊,这回是一头母山羊,前面步骤重复一次,在最终激活又犯了难。 只能让实验体自行去激活,不过动物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得想办法引导它的精神力。 思来想去,最终是灵机一动,打算让吸魂绦虫参与实验。 吸魂绦虫可以抽吸魂魄,如果将其一端固定在脑部,另一端固定在附魔法阵上,或许就能把精神力抽取过来参与魔能的运作。 这样,还得制作一个附魔法阵的端口,处于皮肤表面的法阵,只需要把精神力传输到皮肤上就好了。 那么吸魂绦虫得是一直存在的。 这一点,鹿正康做不到,召唤时间一到吸魂绦虫就会返回,先实验要紧,假如思路可行再解决这个问题。 躺在地上被绑好的山羊,后脑被吸魂绦虫咬住,鹿正康把其脊背皮肤割开,然后把绦虫尾端缝合。 没动静,除了山羊痛得叫起来。 得刺激一下吸魂绦虫,鹿正康尝试用敲击、针刺、灼烧,无果,最后注入魔能,吸魂绦虫兴奋,开始蠕动起来。 山羊身上的纹路一点点亮起,金色的生命魔能播撒在它身上,治愈了它的痛苦,安抚了它的精神。 吸魂绦虫的尾部与山羊紧密连接,但召唤时间一到,直接消失,附魔法术效果消退。 鹿正康看着活蹦乱跳的实验体,露出微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外殖装甲的设想 鹿正康每天早起先会锻炼一会儿,再吃早饭,身为一个法师,身体素质还是得保证的,到时候魔能用完了还得兼职战士一下,没有好身体,怕不是得被对面锤出屎来。 苔原还是风平浪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人类活动都局限于西北山脉隘口的矿坑附近,并不会四处游荡,鹿正康的隐居生活有保障。 关于魔法纹身的实验,他决定改进一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自然还是纹身,另一部分,打算制作外殖装甲。 新的灵感来自于死灵法术。 激活附魔法阵的灵魂意志并没有规定是必须是灵魂石,实验证明自主意志也是可行的,总归只是提供一个魔能流通的调节器,那么亡灵当然也可以。 外殖装甲其实就是一个复生的亡灵,只是被用作甲胄,一个法术炮台的用处。 或者不用亡灵,鹿正康把吸魂绦虫引到外殖装甲上也是一样的效果。 先解决纹身部分。 鹿正康把自己性感的胸毛剃干净,然后绘制了治愈术的符文于法阵,烙印成功后它们就会在皮肤上扎根,单纯擦洗是不会清理掉的,只能换皮。 激活……成功! 相比自主施法,这又是不一样的感觉,首先就是皮肤发烫,金色的生命魔能如水波一样漾开,覆盖全身后,一点点沁入肌理、骨骼和内脏。整个过程没有使用鹿正康自己的魔能,也不需要他约束自然的魔能,只是将精神力集中在胸口皮肤而已,法阵就受到刺激运作起来,很方便,很实在。 缺点是见效慢,不过优点是续航长。 纹身的成功让鹿正康颇为欣喜,马上他就打算全身都纹上符文。 左手臂绘制一个防护火焰伤害,右手臂绘制防护冰冻伤害,左腿绘制防护闪电伤害,右腿绘制防护魔法伤害,一套下来,鹿正康的魔抗直接爆表,怕不是能顶着法术冲杀一阵。 这些防护魔法会在他体表形成透明的魔能护盾,有玻璃反光,看着很漂亮坚实。 背上绘制一个木甲术,这个不满意,作为变化系法术里比较入门的法术,效果挺一般。以后有了更好的,可以撕掉背上的皮肤重新绘制。 腰上绘制一个水下呼吸,这个变化系法术会形成鱼鳃结构过滤氧气给施法者使用。来自泰姆瑞尔大陆东南部黑沼泽的亚龙人们天生就会水下呼吸。 好好一个巨魔人,到现在,终于秃了,也就是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法术,不然头发也是不用保留的。 之前一直想要继续召唤湮灭生物,但是每次召唤不同种类都需要用到不同的法术构型,鹿正康的皮不够用,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要研制外殖装甲。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穷,如果他有足够的灵魂石,也就不用研究这些补偿措施,而灵魂石作为一种特殊的晶体,其矿脉隐藏地很深,一般来说在矮人遗迹里会有许多,平时见到的次数就很少了。 鹿正康倒也是很想出去闯天下,但终究放心不下约纳斯,再者他的法术知识也没有学到高深地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抽空他开始研究死灵法术,关键还是如何抽取灵魂,并加以控制和扭曲,至于实验体,用的还是那些死后会很香的山羊们。 一边是死灵法阵,另一边就是铜锅涮肉。撑过去的就变成死灵,撑不过去就变成食材,简简单单。 【法术实验】 山羊死灵 说明: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得一步步做,先从基础练好死灵法术,再研究外殖装甲的事情。 步骤一:将吸魂绦虫放在山羊后脑。 步骤二:刺击吸魂绦虫使其兴奋。 步骤三:以恢复系法术抽取生命力。 步骤四:将山羊的白色灵魂扭曲堕化。 前面的步骤总是完成地不错,就是第四步总让鹿正康有些犯难。 思路上,转化出死灵魔能就可以将灵魂堕化,但是这个过程很混乱无序,而且最终结果因为缺乏束缚,往往会对鹿正康发起攻击。 被他创造出来的死灵免疫物理层面的打击,只有用毁灭系法术才能杀死。这倒是很合理,在游戏里那些幽魂死灵分明都是魂体,竟然会被平凡刀剑所伤,虚拟世界颇不可信,如今他到了真实境地,却得仔细谨慎。 鹿正康连着吃了三天的羊肉都没能解决死灵的堕化问题,要么是羊魂太扭曲无法回归本体,要么就是堕化程度不够,死灵力量不足无法驱使尸体,并且灵魂拘束力还是太弱,需要想办法加强。 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生活还是一天天过去,又到了去见约纳斯的日子。 如今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酒馆老板的节日,因为总能在鹿正康这里学一手新的菜式。 鹿正康对西式餐点也是有一点点研究的,其实他也是一个热爱饮食之人,但是生活的状态与个人技能的充足与否倒没有太大关系。 一个活得精致的人,总能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日子看着五彩缤纷,一个粗糙的人,就算懂得如何改变,也往往没有心情做出行动。 独居的时候,鹿正康就比较粗糙,比较邋遢。有伴的时候,便对生活也多了一份热情。 人总归是社会的动物,鹿正康虽然没有了对集体的依赖性,但是处于集体依旧能带给他温暖的感觉。 这次准备了一些风干羊肉,可以给约纳斯带回去做零食吃。巨魔人扛着十磅重的袋子跋山涉水,又一次在约定的凌晨抵达冬堡。 冬堡真的是一个被冬天笼罩的村庄,鹿正康没有见过这里的晴天,一次也没有,除了满目疮痍,只能用悲凉形容。人们用酒精麻醉自己,在冬堡出生、成长、死亡,就如同在一个透明的茧子里被束缚着完成生命的历程,要么离开这里,要么老死这里。 奇怪的是,许多人选择留下。 这样的一个地方没有被荒废。 足够奇怪了。 仿佛这片土地有某种魔力,生活在其中的人,会被它的根须滋长到体内,慢慢的,人就变成了树,留在这片冬季的大地上,顶风冒雪。 那些年轻时说要离开的,终究是埋葬在村庄外的树林中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海难横财,搭建熔炉 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是值得注意的。 人总是会被环境所影响,一个热血的人,总也会被平淡磨去激情,一个麻木的人,也会在奋进的集群里爆发潜能,缺乏意志力的人们就是不得不接受外界的改造。 鹿正康不排斥任何事,任何人对自己的影响,虽然这些都很难激发他的兴趣,但无疑给他增添了乐趣,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精神会不会被扭曲,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意识是不是存在,人生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游戏,一切都可以变得简简单单,做想要做的事情,创造快乐——或者别的什么,不重要。 再一次见到约纳斯,这小子变得精神了很多,看来没有继续熬夜,走路稳健,看来练功也没有偷懒,这样每次的进步,总让鹿正康颇为感慨。 在青年人身上能看到一种活力,未被束缚,充满可能性的活力,假使说,他们的前路是光明的,那么集体的事业就能从他们的行动里得到保障。 鹿正康自认也是一个年轻人,不过毕竟看过的事情太多,对生活少了热情,从约纳斯身上,他得到了慰藉。 这次来,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了更多关于炼金和附魔的知识,这些书本量大管饱,而且价格实惠。 先前给他的九百古金币快用完了。 布莱顿小子说,钱不重要,有一个法术叫点石成金,能够将铁矿石转化为银矿和金矿,到时候倒买倒卖一下,马上就能赚足一大笔钱。这个法术他给了鹿正康一份,的确是变化系里挺普通的法术。难怪法师们都有一种淡漠金钱的态度,因为真的不差钱。 鹿正康心想着,去苔原西北矿坑里找矿工们购买铁矿,然后得到的金矿又该如何处理呢?熔铸成金砖用?也不是不行。 法师们使用金币或许只是走一个流程,究竟为何执着于这样的形式,因为他们也没有另一个体系来彻底代替金钱,在法师学院里真正紧俏的是灵魂石,这个东西就少见了,可以用作法师之间交易的流通物,不过法师们用来向世俗购买物资还是需要金币,包括购买灵魂石。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约纳斯也有需要忙的课业,虽然布莱顿小子舍不得鹿正康,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校。 照旧是鹿正康把约纳斯送到门口,鹿正康带上自己的手推车离开冬堡。 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就像某种简单的快乐一样,会持续童年、少年和青年,直到某一天突然消失。 鹿正康几乎可以预料到时候,约纳斯成长起来的样子,一定会让人欣慰的。 他这边把小车收入净土,开开心心赶路,左手边就是波涛如怒的亡灵之海,夜半的浓密的海雾里突然传来隐约的叫喊,在海上不化的阴影中翻滚,状极惊恐,鹿正康停了脚步,凝神朝声源处望去。 此时阴云漫天,海风虽大,雾气亦是稠厚,只能见到水汽疏忽移动,左右澎湃,百十人的嘶声远远飘来,出了海雾就变得迷蒙一团无法听清,仿佛是被某种海里的巨兽吞食了话语,慢慢的,叫喊声似乎轻缓了,但陡然又有爆炸声、木板碎裂声,撕裂、折断,木质哀鸣如濒死的鲸,声浪澎湃,一瞬间将砖墙一样沉重的海雾都撕开一个口子,鹿正康凝神望去,只见一艘大船黑漆漆的形体在一点点翻转,桅杆折断,油灯摇曳如鬼火,再想多看,雾气又合拢来。 黑暗深处,人们在哀嚎,此时天上的雷霆暴起,强光照耀的海面上,一个个小小的人形飘飘忽忽,浮沉不定,看着如同浮标一般可笑。望着这一幕,几乎能感觉到窒息一点点沁入他们骨髓的恐惧,一定比海水更冷酷。 鹿正康轻轻撤下厚重的衣物,收入净土,雄壮的躯体上满是神秘的符文,仿佛一根古远的图腾柱。 神秘的符文自腰间闪烁,青绿色的光覆盖了他的脸颊,闪烁间仿佛鱼鳃。 魔法纹身——水下呼吸。 他迎着风雨,跃入海中。 那船远在数英里之外,待鹿正康游到附近,船已经彻底沉没,海上的风浪急如天神推波,一浪高过一浪,连半块船板都无法存留,船员们也大多葬身海底,鹿正康左右搜寻,竟未能见到一人,最后也只得收了一些飘荡海面的货物,算是不白跑一趟。 等他回到岸上,天已经大亮了。巨魔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喘气,眼睛还凝视着海面——空无一人。 一场海难,开始与结束都太突然,无人生还。 鹿正康喘匀气,差不多身上也干了,把毛发剃掉后,没有再长,倒也不再需要面对水分难干的困扰。 他穿好衣服,拢了拢一头湿哒哒的鬃毛和头发,戴上兜帽,继续赶路。 回到狼群休息处是傍晚了,他照例是休息了一会儿,睡醒便到午夜,他养足了精神,也不打算再睡,打算检查一番海上捞取的货物。 总共取了三份大货,都是用布包好,绳子捆扎好的,拆开一看,每一份都有十个木箱,木箱高两英尺,长五英尺,宽三英尺半,都是制式的货箱,上面印有航船图纹,却是东帝国公司的财货。 三十个箱子,装三样货物,十个装钢材,十个装生命药剂,十个装皮革。 鹿正康算是得到一笔横财。 看着数目巨大的钢锭,他倒是想起紧急的工作,他需要打造一个自己的熔炉,以后锻造需要用到的工具,都该准备了。 炼金、附魔、锻造,统称三神技,在游戏里很强,现实里,或许也很强。 不管三神技是否给力,不过做一个铁匠还是很有必要的,铸剑山庄的本领也该发挥一些,再者,锻造本身也足够有趣。 鹿正康打算把熔炉放在净土里,用火焰元素和风暴元素制造高温,他只需要搭一个架子就好。 另外难办的是铁砧、铁锤、磨刀石、制皮桌,尤其以磨刀石是稀缺物,无法自己制作。 方法总比问题多,鹿正康先搭建熔炉。 烧制耐火砖,材料有限,便用的是粘土砖。 搭建熔炉,分两层,中间空隙是填燃料的,矿石会在内层被加热。 得益于火焰元素和风暴元素的加成,熔炉温度可达到两千,蓝莹莹的,看着非常漂亮。 然后耐火砖就烧坏了。 重新搭建熔炉。 第二百二十八章 种田、死灵、装甲、秘密 偌大的净土,鹿正康当然不会闲着,他收了六七英亩的土壤,打算开垦田地,生命魔能可以让作物健康生长,到时候他就过上小康的日子了。 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现在是初种月的二十四日,他打算在月末之前,种三英亩的土豆,种一带韭菜,其余的种些卷心菜。 外面的气温实在太低,不适宜耕种,在净土,可以通过调节元素来调节温度和光照、雨水,绝对是农夫乐园。 对鹿正康来说,耕作也是新奇的事情,人与大地的血脉根植,得什么,一看自己,二看天。现在天由人说了算,种地也就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劳作的人不怕辛苦,怕没有收获,对鹿正康来说,种植也不单单是为了吃,还可以借此发展一下养殖,自己圈养一个羊群,到时候取实验体就方便了。 他依旧在研究魔法版的内力,但收效确实甚是微渺。 生命魔能并不走经脉,就算他努力想要用心念收束也无济于事,它们就像是空气一样,出现,然后消失,整个过程丝滑顺畅,不留痕迹。 外殖装甲倒是有一些思路,暂时无法应用也就作罢。 死灵法术算是在不断熟练起来,抽取羊的白色灵魂,然后构建灵魂锁链,同灵魂建立心灵链接,再进行堕化,可以清楚掌握全过程,包括灵魂被死灵魔能侵蚀时的感觉也会通过心灵链接传递过来,让鹿正康可以对灵魂的状态有把握。 白色灵魂在死灵魔能的浸泡中会觉得冷,然后就是痛苦,撕裂式的痛苦会将其魂体扭曲,这个过程里,会有另外的魔能共鸣出现,这是转化的关键。 在实验了数十次里,真正挺过堕化阶段的白色灵魂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而这里又有一部分彻底崩溃心智,连基本的思维能力都不再具备。 一个成功的死灵,会出现核心,一种逻辑产物,即适应现在的存在而有了全新的生活观念,至少在鹿正康的观察里是这样的,堕化的山羊灵魂慢悠悠在空中飘荡,形体如一团蒸发着雾气的蔚蓝色透明胶质,体表有玻璃反光,行动无声,可以穿透物理屏障,在地下移动缓慢。 到底核心的形成有什么影响因素,不得而知,或许这些死灵生前都是有理想的羊? 把死灵灌注到尸体中后,尸体会浮起,体内散发幽蓝色灵光,随即落地,可以自由行动起来。 复生的尸体无法承受澎湃的死灵魔能,会在一段时间后崩溃,而且其体内的器官也并没有再次工作起来。 关于尸体复生这个法术,有应急版本,就是直接以死灵魔能和湮灭能量塑造亡灵核心,短暂地复活尸体,但等尸体承受不住能量冲击而破碎风化后,这个亡灵核心也会消散——非常不经济。 正统的死灵法术都是玩弄灵魂,而制造死灵后,可以反复复活不同的尸体——只要种族类同,羊死灵就控制羊尸体,人死灵就控制人尸体。 实验证明,羊死灵控制一头狐狸的尸体后会出现动作异常,快速衰亡等不适反应。 单一种类死灵的适用性略低,这颇为可惜。 当他成功入门了死灵法术后,鹿正康就开始正式研究外殖装甲。 首先要研究一下,为什么一类死灵只能控制一类尸体,不然鹿正康就只能用脑后插吸魂绦虫这样诡异而不美感的技术了。 死灵法师的书籍中提到灵魂控制肉体需要一个媒介,只要媒介适宜才能让灵魂展示出对肉体的操控力。 实验到了这一步,鹿正康就再次把目光投向经脉。 可以人造经脉,塑造出灵魂能量的通路激活外殖装甲,这样也不用考虑死灵的相性问题。 至于人造经脉的材料,当然还是首选吸魂绦虫。 虽然召唤时间有限,但是足够他将绦虫剖了取出内部管道。这三条里,有一条中空的食道,可以传输灵魂。 鹿正康实验了一下,把食道外壁附魔,然后死灵附体,果然激活了符文,看来思路是正确的。然后他就发现食道内壁有天然的纹路,对灵魂能量用稳定作用,暂且先记下。 接下来就是解决外殖装甲的材料问题,需要能与绦虫食道结合,这样的材料,颇为珍奇。 刚开始,鹿正康想用新鲜羊皮,缝合绦虫食道,然后用治愈术将伤口愈合,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不过这样做出来的东西,不出几天就烂了。 鹿正康还记得有一种珍惜金属,名为黑檀,或称乌木的,与魔族血液结合能铸造魔族铠甲,因此这种东西怕不是有什么魔法特性,能与生物体形成共生。 想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手头也没有黑檀,无奈只有作罢。 想起绦虫食道内壁的特殊纹路,或许解决问题的方案就出自此处,他便开始解析这些花纹的作用。 时间一晃就又是一周,鹿正康记着时间,便暂时搁置了手头的研究,例行出发去冬堡。 去的路上发现有几艘高大的木船在海难所在的海域附近游荡,鹿正康没有驻足观望,大踏步赶路。 依然是提前到,老板端着酒在柜台后等他,现在他在酒馆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不花钱,老板是个热爱美食之人,对鹿正康是出于内心的尊重。 “美食家!您来了!” “你好,达古尔,还是要一间房。” “当然,咱们一起喝一杯吧,就在您的房间。” 鹿正康闻言沉默了一下。 “哦,这冒犯您了吗?抱歉,我为我的失礼感到由衷的歉意。” “喝一杯,当然可以。” 鹿正康略微掀起面巾,把手里的一杯蜜酒一饮而尽,达古尔能看到兜帽下浓密的鬃毛,还有他尖锐的指甲,此外的一切,依旧隐藏在臭烘烘的衣物下。 一瓶蜜酒很快喝完,达古尔还想多聊几句,鹿正康站起来,告辞出门。 “原谅我,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你知道的,接孩子放学。” “那我也不浪费您的时间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是好奇您的长相。” “有些东西,之所以是秘密,是为了保护探秘者。” “……好的。” 鹿正康踏入风雪里,第一次感到某种酷寒渗入骨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外殖装甲研制成功 约纳斯很久没有出来。 学院门前人来人往,鹿正康同法劳达聊了一会儿。 这位高精灵女法师有着少见的亲和气质。 “我听说你们高精灵都是遵从先祖之道,事事求精,但您怎么别具一格?” “哈哈,这种传统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在乎了,那些贵族还有先祖神州的人会比较注重这些,他们还没有放弃成神的梦想呢,不过对咱们普通的高精灵来说,其实也就是说说。” “原来如此。” “唉,这种偏见总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应该习惯。诺德人也并不是每个都那么耿直勇猛,帝国人也不是个个都贪婪爱财……世上人总是愚昧的多,而真正有智慧的人,太少了,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留在冬堡学院的原因。” 鹿正康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约纳斯来了,“先生!” “你怎么才来?”鹿正康咕哝了一句,转头对法劳达告辞,牵起约纳斯的手,一路往酒馆去。 这次约纳斯没带多少书,他解释道:“我现在水平不够,还不被允许购买等级太高的书。” 鹿正康不介意,他还没有将自己的法术实验完成,现有的知识储备暂时足够。 “这次吃什么?” “烤鸡。” 每次都会有新的美食可以享受,这让一周一次的见面成了某种节日,约纳斯确实对这一天充满期待,在忙碌的时光里,这样闲适的光阴与平日里的烦闷和紧张区别开来,显得格外难得而珍惜。 吃完香喷喷的烤鸡,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去冬堡外的空地检查了一下武功进度。一套界青快剑,被约纳斯耍得威风凛凛,一剑快过一剑,到后来,竟然也勉强有些高人的风采。 演练剑术甚是消耗体力,约纳斯打玩一遍,停下来给自己上了治愈术,金光中,体能快速恢复。 鹿正康点点头,“不错。” 不只是剑法不错,治愈术也不错。 可惜,没有内力,武学之道,终究不能发扬光大,鹿正康暗自摇头叹气,决定把所有下九阶的剑法都传授给约纳斯。若不能精深,也可得一个广博,将来对敌,手上也能有两手功夫。 等等……鹿正康想到自己的外殖装甲,想到人造经脉,想到死灵。假如以死灵代替内力,以外殖装甲作为经脉和丹田……一瞬间灵感是源源不绝了。 他虽然迫不及待想要到净土里开始实验,不过今天是不行了,节日这种东西,需要参与者,鹿正康得陪着约纳斯。 出于某种心理,鹿正康不打算让约纳斯参与自己的实验。在他看来,约纳斯还太幼稚,没有建立成熟的心态和道德观念,还不适宜接触过于挑战三观的事情。 这一天,约纳斯没有空闲聊他在学院的经历,全部时间都用来练习新的剑法,到最后离别的时候,布莱顿小子显得格外失落。 鹿正康倒是不在意,只是还叮嘱他在学院不要懈怠,然后把自己空闲时做出来的一包三磅重的鱼片给了约纳斯当零嘴。 有东西吃的时候,这个布莱顿小子总是很快乐,抱着鱼片往学院走,步伐也轻快。 一路目送约纳斯消失在城楼的阴影里,鹿正康沉默转身,独自离开。 返回的途中再一次经过那片海岸,远远的,黑夜的大海上,那些游荡着的船只亮着橘红色的火光,仿佛是承载星辰的梦舟,隐约的呼喊声如风中的虫鸣,咦咦呃呃,宛如号角的余音。 鹿正康伫立在海潮汹涌的岸边,凝视着在风雪中起伏的远舟,过了许久,有轻轻的船歌响起,水手们大声欢笑,将浪涛的怒号都压抑沉默。 看罢了,鹿正康继续赶路。 自然会埋葬人类的痕迹,人类也会将自然的言语磨灭,究竟胜者是谁,却只有时间知道。 回到狼群休息处,群狼依旧懒散,两头母狼都怀了崽子,看来不久后就要有新成员诞生了。 鹿正康继续研究吸魂绦虫食道内壁的纹路,他发现着果然也是一种符文,甚至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或许吸魂绦虫是被创造出来的,这又是一个历史中深埋的秘密了。 鹿正康要做的,就是完整拓印这些纹路。 此外,他在吸魂绦虫的血管和通能管里也发现了类似的纹路,效果也各有不同。 血管内壁的纹路有保持活力的效果,很有用。 而通能管内壁的纹路可以保持能量稳定,不散逸。 鹿正康解析了这些纹路,以附魔的形式重新解构了一次,然后就开始不断简化,把重复无用的部分删减去,最后完成了三个新的附魔法术。分别命名为:活力加持、能量收束、灵魂通约。 开始打造外殖装甲吧。 先打造内部骨架,用的是钢锭,在设计上,并不以人类骨骼为模板,因为那样空隙太大不好填充,他选择以鱼鳞状甲片式的组合锁子甲为内骨架,留出足够的接口,届时将外层的附魔钢板拼接上就可以完成整个的外殖装甲。 甲片一个个熔铸、打磨,组合出一个大致完整的钢铁甲骨。然后表面附魔上灵魂通约,让羊死灵附身。 幽蓝的灵光在钢铁人形表面亮起。 果然是可行的。 问题是,这些羊死灵虽然与附魔骨架相性良好,但它们的动作很呆板,并不懂得如何行动。 鹿正康得想办法加强心灵链接,直接用自己的意志控制骨架。 琢磨了许久,他想出来的办法就是集体链接。 羊死灵毕竟弱小,所以无法控制太多的部位,鹿正康打算统合数个死灵,让它们分别控制不同部位,这样效率就大大提升了。 一通忙碌,转眼又是一周,鹿正康的外殖装甲初代版本终于完成。 巨魔人站在银白色的钢铁人形面前,将外层附魔钢板一点点拼接上去,最终的成品,是一套厚重、朴实遍布发光符文的盔甲。 死灵附体! 数道幽蓝色游魂冲入盔甲,下一瞬,外殖装甲剧烈颤抖起来,无数的机关锁扣弹起,整套装甲分离,悬浮在半空。 鹿正康一步步走入盔甲部件的中心区域,眸子紧闭,操控着羊死灵将装甲一一组合在他身上。 胸腹、腰背、四肢、裙甲,最后是头盔。 锁扣合拢。 严丝合缝。 黑暗中传来深沉的呼吸仿佛是这微光中庞然造物的律动。 良久,头盔山形的眼孔下,亮起三点明亮的光,那是巨魔的眼睛。 平静,喜悦。 第二百三十章 约纳斯的烦恼 银白的厚重钢板表面有锻打形成的云纹,再经过复杂细密的附魔程序后,闪烁深邃的魔法灵光,一个发光的人形,仿佛是星河熔铸的盔甲。 鹿正康花了很多的心力制造这一套外殖装甲,不过由于他的制造能力很强,所以真正完成这样复杂的造物,从设计到完工,也只花了一周。 很多链接部位都用的是皮扣,不是很牢靠,鹿正康打算抽空更新成钢铁锁扣。 关于附魔,内骨架都是附魔了灵魂通约好让羊死灵们对整个外殖装甲都有掌控力。 外部镶嵌的是一整套完整的盔甲。 手部附魔结界术,可以撑起魔法护盾抵御法术冲击。 足部附魔巨力术,这是为了减轻整体的负担,让鹿正康可以健步如飞。 此外,小腿部分附魔了神行术,这也是变化系的一个法术,与巨力术同样起轻身、提速的效果,大腿部分是附魔了静音术,消除整个盔甲无数部件的摩擦声。 腰腹附魔的是活力加持,提高鹿正康的耐力。 胸背附魔防护魔法,与鹿正康的魔法纹身叠加,效果很好,那些被法术约束的魔能冲到护盾前就会崩解成原始魔能,不会对鹿正康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头盔上暂时还未附魔,因为他想要的是能扩充视野的附魔,但他没有这方面的法术模型,还得委托约纳斯去问问。 锻造用到的许多工具都事先造好,包括铁砧、铁锤,此外,变化系的念动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帮助鹿正康铸造了许多细碎的零件。 海难得来的钢材已经快要告罄,鹿正康打算下周去找矿坑的人收铁矿。 外殖装甲穿戴方便,有羊死灵的帮助,简直就是全自动化,鹿正康打算平时也不穿这些,收在净土里。 把自己的袍子大氅披好,鹿正康施施然出门。 今日风轻云淡,阳光朗照大地,覆盖苔原的冰雪也蒙着一层明亮的反光,让人很不适,鹿正康眯着眼,虽然幻听还没有结束,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遇到一个不怕死的人,就变得很云淡风轻了。 依旧是徒步从海岸赶赴冬堡,鹿正康心想着,有机会得准备一个坐骑,或者以死灵法术制造一匹幽灵马,总之,如果每次都为了赶路而气喘吁吁的话,颇为辜负风景。 天际北部的苦寒几乎是一种语言一般,充满符号化的特质,铭刻在一切事物里,除了冰冷以外就是古老,古老的地质活动遗迹,古老的人造建筑遗迹。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的位置除了匆匆过客,竟然再不能多说什么。 人在自然里待久了,的确会被剥夺言语的能力,因为听到的大音太多,失却了自己低语的思维。 鹿正康的脑海里翻滚着奇思妙想,这样的生活叫他无比满足,他打算抽空再建一个鱼塘,养鱼来吃。或者再种些亚麻,以后自己织布做衣。 土地可以再收一些,种麦子。再搭建一个风车磨坊,一年后就有面粉可用,届时是做面包也好,做面条也好,总归有更多的食物可选择。 离海这么近,可以在净土建盐田,收海水晒盐…… 一路匆匆来到冬堡,照例同酒馆老板聊聊天,再同法劳达交流几句,不约而同的,鹿正康被他们各自建议要怪人先生换一身好些的衣服,再有,得穿一双鞋,收拾收拾个人卫生,把指甲修剪一下。 巨魔人本身倒是不介意把自己整饬得像模像样,但是不论他如何整理,一旦露出脸,绝对会被敌对。一个粗鲁野蛮的外形,也是一种保护色。 鹿正康听到他们的建议,便装作生气地答复道:“好啊,你现在真的把自己当作什么大人物,可以随便插手别人的生活了!” 老板和法劳达听到此言后,也都是表示了歉意。老板显得自责而内疚,法劳达则变得冷淡。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也为自己的粗鲁道歉。 他还是不擅长挖苦别人,他更擅长给人一刀直接杀了了账……朋友,陌生人,敌人,通常没必要对除了敌人以外的人们使用任何形式的暴力。 老板还是没有从内疚里走出来,直到被鹿正康塞了一包风味羊肉干。 至于法劳达,她其实还是那个高傲的精灵,同鹿正康的关系确实不再热络,哪怕她也很喜欢鹿正康送的肉干。 约纳斯来得越来越迟,这次,他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而且不敢与法劳达对视。 鹿正康没有说什么,带着他离开冬堡,找一处空地叫他演练剑法。 一套武当丹剑也是有些火候,然后是界青快剑,这个他练得最好,再有是峨嵋派的拂花掠影剑,这套剑法比较注重诗意和美感,他也耍得有些样子。鹿正康还教了一套铸剑山庄的十二路鱼肠刺剑,套路简单,倒是无所谓好坏。 全部习练完毕,约纳斯气喘吁吁,坐在鹿正康身边,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先生,我的几个同学失踪了。” “几个?” “四个。” 鹿正康唔了一声,“失踪,那么学院有表示什么吗?” “他们去了学院地下的贝丘,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负责调查的法师说,他们在实验禁忌的召唤法阵,现场很血腥,他们只剩下一点点残碎的尸体,还有各自的戒指。” “你没有参与他们的事情吧?” “没有,我没时间。” “那就好。” “可是,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不就是他们擅自研究禁忌法术出了事故吗?”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害了他们,哪怕是被召唤出来的怪物杀了,那总该能知道究竟召唤了什么。” “我不建议你去,你还太弱小了。” “但他们都是好人。”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周。” “那么,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遇害的?” “前天。” “这些天,心里不好过吧?” “……是。” “不着急,他们反正已经死了,过些年,等你足够强大了,再去调查也不迟。” “但是……” “没有但是,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冬堡过往,突遇吸血鬼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说太多大道理给小孩听,因为一来显得道理不值钱,二来孩子就烦长辈说这些空话。 “总之,你现在做什么都不如好好学习,莫到处招惹,也莫做危险事让我担心。” “是,先生。” “你懂得就好,”鹿正康话语里带出笑意,“我给你做好吃的,还带了羊肉干给你。” 男孩仿佛忘记了烦恼,再次欢乐起来。 这次约纳斯给鹿正康准备的书籍都是一些理论和传记,鹿正康托他去多留意变化系的书,包括侦测生命术,侦测死灵术等等。 附魔是一门高深的技艺,将法术转化为附魔的符文和法阵组合也是颇有讲究的,鹿正康现在还是需要更多书籍资料来完善自己的技巧。 约纳斯对魔法有着不错的天分,不过他似乎对于剑术有更大的热情,倒像个诺德蛮子,而不是一个含有精灵血脉的布莱顿人。 一想到武功,鹿正康就再次对魔改内力念念不忘,或者说,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羊死灵控制外殖装甲的内骨架,那些鳞片似的小刚板,能够如肌肉一般形成层层叠叠的动力,能够给鹿正康带来额外的爆发力,同时也对整个装甲的灵活性有了巨大的提升,差不多同一个无法内力外放的普通高手一样。这意味着鹿正康可以使用一些稍微高级些的招式了。 另外,死灵的用处还有很多,比如用在御射机关上,可以实现飞剑一般的神效,鹿正康打算回去买一些铁矿后就打造几只袖里飞燕试试。 这次给约纳斯准备的是羊肉泡馍,或者说,羊肉泡面包。 汤是在净土熬制的,鹿正康进冬堡前,将这一铁锅放在手推车上拉进了酒馆。 整整十四夸脱的鲜美羊汤,足够冬堡所有人都喝上一碗,事实上,鹿正康的确是把汤桶留在酒馆,让每个来到此地的人都能吃上一碗带着大块羊肉的鲜汤。 欢喜的人们高呼着“美食家”的赞誉,吟游诗人大声歌唱,奋力演奏他那磨损破旧的鲁特琴,热腾腾的蒸汽与浓烈的香气弥漫在这个不大的木头酒馆里,音乐与喧嚣挤满木板与石块的缝隙,也将火塘燃烧的木柴击碎,而门口上写着“冻炉”的招牌还在冰冷的海风中抖簌——没有人在乎,今天酒馆不关门,循着美味而来的冬堡居民快要把门槛都踩裂。 鹿正康见到了冬堡的领主,一个叫做卡拉达的诺德汉子,穿着简朴的亚麻衣服,看着身材很单薄,衣物更单薄,不过丝毫不畏惧酷寒,眼睛明亮有神,虽然金色的须发已经被衰老的灰白沾染大半,不过还是很有活力。 他说话声音低沉而充满说服力,同人聊天眼睛不会四处乱看,并且言谈间对冬堡学院也无甚偏见。 鹿正康与他聊起冬堡的历史,领主不断叹气,在他口中,曾经冬堡也是天际的首都,但湮灭危机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伤亡,而随后第四纪122年的大塌陷摧毁了绝大部分的城区。 冬堡城区建立在亡灵之海边的高耸悬崖上,大塌陷导致悬崖断裂,大地陷落,而处于中心地带的学院丝毫无损,连通向学院的道路都没有完全断碎。 难怪许多人都把这次的灾难当作是学院的阴谋了,世上很少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过学院的首席法师阿冉多次保证法师们与灾难毫无关联。 话虽如此,冬堡却实实在在衰落下去了,至今只有村庄的规模,委实让人心酸。 鹿正康对这样的历史没有太多探究欲望,敷衍了几句。 领主当然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于是他表示,假如鹿正康在冬堡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他。 冬堡,几个人的村庄,麻烦,鹿正康听了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样一个地方,能遇到什么麻烦,或者说,真的遇到让鹿正康头疼的麻烦,有谁能解决? “当然,多谢好意卡拉达领主先生。” 领主点点头,转身去加入跳舞的人群,他们包围在吟游诗人身边,就像是围着大树飞舞的灵鹊。 鹿正康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去当一个吟游诗人。 旅行整个天际,探索遗迹,把自己的、别人的故事到处传唱——有点意思。 约纳斯吃得肚子溜圆,笑得没心没肺,坐在长椅上冲那些舞姿出众的人鼓掌欢呼。 鹿正康缩在角落,当欢乐真正开场,那么作为一个欢乐的引子,他便无足轻重了,不过这并不会让他感到失落,只是单纯看着他人的笑容,也是一种快乐。 别离很快就到,鹿正康把没送完的羊肉干给了约纳斯,布莱顿小子抱怨说上次的鱼片还没吃完。 “你给自己的同学分享一些,别顾着自己吃。” “我分了!不过他们太不要脸,总是把我的都吃完,所以我就偷偷藏起来。” “藏起来的怎么不吃?” “藏久了就忘了。嘻嘻。” 鹿正康摇摇头,这个小笨蛋。 最后叮嘱一次,叫他小心不要惹祸,鹿正康便往回走。 风雪连绵的夜里,往常死寂的海岸有了新的客人,鹿正康依旧会在岸边眺望那些打捞沉船的船只,原本规模挺大的,现在就只剩下一艘船了,孤零零飘在海面,颇为懒散的样子。他的平淡心情被风中隐约的血腥味打搅。 鹿正康朝南边的泥滩上望去,夜幕深沉的影子里,有几个起伏的人形,一个在前面逃,后面有三两个在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灵的气味,鹿正康与死灵魔能打交道久了,自然也能隐约感觉到这种不自然的阴冷气息。 气味来自,那个逃跑者。 追赶者也发现了巨魔人,毕竟他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星月的微光透过云层还隐约把他的形体照亮。 “小心!有吸血鬼!”一个高亢的男中音大吼道。 鹿正康现在确定了那个逃跑者,就是吸血鬼,这种以人为食的不死生物,理应被生者世界敌对。 吸血鬼冷冰冰的猩红目光从兜帽下射出,与巨魔人隔空对视,仿佛有腥臭的长蛇从这目光里扑出,要将鹿正康撕碎。 巨魔人后跳跃入岩石的阴影里。 沉寂了那么一会儿,追逃的双方都已经靠近礁石,吸血鬼似乎认定鹿正康会是一个上好的人质或者是食物,于是就朝礁石后跑去。 那几个追赶的人,由于距离过远,眼睁睁望着恶毒的不死生物也隐没到阴影中,浓烈的红色血光亮起,那是吸血鬼之触,一个剥夺生命的死灵法术。 “不要!”他们痛苦地闭上眼睛,认定鹿正康罹难。 下一秒,一声急促的、尖锐的嘶叫,伴随短暂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那个吸血鬼化作一团极速倒飞的扭曲形体,狠狠撞在高耸的冰壁上。 无声无息,一个庞然的钢铁人形一步步从礁石后走出,身后是亡灵之海的怒涛。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斯坦达尔的警戒者,强盗闯魔窟 鹿正康漫步走到吸血鬼身前,看着他因痛苦而抽搐的样子,取下背后的巨斧,呼啸一击,立时把脑袋削了下来。死亡后吸血鬼身躯一点点燃尽成灰蓝色的一堆尘埃,余下全身的衣物财产。 等鹿正康把自己的收获都整理好,那三个追杀者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为首是一个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的红卫人。 泰姆瑞尔大陆的红卫人来自西方被群岛包围的尤库达大陆,不过这座大陆已经沉没,其历史也被时光的风沙掩埋,现在红卫人定居在泰姆瑞尔西部的落锤省,那是一个干旱多沙漠的贫瘠之地,为了生存,红卫人在海滨建立港口,进行贸易通商,许多红卫人会随船周游天下,进行自己的冒险故事。 红卫人是天生的战士,体格健康强韧,对毒素和高温有异乎寻常的忍耐力。鹿正康眼前的这位仁兄显然也是一个老手了,他的面庞上虽然满是风霜的痕迹,不过细看还是能看到些许稚气的。 这三位都穿着厚重的制式盔甲,仿佛三块整肃的石像,倒是和鹿正康身上威严的外殖装甲相映成趣。 红卫人开口说道:“感谢阁下出手相助,这只吸血鬼很狡猾,我们追了三天都没能将他杀死。” 鹿正康依旧带着兜帽,将自己的头盔稍作遮掩,露出一双眼眸漆黑深沉,反射淡淡的微光。 “不客气,对付这样的恶毒生物是勇敢者的责任。” 红卫人闻言露出欣喜的表情,“哦!阁下的想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我叫伊士冉,这是我的同伴冈马,这位是席浪。” 伊士冉的两位同伴都是诺德人,冈马是一个红发的壮汉,席浪是金发的瘦高个子,他们都很有礼貌地对鹿正康打了个招呼。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白石,我的一个朋友曾这么叫过我。”鹿正康闷声闷气的,“三位看起来都是某一个集体的成员。” 伊士冉摘下头盔,露出短短的棕黑色寸头,看着很干脆利落,不过他的胡须很茂密,还扎了一根辫子,颇为风骚,红卫人的确有蓄须的传统,大概是认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总之,胡须的成熟男人的象征。 “是的,我们都是斯坦达尔的警戒者,负责追杀不死生物。” 席浪忍不住打断道:“伊士冉,我们不单是猎杀不死生物的,还要警惕一切邪恶。” 伊士冉皱着眉转头看了同伴一眼,“有区别吗?把那些作恶的野兽全杀了,世界就太平了,尤其是吸血鬼,真的是半个都不能留。” 鹿正康对他们的争吵不感兴趣,当即就要告辞。 红发的壮汉冈马提醒道:“我的朋友,小心吸血鬼,最近他们很活跃。” “好的。当然。”鹿正康快步离开,而此时伊士冉和席浪还在争辩,这样的讨论往往不会有结果。 遭遇吸血鬼对鹿正康来说算是生活的调剂,不过伊士冉三人倒是叫他回忆起了一些游戏里的剧情。 这三位都是dlc黎明守卫中的人物,伊士冉是黎明守卫的领袖和灵魂,冈马是铁匠和驯兽师,席浪是个名字很像洗衣液的酱油角色。 整个dlc的剧情里,让鹿正康比较印象深刻的,一个是守卫们使用的弩弓,挺酷的,第二个就是灵魂石冢,这是死灵法师的圣地。 鹿正康实在是对灵魂石冢充满好奇,以至于他有种现在就去开启剧情的冲动。 不过,约纳斯还没长大,暂时先放一放吧。 鹿正康现在的实力是相当强劲的,打不过还可以躲到净土里,完全有独闯天际的能力,不过他个人对宅男生活甚是满意,通常情况下,不太乐意挪窝。他还有很多可以学,可以钻研的东西,还没到需要到处找遗迹的阶段。 穿着外殖装甲,鹿正康快步奔行,一路回到狼群休息处,冰原狼们都被他收入净土里转行当牧羊犬了,现在窝棚里空荡荡的。 鹿正康卸下装甲和外套,照例是钻进铺盖里舒舒服服睡半天。 结果一觉还没睡醒就被人打醒了。 几个粗鲁的强盗在窝棚里兜转,肆意翻找货箱,毫不留情地给了正在闷头睡大觉的巨魔人几脚,他们找到食物后就大叫大嚷起来,吵闹之极,仿佛一群发情的狒狒。 半刻钟后,他们四肢折断躺在了地上,脖颈上还被吸魂绦虫咬住。 巨魔人脸色平静,三只眼睛在地上的四个蠢贼身上游弋。 一个诺德人,一个帝国人,一个兽人,一个木精灵,好样的。 鹿正康语气平淡地说道:“知道吗?我不久前还在想,人类灵魂转化的死灵会是什么样的,而你们,来得正好。” 诺德人和兽人都在破口大骂,木精灵面色严肃,似乎在做什么反击的措施,而帝国人直接崩溃,大声求饶,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让伟大的巨魔绕他一命。 此时,窝棚外传来一声爆裂的熊吼,鹿正康扭头望去,一头雄壮的白熊将脑袋从宽阔的石窗伸进来。 木精灵露出笑容,伟大的森林会庇护绿约的遵从者们,让自然的守卫者将这个巨魔撕碎吧! 白熊是附近最强的野兽,刚搬来苔原不久,它冲着巨魔人愤怒地咆哮一声,声音回荡,宛如洪钟震撼。 鹿正康毫不示弱,回以雷鸣般的战吼,平地仿佛爆炸了一百个火药桶,那白熊吓得脸都扭曲了,口水四溅,呜呜叫着往回缩,然后扭着大屁股疯狂逃窜。 木精灵脸上得意的笑容,僵硬了。 诺德人闭了嘴,兽人讷讷不敢再叫嚣。 只有帝国人的哭声越发嘹亮。 鹿正康回头打量着自己的俘虏们,语气温柔,“通常来说,我重视每一个生命,不过,想必你们很乐意为了伟大的魔法献出生命的,是不是?” “说不是,您会放过我们吗?”帝国人沾满鼻涕眼泪的脸上满是侥幸。 “不会。”鹿正康笑了笑。 “那说是呢?”诺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是不会。”鹿正康又笑了笑。 这下,四个强盗都哭了。 巨魔人哈哈大笑,“不要急!不要哭!以后当了鬼,还有得享受呢!” 幽蓝的死灵魔能散发阴冷的光芒,将一切生机都剥夺殆尽,吸魂绦虫大力抽吸,四条蒙着黑雾的人类灵魂飘飘忽忽飞入半空悬浮的蓝色光球。 死亡,会将我的敌人打败! 痛苦,会将你的灵魂扭曲! 在哀嚎中,化作我的仆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建设,思路 四条幽蓝的灵体接连从死灵魔能光球里飞出。 鹿正康低声道:“今天,是你们死亡的日子,也是你们新生的日子,今天,你们开始新的生活,以你们复生的顺序排名,你们现在的姓名是数字,一二三四。” 死亡和痛苦将这四个强盗的灵魂彻底扭曲,他们在这个过程里丢失了许多记忆,变得顺从,变得强大而恐怖。 听闻鹿正康的话语,四个鬼魂乖巧地点点头,“明白,主人。” 鹿正康对他们很满意,强大的灵魂,优秀的智力,他们可以学习,比那些羊死灵有用得多。 “亡灵对寒霜法术和念动力有独到的天赋,我会教授你们,必须学会。” 鹿正康将他们收入净土,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如今的净土,天上悬挂着永远不落的骄阳,大地是平滑的原野,中心部分有一座冰峰兀立,这是唯一的起伏处,母亲的泪珠被保存在冰峰顶端。冰原外就是环形的田野,茂密的作物已经铺展出鲜绿的枝条,还有一片草原,羊群在狼群的监管下游弋。鹿正康的试验区在冰原南方。 花了一些时间给四个人死灵讲解法术后,鹿正康就离开了净土,按照计划,他该去购买铁矿了。 矿坑离狼群休息处不远,不过等鹿正康抵达时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很紧张,几个男人围成一团争吵不停,鹿正康驻足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原来是昨晚遭了贼,还死了一个看守的。 苔原本来就少有人来,看来袭击矿坑的和闯入狼群休息处的是一伙儿。 鹿正康走过去,远远问道:“各位!我是来收矿的!你们有铁矿吗?” 人群扭过头打量着这个怪人,一个灰发的诺德老头走过来,脸色铁青,不过已经尽量给出温和的表情,“这位朋友,我们当然卖铁矿,你需要多少?” “你们有多少?” “现在存货有五千磅。” “怎么卖的?” “一磅二银币。” 一番讨价还价,鹿正康买了六百磅的铁矿,差不多把银币都花了,这些铁矿品位一般,总算没有假冒伪劣的货色,巨魔人还被友情赠送了一个大推车,咕噜噜推着往苔原深处去了。 到无人处,鹿正康当即把矿石收入净土。 他打算把这六百磅分作两半,一半熔铸成钢锭,另一半用点石成金术转化为金矿,再铸金砖。 一番忙碌,五天后,他把矿坑里的所有存货都买了下来,这下他的钢锭是绰绰有余。 这是丰收而忙碌的一周,鹿正康把铸剑山庄的下九阶机关武器袖里飞燕打造了出来,并附魔灵魂通约,这样,他操控着羊死灵附身后,可以让这些梭形的飞镖在方圆数百码的区域高速飞行,仿佛真正的飞燕一样,绝对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利器。 这种机关还能在半空激发一次,内部机括射出更为细小而迅疾的飞针,不论是淬毒,还是附魔,都是夺命好物。 配合这个袖里飞燕的另有一套暗器手法,不过鹿正康是用不着,因为哪怕他用念动力也非常有效,比单纯武功来得灵活许多,而用上死灵附身更是能一次操控相当大数目的袖里飞燕——只要死灵足够,单纯以心灵链接操控只需要动动脑子就好了,很方便。 这样一来,羊群得扩张一下。 苔原某些区域的冻土都快被鹿正康刮干净了,现在看过去光秃秃平板板的一片,非常可怜。 不过,反正不花钱,多拿些无妨。 那四个人死灵,诺德人被命名为数字一,木精灵是数字二,帝国人是数字三,兽人是数字四,他们都学会了基础的寒霜法术,当然,对死灵来说,这完全不难,死灵魔能本身就亲和冰霜魔能,有类似的共鸣,然后就是念动力。 灵魂和精神想要影响物质是需要媒介的,比如灵魂通约,比如死尸,再比如念动力。 死灵通常无法接触物质,除非掌控了念动力,这样就能实实在在对物质世界有作用力,这也是死灵的一个天赋,或者说,念动力起源就是在死灵身上,法师们以变化系法术重构了死灵对物质的作用力,所以才有了法术念动力。 念动力这个法术恰恰证明物质与意志在某种本质上的重叠,世界的本质是如何的,创生宇宙的神究竟是怎样的形态,都是值得花费一生去追索的奥秘。 鹿正康最近对炼金术颇有想法。 这里的炼金,特指药剂学,采集植物和矿物等材料,经过蒸馏、研磨等方法混合,将其内部的魔能释放出来,形成一种神器的药剂。这门学科也是直指世界本质的,许多药剂已经涉及玄学的范畴了,对鹿正康的魔法学习无疑是有帮助的。 而且,炼金药剂让鹿正康看到了魔改内力的希望。如果以特殊的药剂作为血液,并在外殖装甲中塑造经脉供药剂循环,让死灵与药剂的魔能共鸣,也许就能产生新的能量,这原理就是炼精化气,只不过全程都是让外物参与反应,最终结果能不能成,鹿正康也说不准。 眼看着自己的实验思路越来越异想天开,鹿正康也是颇为无奈,不过有时候探索奥秘的道路比结果更加重要。纠结于魔改内力,不断在各个领域汲取养分,这样一株树能开什么样的花倒是无所谓,单是这股期望就足让人兴奋不已了。 鹿正康打算抽空开始修习硬功,狮相门外功天下第一,哪怕没有内力,凭一股蛮力也够他闯天下了。约纳斯年纪太小,不适合练习伤身的功夫,鹿正康打算过十年,等他基本功练好了,再学硬功不迟。 至于他本人,巨魔血脉在身,形体有别常人,练的功夫却又得稍作改进,好适应个人体质。 都是需要下功夫的事体,没有一时一刻能放松。 转眼又该去看望约纳斯,鹿正康这回也想不出该带点什么小零食,索性还是制作一些羊肉干,换个口味就算糊弄过去了,如此也罢。不过这样一来,实验弄死的山羊肉也都耗尽了,如今羊群正在修养期,不便大肆屠宰,鹿正康打算过些时候去海上捞海鲜吃。 鱼塘已经搭好,不过暂时还没有鱼,看来得造一艘渔船,再编织一些渔网。 渔网不好造,还得去冬堡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想到这里,鹿正康揣着几块大金砖就转身出门。 冬堡,我又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汽轮机、拖拉机,练功 一路开开心心到了冬堡,先去酒馆,再去杂货店,他委托店主比尔娜去进了粮食种子,数额巨大,包括小麦、亚麻、苎麻、土豆、韭菜、卷心菜、油菜、大豆、苹果、甜菜等。这些都是需要从天际南部进货的,还有些是东帝国公司的货船上收购来的。 鹿正康为了这些,花了整整一块厚实的金砖,比尔娜赚得眉开眼笑。 约纳斯很靠谱,给鹿正康带来了需要的变化系法术,包括鹰眼术,生命侦测术,死灵侦测术,水下视野,昆虫视觉,亡灵视觉,吸血鬼视野等等,有了这些,基本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脱法师的注视。 鹿正康打算重新打造一个头盔,把这些都附魔上去,就附魔在面甲上,一层层法术叠加,届时哪怕头盔是全封闭的,他也能有非常优秀的观测视角。 还有,他打算回去把自己的外殖装甲升级一下,相比钢材,金银对附魔的加成效果更好些,他打算把内骨架更新一下,再者,他最近又长高许多,需要把装甲加大一些。 此外,约纳斯自己也开始用点石成金赚钱,所以零花钱已经不成问题。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照例叮嘱了约纳斯几句,鹿正康返回狼群休息处。 最开始净土的土地上种的都是土豆,因为没有别的种子,这些土豆还是从口粮里抠出来的。后来采买了一些卷心菜种子,但也没能种多少地,这次却足够将几百英亩的地填满。 净土的农田扩充了好几次,如今也有数十英亩的区域,这规模已经很不错,天际一些知名的农场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大。 要耕种这么广阔的区域,靠鹿正康一个人当然是不行的,不过现在他有了四个不眠不休的劳动力,给他们附魔灵魂通约的农具后,一天一夜就能开垦、播种一英亩,速度很快,就像机器那样。 然而这样还是不够快,以至于鹿正康想要研发全自动种田机器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落地扎根,挥之不去,索性鹿正康兴冲冲地开始研究这个课题的可能性。 说实话,鹿正康的科技素养其实很一般,当初在地球学的也不是工科,而后在空洞骑士世界匆匆往来,也来不及学到它们的技术,到后来成了菩萨,可观三世变化,当然知晓一切,可如今他只是一个化身,脑子里没货,只能是自己研发。 上古卷轴世界里,若论工程技术,那么矮人锻莫是非常厉害的,他们建立其庞大的地下城市,遗留的蒸汽系统和机械守卫至今还在运作。 鹿正康很想了解一番矮人科技,不过,还是那句话,走不开。 还是太弱了,不然直接开湮灭之门传送就行,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索性只是造一个农机,鹿正康自己琢磨也可以了。 得有动力核心,用蒸汽机? 也不是不行。 附魔火焰法术可以加热锅炉,以死灵为启动装置,结果是亡灵蒸汽机? 也很带感嘛! 鹿正康兴冲冲地开始锻造蒸汽机。 虽然没有亲手制作过,但是他大概也清楚构造,无非是烧水的锅炉,再有气缸,活塞,飞轮之类的,如何控制蒸汽让活塞运动起来比较困难,鹿正康思忖了许久,觉得活塞有点多余,便制作汽轮机,高压蒸汽直接吹到叶片上,带动转轴高速旋转。 冷却的蒸汽通过冷凝管回到锅炉重新加热,花了六天时间,一边设计一边制造,造废了数个样品后,一个简单的汽轮机成品终于完成了。 再次去冬堡,这回约纳斯给他准备了变化系的铁甲术,比木甲术好用多了。 鹿正康托他多留意锻莫科技的书籍,然后匆匆返回苔原。 最近他打算换一个住处,不过狼群休息处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矿坑近,他可以很方便得收购铁矿。 再说,就算他想要搬走,现成的住处就只有苔原东南方的诺德遗迹,那个地方更偏僻。 鹿正康已经颇为习惯了这个埋在山坡里的石头窝棚,打算住个几年。 汽轮机研发成功,鹿正康开始钻研农机的主体,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雨手月,北方的气温有了显著提高,然而还是没有突破零度,南方的植物们应当已经开始享受丰沛的雨水了。 鹿正康打算制作深耕机器,结果就是拖拉机后面跟着铁犁,也算不错了,至少比四个死灵靠锄头来得有效率。 这样的机器造了四台,给人死灵使用,他们死后都成了缺根筋的傻子,现在每天往拖拉机上一钻,露出个蓝莹莹的脑袋,在轰鸣声里驰骋农田,脸上说不出的兴奋和开心,一路耕田,一路鬼叫。 鹿正康的装甲升级计划一拖再拖,因为他的思路已经打开,打算进军一下工业领域,造个蒸汽锤出来,方便他打铁用。 为了解决蒸汽动力不稳定的问题,他设计的蒸汽锤很粗糙,让汽轮机把重锤抬升到一定高度落下即可,简简单单。 此外,或许可以打造一个死灵熔炉,全自动浇筑钢锭,不必他在一边看管着。 但是这样一来,人死灵的数目就不够了。 一个死灵法师能控制的死灵数量是有限的,取决于其本身的心灵韧度,鹿正康倒是不在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控制死灵比当初分裂意识都轻松,暂时还看不到自己的极限。 唯一在制约他手下死灵数目的,是人。 鹿正康真的非常想去一趟灵魂石冢,那里的幽魂数目巨多。 对他来说,去往灵魂石冢有两条路,一个是以死灵法术结合召唤系法术将自己传送过去,第二个,就是去找吸血鬼瑟拉娜。 还是那句话,走不开。 鹿正康暂时压抑了自己的野心,还是打算老老实实提升一下实力。 硬功可以练起来了。 对鹿正康来说,现在的硬功,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没有元气滋养,不得精深境界,不过总归是锻炼身体,好身体总是很重要的。 寻常武者,修习硬功需要服药调养,就是怕把身体练坏了,鹿正康倒是不惧这些,有血脉魔法,高速再生,他的身体一切损伤都可修复。 先从狮相铁头功开始吧,兼修一门秘五阶的狮相金砂掌,锻炼全身筋骨,更是要练得一双硬邦邦赛金铁的好拳头。 第二百三十五章 磨刀石,净土的未来成员,重逢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在冬堡外的高山间徘徊。 他需要找一块磨刀石,他希望能找到石英岩,就算没有,那花岗岩也是可以的。最好最好能给他找到一块天然玉,磨出来的锋刃亮生生的。 现在他用的武器,巨斧以势压人,不必过于锋利,但袖里飞燕真的需要打磨,再往后锻造更多武器也都需要开刃。之前使的是苔原里挖出来的石头,都是沉积岩,颗粒粗糙而质地松散,不合用。 约纳斯看着巨魔人不断朝岩壁挥爪,石屑在他的利爪下纷飞,不由得为他的指甲心疼起来。 鹿正康现在的指甲已经短了很多,练习狮相金砂掌需要用手掌去戳刺滚烫炽热的铁砂,他用的是真正的金子,才练了一天,指甲就断了十来回,到后来便只余短短一截,不再伸长。 用手去掏石头总是有些不自量力,不一会儿,石壁上的孔洞里便都是血了。 “得去山脚看看。”鹿正康发现山腰处都是厚重的石灰岩,心里不由得有些沉重,打算往岩层底部看看。 冬堡经历过大塌陷,意味着相当一部分的岩层是出露地表了,鹿正康沿着山道上下求索,终于是发现了一块隐藏在冰雪后的岩床,结果仔细一看,是辉绿玢岩,这种东西很坚韧,用来搭建房屋很不错,就是不知道用来作磨刀石效果如何了,鹿正康也不挑剔,当场挥爪……指甲断了。 真的是很硬呢! 鹿正康也不气馁,事先他早有准备,铸了一把凿子,再拎起铁锤,开山破石不在话下。 约纳斯惊奇地看着巨魔人挥手间就凭空飞出一朵金边蓝底的美丽花朵,然后伸手在花瓣间一拂就取出工具来。 “这是什么法术?” “这是异空间。” “我想学!” “……”鹿正康迟疑一下,“这个恐怕我教不了你。这是某种天赋。” 约纳斯惊呆了,以至于接下来都保持了缄默。 鹿正康收集了大块的玢岩,当着男孩的面将其塞入净土。 “不可思议……”约纳斯呢喃道。 鹿正康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想不想进去看看?” “想的!” 鹿正康打量周围,空无一人,这里基本不会有行人游荡,当即他也就放下心,手一挥,花瓣飞舞,将二人包围,转瞬间明光闪烁,原地只余一个浅浅的昙花法印。 约纳斯眼前尽是旋转的飞花,遮蔽视野,他忍不住拉住鹿正康的手。 “快到了。” 当飞花散尽,明亮的白光铺洒在眼前的世界。 约纳斯抬头望了望纯白的天空,穹顶中心是一颗燃烧的火球,云和风在高空翻滚往来,融化在素净的苍穹里,除了云层的阴影外,竟再无点滴痕迹。 略略低头,便能注意到高耸的冰峰,在平整的世界孤独地凸起,汩汩的清泉在险恶锋锐的霜白冰壁间奔流飞溅,形成大片的瀑布,落入冰原,四散流泻开来,注入周围青翠的田地。 “这些是怎么来的?” 鹿正康解释道:“山、太阳和风是元素化的魔能形成的,土壤是我从苔原搬过来的。” “这里是家吗?”男孩的神色忧郁,陷入了某种愁绪无法自拔。 鹿正康轻搓他柔软的黑色头发,“等你学好了法术,我带你一起去天际闯荡,到时候累了就进来休息,休息好了再继续冒险,你说好不好?” 约纳斯咧开嘴,“当然好,先生说什么都好的。” 鹿正康笑着摇摇头,“我打算在这里造房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 “我想和先生一个房间。” “哈哈哈!”鹿正康开怀大笑,“你总是要长大的!到时候带着姑娘来,得有自己的房间。” 约纳斯说着天真的蠢话,“我不想长大!” “不长大就得一直待在学院。” “噢,那还是长大算了。” 鹿正康摇摇头,“小孩子说话不着调。” 那些死灵都躲起来不冒头,尤其是那四个编号一二三四的人死灵,鹿正康不打算让约纳斯过早接触这种扭曲灵魂的研究。 “先生,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还有很多。咱们出去吧,你练习剑术,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但是我好喜欢这里。” “……”鹿正康搓了搓脸,他不是一个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尤其不擅长保守自己的秘密,要是让约纳斯待久了,绝对会让他看到不该看的。 男孩敏锐地注意到鹿正康的尴尬,当即改口说想回酒馆吃东西。 鹿正康严肃地说道:“你要知道。这里永远欢迎你,只是有些真相还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约纳斯小声呢喃道:“我不是小孩……” “当你什么时候成为一个值得尊敬的法师,什么时候我就让你参与我的研究。” “研究?” “……说漏嘴了,不过你迟早要知道的,咱们先出去吧。” 鹿正康看了看自己的任务日志。 【任务:探索魔能】 …… 任务三(完成):了解魔法体系。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任务三(未完成):通识泰姆瑞尔大陆上各种族的语言文字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四(未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杂项】:探索一个矮人遗迹。 【杂项】:修建鱼塘,建立盐田,种植农作物 还不错,很充实。 约纳斯这次非常不舍得鹿正康,估计是舍不得净土更多些,但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学院。 鹿正康打算回去把净土好好建设一番。 又是匆忙的一周,各种意义上都是这样,很快,鹿正康再次前往冬堡。 出乎意料的,鹿正康又一次遭遇伊士冉等人。 “又见面了,尊敬的斯坦达尔警戒者们。” 一次算得上惬意的重逢,鹿正康赠送了每个人一包鱼片,临别前,他被再次警告小心吸血鬼。 说到吸血鬼,鹿正康倒是想起来自己杀过一个,那个倒霉蛋的遗物还在净土角落里发霉呢,抽空或许可以检查一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吸血鬼的行迹,建设,信使 鹿正康拎着一把长剑在吸血鬼的灰烬堆里拨弄,翻出来一件黑色的带兜帽长袍,一件红布鳞皮的盔甲,一个红宝石头环,一双皮靴,一条黑裤,一张书信,一兜子金币。 书信里用花体诺德文写着:“卡迪,我的后裔,伟大的哈孔大君正在召集人手,据信他已经掌握了永夜的奥秘,血族的未来在我们手上,我需要你参与袭击那些烦人的斯坦达尔的警戒者的行动,尽可能杀死他们,小心他们的武器,关键时刻,不惜付出生命。”落款是“你的主人,乔纳” 鹿正康读完书信后,唯一熟悉的就是哈孔这个名字。 在天际的吸血鬼几乎都是源于一个古老的氏族,即瓦尔奇哈(volkihar,或称弗基哈尔),这一条“血线”的主君便是哈孔,一个古老的吸血鬼,其活动最早可以追溯至第一纪元,据说是由魔神莫拉格?巴尔亲自转化的大君血统,而其妻女更是传说中的冷港之女,她们的血液有玷污太阳的魔力。 鹿正康对吸血鬼的活动丝毫不感兴趣,让他比较担心的是交战中的双方,即吸血鬼和斯坦达尔的警戒者们,他们混乱分散的行动路线可能会影响到他的隐居生活。 出于安全性的考虑,鹿正康打算建设哨岗。 将各种扩充视野的法术附魔到某个器具上,然后让人死灵随时监控狼群休息处乃至附近的苔原区域。 但是人死灵太稀缺,鹿正康得想办法设立报警器,这样就能把逻辑单纯的羊死灵替换过去。 报警器的方式可以简单些,一旦观察到生命和死灵活动,就让羊死灵通过心灵链接通知人死灵,再让人死灵去检查,确认有威胁后再通知鹿正康,这样既保证了效率也减小了误差。 所以必须给死灵们自由进出净土的权限。 这个不难,赐予昙花法印就好,就相当于钥匙。 鹿正康造了监控器的模胚,一根棍子上顶个梭子,梭子是层层叠叠的花瓣形铁皮裹成型的,每一片花瓣上都有附魔,什么鹰眼术、生命侦测术,死灵侦测术,水下视野等等,几乎能用在侦测上的法术都附魔了两三遍。 鹿正康让羊死灵附身一下,一瞬间,监控器点亮,环境转化出巨量的信息直接把这个死灵的逻辑核心冲碎了,然后巨魔人就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下死灵一点点化作烟云散去。 这也太…… 不要紧,鹿正康不气馁,他也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一次性让羊死灵把所有法阵激活,瞬时信息流太大了。 他就往这个死灵监控器塞了六个羊死灵进去。 呼! 梭子表面魔能沸腾如焰,如冲天的火炬,幽绿的灵光把狼群休息处照得一片深沉。 感受着心灵链接里翻滚的信息流,鹿正康点点头,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建立逻辑链条,让羊死灵可以分辨需要报警的情况。 总之是侦测到移动的活物就报警,就这,还花了鹿正康三天才教会。 编号一被委托了检查报警消息的重任,他搓着手,一脸兴奋,大声叫喊着“放心交给我!”鬼叫声空洞洞的,嘶哑而低沉,配合编号一的表情,整个就像要吃小孩的妖魔似的。 鹿正康每天早起就插金砂,指骨断两次后才歇,接着练铁头功,拿木槌往头上捣,越捶越精神,只感到脑洞大开,才思泉涌,更兼他耳中幻听因伤痛而加剧,大清早脑子里比开派对还热闹。 一套下来,再开始修鱼塘,挖坑,引水,这水都是冰雪融化的水,冷得很。 尤其让鹿正康感到魔法神奇的就是凭空造物了,魔能塑造的冰雪都是真实的,融化后就是水流,非常奇异,更不必说那个点石成金术了,有趣之极,比印钞机来钱还快。 说不定到了一定水平后,就能直接创造生命了,不对——鹿正康已经创造过生命了,就是三大元素,它们的躯壳和灵魂都是魔能塑造的,鹿正康提供了逻辑、理性和情感,整个过程至今都不知道原理,仿佛是天定如此,而且他也尝试过再次创造元素,总是能成功。 这样创造出来的元素生命很弱小,而且很耗费净土的魔能,鹿正康最后只留下最初的三个元素。 鱼塘造好了,问题也来了。 这水是淡水。 鹿正康能抓到的是咸水鱼。 难道造一个湖出来? 那也太麻烦了。 鱼塘暂时搁置吧,等以后去天际南方的大湖里捞淡水鱼再养殖。 鹿正康在任务日志里把建造鱼塘勾去,打算开始建立盐田。 这个就方便了,不过是在冰原上凿些方坑而已,分出蒸发池和结晶池,难点在粗盐的精制。 真不会就算了,直接吃粗盐也一样。 鹿正康对此很乐观。 他还打算养蜜蜂,种苹果树,种花,种甜菜…… 这工作量有点太大了。 鹿正康还想研发农机…… 一周又过去了,外殖装甲至今没有更新。 约纳斯见到鹿正康发现他愁眉苦脸的,“怎么了先生?您好像不高兴。” 鹿正康看到男孩才想起来要建房子来着。 “没什么,事情太多了,有些忙。” 男孩沉默了一下,小心地问道:“那,您还会来看我的,对吗?” 鹿正康笑了笑,双手搭在约纳斯的肩膀上,“当然。” 从来都是晚辈抛弃长辈,哪有长辈抛弃晚辈的。 男孩咧开嘴,傻笑起来。 约纳斯,他是被父母抛弃的……这很好猜,鹿正康心照不宣,打算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来,把手伸出来。” 男孩依言,将右手摊开。 巨魔人将自己宽厚的手掌轻轻贴在男孩的掌上。 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让约纳斯皱起眉头,但他没有缩开。 “好了。” 鹿正康收回手,男孩看到自己掌心多了一朵漂亮的金色花纹。 “这是什么,是您的那个异空间吗?” “这是钥匙。那个异空间是有名字的。” “什么名字?” “安宁之地。” “真好听……” 鹿正康点点头,“走吧,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巨魔人牵着男孩的手,在冬堡外的山道间慢慢行走。 直到,一个穿着单薄亚麻衣服,浑身冒热气的瘦小诺德男人拦住了他。 “这位先生,有你的信!” 鹿正康的三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现在气温是零下,这人身上都结满冰霜。 天际省的信使……太硬核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男孩的近况,故人的来信 鹿正康接过信纸,忍不住从内衬口袋摸出一瓶热乎乎的蜜酒递给信使,太惨了,这人一边冻得浑身通红,一边还在喘气,大冷天穿得比秃毛狗还少。 信使脸上脏兮兮的,道一句谢,接过蜜酒热乎乎喝了一大口,滚烫、火辣、热烈,舒服极了,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一叠声地感谢鹿正康的善良。 “你知道是谁送了这封信给我吗?”鹿正康打量了信封上的火漆,没有任何印记,他打算回到狼群休息处再看。 “是一个带着兜帽的小伙子,很神秘的样子。” 鹿正康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浮现一个词——黑暗兄弟会。 游戏里著名的刺客组织,这条线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可以刺杀皇帝。 故事得发生在十几年后,可怜老皇帝来天际观光,顺便提振帝国军士气,然后就被黑暗兄弟会当崛起的磨刀石砍了。 关于这起惊天刺杀,其实能说的还有很多,鹿正康隐约记得是帝国元老院的阴谋导致皇帝之死,具体其实没所谓,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皇帝很有骨气,面对死亡毫不改色。 不过,这些依然不重要。 天际的故事还未开始,内战没有打响,龙也没有回归,如今风平浪静,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鹿正康再次陷入回忆的纷杂思绪了,回过神,人家信使已经跑远了。 可惜,本来还打算送他一包肉干路上吃呢。 约纳斯感慨,“诺德人的血统真是耐寒。” 鹿正康咕哝道:“我更好奇邮箱在哪,我想回信怎么办?” “您可以把信交给酒馆的老板啊,等信使来收信的时候一道上交了。” “哦!还有代发的吗?真不错。” 鹿正康打算关心一下约纳斯的学业,“你想过以后走什么道路吗?毁灭系、召唤系、变化系还是幻术系?” 约纳斯一脸茫然,“我没想好。” “你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吗?” “都还行。” 听到还行,鹿正康当即心里一沉,这个词,是他当年用来敷衍爹娘的话…… “那法师们有没有说你在哪个系特别有天赋的?” “都还行。” 鹿正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是大惊失色,这语气,这台词,小子怕不是不学好啊! “你放一个法术来看看。” 约纳斯点点头,冲着路边刚抽出嫩芽的浆果丛放了一个小火球,嘭一声,可怜的灌木变成火堆了。 鹿正康挑眉,共鸣很到位,都不必念咒,魔能储量看起来也挺足,释放很快……原来是学霸来着。 巨魔人非常满意,点点头,勉励了约纳斯几句,男孩有点小骄傲,然后眼珠子一转,提出要求说想去安宁之地看看。 小孩子表现好总能得到奖励的,鹿正康当然同意,便领着男孩再次进入净土。 这净土说大的确大,广阔无边际,说小也真小,毕竟收纳的土壤就那么些,其余都是广袤冰原,除了翠绿田野,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没什么好看之处。 不过这里的魅力在于无穷尽的创造空间,约纳斯可以在冰原上撒野,随便放火球,练习别的法术也行,自己凿冰块造冰屋也行,帮忙种地也行,趴在拖拉机上哼歌也行,拥有最大程度的童趣。 鹿正康坐在田埂上看着约纳斯撒野,兀自有些无言的孤寂感。 童年是个好东西,充满可能性,充满新奇,没有无聊,玩手指也能开开心心过一天。他早就没有了童年,也不曾回忆过童年,只是再次看到童年,心里有些暗暗的难过。 约纳斯的未来该怎么样,到底由谁裁定? 鹿正康知道自己不能放任自流,但又不想让规矩束缚了男孩的魂魄。 大人的理性往往无法理解孩子的浪漫。 鹿正康希望自己也可以是一个浪漫的人。 那边,约纳斯找到了一根骨笛,这是被鹿正康所杀的老法师的遗物,男孩吹响笛子,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黑夜无人寂静处的一声鸦啼,太突兀了,男孩也被吓了一跳,迟缓了许久,扭过头想看看鹿正康的反应,视线尽头的绿野中,巨魔人仰躺着,消失在高高的麦苗间没了踪影。约纳斯继续尝试吹笛,这一次,好听多了。 吹笛子,声音高亢亢的,亮堂堂的,就像是有鸟雀和太阳在笛孔里忽散开来,直直升到天上去,在纯美的云空间往来低回,笛声不是无形的,恰恰是色彩斑斓的,那些鸟、花瓣、夜里的灯与星辰,都在高低起伏的调子里明暗交替。 鹿正康被笛声惊起,他讶然地看着男孩,踮着脚,小心翼翼,在高高的田埂上踏步,走到冰原上,忽而开始滑行起来,姿态既悠闲又潇洒,就像从一只初幼的小鹿,猛然化作静谧湖泊上点水的燕雀。 笛声,远了,又近了,有时候是远的,却仿佛近在咫尺,有时候近了,又如同相隔天涯。 布莱顿人的诗意,化作净土冰峰上的清流,无限洁净,无限舒和,散入田与天,比云更轻,比雨更润。 鹿正康走到田野边缘,坐下来,看着一曲结束后的约纳斯滑着步跑过来。 “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男孩一愣,然后眯着眼笑起来,“我的妈妈教给我的。” 这样的笑容,鹿正康从没有见过,他也说不清,到底约纳斯在这样一个笑容里掩藏了多少心灵的力量。 “很好听。” “先生喜欢的话,我以后一直吹给你听。” “……好。” 巨魔人依旧坐着,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块厚重的礁石,伸手便能触摸男孩的额头。 “好啊……”鹿正康重复了一次,轻轻的,低低的。 …… 回到狼群休息处,鹿正康拆开信封。 “亲爱的朋友, “好久不见,这次写信来是为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得到了伟大的眷顾后,我再也不是那个无力还手的悲哀弱者,现在我已经开始策划反击,也找到一些得力的助手,相信不久后就能开始复仇。当然,如今单是这件事,我也不敢特意打扰您的生活,只是我还有一些疑惑想要从您那里得到解决。 “关于那个眷顾,我发现自己很难克制一股冲动,这在迫使我进行不义的杀戮,如今我还能掌控,但是我不知道心里的野兽何时会失控,请您帮帮我,教会我控制它的办法。 “而关于您的生活状况,我会在几个月后腾出手给您准备一批物资。假如顺利的话,那么您将能在日高月前得到它们,届时我会让信使给您传信,您去老地方取就好了。” 落款,一个心中燃烧复仇火焰的人。 鹿正康点点头,开始写一封回信。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回信、沉船遗迹、生活 鹿正康的纸笔墨水一直都是有准备的,只是很少有用到的地方而已,有什么事情他都习惯记录在任务日志里,可以保存图片和数据,写入方便,以至于买来的莎草纸和鹅毛笔都没整理过。 搬一把木椅,坐到石桌边,鹿正康措辞并打好腹稿,提笔开始书写。 “你好, “很高兴你保持了应有的警惕……” 写到这里,鹿正康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该如何寄出这封信。 收件人是未知的,鹿正康也不指望现实里的信使能同游戏里那些个神仙那样,可以跑到奇奇怪怪任何地方送信。 不过卡利亚在信中提到了老地方,那么肯定是苔原东南面的那个诺德遗迹了,届时把信写好,放在那边,或许盗贼会派人来取。这信寄不出去倒也无妨,就怕被外人偷看了。 想通问题后,鹿正康却是决定把自己书信的内容写得更隐晦一些。 “……野兽不需要压制,只需你同它一起成长,明白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它的力量就会为你所用。 “物资不必劳烦,我已解决。 “看到你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顺畅,我很高兴。闲话少叙,有缘再会。” 没有落款。 鹿正康把卡利亚寄来的信上那些火漆刮下来,重新融化,浇铸了一次,尽量做到极简,连信封都用的是原装的。 出门一趟,他打算顺便去把那个探索周围的任务完成一下。 整个苔原周边地区,值得探索的地方其实就那么几个,现在鹿正康只有一个地方没去,那就是东北部的沉船遗迹。 鹿正康先去了诺德遗迹把信放好,就放在一张石桌上用石块压住,临走前,他还把后门给拆了打包带走,这也都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鹿正康顺便记下个杂项任务。 【杂项】:有空把苔原东南面遗迹全清一遍。 接下来就是北上,争取今天把整个苔原探索完毕。 下午抵达沉船遗迹附近的泥滩,鹿正康远远观望。 这是一艘木质战船,与许多船只一样,没有挺过亡灵之海的怒涛,然而它并没有沉入海底,相反,是搁浅在一个一个被海水包围的岛礁上。这里其实离鹿正康常走的路线不远,但就是一直没有兴致过来看看。 整个船身已经被折断成两截,桅杆之类也只余短短几英尺,当鹿正康游到岛礁上,第一时间被几个强盗热烈欢迎了。仔细一看是三个诺德人,两男一女。 他们的首领二话不说就举盾冲了过来,然后被鹿正康一手扯掉盾牌,另一手拍掉了长剑,末了被一个电击术打中,浑身颤抖着倒在地上,离死也就差一口气了。 现实里的法师面对战士是有碾压实力的。 游戏里的人不怕疼,只要血条还在就能一直战斗,现实里可不行,被法术击中就得承受紧接而来的剧痛折磨,身体会无法承受痛苦而抽搐窒息。没有护盾和魔法抗性,对法师发起冲锋就只有死路一条。 鹿正康远远地把剩下两个放箭的也用电击打倒,接下来的流程就很熟练了,无非是抽魂夺魄,转化死灵而已,鹿正康把这一步放在净土完成,现在人死灵的编号到了七。 沉船遗迹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艘半腐烂的木船而已,里面剩余的物资都浸水无法再用。那三个倒霉强盗以这艘船为据点,倒是抢救了一批货出来,晒干了整整齐齐堆在地上,鹿正康看了看,一些皱缩的皮革,一打陈旧的钢剑,十来件锈蚀穿孔的铁甲,没什么好东西。 另外这些强盗的家当还包括三张毛皮铺盖卷,几个木桶的蔬菜,有西红柿和卷心菜,另外还有锅具四只,铲子和勺子各一只。 鹿正康在沉船里探索了一番,其实没什么看头,整个断裂,陷入泥滩,下层甲板被海水和淤泥淹没,各个舱室破旧不堪,空无一物,木板发霉长着真菌和青苔,有些靠近海水的板子上还趴着藤壶,鹿正康收集了一些,打算回去煮一锅海鲜浓汤。 至此,苔原区域基本搜索完毕,接下来可以顺着海流往南去,一路进入东境领,其首府是风盔城,一个充满历史和传说的伟大城市。 鹿正康暂时没有更多的需求和探索欲,他回到狼群休息处,如今这个石窝棚顶上的山坡插着死灵监控器,火光熊熊,方圆数百英里的区域都尽收眼底,包括那些矿坑的工人,乃至诺德遗迹的一部分,高耸的山脉也有相当一片地区在视线中。 羊死灵经常误报情况,导致编号一如今就整天蹲在死灵监控器旁。 鹿正康打算继续建设净土,修习武功。 由于修炼狮相铁头功的缘故,他现在基本变成秃顶的光头了,浑身毛发就只余脸上半圈鬃毛,后来干脆把这些须发也剃干净,好好一个巨魔人,现在基本与同类的长相脱离干系。 除了脸丑了点,手臂长了点,三只眼,遍体纹身,头顶有一块金色头皮,肩膀与头颅两侧长着骨刺以外,他真的和一个普通人没两样…… 鹿正康仔细打量自己的样貌后,悲哀地发现他这个巨魔人现在既不像巨魔也不像人。 铁头功差不多已经练好,鹿正康打算再多练一门十三太保横练功,这个是由外及内修习内劲的武功,如今也只有强身健体的效果了。 一天马上过去,晚上鹿正康的确照计划喝了海鲜浓汤,这是雨手月难得的一个爽朗晴天,夜晚星辰漫天,玛瑟与赛昆达交相辉映,巨魔人坐在山坡上仰望天空,身旁是不熄灭的炬火和飘荡的鬼魂。 第二天早起,练武,然后继续建设净土。 盐田差不多规划好了,总归就一英亩不到,两个池子底部铺好石料隔离冰面,再去一趟海边把海水收一些来,接下来就交给净土天上的太阳来完成。 那是火焰元素,收到鹿正康的号令,将火热的金色光柱投射到池子里,不一会儿就雾气蒸腾。 效率很高啊! 新来的三个人死灵鹿正康很重视,抽空也将法术传授给他们,很快就是上好劳力了。 井井有条,井井有条。巨魔人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杀,死灵机车 鹿正康打算开始造房子。 造房子是为了遮风避雨,不过净土里风和日丽,其实没有必要。但房子有时候是超越实用性的。 扛着斧子去砍树,生长在寒冷气候里的松与衫有着坚韧的品质,是合用的良材。 打地基先挖好了坑,就在冰原上,然后去山里采石,填满地基。 净土收取事物后的一瞬间,鹿正康可以决定其空间方位,所以很大程度上省了他搬动石块的劳累。 整个房子占地至多五百平方码,同一个别墅差不多。 木材加工是个精巧活,鹿正康特意还造了木工的用具,凿子、刨子、锯子、墨斗、鲁班尺等等。伐来的松与衫原木加工成长条,边缘凿出榫卯,用的是燕尾榫。余下的角料也不浪费,打算用来铺地。 泥土与水搅和,拌上干草和木角料,冻得梆硬后砌到地基上,算第一层,光这一步就花了一天。 鹿正康在第一层冻土里开了槽,顺便将木板也嵌到这里,每张木板都用榫卯连接,就像拼图一样,很结实牢固, 一周完毕。他要出门去冬堡了。 一见面,鹿正康就发现约纳斯心情不好,脸上没有往常的笑容。 “怎么,受欺负了?” “没有。”约纳斯瘪嘴。 “到底有没有?” “真的没有,我会解决的。” 鹿正康仰起头,一番了然的姿态。 “那好。你若能解决便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便替你解决。” 约纳斯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显然是不希望鹿正康插手。 鹿正康照例是在酒馆做一顿好吃的给他,然后考较武功和法术,最后让约纳斯在净土玩耍半天就该告别。 时间过得好快,雨手月到了尽头了,马上就该是次种月,冬堡的气温估计也会更加舒适些。 鹿正康望着约纳斯的背影没入黑夜,陡然觉得,他这样小的年纪,也已经是一个战士了。他有着勇气和毅力,乃至有乐观坚韧的气度,有浪漫的诗情,未来不可限量。 感慨两句,巨魔人从学院门口一步步往回走,才到拱顶,就听到冬堡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该被剥皮的吸血鬼,去死吧!”卫兵队长爆裂高亢的吼声传遍整个冬堡,一时间家家户户门房洞开,居民们拎着斧子长剑就冲了出来。 鹿正康暗暗皱眉,急忙朝喊声传来处冲去,身上附魔纹身华光绽放,透过厚重的衣袍还隐隐闪亮。 拐过一座屋,就见到街心一个带兜帽的吸血鬼在对着人群释放魔法。 冰冷霜白的气流高速旋转,裹挟锋锐的冰片朝前赴后继的诺德人们冲去,这些居民毕竟不是战士,身上也未着甲,被冰风暴吹得遍体鳞伤,好在他们对寒冷有极高的抗性,倒是没有冻僵的。 鹿正康大吼:“闪开!” 就像凭空一声雷暴,夹杂狂猛的狮啸,长街数十人,包括吸血鬼都被巨响震得晕头转向,呆立原地。 巨魔人猛然一甩袖子,十来道蓝晕银光一闪而过,疾疾朝敌手飞去,于空中划出狭长锋锐的弧线,轻巧地避开人群,一瞬间就扎入吸血鬼体内。 吸血鬼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袖里飞燕机关打开,内部淬毒长针直接穿破了他的身躯,从背后冒出,扎透皮甲后方才停滞。 这毒剂用的是骨粉、奈恩根和人类心脏炼成的,其中骨粉和人类心脏有现成的,奈恩根是鹿正康在路上采集的,可以说是闲暇时的练手作,效果不甚优秀,胜在量大。 可怜吸血鬼被卫兵撞破行踪还未来得及杀出一条血路就撞上了巨魔人这个煞星。 他哑哑的还想说什么,然而转瞬就被一个大斧子剁了脑袋去。 吸血鬼的尸骸极速燃烧,如一张纸般化作尘烬,被冬堡强风一吹,满街都是骨灰。 众人欢呼起来,他们认定了鹿正康就是一位精通战吼的诺德兄弟,纷纷表示要请他喝酒,天亮为止。 巨魔人把吸血鬼的遗物收拾了一下,打包攥在手里,把袖里飞燕仔细回收,然后一一婉拒各位诺德朋友的邀请,匆匆离开冬堡。 正如警戒者伊士冉他们所说,天际的吸血鬼在活跃起来。 打扰到我学习了都! 鹿正康心想着要不要冲到吸血鬼老巢给他们一锅端了好省心。 忖度了一下,巨魔人还是决定忍他一忍,待约纳斯有了在天际的自保能力后,就去找那些吸血鬼的不自在。 虽是如此,可鹿正康一时间仍颇有些不平,放任邪恶就是在亵渎善良,他这般作为实在难称好汉英雄,憋着一股闷气,他回了狼群休息处后,当即到净土去开始奋力练武。 待全身骨骼血肉都好似换过一遍般,巨魔人喘着气把血淋淋的木槌放下,到冰原清河上沐浴一番,下游河水都是通红的。 鹿正康查看那吸血鬼的遗物,财物武器之外还是有书信一封,内容是让这位吸血鬼打入冬堡管理层,成为领主座上宾,暗中要把整个冬堡居民都转化成吸血鬼。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鹿正康摇摇头,把书信撇开。 吸血鬼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们会在暗中传播疾病,使得被感染者转化为吸血鬼。此外他们还多是高明的幻术师和话术师,擅长挑拨离间,导致地区内人人自危。 鹿正康打算暂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房子还是得接着造。 双层,房间回形分布,中间空缺处是大厅,通向二层的是一座对门的回旋楼梯,二层房间用承重墙和长柱顶起。 鹿正康将造房工作安排在下午,上午是练功,晚上还得设计自己的魔法造物。 他打算造一个代步工具。 就造摩托车吧,简单方便,汽轮机做引擎,绝对给力,后驱设计,要大轮胎,方便越野。 问题比较大的地方就是轮胎材质和减震设计。 没有橡胶,得想办法找到替代物。减震用弹簧,那还得造弹簧,有了法术后也不麻烦。 左思右想是没有办法解决轮胎材质问题,难不成用履带?鹿正康搓着自己的秃头发愁。 都要用履带了,那为什么不干脆造坦克啊。 鹿正康回忆起恶灵骑士,地狱火机车还是很酷炫的,必须得整一个。 没有橡胶就造无气轮胎。 鹿正康打算就造铁轮胎,用数十根辐条支撑起胎面,随后进行附魔。 静音术、铁甲术、防护力场,让轮胎安静、坚韧。 车身上附魔结界术,魔法抗性,三系元素抗性,铁甲术,直接就是战车。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三周,冬堡风平浪静,约纳斯一切都好。 鹿正康终于把自己的死灵战车造出来了,黑铁车身,巨大的银白镂空轮胎,流线造型,乍看像个棱角分明的杠铃。 没有车把手,因为是靠心灵链接操控死灵转向的,车头浇铸了一个铁灰色羊头骨的样式,长而曲的羊角可供抓握,驾驶者一手攥着握把,另一手还能挥舞战斧。 死灵战车启动。 幽蓝的灵光燃烧如火,除此以外毫无声息,巨魔人跨坐其上,松开刹车,一瞬间就风驰电掣,银白色的轮胎表面全是狰狞的短小方锥铁刺,所过之处,尘烟四起。 鹿正康欣喜大笑,一路朝着冬堡驶去。 第二百四十章 衰落无可救药,深夜飙车族 一路风驰电掣,往常要走一天的路程,现在不到两小时就到,沿途泥滩湿哒哒,多碎石,高低起伏,崎岖不平,若不是鹿正康弹簧加得足,这一趟下来屁股就不能要了。 得益于结界术抵挡了强风,不然这车就是在给人上刑了。 刹车,轮胎制动,汽轮机停止做工,这还滑行出去十来米才真正停止。 鹿正康跳下车,弯腰看看机车的挡泥板,这路况差到让人头疼,淤泥直接把轮胎的缝都快塞满,挡泥板上积了厚厚一层,巨魔人叹一口气,先把车丢海里洗一洗捞上来,再收到净土里,剩下一段路就步行吧。 这一次他推迟半天出发,却提前半天抵达,傍晚出发,现在还不到午夜,酒馆老板见了他非常惊讶,鹿正康一看酒馆里的情况更加惊讶,这半夜三更酒馆里的人巨多,大家正在嘻嘻哈哈喝酒吃烤肉,见到黑袍巨魔人马上欢呼起来。 鹿正康没有理睬这些闲极无聊的人群,径直去柜台与老板打个招呼,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热闹后,从老板口中得知是因为要度月末,冬堡能动的活人基本都过来了。 一扭头,角落里默默喝酒的领主对鹿正康笑了笑,巨魔人点头回礼,也无攀谈闲聊的心情,便去往自己专属的房间休憩。 酒馆里根本没有隔音一说,那些纷乱的噪音毫不保留地倾泻到房间里,这些醉酒的诺德人无非是痛骂帝国背信弃义,怒斥先祖神州梭莫这些阴险小人,待酒劲起了,就在厅堂里大唱大跳。巨魔人坐在床上倚着墙头,双手抱胸,安安静静闭眼打盹。 对他来说,想要睡着怎么都行,外界发生的一切,他可以当作什么都不存在,不过他没有睡太久,几个小时后就醒了过来。没有睁开眼,鹿正康在琢磨魔法。 后半夜,酒馆里安静下来,午夜一过就是新的月份,酒馆老板过来敲了敲门,鹿正康已经睡足,索性就开门欢迎。 “次种月到了,九圣灵祝福您永远开心快乐。我们喝一杯吧!” 鹿正康道一声谢,接过白铁酒杯,掀起面巾,痛饮一杯上好的蜜酒。 香甜、醇厚,丝毫不刺喉咙,这酒比往常喝的都要好。 “好喝。” 老板听了乐呵呵,举了举酒杯,“黑荆棘蜜酒,全天际最好的,能和它媲美的只有雪漫酒庄产出那种蜜酒了,都很难弄到手,我也只有一瓶。” 鹿正康露出笑容来,“以后我也酿酒喝,到时候带来给你尝尝。” “我的荣幸,美食家先生。” 二人坐在屋子里,慢慢将一瓶蜜酒喝完,其间闲谈几句,鹿正康说今天不留下做饭了,老板虽然遗憾,但也未多加挽留,待酒瓶见底后起身告辞,“晚安,好梦。” “你也晚安。” 酒馆沉寂下来,只有几个客房里传来低低的鼾声,方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萧条。 冬堡是一个被风雪笼罩的村庄,揭开这一层白,就能看到居民们火焰般的热情,可真正深入这灼人的红色之后,便发现其底下,是真正的苍白。 衰落、腐朽、苦寒,一个被水晶球里的模型,人们燃烧自己的激情,以酒精与歌谣作为助燃剂,努力释放一点光和热,叫更多人能看到希望,哪怕微不足道。 鹿正康也想过要挽救这个曾经辉煌的城市,但他没有办法。无人能战胜冬天,因此无人能拯救冬堡。 除非是大量移民迁入,否则以冬堡现在的老弱病残,不可能有活路的。 这些是冬堡领主该操心的,与巨魔人无关,说到底,他现在只是个异类。 酒劲来得快,走得也快,鹿正康停止奔马般的思绪,起身出门,扭头朝柜台一看,老板正趴在上面睡觉,鼾声低低的。 火塘里添了木柴,燃烧得正旺,室内暖烘烘的,鹿正康轻轻推开大门,风雪灌入,从袍子的缝隙里冲进来,让巨魔人都感到微寒,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迈入凄冷的街道,转身把门带上。 今天是次种月的第一天,冬堡依旧冰寒。 让人高兴的是,今晚夜色不错,没有雪,只是风还很大。层云被高空的强风吹开硕大的窟窿,抬起头能看到玛瑟的一角,以及赛昆达的全貌。现在还早,鹿正康便找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看一会儿星星。 做了许久,突然云后亮起蓝紫色的极光来,漂亮之极,如天上国度里奔流的光河,漾着波,前后摇摆。 再坐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鹿正康起身,拍了拍冻得麻木的脸颊,踱步朝学院走去。 约纳斯站在石桥拱顶下等他,旁边是兢兢业业的法劳达。 “你好,法师。”鹿正康对高精灵女士打了个招呼,牵起男孩的手往冬堡外走。 “先生,这次不去酒馆吗?” 鹿正康神神秘秘地一笑,“你来冬堡这么久了,想不想到处去溜达一下?” “想!” 一路步行下山,来到海岸,鹿正康取出死灵机车,男孩一眼就相中其冷酷而朋克的外形,“好漂亮!这是什么?” “摩托车。”鹿正康咕哝了一个新词,他把右手往车头的羊颅骨上一拍,编号四就从净土里冲入机车,幽蓝的死灵魔能如火焰般燃烧在机车表面,从羊头骨的眼孔里喷出两道火柱,随后低低燃烧起来。 “哇塞!”约纳斯惊呆了。 “来,上车!” 巨魔人坐在前面,双手抓住羊角,男孩坐在后面左顾右盼。 “抱着我的腰,不然给你甩飞咯!” “什么意思?”约纳斯虽然不懂为何自己会被甩飞,但还是依言死死箍住鹿正康的腰板,巨魔人差点没被男孩的大力勒断气,不过他一声不吭,死灵机车暴虐的金属轮胎开始旋转,随着引擎功率加大,越来越快,不过十来秒,就化作一道异彩的雷霆。 结界术挡住狂风,男孩看着右手边的山壁化作模糊的长线,左手边亡灵之海的海岸线也不断扭动,一切都静谧无声,约纳斯忍不住放声叫喊起来。 对男孩来说,这一刻,仿佛形骸俱散,世界重生。 对巨魔人来说——他快被勒得喘不过气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正的法爷就是可以胸口碎大石 抵达狼群休息处时,天才蒙蒙亮,鹿正康带着约纳斯到净土里准备早餐,顺便把狼群喂一下。 这群冰原狼现在被养得白白胖胖,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让鹿正康惊喜的是,一晚上不见,有一头母狼下了三个崽,群狼围着三个崽子打转,显得很好奇的样子。 可惜这些狼终究还不是狗,吃不了素,鹿正康每天准备肉食颇费功夫时间,以至于有时犯懒就不去准备新鲜食材,七个人死灵现成的尸体差不多都喂了狼口,仅剩的一部分用作炼金材料使,尸骨无存。 此外,鹿正康晒盐时往往会收一些鱼类进来,这些鱼死了冻上以后口感大降,便常作为狼群口粮,平日里鹿正康自己吃的也就是这些死鱼。 至于羊群,鹿正康舍不得让狼去捕食,今天为了庆祝约纳斯难得回家吃饭,鹿正康去海边捕鱼坑捞了些鲜鱼回来,打算做一道简化版的宋嫂鱼羹,又宰了一头羊羔,打算做烤全羊。 冰原狼们跟着也能享享口福,鹿正康把鱼羊内脏处理了一下,做了一盆乱炖给狼群分食。 约纳斯吃了饭后又去撒野,按照惯例,鹿正康今天是不练武的,他也怕自己凶狠的修行方式吓到男孩,很多事情不能做,便继续造房子。 主体框架已经趋向完整,门窗的框架都开好了,就差门轴、玻璃等等物件,另外得考虑制作家具,整个别墅占地颇大,虽然房间也颇宽阔,然而大客厅依旧宽敞之极,需要放些大物件好显得不那么冷清。 屋里得有灯,油灯当然可以,不过鹿正康还是打算造魔光灯。冬堡学院里的照明基本都是由魔光球解决的,这个法术本身很简单寻常,只是一直维持着也颇为难办,学院里都是用魔能井支撑光球的消耗,鹿正康不懂相关的技术,他只会附魔,然后让死灵附着在灯上,点亮魔光球。 这样一来,羊死灵的数量就不够了。 于是暂时只有用油灯代替,或者造一些蜡烛。 蜡烛可以反复利用,寿命相对长,而且消耗也少。但问题又来了,鹿正康虽然还记得如何制蜡,但他没有相关的原料。 约纳斯见鹿正康愁眉不展,便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鹿正康摇摇头,说自己可以解决。 男孩似乎还想再问,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鹿正康反问他上次心情不好的事情如何处理的,约纳斯也摇摇头,说已经做好了,却不说具体是如何做的。 一样的倔强。 鹿正康笑了笑,不再追问。只多嘴一句“注意安全。” 照明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暂时就放在一边。蜡烛的话,以后养蜜蜂了自有蜂蜡可用。 不过,造房子还有很关键的一点——祭坛。 九圣灵,各路魔神,甚或一些原始的自然信仰与先祖崇拜,奈恩星上从来不缺乏宗教的影响,而祭坛的作用是很优秀的,一次虔心的祈祷将得到神祗庇佑。譬如祭拜圣灵可以驱除一切疾病并获得独特的增益效果。 通常来说,人们都信仰圣灵,不论是八圣灵还是说九圣灵,都可以被看做善神,向祂们祈祷效果明显,而且不会被偷偷暗算。 不过总有奇葩的信仰存在或是已经销声匿迹,那祈祷的结果如何又另当别论。 鹿正康的打算是建立九圣灵的祭坛。 祭坛需要去神庙里请,这就意味着是一次远行。想要一次集齐九个祭坛,最方便的还是去独孤城的圣灵神殿,全天际最豪华而全面的神殿就是那个了。 只可惜,冬堡离独孤城十万八千里,一个在天际东北,一个在天际西北,中间隔着两个领。 说到独孤城,那里是天际如今的首都,并且还有很多值得游玩的场所,有机会当然得去看看。 游戏里给鹿正康影响最深刻的两个城市,一个是号称天际中心的雪漫,再一个就是首都独孤城了,独孤城上空总是飞着鹰,街道上的井盖里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玩捉迷藏像一群傻子,再有,游戏原声带里的独孤城主题很好听,安慰了鹿正康许多个艰难无眠的夜晚。 非要从天际所有城市里选一个最喜欢的,那无疑是独孤城,因为其特别的冷色调的建筑风格颇合他心意。这个城市仿佛是一个禁欲美人,叫人驻足不肯离去。 一天很快过去,鹿正康很满意约纳斯的桩功,是真的在下功夫,不过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布莱顿小子的天分不算出众,对武学的悟性也很难说得上好,并且缺乏武学哲理的涵养,无疑是在限制他的成就。 鹿正康问他,“你跟我学剑术是为什么?” “我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战士很酷。” “难道法师不酷吗?” “法师当然也很酷,但是,战士不一样,我喜欢铁与血。” “这话,谁教你的?”鹿正康一脸严肃。 “……我的一个同学。” “你以后少和那个同学来往。” “……哦,好吧。” “等等,你说的这个同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当然,不是。”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小子,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酷法师!” 话说完,他把袍子一掀,露出遍体的纹身,下一刻,剧烈的魔光闪烁,巨魔人耸峻如山的肌肉上星星点点明灭不定,仿佛九天霄汉附体。 约纳斯:!!! 巨魔人惟恐自己的造型还不够骇人听闻,当场表演了一个胸口碎大石,造房子用的石块被他厚重的胸肌一挤就变成碎末落到地上。 “怎么样!厉害吧!” “好——英武啊!!!” 只穿裤衩的鹿正康闻言放声大笑,“看看!这就是法师!不单魔法高超,更是有震撼人心的筋骨!你以后别走歪门邪道,练剑术是为了当法师而不是什么战士,听我的,你也能这么酷!” “好啊!好啊!”约纳斯看得目眩神迷,目瞪口呆,目不斜视,眼珠子瞪大,里面全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这一天,布莱顿男孩又一次看到了崭新的世界在眼前冉冉升起。 第二百四十二章 暗算者,巨魔冲锋 新的一周,男孩满怀希望的去上学了,鹿正康依旧是送他到门口。 有了死灵机车,如今往返冬堡和苔原非常方便。 看着茫茫大海,鹿正康再一次涌起一股冲动——造船。 造汽船,出海捕鱼。 这是一个值得振奋的大工程,鹿正康当即把它提上日程。 制造一艘能抵御风浪的钢铁渔船,总得有出色的冶金和锻造能力,鹿正康打算将曾经在设计中的死灵熔炉建立起来。 死灵科技的优点在于智能化,这在相当程度上可以弥补技术本身的缺陷,鹿正康要建立自动化的熔炉,可以设计出大量传动结构,一环扣一环,好让整个熔炉所需的死灵数达到最小,也可以用大量富有智慧的死灵参与整个过程,减少设计上的难点。 原本鹿正康是打算尽量减少死灵的用量,结果监控器发现了有一群盗匪翻过了山脉隘口,正朝着东南面的遗迹涌去。 这群强盗很显然是听说了遗迹就想来盗墓。现在那个遗迹的尸鬼基本被鹿正康清理了干净,他们只要进去就能平平安安得到财物。 鹿正康可不能同意他们来了就走,刚好在念叨死灵数目短了点,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并且,他打算让这群盗匪帮他搜刮遗迹——这件事拖得有点久了,趁早得处理好。 今天阳光明媚,海风虽然还在不住地吹刮,但至少气温已经不那么低,是个郊游或者杀人的好日子。巨魔人扛着死灵监控器,坐上机车,一路向东南行进,直到整个遗迹都在监控范围之内,这才找一个山坡躲好。 编号一老老实实蹲在监控器旁边,鹿正康钻到净土里继续一天的工作。 房子再过一周就能竣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家具制造环节,说实话,以鹿正康的性格,有一张铺盖就能四海为家,真正开始设计装修风格时,便颇为烦恼。 其实他选择的余地并不多,结合他的个性,最合适的当然是极简主义,房子本身的外形是方方正正的一个木块,现在既然说要极简风格,那么就得突出一个空寂。房门得大,所有物件都是黑白二色的喷漆,对门的墙掏空做落地窗,让旋转楼梯暴露在光亮的背景里。房间的家具减少,够用就好,留出大片空间。一应装饰物也得齐全,但不能多余。大厅中央或许该树一个壁炉…… 鹿正康在这边琢磨,编号一用心灵链接警示目标已进入监控范围。 还远,不着急。 鹿正康继续修整一下手里的原木,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出去,突然编号一再次警报,有新的不速之客。 巨魔人颇感意外,亲自接管了监控器的信息流,一瞬间,世界变得灰暗而压抑,而事物的轮廓被急剧地凸显出来,活物在行动,静物也在微微颤抖,世界变得抽象,可视角变得具体。鹿正康清楚,自己所见的一切还不是具体完全的,只是大脑的幻想,真实的信息流被处理后,必须抛却一些赘余的细节才能保证其准确性。 色彩被剥离,静物被模糊,空间位点指向性加强,动态物体被重点标注。 方圆数百英里,一切运动者,都在注视之下。 西北面有一群盗匪,正在向东南进发,即将接触遗迹的某一个出露点,而东南面,另有一个人朝西北而去,目标明确,就是要到遗迹后门。 鹿正康攥着监控器,环顾四周。 惨白的苔原愈发凄凉,笼着浅灰色的朦影,仿佛破晓之前的死寂景象,远山的形貌并不如何清晰,只有大致的轮廓,同样是暗淡的,且如燃尽的铁灰一般,随意凌乱堆砌,天上的景象更加让人绝望,乌云覆顶,原本湛蓝澄净的天空宛如被夜色统治,带着灼热的浓浆般的黑暗,云气如烟霾滚荡,除了消沉,再不能看到一点余色。 鹿正康并不确定自己所见之景象是否为内心深处的投射,但他并不在乎这些,耳边幻听的音乐仿佛被庞大的信息流冲垮重组,由淡淡的舒缓的和弦变成让人心悸不安的阴冷调子,并且,他在这调子里隐约听到了某种低语,就夹杂在器乐的尾声中…… 死灵监控器放大了鹿正康的感知,而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的视角,往常的工作都由死灵们解决,他并不知道编号一和羊死灵们看到的是否同他一样,但巨魔人明显注意到了某种注视。 不光他在观察他人,还有某个存在也在观察他。 鹿正康心情虽平静,但是身躯却在无意识地颤抖,就像某种濒临死亡的应激反应,这样不受控制的情况,很少见,叫鹿正康颇为厌恶。 略略禅定一会儿,巨魔人的躯壳平静下来。 那个正在窥伺他的未知者,或许早已对他出手,而鹿正康自己还未能察觉。 这个发现并没有出乎鹿正康的设想,他当然意识到这样持续的幻听是有问题的,不是发了精神病,就是被人暗害,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加大些。 巨魔人沉默着,他暂时不知道敌手是谁,也不想叫嚣激将对方。 弱者面对强者,往往没有太多选择。 人会为了力量的权柄而疯狂,暴力几乎是铭刻在天性之中的本能,鹿正康并不免俗,他也赞同暴力和铁血,只是在实际行动中他还有自己的个人习惯。 好坏是一种社会标准,善恶也不过是道德标准,鹿正康在乎的是秩序,这是他的评判标准。 建设总比毁灭来得难,而建设的成果往往异常珍贵,鹿正康理解秩序和文明的不易,一直如此,他厌弃秩序的破坏者,然而性格孤高的他对守序之人亦无太多好感,唯一能让他慎重的便是童真。 童子是人之初,童心是心之初。 鹿正康知道自己不会再次天真,但依旧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浪漫之人。 而浪漫之人往往不那么理智。 …… 盗匪们撬开了遗迹正门的锁,鱼贯而入,而那个直奔后门的人,取走了鹿正康的信。 鹿正康放走了取信的人。 一天后,盗匪们出来了,带着宝箱、木桶和布囊,沉甸甸的,他们一行十人,在苔原上搭建帐篷,似乎要修整一番。 盗贼里的一个弓手皱起眉,“你们听到了吗?” 同伴们沉浸在财富的喜悦中,几乎丧失了心智,闻言只是愣愣的,有一个重甲的诺德战士问:“什么?” “声音!” “什么声音?” 远处,死灵机车极速行进,虽然无声,但大地隐约颤抖。 巨魔人攥着狰狞的羊角,缓缓提起巨斧…… 第二百四十三章 编号十七,异典 一道浓烟滚滚而来,一众盗贼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那是什么?!” 一道闪烁蓝晕的黑影极速冲来,银白的轮胎与雪地交融一体,仿佛幽灵飞行。 鹿正康远远打出袖里飞燕,十道银光闪动,借着机车的惯性,极速划过大气,这十枚飞燕是不同的,因为内部机关飞镖附魔了灵魂陷阱,能召唤出吸魂绦虫,是鹿正康的捕猎专用暗器。 飞燕盘旋着,机括激发,凭空的叽叽刺鸣声仿佛真正的燕雀啼叫。 “警戒!!”弓手嘶声大吼,他是一个出色的木精灵弓箭手,掌握了鹰眼的技巧,可以看到车上的鹿正康。 十个盗匪,八男二女,弓手翻滚躲开了致命一击,而他的同伴里除了一个红卫人反应迅速,抬起盾牌挡住这突然的袭击,其余八人直接被飞镖和接踵而来的飞燕打中腰腹,劲力之猛,竟将他们的肚肠连同脊骨也一并打碎,透过身子扎入地下。 那红卫人眼看着一帮弟兄姊妹仅剩下个弓箭手还存活,顿时骇地说不出话来,况且他的盾牌接下飞镖与飞燕后已经裂纹斑驳,巨大的力道震得他手指指骨断裂,他感到钻心的痛,就呆立在原地,看着弓手逃跑,然后被那一道极速幽灵追赶上去,一道银光剁下了弓手的双腿。 一个奔跑的人,双腿就像稻草折断般离开了身体,红卫人看清楚了那个幽灵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坐骑,当死灵机车调转方向冲红卫人冲来,盗匪只来得及大叫一声,随后也是被削去了双腿。 遍地哀鸿。 鹿正康刹车,撞碎了一块岩石后终于停住。 巨魔人施施然下了车。 将十个盗贼的灵魂收割。 十个新的死灵,十具新鲜的尸体。 尸体还是喂狼,因为太破碎,无法复活。 鹿正康打算淘汰袖里飞燕,打造全新的御射机关。铸剑山庄的错骨钩、五子连环扣、奇形龙爪索、天罗地网、泰山锁都是好用的拿人之器,鹿正康打算抽空都制作一下。 如今人死灵达到编号十七,已经颇具规模。 今晚,鹿正康破例没有继续法术实验,转而开始坐禅。 他需要知道,究竟是谁在暗中窥视。 在黑暗中下坠。 随后见到光明从虚空里涌出,出现净土的景象,鹿正康没有驻留,继续深入,光芒稍稍暗淡,就像被一朵浅云微微覆盖的朝阳。 死灵出现,在视线的角落里徘徊。 继续。 光芒一点点消失,鹿正康的思维能力也被剥离。 巨魔之魂出现,它也盘坐着,头顶是璀璨星空,光芒洒落在它洁白的体躯上,头顶一撮金毛熠熠生辉。 巨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站起身开始在草木茂盛的原野上漫步搜寻。 迈过及腰的长草,穿过暗中流淌的清溪,踏过泥石,向着北方天空的一点红色星辰而去。 进发,地平线极速扩大,巨魔站在了大地的尽头,前方就是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隐隐有海洋的波涛传来,天穹在此地落下帷幕,点点明星投入黑暗没了踪影,交界处只是灰蒙蒙的影子,仿佛海雾。 那颗红色的星辰,并非是真正的星辰。 是一颗红色的浑圆眼球,黑色的游动蝌蚪状斑点以混乱的姿态密布其上,没有一个中心,似乎并无瞳孔。而整个眼球硕大无朋,视直径达到了四十度,形态之恐怖让人震悚窒息。 巨魔的三颗眼球死死盯着红色星辰。 心脏跳动声从深渊的波涛声里回响,越发沉重而明显起来,鼓点一般,且如风暴,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重、加疾,越来越重,越来越疾,狂猛、凶狠! 有什么要出来! 正在心跳声濒临潮头时,突兀的,红色的星辰旋转了! 自左向右,一点点地,将正面转了过来。 黑色斑点汇聚出三个瞳孔,仿佛孩子吹出的拙劣气泡一样杂乱堆叠粘连在一起,大小也不统一,彻头彻尾的混乱,不可名状的亵渎与恐惧在黝黑如石泉的瞳仁中滋长蔓延,深渊的心跳声在翻过最高处后陡然沉寂。 浪涛声也沉寂。 红色眼球里弥散出黑色的邪雾,这些烟尘颗粒蠕蠕而动,仿佛某种触手也似的活物。 巨魔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头顶燃烧着金色的火焰,浑身雪白的毛发被点亮,仿佛一瞬间化身骄阳! “吼——!!!” 巨魔奋起,跃出大地,飞身向红色眼球扑杀而去。 利爪撕裂冥冥的空气,窜破黑雾的封锁,刺入眼球的表面——虚空!内部是虚空,什么都没有,一瞬间仿佛幻觉一样,巨魔眼前的红色星辰霎那消失不见。 它开始下坠。 落入深渊,耳畔是呼啸的气流。 巨魔愤怒地盯着天穹,漫天繁星尽头,一颗红色的眼球悄然出现,垂眸打量着它,这次是四个瞳孔,淡淡的青黑色光芒闪烁间,流淌出庞大的神秘信息,一瞬间有无数低语在巨魔耳边呢喃,似直上天堂,似直坠地狱,狂潮般的祷告,奔命般的嘶吼,震耳欲聋——这在野兽看来,是彻头彻尾的讥讽。 深渊之下的黑色潮水,将巨魔吞没,金色的太阳落入山后,光芒也被阻挡,巨魔奋力挣动,此时,无数墨绿湿滑的触手伸出,将它箍紧,死死拖入海底。 黑色的海水从口鼻呛入,在肺部肆虐,痛苦与窒息一并袭来,如死亡的辛辣前菜。 …… 鹿正康睁开眼。 黑色封皮的灰黄书籍大若门板,一本本堆叠起来,升上幽绿色的天穹,无边阴云只有铅灰色的轮廓可见,不断浮动交织着。 天空的尽头有橙黄色的极光闪烁浮荡,但给人的感觉仿佛在观测一个浸泡腐烂尸体的蜂蜜池子在黄昏阳光下的反光一般。 地面是一种特殊的墨灰色斑点石质,上面也都洒满残破的书页,几乎把地面完全遮蔽。那些书籍堆积成了墙壁,那书脊和书页上的古怪反光就像大型昆虫的甲质一样,而没有书本的地方有黄色骨骼般的观察窗,上面满是镂空,仿佛一个精妙的艺术容器,让人或者别的东西能够仔细观察墙内外的世界。 整个建筑透着一股子哥特式的疯狂意味,扭曲而晦暗。 书籍的长柱遍布墙壁的内外,而透过墙壁的孔洞望去,外面是一片油光起伏的黑色海洋,上面笼罩着淡淡的迷雾,远处有无数类似的房间和高大的拱门,也都半浸没在海水中,整个空间巨大不可知尽头。 周围摆放着灰石长桌的古怪的雕塑,一些仿佛闭合捕蝇草的灰白色厚皮荚质,当鹿正康把其闭合的叶片掰开,里面有一定量的财物,宝石,还有不知什么年代的金币,有些印着赛普汀,有些印着一个女人,有些印着一座高塔,林林总总,种类繁多。 这里,鹿正康闭上眼睛,感受到沁入骨髓的微凉。 这里是魔神赫迈尤斯?莫拉的领域。 异典。 第二百四十四章 探索者,赫迈尤斯?莫拉 鹿正康向前方的通道走去,笔直前进,并不理会两侧的阶梯高台和入口。黑色的书籍堆砌出高高的拱顶,由于不整齐的堆叠导致错落的状态,起伏有边角凸起如棘刺。 空气中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如同一个被太阳晒得冒汽的飘满浮萍的污水池塘,腐烂的真菌和淡淡的海腥味,正像一个废弃的海鲜市场,堆积如山的货物在一点点变质时弥散开的臭味,不过要更淡些。 这样的可怕气味最叫人惊惧的便是其暗藏的迷幻性,若是多呼吸几口空气,便发现臭味转瞬淡去,渐而还慢慢流出香气,仿佛在发酵流脓的地窖里洒满鲜花和香料一样,把邪恶的气质掩盖了下去。 那海上的迷雾也会弥漫到这些通道和房间里,往往站在某处向远方望去,并不能看到细节,蒸汽会一点点浸透衣物和皮肤,给人淡淡的刺痒感,仿佛是无数虫豸顺着雾气钻入毛孔,开始扎根繁衍。 地面杂乱的纸页上满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仔细观察即可察觉,每页纸张上都有四十行,每行大约八十个词。材质多变的纸张,譬如莎草纸或者竹纸、木浆纸、羊皮纸等等,一律都是枯黄的,除了用触觉分辨,并不能看出各自的区别。这里似乎有一种同质化的特性,能将不同之物同化,抹除个性后以混沌的姿态镶嵌在这里。 通道走到尽头,两侧另有走道,鹿正康暂停了脚步,从眼前镂空的窗户向外望去,是一个大厅,深处有高高的台阶,一级级向上,最高处的石台上摆放着什么方形的物体。 鹿正康从左边的通道绕行,不多时到了尽头,右手边就是大厅的门,同样是镂空的,泛着几丁质甲壳光芒的事物,与那些窗户类似,门边有一个奇怪的非自然植物,就像小小的金色灯笼,几根枝条蔓生向上,曲结成一个空槽,另有一支高高顶起,有发光的小球悬垂在其末端。鹿正康轻轻触碰那个灯笼般的小球,球体坠落入空槽,大门因而打开。 巨魔人一步步迈进大厅,那深处石阶旁有两个外形可怖的生物在随意漫游,那形貌,乍看宛如一堆灰黄色的湿滑章鱼触须聚合物,背后披着皮质的斗篷,长长几乎垂到地上,身躯是细长多褶皱的虫躯,漂浮着,腹部有漩涡状口器,体侧有两对手臂,细长枯瘦,头部类似一个海星,垂下长长的触须,左右摆动,互相摩擦,滴落湿滑的液滴。 魔族生物,探索者。 两个探索者注意到鹿正康的到来,当即使用隐身术,在一阵蓝紫色与金红色的灵光中,它们不见了形体。 鹿正康浑身亮起青碧色的光芒,纹身全开。 探索者移动悄无声息,突然从鹿正康的背后有一道墨绿色旋风吹来,速度极快,鹿正康当即向旁侧一跳躲开攻击,而由于主动攻击而现形的探索者在一根书籍长柱后隐现身形,未等鹿正康追击,它再一次隐身消失。 现在是法师的对决。 空气中古怪的味道麻痹了巨魔人的嗅觉,他无法察觉那两个探索者的位置,只能被动防守,不断躲闪那无尽的旋风。 每一个旋风都有石磨般大小,往来推移,两个探索者几乎要把鹿正康浸没在狂风的海洋里,这风旋有着某种恶毒的特性,鹿正康感到体表的刺痛感在加强。 看准一个时机,鹿正康将巨斧抛出,画出一个死亡的轮旋,狠狠劈在一只探索者的身躯上,它被击中,但并无任何惨叫,只是无力地摔在地上无法保持悬浮。另一只探索者愈发谨慎,不再对鹿正康发起攻击,只是一直保持着隐身状态。 鹿正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第一只探索者砍死,抽出魂魄来,当场要将其扭曲成死灵。 直到整个过程结束,另一只探索者都未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逃离。 新生的魔死灵飞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突然朝大厅的角落释放了一个幽蓝色的旋风。 鹿正康紧跟着旋风发起冲击,第二只探索者没有离开,它被旋风击中,破了隐身,随即又被巨魔人毫不留情的一斧子腰斩,然而倒地之后,探索者的躯体竟然慢慢化作虚无,这是一个分身。 阴影里蓦然又飞出两团气旋,两只探索者现形,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抑或都是假的。 鹿正康抬手打出袖里飞燕,自己一个侧扑躲开攻击,被击中的探索者,一个消失,另一个淌出漆黑的血水,摇摇晃晃,被接踵而来的一斧头劈中,再动弹不得。 第二只魔死灵。 它们同人死灵一样有高超的智慧,可堪造就,于是也加入编号,如今到了编号十九。 大厅清理干净,鹿正康走到高台上,面前一片开阔,能毫无保留地看到异典空间邪异的天空与海洋。高台上有一个置书台,上面放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黑暗魔经。 游戏中的黑暗魔经是魔神赫迈尤斯?莫拉的神物,可以通过阅读魔经进入异典,异典里另有魔经本体,阅读后可以获得强力的技能或永久的增益效果。此外,部分魔经也有传送门的效果,可以传送阅读者到异典的不同章节。 鹿正康仔细打量书封,厚重如石板一般的黑色纸张,光泽上如同某种生物的皮质,表面有深邃的铭刻,复杂未知的符文与繁重的几何图形组成的幽暗纹章,如邪异的眼眸。 翻开书籍。 枯黄的书页上遍布文字与图案,然而并不能看懂,多翻了几页,陡然纸张上释放出暗绿色的光芒来,观者一阵恍惚,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极速颠倒重组。 再回过神,大厅外的海洋上悬浮着许多黑色囊泡状物体,仿佛一个个黑洞,里面泛出一个个眼球,伸出一根根触手,鹿正康只感到耳边的幻听急剧加重,无数的声音都汇聚起来,音调、音节、音色不断混合。体表的刺痛升级未剧痛,仿佛长针抵着骨髓搅动。脸颊和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烧灼的感觉,痛苦也富有层次感。 盯着囊泡里浮现的眼球,它们混乱不可名状,有些如蜥蜴,有些如狮虎,千奇百怪,有些有数个瞳孔,胡乱对接,有些眼球仿佛分裂到一半的受精卵,结合在一起而无法脱离,颤抖着。无数囊泡中尤以中心处那个最大,里面悬浮着的眼球也最大,不断眨动着,灰黄的眼白和墨绿的两颗瞳孔——组成一个∞形。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秘密的知识,禁忌的历史 当这堆囊泡出现时,天空被暗绿的浮光笼罩,而观者的视线仿佛也被迷雾沁入,变得迟钝而模糊。 鹿正康耳边的幻听不断组合,最后变成一个低沉、迟缓、鲁钝的怪声。 “一个奇怪的凡人!他找到了我的目光,并且随之进入了我的领域。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句话,被艰难地说完,仿佛是为了好让凡俗可以理解而经过了不断的压缩和谨慎的翻译。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智慧之妖,知识与命运魔神,赫迈尤斯?莫拉,不是吗?” 莫拉低沉地笑了一会儿,囊泡里最大的眼球眯起,似乎是危险的捕食信号,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高等生物的情绪并非低劣凡人可以勘破的,就像一根线条看不透平面的景象。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我很好奇你的镇定,是什么给予你如此超凡的勇毅?当我窥视你的命运时,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美妙景象。是的,就是你了,你愿意做我的仆人吗?我可以赐予你无穷无尽的知识。” 鹿正康很平淡地回答道:“我有勇气,只是因为我不怕死,而且我也并不以为你比我高等,为何我要做你的仆从?” 莫拉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一只有趣的,会唱歌的蜻蜓,“哈哈哈!凡人,你的傲慢真是少见!你并不能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你只不过是一个被困在生死界限里的碎片罢了,而我是完整的!” 鹿正康语气愈发淡漠,“哦,挺不错。” 身为菩萨化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依附在上缘缘流中的小神罢了,连宇宙本貌都未勘破,困于世界生灭的轮回之间,还想让菩萨做你的奴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莫拉仔细打量着巨魔人,“你很有趣,凡人,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作为你的嘉奖,我决定向你开放书库一天,能学到什么,全看你自己。” “那很好啊,多谢。”鹿正康点点头,表示有好处当然得要,“不过以后你可别再看着我了。” 赫迈尤斯?莫拉再次用祂那拖沓的偏男性口吻嘱咐道:“噢,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况且,被我注视的凡人太多了,毕竟我是秘密之主,我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优秀的命运所吸引。呵呵,这是你的荣幸。 “像你这样来到异典的凡人不在少数,不过他们最终都沉沦在知识的汪洋里,久久不肯离去,许多化作我的眷属和奴仆,还有许多彻底疯狂。不过放心,我的恩惠只有一天。当你再次渴望知识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过后果自负……呵呵呵哈哈……” 随着天穹上暗绿帘幕般的荧光散去,悬浮着的无数黑暗囊泡也一一退缩至无,那些浮沉着的眼珠和湿润触手缩回囊泡里随之一并消失。 祂离开了。 鹿正康皱着眉,身上的剧痛潮水般散去,最终低至可以无视,紧接着是脑内多巴胺分泌带来的舒适和亢奋。 他有些脱力,慢慢坐在高台上喘气。 化身太弱小,也是一个苦恼。 待鹿正康缓过劲来,他站起身在大厅里游逛,高大的书柱上每一本书都可以抽出,这些书本看似紧密堆叠,其实是各自悬浮的,并不是说一定要从上面开始拿。 鹿正康翻看好几本,都是不认识的文字,他也不气馁,用任务日志里的备忘录把自己眼见的一切都转化为信息保存起来。 个别书籍里全都是乱码,这是因为上面的内容不是低等生物可以理解的,所以投射出来的字符也是混乱无序的,哪怕鹿正康将其保存在备忘录,但是依旧没有用处,同一页书,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这样的典籍彻底超越了信息载体的概念,其本身就在传达、制造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小时后鹿正康找到字典了。 上面有八种语言的互相注释和音标,包括诺德语、古诺德语、龙语、博斯莫语(木精灵语)、锻莫语(深精灵语)、傲特莫语(古精灵语)、伐莫语(雪精灵语)、岐莫语(变精灵语)。 这本字典很厚实,基本收录了这八种语言的习惯词汇,鹿正康如获至宝,仔仔细细把每一页都收录到备忘录。 这样的字典后来又陆陆续续找到几本,差不多鹿正康的语言通任务可以完成了。 此外还有一些画着大量机械结构的图纸尤其吸引鹿正康的注意,这些应当就是精灵科技,有些一看就是锻莫的技术,有些则更古老,神奥之极。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鹿正康大约记录了五百本书籍,由于内容太过于庞大,导致备忘录变得极其赘余,所以他又在任务日志里另起了一个栏目,称为书架,把之前和方才收集的所有书籍内容整合入书架内,打算抽空起一个目录好方便查找。 鹿正康放下手中书籍,身后陡然出现一个深邃的蓝紫色漩涡,这是一个湮灭之门,可以跨越时空旅行,巨魔人最后打量了周围的大厅一眼,抬脚迈入传送门消失不见。 踏入湮灭之门,眼前是一片深灰色的世界,而他被身前的一股拉力扯动地极速移动起来,他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是在前进还是下坠。 眼前俱是浓雾,而不断有黑影闪过,惊鸿一瞥看到的全然为恐怖而光怪陆离的景象,有极速放大的细菌簇状的球体又瞬间消没在身后,有无数人形聚合的山脉头颅发出无声嘶嚎,有无数星辰状的光球坠落爆炸在虚空一座直径以光年计的铁环上,一块悬空的破碎陆地上树立着高高的水晶塔散发光明照耀四周,一座在光界里漫步的黄铜机械巨人,驳驳跳动的世界心脏…… 有些是幻象,有些是历史,有些是幻象之于历史,有些是历史之于幻象,有些是时间内的景象,有些是时间外的景象…… 鹿正康看到了许多,可什么都没能记下,倒是任务日志里收录了大量扭曲的图片,模糊不堪。 狼群休息处,一个传送门打开,鹿正康迈步而出。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男孩的野望,死灵熔炉 湮灭之门的传送体验与净土的殊为不同,走一趟湮灭传送门就像进了一次历史垃圾堆一样,很可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昙花。 菩萨赋予的超然之境,脱离命运轨迹,连赫迈尤斯?莫拉似乎都没注意到。 魔神并非全知,哪怕莫拉号称秘密之主,但依旧有祂无法触及的领域,祂就像一个观画的人,总有隐藏表面之下的线条会脱离视线之外,而当鹿正康进入净土,他的命运便会隐匿不可见,这样的宿命波动常常出现,赫迈尤斯?莫拉究竟有没有相应的洞察力也是未可知。 净土始终是鹿正康在上古卷轴世界的基本盘,是他的领域,在净土内他是不可被伤害的,而净土也不可被果位不超鹿缘菩萨的存在勘破。乃绝对安全的所在。 把话说得满些,区区一个魔神,如何能窥见鹿正康的命运轨迹,祂之所见,皆为虚妄! 在异典中,鹿正康保持了理智和谨慎,没有试图用净土收纳书籍,因为对魔神来说,领域便是祂存在的本体,一切风吹草动皆有感应,相当于显化的法身一般,深藏湮灭之中,唯有遵循其引导方能抵达,乃是其最原始存粹的特性。而与鹿正康打交道的那个黑暗囊泡便是其微不足道的化身,至于其报身,鹿正康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缘流究竟何模样,想来恐怕也难见到报身。 鹿正康假托三身之说来解释魔神之存在,尚且有不完美处,然而鹿缘菩萨之名也只是假托佛家之说,真实存在之物,是名菩萨,即非菩萨,是名三身,即非三身。 总之魔神是一种高等的存在,超越了凡人世界的维度。 算是劫后余生的鹿正康没有丝毫后怕的感觉。 就当是出去旅游了一趟,宰了主人家两条狗,还依旧得到热情款待,这么说来,还挺对不起莫拉大君的。 “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吧。”巨魔人咕哝了一句,耳边的幻听却是没有再次出现,这让他还有些不适应,也不知是赫迈尤斯不再关注他了,还是将自己的目光收敛到更隐秘处。 在异典里没有日升月落,所以一天时间,其实就是现世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没出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景象。 算算时候,再过三天又该去看约纳斯,鹿正康也不浪费时间,一天的例行的工作要完成。 早上练武,还是熟悉的狮相金砂掌,狮相铁头功和十三太保横练功。 下午造房子,主体结构完成,方方正正一个木盒子看着就像我的世界一样,颇为古怪,鹿正康打算在一楼周围修建一个彩绘回廊,这样看着端庄些。 晚上读书,其实就是看字典,学外语,颇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 三天后,去一趟冬堡把约纳斯接回来吃饭。 这样的日子真的让鹿正康想起学生时代,一周见一面,半天假,就回来吃个饭便回校,这样松快的半天是极为难得而享受的,只是有时候还有堆积的作业需要处理。他永远记得午后的阳光,将丑丑的花色窗帘照彻,水门汀的地面上有朦胧的光影浮荡,外面的风从窗户缝隙里吹入,将帘子抖动起来,也是缓慢轻柔的。 一切都很相像,只是那时候,自己是孩子,现在,自己是长辈。 “先生,你在想什么?” “我?”鹿正康恍惚了一下,看着饭桌上狼吞虎咽的男孩,“我在想你长大后的样子。” 约纳斯喝一口清泉水,笑着说:“先生你也在变高呢,我也时常想你以后会有多高。” 巨魔人的确又长高了,以至于,冬堡的卫兵们都不再戏称他是侏儒,这样长高的速度很不寻常,常常会有人好奇地问他到底什么情况,鹿正康总是敷衍一句二次发育。 听到约纳斯的调侃,鹿正康笑着斥了一句“人小鬼大。” 男孩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想长大。” 鹿正康不问为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掰着手里的白面包,这是新鲜出炉的,热乎乎、香喷喷,松软可口,用的是精制的面粉,价格不菲。 约纳斯眨眨眼,看到巨魔的姿态懒散,于是也没了倾诉的欲望,低头大嚼起来。 庄稼们还未能收获,虽然不时有生命魔能的滋润,但生长是一个急不得的自然过程。最早一批麦子也需要到日高月才能收割。 鹿正康问约纳斯,“在学院有没有钻研什么课题啊?” “有的!”布莱顿小子闻言振奋起来,“我要复原一个伟大的法术!” “哦?” “是飞行术!我在图书馆看到了,以前是有这个法术的,只是后来因为安全问题才慢慢失传,我不但要复原它,还要改进缺点!” “好啊,有志气!”巨魔人呵呵大笑,“有同学或者法师帮忙吗?” “暂时没有,不过等我做出成绩以后就能拉拢他们加入了!”男孩说起这些头头是道,还分析了几个同学的个性,这样的洞察力和决心是鹿正康在他这个年纪绝不会有的。 每次与这个男孩相处,都会忍不住好奇他的未来。 真是一片光明的坦途啊…… 送走踌躇满志的男孩后,鹿正康的生活又一次平淡下来。 晚上学习的时候,还顺便整理书籍,按照不同的分类,大致归纳为:魔法、科技、魔动科学、传记、游记、哲学与文学、杂谈、乱语八项。随后便是将异典里抄录的书籍一点点整理出来。 看得懂的分到前七项,看不懂的都安排在最后的乱语中。 这个过程里,鹿正康最看重的就是前三类书籍,这也是数目最少的三类。 而其中可以破解的又只占一小部分,让人感到非常可惜。 不过,有锻莫的技术图纸,鹿正康的许多野望也可以展开了。 譬如死灵熔炉,完全可以采用这些矮人的设计,届时的产物就像流水线一样可以批量生产器具。而鹿正康要做的只是将能源从灵魂石换做死灵罢了。 说干就干,而这一动工就是整整一个月。 黑铁锻造的高大熔炉仿佛殿堂,大量粗重的铆钉将一张张布满花纹的铁板链接,主体是一个椭圆形熔炉,此外还有一个蒸汽传动设备用以给熔炉运转提供动力,大量的管道交错堆积,火焰、蒸汽、熔浆在其中肆意奔流。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魔族、世界、锻莫,装甲设计 死灵熔炉的产物全看模具,而模具也是可以替换的,有了熔炉,鹿正康更新外殖装甲的速度极快。 这次的内骨架的一部分采用黄金,对附魔有一定的加成,只是质地偏软,且沉重异常因此才未将整个骨架都替换未黄金。 这样简单的扩大将会是一个长久的工作,因为巨魔人生长的速度太快,几乎每两周就得重新调试,也不知最终他会成长到什么体型。 鹿正康将两个魔死灵塞入了熔炉里,它们比前面那些由强盗转化的人死灵更加智慧,而且能更快汲取原始魔能给附魔法阵充能,因此单单两只就能带动整个巨大的熔炉。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是,它们其实可以被看做是赫迈尤斯?莫拉的一部分。 魔族生物,或称迪德拉生物,它们的存在都依附于侍奉的主君,它们是主君领域的一部分,同样的,也就是主君的一部分。 而魔族生物是不会在现世死亡的,因为降临的或者被召唤的只是它们的一个化身,只有在其存在领域中,这些迪德拉生物才能被真正杀死,同样的,想要抽取魔族生物的灵魂也只能在湮灭领域中。 魔族如此,那些圣灵麾下的英豪同样如此,这个世界上流传一个说法——人是神(元灵)的碎片。当人加入神,就会化作神的一部分。 就像巨魔人的生母嘉尔娜?饮血,她的魂灵在魔神海尔辛的猎场里,同样她也化作了海尔辛的一部分。 就像太吾世界里的人加入鹿正康的正缘扣一样,存在的本质被连结,也就得到了另类的永生。 对凡人来说难以想象,不过对高等生物来说只是基本操作。 鹿正康如今也可以确定,空洞骑士世界的虫子梦境也是一种神圣的联合,或许大家都在某个存在的睡梦里,而什么圣巢、辐光、虚空,也都只是那个存在的一声呓语,脑海里的一道火花,仅此而已。 这么一来,便与梵天一梦类同了。 将宇宙现象神化的确很有趣,更有趣的是在神话的世界里冒险。 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思考形而上学还只能算是无聊时候的消遣,比较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是如何获取大量死灵。他寄希望能在异典获取的知识中得到答案。 整理书籍的工作每天都没有拉下,鹿正康找到了一些高深的古老魔法,为数不少,对法师的要求很高,像鹿正康这种缺蓝法师是不用指望亲自释放,只能将其转化为附魔法阵后间接使用了。 此外还有许多失落的魔法知识和科技蓝图,鹿正康不出意外的发现他如今的道路并非独创,正如目录里的魔动科学那样,有许多前辈法师也在钻研将魔法与自然科学结合的艺术,虽然鹿正康整合出来的内容稀缺且断代严重,不过依旧给了他以极大的启发灵感。 关于他的外殖装甲,如今有了全新的升级思路。 装甲上可以镶嵌法杖——不一定得是长长的棍子,还可以是炮口,总之,可以通过制作法杖的手段,给装甲配备火力武器,浑身数百杆炮,火球冰霜与雷霆肆虐,再加上鹿正康找到了约纳斯试图复原的飞行术法术书,一并附魔上去,届时就同个钢铁侠没区别。 另外,得益于异典中一些玄奇的炼金配方,他可以制造魔力液体,随即便能尝试构建人造经脉,再次开发魔改版的内力。 锻莫科技有机械生物的创造方式,鹿正康也可以将外殖装甲打造从一个蒸汽动力的机器人。 类似的升级方案林林总总有数十个。 而最可怖疯狂的就是巫妖装甲蓝图。 不同于dnd世界观或者通常人们熟知的巫妖,上古卷轴的巫妖也的确有命匣,被杀死后也的确可以依靠命匣复活,然而并非命匣破碎巫妖就会死亡,只是会变得虚弱。 上古卷轴的巫妖转化仪式中,命匣只是一个过渡环节的用品,在转化成功后,便可作为巫妖的力量之源,并能够靠吞噬灵魂壮大威力。 巫妖装甲既是将外殖装甲制作为命匣,一个可成长的神器! 说实话,鹿正康真的打算某天自己活腻了就试试这个方案,前提是他需要巫妖转化仪式的全部细节,异典里找到的知识没有完整记录这些,或者说,在那些乱语中,不得而知。 所有升级方案里,暂时以锻莫的机械生物最为靠谱,可行性最高。 机器造物可以被冠以生物的称号,足见锻莫科技之奇妙。 据说这群矮人掌握着奇妙的音调魔法,他们认为世界的法则就像音符一样,可以通过调音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么说来,锻莫法师都是一个个实力强劲的调音师呢。 对于锻莫这个灭亡的种族,人们有很大的误解,首先,虽然称他们为矮人,但其实人家并不矮小,甚至颇为高大。在异族的语言里,他们被称为深刻之民,深刻在思维层次上,而这个词被错误地翻译为了矮小之民。大家很少见到锻莫,以至于这个误解越来越深远,最后全体锻莫都被动成了矮子。 挺惨的。 制造机械生物,离不开在灵魂学上的素养,那些至今活跃在锻莫遗迹中的机械造物有着基本的判断能力和智慧,可以协同作战,驱动它们的能源是灵魂石与机械核心,而赋予它们逻辑思维的却不得而知,可能是音调魔法,也可能是灵魂附体。 鹿正康看了数十张机械生物的设计图后,清楚认识到这些造物的智慧来源——无所谓。 可以是灵魂石,可以是机械核心,可以是魔法,可以是死灵,在这方面锻莫科技展现出了强大的普适效果——实用至上。 在实际应用里,一些小型机械生物就全靠灵魂石提供动力和智力,而一些大型的机械生物,如矮人百夫长就需要百夫长核心与灵魂石的共同支配,或者,以音调魔法启智,那么灵魂石与核心只是单纯的能源。 鹿正康看了连连赞叹,“妙啊!” 设计图画了整整两周,真正要锻造反而简单。 死灵装甲二代,即将出厂!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二代装甲,即将开启的农忙,外来的法师 为了得到足够的钢材,鹿正康多次光顾矿坑的生意,而且还去把诺德遗迹里一切铁制品给拆下来搬走。 外殖装甲二代,死灵蒸汽战甲终于是在4e184的第六个月份,也就是年中月完工。 三层结构,内骨架不变,中层为附魔层,外层为动力装置。 设计上由于结构复杂所以显得非常赘余,外层蒸汽动力装置类似外骨骼,背后有便携式蒸汽炉,方方正正的一个背包,中层附魔钢甲线条圆滑表面光亮,与人形差别不大,内骨架如锁子甲,紧贴衣物,头盔是层层叠叠薄铁片堆砌的花纹圆球,附魔与死灵监控器一致,有强大的观测能力。 所以最终造型乍看像是穿外骨骼盔甲的宇航服。 通体银白色附着彩色符文,一旦功率全开就会像人形自走迪厅炫光灯一样。 外层大量如外骨骼的细钢管道采用液压传动系统,动力由背后蒸汽背包提供,必要时可拆卸。 中层与内层其实就是一代外殖装甲,除了处理一些结构上的冲突以外,完全照搬,节省了相当一部分时间。 有了外层动力装置,这下整个战甲对操作者来说轻如无物,甚至能当义肢来用,不论奔跑还是战斗都能有强劲的爆发力和持久性,一下子就变成魔改钢铁侠了。 创造的过程非常快乐,以至于让鹿正康灵感如山洪一样呼啸澎湃。 二代还没造好时,鹿正康就已经在筹划三代装甲了。 不论一代还是二代都需要死灵提供能源,激活附魔法阵,而三代装甲应当有更高的普适性,结合炼金配方中的魔能液体和机械核心,只要供能系统和操控系统设计完毕就完全可以抛开死灵,届时动力由魔能液体提供,行动让机械核心操控,使外殖装甲变成使用门槛极低的魔动科技产物。 届时就有批量生产的价值了——谁说《上古卷轴》不能玩成《辐射》的? 到时候复活死灵大军,每个尸鬼骷髅都穿着外殖装甲,十万钢铁侠出击,谁来也顶不住。 舒舒服服过了这段充实的日子,鹿正康每天依旧坚持练武。 狮相铁头功基本练成,为了练这个,脑袋两边的骨刺都被撞断四五次,好在后来又长了出来,不然脑袋上就真的光滑溜溜像个蛋了。 硬功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练了狮相铁头功,在修习十三太保横练功就能省出一些时间,因为十三太保横练里也有一门铁头功,练法与狮相铁头功基本类似,同样的,练了金砂掌后就不必练习十三太保里的铁拳、铁掌、铁指功。 为了测试二代装甲的灵活性,鹿正康在净土搭建了一个桩林,高高低低的木桩排列如林,他便穿着厚重装甲在上面跳跃移动。 由于附魔了飞行术,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负重,因此不必担心将木桩踩坏。 可惜的是,二代装甲空余的附魔空间不足,飞行术附魔法阵只占据很小一部分,无法真正飞行,只能缓慢漂浮一段距离。 这个问题很可能到了三代也无法解决,只能看未来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案了。 不过飞行术的确如约纳斯所说,是一个有很大缺陷的法术。其原理是制造力场包裹法师,使其能抵抗重力四处飞行,不过力场的强度很难把控,要么是飞不起来,要么是直接把法师挤成浆糊,而且飞行的途中,力场无法提供额外的防护,加之需要专心操控导致法师抽不出空闲仔细观察环境,往往会有意外发生。 这个法术什么都好,就是使用门槛过高,不专业的法师用这个太危险,专业的法师说不定都会用传送门了,难怪是被慢慢淘汰。 二代装甲上附魔的飞行术产生的力场就是功率太低,只能减重或者漂浮,相对还安全许多。 鹿正康打算关心一下约纳斯的研究进度,如果他练复原飞行术都做不到,那就亲自出马把飞行术改进后传授给他。 马上就要到收获的季节了,意味着鹿正康即将开始农忙。 净土田野上沉甸甸的麦子摇曳爽朗的波涛,吸饱甘甜的泉水,而今已将稻穗深垂。 在净土不必忧心病虫害,但依旧得担心土壤肥力,鹿正康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于家人,不可能这几十英亩都上自己的肥,而化学制肥又实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将来要么去掏粪,要么研究一下魔法制肥。 掏粪无所谓,只是太麻烦,效率也低,并非好选择。 制作收割机的事情得提上日程,其实很简单,在拖拉机后面挂一个滚轮就好了,要是赶赶工,绝对能在收割前做好。 一周又到了末尾,鹿正康去骑上心爱的小机车出发去冬堡。 今天酒馆里也很热闹,原来是有户人家生小孩了,请大家喝酒。人们说着开开心心的祝福话,到半夜才散。人群慢慢散去后,酒馆里来了一个年轻人,穿着法师的装扮,不过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不像是学院里的成员,像是外来的。 老板对这位外来的年轻法师没有特别的偏见,多嘴问了几句后,反倒是被法师绵里藏针地顶了两句。看得出他是很有戒心的一个人。 外来法师喝了两杯蜜酒,要了一份面包和烤韭菜,夹着当三明治吃完,末了,要了一个房间,就在鹿正康专属房间的对面,那是个双人间,很宽敞,价格相对也会高些。 当晚酒馆里没什么客人,半夜鹿正康的门被敲响,巨魔人睡得正香,起来开门一看,竟然是对面的外来法师,兜帽下露出一张干净而疲倦的脸庞,来者有着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颔,灰黄的皮肤被仔细地保养,表面涂抹脂膏,散发淡淡的花果香气,帽檐下露出几绺亮丽的金发,以及一双半掩在发丝间的金色瞳孔。 是一个讲究的男性高精灵。 巨魔人闷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高精灵略略低头致意,在礼节上非常细致到位,“请原谅我冒昧地打扰您的好梦,这位……先生?” “既然已经打扰了,你不妨说说原因。” “哦,我想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您。”高精灵笑得矜持,他站直的时候差不多和鹿正康平齐,算是高大细瘦的美男子了。 “有话直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向您的惜时精神致敬!但不知阁下可否莫再打鼾,偌大酒馆,尤以您的声响最为惊人。却叫本人辗转难眠。” 巨魔人隔着兜帽挠了挠发痒的骨刺,点点头便应下了对方的请求,打算回去打坐度过今晚。 “再次感谢您的慷慨的善心!咱们明天见吧。本人也急需一个良好的睡眠。原谅一个困顿而精神紧张的旅人吧,感谢!再次感谢您!”高精灵法师说着好话,再次点点头,慢慢退开几步,转身回房。 巨魔人摇摇头,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是傲人凌人啊,这才是地地道道的高精灵。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冬堡的新领主 外来的高精灵法师睡到了天亮,想来只有四个小时而已,恐怕并不能睡足,起床后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随即退了房间就出门去了学院。看样子,他是打算今晚就能在学院的房间安睡。 鹿正康抽空更新了一下任务日志。 【任务:语言通】 …… 任务二(完成):学习书面文字 任务三(未完成):通识泰姆瑞尔大陆上各种族的语言文字 【任务:探索周围】 …… 任务二(完成):探索苔原东南部古老遗迹。 …… 任务四(完成):探索苔原东北部海岸的沉船废墟。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杂项】:探索一个矮人遗迹。 【杂项】:收割作物。 语言通的任务差不多也快完成了,在异典里鹿正康找到十来本字典,基本涵盖了这颗星球上所有种族的主体语言,还包括一些偏门方言,虽然有些语种——譬如蛇人语——发音诡异难学,不过读写倒是不成问题。 珊瑚龙爪的任务都快发霉了,其实英格尔冢离苔原也并不十分遥远,只要沿着东南面的海岸一路向南,就能进入东境领,再穿过涛涛白河就能抵达英格尔山峰。山脚边有两个农场,它们负责供给风盔城的食物,同时冬堡的粮食也多是从它们那里收购的。 说起来,最近冻炉酒馆里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要换领主,整个冬堡就这么点大,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而这个流言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卡拉达领主并没有站出来澄清。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也都渐渐确认了这个消息。 帝国方面会任命新的领主来管理冬堡。 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有说是先祖神州的阴谋,有说是风盔城去年才新上任的领主在干涉冬堡内政,有说是帝国在卖官。倒是并没有怀疑卡拉达领主能力不足才导致的这次换任。 卡拉达渐渐不再来酒馆,成天就待在领主长屋里,他的暗精灵管家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人们出于关心想从他口中打听内幕,反倒是被恶语相向,为此还发生过几次斗殴,管家差点没被诺德人砂锅大的拳头打死,结果就是被卫兵拦住,双方各自缴纳一些罚款了账。 对此,鹿正康并不非常关心。 约纳斯练武已经颇有根底,鹿正康打算开始传授他一些基本的身法,锻炼身体的柔韧性。首先就是经典的少林功夫穿纵功,没有内气也能飞檐走壁,当一个跑酷高手不成问题。 学身法之前,得先学梅花桩、七星桩这样基础的步法,同时还得拉韧带,背沙袋,总之还是从基础练起。 小孩子骨头软,腰身好,韧带也松,最适合下苦功,硬功练不得,软功可无所谓。 约纳斯当天被鹿正康的肌肉震撼过后就对武功有了格外的热情,哪怕是在木桩上滑倒被板拦根,抑或是韧带抻得像拉面,也是一声不吭,当然不排除痛到说不出话来的可能性。 鹿正康问他飞行术有没有成果,男孩照例用还行来敷衍他,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 饭桌上,约纳斯突然说起了冬堡换领主的事情,原来学院也在关心这件事。 相对而言,法师们虽然足不出户,但知道更多内幕。 说起来也同他们有关,学院内一直有先祖神州的人安排监视情况,而现任的卡拉达领主对学院颇为亲善,于是就有传言说是梭默(先祖神州简称)的监视者向上级递交了报告,于是梭默就施压帝国方面,要求换一个领主。 如果所料不错,新来的领主会是冬堡人,而且对学院充满憎恶——基本上也就是冬堡本地人会格外讨厌学院了。 鹿正康看着约纳斯对这种话题侃侃而谈,便说让他少关注大人们的游戏,专心研究魔法才是正经。 新的一周,鹿正康改装好了拖拉机,让编号四到七负责收割小麦,编号八到十四负责收集麦穗。自己则开始赶制蒸汽磨坊。 周末就能吃上新鲜的面粉了。 同时,周三是年中月的最后一天,周四就是新的日高月。 待鹿正康又一次到冬堡,发现酒馆里异常冷清。 “这是发生什么了?”巨魔人到柜台前询问老板。 老板正在擦拭酒杯,这些白铁的酒杯在他手边叠得高高的。 “我们换领主了,大家都不太高兴。” “新来的领主很差劲吗?” “不,他是个挺好的人,而且是在冬堡长大的,和我们都熟悉。”老板放下抹布,从柜台下摸出一瓶葡萄酒,劣质的绿色玻璃瓶里黑乎乎的酒液翻滚着涟漪,他掰开瓶塞,左手尾指勾起两个杯子,满满倒上。 “所以你们只是在为卡拉达担心?我很好奇他去了哪里。”鹿正康一边看着老板娴熟的倒酒动作,一边把手臂支在柜台上,右脚勾柱左腿,姿态悠闲散漫。 满满的两杯酒,老板分一杯递给巨魔人,“听说他去独孤城述职了,说起来,他的母亲其实就是哈芬加尔领的,也许老头去了那里就不会再回来了。独孤城是个很好的地方,很繁华,城墙高高的,还有风车,他们的风车……” 鹿正康饮一杯酒,老板也饮一杯,当他们沉默时,酒馆里除了火塘燃烧的哔啵声,就是两个男人碰杯的廷廷声了,这时候人不由自主就想说话,怕是寒风悄无声息就在死寂的缄默中侵入骨髓。 新来的领主叫科利尔,果然就像约纳斯说的那样,极度敌视学院,乃至讨厌一切法师。 不过老板说鹿正康不用担心被科利尔针对,毕竟他是一个优秀的诺德兄弟,一个出色的美食家,这样的人,走遍天际都不怕。 “老头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没人来得及同他说说话,再喝上一杯。他坐着马车,带着自己那点家当和一个忠诚的管家就走了,唉!他没有脸再留在冬堡啦!他的家族曾经是冬堡显赫的成员,如今……嗐,说这些干什么……只不过,我要说,帝国真没有人情味,这样一个优秀的领主说换就换,这些阴险的家伙对我们天际,太刻薄了。” 第二百五十章 农忙,生命元素 三瓶酒的工夫里,酒馆老板不停抱怨帝国,说当初与先祖神州打仗的时候其他行省要么叛乱要么自保,就天际支援了帝都赛罗迪尔,结果帝国在诺德战士的帮助下,打赢了还被迫签下丧权辱国的《白金协定》,内容包括取缔塔洛斯信仰,割让南落锤土地,并且正式解散了刀锋卫士(皇帝近卫,屠龙组织)。 别的不说,单是一个取缔塔洛斯信仰就大大地惹毛了诺德蛮子。这相当于你的主君单方面宣布你的祖宗不是你祖宗,你问我的祖宗到底是哪个?人家一句你没有祖宗——那不得造反了?战神塔洛斯可是诺德人的精神支柱耶! 如今明智之人都能清楚看到一股怒火在天际的上空燃烧,帝国方面对此视而不见,放任火势蔓延,梭默方面出于恶意更是火上浇油,用不了二十年,必将有战争爆发,而战争的核心人物已经在去年入主了风盔城,正在大肆扩张势力。 诺德英雄,乌弗瑞克?风暴斗篷。 老板提了一句,风盔城正在招收军队,要组建风暴斗篷军,口号是复兴天际。他觉得巨魔人这样的好汉一定得去看看。鹿正康问那你呢?老板耸耸肩说自己得看店。 话聊到此处,鹿正康便已经颇感无趣,于是从袍子下取出一袋子全麦饼干递给老板。 “这是什么?”袋子打开后散发出一股香甜的黄油味,鹿正康用的是羊奶黄油,加了一点点盐以提升味道的层次感,最终成品是非常适合当零食或早餐的全麦圆形金黄色饼干。制作时鹿正康还特意打了模子,饼干的一面印有漂亮的花纹,有梅兰竹菊,有山川花鸟,虽然挺抽象的,不过格外有趣。 “饼干,你就当是甜甜圈好了。” “饼——干?”这是鹿正康用英语曲奇饼干音译成诺德语的新造词,假如要严格根据诺德语造词法来翻译的话,得将其解释成烤了两次的面包,还不如简简单单一句曲奇,以后传播出去了,大家就都会叫它曲奇。 老板吃了一口,大为赞叹,并且很有眼光地问道:“是不是新收的麦子?” “你吃出来了?” “是啊,还带着新鲜的风与麦浪,放久了就没有这个香味了。” “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愿九圣灵祝福你,我的朋友。” 净土正式进入农忙时期,不但麦子熟了,那些马铃薯也可以收获了,到时候吃不完的麦子和土豆就拿去酿造伏特加——这个并不难,说到底就是蒸馏出来的酒精兑水再过滤而已。 鹿正康打算有机会多酿造一些酒品,作为生活的调剂。 活着是活着,活成什么样子还得看行动力,鹿正康或许算宅男,不过绝不是懒汉。 相对而言,如今的约纳斯有越来越懒散的趋势。 往常到了净土还会吹吹笛子,到处玩耍一番,现在也不知是倦了还是颓了,每次通过鹿正康的考较后就马上放松下来,随即去房子里搬出一把躺椅晒太阳打盹。 好在这么多次检查都没有问题,他的学业和武功都没落下,鹿正康就当孩子在学院太辛苦,也不去打搅他休息。 为了约纳斯的武功锻炼,鹿正康打算在冬堡外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建立桩林,嘱咐以后他每天早起就跑到桩林去修习身法。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男孩一愣,然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天际野外有很多流窜的猛兽,其实没有哪里是真正安全的,不过遇事不决就用魔法。 曾经魔法中有一个神秘系,后来遗失了一部分,剩下的被拆解到其余派系里,这种魔法里影响最深远的就是关于仪式和咒语的研究,其中就包括魔法阵。 魔法阵这东西,有点复杂,鹿正康暂时还没研究好,不过根据书里记载的步骤一点点完成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冬堡周围的山地实在没有适合建立桩林的,鹿正康最后还是在海滩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建立魔法阵。 整个过程需要耗时耗工相当一段时间,所以新的一周,鹿正康在海岸逗留了三天。 先采石,需要白色石质,好在冬堡这边的石灰岩挺丰富,切割打磨石料,拼合成大圆环,圆环上雕刻符文,站在圆环内,点亮八处炬火,连接成八边形,站在圆心处,虔心念咒,赞颂八圣灵伟力,从白天到夜晚,其间炬火不能熄灭。 这样,一个可以维持许多年的保护阵就完成了。 遮风挡雨,防护外敌,不论是刀剑还是潮汐都无法越过圆环。 进出法阵需要凭证,鹿正康设计成小戒指,给约纳斯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 当初冬堡的大坍塌事件,学院安然无恙就是因为有保护阵法,这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当年的大海啸,不然冬堡是不会剩下任何建筑的。 把桩林造好后,鹿正康也就回了苔原。 死灵机车用过几次后,鹿正康对它的意见越来越大,起步慢就不说了,这刹车可太难了,而且速度不好掌控,不论加速还是减速都需要间隔许久。 得到锻莫科技后,鹿正康便打算升级一下死灵机车。 可惜如今农忙,实在难抽出空,等收获小麦后,紧接着就是收获土豆,中途亚麻又熟成了,于是又开始收获亚麻,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收获的时节,什么韭菜、卷心菜、油菜、大豆、甜菜等等,都在高速生长。 鹿正康的磨坊每天都是机械轰鸣声,死灵们将麦子碾碎过筛,再精磨储存,没有一刻闲工夫。 等油菜籽收获了就能榨油,等甜菜收获了就能制糖,大豆可以做豆腐,卷心菜和韭菜也是餐桌常客。 偌大净土,偌大的田地,美好的时节总是来得那么命中注定,这是自然与人的约定,如期而至。 鹿正康坐在田埂上,感受到一种深沉的链接,智慧与文明仿佛种籽,终有一天会在岁月的土壤内萌芽生长,耳边有风声和枝叶摩擦的嗦嗦声,鼻尖有泥土与果实的混合味,太阳很温暖,一瞬间也仿佛无限。 在此刻,生命魔能不断从巨魔人头顶涌出,金色的光点飞上半空,汇聚起来,生长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背后有层层叠叠的羽翼,仿佛一件太阳的披风。 当它出现,万物都发出轻轻的赞叹。 生命元素,创生!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收获,新年,男爵,欢庆与泪水 这是鹿正康创生的第四个元素。 前三个还相对主动,这第四个就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鹿正康也大致理清了为何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总而言之就是要浪漫,得有足够的情感与魔能共鸣协同,就能赋予魔能以灵魂与逻辑,创生元素,而这个过程,应当与净土离不开,有什么东西一直暗藏于净土之下,那是鹿正康还未发现的宝藏。 巨魔人搓着自己的脸,干净、厚实、坚韧、温暖,他想象自己的双手就像一块奇特的面具,将自己的一切情感的表达都隐藏在面具后,藏在黑暗里,非常安全……有点感觉了,但还是不够入戏。鹿正康笑了笑,知道自己不缺乏安全感,所以这种想象就很难代入其中。 不过到底什么是浪漫呢?这个问题足够深奥了。 飘在虚空的生命元素张开羽翼,高高升起,飞入天空,刹那间,纯白的苍穹化作淡金色,阳光也充斥着生命魔能,植物的长势越发旺盛,排排的小苹果树苗抖簌精神,将根系深深刺入土壤,几乎要触及底下的冰原,那些豆子、苎麻、油菜等等,也都提前熟成。 这下施肥问题就解决了。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叫人仿佛置身虚幻的花海,吐息间湿润而清冷,又如清晨山岚弥漫的竹林。 下半年的时间,鹿正康恐怕很难抽出空来研究魔法了。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编织麻布,制衣、制糖、榨油、酿酒,每件事情都需要尽心尽力。 生活慢悠悠地过去,日高月在收获里度过,末种月又播下一批作物,炉火月将自己的食物与冬堡人分享,霜落月依旧农忙,日暮月时仓库里已经堆积大量物资,夜星月时将约纳斯接回来过年。 过年好啊。 鹿正康做羊肉饺子,做大个的寿桃,炸酥肉,炸糖饼,做一切喜庆好吃的,给约纳斯,给狼群,给冬堡的朋友们,供给九圣灵,供给天上各路神仙,供给自然,他收获了许多,也分享了许多,就像一次完整的轮回。 狂欢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从184年夜星月的后半段,到185年晨星月的前半段,冬堡前所未有的热闹,人们都为慷慨的鹿正康举杯,祝福他,欢迎他,崇拜他,仿佛他是欢乐的化身。 狼群的新生儿很喜欢他,冬堡的新生儿也很喜欢他。 巨魔人高大又宽厚,被人称呼为快乐的美食家,也有叫他白色山峦的,因为他的大氅是白色的,鹿正康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对这些外号的喜恶,久而久之,人们也放开胆子,称呼什么的都有。有些小孩特别喜欢叫他大白球,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 现在的鹿正康里面穿着好几件新造的麻布衣,蒙着麻布头巾遮盖第三只眼与骨刺,带着兜帽,略略把自己丑陋凶恶的脸露出一些来。这麻布用的是亚麻和苎麻混编,结实、清爽,除了不适合冬天穿以外什么都好。 布衣之外,依旧是熊皮大氅,以前的那条早就腐烂了,不过鹿正康在霜落月时遇到一头游荡的白熊,马上要冬眠,已经肥肥胖胖,便被巨魔人顺手宰了,皮子硝制以后成了衣服,血肉被做成佳肴,骨骼碾碎了用于冶炼,灵魂化作死灵用来驱使,一点都不浪费。 人们把鹿正康外形上的变化视为一种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因为一个神秘的人愿意分享自己的隐私,那是友情的象征。哪怕冬堡居民都惊异于巨魔人长相之丑,但没有人因此而讨厌他,卫兵里有那些健康高大又矫健勇敢的诺德女子,对鹿正康青眼有加,时常寻他饮酒。 新任领主科利尔也对鹿正康非常亲近,这是一个红头发的年轻诺德人,面庞端正坚毅,鼻子挺阔,嘴唇周围有一圈青生生的胡茬,时常穿着厚重的毛皮大衣,戴着红宝石黄铜头环,说话声音响亮而沉稳,站在街道尽头都能听到他在街口的高谈阔论。他为人热情,先前在外游学历练,这次回归家乡不过一个月就博得居民信赖。 他总是说法师学院的坏话,对多年前的大塌陷持着阴谋论,除此以外,他是酒馆常客,总爱饮酒,一旦喝多了就会哈哈大笑,放浪形骸的样子很亲民,不过话说回来,冬堡现在也就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十几户人家,甚至没有独立的内政和足够的领土威严,他这个领主想摆架子也没人在乎的。 他常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要在冬堡扎根,以后找个老婆,生个小孩,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鹿正康来酒馆时会带上自己酿的伏特加,很受蛮子们的欢迎,在新的一年,巨魔人带来的酒足够所有人尽兴。 领主科利尔喝完当场就说要给鹿正康以冬堡男爵的身份,酒馆里的居民们一阵欢呼,没有反对的人。巨魔人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科利尔塞了一把花纹精致的钢铁手斧,醉醺醺的领主拉着鹿正康的手高高举起,朝着周围大吼:“你们看清楚了!这把斧子就是咱们新任冬堡男爵的象征!谁要是有意见,现在说出来!” 酒馆里的男人和女人们纷纷大笑,没有谁说有意见,只是催吟游诗人赶紧唱一首歌来。 我们的吟游诗人是个脾气古怪的布莱顿男人,他三年前来到天际,一路向北,似乎在躲避灾祸一般来到冬堡这个穷乡僻壤,他矮小——布莱顿人在诺德人面前往往要略微抬头,不过他还算英俊,找了一个本地的诺德女人过日子,同居然而没有结婚,他会唱许多歌谣,包括帝国的,天际的,或者是他故乡的,林林总总,都能用他娴熟的鲁特琴技艺表现出来。 说这么多,只是要让人知道,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诗人,总爱唱反调——有时候颇有戏剧性,人们因此喜欢他。 在这样欢乐的时候,他弹起了沉重坚韧的调子。 大家伙儿的笑声一点点淡去,缄默如寒风涌入此地,唯有一些神志不清的酒鬼还在喃喃自语,其余人都认出了这首歌,展示了自己的尊重。 布莱顿人开始轻轻唱道:“我们的英雄,噢我们的英雄,有颗勇敢的心!” 酒馆里的诺德人们听到这一句便已经心潮澎湃,感性的人们眼中泛起泪水。 “让我告诉你,告诉你,龙裔重新降临!” 吟游诗人的目光盯着火塘上的烈焰,灵巧的手指还在不住地拨动琴弦,是拨动了琴弦,还是拨动了心弦,只见酒馆里的男女老少都开始低低的应和。 “使用吼声之力,古老的诺德技艺!”曲调那么低沉,人们语气却那么坚定。 “相信我的话,相信吧,龙裔重新降临!” “邪魔迎来末日,驱逐天际之敌!” “他们小心吧,小心吧!龙裔重新降临!” “黑暗的时代已经过去,续写英雄传奇!” “你知道了吗,知道吗?龙裔重又降临!” 龙裔是诺德人的原型,这首歌叫做《龙裔归来》,在黑暗苦痛的年代,给予战士以勇气,给予民众以希望。 巨魔人鼓掌,大声赞道:“天际万岁!龙裔万岁!诺德人万岁!” 人们便纷纷洒泪,高呼:“天际万岁!龙裔万岁!诺德人万岁!”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杀鸡任务,遭贼 新任的冬堡男爵买下了一座空房子,修葺一番后,开了一家粮食店,既卖食物,也卖粮食作物,同时也卖酒水,价格低廉,比从东境领进货便宜非常多。 只是他不常在,一周也就周末开半天,人们会买足一周需要的食物,然后期待他第二次开张。 美食家就是美食家,总是有稀奇古怪的食品,有着稀奇古怪的名字,都很好吃就是了。学院里的法师也喜好这些新鲜食物,会专门派人提早来购买,那个人当然是法劳达,整个学院起得早的,除了约纳斯就是她了,总是有人拜托她帮忙带一份。至于约纳斯,他也没逃过外卖员的命运,如今他已经成功复原了次一级的漂浮术,眼看飞行术就在不远处,这吸引了很大一批年轻法师加入男孩的课题,为了拉拢小伙伴,保持自己组长的尊严,他总是会带上许多食物去分享。 由于食品店里没有安排座椅供来客休息,人们总是买了东西回家吃,或者就近到酒馆里闲谈用餐。而今食品店开张竟然也成了欢聚一下的理由。 鹿正康最近开始酿各种果酒,自己栽种水果,随取随用,这样的加工食品也越来越多,譬如酱油、醋、果酱等等。 净土里的作物生长比外界要短许多,一年能有四次大规模的丰收,而某些生长周期短的作物更是一两个月就收割一次。自己用当然绝对是花不完的,售卖是个好的消耗策略,而他还制作了很多食品加工机器,比如自动烤炉,自动油锅,零零散散的工具一大堆,基本交给死灵们操作,只要把握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就不会难吃。只有一些特别需要技术的食物他才会亲自处理。 这样一来,周末开张,他只要在周六忙活几小时就能备足全冬堡以及全学院所有人所需的食品。 还有一件事。 当初说好要造渔船,现在也差不多完工了,一艘长不过区区六十英尺,宽不过二十五英尺,高二十八英尺的小渔船,顶多算游艇级别,同那些巨轮不能比。全钢铁结构,蒸汽动力,配备亚麻捕鱼网,出海一趟就能收获颇丰。 五天时间,捕捞了一吨鲑鱼,虾蟹数百,杂鱼数百,鹿正康把幼稚不成熟的渔获全扔回了海里,剩下还有近九百磅的鱼类,虾蟹倒是来者不拒,回去好好腌制一番,就有虾酱腌蟹吃了。 死灵汽船的马力很足,鹿正康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坐船一路向北,登陆极北的阿特莫拉大陆,那里是诺德人的祖地,一个在神话里有重要地位的神秘之境。 亡灵之海深处的上空总是笼罩阴云,微光下的海洋幽深黑暗,向周围看去,除了破碎的冰山四处漂浮以外,也再难看到任何异色,唯有灰与黑互相交融,漾开纹路,轰鸣的汽船远远把噪音传出去,无半点回音,风急浪大,混沌的色彩应和着混沌的声响,除了苦寒是清清楚楚而刻薄冷峻的,再有别的什么,形体、意识、理想、哲学都被淹死。 鹿正康不太喜欢这里的景色,捞足了鱼,再往鱼塘里注入海水,暂时将鱼先养着,一切工作完毕后,便返航回苔原,他打算接下来几个月都不再出海。 有了渔获,菜单就丰富起来了。 如今羊群略有规模,鹿正康还打算养些禽类,比如鸡鸭之类。 说到鸡,这东西在许多游戏里都有特殊意义,相对有名的,譬如神鬼寓言3里的鸡装男,譬如战争机器3里的喷火金鸡,再譬如塞尔达传说系列里的库克鸡。 上古卷轴5里的鸡当然也是不同凡响,这里的不同凡响不是指其是游戏彩蛋或者制作者的恶趣味,而是因为bug。 溪木镇的鸡神,只要玩家手贱把它砍了,马上就会被全村人追杀,然后这里又是主线任务的关键地点,所以很多被砍到怀疑人生的新手自此就告别波澜壮阔的龙裔生涯,转而去深山老林里做支线任务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鹿正康当年也是经历过的,杀了一只鸡然后被溪木镇村民追杀至死,读档后气冲冲地跑到酒馆里打算砍人发泄,结果酒馆老板娘竟然是刀锋卫士的残党,实力强劲,冲上来给了他一斧子就再次扑街。 怎一个惨字了得呢! 往日记忆叫巨魔人感慨不已,于是他打算有空了必然得去溪木镇报这一鸡之仇。 【任务:报仇雪恨】 说明:以前在游戏里为了剧情忍气吞声,现在可让我逮到机会了,溪木镇的鸡神,马上就要跌落神坛啦! 任务一(未完成):潜入溪木镇。 看着任务日志里的条目,巨魔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嘿嘿嘿! 饭桌对面的约纳斯愣愣地看着鹿正康发癫。 “咳咳,呵,小子,想不想吃鸡肉啊?我会做上百道鸡肉菜,一定让你吃个够!” 说到鸡肉,鹿正康的第一反应就是炸鸡,想到炸鸡就会想到啤酒,想到啤酒就会想到酿酒。 刚好小麦才发芽,收集麦芽酿些啤酒好喝个痛快。 鹿正康委托赶马车的车夫去天际南方温暖地区替他购买几对鸡仔,花了些钱币,还送了人家几袋路上吃的食物酒水,包括饼干、奶酪、肉干、咸鱼、伏特加等等,车夫乐呵呵的,去领主那里请了两个卫兵护行——当然鹿正康也为她们准备了路上的食物——当天就出发了。 安安心心的日子又过了五周,送鸡仔的回来了,一路平安,有惊无险,没有遭遇强盗,只是某天夜里遇到过一群野狼,双方对峙许久才罢休。 然而随着好消息的到来,又来了一个坏消息。 开杂货店的比尔娜,她那个酒鬼兄弟兰米尔偷偷撬了鹿正康食品店的锁,然后被卫兵当场抓获。 周末鹿正康来到冬堡,就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的店门口,这是不正常的,因为现在是午夜,大家都该歇息了,现在他们在那里大吵大闹,围观的人群在对着场内的人叫喊“小偷”这样的话。 “美食家来了!”一个眼尖的看到街道口的巨魔人,大喊了一声,一瞬间,围拢成一圈的闲人们,发出呼啦一声,扭过头来,数十双眼睛齐齐盯住鹿正康,黑夜里反着熠熠的光,如一群蝙蝠。 “白山先生!快过来!我们抓到一个贼!”一个小孩大喊。 鹿正康快走两步,将冬堡短短的街道走完,来到店前,人群散开些,露出里面的卫兵,以及被压在地上的酒鬼。 比尔娜站在卫兵身旁,脸色铁青,低着头,也不看鹿正康一眼,只是死死盯着脚尖。 被扣住的兰米尔,发出长长的嚎叫,就像一只受伤濒死的野猪。 第二百五十三章 废物亲人 鹿正康请开卫兵,把兰米尔拉起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以防他跌倒。 酒鬼对他对面,然而却不对视,他的眼睛分明是看着鹿正康的,然而视线却是失焦的,没人知道他到底现在在想什么,在看什么,他就是愣愣的,直勾勾地盯着鹿正康的脸,他不再发出那难听而丢人的叫声,转而开始呼呼起来。 “兰米尔,你还没有清醒吗?” 比尔娜抬起头来,一步跨到鹿正康身边,脸色上满是难堪的狼狈,“美食家先生,兰米尔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发癫去撬您的锁呢,全冬堡没有谁会这么做的,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们的好兄弟,好朋友,也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兄弟,他喝醉啦,进你的店一定是找酒喝的,不过好在还没给您造成损失……我愿意替他赔罪,以后不让他靠近您的店一步,您就饶他一次吧!” 人群又鼓噪起来,有的帮比尔娜说理,有的大骂兰米尔,纷纷扰扰,如一群惊风怯雨的云雀。 鹿正康被噪杂的话语吵得头疼,便高声道一句“肃静”。 冬堡领主科利尔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倚着食品店的大门,此刻他挤进人堆里,也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鹿正康。 巨魔人环顾周围,尤其是看热闹的科利尔,他再扭头打量手里的兰米尔,这个酒鬼似乎清醒了一点,似乎又没有清醒。 溜门撬锁,需要什么惩罚呢? 主人家的损失原价赔偿,另缴一笔罚款。 这是在大城市,冬堡这样的村镇,有着更特殊的法律生态,也就是“人情味”更重,大家希望就当无事发生过最好,所有人都还是像往常一样开开心心。 要赔钱罚款当然可以,但无疑会驱散那种默契的情感。 人群围观,缄默,然而,脸上似乎有着古怪的笑意。 鹿正康问兰米尔,“你为什么要进我的店铺呢?” 酒鬼翻了个白眼,“酒,没钱,喝酒。” 巨魔人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我的店铺平时是没有东西的?” “啊!”兰米尔似乎打了个哆嗦,一下清醒了,随即,醉意又一次蒙上他的眼神,“我不知道,我错了,你要罚什么都好了,我的姐妹会帮我解决的。” 比尔娜的脸都气红了,她上前一把揪住自己兄弟的衣领,鹿正康看到她的手背都发白了。 “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告诉你吧!要是美食家先生不原谅你,我……我就没有你这个兄弟了!你自己过日子去吧!” 巨魔人赶紧拦住她,“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我看这个兰米尔游手好闲,不如以后就让他帮我看着店铺,每周我给他十五银币和一瓶伏特加作为酬劳,如何?” 十五银币足够吃吃喝喝一整周,酒鬼这时候似乎刚好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好!” 比尔娜被兄弟无耻的行径气得眼眶通红,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人群再次活泛起来,夸奖美食家的雅量,并且斥责兰米尔的下作。 这件事就算完了,除了比尔娜,所有人都高兴了。 平静的日子继续,盗窃案后的第三周,比尔娜突然拜访了鹿正康,巨魔人正在售卖食物,没有闲同她好好谈谈,只是问了一句有何贵干。 比尔娜一直等到食品店打烊,整整三个小时,她就缩在屋旁,鹿正康视线的死角,待巨魔人关店出门,这时候才发现她满身落雪,站在巷子口不言不语,拿一种肃重的眼神盯着鹿正康。 “怎么了比尔娜?快进来喝一杯暖和一下。”巨魔人也被惊了一下,拉着比尔娜的胳膊要带她去店里饮酒。 比尔娜顺从地进屋,食品店里有个小壁炉,刚刚熄灭,还有淡淡余温,鹿正康提了一瓶伏特加来,玻璃瓶是他自己烧制的,因为工艺问题,并不纯净,带着杂色,不过里面的酒水是清澈如溪流的。 比尔娜接过酒杯,也不喝,只是看着鹿正康将壁炉重新点着。 “美食家先生,这次来是想将我的店托付给您。” 鹿正康闻言一愣,停下手头工作,“什么?” “兰米尔实在太坏了,这让我和我的家族蒙羞,让祖辈蒙羞,我打算离开冬堡,去南方赚钱。房屋和店铺都在我的名下,我想将它们转让给您。” “哦!”鹿正康下意识地回答,“这……你决定好了?” “是的,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但继续留在冬堡实在太令我难堪了……” “不要去。”鹿正康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危险吗?难道我是个女人就不能出去闯荡了吗?” “愤怒叫你失去理智了,与家人相处的方式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刀两断就好。” “哈!”比尔娜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但过于激动以至于有些抽噎,她将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灼烧的痛苦让她平静下来,“我已经,忍受了这个混蛋二十多年!” “是的,你太善良了,你所做的一切,包括给他酒钱,包括那天说要赔偿我,包括你如今要离家出走,都是在纵容他,并且是在伤害自己。”鹿正康语气平平淡淡。 “……” “我通常不和人说道理,年纪小的听不懂,年纪大的不愿听,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一个世上最真实的道理——勇气!” 比尔娜恍惚着,宛如被落雷惊吓的呆鹅,鼓囊着“勇气”,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解决眼前的事情,你才有资格去面对远方,你的兄弟,你自己想办法管教好。” 巨魔人把食品店的钥匙放在桌上,自己起身出门,留比尔娜一人坐在桌边喃喃自语。 鹿正康出了门,就碰见了兰米尔,这个酒鬼很反常的没有饮酒,他站在屋外,看样子旁听了所有的话。 “能和您聊聊吗白山先生。”他轻声恳求道。 巨魔人点点头,二人往屋后的荒地走去。 “我的姐妹一直很讨厌我,这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年轻的时候,我也梦想要离开这里,出人头地,不过外面太危险啦,我闯了两次都不成,只好回来,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太穷,买不起一套好的重甲,所以才被强盗打倒,我打算借些钱,买一身好兵器,再去见见世面。” 鹿正康对他直言不讳,“不关装备的事情,你太弱了。” “嗬!不可能!” “真的,你连约纳斯都打不过。” 兰米尔脸色阴沉,匆匆离开,却是不想再受到鹿正康的“侮辱”。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男孩的麻烦,卫兵的邀请 男孩在酒馆里听吟游诗人唱歌。 他不再选择去鹿正康的净土度过周末,那里对他来说,颇有些乏味了。 约纳斯现在更喜欢酒馆的小调。他会坐在柜台左侧的长凳上,背对桌面,吃着从食品店里拿来的点心,热气腾腾的包子,滋味纯美的岩烧吐司,或者糖饼,酥饼,再配一支苹果酒,看着火塘对面的吟游诗人,那个布莱顿人对他很照顾,有时候会弹故乡高岩著名的曲子,两个游子有了共同的情感支撑。 新年伊始,冬堡冷得能把人冻出魂儿来,大家要么窝在家,要么在酒馆里闲谈,除了卫兵们会在外面游走巡视,街道再无一人。 鹿正康推开门走进来,人们纷纷同他打招呼。 巨魔人冲大家伙儿点点头,径直走到约纳斯身边坐下。 “有件事情得和你说一说。”鹿正康凑到约纳斯耳边低声说道,就像在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什么事?” “我好像给你招惹了个麻烦。” 男孩吃了一惊,手里的包子没拿稳,摔到大腿上,他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总算在包子落地前接住,他拿起来啃了一口,含糊地问道:“什么叫给我惹了麻烦?” “那个酒鬼兰米尔你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我说他太弱了,连你都打不过,到时候他要是来寻你晦气,你别用魔法,将就打他一顿就好了。” “用剑?” “别,用拳头。” “可我只会剑术呀!”男孩惊叫起来,周围人齐刷刷扭头看他,约纳斯连忙压低声音,“他是大人欸,我只是小孩,怎么可能打得过。” “你要是有好好练习,绝对能打过他的,别看他个头大,其实常年饮酒,身体憔悴,你还得注意别把他打死了。” “哦?” “你要是还担心自己力气不够,我教你一套徒手搏击术,你回去练一练,怎么也不会怕了他。” 鹿正康所说的徒手搏击术,其实就是不入品阶的少林长拳,比下九阶还次,听着很没有牌面,事实上,的确挺没有牌面,就算是笨蛋,持之以恒地练习也能有所收获,这样的武功,最普通,也最了不起。 在海岸桩林,鹿正康把长拳传授给约纳斯后,骑着二代死灵机车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而晨星月也即将结束。 在狼群休息处睡了一觉后,鹿正康决定回复人身,看看自己人类形态如今有多高。 巨魔人现在已经有将近七英尺,非常强壮,再这样野蛮生长下去,恐怕到时候酒馆的门都挤不进去。 然而叫鹿正康颇为绝望的是,人形的他,只有不到四英尺,比约纳斯都矮一截,布莱顿小子马上就要到变声期,届时个头会猛涨,鹿正康若是巨魔形态,那还好说,若是人形,那就是个弟中弟了。 如此一来,待到巨魔形态长到一定程度他就不能见人了。 鹿正康也曾想过制造一个傀儡机器人,好远程操控,不过那意味着许多改变的到来,他不再出面的话,自己在冬堡的店铺需要按时补充,约纳斯需要他传授技艺,一旦他以傀儡的形态示人,冬堡的居民会恐惧他,疏远他,将他认作是一个彻底的异类,没人喜欢冷冰冰的机器,大家喜欢的是巨魔人这个活生生的家伙,长着丑陋的脸,会呼吸,会打招呼,会同他们一起饮酒。 不愿这样做。 鹿正康得想新的办法。 或者干脆不想办法,顺其自然,大家会习惯一个大朋友的。 诺德蛮子们把一腔真情交给了巨魔人,哪怕他很古怪,很神秘,但大家就认定了他。鹿正康不做出排斥的行为,那便不会被诺德人排斥。 永远都是诺德兄弟! …… 几个卫兵在鹿正康的食品店里闲逛,还有许多人围在货架边,精心挑选想要的食物,巨魔人缩在一张长桌后,这里就是他的柜台了,两张椅子,挺大一个房间里没有别的家具。 挑好货的客人,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自己坐在美食家对面,就看着他结账找零。 一个女卫兵走到桌边,把一袋精面粉放在巨魔人眼皮底下,“多少钱?” “五个铜子儿。” 卫兵数出五个铜板,排好了,拍在桌上,孩子气的动作让鹿正康笑出了声。 鹿正康抬手去拿钱,手在半空被女人一把抓住,“白色山峦,你想不想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酒馆?”鹿正康食指弹了弹卫兵的掌心,女人吃痛把手缩了回去,随后她莞尔一笑,头盔面甲后透出清爽的欢喜,“你这可是袭击卫兵,我要把你带去寒栗监狱关上一阵子才好消气!” 鹿正康哈哈笑,不以为意,“对了,你不是冬堡本地人吧?” “的确,我们卫兵都是帝国的军人,我从小在独孤城长大,不过我的父亲是冬堡人,后来他们说要派卫兵去冬堡,我第一个就报名了。” “托莉涅,是不是?” “是,当然啦,你知道我的名字?” “冬堡不大,我只要在酒馆坐半天就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号啦!” “唉,你知不知道,我马上要回独孤城了,不只是我,还有其他的卫兵。” “怎么了?” 托莉涅的话,让食品店里的闲人们也吃了一惊,纷纷询问原因。 “咱们的工作期结束啦,独孤城那边传信过来了,要我们回去述职,马上就有新的帝国军人来的,放心,他们都是好样的。” 没有谁会讨厌这些年轻可爱的女卫兵们的,大家纷纷献上祝福。 年轻的战士们刚开始还保持了威严的缄默,很快就在头盔下发出乐呵呵的笑声。 “没事儿,我们商量好去那边以后就退伍,照样还会冬堡来过日子!到时候大家还是天天见面啦!”一个年轻女孩憋不住话,直接把同事们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人们不约而同发出“嗐!”的一声倒彩,卫兵与民众都大笑起来,一种温暖的情谊将所有人都紧密连接。 托莉涅摘下古怪的子弹头头盔,披散满头潇洒的金发,一张红润端正的脸如丛中带露的珍果似的半露在绵密如云的秀发下,笑容温婉而大方,海蓝色的眸子紧盯着鹿正康,“美食家,说真的,寒栗监狱算是难得有意思的地方啦,一起去看看呗,就我们两个。” “当然,没问题。”巨魔人起身,拍拍手,“各位,应我们美丽的托莉涅小姐的邀请,店主要离开一会儿,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拿,钱罐在桌子下面,你们自己投吧!我走了!” 有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哈哈哈——!”大家笑得露出了后槽牙,“玩得开心!老伙计!”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歌与歌,海上的泛舟人 先下山,到海岸,沿途也经过桩林,托莉涅颇为惊奇地看着约纳斯在一根根高低不平的圆木上快速跳跃。 “嘿!男孩儿!你做什么呢?” 约纳斯站稳了,扭头看到巨魔人同一个金发的美人站在一块儿,他抬手挥了挥,打个招呼。 鹿正康也抬手回应,托莉涅又问了一遍,“做什么呢?” “锻炼身体!”约纳斯拉长尾音,一句话说得跟咿咿呀呀唱戏一样。 托莉涅被他的阴阳怪气逗笑了,一把搂住鹿正康的脊背,当然她想搂肩膀的,只是人太矮,手太短,可惜可惜,本来是哥俩好,现在看着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思。 约纳斯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开始唱一首抒情和缓的歌谣。 “喂!漂亮的姑娘啊! “很久没有看望你了, “迷人的身姿 “令我沉醉至死。 “但凡爱情,皆有坎坷。 “但凡坎坷,皆有痛楚……” 托莉涅的笑声越发不羁,她都快站不住了,身体倾斜着倚靠在巨魔人宽厚的臂膊上,一双眸子眯起,弯成清朗的峨眉月,有浅淡的反光从眼睑微启的间隙里投出,照耀人心底的一片荒漠大地。 鹿正康摇了摇头,对约纳斯招招手,男孩翻身跃下,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矫健的身姿,倒是让托莉涅眼前一亮,“好有天分的小子!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独孤城,给你入个伍?” 鹿正康急忙道:“他年纪轻轻的,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别说入伍的话!” 约纳斯仰头与高大的诺德女人对视,“听说独孤城有诗人学院?” “当然啦,那里每个人都可有趣了,每天都有姑娘跟着他们往酒馆跑,哈哈哈!小孩你以后也当个吟游诗人吧!可招女孩喜欢了!” 约纳斯顿时一脸向往,这早熟的模样看的鹿正康头疼,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好好练习,别想没用的,去吧,待会儿我过来检查你的技艺!” “你们去哪儿?” “监狱,去不去?”鹿正康吓唬他。 “去!”约纳斯眼前一亮。 托莉涅伸出手去搓了搓男孩的脸蛋,“小孩子家家啊,不要对监狱感兴趣,小心以后不学好哦!” “哦——”约纳斯仰着头,“嘻嘻,我晓得啦,你们要私会是不是!哼!我得跟着你们,防止你们做坏事鸭!” 鹿正康一拍自个儿的后脑勺,真是头疼,“你小子到底在学院里学了什么东西!” 托莉涅一把抱起男孩,将他搂在怀里,“小家伙还是个坏蛋!走吧!” 向北进发,绕过桩林的时候,托莉涅用严肃的语气问道:“这个是不是那些法师的玩意儿?” “是的。” “唉。”托莉涅受到冬堡人的影响,同样对法师略有戒惧之心,不过她不会对鹿正康的想法说三道四。 一路慢慢走,聊聊天,鹿正康从托莉涅口中也知晓了许多独孤城的城市生态。作为天际首府,政治中心,哪里并不如雪漫城繁华,但格外有生气,在城市里能看到两类军人,一类是帝国的驻防军,一类是领地卫兵,从衣着和纹饰上就能看出不同来。 城市著名的建筑有蓝色宫殿,诗人学院,还有阴郁堡。蓝宫里住着天际的至高王和王后。这个至高王是由各领地领主集结的大议会决出的,然而因为帝国在天际的势力主要就安置在独孤城,于是至高王也常常以独孤城领主担任,算是一个潜规则了。 独孤城的下水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内部空间宽阔,据说藏匿了很多见不得人的黑暗。卫兵们总是奉劝居民不要因为好奇而钻入地下管道,而他们自己也很少会进入其中。那里的环境同裂谷城地下的鼠道有得一拼。只是不那么出名,不是城里常住的居民,基本不会听说有这样个地方。 “美食家,你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吗?” “有。” “能说说吗?”托莉涅与约纳斯同时竖起耳朵,眼神却装作不在意地四处游走。 “探索知识,做一些轻松的工作,游历天际……” “真让人向往!伟大的梦想。”托莉涅赞叹道。 “这是伟大吗?” “这是浪漫!”约纳斯大喊。 鹿正康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想要做的当然不止这些。只是他不会将一些超乎常人理解的话当众说出来而已,除了惊世骇俗,没有什么意义。 来到海岸,站在这个角度朝西北望去,法师学院的高墙如山威严,其下的孤岛如倒立的圆台,直让人感到心惊胆战,生怕岛锥断碎,偌大城堡落入海底。 “当年的大塌陷,突如其来,原本学院是在地面上的,你朝北看,那些破碎的岛屿,它们曾经也都是陆地,如今只有沙石残留了。”托莉涅说起这段恐怖的往事时,语气轻松,人对伤痛的记忆是会减淡的,更不要说是传承下来的伤痛。有人责备学院,认定他们是凶手,那么便会传承仇恨,六十多年了,冬堡里的老一辈都死绝,可复仇的情感还在这个衰落的城市滋生,领主科利尔就是最好的例子。 鹿正康对这样的话不予回应,约纳斯倒是发出了颇为同情的叹息。 海边有一艘小木舟,三个人坐上去后颇为拥挤,鹿正康坐在船肚子,约纳斯做船头,托莉涅坐在船尾。 两片木桨轻摇,渡海向北而去。 鹿正康轻轻唱着歌,“让我们荡起双桨……”缓缓的,低低的,不欢快,但足够悠扬。 故乡的话,多久没有再说出口,游子的歌,没人听懂,游子的心,却能叫人感泪。 “这是您家乡的歌谣吗?”托莉涅眼睛亮亮的,仿佛蕴藏着一个夏天。 “是的。” 约纳斯扭过头,望晴天上午平静的近海,破碎的冰山与岛礁阻挡了风浪,除了雪大云沉,这也是一个好天气。 男孩突然一指远处,海平线上有一点孤舟,黑色的剪影隐约可见一个划船的人,下颔长长的胡须垂落。 “那个人在坐什么?” 鹿正康挑了挑眉毛,“去看看?” 男孩与女人不约而同地说一声好,他们笑起来,充满天真的好奇。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上古卷轴,开端,托莉涅的智慧 鹿正康泛舟良久,远处那艘小船已经在一块冰山边上的浮冰停靠,当他们也下了船以后,托莉涅戴好头盔,非常严肃的样子。平滑的浮冰连接着耸起的白色山峦,一个穿黑色带兜帽法师袍的人在冰山旁转悠。 “那边的法师!嘿,叫你呢!转过身来!”卫兵朋友按着腰间的长剑,威严十足。 那个法师扭过头来,帽子下是一张粗粝褶皱的脸庞,这位是个须发半百的中老年人,背略驼,他看到鹿正康三人到来,扬起手里的鹤嘴锄,挥舞一下算是打招呼。 托莉涅大步流星地走上去问道:“这位公民!你现在在冬堡的领土上,假如你老老实实,那么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但要是你坐下任何犯罪的形为,我马上就能把你扭送到寒栗监狱!” “哦,呵呵,我看到了谁,一个诺德卫兵,女孩儿,好样的,然后,是一个——异类,不不不,原来也是诺德人,还有一个布莱顿小孩儿。真不错,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这么多年的苦寻也该有一个结果。” 托莉涅闻言皱眉,扭头看了鹿正康与约纳斯一眼,头盔遮蔽了她全部的想法,女卫兵质问法师,“你是谁,说出你的名字和来到这里的目的,公民!” “我是赛普汀默示?希格诺斯,一个伟大的学者,真理的追索者,我遵从命运的指引来到这里,这里,就在白色之下,有黄铜的奥秘,神的珍宝……”自称赛普汀默示的男人哆哆嗦嗦,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他在发颤,语气也在发颤,而且越到后来,声音越低沉,就像被浸入水里,模糊含混。 托莉涅点点头,“原来是个写闲书的老头。”这个赛普汀默示是很有名的法师兼学者,发行了许多对魔法与历史的研究文献,甚至有人称其为最有智慧的人,不过对诺德人来说,不是写战斗和黄色的都不是正经好文。 “那不是闲书,那是普及智慧的宝典!诺德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排斥开化,哼,蛮子……” “住口!这位公民你涉嫌辱骂伟大的天际与她的子民,现在你要么缴纳五十金币的罚款,要么就进监狱去吧!”托莉涅叱责一声,毫不留情。 “你……你你,我……” 眼看着气氛紧张起来,这边的鹿正康陡然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约纳斯悄悄问道:“怎么了先生?” “我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冰山之下有一个巨大的矮人机器,其实是一个宝箱,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就能打开,里面的宝物是一本《无限智典》,是赫迈尤斯?莫拉珍藏知识的一个手抄本。 又是那个恶心人的章鱼眼泡头,阴魂不散,而这个半老不小的法师所说命运的指引,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他就是赫迈尤斯的仆人和舔狗罢了。 “你什么你,快点!”托莉涅抽出长剑,咄咄逼人的样子,完全没有面对鹿正康时的温柔。 老法师手里出现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看样子是要暴力拒捕,然而下一刻,一道长索如龙飞来,勒住赛普汀默示的脖颈,细微的电流闪过,直接把老法师电晕,躺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弹了。 “哇哦!厉害哦!”男孩赞叹一声。 鹿正康走过去取下赛普汀默示脖子上的附魔套索,这只是五子连环扣里的一个而已,总计六个,一个母扣,五个子扣,能把人浑身都扣紧,手足头颅和身躯,面面俱到,中招之人不得动弹分毫。 托莉涅上前拍了拍鹿正康的手臂,“好样的!” 鹿正康探手在法师的兜里摸索一阵,果然寻到了一个方块和一个圆球。黄铜为体,水晶为眼,很漂亮的两个玩意儿。圆的是调音器,用来开启矮人的机关,方的是字典,用来记录矮人的研究信息。 唉,看到手里这两个东西,鹿正康叹了一口气。 命运啊,就是这么离奇古怪,赫迈尤斯自称命运魔神,可祂也是有极限的,无限之限最是让人绝望,是的,鹿正康不知未来如何,但也感慨世事奇妙。这两个东西,是游戏主线的必需品,指向游戏里的终极神器之一,蕴藏一切奥秘的上古卷轴。 上古卷轴数量不少,它们超越时间,也掌握时间的伟力,阅读它会让凡人目盲或是心智混乱,然而其中的奥秘依旧让人前赴后继,譬如掌握阅读之法的圣蛾祭司们,譬如取巧窥探的锻莫们。使用上古卷轴可以将敌人放逐至时间狂澜中,当年世界吞噬者奥杜因肆虐天际,三位勇士与祂决战世界之喉,老人菲迪尔打开卷轴,颂咒将奥杜因打入时空乱流。 波澜壮阔的史诗皆在上古卷轴之内,而上古卷轴本身也参与到史诗中,一个统合内外,超越宿命的神器。 鹿正康轻轻吸气,感受到内心的渴望——去找到上古卷轴,得到它,得到智慧…… 约纳斯轻轻拍打鹿正康的手背,巨魔人的手上满是附魔的纹身,灰白泛红的肤色看着仿佛燃尽的土灰木屑。 “先生!先生!” “……怎么了?” “你走神了!” “唔,没事。”鹿正康把赛普汀默示扛到肩膀上,打算带着他去食品店,等他醒了,得有个交代。 托莉涅问:“你还去看监狱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对监狱这么情有独钟,不过鹿正康也不拒绝,“走吧。” 划船许久,来到一片平静的岛礁,到处是碎石,远远的,鹿正康看到几个庞大的冰霜元素在大地上悠然行走。 “这些是?”鹿正康也吃了一惊,游戏里他从来没到过这里,地图上也不会显示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监狱是由这些大家伙驻守的,是不是很像法师的手笔?其实就是他们做的,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把这些笨家伙召唤过来,没有人能从寒栗监狱逃跑,只能乖乖服刑。”托莉涅叹了一口气,“其实法师们也不都是坏的,不对,我觉得我们不该再仇视他们。科利尔总说当初冬堡有多繁华,其实那也离不开学院的帮助,就像这个监狱一样,如今大家把心都化作冰霜啦!再不会敞开……” 女卫兵摘下头盔,用很诚挚的眼光看着鹿正康,“美食家先生,你的店铺受到冬堡和学院两边人的喜欢,你或许就是那个转折的契机,冬堡需要学院,学院也需要冬堡!” 约纳斯惊呆了。 鹿正康笑道:“你能说这些,证明你比科利尔更适合做领主。”是的,托莉涅还是不喜欢法师,但她有妥协的政治智慧。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决定出发,三代机甲,目的地 寒栗监狱本体其实就是岛礁上的一个地下冰窟,里面有一个寒霜元素看守。羁押囚徒的是方铁笼,在不大的洞窟里塞了四个笼子,三个里面甚至有枯骨,不知是多久以前的囚犯了,看样子得有几十年历史。 寒霜元素是有智慧的,会识别一些特定的魔能波动,而囚徒的镣铐和守卫的吊牌都是特制的,籍此能让冰霜元素确认双方身份,当然,是法师的手笔。寒栗监狱也是比较有历史的,代表了曾经发生的某次妥协,可惜,并没能阻止双方关系雪崩般交恶。 挺不错的,鹿正康点点头,洞窟内很漂亮,头顶天光从冰层透入,冰清湛蓝,要不是冷了点,还是颇有诗情画意的。 托莉涅看到鹿正康四处打量的样子,陡然有些心酸地说道:“很失望吧?我也想找一个风景好的地方与你一起说说话,但实在找不到啦,若是在酒馆太吵闹,在海岸风吹得你说不出话,来,我还能带你去哪儿呢?冬堡又小又破……” 巨魔人转身与她对视,凶狠非人的五官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依旧给人恐惧感,除非与他的眼睛对视,半开半闭的眼睑下,乌黑的眼球深如潭水,表面有淡淡的白色反光,眼角微微下弯,带着笑意。 很有安全感的一个男人。假如安全感是货物的话,鹿正康倒是可以靠兜售安全感发家致富。 托莉涅低下头,微微的苦笑也挡在发丝下不让人看到。 鹿正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我想去独孤城把老头卡拉达请回来,他一直都对学院有好感,我希望能借由他,打破笼罩彼此六十年的坚冰……” “想到就去做吧。”巨魔人点点头,“我们该回了,我也需要出一趟远门,带着约纳斯一块儿,有事情要做。” 男孩吃了一惊,没有说话。 托莉涅问食品店之类的事宜如何处理,鹿正康耸耸肩,说暂时休业。 …… 净土中,鹿正康把赛普汀默示给安置在房子里,用五子连环扣锁好,母扣附魔了麻痹术,这老头动弹不得,彻底昏厥。 随后巨魔人带着约纳斯走到自己的魔法实验区。 “原本是不打算带你去遗迹的,因为怕你受伤。” 约纳斯瘪瘪嘴,“我也很厉害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鹿正康走到一个木柜前,轻轻打开,露出内部高大的银白色装甲。 半年时间才制作成功的三代外殖装甲,总共四层,非常复杂。 最内层还是死灵骨架,用于辅助控制。 第三层是魔能经脉,这是贯穿全部四层的一套管道系统,给全部的附魔法阵供能。 第二层是蒸汽动力体系,胸膛正中有机械核心负责调控运动,给装备者每个动作都施加额外的推力,用于战斗那真的是摧枯拉朽,而蒸汽炉在腰腹部位,火焰法术附魔加热,水箱设计成环形,以达到最大的容量,冷却系统在背部,附魔寒霜法术用于冷凝过热蒸汽,给整套装甲降温,防止把装备者烫熟。 最外侧是武器与防护层,设计了暗器发射装置,自动刀剑匣,弹簧爪刀,还有专门针对死灵生物的神圣光环附魔胸甲,神圣灼附魔长枪,面面俱到。 头盔当然是监控器组合附魔,经典之极,还能用好几代。 有了这么一套盔甲,纵横天际不成问题,在万军中杀个七进七出不成问题,只要不遇到那些天神下凡的家伙,基本就很安全。 整套装甲内部空间相对较小,其实差不多和机甲类似,外形雄伟严酷,也没了赘余的蒸汽背包,看着非常带劲,宛如铁壁雄城一样,一个挺拔的银白金属人形,甲胄堆叠如肌肉,液压管道如筋骨,虎背熊腰,足厚如墩,顶天立地,背负长枪,腰横剑匣,好似科技侠客。 也就是法杖制作与装载技术还未成熟,不然也不需要冷兵器了,直接拿大炮轰就完事了。 约纳斯瞪大眼睛,他来净土许多次,却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什么?” “我的设计,我的造物,也是送你的礼物。”鹿正康微笑,“我称它为小男孩。” “送给我的?” 鹿正康拍拍手,附体在小男孩号里的编号十活动起来,头盔轻轻冒出蓝色幽火,仿佛顶着一个煤气灶似的,不过看着挺神秘的,整套盔甲正面机括一个个开启,甲胄升起,露出内部的空间,刚好与约纳斯的体型相适应。 布莱顿小子有些手足无措,“先生,这就是你说过的研究,好厉害!” “不止,等你以后成长起来了,就能参与我的项目了。” “哈哈,那我肯定是你的得力干将哦!” 男孩进入装甲,编号十轻轻把甲胄合拢。 “我感觉好极了!”约纳斯的声音通过扩音术发出,轰隆隆的闷声传出老远。 鹿正康笑了笑,再次拍拍手,实验区一块地面平台打开,露出内部空洞,一座二十英尺的庞大机甲从地下一跃而出,复杂的机械结构如盛放的昙花般打开,巨魔人一跃进入内部空间,装甲合拢,站在地上,就是一栋楼。 “这个叫做大伊万!”一句话说出来,比一场雷暴的响声还大,地面被声浪震得抖簌起来。 小男孩抬头望着大伊万,说不出话。 这也太猛了! …… 两天后,人们走到食品店门口,看着挂了整整七天的打烊牌,纷纷叹气,美食家,你啥时候回来鸭! 此时,鹿正康骑着蒸汽死灵机车,载着约纳斯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就在冬堡西南,冰雪覆盖的山脉深处。 深厚的冰雪间,陡峭的山坡上,一座座石塔半露,塔顶的黄铜瓦片已经被人撬了干净,此时能看到这些塔周围有许多木屋,有数十个人类在活动,火光从门窗间隙冒出。 “孩子,着装,把他们杀个干净。”鹿正康语气平淡。 “杀人?好吧。” “你不问为什么?” “先生说的都是对的。” 鹿正康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什么都对,我也不是善良的人,以后有些东西你要自己学着去分辨。” “那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所以就是因为他们窥伺这个矮人遗迹,所以我们要杀了他们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在窥伺他们。”巨魔人意味深长。 约纳斯:“???”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黑降 对于那些寻宝者来说,今天是噩梦降临的日子,在他们成为死灵后,依旧还记得那个恐怖的机械人,那厚重如门板一样的剑锋能把人的肌肉和骨骼像是稻草一样折断,被剑刃碾过之后的残尸,同被发狂的巨魔撕碎的惨象是完全相同的。 鹿正康现在召唤灵魂陷阱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每次炼金和附魔的时候都要拿两条吸魂绦虫开刀,几乎一抬手,十三个探宝人都被吸魂绦虫咬住。 现在死灵编号到了三十二。 大丰收。 在男孩的视野里,被他斩断的只是一堆抽象的线条轮廓而已,丝毫没有物伤其类的不适感,有的只是暴力的原始快乐。 “哈哈!痛快!”当然痛快,约纳斯用的是界青快剑,一把重达千磅的厚重大剑,当作细剑来用,真是制造出了一道死亡涡旋,往往一剑横斩就能劈断三五人,比砍柴还利索。 鹿正康把死灵转化好后,打量坡上这些半掩半露的高塔,临着危崖绝壁,无法探索,不过源源不断的寻宝人都来到过此地,早有木制坡道盘绕向下,绕到某座高塔前面。 很熟悉。 当然很熟悉,这个地方鹿正康在游戏里逛过五十来次,都快比家还熟了。 而且,他根本也不打算走那个固定的路线,太费劲了。 领着男孩来到远处的一座高塔,顶层出露,这座塔其实是一个蒸汽升降梯,四面都有铜质栅栏,与其他塔一样,也有木桥从山坡连接到此地,可见前赴后继的探索者也是来过这里,只是高塔的黄铜栅栏门紧闭,也不知是否有人曾经从这里进入遗迹。 探头往里面一看,门旁石柱内侧便有一个拉杆,鹿正康取出一根铁条一拨,两扇栅栏门立即洞开,其中是石质平台,台子中央亦是一个拉杆,墙上有齿轮和齿槽。 二人站在台子上,鹿正康一拨拉杆,底下传来蒸汽阀启动的闷声,齿轮运作起来,升降梯缓缓下沉。 “好神奇!”约纳斯惊呼。 鹿正康点点头,坐多了电梯,偶尔试试这样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升降梯也是不错的体验,除了速度缓慢以外,到没有太多好诟病的地方,非常平稳,没有鹿正康自行研发的蒸汽结构的那种毛糙感觉。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可这也太慢了! 鹿正康与约纳斯坐在升降梯上吃了个早饭,聊了会儿天,这才抵达底层。 终于到了,出门就是一个大厅,远处有门,近处便看到一个机器方台,前有机关柱,球型凹槽,正好放下鹿正康从赛普汀默示身上摸出来的调音器。 塞好铜球,机关方台内部响起复杂的旋律,而顶部的黄铜水晶转盘扭转起来,方台周围地板下陷成一个旋梯。 “走吧。” 矮人的工程很雄阔,约纳斯如今的装甲也能很随性地到处行进,不惧被建筑卡住。 最底下是两扇高大的雕花黄铜门,鹿正康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夜色迎面冲来。 约纳斯摒住了呼吸。 鹿正康轻轻叹气。 这里是矮人的圣地之一,黑降,亦称最黑暗的帝国之地,占地极为广阔,横跨白地领与冬堡领的地下空间,也就是,在这两个领地许多地方,往下挖掘就能来到此地。 黑暗的地下世界弥漫着青色光雾,上方穹顶的荧光矿石点点如星,有发光的根须垂落仿佛神的丝带,大地之上分布无数矮人建筑,一座座雄城伫立,高塔如林。野外起伏的道路上铺着石板,发光的晶体四处生长,带来微光,一朵朵高大的荧光蕈树垂下树藤般的菌丝,低低摆荡,仿佛是炬火。远处有一座瀑布,倾泄的水流砸入深湖,雷声隆隆。微光的黑暗里,野兽、怪物、机械、建筑都影影幢幢,凝重的危机仿佛稠厚的长河。 “不可思议……”约纳斯轻轻说道。 鹿正康取出大伊万,装备上,这个地方有哪些敌人呢? 矮人机械,矮人蜘蛛、矮人弩炮、矮人机械球,矮人百夫长,黄铜构造的魔动科技产物,不过同大伊万比起来,都是弟弟。 雪精灵,伐莫,曾经天际的原住民,被诺的蛮子打得快灭绝了,躲进锻莫城市,可被无情背叛,矮人将自己的表亲杀戮、虐待,如今它们都被憎恨扭曲了心智,变成丑陋无眼的怪物。他们会饲养巢蛾,一种会喷涂剧毒的恐怖昆虫,有两种形态,早年是爬虫形态,在生命末期会作茧,蛹化为飞虫形态。 幽魂之母,恐怖的亡灵生物,寒霜法术大师,被游梭般的幽魂保护,屠村灭镇都不在话下。 巨人,低智商的家伙,成年后身高十多英尺,会攻击过于靠近他们的人,放牧猛犸象,挥舞巨锤,能把人打上高空,享受原生态航空体验。 林林总总,数量与种类都很繁多,总之是个比较危险的地方。 鹿正康开着大伊万,身后跟着小男孩。 下了高台,走在黑降的小路上,迎面来了两个矮人机械球,圆滚滚的铜球像个爆丸似的,底部滚轮滑到鹿正康等人面前,铜板打开,一下子从里面弹出一个机械人形来,一条臂膊是长剑,一条手臂是弩弓,面容宛然,雕花完善。 大伊万抽出城墙一样的巨斧,轻轻往这两个小不点上一蹭,当即将它们压碎。 鹿正康手一挥,将它们都收入净土。 都是科技啊!不能浪费。 黑暗里飞出一道暗箭,打在大伊万身上,断成两截。 一个雪精灵潜伏者在五十码之外一块岩石的背面搭弓袭击。 大伊万举起左臂,四层弩机弹开,自动上弦,激发,一道袖里飞燕如炮弹般划过空气,无声无息,下一瞬,雪精灵的头盔炸裂,颅脑迸射,随即灵魂出窍,飞入鹿正康手里的死灵魔能球。 雪死灵的智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配编号。 继续朝深处进发,路边的晶体矿,鹿正康仔细一看,竟然是灵魂石!难怪矮人有这么多灵魂石可用,原来黑降就是一整个矿洞啊。 有了灵魂石,意味着灵魂通约这个附魔没有了必要,可以精简出更多的空间用以附魔,四代装甲有出路了。 鹿正康一路走,一路收,他打算在黑降好好修整一番,这个地方被他看上了,那就是他的,至于这里的怪物们怎么想?变成死灵后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屠 鹿正康凿了许多灵魂石。 对他来说,这个东西相比附魔能源来说,有更实际的用处。 他有一把附魔灵魂陷阱的宽剑,可以将杀死生物的灵魂一体抽取,不过,需要灵魂石这样的中介器质作为暂时的储存处,否则当灵魂升天,就再难抓取了。 有了足够的灵魂石,鹿正康便能放开手脚,也免得每次杀生之后都要停下来转化死灵,很浪费时间的。 制作三代装甲时,他已经考虑过留出用于嵌入灵魂石的捕魂槽,这样吸魂绦虫的尾端会自然延伸到灵魂石上,当绦虫陷入湮灭化时,可以延长到极长的体型,如一条细线,可以将灵魂从远处吸来,吸魂绦虫的工具性展露无疑。 凿出来的灵魂石粗矿里有许多杂质需要磨去,而为了适应卡槽也需要经过雕琢。 鹿正康从剑匣里抽出一柄十英尺的直刀,左手里攥着一块人脑袋大的灵魂石矿,就像切豆腐块似的,就看到刀刃抵着晶体转了转,碎石像沙砾般从指缝散落,再摊开手掌,一块棱柱体就切好了。 如今三代机甲的行动有死灵与机械核心的辅助,以至于鹿正康行动的敏捷性比平常人使用躯体时的灵感更高,心里一有想法便有了动作,在武学里也是高手境界。 然而对鹿正康来说,这是一个劣势。因为他完全可以做到无意为意的地步,对敌之际,心中尚未有想法,身体便已出击。因此,提高装备者操控性的问题是将来外殖装甲需要解决的难点。 鹿正康也设想过无人机群。等哪天制作出智能核心,那时候就完全不需要鹿正康的参与,外殖装甲本身就是灵巧的活物,比现有的矮人机械生物更加高等。 可惜的是,那一天遥遥无期。 大伊万背后一块甲片升起,鹿正康用念动力把雕刻好的灵魂石塞入卡槽,总共容量有三十个,也就是说,杀了三十个之后,得重新换一批。 这种原生灵魂石无法承载人类灵魂,需要堕化成黑色灵魂石才合用,看来捕魂剑暂时只能用来杀杀怪兽。 灵魂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死灵也是一样的奇怪。 鹿正康研究了许久,依旧看不破灵魂的生成原理,当然万物皆由上缘化形,但上缘本身是很概念化的一个东西,并非某种特定的存在,而是存在的一个原因,逻辑上的存在基础。灵魂要形成,需要上缘,某种上缘,结合精神、逻辑、情感,而这样出来的东西,本身也是比较概念化的产物。 菩萨当然可以捏造魂魄咯,现在的巨魔人却做不到。 想要死灵就只能辛辛苦苦杀生。 死灵是灵魂加上死灵魔能,死灵魔能是魔能本身的一个调子,就像一首歌里面的几段歌词,灵魂加上不同魔能会有不同现象。 死灵当然是很普遍的,有了魔能后就有了形体概念,有了形体自然会受伤。死灵通常不会未刀剑之兵刃所杀,因为它们可以遁入虚无之态,不过既然有了形体,就会被形体所拘束。许多死灵幽魂有各种核心、灵皮等等,这些东西需要好好保护,否则被人刺破了,也是会造成创伤,以至于渐渐消亡。 对付死灵最好是用魔法,但凡人也并非毫无取胜之机。 附身尸体后的死灵,其形体越发完整,也意味着若是附身之体被斩断,其中死灵也难逃厄运,就如同那些尸鬼一般。 这么说来,其实还是鹿正康麾下的死灵有活头,毕竟核心依旧存在,驾驭的形体也不过是附魔灵魂通约的金铁之物,随时可以脱离。 鹿正康一路开了许多灵魂石矿,也宰了许多不开眼的怪物。以他如今的武力值,基本是站在凡人顶端,只要不被几百个法师围攻,基本横行无忌不成问题。这帮拦路的弟弟们,鹿正康甚至懒得拿正眼观瞧。 沿途有矮人城市,如今都被雪精灵占据,这些家伙披着破布和巢蛾甲壳,身材矮小枯瘦又佝偻,皮肤苍灰如白垩土,双耳细长,听力惊人,盲目的眼部没有眼球,眼皮皱缩的肉纹呈鼻腔状,就像巨魔人的鼻子一样难看,它们呼呼喝喝,身边跟着几个人类奴仆——这些家伙也不知怎么来到的黑降,或许是顺着地下水流来到此地,或许也是有调音器的探险者,看样子已经繁衍开来,专为残暴的雪精灵办事。 人类奴仆有明显的弱智化现象,语言功能基本丧失,交流全靠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无所谓,全砍了。 雪精灵居住地的野外分布巢蛾的茧蛹,外形看起来像一个的摇篮,黑色几丁质说布满血管般的浓绿色脉络,刺破后流出臭烘烘的浆液。 变态后的巢蛾又称巢蛾猎手,外形似飞天螳螂,既能喷射毒液,又有锯齿螯足,爬虫形态的巢蛾,或称查鲁斯以示区别,看着像是放大数十倍的蚰蜒,甲片覆盖的脖颈粗长,螯牙巨大,能将人斩碎。主要分布在天际地下,趋暗避光,是一种比霜啮蜘蛛还可怕的生物。 总之是恶心人的东西。 约纳斯就被恶心得够呛,看到巢蛾之后破口大骂,说着鹿正康闻所未闻的脏话俚语,冲过去把这些虫子全砍了干干净净。 “你在学院到底学了点什么?!”巨魔人惊怒。 “呃……都是我同学教的。”约纳斯的声音通过扩音术放大,明明是低声下气的语调,偏偏听起来理直气壮。 “以后不许说脏话!”鹿正康一根手指把小男孩戳得原地打转。 “知——道——了!” 黑降很大,一路来到中心位置,有一座高城,最为奇特的是,城市上空悬浮着一个黄铜材质的人造太阳,虽然已经光芒暗淡,可不难想象当年它照耀整个黑降的宏伟场面。 鹿正康记得朝这颗太阳释放一个名为“不卸之力”的龙吼,可以唤醒一只巨龙。 不过他现在不会什么龙吼,颇为可惜。 这座城市就是黑降的中心了,矮人圣地中的圣地,鹿正康驾驶大伊万,一个冲刺撞破黄铜城门,与里面的雪精灵展开搏杀。 高等的雪精灵也是会两手寒霜法术的,虽然它们已经堕落失智,可血脉里的本能还能将魔法传递下去,真是不可思议。 大伊万体表浮现厚重的法术屏障,冰寒的气流,抑或锋锐的冰锥均无法将其突破。 “来!受死!然后新生!” 高楼般的钢铁巨人一发吼,地下的世界山河震荡。 第二百六十章 卷轴 无数雪精灵冲过来,被挥洒的大剑扫过,随后就像被狂风吹散的秸秆,四散飞去,断肢与鲜血粘在房屋外墙上,就像是被拍死的苍蝇蚊子。吸魂绦虫抽吸灵魂的无声波动在生物的心头翻滚,如午夜惊雷,绵长突兀。 高塔间的悬空石桥上有数十弓手在徒劳射箭,高大的钢铁人形掷出手里巨斧,恐怖的风压如群山呼啸,就像火车驶过一样,坚硬的岩石不堪一击,被巨斧砸断,弓手们惨叫着跌落,摔断四肢,砸破脑袋。 约纳斯被巨魔人这般松快的杀戮激起野性,忍不住也抽出长剑冲入雪精灵的集群里大砍大劈起来。 鹿正康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在杀戮中,他感到自己的升华,敏感的思维随着魔能波动起来,他知道这是某个契机,就像他创造那些元素生命时一样,感性的灵魂在与魔能共鸣! 贴近它!那段曲调,那段频率! 杀戮,愉悦,鹿正康心想,为什么会感到欢愉?是因为杀戮证明了什么,是因为杀戮带来了什么,还是因为杀戮剥夺了什么? 眼前的生物,丑陋、卑贱、恶毒,以人为食,以虫为食,取下虫壳做甲,剥下人皮制衣,我为什么会因为杀了它们而快乐?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占有黑降。是贪婪。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获得灵魂。是贪婪。 杀了它们,所以可以感到荣耀。是贪婪。 但并不是因为贪婪,所以鹿正康想要杀了它们,杀戮是一个无端的暴力想法,就这样简单地出现在巨魔人的脑海,巨魔之血在沸腾,巨魔之魂在燃烧。 今天,将杀戮化作本能! 顺从杀戮,也顺从共鸣! 一道球型的淡青铜色气浪从鹿正康眉心的第三只眼扩张开来,覆盖方圆八十英尺的区域。 陷入此地之生物,但凡心怀杀念,皆要承受精神冲击。 此乃血脉魔法——杀意光环! 周围原本惨叫、怒吼的怪物们,刹那都寂静下来。 远处的约纳斯也动弹不得。 烈焰一般的杀气好似将所有人的骨骼都燃成灰,要在灰烬里挣脱,方有资格与杀意的主人为敌! 你若够坚强,自然可以继续战斗,若不能,那就在恐惧中死去! 巨魔人大吼:“杀!” 回音激荡,天地间只有一句杀! …… 约纳斯战战兢兢地跟在鹿正康身后。 巨魔人低声道:“孩子,你还差很远。” “……是。”男孩没有不服气,过了许久,从鹿正康光环的影响下回复过来,又开始说说笑笑,指着路边的奇花异草让鹿正康看,过一会儿,他跑到无光的黑暗里,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株红色的草,宽厚的叶片仿佛芦荟,叶脉金黄,整体却如血般红润,根系发达。 这是……鹿正康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猩红奈恩根,一种很让人印象深刻的炼金材料。 因为在游戏里一旦手贱采集后就会触发任务,要求在黑降里搜集三十株猩红奈恩根,那些任务狂人和强迫症们,就会因此在这个黑漆漆的怪地方转悠许久。 鹿正康曾经收集齐过两次就再也不敢碰了,实在太麻烦。 “怎么了先生?” “没什么。咱们去目的地吧,扎克之塔,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应该没错……” 再走过一个拐角,听到远处有砰砰的脚步声,原来是一个巨人。 身材瘦长,只比大伊万矮一个头,面容苍老如树皮,风霜遍体似尘躯,身披兽皮,手持石锤。长长的木柄上用皮革带绑着一块大石,很简陋原始的武器,不过配合巨人的怪力,杀伤力惊人。 鹿正康与约纳斯很肆无忌惮地从巨人身旁走过,踏入其安全范围后,彻底激怒了他,巨人扬起石锤要给大伊万来一下子,可惜血肉怎能和钢铁比,鹿正康一个擒抱把他摔倒在地。 与巨人摔跤一番后,这个大块头马上就怕极了,畏畏缩缩躲开,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游戏里你一抡锤子,送我上天千百次,今天陪你摔跤,就当是利息了! 驾驶着大伊万的鹿正康充分体验到了什么叫男人的浪漫,一路上心情颇好,还唱起夜上海的小调。 纸醉金迷的歌声,回荡在阴冷微光的洞窟,有种恐怖片的气氛。 目的地在一处山壁前方,差不多得横穿整个黑降才能到。 白石高塔,巍峨如柱,静候智者,重现辉光。 连接地面与穹顶的塔柱,如某种生机勃勃的植物,有着刺破苍穹的气概。 进入扎克之塔,拉动升降梯的扳手,一路向上,冲出地下。 待升降梯停止,便来到一个硕大的建筑,面前两扇黄铜雕花大门蒙尘,其惊人的形制可以让大伊万这样的机甲都顺利进出。 一重门后是一个大厅,里面堆放了一些杂物,还有古远的人类活动迹象,墙上有矮人的黄铜头像,面容肃穆。 大厅尽头又是一重门,打开后,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铜球,直径起码有六十英尺,占据了整个大殿的几乎全部空间,球体表面稀稀疏疏地镶嵌了许多规格不一的水晶圆盘,深深凝望之时,宛如对视黄头神像威严的眼眸。 左手边有窄窄的旋转石桥,一路盘绕向上。 约纳斯又一次感慨锻莫造物之宏大神奇,鹿正康卸下装甲,走上石桥,男孩也不再啧啧作声,紧随着巨魔人的步伐攀登桥梯。 沿着圆形的墙壁绕了几圈,便来到铜球顶端,大殿穹顶是蜂巢形的水晶窗格垒叠的拱顶,另有有许多机械臂控制的水晶透镜。 上古卷轴就在这里,在最高处的那块梭形水晶里,锻莫通过水晶透镜将光线透入卷轴,照出其内容储存在方块字典里用于研究,房间内那个铜球有数层结构,可以旋转,内部其实是一套复杂的系统,就像计算机一样,可以将带有卷轴内容的光线解析成信息传输到方典中,很了不起的一门技术。 锻莫科技乍看是蒸汽朋克,但越是深入了解便越是能感受到强烈的魔法智慧,金属、蒸汽、光线、法术——别具美感的科技艺术! 鹿正康跑到操作台上,放入方典,整个机械结构立即激活,拱顶最高处的晶片打开,天光透入房间之内,在暗沉的大殿中,光柱格外显眼。 接下来就是一顿瞎按——就像游戏里那样——反正总共四个按钮,塞入方典后解锁两个,是控制铜球转动的,按对了,就能解锁剩余两个控制透镜机械臂的按钮,按错了就会重新上锁。 铜球嗡嗡然旋转,机械臂逐步移动,这个过程中方典已经解读了一次卷轴,最后,水晶降落,开启,露出内部的上古卷轴。 终于到手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启示,默示,坍塌 返回净土,鹿正康走到客房,看着床上的赛普汀默示,舒服温暖的阳光从大大的彩色窗玻璃中穿过,在床边的地上投影出一个色彩斑斓的鹿头形状。 巨魔人把五子连环扣卸下,“怎么样,法师朋友,还醒着吗?希望没有打扰你的睡眠。” 凄凄惨惨的赛普汀默示睁开眼睛,咳嗽两声,浑身血脉栓塞,筋骨酥麻,依旧没有力气从床上起身,只是勉力嘶声道:“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你这是在阻碍一个伟大的启示,命运会降灾于尔!” 鹿正康走到床头,打开窗户,目光投向屋外,他的衣物沐浴着光,而面容还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赛普汀默示拧过头去看他,仔细打量——除了格外雄壮的体型引人注目以外,便只有洁净而带有清香的衣物给人以好感,这样一个大家伙,竟然会做出如此简单粗暴,不近人情的形为,绑架、抢劫、囚禁,十足的恶人。 鹿正康对老法师的恶语相向不以为意,“我知道你,赛普汀默示,命运之主赫迈尤斯?莫拉的仆人。” “……你,哦!你,你也知道……”赛普汀默示挣扎了一下,测过身,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你是主人派来的?那就说得通,说得通了……” “不,不不不,你自作多情了,那个鱼泡脑袋对你没那么好,祂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死活。来给我翻译翻译这个字典里说了什么。”鹿正康把储存信息的方典丢给赛普汀默示。 “啊!这是……我的方典,锻莫的奇迹就在我的手心,哦,你去了那个地方不是吗?很神奇是吧,我年轻时也想去,然而随行的同伴都死光啦,只找到了钥匙,却没能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 “是的,那个成功进入扎克之塔的人,我在黑降之上的精灵之牙遗迹捡到了他的行囊,里面有调音器和方典,还有日记,那个神秘的探险家,我想他是遭遇不幸了,真是遗憾,他什么都不懂,说不定只是个运气好的……”老法师拿起方典,仔细观瞧,“让我看看,到底卷轴里记录了什么,哦!不!不是我想要的!” 鹿正康询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龙……龙要回来了,就在不久之后,黑龙——奥杜因!世界吞噬者。天际的高空与大地都被战火笼罩。还有,还有什么……命中注定的龙裔将会出现,阻止世界毁灭的命运,但是,结果是什么,有一团阴云笼罩在龙裔的头上,如此浓厚,我感到命运的气息……” 观看方典的时候,赛普汀默示进入了奇妙的幻境,浑身有不自觉的微微颤抖,鹿正康颇感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一个发癔症的人,他自己对这种状态倒是不陌生,只是自己发癔症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看别人做出奇怪举动便感到一种喜剧的滑稽了。 “老法师,还有什么吗?” “不……”赛普汀默示突然绝望地大喊一声,“为什么,这就是结局吗?” 鹿正康皱了皱眉,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你要阻止他,阻止他杀了……不!”赛普汀默示惨嚎一声,晕厥过去。 此时,方典里的内容已经完全消失,又一次变成空白。 鹿正康检查了老法师的情况,很不妙,急忙用恢复系法术治愈他,然而老法师受到的伤害是精神和心理上的,简而言之,他自闭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操纵净土将这个房间里的魔能抽调走,一瞬间就是黑暗降临,外界的光也无法进入,漆黑一片,他又施了一个烛光术,一颗光球悬浮在天花板作为仅有的光源,在这里,一旦法师耗尽了魔能枢脑里的能量就会变成平平无奇的凡人,无法汲取一丝一毫的外界能量。 一个法师囚笼,暂时布置好了。 往后每天都有编号亡灵过来给老法师喂食与清洁,生命元素会时刻关注他的健康状况,只希望他别死在床上。 赛普汀默示,究竟看到了什么? 鹿正康拿着方典离开净土,返回扎克之塔。 他需要再一次解读上古卷轴。 此时约纳斯正百无聊赖地在铜球边缘的平台闲逛,这里有一圈石质桌椅,还有许多残破不堪的书籍,看样子是锻莫们的研究记录。 把卷轴放回水晶里,一番操作后,透镜将光线传入铜球,方典再次充满信息。 没了赛普汀默示,鹿正康需要自己摸索解读方式。 活着真实的游戏世界,需要注意的就是,并非一切命中注定,都是前尘有信。 上古卷轴里藏匿无穷奥秘,包含一切历史,已发生的,未发生的,如此繁杂的信息量,当然不是一个方典就能记录全的,锻莫的研究是将光线从卷轴的一个阙口透入,将其中一点点内容照射出来,破碎而不全,想要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就像瞎子摸鱼一样,不但要耗费苦工,更是得碰运气。 既然需要碰运气,穷举法,那就不好意思了。鹿正康从高台下的一个侧面坐升降梯离开扎克之塔,打开面前的栅栏门三两步就能回到白雪皑皑的天际。这里已经是在白地领了,其首府是晨星城,一个繁忙的港口城市。 扎克之塔只在半山露出一个小台,很不起眼,不过四面里有三面都是紧密的铜墙,只有一面是机关门,拉杆前方有挡板,若不注意,也很难发现。门前半坡的空地有一个小帐篷,看样子是有旅人来过。 天际有许多秘密,毋庸置疑,稍微走两步就能来到一个藏满宝藏的地方,扎克之塔里更是有着上古卷轴这样的奇物,可惜,有能力得到的人太少。 鹿正康俯瞰周围,遍野无人行迹,顿时放下心来转身把右掌贴在塔身。 昙花纹急剧放大,闪烁起来,一道清澈如溪水的流光扫过整个扎克之塔,下一瞬,嵌在岩层里的高塔消失,原地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深不见底,直通黑降。 高塔消失的一瞬间,岩层受力结构巨变,一场大塌陷即将发生。 鹿正康一皱眉,急忙朝山下跑去。 山崩是什么样的? 大地岩层就像是千层的饼干,出现蛀洞后就有部分地方支撑不住,酥脆的石质一点点断裂,崩碎成小小的饼干屑,填满蛀洞。 这些类比之后听起来轻描淡写。 可放大到千万吨级别的山脉崩塌时,场面就异常可怖。 地下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声,就像世界在伤痛中压抑不住的痛呼一样,让地上的蝼蚁之辈,随之颤抖。 绵密的破碎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停滞,鹿正康没有放松,继续狂奔,不能停下,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能躲入净土,否则下次出来就是在岩层里了! 轰—— 刹那一声。 深远如空谷钟声。 大地——坍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山河断碎,母亲的消息 跑!快跑! 大地不断下陷,坍塌之势不断蔓延,就是这样,仿佛死亡在追赶生者,雪崩与泥石流紧随其后,一旦被追上,刹那间就会被击昏,旋即便要掩埋在万仞之下,永堕黑暗。 下坡路,巨魔人一跃数十丈,宛如凌空飞行,此时他倒是颇为后悔没有将飞行术纹到身上,无奈为人做事总有纰漏之时,鹿正康也不曾料到扎克之塔竟然对这座山的地质构造有如此重大的影响,一旦抽走便是山崩地裂。 不过正常人那会想到把一座埋在地里的建筑打包带走啊!鹿正康这次遇险属于经验不足,以后这种事多干几次就熟练了。 此刻冰雪泥沙急急下坠,那威势远远一看就能把人吓破了胆子,只感到是有千万万的野兽在奔腾,又仿佛是天上的云海坠落,沿途的树林被轻易折断吞没,挺立的高大松柏没有奔走之能,就看它们一一弯折倒地,消失不见。 那雪崩与泥石流气势如虹,前后追赶,时而潮头白茫茫一片,时而又见到黑色土浪隐现雪底,大地下陷,岩层破碎之声还不绝于耳,又能听闻雷鸣一般的雪落之音,这天地间,再无了别的杂音,声浪如潮汐般磅礴,鹿正康只感到浑身都与之共鸣起来,骨骼颤抖,筋肉抖索,血液泛波,头昏脑胀。 快跑! 为了活着而奔命吧! 山脚下有一座石头堡垒,里面陆陆续续涌出十来个小小的人影,就像一群雪地上的黑豆,他们好似在叫喊着,他们也在奋力逃窜。巨魔人毕竟脚程够快,不多时就追上了他们。却是一群丢盔弃甲的盗匪,见鹿正康行动迅捷的,就有人大声喊叫让他拉一把。 鹿正康倒是来者不拒,直接将他们收入净土,他们也当是得了救,仿佛跑过来,一个个钻到净土里。 十八个人,好样的,这下编号能到五十了。 鹿正康一路疯狂逃窜,半小时以后就来到一片杉树林,此时身后的恐怖景象已经渐渐平息,他也能坐下来喘一口气。 再三确认此地安全后,鹿正康回到净土。 那十八个盗匪已经被约纳斯制服,躺在田地里,断手断脚,有两个已经死去。 鹿正康摇摇头,来晚了,死者的灵魂已经消散,并非升天,而是被净土吞没,去到了未知的另一面。 鹿正康皱眉,他意志就感觉净土有他还不能感知到的深处奥秘,他就像一个使用者,但并非创造者,到底有什么,只有菩萨知道。 约纳斯乐呵呵从小男孩上下来,看样子想和鹿正康打个招呼,然后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呛了好几口气,干呕几下后,打个哆嗦,也就适应了,笑嘻嘻地向鹿正康邀功,说自己把这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都打倒了。 这帮盗匪里,有一个诺德汉子,见鹿正康手里抓着一条虫子走过来,也不抗拒,只是咧嘴笑了笑,“好朋友……你救了,我,我现在将命还给你……死在强者手里,不丢人,死在天灾下……不甘心,你让我甘心了……” 约纳斯闻言,捂住了嘴,惊慌道:“我不是有意的,不,不,我不知道你是好人!” 诺德人摇摇头,“我的确……不是……”话音未落,因为流血过多,他也失去了性命,鹿正康饶过他,去收集剩下十五个人的灵魂。 约纳斯呆愣愣地坐在诺德人身旁。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心里,可以把荣誉放得那么高? 这就是诺德人吗?为什么我们布莱顿人就只有政治斗争天下闻名? 巨魔人舒舒服服地在净土里转化死灵,编号死灵到四十七,其余一些杂乱的死灵数量过五百。 两小时过去了,约纳斯还蹲在地上。 鹿正康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搓了搓他泪痕斑斑的脸。 “哭什么?” “我不想杀他了,他还能活过来吗?” “暂时不能。” “什么时候能?” “当你可以跨越时空,超越生死之后。” “那好,我以后一定救回他。”男孩擦干泪,再次露出笑颜。 “你要想好,这可能是你终身无法完成的任务。” “等我死了,我也就不欠他了。” “好。我相信你。”鹿正康拍了拍约纳斯的脑袋,这颗小脑瓜总是让人惊喜啊。 整理了一下各盗匪的“遗物”,他们走得匆忙,除了一身薄衣,就是破烂刀剑几柄,做工粗糙到让人心疼,倒是那个慨然赴死的诺德人盗匪身上揣着一本日记。 鹿正康翻开来,略略观瞧。 诺德语纪录,废话连篇,错字堆砌,不过依稀还能辨认出内容。 原来这个盗匪原本活跃在冬堡领一带,原先所在的匪团被一群法师所灭,要塞被人占据,只有寥寥数人逃出。 鹿正康随意翻了一会儿,正打算丢弃,随即就看到了熟悉的字眼——饮血。 这个盗匪原先的首领是一个诺德女人,在日记里,称为饮血老大。 冬堡里的匪团,首领是个诺德女人,饮血…… 鹿正康闭上眼睛。 好极了。 巨魔人将尸体扔给狼群吞食,叮嘱约纳斯好好在净土待着,自己骑上死灵机车,急忙朝东北面开去。 冬堡领就在天际的东北,只要方向不错,就绝不会跑偏。 …… 跨越群山,鹿正康先抵达了亡灵之海的海岸,随后一路向东,返回冬堡。 路上的人发现美食家的回归,纷纷高兴地打起招呼。 一回来,鹿正康立即发现卫兵们已经还了,不再是那些英姿飒爽的女兵,而是一些高大的男性。 托莉涅她们已经离开,而不巧的是,昨天才走,鹿正康晚了一步。 于是他在酒馆里询问众人,有谁知道冬堡附近的匪团要塞,如果能指出路线,就有奖赏。 许多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此时,比尔娜的酒鬼兄弟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我带你去!” “你想要什么报酬?” “嘿嘿,”酒鬼得意一笑,“我早和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刮目相看!” 鹿正康心想你没有说过,“你真的知道匪团在哪?” “那是当然!”兰米尔一瞪眼就要吹嘘。 此时,酒馆门开了,一个小孩带着马车夫进来,“大白球!看看这是谁!车夫马蒂厄,他可熟悉这一带了,绝对知道你要去的地方!” 兰米尔见车夫果然点头,立即大闹起来,“不行!我先来的!美食家先生,我带你去,不要报酬,你别让那个家伙掺和就行!” 马蒂厄不满道:“为什么,我也不曾招惹你!” “我就是要证明,我比你们都强!”兰米尔将手里的酒瓶掷到地上,玻璃砰然破碎。 第二百六十三章 洗礼 鹿正康嘱咐约纳斯好好学习,自己披着大衣随兰米尔一块儿出发。 车夫说要把马车借给他们,也被鹿正康婉拒。 一路上,酒鬼揣着伏特加,走上一段路,便要饮一口,姿态豪放,看得人酒虫都跑到喉咙里啦,鹿正康此时心情颇沉重,见兰米尔这般放浪的姿态,心里略感失望。 二人各自背一个行囊,鹿正康还额外备了一个帐篷。 这次赶路,鹿正康不打算去净土,所以捎上了这许多零碎。 第一天结束,兰米尔带着鹿正康来到熟悉的苔原。 第二天结束,兰米尔领着鹿正康向西南一线横穿苔原,来到山麓地带。 第三天凌晨,酒鬼把鹿正康带到一个深坑山洞旁,点点头指着旁边的石板路说:“你去吧,一直走就能看到了,我在这儿等你。” 鹿正康点点头,把行囊卸下来交给兰米尔暂时看管,自己背着斧头往坡上走。 这是一段相对平缓的道路,位于两山之间的鞍部,路上还有三队车马,他们都是商队,各自有雇佣军护卫,鹿正康贴着路边走,并不与他们靠近。 坐在车板上的几个富商轻轻交谈,大致是在抱怨洗礼要塞里那群法师贪得无厌,把价格压得太狠,还要收一笔过路费,每次经过都得白给许多好物方得平安,甚是不如从前的匪团。 巨魔人听在耳中,脚步略略加快些许。 上到鞍部顶端,朝下眺望,那左手边高高的杉树林间隐现一座石头堡垒,依山而建,只是颇为残损,围墙也有许多坍圮处。朝前走两三步,见到一匹死马躺在灌木丛里,黑色的血流与红色的浆果交映,仿佛是以死亡滋养了生命。 是这样的,鹿正康能感受到浓郁的死灵魔能的气息,就在前方的要塞里,巨魔人往前走,下坡路,那要塞的木头箭塔上站立着持弓箭的古诺德尸鬼,围墙上亦有许多,冰蓝的鬼火幽幽,姿态肆无忌惮,这里的死灵法师也不怕被那些疯狗般的斯坦达尔警戒者寻晦气。 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别人不杀你们,我来杀! 巨魔人的纹身闪烁幽光,身体蹲伏,发起冲锋。 来势汹汹的怪人吸引了城墙上一个法师的注意力,他当即指挥周围的尸鬼放箭攻击,一根根箭矢嘶嘶作响,毫不留情地刺破鹿正康的大衣,就被一层护盾挡下。巨魔人干脆撇下大氅,穿着修身单薄的亚麻袍服继续奔跑。 十几秒的功夫,鹿正康已经逼近围墙,一个大跳飞上箭塔,一斧头挥出将一持弓尸鬼剁成两片,随即一个翻身上了围墙,朝那法师奔去。 法师临危不乱,抬手便放出一个冰锥,然而刺到护盾上时便破碎消散,甚至未能稍稍阻止巨魔人的汹汹来势。 鹿正康这一斧子,甚是不留情,砍碎那法师的铁甲术,将其拦腰截断,剧痛叫其惨嚎不已,这一下,整个要塞都被惊动,那三层的堡垒大门洞开,各层都有数十尸鬼涌出,死灵法师们高喊是哪个来寻死。 鹿正康将城墙上剩余六个尸鬼一一斩碎,旋即立在高处,冲那鬼怪死灵的集群发一声雷霆战吼,下一瞬,杀意光环展开,那真是万马齐喑,仿佛浓云蔽日,众皆战战不敢稍动,要塞门口有一队车马商人,此时屁滚尿流,远远逃命去也。 巨魔人傲然喝道:“尔等鼠辈,丧胆宵小,可敢与吾决死乎!” 下一秒,鹿正康高高跃起,砸入尸鬼堆中,巨斧横斩,无数残尸四溅如霜花盛放。 …… “呼哧——”低缓沉重的呼吸声在昏暗的要塞堡垒内响起。 墙壁上满是青苔吊苔,几张老旧的兽皮挂着,角落里还有数堆骸骨。 这里是要塞监狱的守备者餐厅,八个死灵法师退守此处,那个怪物已经将整个法师团血洗,从堡垒顶层开始,正一点点向下搜索。八个法师里,多是年轻一辈的学徒,正被一个老法师领着朝监狱另一侧的密道撤退。 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石板的嚓嚓声。 鹿正康一点点追赶着法师们。他不着急。 把阻路的尸鬼砍死,断后的一个法师又召唤出一个冰霜元素,巨魔人与之缠斗数秒,便劈断其四肢,斧背猛击冰霜元素的胸膛,将其核心震碎。 “不错的召唤术。”巨魔人呵呵一笑。 留下断后的是个老布莱顿人,他不断啜饮药剂,这能帮助他抵御杀意光环的影响。 “你为什么杀我?” “你们占据了这个要塞,知不知道曾经这里的匪团首领叫什么?” 老法师眯起眼,“哈,你是来复仇的,难怪。”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们不值一提,甚至还有许多逃了出去,你若要找,还能找到。” 鹿正康问道:“通常死灵法师都是冷酷无情之辈,你为什么留下来断后呢?” 研究尸体,玩弄血肉,当今死灵法师的风评极差,虽然曾经一度以治病科学为包装,但是底层法师的行为的确是超乎常人承受力。 “很奇怪?不如……”老法师还想多说什么,巨魔人突然一甩袖子,一道银光飞出,正是袖里飞燕,凌空机关打开,淬毒长针刺破铁甲术,法师发出痛呼,随即被袖里飞燕击破头颅,灵魂陷阱发动,一道幽蓝气流涌向鹿正康手里的死灵魔能球。 巨魔人朝密道走去,穿过一个仓库有一道木门,此时已经打开,密道尽头有梯子通向要塞外,鹿正康的突然到来将最后一个还未逃离的法师吓得尖叫起来。 “快上来!快!” “别管他,我们走!” 鹿正康没有放走一个,那些已经逃出生天的法师也被他追上杀死抽魂。 在要塞逛了逛,最后在顶层的一个杂物堆里鹿正康找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 正是他的母亲嘉尔娜?饮血所书。 这一本是从前年开始记录的,有杂事,要塞经营,对丈夫的吐槽,还要对孩子的期许,内容断断续续,两篇之间可以相隔半个月甚至两个月之久,看样子每次都是心血来潮才写一通发泄。 “183年晨星月14日,星期六 “真是受够图利安诺这个蠢货了!他除了在床上还有点男人气概,平时就像一头巨魔似的,该死,他还不如一头巨魔!让他别去杀过路的,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哈哈哈,被人揍个半死,笑死老娘了!” “183年日晓月24日,星期三 “或许我该找一下冬堡的领主,招揽一个车队,经营一些自己的活儿。从风盔到冬堡,正经的路就那么几条,咱们洗礼要塞占了最宽敞的那条,是该利用起来。不能再让那群傻子败家了!” “183年日晓月30日,星期二 “肚子越来越大,在这样下去得挥不动剑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交给图利安诺做吧。小崽子你快些生出来。嘿!老娘早就想抓个小孩儿玩了,我自己生出来的更好,打起来不心疼。” …… 鹿正康蹲坐在要塞顶层的石桌上,看着爽朗的天光。 摩挲了一下手里粗糙的日记本。 突然,就感到莫大的悲哀。 第二百六十四章 龙吼、前路、出发 兰米尔瑟缩在树林里。 美食家迟迟不回,他遇到两个劫道的,于是匆匆跑路,行囊也不带,只顾着往山上跑。 最后他穿过树林,看到前面要塞顶端兀坐的巨魔人。 “嘿!美食家!你好了没!” 鹿正康扭过头,看到招手的兰米尔,而树林深处有一个弓手在一点点拉弦,箭头一点冷冷的光芒轻轻闪烁。 巨魔人抬手打出一道袖里飞燕,从酒鬼耳边飞过,将偷袭者刺死,灵魂抽吸,不过鹿正康没有理会这道魂魄,任其升天,也因此没有在酒鬼眼前暴露自己的死灵法术。 现在编号死灵到了六十五,暂时是足够他法术实验的所需,出来一趟就赚得盆满钵满,看来财富在于运动。 兰米尔有些吓呆了,鹿正康几个跳跃,翻过低矮的围墙,来到酒鬼身边,这时候兰米尔正在大口灌酒压惊,行李可以不要,酒还是得带着的。 “走吧。” 兰米尔呼出一口臭烘烘的酒气,“解决了?复仇的滋味怎么样?都说那感觉好极了。” “还不错。”鹿正康摸了摸内衬口袋,母亲的日记本放在这里,往后时不时可以翻看一下。 巨魔人领着兰米尔回到存放行李的山麓,抢东西的强盗在乐呵呵地收拾鹿正康二人的财物,然后就被砍倒。 冬堡人连正常法师都不待见,哪可能对死灵法师青眼有加呢?鹿正康本就不打算在他们面前展露任何法术。 这种对法师的歧视在整个天际都非常普遍,约纳斯在冬堡也不太被人喜欢,人们亲近他只是因为男孩有美食家这个声望极高的亲人在而已。 返回冬堡,食品店也该开张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回归了平静。 鹿正康总是翻看母亲的日记,得知了她其实是伊瓦斯泰德镇的人,这个镇子属于裂谷领,又称紫杉镇,位于天际最高的霍斯加高峰东麓,基亚湖西岸。 霍斯加高峰也是游戏主线的关键一环,山上的修道院里居住着灰胡子们,他们是精研吼声之道的大师。 吼声,即龙吼,吐目,龙语魔法,非常强大的力量。 古代的诺德先辈们,他们掌握龙语有着艰难曲折的历史渊源,各种真相与谬误混杂,神话与臆想交加,以至于后世学者很难考证究竟龙吼是如何被诺德人掌握,又如何消失在普罗大众中间的,各种说法都有,并且学者们各执一词。 在诺德人传说里,龙吼是女神吉内(也有说是吉内的女儿)传授给他们,用以对抗巨龙与祂们的爪牙拜龙教。 而在游戏里,最初的龙吼是一条名为帕图纳克斯的巨龙传授给人类的,此龙实为世界吞噬者奥杜因的副官,只是因为与奥杜因意见不合因此选择站在人类一方。帕图纳克斯之名意译为残暴、霸主等意。祂常年居住在霍斯加高峰之顶,亦称世界之喉,为吉内之塔,为雪塔,世界支柱之一。 至于龙吼是如何消失的呢?后世对此知之甚少,但可以确认的是,龙吼是从红山战役失利后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的。 古诺德人的龙吼震天动地,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喊倒城墙,甚至穿越时空,改变历史,这样的伟力如今只有在霍斯加高峰上的修道院还有传承。 对大部分诺德人来说,先祖吼声遗留给他们的就只是天赋战吼罢了,诺德战士可以用战吼将敌人的勇气挤垮,然而这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会战吼的都是诺德人里的精英。 鹿正康对龙吼也是很怀念了,一声不卸之力,熟悉的三个音节,【伏斯、洛、达】,多少玩家能因这一句吼声而热泪盈眶,忍不住再到天际闯荡一番。 【任务:落叶归根】 说明:母亲死在异乡,我想带上她的泪去故乡看看。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吼声的回忆】 说明:身为玩家,不能不体验最精华的内容,我想去一趟霍斯加修道院,体悟吼声之道,将感动付诸行动。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巨魔人坐在食品店的长桌后,眼前的热闹的人群,客人们在挑选他制作出来的美食,闲谈声里带着欢喜。视线越过一个个人形的窜动的影子,从玻璃橱窗向外可以看到冬堡街头的厚厚积雪,深厚,一年到头都能看到的雪,寒冷,丛中的雪浆果即将熟成,根茎已经干瘪,果实却依然饱满。 多好啊,在这个世界上,不要怕活不下去,也不要怕死亡,有些东西,超越了生死,有些东西,站在死生之间。 鹿正康突然心情大好,自从为母亲复仇之后,总感到抑郁消沉的思绪也为之一畅,胸口闷气消散,不觉大笑出声。 有人好奇地问:“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巨魔人捂着肚皮,“你说,哪天我走在路上,被一个高精灵法师抢劫,要把我的皮献给一头有智慧的巨魔,请求它能把全天下的诺德蛮子都杀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杀诺德人,他就说有个叫诺德蛮子的帝国人总是说先祖神州的坏话!怎么样,好不好笑?” 没人知道美食家说这话是在发什么神经,大家纷纷喝倒彩。 一连声的“噫”中,鹿正康笑得直接摔到了桌子下面。 是的,蹩脚的笑话当然不好笑,但好笑的是说笑话的人。他这样放肆的狂笑,让许多人也忍不住笑起来。冬堡里的人,都喜欢笑,但他们从没有这样无厘头地笑过。 鹿正康的笑话,还是没有人听懂,等下一次周末人们聚集在食品店前,发现打烊的招牌又一次高高挂起。 巨魔人现在在哪?他带上了约纳斯,一路出发。 跨过苔原,向南来到白河,沿着河岸一路走,经过风盔城,经过几个农场,跨过拦路的约格里姆河,继续沿着白河河岸向南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了强盗就杀,遇到野兽便驱赶走,到人烟升起处就住两天,有时候也与河边的捕鱼人聊聊天,露一手厨艺,钓钓鱼,捉捉螃蟹。 天际的泥沼蟹体格巨大,常有磨盘般的直径,背壳如矮锥一样,躲在泥淖中,有猎物前来就挥动螯足攻击。 螃蟹大,吃起来就是真的舒服,满口蟹肉,鲜滑软嫩,沾几滴陈醋,来一杯冰啤酒组成经典的痛风套餐,这才是生活。 第二百六十五章 灵魂研究,伊瓦斯泰德 约纳斯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对飞行术越来越有研究了。传统飞行术是制造力场托起施法者,约纳斯的改进策略是以念动力控制施法者的重量,而力场强度固定。 念动力是精神力的实质化,很尴尬的一点是,一旦作用于拥有灵魂的实体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包括生灵、死灵抑或一些高级的机械造物。 如果将念动力使用在自己身上则会发生一种叫做灵壳溶解的现象,也就是说念动力会在身体里返还成精神力,虽然依旧会导致念动力作用削弱,但消耗也低,持续时间可以很长,甚至一些灵魂强大,魔能深厚的法师可以全天不停将念动力作用在自己身上。 用念动力拉起身体,就是在用灵魂拉起肉体,听起来就像是左脚踩右脚的轻功一样诡异,非常不科学,很违背常理,当然实际做起来确实有可行性的。 灵魂与躯壳的结合并非那么紧密,鹿正康也注意到这二者之间的过渡层,虽然还不知道如何形成,但对一个敬业而有能力的死灵法师来说,对这种现象的研究是得跟上的。 从异典里搜集的知识中也有提到过身体与灵魂的中间区域,有些学者将其称为身心间隙,也有将其称为灵魂裂谷、魔能断崖的,各自命名都有各自的说法。 正是有了这个身心间隙,因此灵魂与肉壳可以被视作不同的两个事物。也就有了用念动力拉起身体的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身心间隙并非固定不变的,活物一生中,幼年与老年的身心间隙达到最大,其余年龄段则为最小,死灵法师的前人都是研究得出的结论,成年动物的灵魂需要用灵魂陷阱才能抽出,而婴孩与老人的灵魂可以通过一些仪式拉出来,甚至吓唬一下就行了,许多恶趣味的法师乐此不疲。 死灵附身会有极大的身心间隙,但很奇怪的是,如果是尸体复生,譬如那些遗迹中的诺德尸鬼,它们的身心间隙并不大,死灵与死尸结合紧密。 鹿正康有自己的研究方向,约纳斯的研究思维也在不断成长起来。一个飞行术被他拆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力场负责悬浮,一部分念动力调节体重,同时负责飞行速度和高度。然后就导致难度有些过大。 安全是安全了,不过太磨蹭,赶路还行,要是用来战斗,怕是要给弓手射成筛子。 巨魔人仰头叫布莱顿小子下来吃饭。 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了天际南部,东境领的中部偏西南区域。雨手月的天际总是有丰沛的降水,一连三天都是阴雨绵绵,鹿正康与约纳斯缩在黑水河边的一间废弃木屋里不想赶路。这间屋子里的原主人被一头棕熊所杀,鹿正康他们晚了一步,那个可怜人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啦。 屋子里有一些书籍,门框上挂着些鲑鱼,屋主的衣服还算精致,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独居野外,果然是被大自然一顿无情重拳给捶死了。 今天放晴,鹿正康决定吃一顿好的,立即出发。 还是熟悉的泥沼蟹,这种脏兮兮的大家伙内脏中有太多泥沙,需要在清水里养上一两天才好食用,平时人们只食用蟹钳蟹爪,其余部分弃之不顾。 可蟹黄蟹膏多好吃啊,入口稠密,鲜香冲鼻,再者壳子里也有许多蟹肉,不能浪费,天际人们还是不懂美食。 除了螃蟹以外,还有盐焗羊排。 盐田里晒来的都是粗盐,不可多食,但用来做导热的介质是再好不过了,直接将羊排放入半湿润的粗盐堆里,垒出一个外壳,覆盖火堆炙烤,待火焰熄灭,将盐壳打破,里面就是上好的羊肉了。 如此做法并不会让盐分过多渗入肉质,盐焗出来的羊肉虽然没有丰富的汁水,但口感扎实而不柴,适合大快朵颐。 这段路走了有一个多月了,沿途磨磨唧唧,在野外停留不久,但一遇到有人烟处,鹿正康就会同约纳斯一起做客。 天际人民非常热情,对鹿正康这样手艺出彩、心情大方的旅者格外亲近,家里有什么好酒好肉,从不吝啬。当然强盗土匪窝总是免不了遇到,鹿正康没有浪费这些坏小子们的肉体和灵魂。 这一餐吃完,二人继续沿河行进,雨后的草原土壤湿哒哒,一不小心就会打滑摔倒,约纳斯就使用飞行术飘在半空,鹿正康的脚步很稳,可以随性行走,目光扫视周围的大好景色。 这里是两片山脉中间的平原,狭窄破碎,黑水河清澈干净,两岸分布着数级河流阶地,植物的根须在台阶下的阴影里生长。高大的树木一丛丛排列,其余地方还是以青翠草地与新鲜灌木为主。 大好的春光是在冬堡见不到的景色,空气冷冽湿润,虽然微寒,但呼吸之间满是爽意,淡淡的花香与雨后泥土的腥味都传开来,已经有粉蝶蜜蜂忙碌不休,也不知雨后的花丛还能有多少花粉剩余。 下午经过一个木材厂,以水车驱动,可以将原木裁断,听方便的,老板看到鹿正康这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笑着说要不要留下来做两天工,帮忙抬木头,被鹿正康婉拒。 木材厂也到了繁忙的时候,不好留下来叨扰人家的生意,继续上路。 他们是溯流而上,马上就遇到坡地断崖,好在老板给他们指了路,他们离开黑水河岸,顺大路一直行进。 又走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伊瓦斯泰德“镇”比冬堡“城”还大,更是繁华许多,镇子里的酒馆叫做烂醉如泥客栈,很有趣的名字。 旅店挺宽敞,里面客人还挺多,除了诺德人,还有几个精灵。听他们说,大家都是要前往霍斯加高峰修道院的朝圣者。老板表示朝圣者总是有的,不过失望而归的时候更多,修道院里的灰胡子们几乎不出门,是一群孤僻的隐士。 鹿正康来得巧,明天就是大部队出发登山的日子,要去修道院得登上七千阶台阶,山上有野狼等恶兽出没,大家约定好同行,另有一个当地的镇民做导游。 鹿正康本打算在镇子上多逗留几天,打听母亲的过往,不过既然赶上登山的队伍了,那不妨先去修道院看看。 第二百六十六章 神符碑文,龙裔出世 导游是个叫科林麦的诺德汉子,高高瘦瘦,看着很结实,背上还扛着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村口集结,总共是九个人,跨过石桥就是上山的阶梯,大家早就听闻七千台阶的大名,站在起点处朝上望去,山高不见顶,天阔只留云,不禁心中惴惴,大家互相鼓励一番,这才开始攀登。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往山上冲,刚开始还能说说笑笑,看看路边神龛一般的蚀刻碑文,各自都准备了饮水食物,渴了就喝口酒水,饿了就嚼些肉干,有两个帝国人大呼小叫,仗着年轻一个劲往前冲,把大部队都抛在后头。 来登山的基本都是年轻人,自然有受同伴激情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一个暗精灵哈呀一声喊,开始奋起直追,大家顿时一哄而上。 约纳斯跃跃欲试,见鹿正康不拦着,也跟着跑起来,巨魔人与导游一块儿走。 “你的背囊里装了什么?” “一些熏肉和鱼干,都是能保存很久的东西。” “给那些灰胡子的,是吗?” “是啊,几周送一次,挺轻松的。” “除了你,还有人去送吗?” “应当是没了……” 来到登山长路的第一块蚀刻碑前,鹿正康仔细观瞧,此处文字为古诺德语所书,能看懂的人不多。 导游科林麦见巨魔人津津有味,问道:“您能看懂?可以和我说说上面刻了什么字吗?说来可笑,我登山这么多回了,还是不懂路边的碑文。” 鹿正康点点头,心里忖度一下,念道:“神符一:早在人类现世前,巨龙盘踞梦达斯。龙吼喊出心中想,震撼天地只随心。” 梦达斯即现世宇宙,包括奈恩星,双月,其余八星与广阔的太空。 科林麦闭上眼睛,宛如诗人附体一样细细品味,“好啊,真让人遐想,我们的先祖也是这样震天动地。” 继续向前。 石阶其实挺简陋的,风化斑驳,半埋在土里,有些路段还有缺失,规制也不统一。 前面传来几声惊呼,鹿正康与科林麦急忙赶上去,原来是大部队遭遇了一只霜啮蜘蛛幼体,已经轻松解决,无人受伤。 前进、拐弯、前进、拐弯,七千阶的前半段几乎都在东坡,盘曲向上。 第二块蚀刻碑到了。 “神符二:人类诞生且蔓延,龙音喧嚣梦达斯。无奈凡人皆弱小,只因吼声不在心。”吼声不在心,就是没有掌握吼声,心里没有承载吼声,说的是古早时期精灵纪元的人类历史。 石阶旁侧是嶙峋的山壁,大块山石形态凹凸如流水凝形,乍看似乎像是软乎乎的,触手一摸就知道什么是冷硬了。此外,还有一些饱含象征意义的石柱、石堆、旗帜等物,年代参差不齐,皆在山风中肃然,静候枯朽。 鹿正康与导游聊得投机,前面大部队又嚣闹起来,却是在追赶一群野狼,有一个木精灵弓手抬手一箭就让一狼倒毙,箭矢穿眼入颅,整张狼皮完好无损,大家鼓掌欢呼起来。 科林麦看得直摇头,“我都不知道到底我是导游还是他们是导游了。” “哈哈,无妨,乐得清闲。” 到第三块蚀刻碑时,已经有很多人气喘吁吁了,他们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只有精力最旺盛的那三人还在攀登,约纳斯正是其中之一。 这里已经很高了,海拔怕是有近千米。早上出发,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春天的天际本就不算暖和,山上更是寒风凛凛,大家开始添衣,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知道登山难,需要过夜,因此一切都是妥妥的。 巨魔人走到石碑前,这里摆着一些祭品,是以前的朝圣者们留下的。 “神符三:古时圣人意志坚,不畏巨龙吼声癫。无奈龙吼无人敌,震碎英雄和祖先。” 此时,科林麦建议大家开始吃午餐,鹿正康对约纳斯如今的实力也颇为放心,打不过还能飞,小心些就立于不败之地。 午餐后,众人继续赶路。这回所有人都不再像上午那么元气满满,一个个疲态俱现,做出累到昏迷的模样。 从第三块石碑起,路上就有积雪了,而且开始向南坡进发,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石路又滑,走得人身心俱疲。众人很快就遇到之前追赶着攀登的人,但约纳斯却不见踪影,还在冲刺。 鹿正康笑了笑,不错,武功扎实了就是赶路方便。 天色阴下来,众人扭头向群山眺望,云山雾罩,峰头如锥,仿佛匿匣之宝剑,远近高低,星罗棋布,山似地之屏,云若天之壁。那素色与苍林掩映,深谷小原,浓雾之间藏了多少人家?这般豪放的万里河山尽收眼底,不由得让人心怀大畅。 登山者联盟里有个布莱顿人,大声歌唱,来了一首热烈露骨的情歌。众人纷纷为他打节拍,脸上笑意不断。 最叫人感到惊愕的是,那人唱完以后,山下传来另一个女子的歌声,也是情歌,声音尖利嘹亮,让人想到振翅的鹰隼,冲天的流星。 众人起哄,为这美妙的巧合发出鬼哭狼嚎。 科林麦笑得露出的后槽牙,“你们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登山者啦!” 到第四块蚀刻碑,天色暗淡,大家找一个平地搭起帐篷,准备休息过夜。 “神符四:吉内、帕图纳克斯,心存怜悯看凡间。教授众人吼声道,巨龙战争只争先。” 巨魔人望着风雪笼罩的高山,夜色在一点点吞噬苍穹,男孩至今没有踪影,虽不怕他遇险,可还是忍不住关心。 入夜,大家选出守夜之人,随后开始安歇,科林麦关心了约纳斯的情况,不过鹿正康只说他无恙,这才忧心忡忡地回了帐篷。 前半夜下了些小雨,到午夜来了一阵大风,守后半夜的人有幸见到漫天的极光与深邃的双月,星辰灿烂,亦是心尘灿烂。 巨魔人坐在路边的巉石上,身体没入阴影中,哪怕是守夜的弓手都没能发现他,只当他是一截枯树。 低低的风吟在耳边,送大家一场好梦。 陡然,天上响起一声霹雳,霍斯加高峰颤抖起来,人们钻出帐篷,只以为是地震突袭,惶惶不已。 爆裂的雷鸣之后,是比雷声更宏大的词句。 “都——瓦——克因!!!” 吼声震天动地! 只因龙裔出世! 鹿正康瞪大眼睛,吼声昭示天下,可如今并非龙裔出世之时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最后的龙裔 鹿正康急急地朝山上跑。 雪地里的夜奔让人惶惶不安,鹿正康此时也倍感沉重,自己走在一条昏暗的道路上,他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光芒破晓,还是夜幕永恒。 约纳斯,他在哪儿?鹿正康心中的直觉在警示他,灰胡子的昭告并非毫无因由,是龙裔来了,到底龙裔在哪?而约纳斯,他是不是龙裔? 鹿正康绝对不希望约纳斯成为龙裔。 他可以是贩夫走卒,可以是王室后代,可绝不能是龙裔。 什么是龙裔啊,龙裔是大英雄,龙裔是凡世间的顶尖强者,龙裔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像个人。 唯独龙裔不能。 龙裔需要完成他的宿命。 在游戏里,玩家可以什么都不管,任务面板里排着大大小小的任务,有主线,有支线,玩家可以不去做主线,因为只要不去做,任务进度就不会推进。 但现实不是游戏。 很多事情不是拖着不去做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都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那么,龙裔就是那个高个子,唯一的高个子,他不去,世界就完蛋,他去了,就是生死未卜。 鹿正康真的不希望…… 霍斯加高峰的修道院伫立在南坡一片平缓的阶地,厚重的石块堆砌,方正而有棱角,迎面一座高塔,将台阶分成两道,各自通往两扇高大的暗沉黄铜大门。 修道院的气概就像是临战的要塞一样威严,下镇霜雪,上应长空。 塔前堆积着一些箱子和布袋,里面存放朝圣者供养的食物、药水,奉献的花束等等。 鹿正康一步步,从左侧台阶来到门前,叩门。 一些响动从门后传来,过一会儿,大门开启,露出约纳斯兴奋的脸庞。 “先生!您来得好慢啦!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对了,灰胡子们说我是龙裔哦,是诺德人的英雄呢。嘿嘿,我虽然是布莱顿人啦……” 鹿正康兜帽下的脸色,一点点愁苦起来,原本的侥幸被男孩亲手打破。 约纳斯还在喋喋不休,他开心极了。那门后的世界里,冷冰冰的,虽然有一个个火盆与蜡烛,可这点微薄的热量还是无法覆盖整座深厚高大的厅堂,昏沉的光线里,四个老头在高处的平台上缓缓移动。 他们就像是某种古远的幽鬼——虽然并不像,可给鹿正康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与现世格格不入的感觉,高出凡人千百里的疏远,他们穿着灰扑扑的衣袍,戴着兜帽,当他们行走起来,缓慢而坚定,就像是沉默的冰河,迈出每一步都有古远的气质,当他们停驻时,却又好像是在被长风推移的流云,周围的事物依旧与他们大相径庭,似乎是站着,但似乎是在直上云霄。 巨魔人揉了揉男孩的脑袋,“挺好的。既然你就是龙裔,那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使命哦。” 关于龙裔的预言早已在泰姆瑞尔大陆流传,一位叫做艾梅列尼?玛德琳的伟大学者、神学家著有《龙裔之书》,此文结尾部分,艾梅列尼附上了一段被称为【龙裔的预言】的文字,这段预言非常古远,无人知晓其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指出了会有最后的龙裔出世,拯救世界。 “当暴政充斥,世界八方; “当时间重塑,黄塔步移; “当三席陨落,红塔战栗; “当龙裔失冠,白塔倒地; “当血流成河,雪塔崩析; “当世界吞噬者醒来,时间之轮,将转向最后的龙裔。” 约纳斯啊,你可知,你就是最后的龙裔! 鹿正康闭上眼睛,现在本不该是龙裔出世的时候啊,预言的前面几段已经是过去,可还未到“血流成河,雪塔崩析”的时候,世界吞噬者也还未醒来……是了,这段历史被我改变了——鹿正康陡然有了这样的明悟,是他把约纳斯带到霍斯加修道院,因此被灰胡子识破龙裔真身。 但灰胡子们是如何看出约纳斯是龙裔的? 巨魔人拉着男孩的手,走进修道院的大殿。四位灰胡子此时在大厅深处的高台上徘徊,紧盯着约纳斯。 “各位大师,先前的吼声是你们发出的,现在这孩子又说,大师们认定他是龙裔,却不知有何凭证?” 这四位灰胡子慢慢从旁侧的台阶下来,其中一位开口解释道:“因为天赋,这个孩子展露出了龙裔的天赋。”这位大师声音沙哑醇厚,让人心安,他就是艾恩盖尔,四个灰胡子里唯一能说话的,其余三位因为吼声太强,一开口就能把对话之人震成碎片,于是缄口不言。 “什么样的天赋?” “吐目!修道院里回荡着吐目的力量,而这个孩子只是坐了一会儿,就领悟到了吼声的力量。” 鹿正康惊异不已,低头看看约纳斯。 游戏里主角学会龙吼需要去寻找龙语墙,得到力量之文的传输,再消耗龙魂获取龙语的相关知识,如此才能发出龙吼。而约纳斯居然比这还夸张! 凡人学习吐目,数十年如一日地观想龙语,将身心与之契合才能略有所得。 龙裔学习吐目,只需看一眼就懂,杀条龙就会。 可约纳斯,竟可循着冥冥之中回荡的魔能波动而体悟到龙吼的精髓。 这种情况在游戏里只发生过一次,那是通过上古卷轴回溯历史上驱逐奥杜因之战时,三位诺德勇士使用龙破之吼,主角闻之便即通悟。 “他成功使用龙吼了?” “是的,博瑞大师注意到这个男孩的不同,便将自己对龙语的感悟传授给他,于是,他就能发出让人惊叹的吐目了。”灰胡子们连连点头,鹿正康也忍不住感慨。 宿命实在是巧合连连。 巨魔人看着身边得意洋洋的男孩,心里微微叹息。 孩子,以后的路,会很难走,我会帮你,可不能陪你,毕竟路是自己的路,我宁愿你战死在龙与人的战场,也不愿你成为一个废物。 鹿正康对各位大师鞠躬,“我早就听闻约根?唤风者大师创立的吼声之道,不同凡响,我愿与这孩子一起在修道院里体悟天空之精意,以吼声平衡天人之别。” 艾恩盖尔略略点头,“我们不拒绝任何心向吼声之道的人,但你要清楚这条路有多么难走。” “路难行,当行可矣。”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往事,吼声之道 第二天中午,其余的朝圣者们也陆陆续续赶到,很多人只是来修道院游玩观赏一下,并不请求能留在这里苦修,自顾自逛了一会儿,留下供品就返回了。 当然也有一个死心眼的诺德小伙儿一定要向灰胡子学习吼声之道,他的名字叫做迪洛,来自雪漫,是个开朗的大高个,脸上有着一抹晒痕,在鼻梁两侧,红彤彤的,总是喜欢咧嘴笑,露出白灿灿的门牙来,看着像只大傻兔。 修道院里的日子清苦又无趣,约纳斯在这里也没条件学习魔法,干脆就把重心分配到龙语学习和功夫修行上。 迪洛与约纳斯聊得来,与鹿正康就不太接触,他不太喜欢巨魔人这样严肃的家伙。约纳斯每天早起锻炼时,迪洛也会跟着一块儿,不过很明显,小蛮子没有什么基础,除了挥舞自己那把锈斑斑的铁剑之外,便再没有什么花样了。 “约拿,你这么厉害,教教我呗。” “迪迪,我自己还是个学徒,哪有能力传授别人呢?你去找先生吧,他会乐意教你的。” “可是,你的那个先生看起来好可怕啊……”迪洛嗫嚅着,分明是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了,却还是在社交方面异常腼腆,没有诺德人大气爽朗的性格。 “是吗?可我觉得先生的样子很酷啊,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定是因为你没见过先生的身材吧,那肌肉,可是男人的终极浪漫!” “哗!什么意思啊,你那个先生……等等,他叫什么名字啊?” “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自己的姓名,我们都叫他外号的,美食家,或者白山,白石,随你吧,先生脾气挺好的,不管你怎么称呼他都不会介意。” “白山是个好名字嘞,不过你说他肌肉发达是真的假的?” “那当然不错咯,不信的话,下次他洗澡我带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妈妈常说诺德男人就该有一身像山里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肌肉,不过我太瘦啦,我的爸爸和两个叔叔他们都说我吃得太少,他们一顿能吃两块大肉排,半磅土豆泥,六瓶蜜酒……” “你家很有钱吗?” “家里开农场的啦,吃的东西很多都是自己种的……” 二人总是喜欢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约纳斯会同迪洛说自己的悲惨童年,这是与鹿正康在一块儿也不曾透露的,毕竟有些话,与同龄人说,反而很好让自己得到安慰。 “我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父亲就不是好男人,他总是不回家,喝酒了之后会打母亲……那天母亲说父亲站错队伍,要被清洗了,她带着我连夜逃离匕落……后来她把我卖给一个帝国人,帝国人又把我卖给一个亚龙人,我在瑞驰领的一个酒庄里做过几个月小工,逃出来以后去了亚尔边境领,一对好心的捕鱼人夫妇收养了我,不过两个月后来了一个死灵法师,把他们杀了,我被那个老头带着走……最后是在冬堡领遇到的先生,他救了我,给我食物、力量和知识。” 迪洛从小家庭和谐,父母婚姻美满,享受着好日子,却不曾对约纳斯的过去有什么清晰的认知,乃至他心底有些疯狂的念头,觉得小伙伴早早就能摆脱父母唠叨训斥是一件好事,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叛逆不羁的偏见,就像年轻人脑海里无数纷繁的杂念一样,出现地突然,很快也就消失,“呃,白山是个好人,唔,卖你的不是好人,哦,那对捕鱼夫妇也是好人。” 约纳斯板着脸,故作深沉地说道:“迪迪,你太年轻了。” “啊?” “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与坏人,有的只是朋友和敌人,嗯,还有未来的朋友和敌人。” 迪洛瞪大眼睛,发出长长的惊呼,“好有道理啊!” “嘻嘻,不说这个,我带你去看先生洗澡。” 修道院的主体建筑呈现一个大致的瓦刀形,中部是大厅,南部一个捺形的神龛长廊贯通东西,居住区在大殿东侧的弯折里,西北面还有一个方形的议事大厅。 此外就是有一个大殿后方的庭院,庭院临着危崖,站在崖边朝下望去一片山岚素海翻滚不休,若是天气晴好,还能从这里直接看到雪漫城。 而这里还不是霍斯加高峰的最顶端,真正山巅在不可见的云天之上,庭院东南角另有上山路径一条,常年为罡风所阻,凡人不得攀登,此路旁伫立一座冥思塔,最高层三面透风,还有延伸出去的悬空短阶,几位大师常去那里静坐,在狂风与跌落的恐惧中感悟天穹。 修道院建筑花纹挺精致的,不过生活方式很粗糙,床是石块凿的,就四张,四位大师不眠不休,时刻体悟吼声之道,因此学徒才有了睡觉场所。吃的就是水煮,把肉干等粗糙食物烫熟即用,味道原始而恐怖。便溺场所就在野外露天,找个地方解决了就行。洗澡呢?地上这么多雪,脱光了抓把雪往身上搓一搓,搓到浑身通红也就完事了。 鹿正康一来,伙食有了巨大的进步,从难以下咽,到了家常便饭的程度,有时候巨魔人出门一趟,取些净土里的物资,那就是一顿珍馐大餐。 灰胡子们的境界已经超越了俗欲,有的吃就好,没得吃也行,难吃的也照样吃,有好吃的,但不放纵,吃饱即可,也不做多余的回味留恋,照样去冥想静坐。 鹿正康对修道院的氛围格外有感触。 毕竟在宗教上,他也是大师。 吼声之道的精髓是什么?是信仰。对吉内的敬仰,以神性来平衡人的身躯与灵魂,让自己的精神与信仰贴合,以此来承担力量文字的强大力量,不至于让自己“失衡”。 所以这是一种类似净土宗的修行法,是向外求超脱。 鹿正康出身禅宗,是向内求,向自己求,本质来说也是无神论者,却是与吼声之道颇为不和。 菩萨能有那般境界,是因为祂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内藏无穷力量,只要求己便可。化身却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内在只是一个想法,一道思维的火花,梦幻泡影,如雾如电。 灰胡子们向吉内祷告,但并非是让神赐予自己力量,若以为吼声之道是神赐之术,那就是走上歧路了。 用艾恩盖尔大师的一句话来说。 “苍天在上,吼声在心。” 向天求意志,力量却是自己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纹身,信仰,新的力量 清晨,太阳还未上山,修道院庭院角落,鹿正康赤条条坐在雪地上,右手抓一把雪,捏实成团就往身上搓。低温大风的山头,积雪蓬松如沙,其实不是雪片,而是小冰粒,雪团表面粗糙干硬,与温热的体肤搓拭,带来刺痛与冰寒的触感,冰雪消解,留下淡淡的水迹,水迹被体温蒸发,身体里的热气也不断被水汽带走。 这种痛感,让鹿正康想起一些类同的创伤。 割裂皮肤,一点点撕下,刮去筋膜,红色的血液不断染红皮囊,白色的结缔组织抽搐不断。 鹿正康皱起眉头。 哪怕是他这样的硬汉,给自己剥皮的时候也是痛到眼前发黑。 不远处,约纳斯与迪洛蹲在松树后偷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约纳斯十分得意。 “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吗?”迪洛一脸惊叹,“不过白山先生身上那些黑漆漆的点是什么啊?” “那是附魔纹身,可以赋予人强大的力量。” “你有吗?” “没有。”约纳斯耸耸肩,“先生说等我长大以后再纹,现在皮肤面积还太小。” 巨魔人体型不断增大,所以可以纹下更多符文,并且随着皮肤生长,导致先前的魔法纹身出现扭曲和形变。 他不得不割下自己原先的皮肤,再用高速再生的血脉魔法长出新皮,重新纹身,正好把原来部分落后的附魔升级一下。 魔法抗性,三系元素抗性,结界术,铁甲术,漂浮术,水下呼吸术,顺便取缔了多余的治愈术。由于附魔面积的增加,所以每个法术的效率也有提升。 这件事情,花了他两天,很艰难的两天,至今还记得那种痛楚,新鲜而残忍。 如果他的体型还是不停增长,以后还得多次换皮。 当然,鹿正康可以忍受,不过他不想约纳斯也经历这种自残形为。 迪洛咕哝着,“我也想来一个。” “这个不难,我就会,不过还是再等等吧……” 鹿正康仔细打量自己的手指,粗糙的毛孔,宽阔的指节,细密的符文,只要一攥拳,符文就会亮起。 这种感觉,不一样。 …… 巨魔人坐在神龛长廊上,面前是一块透光的水晶,表面有雕刻并染墨色的简单图纹,代表一种深沉的悟道境界。 这样的简单神龛在长廊有许多,面前是水晶壁,身后是窗口,摆着净水壶。鹿正康右手边是艾恩盖尔大师,更右边是爱纳斯大师,其余两位不知在何处。 没有人说话。大殿里的火炭盆与蜡烛也悄无声息,乃至呼吸、心跳与蜡泪滴落的声音也变得清楚起来。 要信仰吉内。 诺德人的信仰具有很浓的原始动物崇拜。 诺德神系一共狐、鹰、鲸、熊、狼、蛾、枭、蛇、龙九神。 吉内对应鹰,是诺德主神舒尔的战妻,风暴女神,终焉之吻,也就是帝国神系里圣灵之一的凯娜莱斯,不过相对而言,在帝国神系里的凯娜莱斯是一个温和的神祗,庇护水手,祝福新生儿,但在诺德神话里,吉内却是更加暴力的一个神,会赐予凡人龙吼以对付巨龙。 领悟吉内的境界,让自己的心与天空为伴,融入其间。诺德人号称天空之子,当然也不是白叫的。 许多原始的宗教信仰的直接来源就是自然现象和野生生物,上古卷轴世界比较不同的地方在于,神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将自然现象与生物的来源,归于神的伟力也是完全正确的,只是不一定在细节上也尽善尽美罢了。 研究这里的神,不能将其的人格与其权柄分离开来。不过也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神并不是人格化的自然现象,双方的关系来得更复杂一些。事实上,这种关系会因为神的类型不同而产生区别。 圣灵又称伊德拉,意为祖先。 魔神又称迪德拉,意为非祖先。 同为元灵,区别在于,伊德拉参与了创世大计,迪德拉们则袖手旁观。 圣灵因为创世,所以累到崩溃,变成了一些碎散的存在,比如梦达斯里的八星就是八圣灵的躯体,祂们的意志化作回荡在世界的某种存在,可以接受祈祷并作出回应,然而祂们在凡世的意志就颇受信仰者的影响,会因为凡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存在的特质,被众生的思维赋予人格。 魔神则因为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就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凡人的意志歪曲。 这样一来,信仰吉内的过程,其实是在参与对祂的转变,就像一场大型的博弈,自己的心念(筹码)足够坚强,那就有更多机会攫取利益。 因此吼声之道内涵了一套人神互利的途径。 鹿正康可以诚心信仰一个神,当然这种信仰不丢人,因为并非将自己的理性与情感压抑在蒙昧的宗教理念中,而是在走上一条回归的道路——人回归到神。 也就是因为鹿缘菩萨不在这个世界,否则鹿正康这个化身直接信仰菩萨就行,更加方便。 鹿正康虔心祷告已有半个月。 一直没什么起色。 他的祷告很有特点,那就是根本不求什么——他知道这个是没有用的。鹿正康只是在出于对自己诺德人血统的认可上,对自己传统信仰的吉内表达了感谢。 感谢圣灵创世,有了这大好人间,感谢圣灵庇护人类走到今天。辛苦你们了! 每次祷告,除了感谢圣灵之外,就是冥想禅定,渐渐的,也能与一个高邈的意志有所联系,那是天空,是吉内。 艾尔盖恩大师扭过头,看着静思中的巨魔人,似乎淡淡的辉光在他体表萦绕,转瞬即逝,不着痕迹。 两位灰胡子对视一眼,沉默也变得意味深长。 …… 熟悉的力量在巨魔人体内翻涌。 这像是内力,可又不同。 一种从身心间隙里涌出来的力量,比精神力更有质量,比魔能更缺乏形体。 这种奇妙的力量——精气神的结合,对魔能有强大的亲和力,而且并不储存在魔能枢脑。 这种力量,仿佛将自己的身体与魂魄割裂一样,能感觉到那种,魂魄外壳缭绕着流水,再外层便是肉躯。灵魂与身体的对冲在不断滋生这种力量——起源于一种频率,如果没有这种频率,便无法拥有这种力量。 这个心灵的频率,是信仰。 巨魔人松开拳头,纹身的光芒暗淡下去。抬起头,晴空万里,可仿佛有一颗星辰在头顶闪耀,吉内的星辰。 原来是圣灵赋予的权柄,挺不错的。 圣光?神力?灵能? 鹿正康一边洗澡,一边琢磨。 信仰由心而生,就叫心力吧。 第二百七十章 心力之谜 心力算是个很贴切的名字。 因为一旦将心力耗尽,就可能猝死。真的是心力交瘁。 回复心力也很麻烦,需要吃饱喝足,神气完足后再冥思静坐,祷告圣灵。 巨大的代价带来了巨大的威能。 鹿正康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心力对身躯力量有出色的增幅效果,堪比狮相门的硬气功——并且是可以通过锻炼技巧而提高成效的。 心力对魔能有着极高的粘滞力,这意味着鹿正康吸收魔能的速度变得飞快,不过比较搞笑的是,吸来的魔能还是被净土与巨魔之魂抽取大半,这让鹿正康很费解,净土本身就能吸取魔能,为什么还要针对他这种穷鬼,而巨魔之魂如今是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就像一头貔貅,只进不出,到现在为止,也只延伸了两个血脉魔法,甚是懒惰。 好在鹿正康是个战斗法师,加点加在力量、敏捷和体质上,至于法术,用纹身就好咯,了不起能点个烛光术就行。虽然使不起火球,不够能搓出打火机那样的火苗就够了;放不出冰锥,用来冰啤酒也行;雷暴术不会用,用静电来给自己的头发定型也好——哦,巨魔人忘了自己没有头发来着。 鹿正康对净土吞魔能的问题倒是有一点猜想,是用来滋养净土深层的事物的,那个鹿正康一直都在好奇的区域,平时净土吸收的原始魔能只是用来维持表面的界层,深处的东西需要鹿正康自己的辛勤努力方能结果。 至于巨魔之魂,这家伙甚是倔强,身为鹿正康灵魂在潜意识的某一个投影,它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平时鹿正康坐禅时,巨魔之魂也在坐禅,当禅定深入到它的层面时,巨魔之魂就会站起来走走,鹿正康本人对此没有记忆,不过却能感觉到巨魔越来越丰富的情绪。 对于兽化病人来说,这不是好消息,野性的增长会不断挤压他们身为人类的情感,包括对秩序的认同,复杂的道德等,因为他们简单的逻辑思维并不能支撑两种冲突的人格和谐共存。当自己的形为和思维脱离惯常的模式,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的本质属性出现怀疑,慢慢地,就会更加认同野兽而抛弃人类。 鹿正康当然不是很在乎这些。不过最近巨魔之魂似乎有了点转变,让他感到颇为惊奇。 在研究巨魔变化前,鹿正康得把两个偷窥的小鬼解决一下。 迪洛与约纳斯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自己以后要纹什么魔法,然后就感到脖颈一紧,冷冰冰的手指捏住他们的后颈皮,还搓了搓,真是冷到骨子里。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约纳斯小声自语,“尴尬了……” 迪洛直言不讳,“我错了,不过是约拿带我来的,白山先生饶命!” 布莱顿男孩这时候倒是很有担当,“的确是我的主意,抱歉先生。” 巨魔人摇摇头,“这时候倒很有义气,有这份心,做什么不好,看来还是闲着了,以后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祷告,都去练功。” 约纳斯一脸悲壮地看了迪洛一眼,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迪洛也回以肃穆的表情,安心去吧。 巨魔人看得摇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起来,这个叫迪洛的小子不如约纳斯成熟。 本打算将其培养成约纳斯的随从,现在看来还需要考验一下其人品素质。 什么事情最能看出朋友情谊?不说共患难,只看能否不嫉恨朋友就足见诚心。 把两个小子撇下,鹿正康打算去寻艾恩盖尔大师学习一下龙吼。 大师正在庭院一角的冥思塔上面向北方静坐,鹿正康坐在不大的顶层平台正中,等艾恩盖尔修行完毕。 一直到日上三竿,灰胡子还是寂然不动,约纳斯在塔下问什么时候开饭,鹿正康无奈只好先下来准备伙食。 约纳斯被他强迫练武,营养得跟上。 用餐地点就在议事大厅,那里有宽阔的石桌,十数个椅子,两个贪嘴小子正打算开吃,就被鹿正康指派去叫四位灰胡子一起用餐。 最后来的只有两位,博瑞和爱纳斯大师,他们正好静坐完毕。 吃饱喝足后,约纳斯不禁犯懒,不想动弹,被鹿正康踹了两脚这才懒洋洋地跑去庭院里站桩。 既然艾恩盖尔无暇,鹿正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心力。 可以判断的是,心力并非他独有的,毕竟某种意义上是神赐的能力,只要信徒意志坚定,那么就有可能滋长心力。 有了心力才是高手啊,有了心力,凡人也能比肩刻苦钻研的法师。在这个世界上,获得力量的途径有很多,只看个人有没有那个缘分与智慧罢了。 经过一些研究,鹿正康很快发现心力的防御能力,在魔法抗性上,心力表现出色,可以将法术共鸣打散,减少伤害。 此外心力也可用于施法,不过并非常规的法术,而是类似血脉魔法这样的“非理****,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鹿正康成功地用心力激活了高速再生,形成了一个笼罩身躯周围大致三英尺左右的再生光环,没有让头顶的金色皮肤扩散,实实在在是心力的效果——复制了血脉魔法并转变了释放形式——原理不明。 大有可为啊,鹿正康感叹,心力的应用前景很宽阔,他可以肯定,灰胡子们就有心力,并且是以心力释放的龙吼。 这么一说,有心力的角色都算得上游戏里的英雄单位啊。那位风盔城的领主乌弗瑞克,未来内战的发动者,他就掌握了龙吼,假设鹿正康的判断不错的话,这位领主也拥有心力。 既然心力是一种普适性较高的力量,为何声名不显呢?鹿正康也思忖过这个问题,他此前从未听说过心力,只是在异典知识里,有一些关于战士的书籍中提到过某种精神状态——亢奋、强大、不畏痛苦。心力的虚幻性质导致其很容易被灵魂不够敏感的人忽略,或者大家把它当作是自己的勇气,或者别的什么性格品质了。 联想起古老传说里的英雄事迹,鹿正康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正确的成神道路上。 第二百七十一章 乱语奥秘,菩萨 鹿正康有成神的想法,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他明白心力是一条伟大的道路,不过究竟道路的尽头是怎样的,神又是怎样的,他还没有确切的认知。 一切都是——未知、奥秘、历史。 宽阔庭院的角落,积雪终年不化,鹿正康拍了拍眼前的松树,树皮上满是深深的指洞,这是为了测试心力加持造成的破坏,松脂的气息不断弥漫出来,仿佛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对不住。”巨魔人使了一个治愈术,松树抖簌了一下,用松脂将破口填满,算是打好了补丁,毕竟是植物,没有那么完善的再生机制,以后或许会长出几个树瘤,但不会再回复原状了。 这片松林不大,林间低低的灌木分布,茎秆蔫蔫的,没什么活气,看得人很闷,鹿正康顺便也给它们浇灌些生命魔能,如今他的魔能枢脑里储存的能量虽少,但补充极快,若是释放持续耗能的法术,可以支撑很久。 在附魔法术里,有许多种对法师很有用的增益,譬如减少魔能消耗,提高法术效果,加快法力回复等等,鹿正康觉得自己有必要抽空打造一个法师套装,把能用上的增益全给附魔咯,到时候那就是人形炮台,想放什么法术就放什么,魔能储量就再也不会掣肘他的实力。 一边施肥,鹿正康一边抽空整理一下任务面板。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未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任务:吼声的回忆】 任务一(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任务二(未完成):学习一项吐目 顺便看了看图书目录,一直草草翻到乱语篇,鹿正康心中突然一跳,眼前图片里混乱的字符在微微震颤,仿佛蒙着一层墨色晕影,若不细看,却是难察觉。 鹿正康凝神,心力涌到眉下双眸里仔细再看。 无意义的涂鸦字符慢慢拧转,就像古树的根须倒退,拼图自行排列,然而这个过程并不顺利,许多字符成功变成文字,还有许多失败。 残缺的文字,由傲特莫语书写,这种语言繁杂精深,一词多义,语法复杂到恐怖,鹿正康琢磨许久都没能看懂上面的内容,可能是某位傲特莫长老的自述,也可能是其弟子对言行的记录,提到了对“地骨”和“艾诺菲”的研究。 乱语不止一篇,鹿正康再翻看其他图片,能破译的只有极少部分,有些甚至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语言所书写,根本看不懂。 让鹿正康心情震撼的是,某一篇文字,原本的墨色字符,在解译后变成了纯白色,昏黄的书页化作金色,最关键的是,好像是用古拉丁语书写的——可能,但不确定,鹿正康毕竟没有学过,只是因为曾经涉猎广泛而接触过类似的符号。 假如真的是以古拉丁语书写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异典里会有其他宇宙的知识? 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鹿正康不敢断言,他只是继续翻看其余的乱语,可这些文字是有神秘的力量的,很快他就感到心力交瘁。 在精神枯竭之前,鹿正康勉力坚持,随后就看到了一篇玄纸金经,只解锁了一个词,是梵文——菩提萨埵。 下一瞬,鹿正康眼前一黑,晕厥倒地。 林间茂盛灌木的阴影中,无人发觉巨魔人的伤情,他的身躯一点点缩小,变成一个皮肤白亮,金发灿烂的小孩,双眼紧闭,蜷缩着,仿佛母胎之婴。 …… 暗紫色的纯美苍穹,让人想起紫罗兰,想起紫薯口味的冰淇淋,绵软的口感,贪嘴的人哪,就是想把天都咬一口,只是为了尝尝那味道。 天穹上只有一点孤星,天穹下是金色须弥山,还有深邃的玻璃海。 孤星暖洋洋的,像情人眼角贴的亮片,反射绵柔的热爱,像一点浮标,偶尔也闪烁一下,深空溅起涟漪,星光里有无数窸窸窣窣的小故事,候你入梦。 须弥山呆呆的,像一个傻乎乎的工艺品,只是很大,伫立在地平线上,尖头朝着天上星,很多伟大都很简单,往往是简单的事情,很多人不懂其伟大。 玻璃海有清爽的颜色,就像阳光透过一块纯净水晶,表面上有一切的颜色,斑斓缤纷,深邃而凝重,再往下就是不可窥视的黑暗了,光芒总有极限不是吗,什么都是有极限的,哪怕无限也有限。 巨魔坐在海面上,海水只浸没它的屁股、脚踝和一部分大腿。玻璃海有平静的潮汐,干净极简,透着一股子梦幻的气质,也藏着一股深沉的绝望。 一个头上长着鹿角的黑发男人慢慢从水面上走过来。 他的鹿角太夸张了。就像头上顶着一颗野蛮生长的树,似一头乱发,即向上,也向下,笼罩着他,就像一个镂空的球体,玉色的角质顶端深入虚空消失不见,也有一些短促的鹿角,顶端燃着火焰。 “你来了。”长鹿角的人笑道,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容慈和又温柔。 巨魔挠挠头,突然蜷缩起来,团成一个大白球,然后生长出人的形体,鹿正康披着大氅站在鹿角人面前。 “你变化好多啊。”鹿正康也打招呼。 “嗯,这次来看看你,也是提醒一句,别忘了祂。” “哪个?” “你看你,果然是忘了,打破龙蛇循环就变了一个人呢。” “是吗?” “不说啦,你该醒了。” “我到底忘了谁?” “你忘记的可多了。” …… 鹿正康醒来,坐在一辆马车上,对面穿蓝底轻甲的金发诺德男人对他笑了笑,“你,终于醒了。” 车马行在清晨雾气中,周围是高高的松树,赶车的是个帝国士兵,而鹿正康右手边坐着一个被布条绑住口部的男人。 “你正在看向伟大的乌弗瑞克领主!保持尊重,我的诺德兄弟!” 鹿正康一愣,随即扭动挣扎起来,可不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随即,他感到一阵突然的天旋地转,他从梦中梦里惊醒。 他从霍斯加高峰庭院上翻下去了! 绝了,鹿正康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复了人形,急忙施展巨魔变身,身躯再一次把衣物撑起,然后就是在山石上的连番撞击。 一路从陡崖往下坠,鹿正康急忙释放约纳斯改良的飞行术,这才刹住落势,他回净土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回到修道院。 这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鹿正康昏了一个下午,愣是没人发现。 太惨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龙吼,心力,忘却的记忆 一觉睡醒的鹿正康皱眉,刚才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竟然是游戏开头的动画剧情。 可他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想不起来,很快,连自己忘了事情这个想法本身也淡忘。 鹿正康只记得自己梦到游戏画面,仅此而已了。 有惊无险的坠崖没有给巨魔人带来什么别的感触,他去庭院的避风处做饭,香味把约纳斯与迪洛两个馋虫勾过来,鹿正康每道菜做好都让他俩先尝尝,觉得好吃了,这才出锅。 晚饭时,冥想了近十个小时的艾恩盖尔终于出现,作为四个灰胡子里唯一可以沟通的人,鹿正康也甚是想念这个老头。 饭后,鹿正康拦住艾恩盖尔,“大师,不知可否传授我一句吼声?” 老头笑了笑,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随我来。” 鹿正康跟着他,走出议事大厅,到中央大厅,通向庭院的高台之前有一块浅灰色方砖地,与周围的大块灰黑板岩有显著区别。穹顶上有两个深深的梯台天井,昏暗的暮光撒入,将这一小块砖石地照得沉闷闷的,一如积灰的脏抹布。 艾恩盖尔站在光柱外的阴影里,对着砖地轻轻喝一声。 “伏斯!” 一道声浪裹挟稠密的空气化作涡流涌出,撞击在砖石上,化作一个龙语字符,为【力量】之义。 巨龙的文字是什么样的?乍看像是抽象的楔形文字。是由巨龙的指爪刻出来的符号,所以笔画都很直,开端粗,末端细,三到四条不同长短的划痕排列好,就是一个龙文了,几个龙文组合就是一个词语。 艾恩盖尔指着地上的符文,“对着它冥思吧,假如你真的得到了天空的认可,就能做到的。” 做到什么?理解它?鹿正康懂龙语。还是铭刻它?怎么算是达到标准呢? 巨魔人盘膝在符文前坐好,细细凝视着这砖头上的幻影。 一声龙吼,印刻在地上,除了浅浅的痕迹,就是一个散发橘红色紊乱微光的符号。 没有任何头绪,鹿正康将自己回复了些许的心力灌入眉下双眼,再看那龙语,依稀有些感觉。一种困倦的感觉,在宁静的打坐里慢慢升起,一些幻觉也慢慢升起——破碎的湛蓝天空,被黑色的乌云分割,山脉小小的,就像沙盘上不起眼的土堆,在云后的长风里一点点剥离成埃土。 力量是什么?摧毁一些东西,还是建造一些东西,是一种伟大的联合,还是一种贪婪的壮大? 每次学习一个吐目,都是一次辩论,一次抉择。 鹿正康还在仔细观摩眼前的幻境,一个男人在用一柄鹤嘴锄凿山,在陡峭的霍斯加高峰上造一条路出来,铺上石板台阶,一共七千阶。山再高,也挡不住我的脚步! 画面不断转变,一个灰袍人正被十七个人用吼声围攻,在剧烈如怒海火山般的气浪中岿然不倒,只一张嘴,震骇无垠的吐目就把其余人的吼声都压抑。当我说话时,你们都得闭嘴! 古诺德的英雄们,挥舞粗陋的武器与飞天遁地的巨龙搏杀。用吼声将不可一世的龙击垮,乃至将祂们打入沉眠中不得再苏醒。当初你们用吼声欺压我们的祖先,如今我们要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 鹿正康回过神来,天已经黑得通透,周围点起火盆,光芒热烈。他仰头,天井外有灿烂的极光,露出一角,飘摇着,美丽之极。 他已经懂得【伏斯】,但他还不会释放。 用什么来释放这个吐目呢? 魔能不好使,虽然是龙语魔法,但释放是不需要魔能参与的,吼声是一种共鸣频率,喊出来就行,关键是单喊出来没用。 那就用心力呗。 鹿正康将心力击中在声带,喊了一句“伏斯!” 大厅里回荡着伏斯,可没有气流涌出,失败。 鹿正康点点头,看来是需要高级的操作,吐目需要对心力有更高级的操控技巧——往往是这一步让许多吼声之道的学习者艰难求索而不得其法。 心力是身心与信仰的结合——龙吼需要情绪灌注,所以归根结底,要像个演员,要融入到这频率中去。 如果在第一步铭记龙语前,坚定自己对其意蕴的看法,到了情感共鸣时就会有差错。 鹿正康闭上眼睛,力量就是实现想法的手段,力量的形式不重要,只要目的达成就够了,这是他的理念。所以为了发出龙吼,他可以尝试不同手段,只要成功就好了。 他便告诉自己,要用蛮力碾碎一切,阻挡在眼前的一切,不论是有形的物,还是无形的事,都统统碾碎即可。 心力剧烈波动起来,就像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一句发泄的嚎叫也不可阻挡地在喉间冲荡,鹿正康睁开眼,吸气,吐目——伏斯! 心力震荡,上扬,随即低落,共鸣产生,魔能涌入声音,一个汹涌的气团飞出,将柱子旁的火盆打翻,冷酷的气流一下带走太多热量,红彤彤的火炭都变得暗淡乌黑。 鹿正康有些疲倦,心力起伏属实会给人很大的负面影响,难怪游戏里龙吼不能连续使用,却是会心力交瘁而患伤病。 “不错,很有天赋。让人印象深刻。”艾恩盖尔站在高台上,走廊口,一直默默注视,此时才出声赞扬,“你实在是很有悟性,常人要学会一个吐目,免不了数年的冥想和静思。身为凡人,我们都很弱小,但掌握了吼声,我们也可以化身无垠的天地。” 巨魔人一边体味心力波动的奥妙感触,一边作答:“有一念生,则一念住,为火中烟,为海上花,刺人鼻息,乱人眼眸。若无一念生,可见明灯盏盏,诚心皎皎,正途也。” 使用吐目需要情绪的交融,是为一念生,长此以往,便会被这种虚幻的情感拘束了思维,故称一念住。但要是能随心所欲,祛除浅薄而短暂的冲动,直指恒常的本质,那才是光明的境界,也就是神性的道理。 艾恩盖尔一愣,沉默不答。 和尚的机锋比灰胡子的含蓄更加隐晦,而且鹿正康用的语法也很古朴,词汇精简,意蕴无穷,这下更加难懂。 艾大师乍听就觉得很有道理,打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鹿正康的话。 匆匆的脚步声远去,鹿正康留在原地。 方才,心力波动时,好像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是回忆悄悄叩窗,抬头去看,却无影无踪。 所以说,我到底忘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章 言灵钻研,龙裔奥秘 一个完整的吐目包括三段龙语,鹿正康所学的【伏斯】,是【龙吼:不卸之力】的第一段,接下来还有【洛】,即“平衡”,与【达】,即“推”,这是三段频率的干涉叠加,增强威力。 使用龙吼不会消耗心力的量,但会改变心力的状态,具体一点,心力没有被消耗,但会让一部分脱离掌控,变得低迷而充满惰性,直到自行回复活性,或者以祷告方式加快回复。 据说在塔洛斯祭坛前祈祷可以加快吐目后的平复过程,鹿正康打算有空去试试看。 艾恩盖尔在第二天将【洛】和【达】也传授给鹿正康,至此,他便领悟了一个完整的吼声。 来此学习的三人里,属迪洛最差,他只是凡人之资,艾恩盖尔也明确表示,没有数年的修行,他学不到任何东西。 迪洛性情倔强,不信老人家的判断,硬撑着学着灰胡子们静坐了一周,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领悟,反倒是身体消瘦了很多,原本高高瘦瘦的小伙现在看着竟然有些形销骨立的凄惨,约纳斯拦着他不让继续冥想,情急中一句你真的不行,把迪洛的心气都打散了。 雪漫来的小伙子现在每天坐在庭院边遥望家乡,那远处平原上,大片大片的农场里有辛勤的农人耕作,遍野的作物改变了平原的本色,规整的阡陌里刻着秩序与文明的深厚言语。 这一片人类的集聚中心便是雪漫城,依山而建的雪漫城,最高处的云顶区伫立着伟大的龙霄宫,传说是独眼?奥拉夫这位第一纪元的雪漫领主以自己的吼声与技巧在安索尔山击败了巨龙努米内斯后所搭建,将龙躯永葬于宫殿之下,更砍下龙颅骨悬挂在大厅墙壁之上。 天际最繁华的城市,充满奇迹与传奇的热土,蜜酒与食物的芳香充斥街道,行人如织。相比起来,修道院里除了四个闷老头,就只有无尽的风雪。 约纳斯一度以为自己的小伙伴马上就要撑不住离开修道院,没想到望了几天家后,迪洛又一次元气满满,这回他放弃无用功的静坐,每天缠着鹿正康想让他教自己战斗的技艺。 鹿正康也曾认定迪洛这种娇气的小孩是承受不住打击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有几分韧性。再怎么说也是十六岁的男子汉了,是该懂事些。迪洛求他传武时就说自己想到家里的爸妈在老去,不能总麻烦他们,有问题要自己解决,他现在就是想学本事,不让亲人失望。 说这话时,迪洛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稚气和孤勇,对大人来说有些可笑,更是会被自以为成熟的年青人所鄙弃。 鹿正康被这番话触动了,回应以平静包容的笑意,“想学本事啊,我教你。” 这是4e185的年中月,霍斯加高峰修道院的庭院里,多了两个站桩的男孩。 功夫,打架的手段,说到底是时间,不花时间,没有经历,是不会有功夫的。人有极限,道无极限,鹿正康让两个小子把精力花在正途上,不走歪路,节约时间,那就是尽了责任。 现在修道院一天要吃五顿饭,每餐都是丰盛之极,就是怕练武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两个小子在长个,连带让四位大师也胖了一圈,原本清癯的面貌有向圣诞老人发展的趋势。 迪洛问起鹿正康哪来这么多食物,鹿正康只说是自己种的,再追问就罚站马步。 净土之事,约纳斯从不外传,迪洛左右打听无果,就怀疑鹿正康是法师——神神鬼鬼的。诺德人差不多已经把法师妖魔化了。 鹿正康没有打算纠正蛮子们多年的固执己见,他最近沉迷心力与龙吼不可自拔,打算好好分析二者的关联。 心力是一种在身心间隙里涌动的力量,是信仰、生命力、精神力的结合,改变这三者中的一种就能对心力的属性有所影响。而情绪则是心力波动的主要影响因素。 龙吼是一种言灵法术,让自己的音调变成魔能共鸣的频率,靠的是心力的波动,心力在这个过程里,发挥了神秘的转化作用,即音调到共鸣的转化,到底是有规律的,还是唯心而无序的呢? 心力没有被消耗,所以与催化剂类同,至于反应本身的规律,还笼罩在迷雾之后。 鹿正康以精神力强行扰动魔能,将其频率与龙吼频率协同,产生的结果也是相当的,只是表达形式和效率上有些区别差异。所以说,言灵并非固有的模式,是可以被解析的。 这一发现也意味着,鹿正康其实没必要用龙语来发动吐目,摸清规律后,他哪怕说相声,唱山歌也能发出言灵法术。 鹿正康不必精研至通悟魔法本质,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是理解言灵法术的规律,难度还不算太高,假如他真的成功,那就是可以著书立说的大师人物了。 通常来说,使用龙吼离不开情绪,鹿正康和四位灰胡子也没法做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龙裔约纳斯。 他就像是鹿正康推断的吼声之道的至高境界,即神人合一那般,包容一切,不论是什么状态和心情都能发出吐目。 龙裔,在龙语中即是都瓦克因,都瓦是龙的意思,克因是族裔的意思,虽是凡人,却有龙魂龙血,本质就是巨龙。 龙在上古卷轴的世界里代表时间,巨龙都是时间的碎片,本质上是不死不灭的,哪怕被人杀死,也可以复活,除非灵魂消散。龙裔身为救世主,正是因为拥有吞噬龙魂的能力。 根据历史记载和学者研究表明,龙裔应当是有两种的,一类是被龙神阿卡托什赐予龙血的龙裔,可以通过繁衍而继承,还有一类就是约纳斯这样,被赋予了龙魂,无法通过血脉传承下去。 前者的代表就是历史上的帝国皇室,从第一纪元的奴隶女王阿莱西亚同阿卡托什签订龙火契约开始,每一个潜在的龙血者,只要佩戴上契约的信物——众王护符,那就是真正的龙裔。可惜,这类龙裔应该已经绝代,最后一位龙裔皇帝马丁?赛普汀为阻挡湮灭危机而牺牲。如今的帝国是迈德王朝,由科洛维亚的军阀提图斯?迈德篡位而来。 至于龙魂者,这类人可以看着是希腊神话里的半神,神的化身,最早的一位应当是米拉克,如今的约纳斯是末代龙裔。 鹿正康一直为约纳斯的宿命感到忧心,因为身为末代龙裔,他拯救世界后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史诗,人们只是会把他当作是战神塔洛斯的降世之身,专为解决世界毁灭而来——活得如一个木偶。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们都有宿命 “伏斯——洛达!” 一声龙魂,凭空响起一道雷霆,汹涌的气团直直冲入云霄,将漫天的阴云也撕去一角。 约纳斯喘一口气,扭头看鹿正康,“先生,还要再来一次吗?” 鹿正康搓着脸,想要研究一下龙裔的神性,不过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效率低下。 正在变声期的布莱顿男孩说话都带着公鸭嗓,发龙吼也怪里怪气,还隔着巨魔人对不远处蹲马步的迪洛扮鬼脸。 鹿正康摆了摆手,“练习剑术去吧,我坐一会儿。” 男孩小小欢呼一声,屁颠屁颠跑去和小伙伴扯淡,拿着长剑比划比划,嘴里不忘说些骚话。他的状态很自然,丝毫没有被不卸之力的暴虐影响——这是灰胡子和鹿正康都做不到的。 巨魔人略感疲倦地叹一声,盘坐在雪地上,望着悬崖下的世界,思绪却钻到脑海里。艾恩盖尔大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开口问道:“有什么想法了吗?” “哦,大师你来了,我有一个问题,不知你是如何解决不同龙吼间的心绪转化的?”虽说鹿正康还没有学第二个吐目,不过他推测出每次学习吐目都有一重难关,就像是人格分裂一样,吼声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能处理好,就会如兽化病人一样,人性消没。 艾恩盖尔闻言也是语气沉重,“这的确很难,每学一个吐目都要反复练习,静坐良久,随着我知晓的吐目越来越多,需要冥想压抑的时间也越多,距离我学习上一个吐目,已经过去六年了……” 鹿正康点点头,学龙吼还真是开头难,中间难,后头越来越难,以后灰胡子们可以出一本教学手册《吼声之道:从入门到入土》,以此告诫世人别在山上和一群老头浪费时间。 鹿正康还是没有明白龙裔神性的本质。 可以肯定,龙裔神性不会是一种思维模式,约纳斯的性情就是一个早熟的小孩,对鹿正康来说一目了然,他的特殊应当就是龙的魂魄。正因魂魄的不同,他年纪轻轻就拥有心力,而这心力也当是不同寻常的。 身、魂、心,三者,常人能改变的只有心。凡人想要神性只有两条路,要么向圣灵们求取,要么让自己的心灵超越窠臼。 所以不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了冥冥之中的神性后,心力就会如此强大? 由于心力无形,不着痕迹,鹿正康只能从侧面的气质神态里推断出某人拥有心力,却无法观测其心力的运转,这与内力又大为不同,心力既不能传功,也不能外放,想要作用现实必须有介质。每个人的心力都不同,可表现形式却可以完全一致,这让鹿正康伤透脑筋。 艾恩盖尔问道:“你曾说的,无念是怎样的状态呢?我有感觉,或许解决吐目冲突的关键就在这里。” 灰胡子们使用的一直是禁欲教条,用坚韧的意志抵制吐目带来的杂念,很辛苦。化作佛家说法,那就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样当然没错,也的确是一条正途,不过人总是有极限的,人心如孤岛一般,四周苦海波涛太盛,也会淹没灵台。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悟道成佛”,拥有神性。 鹿正康自觉还差些,他得勘破向外求与向内求的执迷,才能心灵圆满。也就是说,什么时候能不假借祷告圣灵产生心力,他就得道了。现在想这个还太遥远,若退一步,把吐目研究透了,可以做到创造吐目,或者改变吐目,那时候就是他吼声之道大成的日子。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鹿正康告诉了艾恩盖尔一条走得通的前路,但没办法替他走,只能是尽量描述一些无念的要求和可行的方法。 “先放下迫切的思维,离开原先的窠臼。心里念头升起又消散,不去追逐,无数种想法转眼就过,只留下对道的追求,要至精至纯不做怀疑才能有一个定点,以此开始,一点点让自己的念头都契合性情,不要有偏执、错谬、空无的想法。发了心就好好去做,什么时候开始,一言一行都不违背道理,那就是有所成就了。 “龙吼就像心头的杂念一样,要先放下对它们的执着,专心培养自己的道理,有了一个可以串联所有吼声的核心后再去将它们拾起。” 艾恩盖尔点点头,“不知你的道理是什么?” “不停留。一直向前,不断变化,追求不知是否存在的终极答案。” “终极答案?” 鹿正康笑了笑,“是啊,每个理性者都会去追求的终极答案。这是对宇宙、生命、价值等等问题的最终解答。” “你会为此而死吗?” “当然,这是我的宿命。” 巨魔人乌黑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冷硬的光,或许因黯淡而有温柔的光晕,可其本身还是如冰川上的铁旗帜一样,屹立不倒。这种目光让艾恩盖尔恍然大悟。 宿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可违抗。 龙裔有宿命,菩萨化身何尝没有宿命。 我们各自背负,各自走在没有退路的悬崖上,前路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命运的捉摸不透,恰是阻挡人们看清终极答案的最大阻挠。 为理想而死,难道不浪漫吗? 艾恩盖尔点点头,“你会是一个英雄。” “我知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 数月匆匆过去,现在是炉火月了,气温骤降,大家开始坐在家里围着火塘和壁炉驱寒,路上行人越发稀少。 这天,吃过下午茶,灰胡子们突然说要集体闭关,这个消息由体重暴增的艾恩盖尔大师艰难宣布,鹿正康等三人目送四个快把灰袍撑裂的胖老头消失在门外。 约纳斯突然说道:“先生,我有些想念冬堡了。” 迪洛也跟着感叹,“我好想雪漫啊。” 鹿正康瞥了他们一眼,“再过两个月,我带你们下山。对了,我要去一趟伊瓦斯泰德,可能这两天回不来,你们不必再苦练战斗技艺,保持状态就好,吃饭问题自己解决,食物和厨具都在老地方,好了,我走了。”他一番话几秒钟说完,马上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看得约纳斯二人愣怔不已。 许久,他们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大厅,面面相觑。 …… 【任务:吼声的回忆】 任务一(完成):前往霍斯加高峰 任务二(完成):学习一项吐目 任务三(完成):了解吼声的规律 任务四(完成):自创一项吐目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未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第二百七十五章 覆炉古坟 伊瓦斯泰德,鹿正康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今天是个好天气,夜空晴朗,星辰灿烂,双月展露着自己魁伟的身形,都是半月的样子,能清楚看到月海与环形山。淡淡的鱼鳞云在东南西北一线的天空疏淡分布,回望霍斯加高峰上的天空,星河与云朵交融,晕出迷人的紫罗兰般的水晶光芒。 前两天下过雪,地上积着薄薄的一层,卫兵们持着火把四处巡视。来自基亚湖的河流绕过村镇,水声清亮。从远处看,积雪的茅草屋顶就像房屋的小被子一样,整个伊瓦斯泰德就这样安然在温暖的小火堆旁入睡。远处传来碾子碾过小麦的沙沙声,是落星农场的主人家在忙碌。这是今年最后一茬麦子,忙完之后,大家就都会开始猫冬。 总的来说,这个镇子还挺有活力,人们也算安居乐业。 鹿正康打算在烂醉如泥酒馆里住一晚。他去的时候酒馆里冷冷清清,没有朝圣者来,火塘里的柴火快要熄灭,室内有点冷,老板和老板娘打着哈欠在柜台后的靠椅上躺着,一个年级很幼的小姑娘坐在妈妈的怀里玩手指。 鹿正康说要一间房,老板睁大惺忪的睡眼,“哦,当然,五个银币就好,外来人,你是来朝圣的吗?” “差不多。” “你最好早些离开。” “为什么?” “冬天来了,那边的覆炉古坟里有尸鬼出没,我劝你最好别去靠近,办完事就赶紧离开。” “古坟?” “是的,你也知道天际到处都是这种坟墓,那些尸鬼可不老实,千万不要去,以前有很多自称宝藏猎人的家伙来镇上打听,结果他们都死啦!” “看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可不是,如果没有这个古坟,我敢说,咱们小镇会比现在繁华五倍!” 鹿正康点点头算是附和,接着问道:“不知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嘉尔娜?饮血的女人,她应该是伊瓦斯泰德镇上的人。” 老板一愣,没有说话,旁边的老板娘皱起眉头,“你找她干什么,她早就不在这里了。” “哦,您认识她?” 老板娘爽朗一笑,“嗐!我和她以前可是好朋友来着,这姑娘一直说镇子太冷清,想要出去走走,总有人这么说,不过真正做到的人可太少啦!她就是好样的!” “我是嘉尔娜的……朋友,不知可否告知她曾经的居所?” “你要做什么?她家里什么都没有,全被她卖了换钱,你去了也找不到什么的。” 鹿正康想了想,摸出五个赛普汀金币,“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老板眼睛一亮,手一捞就把五枚金灿灿的赛普汀收进兜子里,老板娘拍了他一掌,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摸出一把钥匙递给鹿正康,“好吧,她的房屋在农场南面第三间,门前种着薰衣草的就是了。” 鹿正康接过钥匙,并不急着去探寻母亲的屋子,只接着打听她的过往。 从老板娘的口中得知,嘉尔娜从小就是个野性难驯的姑娘,幼年时父亲去参加浩大战争后再也没回来,八岁时母亲被山里的棕熊所杀,她便与自己的祖母一起过,不过十四岁时祖母也病死,自此就孤零零一人在世上求存。 老板娘也提到了覆炉古坟,说曾经嘉尔娜带着几个同龄的孩子一块儿去那里探险,虽然无惊无险地回来了,可自那天之后,就有尸鬼频繁活动,似乎是他们这群捣蛋鬼把古坟里的不死者激起了凶性。 游人与村民被尸鬼侵扰,难得安宁,镇子上的守卫想管也有心无力,只能约束居民,而裂谷城的领主又迟迟不派军队来,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嘉尔娜被认定是罪魁祸首,从此被镇子上的人们排挤,除了几个要好的小伙伴,没有人会与她搭话,想要食物就只能自己进山打猎。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如其母一般死于野兽之吻,但她就是这么活了下来,一直成长,顺便养活了祖母,并且有了不俗的战斗技艺与野兽般的直觉,十五岁,无牵无挂的她离开伊瓦斯泰德,开始游历天际。 鹿正康听着老板娘的叙述,心里总总要叹气,一股酸楚过后,又是一阵悲凉。 “我会去一趟覆炉古坟的,嘉尔娜欠你们的债,我来替她还!”说完这句话,巨魔人转身就走,也不在房间里休息,直奔古坟,老板夫妻怎么也没有拦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那覆炉古坟离镇子不过几百步远,就在一个坡上,入口处是类同狼群休息处的石窝棚,环性走廊里排着许多铁棺材,盖子都基本遗失,里面的枯骨暴露在空气中。 推门进入古坟,里面一片昏沉,入眼有个向下的木头旋梯,流水滴答声不绝于耳。一股湿润的霉腐味很冲鼻子。 来到墓葬区,幽暗的甬道里,鹿正康点起烛光术,白光照耀下,墙壁上一个个深柜里摆满尸骨,右手边是铁栅栏门,有一道楼梯通向深处,一只着铁甲的尸鬼正在门后晃荡。想来是有人将门关住,这才没有让这些无意识的死者四处游荡。 鹿正康咧嘴一笑,知道这是机关门,不过他可不打算去寻机关,双手拉住铁条,奋力一撕,金属在巨力中扭曲形变,发出亚亚的震鸣。 门被扯下,尸鬼举起双手巨剑,往下一劈,砍在了门框上,反震的力道使其朝后倒退了几步。 巨魔人一拳打出,淡金色的肉掌比之钢铁更硬,刺破尸鬼坚韧如木片一样的枯萎皮肤,打破其疏松的肋骨,攥住脊椎,一个冲天脚踹其下颔,手中一按,砰的一声,尸鬼的头颅不堪拉力,脱离脖颈,高高飞起,眼中幽蓝鬼火转瞬熄灭。 鹿正康取出一把附魔灵魂陷阱的勾形手斧,打算将这些不甘的死灵,通通收入囊中。 一直深入,鹿正康来到一个宽阔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是诺德神系诸神的浮雕图案,尽头是一个谜语门,需要龙爪才能开启,此时门石竟然已经落下。 解决了通道里零散的死灵后,鹿正康在门边地面上发现一行小字,“嘉尔娜?酷者带伙伴塔塔露?智慧家、伊萨克?丛衫、嘉文?夜啼、内斯托?好小孩到此地,打开古老的封印,历史将铭记我们的伟大冒险。” 鹿正康会心一笑。 这道门后就是覆炉古坟的主体了,无数的尸鬼,曲折的道路,幽暗的环境,散落在地的金币、宝石,一个个宝箱,在灰尘与陷阱中等待发掘。 巨魔人高高举起手斧,明净的烛光里,斧刃闪烁冷酷的光,明灭之间,就是一颗枯朽头颅高高飞起。 只要把这个古坟里所有尸鬼都解决了,那么母亲的债就算偿还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吼声对决,还债 古坟的最终一战发生在浸水的大厅中,在高台上,水底下,一波波的骷髅,诺德尸鬼,无法安息的尸鬼,他们中脆弱者只需一推就能挤垮,强大者会使用寒霜法术,身着黑檀的甲具,乃至某些尸鬼会使用龙吼,当它们聚集起来,接二连三地发出残缺的【不卸之力】时,狂猛的气团把这个宁静死寂的坟茔化作深海的漩涡。 “洛达!” “洛达!” 任何人都不必妄想在此地站稳,气流如刀,能将人的盔甲撕裂,皮肉削割。若不是这些尸鬼不会代表力量的【伏斯】,否则鹿正康现在未着甲的状态绝对会被打成肉泥,哪怕是一个金子造的雕像过来也不可能抵挡这么多的龙吼! 鹿正康在震耳欲聋的鬼啸里,头晕脑胀,浑身如刀砍针刺一般剧痛,他在潮水一般的吼声里狞笑着,大嚎道:“神甲、神兵、神力!” 自创吐目——天神下凡! 巨魔人本就高大的身躯陡然膨胀起来,身上被吹成破布的衣物爆裂,魔能汹涌,化作一套纯白的厚重盔甲以及一柄双手巨斧,鹿正康攥住虚幻而散发浓烈光芒的巨斧,在狂风中屹立不倒。 那一个个尸鬼排成半圈,似乎察觉到生者暴涨的力量,顿时开始疯狂发吼,整座古坟都在颤抖,地表的伊瓦斯泰德镇,所有人都被恐怖的鬼哭与震动吓得跑出了屋子,老板娘在街上大喊,“古坟里的尸鬼出来了!有人去古坟,现在尸鬼要出来杀人了!快跑!” 卫兵们急忙维持秩序,诺德男人们回家取出武器,自发在街道上开始巡逻,一部分带着小孩与老人先逃,其余人打算留在此地,与可能出现的尸鬼决死。 鬼啸中一道雷霆怒吼格外清晰,隐约传来神甲、神兵、神力三个词,叫不知真相的众人面面相觑。 鹿正康脚踏地面,一步步朝尸鬼的包围圈走去,稍不留神就会被吹飞,他走得很慢,也很稳。 心力在这样的重压下快速回复,马上就能发出第二个吼声。 靠近尸鬼,挥动巨斧,一扫就是一片,黑檀的装甲保护这些尸鬼不受砍伤,可无法把恐怖的震荡完全消减,尸鬼干枯的躯体被打成齑粉。 继续,鹿正康扭头,朝着右手边的尸鬼们大吼;“伏斯——洛达!” 轰——!!! 石破天惊一般的声浪里,大殿的穹顶裂开一道缝隙,基亚湖的湖水轰然冲入,化作数条瀑布,被气团擦中一点的尸鬼全都飞出,正中龙吼的那些尸鬼,在半空中一点点化作飞灰,连盔甲都扭曲变形。 所有杂兵清理完毕,最高处的棺盖被一双枯瘦的手臂推开。 一位穿花纹黑檀甲的尸鬼霸主一点点坐起来,扭头打量鹿正康,脸上的皮肤收紧,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他用嘶哑的龙语说道:“外来者,打扰吾之安眠,汝将受永恒之痛苦!” 鹿正康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是一斧子。 尸鬼霸主抬起手中黑檀长刀,一手抓着柄,一手抵着刀背,斧刃与刀刃相撞,尸鬼霸主岿然不动,然而座下黑铁棺椁铿然扭曲。 霸主眼中鬼火幽幽,“祖——哈维克!”龙吼:缴械! 气浪吹来,鹿正康手中神兵巨斧炸碎成原始魔能,他也不慌,伸手攥住尸鬼的长刀,狠命一掰,折断腕骨,将刀锋反转,冲着尸鬼霸主的脖颈削去。 黑檀武器表面有漂亮的天然花纹,此时幽幽闪烁起来,竟然是一套附魔,尸鬼霸主狞恶一笑,身体后仰让过刀刃,再将长刀一抽,锋利的刀刃割破巨魔人的手掌,旋即一股魔能涌出,欲将鹿正康拉入麻痹的状态。 鹿正康看这尸鬼笑得开心,神甲头盔下也露出戏谑的笑意,附魔纹身——法术抗性。 黑檀刀上的附魔没能将鹿正康麻痹,尸鬼霸主也是一惊,随即,鹿正康一手依旧攥着刀,另一手却锁住尸鬼的肩膀。 巨魔人张开嘴,轻轻念出几个诺德词汇,每说一个字,大殿里的气温就增高一分。 “太阳、灼魂、烈焰!” 自创吐目——焚云之息。 吼!!! 下一秒,一道金色的粒子喷流将尸鬼霸主的脑袋淹没,浓烈的火焰元素与生命魔能将造成非常恐怖扭曲形烧伤,对生者来说,被喷中的部位将会疯狂融化并随意再生,最后哪怕是在火焰里生还,也会在畸形病变下痛苦死亡。而对亡灵来说,更加恐怖,这是能将尸体、死灵通通焚化的招数。 尸鬼霸主的黑檀头盔一点点融化,露出无声惨叫的脸庞,死命挣扎也无法摆脱鹿正康铁箍般的手掌,终究是皮肉消解,魂魄焚烧而逝。 鹿正康的吐息只持续了四秒,原本傲慢的尸鬼霸主就只剩下一堆铁水与灰烬了。 “呼,呼……”心力剧烈波动的感觉很不好受,鹿正康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现在的他完全有资格同巨龙对喷,哪里会被区区一个尸鬼难住。 总算,清理干净了。 大殿尽头有吊桥与机关门,打破石门后来到一个新的大厅,高台上有一面威严的内弧形龙语墙。 鹿正康知道龙裔可以从墙上学到新的龙语,他不是龙裔,就只能看看内容。 “此处长眠海勒之躯, “所有野兽的伙伴。 “吉内的仆人祝愿她寻得永恒。 “安憩于梦境之林。” 鹿正康想了想,在龙语墙前的地面上刻字。 “嘉尔娜?酷者之子,巨魔之魂的驾驭者,冬堡的美食家,龙吼的掌握者,击败此处所有不甘的尸体,将安息赐予死者,将安宁赐予生者。” …… 伊瓦斯泰德的人们度过惴惴的一晚,覆炉古坟安静下来,几周后人们发现基亚湖水位下降了一些。 凌晨的酒馆里,老板夫妻见到了巨魔人,他还是穿着舒适得体的麻布衣衫,披着厚厚的熊皮大氅,当人们问起他在古坟里做了什么,巨魔人只是笑而不答。 居民们再没有见过尸鬼于夜晚游荡。 …… 嘉尔娜的小屋。 很破烂,房顶的茅草早已经不见踪影,露出凄凉腐朽的梁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转,全锈住了,根本打不开。 鹿正康翻墙进屋。 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地上的烂泥和杂草。 找了很久,在壁炉里,发现一个小小的脏脏的布玩偶,上面绣着一个词——朋友。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与海尔辛的交易 【任务:落叶归根】 任务一(完成):前往伊瓦斯泰德镇 任务二(完成):打听母亲的过往 任务三(完成):替母亲解决当年留下来的麻烦 任务四(完成):为母亲建一座衣冠冢 鹿正康在覆炉古坟里取来一口铁棺材,重新熔铸了一下,在棺壁上刻下九圣灵的图案,最重要的是舒尔这位掌管四季与生死的主神,每个诺德人都希望死后能去往舒尔的神国松嘉德,只可惜,母亲应当在海尔辛的猎场里厮杀。 棺材里放好布玩偶,母亲生前的使用的长剑,这把剑割断了鹿正康的脐带,将他真正带到世上,也是嘉尔娜用来为自己孩子生存而搏命的工具,意义非凡。 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把泪珠也取出,这东西一化开就没了。 棺材埋进屋后的土地中,鹿正康取一块大理石,凿出墓碑,立在坟头。 “伟大的狩猎魔神,猎人与兽化人之父,我信仰你。请求您庇护我的孩子,我嘉尔娜?饮血宣誓,愿死后在您的猎场参与永恒的血猎,给您带来欢愉,请求您让我的孩子能安全长大,我献上巨魔作为祭品——嘉尔娜?饮血” 刻下这段墓志铭时,鹿正康三次停手,要忍住心中的酸楚。 巨魔也是有眼泪的。 鹿正康不会再流泪,因为他是个大人,成年人是不配拥有眼泪的,鹿正康只是偶尔还会陷入回忆,与记忆里的人们同喜同悲。 嘉尔娜的人生是一场冒险,而她的故事将由鹿正康续写,这是血脉与勇气的传承。 【任务:安息】 说明:我知道母亲在海尔辛的猎场,这是她的选择,但我也知道这选择有多么无奈,我不能替她做决定,可我至少要给她选择的余地。 任务一(未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这个任务会非常困难,难点在收尾工作。鹿正康其实知道如何把母亲从海尔辛的猎场拉出来,游戏里雪漫的战友团就传承了狼人血统,相关任务的结局就是帮死去的先知除去狼魂好让灵魂前往松嘉德。 流程还很清楚,一步步来就能重复这个过程,可鹿正康要做的是给母亲以选择的余地,假如她自愿待在猎场,那么他也无话可说,而且把母亲拉出魔神的领域就相当于在剥离魔神的身躯——因为人神一体。 他担心海尔辛因此追究下来,届时他需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元灵的愤怒了,就算自己不怕,可母亲若是被牵连又该如何是好? 或许可以同这位魔神做个交易,用酣畅淋漓的猎杀来取悦祂,以此交换母亲的自由。 许多魔神都可以被凡人召唤感应,降下意志以进行交流,比如老朋友赫迈尤斯?莫拉,在初种月的五号举行祈祷仪式就能得到祂的回应,比如阿祖拉,可以在初种月的二十一号召唤。至于海尔辛,祂比较随缘,平时就会化身一个长着鹿角的动物到处溜达,如果哪天运气好就能碰见祂。再者身为魔神亲自转化的兽化人,鹿正康觉得自己应该随时能召唤自家上司。 同这位魔神做交易还是比较可靠的,因为祂就是一个莽夫,有简单的处事原则——你给我表演,我就满足你的要求。这位在凡间名声算是不好不坏,很多人因为对兽化人的仇恨而厌恶海尔辛,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猎人是喜欢祂的。 说起与魔神的交易,就不得不提到卡拉库维思?威尔这位大君,祂掌管愿望与可怕的交易,常常以恶作剧回馈许愿者,算得上非常恶劣的一个魔神。游戏里有一帮吸血鬼向祂祈求恢复常人,结果就是被主角碰上,然后死了个干净,这个结果被卡拉库维思认定是解决了吸血鬼的“痛苦”,算是完成了愿望。 鹿正康当年玩游戏的时候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卡拉库维思的,因为祂赐予的神器挺酷,是一个有犄角的雕花黑色面具,配合黑檀甲,外形很威严,至少比鹿正康设计的装甲头盔来得帅气。 当晚,鹿正康在郊外立了一个祭坛,供奉鹿头与黄色山花,恳求海尔辛降临。 天色半阴,月光也晦暗,半山坡上的积雪反射一层薄薄的清光,宛如神女的纱衣,巨魔人的洁白大氅也是蒙着星月的目光,石台子上,皮肉被剃干净的惨白鹿骨上有一层淡黄色的油光,眼孔中一点点汇聚幽蓝的星点。 嘭—— 鹿正康抬起头,此时眼前鹿头中有一个淡蓝色的光球在微微旋转,表面有漩涡似的焰火。 “我记得你,凡人,印象深刻,你的母亲表现非常之出色,近十年来,她是最出色的猎人了。” 海尔辛的声音从鹿头里传来,深沉厚重的男低音让人惊奇,不过他的语气总是很激动,说到印象深刻、出色等等词会加重,发出短促的颤音,是个相当亢奋的魔神。 “我请求能让她获得自由。”鹿正康的语气就很平静了。 “僭越之词!我的子民,你要明白,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不过,我总是乐意看到凡人的挣扎,说说看吧,你能付出什么。”海尔辛的愤怒来得快,走得也快,言辞间有种慈父般的肃穆。 “我将奉献一场精彩的猎杀。” “哦!那好极了,我还记得不久之前你屠杀那些猎人的英姿,太棒了,你比你的母亲更有天赋,那么说吧,猎物是谁?” “这可以由您决定,是天际的血线瓦尔奇哈,或者是波耶希亚的信徒。” “波耶希亚!哼!波耶希亚!那个贱人!”海尔辛不出意外地怒号起来,声音震荡下大地都为之哀鸣,可怜不远处的镇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鹿正康的提议非常之高端上档次,吸血鬼是魔神莫拉格?巴尔的眷属,波耶希亚也是魔神之一,还曾经让海尔辛吃过大亏——具体的无人可知,只是双方的关系肯定不好。 巴尔与波耶希亚都不是好东西,可谓邪神,与祂们作对还是让鹿正康非常开心的。 众王护符虽然破碎,但龙火屏障依然存在,迪德拉君主不能亲自进入梦达斯,鹿正康只要不被引诱,可以放心招惹魔神。 海尔辛的声音亢奋起来,“不错,你去杀了波耶希亚的信徒,我知道那个贱人看不起凡人,不过这是战争,我的子民会杀死祂的子民,好孩子快去吧,不要让我久等了,你的交易我认可了!” 【任务:海尔辛之约】 说明:只要杀了那帮丧心病狂的信徒就能换得母亲自由,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值得的交易吗?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波耶希亚祭坛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完成,波耶希亚的杀机 鹿正康翻找过地图,确认波耶希亚祭坛在东境领的维罗提山脉深处,处于天际的最东端。 他取出死灵机车,一路冲向风盔城。 此时,霍斯加高峰修道院里,两个男孩捂着空荡荡的肚子望天。 “先生啊!你快回来吧!” …… 二代的死灵机车体格庞大,车轮直径足有五英尺,简直就是攻城车,总体造型沿用了一代的理念,除了加入机械核心与制动系统外,没有什么技术进步。不过这些改变已经让它足够优秀,翻山越岭不在话下,灵活灵巧,不论起步还是刹车都响应迅速,不再是粗糙野蛮的架势。 鹿正康没打算做三代机车,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了,最多是剔除死灵模块,使其变成阉割版的蒸汽机车,有推广价值——还是没有必要,鹿正康不缺钱。 鹿正康心目中的未来座驾应当是陆地堡垒,或者太空飞船,开车就要往大了开。 风盔城马厩,寒冷的清晨,车夫往嘴里灌一口酒,嚎一句“有人要捎一程的吗?”此刻往来城门的行人稀疏,大多还是本地人,再有就是海员,白河东流入海,最大的港口正是在风盔城,业务相当繁忙,给城市注入了活力与金币。在这样一个能把泼出去的热水冻成冰拍在地上的时节里,车夫的生意相当冷清。 远处一道低低的雪雾从山坡上蔓延过来,车夫眨着眼,再三确认,那道气流直勾勾地冲了过来,沿途有许多人发出惊呼,大喊着“怪物,铁怪物!”这般的话语。 马厩很快被雪雾打中,车夫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险险避开雪气,此时周边旁观者只四五人,大家愣愣地看着丝丝缕缕的冰霜雪片一点点沉降,那马厩里的挽马厚重的毛皮上蒙着细细的冰珠,闪着晨曦的光,它们的目光深沉自在,低头啃食马槽里的干草,并不慌忙。随着冰雾散去,先前人们所呼喊的铁怪物也露出行迹。 好大一个家伙呵! 比最雄俊的马儿都大一番,那骑手也是健壮得让人惊异。 “这位马夫朋友,你知道那波耶希亚祭坛怎么走吗!”鹿正康坐在机车上,朝一脸呆愣的车夫挥了挥手。 “你是人……?” “当然是人,难不成还是鬼?”鹿正康笑着拍了拍把手,羊头骨的眼孔里火光幽幽,看着邪恶非常,不过也是非常的酷。 一番麻烦而让人疲惫的交涉后鹿正康得知了具体的道路,告别了好奇的围观群众,鹿正康从丹莫小径上了山,沿途经过两个缓坡上的农场,地里光秃秃的。一头山羊突然从路边灌木里窜出来,被车轮碾断了一条腿,鹿正康颇为无奈,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许多次了,之前还有一些兔子狐狸之类体型非常娇小的生物被车轮打碎,让血液几乎把前轮都沾满了,还得他用刀剑刮下来。 帮路过的倒霉山羊简单处理了腿伤后,鹿正康不客气地将其收入净土。羊群又多了新成员。 净土里如今单独圈出畜牧区,牛羊兔鸡,鱼塘里还散养了一些淡水鱼,之前的海鱼都被辛勤的编号死灵制成鱼干腌鱼等。狼群现在都非常懒,一个个像猪一样,野性全无,变成一群傻狗,变化之大,让人不禁莞尔。 太阳要出来了,开了许久车,头顶是阴沉的天,右手边是嶙峋的山体,左侧就是宽阔的冷清的山间平原,景色让人情绪沉闷,风盔城总是这样的天气,气候湿冷让人感到彻骨的冰寒。 这时候山坡上出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木屋,门前堆了许多柴火,还有一个壮汉在劈柴,是一间酒馆,隐约的谈笑声传来,仿佛带着香甜与热量的气息,这么冷的时候要是能进去喝一杯,该有多舒服? 那劈柴的男人抬手搭在眼睛上张望了一会儿,对骑手打起招呼,正好鹿正康赶了一夜路,困乏不已,也就顺势把车一停,羊头里的火焰熄灭,死灵沉寂,这就算上锁了。 进了酒馆,客人不多,三三两两,鹿正康用了早餐,要了房间睡上半天,睡到一半时候,发现有人在摸他的口袋。 是个带兜帽的小贼,他见鹿正康醒转,立即威胁道:“你最好别……啊——!” 哪只手偷的东西,就打断哪只。巨魔人拗断小贼的胳膊,把他丢出了房间。 下一刻,一群持刀带剑的强盗冲了进来,竟是那群客人,原来这是一家守株待兔的黑店。还有一个布莱顿女人是个半吊子法师,抬手搓了一个闪电就想把鹿正康击毙。 半刻钟后,鹿正康从店里出来,骑上车,继续赶路。 编号到七十一了。 又开了快半小时,海拔逐渐升高,路边还出现一座倒塌的塔楼,里面有一群冰原狼,呜呜叫了两声,终究没敢对巨魔人炸毛。 这座塔楼是晨风过来的难民建立的,外墙上还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帜,鹿正康没有心思瞻仰遗迹,看到这塔就得下车,按照车夫的说法,附近有上山的小径,一路盘曲向上。 鹿正康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听到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又走了一小时,总算见到了人。 波耶希亚的露天祭坛。 立于峭壁之上的恐怖神像高大惊悚,路边一处平地是信徒的聚集处。 信徒们穿着残破简单的衣物,在一个木栅栏的围场里厮杀。 几个裹着绷带的信徒在旁观战斗,一个女兽人对鹿正康这个外来者打招呼,“喂!你,你也是来接受波耶希亚的试炼的吗?” 巨魔人撤下自己的大氅,解开头巾,露出第三只眼睛,慢慢举起手里的捕魂大剑。 “遵从伟大狩猎之神海尔辛的指令,”鹿正康语气缓慢而有力,“我将把你们的热血铺砌出最盛大的杀戮盛宴!” 下一刻,寒光闪烁! 女兽人向后一躺躲开剑刃,身旁的两个人就没有那般好运,被锋刃劈断了腰腹,他们很快就失去的性命,灵魂被抽出,收入鹿正康腰间一囊灵魂石中。 “神甲、神兵、神力!” 天神下凡! 青色的气团冲出笼罩全场,所有人都被恐惧震慑。 杀意光环! 一头嗜血的虎鲸冲入血腥的猎场,那些用痛苦取悦波耶希亚的教众们,他们在疯狂中扭曲,也在疯狂中死亡! 三分钟后,场上之留下了鹿正康。 海尔辛快意的笑声隐约在风中传来,那波耶希亚的塑像猛然震动起来,天上浓云被撕开一个深邃的口子,一对恶毒的蛇瞳在云后死死盯着鹿正康,巨魔人漠然与祂对视。 良久,蛇瞳消散不见。 海尔辛的身形从虚幻一点点凝结,魁伟不凡,手里一团光芒,正是嘉尔娜的灵魂。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任务推进,放狠话,来就来 高大的鹿头男人给鹿正康一种简单的既视感。 他还记得当初的佛子也是长着鹿角,只不过外貌比粗矿的海尔辛可舒服多了。 说起来,鹿正康未必没有因为海尔辛的鹿角而对祂有多余的好感,在他的观念里,鹿是一种美好的动物——安静的时候尤其如此。 在这样凄冷的杀场里,波耶希亚教团成员的血四处流淌,在岩石与沙砾的缝隙里蔓延,随即被低温冻得干硬,延伸出来的线条就像冰晶的棱角,在腥臭的大地上,海尔辛高大的身躯给人不可直视的感觉,祂比巨魔人还要高大,而当鹿正康仰头与祂对视时,能清楚感受到魔神化身周围溢出来的混乱信息,高层面的投影把一些赘余的东西也带过来了,大地上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并且向上生长出树的枝桠。 海尔辛顶着雄鹿的颅骨,看不出神态,不过祂的欢喜已经传递给了周围的环境,近地面的微风把沙尘吹出小小的漩涡。乃至让鹿正康产生了久违的幻听,不同于知识魔神带来的幻听,狩猎魔神的带来的音乐是狂放的鼓点,结合鹿正康本身的记忆,其实表现出来和电子音乐差不多。 “凡人,我的眷属,你很不错,这些波耶希亚那个贱人应该明白什么是羞耻的味道了,这是你的奖励。”海尔辛把手里的魂团往前一推,慢悠悠飞在半空中,生长开来,变成一个穿着凶恶皮甲,双手持剑的高大女性。 女人打量四周,看到海尔辛后一愣神,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我的主,贵安。” 鹿头男没有与嘉尔娜打招呼的心情,祂只是对鹿正康又嘱咐了一句,“你不要掉以轻心,那个贱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坑害你的,或许是把你拉入祂的十族血竞赛,或许是让麾下的冠军勇士来杀你,总而言之,那也会是非常精彩的猎杀!千万不要死了,我的眷属!”说完,祂大笑着消失不见,地上躁动的血树轰然崩塌,鹿正康耳边的幻听也转瞬消失。 现在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了,都说生离死别乃人生一苦,现在他们是阴阳永隔,更加苦不堪言,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慨然嗟叹。 高大的巨魔人一点点缩小,变成一个白净的诺德男孩,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布衣,领口中半露的肩胛上满是细细如痣的符文。 嘉尔娜的魂灵看着眼前的男孩,皱起了眉头,“小孩儿,你是我主的眷属吗?你妈妈在哪儿,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鹿正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一下,随后低声问好:“母亲,您还好吗?” “啊?啥?我?你说我是你妈?”嘉尔娜愣了,“我都没结婚就死了,哪来的小孩儿?” 鹿正康脸上温柔深邃而含蓄矜持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了,就像一个鸡蛋打在天际炉火月的土地上一样,蛋清还是那个蛋清,蛋黄还是那个蛋黄,可就是被风霜冻得和榔头一样硬。 “您不认得我啦?”鹿正康年幼的身躯陡然一震,虽然晓得事情古怪,可也难保是嘉尔娜不愿认他这个孩子,出生时的场景还犹如昨日,不知为何,心中之悲意难以言表,不禁眼中竟快要泛出热泪来了。 嘉尔娜耸耸肩,露出莫名其妙的古怪表情,“你小子长得倒挺好看,就是身上痦子多了点儿,一定要认我当妈也行,哈哈,别哭呀!以后有妈罩着你,你妈又是海尔辛罩着的,咱娘俩走遍天下都不怕啊!”她走过来,笨拙地用虚幻的手掌揉了揉鹿正康的脑袋,小心翼翼的,仿佛在触碰一个未敢奢望的珍宝。 “但是妈妈,你已经死了。”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母亲的手冷得像冰,轻如云烟,这些都在提醒他,眼前的慈母已是逝者——嘉尔娜女士你清醒一点啊! “哦!对哦!”嘉尔娜的声音空荡荡的,作为猎场里有数的战士,受到海尔辛的嘉奖,她的实力其实非常强劲,比那些野生的幽魂之母厉害多了,魂体实质化程度也很高,活灵活现,色彩宛然,如果不是体表的淡淡光雾,没有人会以为她是死者,而她自己似乎也忘了这个事实。 “噫!对,我死了,唉呀,我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我还想去裂谷的玛拉神庙求姻缘呢,也不知以后该和哪个棒小伙子结婚生娃,欧唷喂,老娘真是气死啦……” 鹿正康忍不住心里的欢喜,可又不太想承认眼前絮絮叨叨的老妈子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只得捂着脸掩盖复杂的表情。 他大致猜出来为什么嘉尔娜?饮血一副失忆的模样,可能性有三种,要么是海尔辛下黑手截取了她的一部分魂魄导致记忆缺失,要么是她下意识地遗忘了自己悲痛的过往,再有就是其他神祗的影响了。 鹿正康与嘉尔娜一阵攀谈后排除了第二种可能性,又取出鹿骨与海尔辛远程连线了一波,狩猎魔神表示问题不在祂身上,还很热情地给出提示,说是去拉玛神庙看看会不会有线索。 的确,嘉尔娜一直在念叨裂谷的玛拉神庙,看来线索就在那里。 【任务:安息】 任务一(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任务二(未完成):前往裂谷城的玛拉神庙 说起来,东境领与裂谷领属实离得不远,一路向南就好,鹿正康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母亲,打算让她休息一下,也是防止她升天的可能。 一颗晶莹的淡红色冰珠出现在鹿正康手心,嘉尔娜看到它的刹那就沉默下来,她神情恍惚着,飞入冰珠内,淡淡的红色血泪表面晕开淡蓝的烟气,仿佛神的一滴珠玉。 收好泪珠,鹿正康施展巨魔变身回复体型。第一阶段完成了,他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夜风把血腥味吹开来,很臭,右手边就是波耶希亚的祭坛了,从阶梯能一直上去,沿着多石刺的圆柱平台绕两圈来到顶层,波耶希亚的女性形态波希亚的雕塑,举着长剑,蛇尾人身,盘曲的长尾沿着祭台顶端外沿一圈。 雕像前堆积着燃烧的篝火,被活活焚烧成焦炭的扭曲尸体,破布、断裂的兵刃,一块漩涡形的地板中竖着一根细细的石柱,这是献祭桩,激活阵法后能把受害者固定在石柱上,届时就任人宰割了。 一个阴狠、粗狂的女中音在鹿正康耳边响起,“大胆的凡人!你成功激怒了我!不过你替我杀了那些废物也的确让我高兴,哈哈!我欣赏你的暴力和顽固的勇气,如果你愿意抛弃对海尔辛那个蠢货的信仰,我可以认定你是新一代的冠军勇士,你会得到无上的嘉奖……” “对你来说,所谓的冠军勇士,也只是一个有趣的玩物罢了,随时可能被取代,所以说,我并不稀罕。” “忤逆!这是第二次了,凡人!你必将会被拉入我的蛇山,参与最痛苦的地狱试炼,我会看着你求饶的面孔,那会是最大的欢愉……” “好好好,我知道了,再见。”鹿正康摇摇头,把那些被烧焦的尸体草草掩埋一下,然后哼着舒缓的小曲,快步下了山。 第二百八十章 波耶希亚的恐怖战绩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议事大厅。 约纳斯端着一盆番茄兔肉汤从大厅角落的临时厨房来到饭桌。迪洛端坐在椅子上,约纳斯放下汤碗后轻轻坐在他身旁,二人高深莫测地打量着面前冒着蒸汽的汤品。 虽然是家常便饭,但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色香味——乍看都还可以。 对视一眼。 迪洛挤出谦逊的笑容,“约拿,你做的食物,你先请。” 约纳斯一脸深情,“那怎么行,你可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现在我这碗汤真是专门给你做的,是咱俩友情的见证,你要不先干一勺,咱们感情就淡啦!” 迪洛听完这番感人肺腑的话语,顿时哑口无言,激动地脸都红了。 约纳斯瞪大眼睛,“不亏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啥也别说了,我喂你!” 话音未落,他一手端住迪洛的下巴使劲一掐,疼得小伙嗷嗷叫,另一手端着汤匙以四舍五入接近光速的麻利技法送一勺浓汤进了迪洛的嘴。 雪漫来的实诚小伙儿下意识品咂了一下味道,下一秒就开始浑身抽搐。 “水水水……呕呕呕……” 一口齁咸且腥骚的番茄肉汤,差点没让迪洛脱水而亡。 白山先生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 鹿正康开车很稳,主要是撞死小动物后清理起来麻烦,撞死人就更加不好。天际省的路都是铺好的,可有历史了。旅人顺着大路走就会安全些,要是随便在野地乱逛,遇到各种奇奇怪怪的遗迹、洞窟都很正常,一不小心就能把命丢了。 鹿正康在平原上开车都是贴着路边,因为会遇到那些慢吞吞的骑手和马车队。上坡下坡了都小心慢行,就怕突然窜出来什么东西钻到车轮底下。 开机车赶路有种特殊的诗意,鹿正康看着天际苍然辽阔的景色,心头隐约的沉重感也渐渐淡去。 惹了波耶希亚,是个人都该害怕,甚至就算是神也得为此忧心。就因为祂是真的厉害,真的强! 说一个最能把人吓坏的例子。 现在的凡人宇宙,也就是梦达斯,最初是不存在的,后来这个工程由一个叫洛克汗的元灵提出,然后祂以无上的神格魅力说服了老对头阿卡,再拉拢了一大批元灵参与项目,这部分元灵基本是伊德拉,属于善神,而恶神迪德拉们在湮灭里束手旁观。这次创世计划统称“圣约”。 创世之后,新生的梦达斯位面并不稳定,会抽取元灵们的力量。于是首席工程师马格努斯就赶紧招呼工具神们撤退,祂们在湮灭上撞出一个个孔洞,于是外层光界的魔能就能顺着这些洞洞眼儿渗入梦达斯,马格努斯撞出来的洞最大,就是太阳了。 自愿或被迫留下来的元灵们下场都不太好,祂们失去了神性,大部分都退化成“艾诺菲”,还有些直接崩溃成“地骨”也就是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则和物质基础,只有真正的强大者还能保持元灵的形态,可也被困在生死的执迷中。 洛克汗的诓骗行为激怒了众艾诺菲以及老对头阿卡——万物之魂,代表时间的龙神。 创世的形为使得时间出现了始终的概念,因此将阿卡撕碎,散作无边碎片化作时间长河,其中,时间开端为奥瑞-埃尔,时间之体为阿卡托什,时间之末为奥杜因。 在古远的黎明纪元,奥瑞-埃尔行于奈恩之上,为一切古精灵之先祖。祂召集了所有反对洛克汗的元灵与艾诺菲在精金塔,签订了对洛克汗的审判方案,这一历史时刻称为“圣约之瞬”。 随后,奥瑞-埃尔与洛克汗率领双方大军展开神战。 其中洛克汗的麾下除了元灵和艾诺菲,还有人类。 大战结局是,奥瑞-埃尔麾下最强的战士——元灵“崔尼马克”,击倒了洛克汗,在战场上活活掏出了洛克汗的心脏。 就是这么恐怖的强大神祗,崔尼马克,后来被波耶希亚当着双方信徒的面,吞下去,然后拉了出来。 崔尼马克在波耶希亚的消化系统里走了一遭,终究不像孙悟空那样能将计就计,祂的形体和存在被扭曲变异,化作玛拉凯斯,掌控抛弃和放逐的迪德拉君主,祂曾经的信众也被扭曲成弃精灵,或者说,兽人。 当初鹿正康在异典搜集的书籍里就提到过这件事,着实把他都惊到了。 不管波耶希亚是不是真的吞了崔尼马克,总之,祂打败一位近乎最顶尖的元灵是不争的事实。而祂也是公认最凶残的魔神,连莫拉格?巴尔都逊色一筹。 海尔辛在波耶希亚手底下吃亏的很正常的事情,真要打起来的话,鹿正康也预感自己的顶头上司很可能被捶废,届时同可怜的崔尼马克一般在魔神肮脏污秽的肚腹里走一遭,不知会扭曲成什么模样——狩猎魔神plus? 现在他要担心的就是被这位恶毒的魔神算账,海尔辛提醒他注意十族血竞赛,这是一场已经持续了千年的对决,波耶希亚在泰姆瑞尔大陆的十个智慧种族里选出各自的代表人物,拉入祂的领域“蛇山”或称“权力的分享之处”进行一对一的死斗,最终胜者将被奖励以魔神器。 鹿正康感觉自己要是去了肯定会被针对,到时候对面九个人大喊一句波大神吩咐了对付这个坏诺德人不用讲道义,大家并肩子上,那就是他一个人单挑全部了。 他虽然强,但还没有到无视天下能人的地步。 一切的担忧和本能的恐惧都被他淡忘,鹿正康风驰电掣,来到了裂谷城。 这座城市门口有大片的杉树松树混合林,枯黄与苍翠交映,道路上并无太多积雪,湿润的落叶紧紧贴合在石板上,仿佛岩画般勾勒含蓄的诗意。 把车停在马厩,无视了车夫古怪而惊异的神色,鹿正康缴纳了五银币的看管费,随后施施然向城门走去。 还算高大的城墙由石砖堆砌,表面有些青苔与水痕,看着颇有生机,不过城市内的一股子臭气已经不可阻挡地飘出来了,那是粪便、尿液、污水的气味,这是冬天,若到了夏天该是怎样的恐怖场面? 第二百八十一章 玛拉的启示 城楼下的半拱形大门只开了一扇,稀疏的行人进出,在黄昏的金色迷雾里,这场面颇为凄凉,鹿正康走过来时被卫兵拦住,他低声道:“小子,第一次来裂谷吗?” “是的,怎么了?” “不懂规矩,进门要缴纳入城税,十个银币。” 鹿正康笑了笑,看看门口的六个守卫,五男一女,于是就摸出十个金币,“长官,天气冷了,这点钱请你们各位喝杯热乎乎的蜜酒,再给那位女长官买些小饰品。” 卫兵的头盔下传来贪婪的吐气声,让人联想到蛇笼里吐信的毒蛇,他急忙要抢过金币,不过鹿正康却突然一缩手。 卫兵“哦”了一声,“放心小伙子,我记得你的样子了,你进城后我会打招呼,同事们会照顾你的。”这么丑的人真是少见,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不,事实上,我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问,尽管问,不过咱们先说好,关于黑荆棘家族的事情不可以随随便便乱说。” “裂谷城有个玛拉神庙,那里的牧师可靠吗?” “那当然!有口皆碑。” “我的意思是,他们真的能与玛拉对话吗?” “能能能,肯定能,我家那婆娘也是玛拉保佑才给我捡到的。”其余卫兵也围过来,纷纷夸赞玛拉神庙的灵验。 巨魔人心里犯嘀咕,真的假的,这是个婚姻介绍所啊。所以回复母亲记忆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呢? 先前的一番交谈让鹿正康也清楚,嘉尔娜的记忆只到二十一岁,最美好,最健康的年华,技艺精湛,对未来和远方充满幻想。无数的年轻人都是怀揣着希望和迷茫踏上了旅途,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是被家乡抛弃的孤狼。她四处流浪,做工、做贼、抢劫,偶尔也会看一些书,她的祖母教会了她文字和语言,而她身为弱者,依旧懂得如何从书籍里汲取前进的勇气。 母亲遇到父亲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日记中偶尔的碎语会说起他们相恋的场景。 玛拉,掌管爱情与婚姻的圣灵。在诺德神系里,祂是吉内的侍女,在帝国神系里,她是母亲神,是宇宙的母性化身。 这么说来,很清楚了,母亲对爱情的记忆消失与玛拉有关,但祂只是一种无意识的高等灵魂,不会有什么自发的行为,因此应该是有谁借由玛拉的神力,抹除了母亲的记忆。 鹿正康问卫兵们,“这些牧师,他们的人品如何?” “我们与他们不常接触的,偶尔能在酒馆看到他们中的几位,看起来都是很不错的人,兄弟你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啦,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 挥手告别贪婪的卫兵们,鹿正康漫步近城,街道上还算比较整洁,房屋在两侧排布紧密,这些高大的建筑都很气派,有木制的,也有石制的,高高的三角顶上铺着紧密的方形瓦片。这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上档次的玩意儿才能在地上,至于贫民,他们住在城市阴暗的地下,河道旁的简陋棚窝里。 走上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那条河了,横穿城市,就像一个深谷,鱼虾腐烂的臭味不断翻滚上来,湿漉漉、腻乎乎的,就像那些卫生不合格的海鲜市场一样,空气里全是让人作呕的味道,让人恨不得把鼻子挖下来。 玛拉神庙在领主府邸旁边的旁边,隔着一栋黑荆棘家的别墅,门口挂着红色的麻布旗子,有淡黄色的玛拉图案纹饰,一个卫兵懒懒散散地依靠在墙上,对来访的鹿正康点点头,随后再次扭头望着街道,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鹿正康穿过落叶枯草遍布的庭院,走上台阶,轻轻拍打神庙大门上的铜质门环。 一位皱纹明显的暗精灵女牧师开了门,室内明亮的烛光映出来,给她镀上金边,身上的橘黄色老旧长袍上有浅淡的光斑,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玛拉女士祝福你,我的孩子。” 女牧师让开路,把鹿正康请进来。 “有什么疑惑吗?” 鹿正康第一眼就见到了玛拉的黄铜塑像,在烛光中泛着温柔的晕彩,表面有些铜绿的锈迹,这是一个衣着考究的女性,有着殉难者的姿态,头颅侧仰,双手在身体两侧自然张开,面容上有两道泪痕,如痛苦境地中慈爱的母亲。 鹿正康穿过一排排的长椅,来到祭台桌前,地上放着一个木制雕花供品箱,站在此处瞻仰玛拉的面容。 这是凡人对祂的设想,并非祂真实的面貌,但那不重要。 “请问,如何能从玛拉女士那里获得启示呢?” “啊,原来是你。” 鹿正康一愣,“原来是我?” “是的,玛拉女士早就告知我,会有一个心怀疑惑的男人前来寻求爱情。” “不,我不是来寻求爱情的。” “我也没说是来寻求本人的爱情的。”暗精灵牧师虽老,可还有一种纯真的活泼,与裂谷这个衰落的城市格格不入,就像夜晚的阳光一样。虔诚的信仰让这些牧师们得到了心灵的极大满足与道德的极高标准。他们几乎就是这个快烂透的城市最后的曙光。 鹿正康表示尊重,略略低头,“未请教您的大名。” “我哪有什么大名,我叫丁雅?巴鲁,玛拉女士御前微不足道的一个求知者罢了。” “那么您能告诉我如何解决心头的困扰吗?” “事实上,我只有讲启示宣读的权利,只余如何理解,只有靠你自己。” “洗耳恭听。” “被污秽的愚者也仰望爱情的花朵, “曾经拥有过的,至死也不会放弃, “在深沉的黑暗里,有那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 “当真正深爱的人儿相遇, “悲戚的灵魂将得以安息。 “一同前往神的无尽花园。” 鹿正康咂咂嘴,完全没听懂。 “恕我愚钝,可有进一步的启发?” 丁雅摇了摇头,慈爱地一笑,“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将时光留给亲近的人,当那宿命的机会出现,你自然会抓住的。”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对玛拉的雕像深深鞠躬,“感谢圣灵的指引,我愿奉献一些绵薄之力,好让您的牧师可以更加发扬光辉。” 留下二十块厚厚的金砖,鹿正康趁着夜色还没有彻底把天幕吞没,跨上机车,朝着霍斯加高峰的方向赶去。 很多事情并不是总那么顺顺利利,有挫折也很正常,鹿正康需要做的,是抽丝剥茧地把线索整理出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鹿正康的气量 家里有小孩和没有小孩完全是两个状态。 有了小孩就多了一份牵挂。 一种名为传承的东西在鹿正康心底回响,时刻告诉他,要把道理传授给孩子。就像点燃一个火种,发一些光,再把光传递出去,点燃更多的星火。 但终究他是一个外来者,他不知道自己该留给后人一些什么,在约纳斯的成长里,鹿正康只希望他能勇敢,不论何时都不必为生活感到抱歉,除此以外,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懂的东西虽多,但就像内力一样,不是什么东西都通用的。 鹿正康当然可以传授一些人文思想,传授一些伦理道德,把自己喜欢的、认可的文化带到这个世界来。但这些东西不一定适合传承下去。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存在魔法、神明的奇幻世界。 他只能告诉约纳斯一个道理——力量! 本来是打算在约纳斯成年就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后来等鹿正康惊闻他是龙裔后,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就像他一贯认定的道理一样。这个世界不是活着才能有力量,而是有力量才能活着。约纳斯虽然早熟而天赋异禀,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鸡仔,贸然之间,哪能扛得起天下人生死存亡的宿命。 未来奥杜因重回人间,要把凡人重新奴役,没有龙裔,谁能阻挡这些不灭的存在?杀的龙再多,只要奥杜因念念招魂的吐目就能把它们拉回人间。 人类的胜算太小了,只有龙裔能结束这个劫难。 生活不是游戏,可以轻描淡写。游戏里的故事是安排好的,一个连一个,让你目不暇接,可以乐呵呵地玩下去。生活的故事大多是平淡与意外的结合,而对常人来说,痛苦往往多于甜蜜。 鹿正康在天际的大地上看到过许多平凡人的故事。那些在野外生存的人,搭起帐篷或者简陋的小屋就算是家,他们是在城市里买不起房子,交不起税费的人,有些靠打渔捕猎赚点小钱维持生计,有些就走上打家劫舍的道路。而活在镇子上的人们,他们活得也很难,辛苦务农或者给商人打工,赚的钱需要缴纳各种税目,每天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两类人时刻要担心被野兽或者恶贼害了命,活着城市里的人虽然安全些,可也有各自的烦恼。 年轻人向往着故事里的英雄事迹,想要出去闯荡,年老的人只想无灾无病地活下去。每天的生活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就像一个大泥潭要把所有人拖进去溺死,人们都知道现在的日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就是茫然于未来的景象。 野心家想借由人民对白金协定的不满掀起战争,各族混居的天际省有种族主义抬头的迹象,时刻能听到抱怨的声音。闻战则喜的诺德人在渴望一场铁血的爆发,却没人考虑过后果,或者是,大家都在欺骗自己忘记后果。 鹿正康为什么能活得潇潇洒洒?就因为他能吃饱喝足,还有足够的力量,这些是大多数人难以取得的成就。平静富足的日子是他靠劳动与智慧换来的。 贫穷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善的机会,就像冬堡的人们一样,在那个地方人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活着都很难了,但凡有赚钱的机会没人会错过。那些在苔原边缘的矿坑里苦干的人们,他们就是冬堡人,而矿坑总会挖尽的,到时候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充斥古典英雄主义的社会,平凡人的故事没有人在乎,贫穷也会一直延续。 鹿正康也时常想,要不要将技术分享出来好让大众受益,他自己当然是希望人们越来越好的,可他毕竟还是担心战争——世界发展从没有离开过战争,不论生产水平如何,最终都在指向更高层次的战争。 他不是历史学家,不是政治家,他要考虑的东西很朴素也很自我。 解决暴力的方式有很多,这是一头猛虎,可以用绝对的力量和严密的教育来驯服,但绝不能将其放入资源充沛的山野。 等我哪天寻找到了终极答案,世界和平也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鹿正康越发坚定心头的道理,这让他的心力骤然沸腾,就像闪烁雷火的浓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云层深处翻滚、酝酿,可终究是平息下来。 我的道,终将大成! ……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 约纳斯依旧是在做熟悉的肉汤,练习时长四天半的新晋厨房掌控者即将展现他最精妙的美食理念。 兔肉解冻后切块焯水,打去浮沫,捞出放入冰水中冷却。 另起锅,加少许豆油,下入切块的番茄和土豆,小火微煎,待西红柿的红润汁水充分扩散开来后下入兔肉,加水没过食材,盖上盖子,大火烧开转小火闷炖。 另一边,迪洛在烤制新鲜的面包,这是他母亲传授的家学,发酵好的面团放入预热的烤炉里,小心注意火力。 鹿正康走进议事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和谐的一幕,两个男孩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表情严肃,宛如两个美食的守望者。 巨魔人依靠在门边,微笑着不发出任何动静,就像是站在窗外看到学生们刻苦学习的班主任似的。 约纳斯是最先发现的,毕竟眼角余光里那么大一坨白球很难不注意到。 “啊——!!!”他欢呼大叫着冲了过来。 “啊——!!!”迪洛也大叫着冲了过来。 两个小子各自抓着鹿正康一条手臂就开始大力甩动,“您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 “是想我,还是想吃的?” “都想!都想!”二人回忆起先生的餐桌,立即就口水奔流,腾出一只手来搓搓嘴唇,止住不争气的样子。 鹿正康在走进修道院之前就已经顺便把食材带来了,立即接管厨房,开始大显身手。 最后又是丰盛的一餐,约纳斯的肉汤放在中间,迪洛的面包放在食盆里当主食任取,这是他们亲手做的,意义不同。 神奇的是,今天正好是四位灰胡子出关的时候,原本还大腹便便的他们闭关了几天就恢复了枯瘦的形象,让人惊讶不已,鹿正康甚至都怀疑他们掌握了什么有减肥作用的吐目,前后变化实在太夸张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力武学 鹿正康问过两个小子,他们到底想要学怎样的战斗,是硬碰硬的猛汉路线,还是灵巧游走的小贼路线。 结果当然是不出意料,他们都想成为猛男。 鹿正康带着他们来到庭院一角,这里放着铁砂盆、铁杠铃、木桩、布槌、木槌等物,皆是修习硬功所必备。 “迪洛年纪够大,可以开始进一步的锻炼了。”巨魔人笑了笑,“来,先看我练一遍。” 铁砂盆放在炉子上小火加热,等到温度适宜就开始用掌刀戳刺,两个小子听着刷刷声,又看到鹿正康的手安然无恙,顿时低估了这个项目的难度,以为只是不过如此。 接下来,鹿正康一一演练十三太保横练功的各门诀窍,男孩们看到巨魔人爆炸般的肉体与钢铁木石对撞轰鸣,热血沸腾,发出激动的嗷嗷声。 “迪洛,你可以开始了,不准停,等我叫你休息才能休息。约纳斯,你和我来。”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朝庭院另一边的悬崖走去,布莱顿男孩回望雪漫小子,之间他站在铁砂盆前,背影中满是激情与自信,约纳斯瞪大眼睛,啊!这就是猛汉的青春啊! “你年纪毕竟还小,骨骼也没有定型,现在我要教授你一种突破凡人极限的技艺。” “突破凡人极限的技艺?”约纳斯惊呼,两眼冒出星星。 远处的迪洛突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啊——!!!疼疼疼,烫烫烫啊!!!” 鹿正康背对着练武场,也根本没打算回头看迪洛的惨状,约纳斯的视角却是一览无余的,“哇!先生你快去看看,迪洛好像不行了!” 鹿正康扭头,迪洛正捂着血淋淋的右手哀嚎。 “不准停!不合格就没饭吃!” 雪漫小子悲鸣着,继续给自己上刑,每一次试探滚烫铁砂,都是在反复去世。 约纳斯被鹿正康的无情冷酷吓得直哆嗦,“我……我突然不是那么想学了……” 巨魔人轻轻掰了掰手指,发出喑哑如擂鼓的闷声。 布莱顿小子猛然打了个摆子,站直了,“学!必须学!谁要是不让我学,我就打死他!” 鹿正康笑了笑,“放心,你要是学不会,我肯定不会让你有能力竖在地上的。” 男孩脸色愁苦而慌乱,霍斯加高峰的雪,真冷啊,可再冷也没有我的心冷。 …… “你的体内蕴涵了强大的力量,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鹿正康绕着圈子在约纳斯身边晃悠,低沉的言语有迪洛惨叫的背景音乐。 “每次发出吐目,那股力量都在发挥作用。这股力量,是人的身心,还有来自神的意志的赐予。所谓吐目,终究只是一种法术罢了,原理也不过是用精神力与那冥冥之中的‘地骨’产生共鸣,进而让魔能屈从于法师的意愿之下。那地骨就是万物运行的法则,要感受祂的存在,才能获取源源不绝的奥秘与魔法力量! “法师通过仪式、咒语等等方式贴合地骨。而吼声大师则用心去感受地骨,去感受神,接受神的赐予。而你则更加不同!”鹿正康侧头盯着约纳斯,神情肃穆如注视珍宝。 “我?我哪里不同?” “你的不同在于,你是龙裔!天生的神,地骨就在你的魂魄里,这是你的优势,可也是你的劣势。” 约纳斯若有所思。 “对普通人来说,心力出现会有明显的变化,可你天生就有,就像是本能一般,你很难注意到它,也很难控制它,正如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一样。” “先生肯定有办法吧?” “不错,我已经初步研究出一些心力武学的技巧。正是我打算传授给你的。” “太棒了!” 鹿正康强忍住不怀好意的笑容,偷眼往悬崖下望去,这让约纳斯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喜欢就好。我先解释一下原理,然后就是实践。 “对心力的初学者来说,对其有足够的掌控力,可以用以提高自己的力量和法术抗性,就像这样。” 鹿正康搓出一个小火球砸在自己身上,附魔纹身微微亮起,但法术护盾没有扩张,火球就像是松散的雪球般在鹿正康体表转瞬溃散为大簇的火星。 “再高深一些的运用,就涉及对想象力的锻炼了。” 约纳斯的好奇心压下潜意识不安的悸动,提出疑惑道:“想象力?怎样的想象力?” “心力本就是涉及情绪与思维的一种力量,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但心是没有极限的。”鹿正康露出微笑,“普普通通的招式也可以有恐怖的力量,原理与吐目一样,只是释放的方式从语言,到动作,这个过程里,心力同样是不被消耗的,只是发挥了共鸣的作用。” 鹿正康见约纳斯迷惑不解,于是更加深入地解释了一下,“也就是将法术融入战斗,以心力取代咒语、法术构型和仪式,完成全新的施法模式,我给你实践一下。注意看。”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开始演练一套前世无量金刚宗的灵热掌,所谓灵热即气机也,人之意识作用,与心力本就契合,现在他这一套掌法出来,双手表面燃起灿烂如苍穹大海的蓝色火光,表面还有金色的晕影如湛深的佛光,瑰丽之极。 “喝!” 鹿正康一掌往庭院积雪处挥去,一个偌大的火焰手印飞出,掌心一个金灿灿的卍字符缓缓旋转,所过之处,冰雪消解,雾气蒸腾,掌印飞出悬崖,远远地飘行数十丈的距离才消散。 空气中满是炽热的蒸汽,让人恍惚以为来到了夏天酷暑。 约纳斯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迪洛更是羡慕地流口水,然后就被背对他的鹿正康呵骂了一句“继续,别偷懒!” 布莱顿男孩回过神来,马上跳到巨魔人身上死死抱住,“我要学!我要学!” “当然,你先下来,我马上就让你开始第一步。” “好啊好啊!” 鹿正康又一次偷看悬崖,然后作出沉吟的模样,缓缓说道:“对于你这种情况,首先要感受到心力才有进一步的学习,而这需要精神的绝对紧绷和身体的濒临绝境。” 约纳斯有强烈的不详预感。 巨魔人笑了笑,“所以,你先下去吧!” 话说完,男孩就看到熟悉的绿色荧光,那是麻痹术,转瞬之间,他已经动弹不得了,随后目睹鹿正康将他的身体抓住,一甩。 他轻飘飘地飞出悬崖。 约纳斯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周围事物急速倒退,可他现在连眼皮都眨不了,很快,冰冷的风将他眼泪都吹出来了。 模糊的视线里,死亡急速贴近。 “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龙裔之心 鹿正康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瞪大眼睛,泪水狂流,身体在不断颤抖,嘴里发出惊恐的喊叫,比迪洛的鬼哭狼嚎更加刺耳。 简单的心理暗示,加上专家级的恐惧术,他现在在幻想被自己丢下悬崖,命不久矣了吧。 鹿正康轻笑,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潜能和气量! …… 约纳斯停驻在空中。 他还在用力大叫,但没有声音传出来,空气就像是某种固体的玻璃一样,把他的形体、情绪凝固了。 “废物。” 约纳斯听到有人这么说,很耳熟,是先生的声音。 他眨眨眼,把泪水挤出去,再看周围,他在半空漂浮着,想挪动一下脑袋,不过失败了。 “真是废物。”又一句嘲讽,这回是母亲的声音。 “当初就不该生下来这个东西。”带着酒气的话语,很熟悉,是父亲。 约纳斯看着高耸的山峰,地上有森林草地还有河流道路,这些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他再次感到下坠,然后是撞击的剧痛。 皮肤就像全部炸开一样,骨头也碎得很细致,就像一颗颗小石子在摩擦神经,肚肠等脏器也都像气球似的,破开了,仿佛有嘭的一声,颅骨在脑脊液里漂流,咕噜噜的,像夜晚冰河下的水流声,一旦疼到超越了极限,反倒没有那么疼了。 一点也不疼,人的皮囊就像是肉团子一样,摔在盆里就散成一滩,有点意思,死亡反倒成为一个即将来做客的朋友。看看时间,约定是九点钟,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六啦。 左等右等,好久也不见那指针指向五十七。 时间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过得快,有时候又慢吞吞的,祂也有自己的想法吗? 这个老旧的钟头或许是坏了,毕竟是在约纳斯出生前采买的,说是什么法师工艺,结果也不靠谱嘛。时间是一定在流动的,我也是实实在在感觉到时间流动的,可为什么表停止了?是我的感觉有问题,还是时间有问题。 或许…… “快点!动作快点!小废物,我买你不是让你来偷懒的!”是酒庄的工头,很冷酷的帝国人,为酒庄主人工作,对待奴隶工人的态度非常凶恶。 约纳斯想打哆嗦,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做到这点小事情了。看看时间——是八点五十七,果然,时间还是在流逝的。 约纳斯眼前的虚空里,无所谓光明与黑暗,只有事物本身才有色彩。 一座铜质的落地钟侧躺在残破的房间角落,结着蛛网,表面的水晶蒙着淡淡的灰尘,指针与刻度还算清晰。此外,还有影影幢幢的人群在房间外的走廊里行动,一声声斥责与痛骂由远及近传来,声波就像水波一样,经过他,远离他…… 约纳斯的眼珠子还剩一颗完好,落在地上,还在滚动,一条神经连到眼孔里。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以至于那些辱骂也显得模糊。 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嘲讽约纳斯,包括父母,学院的同学、导师,迪洛还有白山先生。 别人骂我,我不难过,唯独是先生。 约纳斯想要深呼吸,不过肺脏早就坏了;想流些眼泪,但只要血液在不断外渗;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声带早已经撕裂。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先生说,让我学习心力的技艺。 他还说什么来着? 时间是八点五十八了。 等等,你慢一点,为什么现在时间过得好快! 先生说过什么?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怎么可以是龙裔!你是布莱顿人,而我是诺德人,一定是那四个老头痴呆了,才说你是龙裔的!”迪洛的叫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吗?因为你会是一条好狗。乖乖听话,就有饭吃。”先生的声音,变得好陌生。 “你恨不恨我?我把你卖出去只赚了三个金币,我可怜的儿,你怎么能这么废物!” “政治!哈哈,你会懂的,就是少数人奴役多数人,孩子,你会懂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有些人更加平等!” 好吵! 你们好吵! 到底我要想起什么? 八点五十九。 停下!你给我停下!嘿!约纳斯眼球不动了,正对着钟表,死死盯着,指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 马上就是约定好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我要做什么? 死亡要来了,祂会来的,房间的门在身后,祂是不是已经在门口了? ……九点。 铛!铛!铛……落地钟连震九次。 在钟声里,轻轻的叩门声那么低沉而清楚。 笃!笃!笃! 约纳斯动弹不了。 喀嗤,吱呀——门开了。 接着是脚步声,啪嗒啪嗒的,还有一些摩擦声,呲啦啦的。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约纳斯,也覆盖眼球,现在男孩知道死亡来了,就在身后。 一条纤长的舌头轻轻舔舐地上这摊碎肉。 灼热的呼吸让约纳斯暴露在空气里的神经感到麻酥酥的痒,还有舌头的热量,涎水黏糊糊的。 钟表水晶外层上显示了约纳斯身后的影子。 那是——龙! 双翼双足,脖颈修长,体表是淡金色的,头顶复杂对称的犄角美丽优雅,眼瞳是金色的,庄严、奥古、冰冷、戏谑。 约纳斯被舌头卷起,一口吞入龙腹里。 …… 鹿正康皱眉,约纳斯的情况很不对劲。 他不再颤抖,睁开眼睛,眼角眉梢里都流露着深邃的傲慢,就像是星月下荒野中,永不停歇的江流。 “凡人,献上你的忠诚,而我将给予你力量。”男孩说的是龙语。 巨魔人轻轻把上衣解开,扔到一边,同样用龙语回复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敢欺负我家的小孩!” 下一刻,双方齐齐开口。 “伏斯——洛达!!!!” …… 嘭。 嘭。 是心跳声。 约纳斯睁开眼,有光透过母胎照射进来,那些血管,动脉、静脉清晰可见。 假如把这些血管撕碎,是不是能杀死母亲? 约纳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该死的人类生物,卑微的软弱躯体,束缚了我…… 约纳斯越发恐慌,这个想法到底是谁在蛊惑我? 废物!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体的! 脑海里,两个思维在呼吸接触,一个软弱,一个凶狠,但软弱者比凶狠者强许多,男孩不想听另一个自己发泄恐怖的情绪,于是他把凶狠者压下去,压到水底下,这样就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浮了起来,继续喋喋不休地发脾气,约纳斯又一次把他按下去,周而复始,终于,男孩放弃了。 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回忆的波澜 约纳斯出生了,他从母亲的身躯里来到世界,这个过程让双方都感到痛苦,男孩为惨嚎的母亲感到难过,无比感激她的付出。 然而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还在喃喃自语,约纳斯隐约记起来了,祂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曾经的他一直忽略了而已。 “恶心,恶心的混血杂种,该死,为什么不是诺德人,而是卑贱的布莱顿人……” 呱呱坠地的约纳斯开始一段属于两个人的生命,那个残忍嗜血、暴虐无度的人格一直都在他耳边叫嚣,是的,只是曾经他听不到,如今他能听到了而已。 祂厌弃凡人的一切,食物、建筑、服装、兵器,乃至艺术、战争、政治、哲学、科学,全方位进行了批判。 约纳斯老老实实得活着,人生轨迹没有半点改变,事实上,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了这段记忆。 一切都和脑海深处的一模一样,除了多了一个祂。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闭嘴废物!你不配知道吾之名讳!”祂又一次嚣闹起来。 约纳斯默默叹气。 一岁,约纳斯说话都断断续续,祂疯狂嘲笑弱智。 两岁,别家小孩会跑了,约纳斯被留在房间里,有一个红卫妇女负责照顾他,祂讽刺约纳斯是家庭里的犯人,那个红卫人就是狱卒。约纳斯反驳了几句后,祂还在胡搅蛮缠,干脆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岁了,母亲清闲下来,会带着他在宽阔的客厅走一走,她喜欢坐在阳台边,晒着太阳,吹笛子,唱唱舒缓的歌曲。每当这位女士开始哼唱,祂就开始制造噪音,就像一个捂着耳朵大吵大闹的熊孩子。约纳斯忽略了祂的干扰,专心聆听母亲鼻腔里跑出来的每一个音符。 四岁,要开始读书认字了。约纳斯的天赋还算不错,对知识有种天生的好奇,虽然还是总被祂奚落,不过约纳斯不在乎,他知道孩子是没有太多能力的。 父亲的脸色一天天阴沉下来,他在客厅饮酒,发泄,噪杂的声音会透过约纳斯卧室的门墙传进来,那感觉就像一团雷云在轰鸣一样。 “你爹可真丢人。”祂依照惯例开始讽刺约纳斯。 “哦。” “你难道就这么甘心吗?假如你那个废物老爹能强一些,聪明一点,你就还是匕首雨贵族家的小孩,哈哈,虽然这种贵族分文不值,但你不想继续这种生活吗?安安心心地活着,当个公子爷,不必受那些苦,被人买卖,养父母被杀……” “够了!”约纳斯第一次对祂生气,“我的人生不是棋盘上的游戏,虽然输了一步,但也绝不能有悔棋的想法。我是怎样的一个我,还是得由我自己评定,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听你半句话的。先生说过,人要是不认命,就不该有所谓的假如,一旦假如了,就是在走老路。” 祂气得哇哇大叫,“你去死吧!心甘情愿变成一条狗也随你啦!你要知道,除了我,再不会有人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了!因为他们都想利用我们,去杀了那条宿命里的龙,这样他们就能高枕无忧得活下去啦,而咱们呢?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祂说完后大口喘气,缓过劲来继续骂道,“别和我提你那个先生,一个卑贱的兽化人而已,就算有点小聪明又能如何呢?他没法替你去死的!趁早离开他,离开所有人,我们找个地方,召集人马,占山为王,就像你那些祖先一样,自封一个什么贵族,哈哈哈,那多痛快!” 约纳斯嘲笑祂,“我以为你看不起那么小家子气的作为。” “那是因为你这个废物限制了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 “是的,只要你点点头,让我来替你做决定,你就能有人世间最强大的实力,你就是在人间的神!” “哦,但是我拒绝。” 祂又一次气得大喊起来。 …… “伐斯——如玛!”【龙吼:震慑】 男孩发出苍凉的龙语,刹那间就仿佛化作巍峨的崇山,高远而厚重,扎根大地,力量无限。 鹿正康感到极大的心理压力,身体在不受控制地传递投降和逃跑的信号。 约纳斯被另一个灵魂所取代,非常强大,如最古老的巨龙一般,不可一世。 迪洛想要帮忙,被鹿正康喝退,四位灰胡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门口,站在台阶上观战。 鹿正康给自己释放了一个勇气术,把负面状态抵消,随后赤手空拳冲了过去。 男孩的第二人格已经意识到毁灭系的法术很难对巨魔人造成伤害,但对巨龙来说,再厚重的盔甲也不过是泥瓦草屑,不堪一击。 “克里——卢奥!”【龙吼:死神印记】 急速的蓝紫色气团击中冲锋的巨魔人,如此短促的距离根本也躲不开。 鹿正康体表的魔法纹身瞬间黯淡,巨大的虚弱感袭上心头。 巨魔人眉间眼瞳一瞪,杀意光环展开,笼罩了庭院一角,并不肆意扩展。 一霎那,男孩的动作僵直,鹿正康轻轻一掌向着他脖颈砍去,然而杀意光环对心智坚强的人本就没有太强的控制力,尤其是对那些拥有心力的强者,更是只能牵制短短一瞬。 手刀沿着男孩的左耳擦过,随即,布莱顿小子突然挣脱,疯狂地扑上来,一手抓向鹿正康的脸孔,一手指节凸起,打向鹿正康的胸椎,嘴巴张大,欲撕咬喉咙。 野兽一般的打法,鹿正康从没教授过这种战斗技巧,或者说,这是男孩第二人格的本能。 果然,是龙魂。 …… 那一天近了,就如同某种审判一样。 一个深沉的雨夜,是不是每个游子离乡都是在云天泣泪的时候,母亲带着年仅五岁的约纳斯从水沟洞里钻出匕首雨的城墙,坐上仆人的车马,狼狈不堪地逃走。 城市里沉默极了,只有狂风暴雨在鞭笞这座半岛上的人类集聚处,雨点密集而冰冷,打在衣服上能陷下去一个小坑,打在皮肤上生疼。 黑夜中,城市的影子在惨白雷光翻涌的铅云下若隐若现,黑得根本看不出具体的轮廓,更不要说家的模样。 一声长长的呼啸在城内响起,接下来就是兵荒马乱的叫喊,匕首雨乱了,人间的风雨一下子就压过了天地的风雨。 噼里啪啦的,惨叫、惊呼、怒吼,人的声音,刀兵的声音,建筑的声音,混成一团,如鼓点,如爆裂的大火球,让人不敢去看,不敢去听,死神在上空徘徊,目光如此满含恶意…… 良久。 听不到身后的呼喊了,雨夜如此静谧,母亲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 第二百八十六章 你们不了解他 龙魂约纳斯被巨魔人死死压在地上,鹿正康取出五子连环扣,正要将这不省心的小子捆好,龙魂突然扭动了一下,努力撑着脖子吼道:“斯通——叭寇!”【龙吼:风暴召唤】 一瞬间,晴朗的万里长空无端有滚滚的浓云汇聚起来,短短数秒不到已经是风起云涌,下一刻就是电闪雷鸣,眼看着那灼热的雷霆明灭,宛如终末的景致。 这个龙吼能唤来天雷无差别攻击除了释放者的所有生物,乃是屠城灭军的绝技。 这些龙吼,约纳斯从未学过,包括先前的战斗技巧,并不适合人类的形体。 原来,龙裔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领悟吐目,是因为他本来就懂。 约纳斯他其实很强,只是他需要一把释放力量的钥匙。 雷光在视野边缘闪烁,似乎下一秒就会当头劈下。 鹿正康并不慌忙,只是迅速把龙魂拷上,布莱顿人天生有出色的法术抗性,再加上龙魂的特殊性,五子连环扣上的麻痹法术竟然无法将男孩放倒,鹿正康只得取一块干净麻布把他的嘴绑上。 “若——瓦酷!”【龙吼:净天】四位大师没有干看着,发动吐目把雷云驱散,一场危机也随之消弭。 龙魂不甘地挣扎着,傲慢的神色被愤怒充塞,扭曲如狂。 鹿正康把他拎起来,带到一根木桩前绑好。 迪洛见大战结束,立即跑过来,惊慌中他的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失焦,“白山先生,约拿到底怎么了?” “他被自己的龙魂占据了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 四位大师围拢过来,仔细打量约纳斯的神态。 艾恩盖尔叹气,“龙裔不同凡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巨龙,人的天性压制不了龙的天性,他混乱了,没有外力帮助,很难醒来。” 鹿正康摇摇头,“不,不需要,他会好起来的。” “事关人命,不可轻率。”艾恩盖尔严肃道。 博瑞大师轻轻呢喃,“都瓦克因。”声音磅礴,让高山隐约颤抖。 迪洛也连忙附和,“是啊,先生,四位大师,快想想办法救救约拿……” 灰胡子们互相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白山,你毕竟和我们一样是人,我们敬佩你的智慧,但与龙有关的事情,你还不够了解。” 鹿正康摇了摇头,“我不了解龙,但我了解约纳斯。 “我说他不会有事,那就绝对不会。” …… 约纳斯还记得这个风雪交加的冬天。 从高岩来到天际的瑞驰领,半道上,赶车的仆人为了引开一伙儿强盗,与他们失散了。 母亲是个没什么生存能力的贵族女子,艺术方面很擅长,但不通人情世故。来到瑞驰首府马卡斯城后,他们急需一笔钱展开业务。 有个奴隶商人看上了母亲,因为她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隶贸易是一件不正规的商业行为,所以表现形式都是违背人类良知的。 商人的手下哄骗说,先借一笔钱给母亲,等她赚到了再还,不要利息,不过得先把约纳斯作为抵押。 母亲相信了,约纳斯在茫然中,跟着陌生人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约纳斯不清楚,他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只是还记得分别的时候,母亲的神色很奇怪,那时候他不懂。 后来他懂了,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出卖道德的赌徒。 愧疚又坚定,迷茫又满怀希望。 是的,那是一个落雪的冬天。 男孩被塞进一辆篷车里,外面一圈是货箱,总共八个小孩,要在不到四十平方英尺的区域里度过,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途。 祂很沉默,似乎是骂够了,祂说话时,约纳斯觉得很吵闹,当祂安静下来,反倒又不适应。 “你怎么了?今天好安静。” “……” 约纳斯一面忍受篷车里的颠簸、逼仄、黑暗、酸臭、寒冷,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慰祂。 “不要不开心,我一直都在的。先生就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他永远都不会难过,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哦,你肯定知道。你也肯定记得。他说,我不是不会难过,只是痛苦不该让周围人承担,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自己一个人忍受就好了。 “其实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我难过的时候就想哭,开心的时候就想笑,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我就想发发呆,什么事情都不做也能虚度时光。先生总是很稳重,但我知道他也有童心的。” 同车的有个兽人女孩,她再也不能保持安静了,她大叫起来。 车子马上停下,叫骂声从外面传来,孩子们害怕地抱在一起,那些大人把货箱粗暴地挪开,就像是扒开蚂蚁窝上的土层一样,声音和震动都很高亢,让人感觉有尖刀在戳刺耳膜,他们害怕极了,就像雪地中的小老鼠一样,颤抖着。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把他们揪出车子,外面风很大,很冷。 一人赏了一个巴掌。 先前叫喊的那个兽人女孩挨了重重的一脚。 他们被绑上嘴巴,绑上手臂,重新扔回了车厢里。 祂突然说话了。 “当我想开口的时候,我不能,当我可以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完成愿望的快乐。”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听?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想大喊,让我的意志凌驾苍天之下,我想让一切智慧都臣服,你懂吗?这种感觉,这是属于征服者的甜美果实,你懂吗,你根本不懂,你是弱者,你天生就是要臣服在强者脚下的,你甚至不知道如何反抗。” 约纳斯默默听完祂的长篇大论,虽然还是在讽刺他,不过,语气不再那么激烈了。 “人不是龙,人活着就是有很多无奈的,这是活着的代价,没有人可以免单,我不为此感到屈辱。虽然生命与草叶一样,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春天。我相信,在那一天,花朵会无比的灿烂。” “注定会凋零的花,也值得留恋吗?” 约纳斯想了很久,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到花,我会觉得很漂亮,所以就会开心。花的意义就是分享吧,它们把快乐给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笑起来的。” 祂突然就出离愤怒了,“你愿意去死就去吧!我可不想死!” 说完,祂又沉寂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公平的死亡 霍斯加高峰修道院,居住区。 鹿正康把治疗药剂递给迪洛,这是他提早做的,冰镇后还算清香爽口。待小伙子一口气喝完,体表便被金色的生命魔能笼罩,浑身的伤口、淤青一点点愈合消散。 治疗药剂的配置真的很简单。最简单的配方就是蓝色山花加上小麦。只需要简单的研磨、蒸馏、混合即可。一个新手练习一段时间也能独立制作。所以说,这不是什么很珍贵的药剂,路边打渔的都可能知道怎么做。 万物都是有魔能的,炼金学就是把事物的魔能属性激发、精粹、结合,发挥类法术效果的一门魔法知识,广义上的炼金当然不止是药剂,只不过由于分类原因,把附魔,锻造魔法装备等分离了出去。所以现在人们提到炼金,就是指炼金药剂。 由于许多药材的缺失,鹿正康没法制作外功修习必备的药酒,治疗药剂是一个很优良的替代品,除此以外,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用作修炼必备品——外殖装甲的机油。 当然不是真的油,而是魔能液体,也是炼金药剂的一类,用来给外殖装甲的附魔阵法供能的。将魔能液体涂抹全身,再用按摩的手法加快吸收,可以使得皮肤坚韧,筋骨紧实,可以提高法术抗性,并为以后绘制附魔纹身打个基础。 迪洛出于一种羞涩的心理,不愿意让鹿正康给他按摩,于是巨魔人架起一口大铁锅子,加水,放上浴桶,把光溜溜的迪洛扔进去,注水,加魔能液体。点火烧柴,来个水浴加热。 小伙子被烫得吱吱叫,在水里扑腾的狼狈模样活像落水的耗子。 巨魔人就像打地鼠一样,时不时把迪洛按回水里。 其实水温并不高,一来此地海拔极高,二来魔能液体沸点也低于净水,所以木桶里的水温是六十三度左右,以诺德人健壮的体质,泡二十分钟不会有问题。 自龙魂约纳斯被制服后,鹿正康依旧没有中断迪洛的练习,一个白天下来,小伙子已经疲惫欲死,再加上晚上的一顿折磨,他快崩溃了。 躺在硬得能硌死人的石床上,迪洛放空大脑。 这里很昏暗,很冷,但至少没有风雪。 约纳斯他还在外面,捆在木桩上,整整一天了。 “白山先生,我想去看看约拿。” 鹿正康摇摇头,“你帮不到忙的,他不会有事。” “外面这么冷,他只是个小孩,还是布莱顿人……” “他需要接近濒死的状态才有恢复的可能。” “为什么?!”迪洛为这个不近人情的回答感到惊怒交加。 鹿正康正想回答,却猛然难以自禁地咳嗽了几声,嗓子痛痒,却是吼声使用太急,伤到身体了,他连忙闭上嘴,慢慢呼吸了一会儿。 使用了一个治愈术后,好多了,但还没有痊愈,这种伤势并不常规,残余的言灵力量在不断损害他的声带和肺脏,需要好好调养一会儿。 “您还好吗?” 鹿正康摆了摆手,略带愁苦地叹了一口气,“小子,你还不懂约纳斯现在是什么一个状态。我大致给你说一说,你听完了就好,乖乖睡觉,每天该练功还是得练功。” “……是。” “你知道巨龙最可怕的一点是什么吗?不是祂们的吐目,不是祂们的利爪尖齿,而是祂们不会真正死去。” “是吗?这么厉害?”迪洛吃惊不已,虽然古诺德的英雄们抗击巨龙的故事一直流传,但毕竟太古远,少有人真正回去探究其细节。 “对一条龙来说,祂们从来没有死亡的概念,哪怕你将祂击败,对祂自己来说,也不过是小睡一觉。 “一旦不怕死,在对待事物的态度上就会很粗暴。巨龙们飞扬跋扈,驰骋天穹,奴役大地,多么了不起呵! “然而,死亡毕竟是公平的,祂们也有死亡的一天。古诺德的英雄们创造出一个名为【龙破】的吐目,以自己对巨龙的憎恨为意志,让祂们体会死亡的痛苦,于是祂们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无所畏惧。祂们最怕的,正是一直忽视的死亡!” “所以这和约拿有什么关系?” “他是龙裔,他的心里藏了一条真正的龙。被拘束在凡人的生死执迷中,能让祂害怕和屈服的,正是死亡。在这样的恐惧面前,祂的勇气软弱而不堪一击,看着吧,祂不会让自己死的,更不会让约纳斯死。” …… 酒庄里很热,约纳斯守在一个大大的铜质蒸馏仓前,仔细看着火焰在燃烧室里升腾,一次次撞击顶子,被压抑,分散开来,就像一个火焰盘子,托起偌大的酒液室。 “有时候,我会想,火焰是什么东西,它有质量吗?它在动,就像水流一样,但水火是这样的不同,乃至无法共存——嘿,你说,为什么相反的东西会表现出类似的特质呢?” 祂没有说话,现在轮到他说话。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然性格逆转了。 他总爱说些奇思妙想,表现出自然现象的好奇,很多有道理,很多也很荒诞不经,在他的口中,世界是很美妙的,就像一场戏剧,准备工作都在后台,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运作在看不见的轨迹里的。火焰为什么上升,雨水为什么下降,动物的繁衍生息,城市的兴衰,一瓶酒的酿造与装瓶,这些都是有条理的。 他喜欢那些自然的条理,不喜欢人为的条理。 九圣灵里,他最喜欢的是朱利安诺,智慧与逻辑之神。 不过他不相信世界的逻辑是这位圣灵创造的,他将朱利安诺视为世界理性与逻辑的化身。 假如连神都没有资格对世界的理性置喙,那么凡人的秩序更加是浅薄可笑的。 许许多多的新奇想法,有些是幼年的思考,有些是流浪时的观念,还有些是在学院里的奇思。这些东西,祂不屑一顾。 “我有时候会想,我什么时候会死。”他继续喋喋不休,此刻,记忆里的约纳斯开始食用晚餐,酒庄只给他这样的小工提供每日两餐的待遇,一块发霉的馊味麸子面包,大半碗浑浊、酸臭而苦咸的粗盐土豆汤。奴隶商人把他贱卖给了酒庄主人,虽然在法律上他还是一个自由人,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囚犯,还不如囚犯,因为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只有死亡才能免去他的痛苦。 很多年纪大些的奴隶工说,等他长大些,有力气了,就能吃到更好的事物。他们没说的是,更繁重的工作。 这也是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假如让事不关己的人来评判,说不定会无视奴隶们愁苦的脸庞,还直夸奴隶主特别持家。 约纳斯就是不喜欢这种秩序。 祂突然说道,“别说了。” 他不在意,“死亡不是什么羞辱的事情,就像一个节日一样,总会来的,而且还带有惊喜的突然性。” “够了!别说了!”祂大喊大叫起来。 死,死,死,祂总是尽力在逃避这个词,可他偏偏不顺意,大谈自己对死亡的看法,就像一个勘破执迷的高人一样。 “你知道个屁!凡人蝼蚁般的性命当然没什么好在乎的!” 他笑了,“所以父亲说,有些人生来更加公平,龙的命是命,人的命就不是了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各自的努力 这是一个凄冷的雨夜。 滂沱的雨水已经倾注了整整两天三夜,暂时没有止息的意思。 白昼也昏沉沉的,但太阳终究是要在云后一点点升起了,不可阻挡,就如同约纳斯所认可的世界运转逻辑那样。太阳来了,带来光、希望、热、新生。哪怕被雨云遮蔽,但依旧会有不屈的光芒照射到沉默忍受阴影的大地上的。 约纳斯轻轻扒开坟头的薄土,从地下钻了出来,周围没有人,他站直了,沐浴着冷冰冰的雨水,身上的泥泞一点点被冲刷去。 一个来自泰姆瑞尔大陆东南角黑沼泽的亚龙人奴隶告诉约纳斯一些小技巧,可以制作简易的麻痹毒药。 五个小时前,不堪忍受的奴隶们集体暴动,很快被镇压,生者回到囚笼,死者的尸体会被埋在酒庄外的荒地里。约纳斯喝下麻痹毒药,给自己划了几道口子,躺在尸体堆里,一块死去。 太阳升起了,他也重生了。 雨水把一些土壤冲掉,露出一些惨白的躯体,连一件蔽体的衣物都没有,如何来到这世上,也如何回到自然。 约纳斯为他们的亡魂祝福,一如那位善良的亚龙人为他的生命祝福,他是一个被赋予希望的人,所以他活了下来。 “你看,对我们这样的低等生命来说,生命多么可贵,我们甚至愿意为了它而与死亡博弈。” 祂哂笑一声,“柔弱!” “你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吗?” “恰恰相反,我见过许多卑微生物在我的利爪下死亡。” “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你不配知道。” “你至今不肯让我了解你吗?” “……”祂沉默许久,突然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快些吧,时间不多了。” 约纳斯去了首府城市,他记得那个城市,马卡斯城。 去那里之前,他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找卫兵解救酒庄里的奴隶们,一个是找到失散的母亲。 他一个也没有完成。 这是一个冷冰冰的石头城市,里面的人也冷冰冰的,没有善良。 向卫兵求助时,他被警告不要多事,向居民打听,他们也懒懒散散地敷衍。 约纳斯从未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挫败,好笑的是,他在荒野孤身跋涉时,满怀的希望使他有了无限的力量,可进入人类聚集的城镇后,他浑身的气力都被一点点抽空了。 祂怒道:“可耻!毫无荣誉!”这是在斥责卫兵。 “我记得很清楚,我为了活着而死了一次,为了更多人活着,而去冒险,然而我发现,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祂不再说话,只是有愤怒的情绪的暗暗翻涌。 约纳斯逃离了马卡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奴隶商人。他不知道何时还能回来,但他知道,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在他心头消失,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复仇。 祂问道:“你想复仇。” “当然。” “我也想,你看,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只要你把身体托付给我,我就能去杀了那个奴隶商人,找回你的女性长辈。” “那是我的母亲。” “对我来说,你们的社会关系毫无意义。怎么样,你只要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是我的复仇,你明白吗?我的。” “呵呵呵,我们之间还有分别吗?” “有的。而且很大。” “我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同甘共苦,我们已经亲密无间了呢。” “同甘共苦?并不是,就像你说的,你是龙,我是人,我的命如同地上的草芥,而你的命就比黄金还要珍贵,当你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的时候,我对此毫无兴趣,而我讲述自己的感悟时,你也不屑一顾,是的,我们区别很大。” “所以你打算臣服了吗,凡人?” 他轻笑了两声,而祂则愤怒地吼叫发泄一通,各自都沉默下来。 …… 鹿正康拿着符文方典,研究着如何读取内部的信息。 扎克之塔被他整个搬走后,他也抽空窥视了一下上古卷轴,如今方典的阅读方法还未可知,赛普汀默示至今昏睡不醒。鹿正康只好自行钻研,就像是把玩一块魔方似的。 方典表面有特殊的花纹,集中注意力后可以将精神力顺着花纹注入方典内部,但需要特定的顺序,否则感知到的信息的都是无意义的乱码图像。 他坐在床边的黑暗里,反复尝试解读,不出意外,一次又一次失败。 迪洛在鹿正康身后的石床上睡觉,他睡得不好,前半夜说了很多梦话,中途醒过一次,还尝试以梦游的方式前往庭院里看望约纳斯,只是被鹿正康拦下了。 后半夜了。 迪洛睁开眼,看着鹿正康模糊的背影,“约拿真的没事吗?” “他没事,你要是再不睡就有事了……我去看看他,你睡吧。” 庭院里极冷,鹿正康来到龙魂约纳斯生前,原本祂低着头,听到脚步声后,慢慢抬头,夜幕里,那目光仿佛燃烧的火。 “唔……”祂含混地说了什么。 布莱顿男孩的身躯颤抖着,脸色泛青,鹿正康看到男孩如今的模样,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你不怕死吗?” 龙魂约纳斯微微眯起眼,无比的讥讽。 鹿正康感到巨大的挫败,是的,有时候不幸的降临是接二连三的。 龙魂约纳斯怕死,但祂也清楚地知道,鹿正康才是被动的一方。 金色的生命魔能不断注入约纳斯的身躯,祂的脸色立即好了起来,目光里的讥嘲之意愈发清晰。 巨魔人没有停止释放治愈术,平静地与祂对视。 约纳斯,别让我失望。 …… 四位灰胡子悄悄在夜色中攀登山路。 他们无法劝说鹿正康回心转意,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方法。 山路崎岖而狂风不止,几头山羊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跳跃,仿佛大山的精灵,但它们终归不是,有一只老迈的山羊失足,跌落到云海里,慌乱的叫声一点点消没,风声依旧喧嚣。 大师们抵达霍斯加高峰的顶端。 世界之喉,穹顶之下,漫天的星月无比灿烂,一条硕大的黑影在星河间遨游,随后一个俯冲,落在宽阔的平地上。 衰老苍灰的躯体,战痕嶙峋如雕刻功绩的岩壁,皎皎的光在祂的鳞皮上漫射,侧首昂颅,姿态不羁。 古龙——帕图纳克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太阳照常升起(免费) 帕图纳克斯发出深沉的喘息,岁月带给祂智慧,剥夺了祂的活力。 “吾已知晓你们的来意,吾之同类,祂的吼声如此深湛,果真是命定的弑君者。” 灰胡子们将双手从体侧缓缓抬起,作拥抱天穹之状,此为礼敬,亦为祝福。 艾恩盖尔低声道:“尊敬的帕图纳克斯大师,我们来寻求压制龙魂的力量。” “这件事情,没有人能帮他,他走在一条既定的道路,而今却是在打破命运的轨迹,假如他连第一步都跨不过去,那不如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帕图纳克斯的声音敦厚低缓,发声时宽阔的声带激荡起闷闷的颤音,仿佛大鼓余响,带有金石般可靠的品质,让人无法质疑祂的言辞。 龙裔的真相是什么? 奥杜因的真相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初生的那个了,时间轮转已经无数回。一切要发生的,早在世界诞生前就注定好了。 …… 约纳斯捧着手里的汤碗,木头碗,热量缓慢地从香气扑鼻的番茄土豆牛肉汤中传递过来,把约纳斯冷冰冰的手掌捂得火热。 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活着?茹毛饮血也是生存,但一晚被火焰加热过的浓汤就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食物,它是某种人类秩序的缩影。约纳斯突然有些莫名的欢喜,露出笑容来。 壮实的诺德妇女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小家伙,多吃些,不要不好意思。” 这是一间临河的小木屋,亚尔河水在门外的原野上奔流,淙淙的水声仿佛鱼群的碎语,河流滋养了生命,给辛勤的捕鱼人以丰厚的犒赏。 小屋的面积不大,区区数百平方英尺,门朝南,东面的墙边有一张铺着麦秸与兽皮的双人床,床边是两个松木柜子,一个是储物柜,一个是衣柜。一个小壁炉在屋子北墙,而吃饭的四方桌子在屋子西侧。房梁上挂着一串串剖开的鲑鱼,还有一些调味的作物。 他至今记得这里,这小屋的顶子是漏的,墙上有未干的水渍,光线从屋顶缝隙漏进来,照亮房梁上的食物,也照亮桌边的人家。好心的捕鱼人夫妇,都是诺德人,三十多岁,看着却像四十多,男主人身材高瘦,有一脸漂亮的络腮胡,女主人体态就很丰满,脸颊是红彤彤的,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常把笑容洒遍整个屋子。 是的,当她笑起来,哈哈大笑的声音能把房屋缝隙里的灰尘都震出来。 自力更生的一家人,平日打渔种地,生活充实而悠闲,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缺憾,唯一少的就是一个孩子,约纳斯来得刚刚好,虽然他是个布莱顿人,但捕鱼人夫妇还是接纳了他,毫无保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约纳斯绝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赤诚的人们。 约纳斯爱笑,是因为养母也爱笑,其实他本是沉默寡言的人,养母对生活的热爱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有债要还。”他轻轻说道。 “我的朋友,现在看来,我们很多时候都是无可奈何,就像那个死灵法师突如其来地杀了你的养父母一样。”祂的恶意永远都是那么浓厚。 “我想你说得对,我需要力量,没有力量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呢?” “你知道塔洛斯的传奇吗?第九圣灵,战神,当他在人间时,统一了泰姆瑞尔大陆,缔造了伟大的赛普汀王朝,为第二纪元画上句号,捧起了第三纪元的曙光。他也是龙裔,他也有强大的吼声,但他的霸业并非是用吼声得来的,因为他被割喉之后便无法使用吐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力量不只是暴力,还有勇气、决心、智慧、谋略等等,数不胜数。我想要完成复仇,绝不是简简单单将仇人杀死,而是要改变整个局面。” “好样的!你想征服世界?太好了!总算像条真正的巨龙了……” 祂在絮絮叨叨,就像当年一样,而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继续注视约纳斯的记忆。 温馨的时光匆匆流逝,那个死灵法师来了,带着强盗仆从,杀了养父母。原本男孩也活不了,但正因为他是布莱顿人,死灵法师有意将他培养为学徒帮助自己的实验研究。 当强盗仆从们问为何不杀了约纳斯时,死灵法师大笑着,“这小子有用!” “可这小崽子肯定包藏祸心!”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你们难道就不恨我吗?只不过,我比你们都要强,你们就该为我驱策,明白吗?” “是……”强盗们低下头,他们本就只是卑微的凡人,一个闪电术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约纳斯被带着流浪,看着老法师杀戮,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碎散的知识,都是如何处理尸体、制作简易药剂的方法。 强盗仆从换了好几批,他们的下场比约纳斯惨烈得多。 龙魂还在继续描述未来君临泰姆瑞尔的景象,而祂的野心非常之大,要以泰姆瑞尔为跳板,征服整个奈恩星的一切生灵,包括北方的阿特莫拉大陆,东方的阿卡维尔大陆,西南的夏暮岛等等,要让整个梦达斯都臣服在自己的吼声之下。 遥想古远的神话纪元,巨龙起源阿卡维尔大陆,北至阿特莫拉,南至泰姆瑞尔,祂们的铁腕统治是残暴恐怖的,祂们的走狗拜龙教更是对人类同胞极度冷酷。当年,龙族之王奥杜因的威名震撼天地,乃至成为古诺德神系的一员。直到阿卡维尔的人类起义,联合蛇人,建立“阿卡维尔神龙卫”,残酷屠杀巨龙,祂们的统治才开始动摇。再然后便是奥杜因被上古卷轴放逐到时空乱流中,吉内将吐目赐予人类,帕图纳克斯造反,巨龙战争爆发。结果也很清楚了,其余巨龙被杀,自此龙族销声匿迹。 用龙魂的话来说,这是一段屈辱的历史,而祂会是继承龙族荣耀的天选之人——只要约纳斯放弃主导权。 他听完祂的长篇大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崇高理性也无法将你这个卑微蠕虫浅薄的眼界打开吗?” “在我眼里,塔洛斯不过如此,而你更加只是旧时代的孤魂野鬼。我要做的是创立一个极乐国,在那里,没有哀伤,没有悲剧,世界大同。” 祂不可置信地惊叫起来,“你疯了!” “不,恰恰相反,我很清醒。” 记忆的世界开始剧烈震动,那熟悉的景象一点点散去,最后一幕是约纳斯在木箱里躲藏,而巨魔人的脚步声临近,那是相遇的时刻。 “我知道先生要说的是什么了。曾经浑浑噩噩,苟且偷生的我,不配成为龙裔,我要做的,也不是带来流血与尸骨,我要为这痛苦的世界留一条后路,给那些无辜者一个重来的选择。将来的我,将会是真正的神,庇护苦难的灵魂。” 约拿斯每说一句,他的意志就强盛一分,发光发热,就像点燃星辰! 黑暗里,金色的巨龙咆哮着在虚空翻滚,祂的腹腔里有强光透出,这让祂痛苦不堪。 “不!为什么!为什么!” 巨龙张开口咆哮,此时,一轮白金色的太阳撕开祂的内脏与皮肉,冲了出来。 以龙魂为茧,以死亡为刀,往日尘躯消逝,今日龙裔重生! …… 鹿正康望着东方,天是蓝紫色的,星辰隐匿,一点强光在地平线露出端倪。 太阳升起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龙裔-护甲 约纳斯睁开眼,鹿正康就在眼前,背对着他望向朝阳。这里是庭院,而他被捆在木桩上,连嘴都被封住,浑身动弹不得。 “呜呜……” 鹿正康一惊,蓦然转身,与男孩对视,“你,回来了?是,是了,好孩子……”巨魔人招招手,五子连环扣一一飞回他的掌心净土,随即他便解开绳索,撤下封口布条,抱着虚弱的男孩回到修道院。 迪洛偷偷在门缝里窥探,见巨魔人带着约纳斯回来,急忙逃回床上装睡。 “先生,我有些饿。” “好,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鹿正康把约纳斯放在议事大厅的椅子上,去净土取食材,准备煮一碗解馋的牛肉面。 骨头汤是一直有准备的,卤牛肉也是现成的,唯一耗时间的不过是揉面醒面罢了。 骨汤厚重浓白,浮着一层漂亮的油花,卤牛肉纵向切片可以看到一块块肌肉纤维的断面,纹路美妙,关键是不会塞牙。面条中规中矩,用的是碱水面,采用拉面技艺,筋道弹牙。 约纳斯吱吱地吸完面条,捧着碗慢慢喝汤。 鹿正康在一旁坐着,左手拄着脑袋,右手在桌面上摩挲。 火盆里的木炭微微发红,烛火微微颤抖,虽无风,但亦有寒意沁骨。 “吃饱了吗?” “还想再吃一碗。” “好。” 约纳斯连连吃了三海碗的面条,牛肉更是吃了有半磅,总算打了饱嗝。 鹿正康笑了笑,慢慢说道:“这次……” “让您担心了,祂很不安分吧?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那好得很,不过你的情况的确是我不曾预料到的,这是我的失误,错在我,你没事便再好不过了。” “先生,我永远不会怪您的。” 鹿正康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孩子。” 约纳斯露出大大的笑脸,傻乎乎的样子,“嘿嘿,我感受到您说的心力啦,真的很了不起。” “嗯,去睡一会儿吧,你的好朋友还在替你担心。” 约纳斯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拿袖子抹了抹脸,放下空碗,匆匆跑出大厅。鹿正康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他钻到净土里,打算陪母亲说说话。 …… 第二天中午,养足精神的约纳斯来到庭院的练武场,迪洛已经在插铁砂了,痛得脸色涨红,专心致志,并不四处观瞧。 鹿正康与四位灰胡子在另一处交谈,看到约纳斯,便冲他招招手。 “来,小子,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鹿正康笑着摸了摸男孩的脑瓜,恍惚间才发现他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刚见面时的那个小萝卜头了。 约纳斯眨了眨眼睛,口齿清楚地回答道:“我做了一个梦,遇见一条龙,祂把我吃了,后来我从祂肚子里出来就醒了。” 鹿正康点点头,“你先练拳去吧,我和大师们有话要说。” 艾恩盖尔轻轻赞叹,“龙裔的宿命已然不同,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约纳斯的虹膜原本是棕黄的,而今色彩越来越丰富,亮金、深紫、翠绿、浅灰等等斑斓的线条慢慢填充了环形的虹膜,异彩纷呈,瑰丽而不失威严。 鹿正康猜测道:“原先龙的力量只在他的灵魂里,现在顺着心力作用到身体上了,龙血在他体内沸腾,他会是一个让敌人恐惧的天生战神。” “无愧都瓦之名。”艾恩盖尔闭上眼睛,似乎在畅想男孩长大后的模样,“白山大师,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 “洗耳恭听。” “我们想在时机成熟时,带着龙裔去见一个伟大的生灵。” “那么理由呢?” “同类之间,自然会有亲近之情。” “巨龙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种族。” “祂不同。” “这个问题,让约纳斯自行决定吧。” “但他会听从你的意见。” “怎么,你们对那条龙不放心吗?还是对我不放心?” “绝无此意。”艾恩盖尔摇摇头,话说到这里就算不欢而散了,四位灰胡子不再多说,各自散去开始一天的祷告。 鹿正康带着约纳斯钻研心力的使用方法。 “心力技艺的基础是学会调动心力,就像是控制一杯水一样,要使其顺从心意而流动,控制其波动、流速等等。 “初学者可以练习让心力附着到身体上,这样会造成损耗,不过也会带来许多奇妙的效果。你的速度会变快,力量会增强,身体将变得坚韧,反应更加敏锐,思维更加清晰,同时法术抗性会有相应的提高。 “我们假设将心力覆盖体表的行为结果称为心力护盾,那么等你什么时候可以在睡梦里都用出护盾就算合格了。” “真的有人能在梦中进行防御吗?” “我就可以。” …… 心力的粗浅运用其实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因为心力直接关系到体力与神智,将其当作内力一般挥洒会导致全方面的虚弱。 不过心力护盾终究是比较不同的一个技能。不同之处在于,可以和纹身护盾叠加。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概念,因为不同法术基本都是互不干涉的,都在特定的构型下运作,不会出现重合干涉,所以说,他的纹身护盾其实是有六层,防护火焰、冰霜、闪电、法术这四重魔法抗性,再加上铁甲术物理抗性以及结界术这个主动魔法防护盾。 以他现在的附魔水平,这些护盾的上限都不算太高,一般来说,专家级的毁灭系法术就能击破结界术,穿透四重魔抗对他造成轻微伤势了,而强度不到专家级的法术则对他无害。 心力护盾与法术构型是不同体系,以心力激发纹身效果,再构建心力护盾,这样就能对全部六层的防护体系起到加成效果,专家级的毁灭法术也难以对他造成有效打击,而心力加持的结界术效果更是出众,暂时无法测试极限防护强度。 鹿正康的心力护盾无形,除了会给周围生物带去一些隐性的心理压力外,不会有任何端倪,但约纳斯的不同,他的心力护盾是一套绚烂的巨龙盔甲。 非常、非常的华丽。 第二百九十一章 短暂的安宁 流光溢彩,雄阔俊秀,天风环绕,万籁相随。约纳斯的心力护甲就如同一间外殖装甲一般,严密、厚重,头盔上两根弯曲犄角,面甲纹饰清晰,宛然如真龙之首,肩甲凸起如龙脊骨刺,浑身板甲鳞次堆积,裙甲有巨龙扑杀图纹,腿甲臂甲关节灵活,不论曲直都包裹严实。虚幻甲胄周围弥散开的光雾形成小小的气旋,仿佛风暴之翼庇。 当他站在原地,便有一股顶天立地的英豪气势。 鹿正康点点头,为他的形象感到无比满意,不过经过测试就发现约纳斯的护盾只是中看不中用。 或者说,还不算完整的护盾。 约纳斯的形态类似于鹿正康的天神下凡,而游戏里其实有个龙吼叫做龙魂觉醒,效果与天神下凡类同,形象上与约纳斯的护甲类同。 鹿正康隐约还记得那个龙吼的三段词语,应该是【勇力】、【护甲】、【龙】,这是龙裔专属的吐目,鹿正康应当无法学习。 言灵法术是一门隐晦深邃、博大精深的技艺,鹿正康在领悟到如何以心力波动撬动魔能共鸣的规律后,自创过两个吐目,即天神下凡和焚云之息,而被他用心力还原出来的灵热掌其实也可以算作是言灵法术。 使用言灵需要对心力有严苛的要求,灰胡子们常常会花费数年时间反复磨练同一个吐目,为的就是能全身心投入吐目的意志中,使得心力的波动恰到好处。 鹿正康的道与他们不同,他不打算让吐目的意志在他思维里蔓延,所以他是记录吐目的心力波动后,将其波形铭记,下次释放吼声就先将心力强行扰动到对应的波形。 心力终究是偏向唯心的力量,吐目的波动也并不是固定的,鹿正康的做法虽然是将其转化为了普通法术,但因不精准的波形——或者可以类比为法术构型——导致言灵之力对他的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言灵之力即是心力与地骨共鸣的过渡力量,是撬动魔能波动的关键。 鹿正康使用自创吐目倒还可以仔细掌握,若使用旁人传授的吐目就不太舒适了,常常有受伤的风险。 约纳斯的情况自然又有不同,降伏了龙魂的他拥有了真正巨龙的能力,不但可以轻松学习他人的吐目,也可以自行研究,还不会受伤,更不会被吐目影响。 鹿正康有时也忍不住为他这样的天赋赞叹,说实话,不比他这个菩萨化身差劲,欠缺的无非是阅历和心境罢了。 现在是4e185夜星月,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迪洛想回雪漫看看家人,而约纳斯也想念学院的伙伴们,鹿正康应允了他们的请求,先将迪洛送回家,又带着约纳斯回了冬堡,欢欢喜喜度过二十余日的假期后,待186晨星月的十六日方才领着两个小子回到修道院。 鹿正康每天的工作,除了准备食物,指导修行外,还要钻研方典,陪母亲闲聊,习练武功,几乎没时间研习魔法,生活平静又清闲,净土里也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日子陡然就变得颇为乏味,对鹿正康来说,他也并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鹿正康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他想要尽情钻研锻莫科技,研究魔法,制造巨大的地行堡垒,巨大的太空飞船,或者不断实验新的吐目,或者去各种遗迹里探险,去杀杀吸血鬼,去收集强盗的灵魂制作死灵大军…… 但这些东西就如同是爱好。 爱好这种东西得向职责低头的。鹿正康越发了解长辈们的想法,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他很合格,以至于对后辈们有些溺爱。 约纳斯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可鹿正康就是不放心。末代龙裔的劫难太多了,而男孩似乎无法承担…… 其实鹿正康自己很清楚,他对约纳斯的关怀是在填补内心的某种愧疚感。他不是菩萨超然万物,他是活生生的凡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有无数的遗憾。并不是他心不诚,实在是力不足。每个阶段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则,都有各自的无奈之处。 约纳斯对他来说是一个替代品,替代了他子嗣的位置,也就是他的传承者,弥补了他对亲情的隐藏渴望。他给予约纳斯以知识,约纳斯消除他的孤独。 世间一切都可以解析成冷冰冰的样子。 但鹿正康并不将这当作是一次有预谋的施舍或交易。以他的价值观,很显然,约纳斯欠他恩情,而他也不打算让约纳斯偿还。不论是出于对后辈的期许还是对龙裔的认同,鹿正康对约纳斯是无条件付出的。 就当是见证孩子的长大吧,鹿正康这样对自己说,等约纳斯成年后,他也放心男孩一人闯荡了。 只是,他真的有直面命运的勇气吗? …… 嘉尔娜的状态很不错。 变成鬼魂后的她变得缺乏时间观念,或者说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鹿正康每天陪伴她两个小时,中间间隔许久,可在嘉尔娜看来,鹿正康总是不一会儿就会过来。 陪母亲说说话,或者带她在净土各处行走,鹿正康都会使用人类形态,这让他们都感觉自在。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双方观念有着鸿沟的差距,以至于时常会沉默下来。 嘉尔娜便慢慢厌倦了这种状态。鹿正康问她,想不想去死者世界,她说还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找到。 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说不出来。 鹿正康知道她在找寻记忆,玛拉的启示他仔细揣摩过,稍稍有些头绪。或许是同吸血鬼和灵魂石冢有关,毕竟有一句“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吸血鬼瑟拉娜的血液正是开启灵魂石冢通道的必备之物。 原先不着急,因为他还想同母亲多说说话,但现在似乎离真正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牧师丁雅所说的宿命的机会迟迟不来,鹿正康心里又有了特别的情绪,既希望它来,好弥补母亲的遗憾,同时又暗自期待它慢些,让他能再多陪母亲说说话。 鹿正康知道自己是个不孝的人,他从不否认,有些选择在他心目中的确是大于亲情的,但如今他其实可以偷偷懒。 菩萨化身有恒河沙数,实在不差他一个,鹿正康现在是在为自己而活,理想、目标还太遥远,他已经做好转化为巫妖的心理准备,那样他便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寻求所谓的最终答案,现在的时光,就任其慢慢流淌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安斯闼苟,冠军勇士 日晓月的尾声,修道院来了几个意外的客人,却是冬堡的居民们,包括托莉涅、老领主等人,比尔娜也来了,她的店暂时歇业,因为不放心让兰米尔看管。 他们是专程来看望鹿正康的,赶了一个月长路,就当是组队旅游了,除此以外,也算是调查一下沿途城市的生态,希望能从中找到一条值得冬堡借鉴的发展道路。 比尔娜给鹿正康捎来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久违的盗贼卡利亚所书,她在信中说已经将叛徒弗雷解决,大仇得报,正准备将神器骷髅钥匙送还阴影女士,言辞中满是欢喜和快意。 鹿正康回信祝贺,并托比尔娜再交付信使,要寄给盗贼工会。 冬堡的人们在伊瓦斯泰德住了三天后,打算前往雪漫,迪洛便写了一封家书委托他们寄给白色风车农场,位于雪漫郊外,毗邻雪漫最大的酒庄。 朋友们刚走,敌人却不期而至。 初种月的三号,一个穿着黑檀甲的诺德男人来到修道院,他浑身都隐藏在厚重的甲胄之下,身材高大,足有七英尺,仿佛沉默的丰碑一样,他直言要与鹿正康进行厮杀。 “我并不认识你。” “吾主波耶希亚喻令,亵渎君王之威严者,必将死于残酷之刃。” “也好,你报上名来吧。” “吾乃安斯闼苟。违逆之人,安息吧。”他刹那间就抽出了腰间的金色战刃,一把造型华丽的太刀,此乃魔神器——黄金烙印,传说是巨龙所铸,后加持波耶希亚之伟力,威力不凡。 酷寒的霜风为这一刀所断,凄凄哀鸣如丧魂之鬼。 巨魔人手中空无一物,只好暂避锋芒,一闪身朝后退开。安斯闼苟杀意凛然,周身笼罩猩红的气魄,如一层淡淡的迷雾,化作一张张狞恶的混乱脸庞。 迪洛只看了那些脸庞一眼便吓得连连倒退,“约拿,别看,那个人好奇怪的!” 约纳斯目光平静,嘴唇翕张了一下,愤然的吐目终究没有爆发,但目光已然有了决绝冷酷的神色。 灰胡子们还在安心祷告,对这场战斗没有丝毫的关心,仿佛身处万籁俱寂的原野。 安斯闼苟的刀法简洁迅速,虽然在鹿正康看来,颇为粗疏,但配合黄金烙印这把魔神之刃,还是有千军辟易的效果。 这是一个拥有心力的高强战士,鹿正康知晓法术对其恐怕难以产生有效打击,寻常法师被这种级别的战士近身绝对是死路一条,不过巨魔人毕竟路子比较野,当即大吼:“神甲、神兵、神力!” 天神下凡! 庞然的旋风在鹿正康体表扩散,夹杂狂雪的气流稍稍阻滞了安斯闼苟的视线,下一秒,巨斧迫开风涡,当头劈来。 安斯闼苟哂笑道:“无谓之挣扎!”他猛然挥刀,虚幻的光芒巨斧被悄然斩断,随即消没。 鹿正康眼前一亮,难得有这样手段的战士,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战斗的乐趣了。 “有趣!波耶希亚的冠军勇士,希望你能在我手下活得久些!” 鹿正康觑到一个破绽,冲拳抵住安斯闼苟挥刀的手臂,随即近身,猛然一肘撞在黑檀面甲上,金属在他疯狂的巨力之下哑哑嘶鸣,这一下打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安斯闼苟闷哼一声,却是伤了鼻子,不过他已经调准姿态,一刀刺向鹿正康的肋下。 近在咫尺,几不能阻,千钧一发之际,鹿正康右手抬起,如飞絮般,刹那贴上刀面,随即冲安斯闼苟的方向一压,在刀尖刺破虚幻神甲之前偏移了轨迹。 安斯闼苟翻腕转刀,想把鹿正康的右手切下来,可手腕刚扭转一丝,就被一击重拳捶在胸膛。 足以把钢锭打出深深印子的一拳也只是让盔甲略略内凹了一点,随即就自我修复,恢复如初。安斯闼苟虽然被打得后退三步,但伤势微不足道。 他身上这套黑檀甲乍看平平无奇,其实也是大有来头的,正是波耶希亚在人间最强,甚至可能是所有魔神器中最强的黑檀链甲。 它曾作为战利品在黑沼泽被永恒冠军得到,但其历史远比这来得久远。这件盔甲上有强力的附魔,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传说故事记载,曾经有一位审判席神殿的大修士委托一位英雄去阿萨比比山朝圣,英雄被赐予了这件黑檀链甲,当时这件魔神器有一个持续的抵抗火焰与魔法的护盾。而今安斯闼苟所穿的链甲除了出色的防御效果外,还可以免疫大多数魔法攻击。 鹿正康选择以战士的方式搏斗是正确的,这也是唯一能打倒这位可怕对手的办法。 黑檀链甲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条眼孔缝隙,若是卑鄙些,来个二龙夺珠,胜利也是轻松,但鹿正康就是堂堂正正,要用精妙的技艺把这个傲慢的战士打服为止。 安斯闼苟又是一刀直刺,鹿正康已经看破他的路数,劈手就把太刀打落,安斯闼苟惊慌不已,要去抢夺黄金烙印,不过鹿正康用脚一拨便将长刀远远踢开。 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了。 鹿正康左手掐住安斯闼苟的肩甲,右手攥拳,一次次打在面甲上,安斯闼苟发出怒吼,不断挥拳打击巨魔人的肚腹,不过鹿正康面不改色,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面甲凹陷越来越大,终于,六十七拳之后,安斯闼苟的吼叫开始慢慢低沉了下去。 这位战士无法站立,双腿蜷曲要软倒在地,不过被鹿正康抓着,挺得笔直,挨打也稳稳当当。 八十拳,正正好,安斯闼苟昏迷了。 鹿正康松手,揉了揉肚子,战斗得胜,他冲欢呼的约纳斯与迪洛挥了挥手,慢慢走过去。 “先生好厉害!”小子们在为他庆贺。 然而过不多时,安斯闼苟清醒过来。 “还要战斗吗?”鹿正康转身,靠近几步。 “吾主,仆人无能,不能亲手将其血肉奉献给您,但他将会制造最完美的杀戮之宴,只需要我……”安斯闼苟取下头盔,露出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庞,“只需要用仆人的血,铺出道路……” 鹿正康皱眉,猛地扑上去要制止安斯闼苟的行动。 来不及了,这个战士挥爪撕破了自己的喉咙,血液喷溅,他的身体炸碎,化作一个深邃的猩红漩涡。 是湮灭之门。 鹿正康在半空,一下就冲了进去。 漩涡闭合,庭院里只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少年。 第二百九十三 蛇山 混乱的湮灭通道,鹿正康在急速下坠,周围全是扭曲的血色阴影,它们交织出惊悚悲哀的巨大轮廓,重重叠叠的轮廓仿佛经纬错落的线网,一切都还隐匿在不可触及的深层,唯有偶尔浮出水面的惊鸿一瞥,那粼粼的反光,灰白的视线,一切种种,都在诉说不详,仿佛暗示着暴力、屠杀、背叛,以及死亡。 疯狂的低语在鹿正康耳边响起,是一层平静的管弦乐下,一层暴躁的杂音,以及这两个曲调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凄冷的水滴声。 世界在秩序本就藏匿破灭的种籽,而这一切的悲剧都只是没意义的宿命波澜。 是这样的,鹿正康感受着曲调一点点变得激昂,盛大的战斗在临近,那是波耶希亚的邀约,无人可以拒绝,同样的,劫难背后会有魔神的激赏——只要能活下来。 下坠,他看到通道的尽头是一面扭曲的灰红蛇墙,他撞了上去,粉身碎骨! …… 静水深流。 血肉与骨,一点点被贪婪的长蛇吞食,窸窸窣窣的鳞片摩擦声,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嘶嘶的吐信声,无数的蛇奏出亵渎的高歌。 不久,一切平静下来。 …… 鹿正康的意识慢慢清醒。 真是别致的一个梦,他拧了拧脖子,打量周围,在一片灰蒙蒙的阴云后有淡淡的血光透出,空气里有一股浅淡的腐臭味,大地黑沉皲裂仿佛灼烧过后的龟壳,起伏不平,多有凹陷与裂隙。 一座座形态混乱的黑色高塔稀稀疏疏地成群分布,四面八方都有,鹿正康仔细观瞧,这些高塔表面有细腻的油光,部分塔的外沿缠绕着蛇形的巨大雕塑,雕塑的种类繁多,仿佛来自不同的时代,有些线条简陋,有些栩栩如生。 总的来说,这些高塔群仿佛破碎的遗迹,并不能给予人一种文明的秩序感,倒像是邪神的恐怖祭典后遗留的狼藉场面,倒伏着无数的无神躯壳。 鹿正康等待了一会儿,耳边的幻听渐渐淡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见面了,大胆的凡人,我说过,你必将会被拉入我的蛇山,参与最痛苦的地狱试炼。现在,我的诺言兑现了,用一个你不愿意接受的方式,呵呵呵,傲慢如你,离开阿卡托什的龙火屏障,就像一只雏鸡走进了风暴,你还能保持姿态吗?哼哼哼哈哈!” 鹿正康轻轻攥了攥右手,没有说话。 波耶希亚满怀恶意地说道:“凡人,你将以诺德人的身份参与血竞赛,如果你能胜出,可以获得奖励,若不能,那就将尸体留下来,我会把你复生,化作眷属,然后指派你去把海尔辛那个废物的信徒杀个干净,你觉得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希望你言而有信。” 波耶希亚大笑,声音高亢刺耳,“好极了!好极了!保持你的信心吧,因为越是高处的花,开得越是艳丽!” 低语隐退,鹿正康陡然感到一股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渗入体内,先是有一种巨大的挤压感,随后就是憋闷的窒息感。 巨魔变身被强行取消了,鹿正康被挤成人类形态,一旦尝试再次变身,巨大的压力会瞬间降临,使得变身根本无法进行。 一个五英尺高的诺德男孩,这就是他现在的形态,波耶希亚所谓以诺德人的身份参与战斗,原来是这个意思。 鹿正康挥了挥拳头。 硬功的修行成果还在,但没有了巨魔之躯的坚实基础,导致效果减退。原先巨魔人皮如铁、骨似钢,可以抵挡刀剑劈砍,如今却不行了,皮肤虽坚韧如厚胶,但会被精钢之刃划伤。 除此以外,附魔纹身因体型改变而有所扭曲,除了一个水下呼吸之外,都无法激活。 鹿正康想了想,挥挥手从净土取出小男孩号机甲,耳边突然传来波耶希亚的惊咦,“精妙的造物,它是如何出现的?不过,我不打算让你使用这些作弊手段,呵呵呵!” 小男孩脚下的地面突然开裂,一条巨蟒张口要将机甲吞吃,不过鹿正康又一次挥手,将机甲收回。 波耶希亚没有说话。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净土很安全,连魔神也不能对其稍加窥视,就算他在血竞赛里战败也可以选择躲回净土,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那就意味着要被困在蛇山。 他不是孤家寡人,他身上的责任在告诉他—— 必须赢! …… 在蛇山走了许久,鹿正康贴着一个巨大的裂隙的边缘,慢吞吞向远处的高塔群移动。 十族血竞赛的场地就是整个蛇山领域,遇到人就杀,不会有错的。 地平线尽头,一座塔里走出小小的人影,就像一粒芝麻,晃动着,也不知是在靠近还是在原地瞎转,鹿正康也朝着那个人走去。 他身上的衣物是给约纳斯准备的,有些过长,同时还有些紧,穿着不是很舒适,还有一件斗篷,暗兜里藏着许多袖里飞燕。背上绑着一把细长巨剑,长四英尺半,宽一英寸半,椭圆截面,剑脊处厚半英寸,黑檀所铸,造型简约,密布亮灰色花纹神秘美丽,重百一十三磅,把人劈成两半从来不需要第二下。 说起来,这些黑檀还是在覆炉古坟那些尸鬼贡献的,挺有纪念意义的。 波耶希亚身为顶尖的迪德拉君王,其领地也是大得出奇,堪比小型陆地。鹿正康与地平线上那人互相接近,走了有二十来分钟才略微看到双方的清晰轮廓。 那是一个兽人,赤膊袒胸,一头浓黑的长发绑着许多辫子,双手各持长刀,步伐稳健。 又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像有一条透明的绳索在将二人拉近,越是接近,却越是紧绷,双方对视,兽人战士目光冷冽,并不因鹿正康是个小孩就有半分的犹豫,这样的人,他的刀法一定是一往无前的。 越来越近,双方从慢走,到快步,再开始跑动,随后是冲刺! 鹿正康抽出巨剑,兽人举起双刀。 寒光泼洒如月! 霎那的交错,二人背对彼此。 一秒,两秒。 鹿正康收起巨剑。 兽人的两截残尸倒在地上,溅起卑微的灰尘。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光、眼、蛇 鹿正康慢慢啜饮着治疗药剂,解渴的同时,也是治愈一下腰腹上的伤口。 那个兽人战士并非不强,只不过棋差一招,死得痛快。 在这里,鹿正康做好长期驻留的准备,十族血竞赛是一个古老的仪式,世人对其却知之甚少,毕竟进来能出去的人委实不多,现在只不过是漫长的淘汰赛而已,还未临近刺刀见红的决战。 所有人都在蛇山游荡,没有人知道攻击会来自何方,发自何时,要么在漫长的狩猎中消没了属于人类的道德感,要么在恐惧中渐渐疯狂,抑或是一柄越锻越锐的宝剑,直至锋芒毕露,刺破万千敌手的胸膛。 不知过去多久,浓云渐渐散开了些,云层后的天空隐约可见是一个巨大的眼状漩涡,红色的光云一片片顺时针方向朝中心涌去,在眼眸的边岸汇聚成黑色的浓浊线条,眼球的形状大致是个饱满的梭形,能看到出露的部分,表面灰蒙蒙的,仿佛是一层角膜,有亮紫色的闪电在缓慢生长,就像血丝——乍然出现,蔓延出树枝的样式,然后乍然消失,循回往复,不休不止,无声无息。 此刻,大地的深邃伤疤里,一条条长蛇探出头来,沐浴着云层后的目光——那是一种很清淡的,接近月色的光芒,因云的分割而一束束地照下来,其有纯净的玻璃质感,虽然给人舒缓美好的意境,但难免也会凸出溺死在这般光中的恐惧。 数目无限多,种类无限多的长蛇伸展姿态,或吐信,或摆头,在光华中,它们鳞片的反光黯淡,瞬膜眨动着,眼瞳忽闪不已,明灭不定,除了险恶的杀戮隐喻外,可能也少不了一分弱肉强食的朴素气质。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然后是轰然的雷暴声,剧烈的响动持续了大概四十秒后,一切回归沉寂。 鹿正康站在一条光柱边缘,轻轻探手,明媚的光芒照在手上,就像仲夏午后的日光,一瞬间晃了眼,他恍惚看到满手的青色鳞片。 收回手来。 耳边突然就响起狂躁的金属摇滚,已经是翻过高潮部分,开始渐渐平静,慢慢消失。 鹿正康再一次打量自己的手,有一层薄薄的死皮,轻松可以扯下。 看来他忘记了一段时间的流逝,这光芒会慢慢将外来生物变成蛇类,不能触及。四处眺望,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光柱投射在地,裂缝的阴影里无数长蛇涌动。 血竞赛开始了! 是的,这光就是迹象,必须在云层彻底消散之前,决出胜者,否则所有人都会被留在这里! 鹿正康找了一处宽阔的阴暗地跑去。 途中经过一些废弃的高塔,这些塔大多是实心的,门窗内是石墙,当然也有些是空心的,鹿正康走在塔林中,时不时会有蛇类发起攻击,或是闪电般的扑咬,或是喷射致命的腐蚀性毒液,或是释放一些类法术能力,非常难缠。 鹿正康有进入高塔内躲藏的打算,毕竟这也算是一条安稳的退路,花费许久,清理完蛇怪,高塔震动了一下,开始收缩——如空心的竹节一重重闭合,地板和天花板不断靠近——难怪有些塔是实心的,难怪。 而尝试禁锢蛇群的行为会导致它们的激烈反抗,随后它们会陆续死去,化作石块雕像,高塔还是会闭合,这是某种规矩。 鹿正康离开这个高塔群,继续深入阴影,光柱乱杂杂地投射下来,黑色大地愈发支离破碎——深渊是死亡,光芒是死亡,唯有平整的阴影之地才是生机,就像海上的破碎孤岛般,真是一个险恶的地方。 身后传来招呼声,鹿正康四处打量,并没有看到人影,招呼声又响起来一次,听着是个年轻的男性。 应该是有人在用幻音术吧,本人还隐藏着。 “快来啊!我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在你左边,看到地平线上的塔了吗?我就在那里。” 鹿正康打量了所谓的左边的地平线,那里的光柱数目繁多,立足之地已然极少,不是明智的去处。 远远的,似乎看到有人在冲那片高塔而去,那个人不断穿过光柱,看起来没有任何影响。 鹿正康为那人感到不妙,因为到后来,他的形体在膨胀,将自己身上严严实实的盔甲都涨破了。给自己使用鹰眼术后,鹿正康再留心细看,远处奔跑的那人跌倒了,双腿变成长条在身后的地面上甩动,很快,他就成了它,昂着头颅,滑入地面的裂缝中。 看起来,挡住光芒并不管用,或者说,单纯的遮挡手段是无效的。 鹿正康只得继续深入阴影。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天空眼眸的瞳孔射出猩红的光,刺破云层,击破大地,随后,一座狭长的高塔一点点升起,轰隆隆的巨大声响在四际回荡。鹿正康感到头颅与地面的震动共鸣,剧烈的晃动让他十分不适。 高塔竖直,深入云端。 这似乎是一座由骨骼堆砌的塔,白生生的油脂反光邪恶非常,形制上十分古怪,表面光滑,有许多雕刻的纹路,鹿正康用鹰眼术看去,发现是记载着许多杀戮与背叛的故事——原来这是记功柱,并非高塔! 那一道红色的光柱在吸引所有外来者前去。 决战要开始了。 …… 鹿正康抵达光柱边缘时,已经有两个人决出了胜负,一个穿暗金色精灵甲的高精灵魔剑士把一个亚龙人的尸体踹到光柱里,鹿正康亲眼看到亚龙人的尸体化作虚幻的血影飞入记功柱,化作一个角落不起眼的雕塑,包括死状死因都惟妙惟肖。 “恶心的低等生物,又来一个,愚蠢的诺德崽子。”高精灵魔剑士甩了甩右手上的青白色玻璃剑,暗黑色的血滴溅落在地,他对鹿正康露出由衷的厌恶之情,左手亮起一团淡绿色魔能灵光,是一个铁甲术,甩到自己身上,高精灵的体表就镀上了漂亮的青光薄膜。 鹿正康举起黑檀巨剑,咧嘴一笑。 “神甲、神兵、神力!” 原本矮小的男孩陡然膨胀至六英尺高,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一身的厚重光甲如同列车般冲来,大地都隐约震颤。 “给我死!” 挥剑!气魄如潮! 铸剑山庄秘传——巨阙千钧剑!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再杀,沸腾的死亡 狭长的黑檀巨剑吹起一道狂飙,高精灵剑士脸色当场就变了,他右手挥剑略作阻挡,左手法术切换为念动力,朝鹿正康手中大剑上一推,并没能将其推歪,好在成功把自己反推出了剑刃挥砍的范围。 鹿正康的攻势刚刚展开,前劈斜撩,上斩横划,仿佛一团浓云扑面而来,劲风吹得高精灵剑士身后的斗篷呼呼作响。 魔剑士技艺娴熟,再者巨阙千钧剑毕竟剑路沉凝,速度不快,高精灵反复使用念动力逃出生天。 鹿正康在将这个目中无人的魔剑士逼入光柱,他的剑不能停,不能迟疑,否则就有破绽,就不能步步紧逼,高精灵一退再退,细腻微黄的脸皮已经涨得通红,一双金色的眼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横斩! 铛—— 高精灵手中的玻璃剑高高飞起,他临危不乱,右手也攥出一个法术,却是一个最简单的火舌术,这样短短时间内他能把火舌术构建出来已经是大不易,论施法技艺之纯属,其实在冬堡学院的导师们中也能排得上号。 高精灵释放火舌,却不是为了杀伤,只不过用红亮的火焰遮蔽鹿正康的视线,随即他又使用念动力,将大剑往左侧一拉,自己跟着往左跳去。 鹿正康的确被挡住了视线,但无所谓了,心力已经平复下来。 “伏斯——洛达!” 巨大的气团冲出,高精灵跳在半空,下半身没能逃出气团范围,被巨力打中的瞬间就血液倒流冲头,眼前一黑,昏厥过去,随即被打入猩红的光柱中。 这个家伙在里面连半秒都没有坚持就化作血光飞入记功柱。 鹿正康喘了喘气,打量记功柱,在六十英尺高度的一个空白区附近找到了高精灵的雕塑,是一个横躺的人,四肢扭曲,表情狰狞,估计很多人猜不出他到底怎么死的。 天神下凡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后消退,而铁甲术也差不多失效,鹿正康缩小为正常体型后,突然下意识向左侧横跳,迅如雷霆乍惊,与此同时,心力护盾霎那间展开,然而这些准备也来不及了,一枚暗箭早在他开始跳跃时就已经刺破了他的后腰,螺旋箭头猛然从他肚子前面穿出来。 有潜行者! 鹿正康开始绕柱奔跑,顺便要将箭矢抽出,先把尾羽折断,攥住箭头,剩下光滑的箭杆摩擦肾脏、大肠、肌肉与皮肤,身体在剧痛中产生强烈的抽搐反射,他痛得视线模糊,猛地把箭矢抽出,一飙血液溅出,他腿一软,险些跌倒。 幸好方才情急之时移动了一下,否则被箭矢刺入脊椎就麻烦了。 又是一道暗箭,无声无息,而且用的是黑檀材质,漆黑哑光,根本看不见。 鹿正康构建一个念动力的法术,将实质化的精神力均匀铺开,笼罩一个半径十英尺的球形区域,暗箭飞入其间,就如石子破开水面,有清晰的涟漪溅起。 黑檀箭劲道非凡,顶着压力直直飞进来六英尺才被定住。 好强的潜行弓手! 鹿正康一面用治愈术给自己疗伤,另一面也是四处眺望,鹰眼术的效果还在,十英里的区域一览无余,只是需要时间来寻找偷袭者。 一手念动力,一手治愈术,他不敢放松片刻,待伤口痊愈,已经拦下六根箭矢。 循着那暗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遥远的深邃裂隙之后,是长蛇翻涌如墙的破碎大地。 射箭之人的技艺已然是登峰造极,箭矢飞行过程中完全无法察觉,跨过漫长的距离,精确地瞄准鹿正康的身躯,也唯有进入念动力笼罩的范围才会显形。 治好了伤,鹿正康给自己释放了一个侦测生命术,配合鹰眼术,却只能看到蛇墙的生命体征,那隐藏着的潜行者还是无从找寻。 有意思,鹿正康朝着暗箭飞来的方向大步奔行。 那潜行者见状,攻势放缓,待鹿正康冲至蛇墙,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云层越发稀疏了,光柱的范围和数量都在扩大,留在此地太危险了,鹿正康折返,朝光柱走去。 那弓手仿佛闹脾气的小孩,当你走近他,便故作生气地不理你,当你离开,又忍不住闹出些动静来搅扰你。 潜行者在挽留鹿正康——以死亡的形式。 暗箭接连不断,鹿正康突然转身,一个金红色的火球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砸去。 以心力强行束缚魔能,他搓这个火球花了半分钟,绝对够劲。 金色的球体划过灿烂的尾迹,飞过冷冰冰的蛇墙,在大地上爆炸,隐约的阴影里有一个身体起跳,在半空,魔幻的紫红色光芒闪烁,其人消失不见,却是施放了一个专家级幻术——隐身术。 鹿正康咧嘴,他只是想确定对方大致的范围,接下来就是——“太阳、灼魂、烈焰!” 爆裂的粒子喷流随着鹿正康转头的方向移动,沿途的蛇墙如杂草般焚烧起来,它们在火与光中痛苦扭曲,仿佛祭祀的盛大舞蹈,一道凄厉的惨嚎响起,一个浑身着火的女人在地上翻滚,火雾勾勒她柔媚的身躯线条,美丽的祭品,献给贪婪的死神。 焚云之息持续了十秒钟,鹿正康确定对方已经烧成灰才停手。 使用飞行术跨过大地裂隙,鹿正康来到蛇墙对面,在潜行者的灰烬堆里翻找,什么都没留下,金属化作熔浆一点点流淌,渗入地面。 总归是个失败者罢了。 鹿正康回到记功柱前,潜行者的死状没有出现在上面。 没有等待多久,远处跑来一个健壮的男人,隔着相当的距离都能听到他发出暴躁的喘息,宛如饥火烧心的野兽扑向一餐美食。 此人头戴鹿盔,赤膊,下身围着狼皮裙,腰间挂着滴血的头颅,双手持着狼牙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的破洞,透过洞口,清晰可见一颗遍布枯黄棘刺的红色果实在驳驳跳动。 此人乃是游荡在瑞驰领的弃誓者们最强的首领模板——荆棘之心! 由乌鸦鬼婆改造的布莱顿人,剖去原先的心脏,代替以充满神秘能量的荆棘果实,再与海尔辛达成契约,扭曲改造者的心智,使其变为恐怖的杀戮机器,不论偏向战斗还是偏向魔法,都是顶尖水准。 鹿正康抽出巨剑,神情肃穆。 第二百九十六章 胜者,终极答案 猩红天幕下,两个狂奔的战士,巨剑与狞恶的狼牙棒,交错,转身,接招。 荆棘之心抵不住重击被打得跌跌撞撞,鹿正康使出天神下凡后,气力委实如巨人般不可匹敌。 鹿正康仔细凝视荆棘之心的眼眸,瞳孔收缩至针尖般大小,很难想象他现在是怎样的一个视野,眼中满是血丝,有种疯狂的前兆。 果不其然,胸膛中的荆棘果实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后,荆棘之心体表突然生出狂风,他在风中舞动双手的狼牙棒,打出一个残酷的荆棘漩涡,气势如海啸吐息,鹿正康都不敢直撄其锋,连连后退,跳出十步。 站在远处,荆棘漩涡在以一个高速移动过来,鹿正康没有迟疑,轻轻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凛冬、怒风、冰雪!” 自创吐目——寒苦霜瀑。 一瞬间,巨量的冰霜气流喷出,沿途的大地化作一片冰蓝,荆棘之心舞动的漩涡在不断搅碎吐息中的冰块、冰刃。然而低温与水汽无孔不入,这位战士的体表一点点附着上霜雪,很快,速度越来越慢的他,转不起来了,冻成一个十字形的冰坨,摔倒在地上。 荆棘之心没有死,哪怕鹿正康的吐息能吹碎钢铁,但他依旧没有死,甚至透过冰层能看到他逐渐发红的皮肤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鹿正康快步上前,抓着他的腿,甩动起来,抡了两圈,扔进血色光柱里。 荆棘之心很快化作血影,冲破冰层,飞入记功柱。 鹿正康已经累计杀了四个选手,兽人、高精灵、潜行者、布莱顿人,而高精灵至少杀了一个,荆棘之心腰上挂着一个虎人的脑袋和一个帝国人的脑袋。之前看到有人跑进光柱变成蛇,那也算一个。 现在场上的敌人,只剩一人。 鹿正康安心坐在红色光柱旁等待,这里是阴影最厚重的区域,四野的尽头已经被光芒彻底笼罩,而零散的光柱也四处分布。 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鹿正康看着四周越来越近的透明光柱,心情沉重下来。 死亡离得越来越近了,而剩下的对手还是没有出现。 鹿正康被夹在两个光柱之间,慢慢的,连立锥之地都不会有。 侧着脑袋,低头看到透明的光照在脚尖,让他感到泡温泉般的酥麻——有种肉体融化的恐怖既视感。 鹿正康叹一口气,正要躲入净土,突然,身后的红色光柱消散。 他急忙后撤,再抬头看,云层已经消失不见,巨大的眼瞳直直地与他对视。 波耶希亚的低语响起,“真是让人心满意足的战斗,一位吼声大师,难得。凡人,你得到了我的认可!现在,说出你的祈愿。” 鹿正康思忖了一下,问道:“我希望知道一个答案。”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知识?那恐怕不行,我不是莫拉,并不追求隐秘的知识。” 鹿正康听到这般回答,也不禁怀疑起来,原本他以为这次的血竞赛就是丁雅所说的宿命机会,可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便将启示说了一遍,波耶希亚果然是不以为意,只说叫他换一个祈愿。 一阵的沮丧后,又有一阵的庆幸,鹿正康终究不曾做好母亲离去的准备,他怕嘉尔娜执迷在生死轮回的痛苦中,也怕自己未曾尽孝,世上难事总是无法两全,而今嘉尔娜是世上的孤魂野鬼,鹿正康清楚,每拖一天,母亲便多一分痛苦。 鹿正康暗暗告诉自己,是时候去了结这一切了,有什么想法就去尝试吧。 放下心结后,他陡然感到些许的轻松,对波耶希亚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纠缠不休,也罢,你且问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问些不知所谓的话,就可以滚了!” “这个世界的终极答案是什么?” 波耶希亚沉默下来,天穹上的眼眸缓缓闭合,蛇山陷入一片深厚的黑暗中。 鹿正康在这样的阴影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自己也不曾料到的快。 “终极……人不可知,神,亦不可知,唯有去寻求那道路……稍有不慎便会归于其中,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 鹿正康皱眉,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这句话意蕴也太多了。 此时,记功柱缓缓沉入地底,一个深渊出现在大地上。 “你该走了。”波耶希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就像一点点没入水中,没了声息。 鹿正康走到深渊边缘,看到深处的蛇墙。 纵身一跃。 …… 波耶希亚的露天祭坛,一道血色的湮灭之门出现,鹿正康从中跃出。 此地不久前才被他屠戮一空,此时山风寂寂,一时间也颇有空远的氛围,再加上魔神雕塑蛮荒古朴,远山与原野低回起伏,大好的天光景致比之蛇山真是仙境一般。 鹿正康再次使出巨魔变身,没有了魔神压制,果然是成功,习惯了高大的形体后,反倒是人形时颇多不便。 此时,祭坛的阶梯上慢慢走上来一头长着鹿角的野狼,鹿正康便知道是海尔辛来了,挥剑将鹿角狼杀死后,一道虚幻的魂灵从中钻出。 “太精彩了!吾之眷属,汝之杀戮理当嘉奖,说出你的祈愿吧!” 鹿正康对海尔辛略略鞠躬,便将玛拉的启示复述一遍,海尔辛不假思索,直言让他去寻找冷港之女,得知这个准确的消息,鹿正康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海尔辛又问他还有什么想要的,祂却是比波耶希亚来得大方些。 鹿正康便求取了死灵魔法的知识,海尔辛遗憾地说自己并不擅长这个领域,便将自己收藏的一些古代死灵法师的法术书交给鹿正康。 海尔辛派发完奖赏,又勉励了鹿正康两句,叫他不要忘记心中的野性,尽情杀戮,顺便可以把巨魔人的血脉扩张一下。 鹿正康只是听着,并不允诺什么,一分钟后,海尔辛话里的内容开始重复了,祂自己发觉此时是在六分钟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祂慢慢消散在空中。 第二百九十七章 错开,分离 约纳斯与迪洛走在凄冷的苔原上。 鹿正康已经离开修道院整整七天,没有回来。约纳斯不打算徒劳等待,等待的感觉很不好受。 要去找先生,这是一个单纯的,没有理性和深度考虑过的想法,约纳斯打算找到鹿正康,不必有任何理由。但很难说,他心中没有除了坚定外的迷茫。 迪洛呵出一口水汽,白蒙蒙的,在他面前升起一道轻纱,将天际冷酷的山脉遮蔽,又好像是山脉上笼罩着雾气,远近在此时并没有什么分别,直到迪洛继续前进,面庞冲破水雾,天边的山还是那个山。 “嘿,约拿,你当初就是在这里遇到白山先生的?” “是啊,还要走一段路,我们在那个石屋里第一次见面。” “这里离冬堡很远吧,那你们真的是每周见一次面?” “嗯,先生总是会提前到,在他制作出代步的机车前,他会提前一天出发,赶很久的路。那时候我们才开始钻研魔法,什么都是刚刚开始,不过很快,先生就学完了寻常人数十年才能研究透的东西,然后开始自行创造。”约纳斯露出笑意,“他真的很厉害,我几乎想不到有什么问题能难住他。” 迪洛看出小伙伴的隐忧,于是附和道:“白山先生肯定没事的,说不定我们现在回修道院就能看到他了呢。” 约纳斯摇摇头,“我在修道院留了信,假如先生看到就会知道的。他若无事自然最好,他若被困在湮灭,我也一定想尽办法去找回他。” “那你怎么确定先生没事呢?” “咱们在学院待上一个月,假如先生无事,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这么麻烦他不好吧?” “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我们只是在做应该的事情。” “有道理。”迪洛点点头,不再询问。 …… 鹿正康看着手里的两封信,一封是约纳斯留的,另一份是一位老朋友寄来的。 约纳斯说要去学院找方法进入湮灭救援鹿正康云云,措辞稳重,看得人会心一笑。 第二封信是伊士冉寄来的,他说自己已经离开斯坦达尔警戒者组织,联合几位好友,打算建立一个专业的吸血鬼歼灭组织,保卫天际人民的安全等等,现在他们已经前往位于裂谷领的日春峡谷,那里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堡,是原先的黎明守卫们的基地,假如鹿正康有兴趣与吸血鬼拼杀,欢迎加入。 鹿正康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一时间倒是颇有些感慨,熟悉的剧情开始了啊。 黎明守卫,起源于第一纪元,当时裂谷领的领主建立城堡,召集守卫用以看押自己那化身吸血鬼的儿子。后来因堡垒的开销太大,领主无法负担,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只不过黎明守卫的组织已经建立起来,而这群人也自愿留下来抗争吸血鬼。 千年时光匆匆流逝,黎明守卫一直是抗击吸血鬼的第一道防线,他们实在太出色了,以至于人们渐渐都淡忘了吸血鬼的危险,黎明守卫们的行为开始不被世人所理解,最终无奈解散,偌大的堡垒日渐凋敝。 伊士冉要重建黎明守卫是很有气魄的一个行为,鹿正康本就认可对方的人品,对他有颇多好感,虽然没有加入的打算,不过也可以去助对方一臂之力。 拜别四位灰胡子后,鹿正康骑着车先去了冬堡。 …… 法劳达站在石桥上,把玩着手里的火球,拇指头大小的青色火球没有一点温度飘出,事实上这也不是一个火焰魔能凝聚的传统意义上的火球,这是法劳达的一个研究课题,探讨不同种类魔能的塑形效果,现在她用的其实是木甲术,只是法术构型是火球罢了。 鹿正康走在冬堡的街道上,相熟的居民们纷纷打招呼,卫兵们也循声围拢过来。 一个帝国士兵笑道:“你就是那个冬堡的美食家吧!你的名声已经传遍了独孤城,连伟大的至高王都有所耳闻,据说你的食物精美到超乎想象,有机会我可得来尝尝!” 其余卫兵也哄笑起来,并鼓动鹿正康赶紧做生意。 一番轻松的闲谈后,围在身旁的人群散去,鹿正康走上石桥,法劳达对他点点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开店?” “最近是不行了,对了,约纳斯回来没?” “还没有,怎么,听说你们去了灰胡子们的修道院,有什么收获吗?” “当然也是有的,吼声之道是一门高深的魔法。” “魔法?” 鹿正康倚靠在廊柱上畅所欲言,说了对言灵的看法等等,其中奥秘让法劳达这位毁灭系大师也频频点头,叹为观止。 学术上的问题就是得集思广益,法劳达凭借敏锐的思维,也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施法思路,即使用幻术控制心力波动,这样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会比强制性的扰动来得更加自然,不容易产生言灵冲击。 鹿正康对幻术的研究仅限于照本宣科的应用,法劳达推荐了学院里几位精研幻术系的法师,说有机会大家可以一起实验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鹿正康自然是非常赞同,打算解决了母亲的记忆问题后便正式加入学院。 【任务:安息】 任务一(完成):召唤母亲的亡灵 任务二(完成):前往裂谷城的玛拉神庙 任务三(未完成):寻找冷港之女 【任务:大师之路】 说明:魔法奥秘无限,而人生智慧有限,加入学院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不论我能否寻得最终的答案,至少这是一条充满知识与力量的道路。 任务一(未完成):加入冬堡学院 鹿正康留下一封信,委托法劳达转交约纳斯,留言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些个人事务,让男孩专心在学院学习,不必挂念。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要走了?” “多谢你了,再见。” “再见。” …… 鹿正康记不得游戏里冷港之女瑟拉娜的沉眠之地具体在哪,只知道是在白地领的一座高山洞窟里,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去吸血鬼的老巢,见到吸血鬼就问,他们说不出来就杀,总有人知道的,就算他们不知道,也不过是费一番手脚,还能预先把这群食人族给血洗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二百九十八章 当关 天际的血线是瓦尔奇哈(或称弗基哈尔),他们——抑或说它们——的老巢坐落在天际西北端的一处近海岛屿上。 鹿正康正好取出汽船来,从冬堡出海,向西航行。 海上天光明灭交替,三天后,鹿正康站在船头远远眺望。 黄昏时分的海面上清爽干净,天边流云掩映之后的巨大金色夕阳轻轻触及海平线,瑰红色的暮光便洒满长空,一轮刺目的狭长灿金倒影从西极射来晃得人眼花缭乱,缓缓流淌的深蓝海水漾起大片的波光。汽船迫开波浪,溅起微微被太阳晒暖的海水,洒在巨魔人的胸膛上,湿漉漉的皮肤也反射一抹日光。 东方的天空已经被夜色掩映,疏朗的星辰在熠熠生辉。 西南方向有一座礁石凸起如王冠般桀骜的破碎岛礁,高耸的灰白花岗岩城堡稳稳伫立,可见有环形的塔楼竖起,弥漫在城堡外围淡淡的森白色雾气遮蔽外人窥探的视线,连覆雪的尖顶也若隐若现。一只只硕大的骨鹰在雾气间往回盘旋,不时发出凄惨的鸣啼,如同鬼哭。 都不必真正踏上那片土地,鹿正康都已经闻到了浓重的死灵魔能。 这就是瓦尔奇哈城堡了,它的主人是第一纪元的一位财主——哈孔(harkon,或称赫冈),他畏惧死亡,因而向莫拉格?巴尔求取永生的力量,他与自己的家庭成员都被转化为纯血吸血鬼,由魔神亲自转化,不惧阳光的灼烧,只会略感不适,哈孔本人更是掌握了一种强大的变身能力,可以化作吸血鬼大君形态,实力非常强大。 鹿正康要找的冷港之女,就是哈孔的妻女,不过她们二人并不在城堡里,哈孔这一家人早早就闹掰了。妻子贝蕾莉卡躲进了灵魂石冢,并将女儿瑟拉娜封印在一处墓穴里。 鹿正康控制汽船绕过海上的一些暗礁,在一处破烂的码头靠岸。 汽船的轰鸣吸引了一些守夜人的注意,他们是吸血鬼的奴仆,被精神控制后,负责放哨、打杂以及成为应急口粮。 那码头边有一座大概四十英尺出头的三层石质瞭望塔,远远的有个穿皮甲的弓手朝鹿正康射来一箭。 巨魔人抬手攥住这软弱无力的箭矢。 十族血竞赛里的那位潜行弓手给了他太多震撼,以至于现在再看其余平均水平的弓手已经有了一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嫌弃感。 鹿正康将一条吸魂绦虫绑在铁箭上,甩手把它扔回瞭望塔,就像投壶一般,将箭头刺入弓手的眼眶。 久违的灵魂陷阱,瞭望台上总共也就两人,鹿正康不嫌弃地将他们的灵魂收割,当场就转化为死灵。 解决了前菜后,鹿正康略感兴奋,抬手取出大伊万号机甲装备齐全。 一条石桥通向城堡正门,桥上两侧有成排的石像鬼,它们背有蝠翼,头顶两个弯曲的恶魔般的长角,面孔突出如狼,上身厚重,下身健壮,造型如猴蹲,双手双足,手有三指,足有二蹄,蒙着厚厚的石壳,待鹿正康踏上桥面的第一步,先头两个石像鬼就破开束缚,仰头嘶鸣起来,那声音让人想到刮过洞窟的阴风,刺耳嘶哑又低沉。 鹿正康对敌向来是简单直白,也不等石像鬼喊完,直接一个一斧,将金石所铸的坚实躯体斩断。 这石像鬼是炼金生物,并非真正的生物,除非打破其动力核心,否则是不会死亡的,断裂的躯体可以自动拼合,鹿正康收起巨斧,又换了一把八棱钢锤,锤头比农场里的石碾子都大出一圈,一锤子下去,石像鬼变成石粉末,什么核心不核心的,统统解决。 每走十步就有一对石像鬼复生,一条石桥百步长,放了二十只石像鬼,鹿正康将它们的弱智灵魂统统收割。 此时城堡大门已经打开,闸门升起,先是六七十条地狱犬冲了出来,再然后是八个石像鬼,他们被鹿正康几个横扫打成碎片肉泥,轻松解决,待这些非人生物死绝了,一群穿着皮甲的吸血鬼才陆陆续续地蜂拥而出,他们迎面看到门前巨大的机甲以及一地的狼藉景象,纷纷惊恐地大叫,“这他妈到底是个啥!” 鹿正康大笑,“能要命的东西!” 吸血鬼们高呼,“敌袭!” 他们各施手段,有的召唤出一群群的冰霜元素,有的使用吸血鬼之触攻击机甲,也有些莽夫,轮着手里的战锤就冲了过来。 鹿正康仔细一看,在施法的吸血鬼种族各异,帝国人、布莱顿人、暗精灵、高精灵都有,可冲过来就只有诺德人,看来变成吸血鬼并没能让他们的脑子里多一根筋。 仗着厚重的护盾,鹿正康肆无忌惮的抓起一个吸血鬼,将比他人都大的锤子贴在对方的小脑瓜上,看着对方因恐惧和孤勇而瞪大眼睛,剧烈挣扎,鹿正康感觉自己手里攥着一只活泼的小老鼠。 “我问你,瑟拉娜在哪!”扩音术下的声音堪比闷雷,吸血鬼大叫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死!” 大伊万手里的锤子轻轻一挤,周遭的吸血鬼以及陆续赶来的守夜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倒霉蛋的脑瓜就像一粒多汁的空心豆子,噼啪一声,脑浆就溅出六英尺,巨锤表面的附魔符文亮起幽光,无数盘踞其上的吸魂绦虫纷纷扑咬助一个茫然的灵魂,随即将其抽吸至消散为止。 鹿正康手心燃起幽蓝的死灵之火,吸血鬼们能看到自己的同伴的灵魂在火焰里痛苦嘶嚎。 “不!他杀了欧兹约夫!” “跑!快去找哈孔大人!” 大伊万球形的头盔转动,剧烈的死灵火焰升腾,气魄堪比山洪暴发,在这群吓破狗胆的吸血杂种眼里如地狱主宰般可怖可畏。 “想跑!你们想往哪儿跑!” 鹿正康挥手,一朵巨大的昙花出现在半空,无数死灵如一道长河般自花间冲出,它们发出无尽的鬼哭,天上盘旋的骨鹰都被骇得直直下坠,劈里啪啦仿佛一场乱杂杂的雨。 吸血鬼们愈发惊恐,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哪有被别人欺负的时候? “哈孔大人在哪?” “不好啦!哈孔大人逃跑啦!”一个吸血鬼遥知海面,一头青色的浮空怪物贴着海面急速朝远处飞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鹿正康眯了眯眼,当即一甩手,一道巨大的落网在半空张开,吸血鬼与守夜人奴仆一个都没能逃走,全部被网住,这是铸剑山庄的机关术,再加上麻痹术附魔,一旦落网,要逃出那是千难万难。 将这群杂兵一把捞住,收入净土,鹿正康退出机甲,使用一个飞行术,开始追赶哈孔。 那吸血鬼大君本以为自己是逃出生天,却突然听到海上巨大的声响,扭头一看,巨魔人高速划过水面,海浪掀起有三层楼那么高。 “你不要过来啊!!!”哈孔绝望大叫。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君、蝠群 吸血鬼大君形态非常狞恶,身高体长,肌肉健硕,体肤是一种黯淡的青绿色,脸庞与蝙蝠基本无意,丑如恶鬼。双手各有四指,骨节纤长,指甲尖锐,脚有三趾,趾间有蹼好似鸭掌。 他的背后长着一对干瘪瘦弱的蝠翼,对比健壮的躯体,这对蝠翼显得可怜之极,像拔了毛的鸡翅膀。这对翅膀有骨刺从肘部突出,甚至可以用作攻击手段,可就是不能用来飞行,吸血鬼大君本身有浮空的能力,无需挥舞翅膀。 鹿正康远远地射了一道闪电,击中埋头遁逃的哈孔,然而效果有限,对方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颤了一下。鹿正康眼尖,瞧见了哈孔身上穿戴的十数件附魔饰物,其中必然是有抗性附魔的,加上吸血鬼大君本体的魔法抗性,普通法术的确难以对其产生有效杀伤。 哈孔的飞行速度相当之快,只看见昏暗的海面上一道青魆魆的影子无声移动,水面无尽的波澜刹那就被远远甩在身后,寻常人面对这般情况必然是束手无策。 好在鹿正康的飞行术完全可以追上,只需加大推进力场的强度就能提高飞行速度,对熟练的施法者来说,突破音障也是毫无技术难度。 鹿正康大致估摸着能在半分钟后追上吸血鬼大君,应该算是相当不错了,心中却暗自无奈,自己毕竟魔能储量不足,否则就能直接变身战斗机了,届时要追杀这样的敌手岂非小菜一碟? 哈孔眼看身后巨浪滔天,那煞星正急速接近,吓得他直接头朝下钻到水里,鹿正康紧随其后,激活水下呼吸效果,一个坚韧的气泡罩住他的脑袋,氧气不断滤进其中。 二人你追我赶,很快就潜至海底,这里一片昏暗,没有半点光芒,哈孔凭借着吸血鬼视野,也就是类似声纳的感官系统,可以对海底环境有一个相对准确的把握,鹿正康在水下一时间也是迷失了道路,好在及时给自己加持了生命侦测术,冲着一片黑暗中最大的生命反应源追去。 哈孔的速度在水下受到限制,见不能迷惑鹿正康,于是狠下心来决定放手一搏。刚一个转身,就被一个砂锅大的拳头打在脸上,将他的呼吸泡打破,呛了几口水。 鹿正康伸手就要将哈孔锁喉,不料对方突然爆裂成数以百计的小蝙蝠,呼啦啦向上飞去。 这个法术……鹿正康忍不住眯起眼睛,一面去追赶,另一面又暗自揣摩其中的原理。 将身体分裂成微小的个体,而这些个体又能重新聚合为一,这个能力鹿正康曾经在空洞骑士世界里见到过,那个马戏团团长格林就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格林的蝙蝠化身原理很简单,有一个本体,其余的是附属的工具体,就像是一件大号的衣物一样,套上之后能让格林变成成熟期的样子。 格林的角色本就是依照吸血鬼来设计的,现在哈孔身为正牌的吸血鬼大君拥有这样的能力实在合乎情理,并且鹿正康是清楚这件事的,一旦哈孔变身为蝙蝠群,就很难对其造成有效伤害。 一群蝙蝠陆陆续续冲出水面,持续飞行了三分钟左右,它们聚拢起来,哈孔的身形再次出现,此时鹿正康已经追到咫尺之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哈孔也知道自己身为吸血鬼自然是全民公敌,可千年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被吓成这样,知道自己要遭遇不幸,还是忍不住要问个理由。 鹿正康激将道:“堂堂哈孔大君,血线瓦尔奇哈的领袖,天际吸血鬼的血裔宗长,连面对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你到底是吸血鬼,还是胆小鬼?” 哈孔原本就铁青的脸涨得发黑,吸血鬼这样的半死灵生物体内血液流动近乎停滞,能有血气冲脸的情况,也实在是气炸了肺。 鹿正康的嘲讽听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不过对“淳朴”又傲慢的吸血老领主来说,已经是不亚于贵族之间用手套甩脸的挑衅行为了。 但凡哈孔有一些血性,他都应该与鹿正康殊死一搏的,不过他只是不言,继续逃窜,鹿正康甩了一个袖里飞燕过去,哈孔又一次化身蝠群,如一团黑云般向远处涌去,速度更快三分。 鹿正康出手捞了两只小蝙蝠,正想收进净土,却陡然炸成一汪浑浊的黑红血水,从指缝间流出,散在空中不见踪影。 见到这一幕,鹿正康顿时心里有数,这些蝙蝠分身并非真实的生物,只不过是一种变化系法术用于过渡的中间产物。用生命侦测术去观察那一群蝙蝠,就像是在看一团红色的雾气,全都有生命反应,但每个个体的存在都极为淡薄。 不知道这般情况下,哈孔的意识如何存在,是只存在于一个主体中,还是分散到全部分支个体里,抑或是转化为蝠群整体的族群思维。 飞行术释放过程中,必须全神贯注,尤其是这种高速行进,魔能剧烈涌动,甚至不能有太多复杂的心理活动,否则很可能造成出力混乱,导致力场失控的局面,鹿正康只能用笨办法,不断抓取蝙蝠分身以达到削弱目的。 接下来的流程就非常无趣了,鹿正康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花费整整三天的时间去追杀一个敌人,每次即将抓到哈孔的时候,他就变身蝙蝠,等飞远一段距离又恢复原样,滑不溜手,难缠之极,也不知哈孔是出于什么心态,一定要等到快被抓住了才变身,仿佛就在逗弄鹿正康一般。 其实哈孔也是痛不欲生,往常不是没招惹到过强敌,虽然打不过,可逃命还是小事一桩,但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耐心的。变身蝠群是需要燃烧血液的,而且会导致神智混乱,不能持续过久,否则有灵魂消散的危险。 鹿正康每次抓一两只,哈孔失去的血液得不到补充,想中途吸血也无暇分心,第一天下来他都瘦成皮包骨了,第二天直接返老还童,第三天被鹿正康抓住时,好好一个吸血鬼大君已经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鸡仔了。 鹿正康右手锁着哈孔的喉咙,左手不断拍打脑门,长时间施展飞行术压榨魔能枢脑,他感觉到剧烈的头痛,身体的自愈力也无法缓解,只好用物理方法先镇痛一下。 第三百章 死生之间 鹿正康打量周围,一片酷寒的荒岛,冰雪深厚坚忍,远处雪峰兀立,寂寂无声,二人一路东飞西跑,南冲北撞,飞了三天,现在所处的是一处岛屿,孤悬海外,且不说四际一片茫然,让人心生恐惧,单论这里的气温,估计能把鬼都冻死。 哈孔现在只有两英尺高,失去太多蝠群分身的他,委实是可怜之极,现在他已经不能再次分身,否则真的有暴毙的可能,哈孔本人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愿,被巨魔人抓在手里,呆呆的,双目无神。 鹿正康把哈孔举起来,提到眼前,与他对视,哈孔瘦弱的躯体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像一只在风雨中瑟缩的流浪犬,瘦得骨条都凸出皮肤,又因为寒冷而在不自觉地颤抖。他体表的一层细汗很快就被低温冻结成微小的冰砂,仿佛一层短短的白色绒毛紧贴皮肤。 至于鹿正康,他身上的热气好似一个暖炉,低温并不能让他的躯体敬服。 “瓦尔奇哈,大君哈孔,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 “你的直觉很对,你那该死的直觉,假如你的傲慢可以让你对我发起冲锋,那么就是节省了我们双方的时间,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状态。” 哈孔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活气,乃至有了神采,恶毒的光从细细的眼皮缝隙里射出,就像两支利箭,要把巨魔人射出一堆窟窿来,呵,痛恨。 “你不服气?以为自己逃命是绝对正确的不是吗?当然是很对的,嗯,这要命的头疼,哈哈哈,其实很好啊,我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自在了。 “一直以来,我的理性就像厚厚的泥沙包裹着我,让我倍感拘束,连开心的情绪都很假,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这种感觉吧?身为权力的拥有者,也是不配有自己的表情的,因为权力本就是一场舞台剧上的木偶,一切行为都在规矩里……”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哈孔的声音从咽喉深处钻出来,低沉阴冷。 鹿正康收敛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他的理性又一次回归,把那些因魔能共鸣侵袭而产生的纷繁杂念抹除,“抱歉,我的废话耽误时间了。让咱们把话说清楚,在你冻死之前…… “哈孔,你听说了‘太阳之僭’的预言不是吗?用冷港之女的血液污染精灵箭矢,再以奥瑞-埃尔之弓将污染箭矢射向太阳就能把它同化成污浊的血日,世界陷入永夜,届时吸血鬼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地上行走,世界的秩序会归于血族的统治。” 哈孔扯动嘴唇,将苍白的牙龈露出来,这质感像是被水泡得发白的腐肉,他没有回答鹿正康的问题,只是不断龇牙,两排尖牙,还有细细的孔洞,就像毒蛇,据说被吸血鬼吸血的生物并不会反抗,而且会飘飘欲仙,在毒液的影响下,沉沦。 鹿正康皱了皱眉,看到哈孔的牙龈让他的头疼有些加剧,“现在的你已经有勇气挑衅我了吗?” “你想要知道我的妻子和女儿的下落不是吗?嘿嘿呵,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你。” 鹿正康用奇妙的眼光打量这个家伙,“你以为这就难住我了吗?知道你的后裔们现在如何了吗?他们都变成了乖乖听话的死灵,假如我想要知道什么,只需要拷问你的灵魂就够了,不要怀疑一位死灵大师的实力。” 哈孔的面色扭曲起来,身上不断渗出细汗,“来呀!来呀!”他不断重复着,眼神里竟然全都是勇气。 鹿正康颇为惊奇,这个哈孔性格可真是够奇怪的了。 巨魔人就这样抓着手里的吸血鬼,天边的太阳一点点坠入海面之下,星月的光芒寒彻骨髓,慢慢的,哈孔的身体不再颤抖,皮肤外裹着一层白霜,他的脸上突然露出温柔的笑意,眼神也不再凶狠。 鹿正康把他的身躯丢在地上。 哈孔死了。 …… 吸血鬼俘虏们在净土被编号死灵攻击,陆续死亡,他们的灵魂被随处可见的吸魂绦虫抽出,然后被辛勤的死灵们转化为同类,打上心灵契约,加入编号的大军,现在编号已经数到九十六了。 转为死灵的过程会重塑一个逻辑核心,会导致记忆丢失,鹿正康询问这些吸血鬼亡灵有关瑟拉娜的封印地,无人知晓。 ……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吸血鬼大君卑微的躯体曝晒一日,体表的白霜溶解,再冻结成冰,当太阳落下,月亮又一次升起,薄冰迸裂,哈孔沐浴着凄冷的光,仰头嘶鸣。 “该死的下流杂种,竟然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哈孔愤怒地吼叫起来,感受着虚弱的躯体,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一具纸皮空壳,而灵魂在体内无所凭依,太痛苦了,比死亡还要痛苦,“该死的,该死!” “谁该死呀?”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哈孔骇得脸色惊变,下一秒,他就被掐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巨魔人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是你!你怎么还没走!”哈孔绝望地要泛出眼泪了。 鹿正康笑了笑,“我突然想起让你这样一个有骨气的对手曝尸荒野实在太不人道了,于是飞到泰姆瑞尔之后还特意回来看看你,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我要是不来,你这小机灵鬼岂不是要逃走了?” 哈孔闭上眼睛,彻底泄了气。 奈恩星上的第一只吸血鬼是怎么来的呢?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最早一批从阿特莫拉大陆迁徙到泰姆瑞尔大陆的人类叫尼德人,他们一路跨过天际南下,来到如今的赛罗迪尔地区,与那里的腹地精灵——亚历德一同生活,后来被亚历德奴役,二者的种族交融还诞生了布莱顿人。 那时候还没有龙火屏障,迪德拉与伊德拉都可以自由出入奈恩,也正是那个古远蛮荒的时期,一位名为拉美的尼德人少女被莫拉格?巴尔强暴——并非生殖层面的,而是一种权柄层面的,莫拉格?巴尔是支配与奴役的魔神,强暴之王,灵魂收割者,祂没有凡人的性别之分,也并非欲望魔神,祂对拉美的强暴应当是一种残酷的虐待,使得其进入肉体死亡而灵魂存活的假死状态。 濒死的拉美被一些游牧者找到,在游牧者们的照顾之下,拉美还是没能逃过死亡。在她准备被火葬的那天她又醒来了,并残忍地杀害了救下她的游牧者们。后来这些拉美这种吸血鬼被称为冷港之女。 哈孔的血线与拉美的血线几乎是同一时期的,非常古远。 “瞧瞧你,多像那位‘血妇’拉美?巴尔。死亡后新生,多么有趣,多么奥妙,正是‘有生命的尸体’的真实写照。”鹿正康笑得格外温柔,看得哈孔如坠冰窟。 第三百〇一章 人非牲口 净土里永远都是四季如春。 金色的苍穹,充满活力的光线,阴冷的亡魂在田野间穿梭,死生在此地泾渭分明,又相随相生。 “环境不错吧。”鹿正康甩着哈孔,就像在甩一个沉甸甸的垃圾袋。 “这儿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湮灭领域。” “哼哼,这不是一个玩笑话吗?” 鹿正康说的是实话,不过也可以算是一个俗语,毕竟大胆的人们拿魔神作比较,会把自己掌控的区域称为自己的湮灭领域。 一群死灵涌过来,他们对鹿正康二人发出傻笑,如果不是笑得太难听,其实也是有点蠢萌的。 哈孔哆哆嗦嗦得指着他们,“史达夫、文嘉莫、隆席尔……你们,你们都死绝啦!” 叫史达夫的死灵反驳道:“当然不是啦,城堡里还有近百个牲口呢,而且还有三四个漏网之鱼在棺材里睡觉。” 鹿正康把哈孔捆好了随意丢弃到地上,“为了你我可是浪费了四天,说实在的,我很少为了谁而这样奔波。” 哈孔咧嘴,并不多说什么,既不开心,也不愤怒。 …… 鹿正康回到瓦尔奇哈城堡。 这是一座充满年代感的建筑,高高的尖顶与阴暗的布局无不让人联想到哥特式建筑风格,给人的直观印象是介于墓地与教堂之间,走过一段黑沉沉的廊道,来到大厅前的楼梯平台,向下望去,宽阔的主厅被吊顶的烛台微微照亮,两排长桌安置在大厅两侧,而正对台阶的主厅深处有哈孔专属的桌椅。 桌子上摆放着银餐具、银烛台,还有数十个剖开胸腹的人类躯体,桌边有狗食盆,里面也堆着一些血淋淋的骸骨。浓烈的腐臭味刺鼻之极,而那血腥气几乎已经渗入这座巢穴的每块地板,每个缝隙,渗入一切物体的纹理中,变成某种残暴的规则存在。 但凡还认可自己人类身份的不论任何种类的文明动物,不论是诺德人、帝国人、兽人、精灵、虎人、亚龙人等等,都应该为这里的暴行感到震惊。 那些被吸血鬼迷惑的肉人,或者说——牲口,他们端着餐具,面容僵直,仿佛木偶一般侍立在餐桌边,哪怕现在并无人就餐,看到鹿正康前来,他们微微侧头,数十人的眼神倒映着摇曳的烛光,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咽喉里低低翻滚着苦不堪言的呻吟。 鹿正康微微闭眼,虽说见多了人间惨剧,譬如当初转世李鼎勋时在血犼教看到的场面也比这残酷无数,但他的同理心还是被剧烈冲击,感同身受之下,一种名为道德的东西在此时猛然抽痛起来,而一种名为荣耀的东西在大喊大叫。 这样悲剧的发生时,已经没有一个见证者是真正无辜的了。 那阴魂不散的头疼感在加剧,很快就超越临界点。 巨魔人不动声色,然而头巾下的第三只眼睛一片血红。 因愤怒而生,也必将罪火洒遍地狱。 血脉魔法——哀鸣波动。 鹿正康压抑住了即将爆发的魔能,这个新的血脉魔法威力不凡,会制造一个半径三十英尺的球体气场,任何生物进入其中都要承受三种狂暴的魔能之火灼烧,一是元素之火,焚尽躯壳,二是心灵之火,摧垮精神,三是死灵之火,收割灵魂。 这是长久以来与魔能共鸣之后,血液改造的结果,是专属于鹿正康与其后裔的——巨魔人这条路线的宗主就是鹿正康,其余现有或未来的巨魔人都能追溯到他身上,他这个源头有了变化,随后的江河也将随之改变——这是一种实时的链接。 他的血脉魔法是在拓展巨魔人全体的潜力,有天赋的后裔也能掌握。 鹿正康慢慢将无用的愤怒平息下来,随后将城堡里的几条漏网之鱼抓了出来,看他们在棺材里熟睡的模样,真是让人有种荒诞的感觉。 在岛屿北侧有暗湾码头,几只骷髅和尸鬼在此地游荡。这里有地窖入口,码头风平浪静,隐约可以看见水底的无数骷髅,堆得高高的。 整个城堡,算上已经废弃的,也总共有五处塔楼,以高墙走廊围成一个圈,中间是一个破旧的庭院,院子中间是一个奇异的黄铜月相仪,颇有锻莫风格。这是个机关,联通地下,曲曲折折,机关密布,最后通向贝蕾莉卡的书房,那里有通向灵魂石冢的传送祭坛。 将城堡全都搜索一遍,把被控制的牲口们带到一处,再将剩余游离在城堡各处的吸血鬼、石像鬼、地狱犬等处理干净,让哀鸣波动将他们转化为死灵,零零散散加起来花了鹿正康两天时间。 被控制的牲口们是活生生的提线木偶,没有休息的权力,没有自我抚慰的权力,甚至没有咀嚼的权力,只能绷直身子,随时服侍吸血鬼们,抑或被当作饮料酒水吸食几口,死了也无所谓,可以当作食物。 鹿正康来得晚了些,已经有十二人虚弱而死,他给剩下的人喂食了治疗药剂和精力药剂应急,再煮了粥,勉强给他们吊住了性命。 吸血鬼的控制是很复杂而且强力的手段,有单纯控制躯体的,比如这些牲口,应该是被施展了幻术,也有控制精神的,但那个要繁复些,需要注射迷幻毒液,不值得对食物们使用。 鹿正康尝试了几种鼓舞精神的幻术,部分人成功挣脱束缚,但还有四十来人过于萎靡,依旧被死死束缚。 把那些恢复的人们送到陆地上后,鹿正康回到城堡内,打算将剩下的人好好照料,等有了力气后再解除控制。 逗留的时日里,鹿正康将一些拥堵的通道清理出来,再把无用的装饰品统统丢弃,以生命魔能净化冤魂,扫清此地的阴冷氛围。 贝蕾莉卡的书房中有各式各样的炼金材料和灵魂石,根据她留下的实验笔记描述,一切开启传送门的材料基本俱全,唯独缺了一个冷港之女的血。 鹿正康对召唤系魔法的研究很深,但却是偏科死灵路线,涉及湮灭之门的部分,他还没有太多的了解,尤其是关于一些召唤仪式和传送门之类的奥秘知识,是他的一个盲区。 实话实话,贝蕾莉卡在这方面的造诣已经远超过他,以至于无法对这个通向灵魂石冢的传送门稍作增减。 只能是去找到瑟拉娜。 …… 4e186年中月。 鹿正康在白地领的群山间跋涉。 每当夜晚来临,他会将总计一百一十三个编号死灵放出去大肆搜查。 他这样的大动作吸引了一群斯坦达尔警戒者,一照面就被砍了六个死灵。 越来越多的警戒者在涌向此地,鹿正康收回死灵。 这下没法偷懒了,他只好自己用脚走遍这片山脉。 群山峨峨,散乱的深坑沟谷无数,都需要细致探查,他一走便是日月轮转十数回。 太没有效率了,鹿正康连连叹气,据说曾经的神秘系魔法有一种占卜术,可以探查命运,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了解一番 第三百〇二章 瑟拉娜 鹿正康钻进狭窄的山壁裂隙,若不是这个洞窟的门口有一些残破的台阶,基本没有任何人回觉得此处有隐秘遗迹,这样的洞穴实在太常见了,往往是野兽们的家园,除了执着的猎人,基本不会有人造访。 说实话,这片山脉里隐匿的神秘事物还是很多的,鹿正康也造访过梅鲁涅斯?大衮的祭坛,这个魔神就是湮灭危机的祸源,邪神一个,鹿正康对祂没什么兴趣,不过对祂遗留人间的魔神器还算印象深刻,那是一把有几率造成即死效果的匕首,适合幸运的潜行者。 除了众多的建筑遗迹外,还有一个东西给了鹿正康挺大的惊喜——君王之石。 星座之石是一种古老的图腾柱,分散在天际各处,有缘之人会被对应的星座赐福,获得不同的增益效果,鹿正康亲自体验一下后,明白了什么是有缘,其实就是一种共鸣,不是魔能共鸣,不是心力共鸣,更像是命运共鸣。 要说能以星辰运行的轨迹来推衍人的宿命,这件事听着很荒诞。河汉悠悠千万载,人生苦短百周星,以亘古的规律去对应瞬息变幻的人世浮沉,本就是违背直觉的。 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了,这里的星星不是恒星,其实就是透光洞而已,而且万千星辰也都可以被认作太阳的属神,就如同圣灵一般,祂们在人间的形象是可以被人的信仰所改变的。 君王星座有十六颗星辰组成,与鹿正康产生共鸣后,星辰点亮,一条条青蓝的线条把星座连接起来,图腾发光,一道细细的光柱直冲云霄,随即,鹿正康眼前出现迷蒙的星河,一个无面的冠冕者阔步从太空深处走来,到他的面前,化作一袭水蓝色的长衫,披在身上,鹿正康再环视四周,却发现星辰美景已然消失,自己也未穿什么长衫,只有身后篝火与山风依旧喧嚣。 君王之石所在的平台原来有三个强盗在此驻扎休憩,他们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迷路地真不是时候,朋友。” 鹿正康当时也回了一句“你们迷路地真不是时候,朋友们!” 刨去被警戒者杀死的那些,现在编号死灵到一百一十个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穿过狭长晦暗的石头通道,鹿正康来到一处山腹的空洞内,一条暗河淙淙流淌,地面支离破碎,高低不平,覆盖着一层薄雪,洞顶有孔隙,明亮的天光投下来,积雪的反光颇为晃眼。 这里是一个残破的古代遗迹,从一些建筑物的风格上就能看出来了,有古诺德人的习惯。鹿正康在这样遍布机关的地方向来奉行简单粗暴的原则,遇到门直接暴力打破。也不费心去寻开关,毕竟年代久远,难说一些机关已经失效,不值得费心摸索。 跨过几座石桥,鹿正康走到通道前,将栅栏门拆下收入净土,以后可以熔融重铸,不能浪费。 再往里也是黑暗的区域,点一个烛光术,在潮湿多青苔的地面行走,山腹里的空气流通不错,而且温度也比外面高些,除了湿冷侵骨之外,其实是不错的宿营地。 途中经过一个墓葬区,里面的尸鬼和霜啮蜘蛛很热情地欢迎了他,不过都被哀鸣波动转化成鹿正康麾下的死灵。 可以说这个血脉魔法对他的整个战斗节奏都有巨大的改进,也赋予他一人成军的死灵大师风采。 兜兜转转往里走,虽然曲折盘绕,不过具体的路线其实很好懂,就是一条肠子通到底,走到深处时,眼前的建筑风格陡然就转变了,从诺德墓穴风格到了吸血鬼巢穴风格,很明显,这个吸血鬼巢穴是后来建造的,但看风化程度就能直观感受到这一点。 推开巢穴的入口大门,来到一处阳台,站在此处能俯瞰前方整个巨大的洞窟,一个规模颇盛的暗湖占据大半块区域,顶上破口众多,斜刺里的阳光稀疏分布刺破这里的浓重阴影。 湖心有一个人工石岛,环形的围墙给人以纸杯蛋糕的既视感。 穿过石桥来到岛中,这里是一处祭坛,五个镀银火盆柱嵌在滑轨上,可以推动,正中央是一个染血的五棱柱,旁边还有一具腐烂彻底的枯骨。 鹿正康抬手放在五棱柱的顶端,这里有一个按钮,下压后会弹出尖刺,然后把鹿正康的手掌给顶了起来——掌心太硬,石刺没能穿破皮肤。 无奈之下,鹿正康在净土取了一只小兔子,割破皮肤,将血液滴在刺上。 然而兔子血液完全没有效果,鹿正康只好用黑檀匕首努力划破皮肤,挤出一点血液来。 染上强者之血的尖刺满足地缩回按钮内,祭坛周围忽地燃起一圈暗紫色的光焰。 熟悉的流程让鹿正康不觉露出笑意,推动火盆直到全部燃起火焰,祭坛中心裂开,露出流转的紫色光圈,棱柱缓缓抬起,祭坛却在一级级下沉,直到一个棱柱石棺完全从光圈内浮出。 推开滑盖的棺材板,一个穿着暗红色皮甲的女人正双手抚胸侧头沉眠在棺内。 千年时光匆匆而过,然而岁月并没有在棺椁内留下丝毫痕迹,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风化的剥蚀,女人如在经历一场午后的小憩般,迎着微光的面容如憔悴的明月,恍惚间就惊心动魄。 没有了支撑,女人身体前倾,几乎要倒下来,鹿正康抬手抓住她的肩膀,也免了她摔落的意外。 这就是瑟拉娜了,亚麻色的长发盘了个古典的发型,皮肤苍白如骨色,身上的衣物是吸血鬼们钟爱的红黑配色,背后有一支金色的卷轴——正是上古卷轴。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瞳金黄,眸子猩红,“你……谁派你来的?”她一开口就是古诺德语,透着与世隔绝的古远意味。 见瑟拉娜有了力气,鹿正康便松开手任她自己站立。 “你是瑟拉娜,对吧?” “是我父亲叫你来的?”女人皱起眉头,她的面容端正大方,是纯粹的诺德人,有着一股子血脉里的坚毅气质。她一站直就会双手抱胸,这是一种自我抚慰的动作,其实是在暗示陌生的疏离感。 鹿正康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走吧,我们离开这里,你应该很想见见自己的母亲了,不是吗?” 瑟拉娜眯起眼睛,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转身就走,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嘿,跟上。” 瓦尔奇哈的公主快走两步追上巨魔人。 “不管如何,谢谢你把我放出来,我叫瑟拉娜,你呢?” “我没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白山,或者美食家,随你的便。” 第三百〇三章 注定的结局 吸血鬼建筑只是镶嵌在诺德墓穴中,所以后半段遇到的最大对手还是熟悉的尸鬼合唱团,他们再一次用那连绵不断的不卸之力给鹿正康吹风。 这次他们分散得很开,在一个环形阶梯会堂里,瑟拉娜被第一时间吹飞,鹿正康本也不指望她能帮上忙,只要不像游戏里那样疯狂用冰锥刺自己人的屁股就好。 解决合唱团之后,还有一个扛斧子的尸鬼霸主要和鹿正康打一场,也没什么悬念。 在会堂一侧,有一块龙语墙,讲述了墓主人的一些生平,墙后有隐藏的石桌,供着两柄附魔的黑檀武器。 离开墓穴,从山洞钻出,入目是大片的雪衫,夕阳斜坠,瑟拉娜深深吸气,感叹道:“能呼吸的感觉真好,天气很不错啊。” 现在是夏季了,然而对天际北方的区域来说,还能说一句暮春气象,从中花束方兴未艾,仍有蜂蝶飞舞,林子里有乌鸦的一家子,吱嘎嘎叫着,天边的落霞无限瑰丽,夜幕悄然铺满半壁苍穹。 “真希望太阳快些下山。阳光好刺眼。”瑟拉娜抱怨道,一边将兜帽戴上,遮住面容。 鹿正康没说什么,寻了路开始下山,多了一个人,脚程就慢些,否则鹿正康一般会选择直接跳下山坡。 为了照顾吸血鬼的特性,鹿正康选择昼伏夜出,带着瑟拉娜一路赶到亡灵之海的岸边,随后乘坐汽船前往瓦尔奇哈城堡。 吸血鬼大小姐对汽船颇为惊奇,更对鹿正康凭空取物的手段十分向往,只不过二人毕竟是初初相识,她一路上只是多看,并不多言。二人之间有种古怪的默契,虽然沉默时候多些,但并不尴尬。 对鹿正康来说这是正好的,而对瑟拉娜来说,巨魔人的气质温和伟岸,与他一起丝毫不会有厌烦感,一时间倒也颇为自在。 汽船速度很快,一夜时间就赶到了城堡左近的海域,此时晨星依旧闪烁,东方有一抹鱼肚白,鹿正康准备了早餐,请瑟拉娜用饭,二人在摇晃的甲板上,喝着豆浆,吃着肉包,食物的温暖抚慰了凄寒的身躯,也将食客们的默契拉近一步,瑟拉娜对鹿正康露出笑容,聊起自己的家庭。 西边的海平面上,高耸的城楼寂寂不言,终年不散的迷雾竟然消失不见,那盘旋不休的骨鹰也没有了踪影,却是鹿正康先前用生命魔能冲刷过城堡的角角落落,将浓郁的死灵魔能吹散,也将被束缚在此地的遇难者亡魂净化,苦痛的死者得享安息。 自那之后,这座城堡再不会给人无端阴冷的感受。 瑟拉娜眺望着熟悉的家,却陡然嗅到陌生味,非常不详的预兆。 “我们快些吧,家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问问我的父亲。” 鹿正康摇摇头,“你父亲不在城堡里。” “咦?那别的人呢?” “都不在。”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瑟拉娜死死盯着那海上的城堡,往昔的记忆就像陈旧的积木块一样从尘埃里浮起:尖顶还是那个尖顶,主楼也是那个主楼,可为什么有那么破洞?不只是外形,还有气味,那种熟悉的死亡和痛苦没有了。 汽船靠岸,瑟拉娜快步向桥走去,越来越快,于是就跑起来,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激动失态的样子,不过这位大小姐心里只有茫然和担忧。 桥上的石像鬼怎么没了? 闸门怎么被拆了? 大门也破了。 进入城堡内——什么都有,桌椅、装饰、蜡烛,虽然空阔了一些,可总归是记忆里的风格,唯独就是没有人气,吸血鬼,牲口,都不在。 这是一座废弃的建筑了。 代表死亡的瓦尔奇哈终于也面对了自己的死亡! 瑟拉娜冲进圣杯密室,这里存放着瓦尔奇哈一脉最伟大的神物——血石圣杯,圣杯之血可以代替鲜血让吸血鬼充满活力,快速补充体力、魔能。 现在圣杯已经不再,台上只余下一个残损的基座。 自然是鹿正康把这个什么血石圣杯打碎的。以他的眼光评判,这东西真不如血犼教的血池,而且对他毫无用处,充其量只是一个血液精粹机器罢了,人家血池可是号称血河不枯,血神不死的。 瑟拉娜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言不语。 鹿正康走到一边,倚靠着栏杆,默默等待。 “他们去哪了?” “他们死了。” “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 瑟拉娜站起来,就像蹲久了要活动活动一样,随即她手里射出一道幽蓝的冰矛,直直飞向鹿正康。 巨魔人抬手抓住冰矛,一把捏碎。 “杀我族亲,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你似乎没有认清我们之间的差距。”鹿正康语气平淡,“知道吗,出于某种曾经记忆的代入感,我对你的印象不差,所以我也没有要杀你的打算。” 瑟拉娜推开一段距离,轻轻念诵咒语,随即一挥手,一道紫色的湮灭之门开启,身披黑红甲胄的魔人战士走了出来。 “应伟大主人的召唤,吾必将撕碎来敌!”这个迪德拉魔人来自梅鲁涅斯的领域,有着乌沉沉的皮肤以及岩浆般灼热刺红的战纹,手持狞恶的魔族巨剑,锋锐的锯齿可以将对手的肉壳轻松扯碎。 巨魔人抬手抓住剑刃,衣袍下的符文剧烈闪烁,厚重的剑刃甚至没能磕破他的皮肤。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弃你的敌对行为,冷港之女!” “好呀,你也是为了我的血而来的吗?好极了。”瑟拉娜微微低下头,眼睛里仿佛在滴血。 “我需要你的血来开启传送门,”鹿正康一掌将魔人战士打地头昏脑胀,步步后退,“你的母亲贝蕾莉卡研制出了通向灵魂石冢的仪式,”劈手夺下巨剑,鹿正康闪电般横斩,魔人的头颅高高飞起,下一刻他的尸体化作细细的闪电流消失在空中,“而我需要进去。” “你为什么杀我的父亲,杀我的长辈和朋友?”接连不断的冰矛刺向鹿正康。 “这样简单的道理也需要解释吗?”鹿正康将冰矛拍开,“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吸血鬼为什么杀人呢。” 瑟拉娜停手了。 “我的父亲死在你手里,他罪有应得,但我会为他报仇的。”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是的,时间会证明一切。有些事情早已有了结局。 第三百〇四章 永生之诅 鹿正康带着瑟拉娜从高墙走廊来到贝蕾莉卡的书房,原先这些道路都是坍塌堵塞的,那些吸血鬼也从没有修葺的想法,任由其日渐凋敝。 瑟拉娜轻轻抚摸书房内的物件,实实在在的触感,给了她某种亲切的安慰,对她来说,这是一个代表亲情的隐秘所在,自此母亲与父亲决裂后,贝蕾莉卡便消失在瑟拉娜的生活,现在看来,她一直没有离开,一直都在城堡里,也似乎一直都在关注孩子的成长。 这些家具用品的摆放方式折射出曾经此地主人的性格,似乎还是熟悉的模样,不多不少,就如母亲昨日还在此处——但终究不是了。 一想起往事,破碎的家庭让瑟拉娜倍感痛苦,她夹在父母中间,既不受长辈认同,也不能理解他们。 现在可好,父亲哈孔已经被人所杀,而她要带着仇人去找自己的母亲。 鹿正康逗留于城堡照顾受害者的那段日子里,曾仔细清理过这个房间,他初到此地时,看到遍地都是厚重的灰尘,蛛网纵横。比之城堡其余地方也未有什么区别,就如那些地下墓穴一般。 好在书架与橱柜都曾被法术阵保护,虽然核心的灵魂石早已经没了能量,但也支撑了相当的岁月,不至于让那些书籍、材料彻底腐烂枯朽。 开启传送门需要三样材料以及一种钥匙。 材料是精研的骨粉、净化的虚无盐、灵魂石裂片。 钥匙是冷港之女的血液。 这些都记在贝蕾莉卡的日记中,在日记开头,她明确表示对哈孔计划的失望,在日记末尾,则说了要与瑟拉娜分享计划,并带她前往暗洞墓穴。 再根据瑟拉娜所说,在她未封印前,人类的权力中心还在天际,彼时也不曾有所谓的阿莱西亚帝国,差不多是第一纪元诺德第一帝国时期。 数千年了,贝蕾莉卡一直被困在灵魂石冢里,而哈孔还在做着永夜的美梦,整个吸血鬼势力裹足不前,死气沉沉。 不仅是瑟拉娜有种时光错落的惊愕感,连鹿正康都不由得感慨,岁月对永生者来说是多么不值当的东西。 吸血鬼如今的下场倒是给鹿正康提了个醒,将来他若转化成巫妖,可不能庸庸碌碌过活,否则做一个守尸鬼,倒不如一了百了。 将材料搭配好,置入祭品盆中,瑟拉娜一言不发地上前,取一把精灵匕首划开手腕,血液缓缓滴落在盆里,刹那间燃起幽蓝的大火,将盆中的物什融成黑沉沉的液体,一点点蒸发,地面上的仪式阵震动起来,条石旋转上升组成下行的台阶,露出底下一个紫焰燎燎的阴暗世界。 “这就是灵魂石冢了。”鹿正康怅然地叹气,“你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母亲而奔波呢?” 一直都冷冷注视着巨魔人的大小姐闻言,顿时便踟蹰了,她抿着嘴唇,并不说话。 鹿正康深深凝望着通道,那一汪沸腾的光焰,虽然是向上灼烧,可却有一种向内的吸引力,见到那幽暗世界的一刹那,他感觉到心力的震颤,魂魄都为之低鸣。 恍惚间,又有奇妙的幻听响起——低吟浅唱的钢琴曲调子冷若寒霜,一个年轻女人在断断续续哼唱着轻柔的调子,以及相隔许久才有一声愀然的空灵鼓声似风鸣——这些音乐让鹿正康莫名联想到黑白的相片里,灰暗的城市街头,穿着宽松长裤的年轻人走在风与塑料飞舞的人行道上,徒留一个背影寂寥,破烂的肮脏轿车在身旁的道路上无声驶过,梧桐树将叶片一点点褪下,世界除了在陷入寒冬外,还在陷入绝望的黑夜。 有一个伟大的模糊意志在同鹿正康对视,但这样说不准确,是鹿正康很努力想看到祂的形体与轮廓,但不能。这种感觉就像:他的头颅被死死压低,只能看着深渊,而那个高远的存在,在不可注视的天穹上,盯着他的脊背。 不寒而栗。 鹿正康想要走入石冢内,但被火焰灼烧,不是高温带来的伤痛,而是针刺般的惊奇。 他回过神来,后退几步。 瑟拉娜突然说道:“你不可能进去的,除非……” 她突然缄口,鹿正康便与她对视。 他第一次仔细打量瑟拉娜的脸庞。 长久的封印没有带给她风霜的痕迹,她依旧是第一纪元时那个风姿绰约的血族公主,暗金色的瞳孔流转着超越凡俗之美的波光,而眼白里淡淡的猩红也暗示她对鲜血的渴望与坚忍的压抑。 眉眼纹理自然,但不可抑制地流溢出悲凉与痛苦——哀愁的美人,就像每个骑士故事里都会有的女主角,能给予人无限的遐想,假设她是真实的人物,那神采无疑能让人感同身受,愿为她之忧愁而忧。 鹿正康再一次想起那个问题。 对永生种来说,生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不必着急,脱离浮萍浅草的短暂宿命,可以把一些该做的事情都缓一缓,这样的气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一切实体或虚幻的存在,若有其大而美之处,便有神性,海中鲸鱼,陆上巨象,值得凡俗崇拜。 永生是神的权柄,也是人的诅咒。 “……我不太想去找母亲。”瑟拉娜如是说道。 “为什么?” “我怕她已经……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 人是时光长河上的一叶扁舟,总有翻覆之时,所以会力争上游。 神是顺着河流生长的水藻,微薄的根系将其固定在泥底里,若根系折断,随波逐流该是如何的痛苦呢? 鹿正康也不知得,或许连菩萨也看不破。 区分活着的,到底是物质还是精神呢? 瑟拉娜神情痛苦,“你去吧,我帮你,你去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一切,而我……我不知得该做什么了。假如你看到我的母亲,请告诉她,我很好,假如你不曾找到她,也请不要告诉我。” 鹿正康想了想,“劝解”道,“你的父亲其实还未死,只是被我囚禁了而已。” 瑟拉娜闻言,顿时生气了——愤怒与活力一下子涌上来,“嘿!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巨魔人露出笑容,“咱们一块儿去灵魂石冢吧,你的母亲是死是活,你自己去看,至于你的父亲,他的罪孽连我都难以评估,然而他的野心背后,更有深层的阴谋,假如你想要破解,就不要再沉湎往昔了。” 瑟拉娜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不必对我劝说,咱们还没有这么熟悉……仇人。” 第三百〇五章 灵魂石冢 鹿正康想要进入灵魂石冢只有一种方法——让自己变得不完整,不论是生命形态上的残缺,还是灵魂上的缺失,都能让他获得进入的资格。 瑟拉娜提议说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将鹿正康转化为吸血鬼,二是使用法术剥离他一部分灵魂。 对鹿正康来说,吸血鬼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血脉,除了永生之外没有丝毫吸引力,而他暂时也不需要这种永生。 “能把你说的那个法术传授给我吗?” “怎么?不相信我?”瑟拉娜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信任基础。” 瑟拉娜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的确如此,这样,你把我父亲放了,我就把这个法术教给你。” “他的确还活着,你不必担心我在哄骗你。” “我信,所以你先把他放了。” “他是我的俘虏,而你的赎金远不够打动我。况且他很虚弱,每拖延一天,他就离死越近一分。” “你先证明他还活着!” 鹿正康一抬手,虚弱的鸡崽子般的哈孔出现在他掌心,他被五子连环扣绑着,陷入了彻底的沉眠。只一眼,瑟拉娜便认出了大君形态的父亲,看到他这样的惨状,顿时出离了愤怒。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什么样的解释,他没死已经是我最大的耐心了。”说完,把哈孔收回净土。 “好,好极了。”瑟拉娜突然朝灵魂石冢跳去,然而在半空中被鹿正康揪住脖子,吸血鬼公主当时就一冰锥朝巨魔人脸上打去,只可惜冰锥在他的额头碎裂,却不曾割破半点皮肤。 “你好厚的脸皮啊!”这是来自瑟拉娜真诚的赞美。 “冷静些,咱们和和气气把问题解决了不好吗?” “呵,我可不像某个人,能这般大言不惭地做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 “不必讽刺我。” “我在说你吗?你别对号入座呀!” 鹿正康为这种无意义的骂战感到非常痛苦,这已经不是在浪费时间了,简直是在侮辱时间。 “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我的父亲在你手上,生不如死,我怎么能不激动,好哇,你这时候要装和事佬啦,你怎么不把手上的血洗一洗呢?” “我是人!杀吸血鬼是天经地义。” “我也是吸血鬼,你怎么不杀我呢?还不是因为我有些利用价值,假如我帮你,你却要杀我,那该怎么办呢?” “我向圣灵起誓,只要我眼前的吸血鬼帮我进入灵魂石冢,我就绝不伤她分毫。” “呵呵呵,你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嘛。你不该除恶务尽,为大家,舍小家的吗?” “我只是在做认为对的事情,你们吸血鬼自有黎明守卫会清剿,我的贡献已然足够。” 瑟拉娜闭上眼睛,平息了愤怒后,便是深深的无力。 强者才有话语权,有力量才有活着的权利。 “我教你。” …… 是否有人好奇,那些被吸入灵魂石后消耗掉的灵魂去了哪里? 灵魂本身并不会被磨损,真正损失的其实只是精神而已。 被抽空精神的灵魂是残缺的,他们死后不能升天,即无法去圣灵的国度,也不能进入魔神的领域,只有去往灵魂石冢。 那里,有无数悲哀的亡魂。 …… 鹿正康对自己使用了灵魂剥离法术后,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一部分消失在冥冥之中。 可以进入灵魂石冢了。 二人从条石台阶盘旋而下,穿过紫色的光焰圈,恍惚眼前就是一暗,从烛火通明的室内来到空寂冰冷的无垠世界。 他们从半空中的碎石漩涡中来到此处,这里也是曾经贝蕾莉卡踏上的道路,一路通到地面的圆形仪式台。 环顾四周,二人都为此处压抑绝望又神秘瑰美的景色深深震撼。 “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瑟拉娜感慨道。 向上望去,深蓝暗紫的灰沉天穹中顶有一个硕大的黑色空洞,视直径几乎达到四十度,边缘有冰蓝与玫红双色的流光交织,其后的放射状淡棕色云彩仿佛虹膜。 天空如眼,俯瞰大地。 地平线有一层红紫色的蒙影,这样的深远处,有无数黑色的高塔轮廓树立,就像是被镶嵌在天空画板上的群山。高塔之上的暗蓝云层里有无尽的雷霆不休闪烁。 大地是凄凉的石漠,有短而密集的黑色草簇遍布各处,碎裂的岩石随处可见,长长短短的墓碑四处堆积,枯树与枯骨在地面露出一角,除了给人死亡的恶意外,完全不能给人以生机的活力。各种发着幽光的裂隙随处可见,细细的灵魂喷流从中迸溅。 薄雾笼罩各处,能见度低到可怜,百米开外就是一片阴沉。空气很干燥——干尸般的干燥,气味很纯——纸张般的纯,除此以外,气温也很低,体感温度大致是零下十度左右。 此地的建筑大多是残垣断壁,其风格与人世间任何一处都迥然不同。随时提醒人们身处神秘的冥土。 “我们该去哪儿?”瑟拉娜茫然问道。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魂体,正依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姿态悠闲。 鹿正康走过去,“嘿!朋友。” 那个灵魂并不理会他,只是喃喃自语,“这都他妈发生了啥?” 鹿正康朝瑟拉娜摇摇头。 “你去找你的母亲吧,我们分道扬镳,假如你遇到了危险,可以朝天空连续发射三道闪电术,我看到了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多谢。” “不客气,各取所需而已。” …… 鹿正康在灵魂石冢四处游荡。 他一进入此地,有两个强烈的感觉,一个是注视感,被冥冥之中的伟大意志注视,二是吸引感,缺失的那部分灵魂在召唤他。 少了一部分灵魂,他的心力都少了一大截,且非常不活跃,对他的实力是一个巨大的挫伤。 他朝灵魂的感召方向走去,途径一片枯骨堆积的墓地,陡然天上一道雷霆劈落,枯骨地里有数十个漆黑的骸骨士兵站了起来,朝鹿正康冲来。 一拳一个,这些黑骷髅死后会化作一滩胶质余烬,里面有灵魂石和灵质。 挺不错的,鹿正康将这些不安分的灵魂转化为死灵,发现智力底下,比动物死灵好些,不到编号的水平。 不能浪费啊,鹿正康愉悦地开启了哀鸣波动。 第三百〇六章 玩头骨的男人 有许多孤独的灵魂在这片大地徘徊。 他们有的初来乍到,有的已经适应了这里,还有的彻底消融了自己的存在。 鹿正康与一位诺德女人对话。 “你从哪里来呢?” “我不,不知道。” “你认识其他人吗?” “……求求你,帮我了结这无尽的痛苦。” 这个亡魂说话时,姿态还很悠闲,淡蓝的魂体表情麻木,眼睛无神,只是说着那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远处有个男人蜷缩在碎石堆旁,努力钻进岩块的缝隙里,鹿正康走过去问,“你是谁?” “啊——那个天空,有什么在看着我,我要疯了!要疯了,哈哈哈哈哈!” 鹿正康抬头看看天空,的确,那个涡旋就像眼睛。 再走一段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头举着一本书,对着身前围坐的六七死魂灵高深吟诵祷告词。 “信仰祂,伟大的真理之主,唯有宁静才是黑暗中的解脱……黑骷髅是仆人,但没有了智慧……” 爬上一个高坡,鹿正康遥望天边,那里双月在云间隐现,而一段耸峻的城墙露出雄阔的身影,无数高塔矗立塔顶上空隐约有无数破碎的悬空石,如同被天穹吸引而飞,但保持了一个僵硬的凝滞状态。 前方的地面上有一些发光的凹洞,仿佛大地的疥疮般,远远的能看到紫色的蒸汽从中喷出,被凹坑内的强光照得通透发亮。 随处可见的墓碑集群里有紫色的幽魂球自在浮游,就像一群曳尾的流星,慢吞吞地飞行着,倒是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鹿正康继续向前走去,他的灵魂在不断吸引他,然而走不多时,他突然发觉那种召唤感的变化,方向上有了细微的不同——有人动了他的灵魂! 鹿正康皱皱眉,使用一个飞行术,调整力场强度,慢慢飘起,可当他离地不过十英尺,天上陡然一道雷霆劈下,将他击落,身上衣物着火冒烟,他一招不慎硬扛下雷殛,顿时失去了意识,歪歪斜斜地朝地上坠去。 …… 瑟拉娜向着远方的巨大城市走去,路上遭遇了一些黑骷髅的袭击,不过都被她轻松解决。 灵魂石冢充满痛苦与死亡,但不知为何,给了她一种安稳的感觉。就像树木追逐光芒,奔马驰骋四野,对吸血鬼来说,这里就像一片温床。假如某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像家,那其实就可以当作是家。 家是让人安心的,尤其是母亲在的地方。 前面的虚空里突然冲出来一匹冒着紫火的蓝黑色骷髅马,一个健壮的诺德男性灵魂搂着马匹的脖颈,大喊大叫:“哦吼吼吼呼呼!跑快些!嘿,好马儿,我现在都不想把你还给那小子啦!” 瑟拉娜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奔放不羁的男人,在这样的死气沉沉的地方看到这么张扬跳脱的人委实是不可思议。 男人勒马,然后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一串颅骨——各种各样的骨头,人的、动物的,新鲜的、陈旧的——他抚摸马头骨,那匹幽灵骨马消失于空中。 男人看到瑟拉娜,也惊奇地叫起来,“欧唷!一个吸血鬼,要老子还活着一定把你砍了!” 瑟拉娜冷哼一声,“狂妄之人,接受灵魂消散的痛苦吧!” 她甩出一个冰锥,那个男人倒地一个翻滚躲开法术,随即摩挲了一下腰间的一个人头骨,“嘿哈,叫你看看爷我的新收获!” 一个虚幻的诺德男孩从虚空里一点点出现,他的脸上带着宁静的笑容,但很僵硬,一看就没有什么思维能力。 男人一指瑟拉娜,“好小子,去把那个坏家伙揍一顿。” 男孩闻言,大步朝吸血鬼大小姐走去。 “可笑,一个小孩,能做什么?”瑟拉娜一看那男孩,不由得心想这小孩长得好庄正,早早便死了实在可惜,真是仿如沧海遗珠般的瑰宝。她虽暗自啧啧称赞,但动作毫不迟疑,抬手又是一发冰锥射去。 眼看冰锥急速飞来,男孩平平整整地打出一拳,虚幻的魂体急速凝实,乍看似一块透亮的宝石一般,冰锥被直拳打破,消散开去。 瑟拉娜顿时皱眉,她抬手发出一道吸血鬼之触,猩红的光点化作飘带飞出,缠住男孩,想要攫取他的活力,但失败了,男孩只是轻轻一挣身子,吸血鬼之触便破碎断裂。 诺德男人哈哈大笑,“厉害吧!快快快,打她!” 男孩收拳,站得笔直,没有更多的攻击企图。 “打呀!怎么了?怎么了?”诺德男人挠了挠头,茫然后,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算啦,不打就不打咯。咱们回吧。”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的头骨,那动作娴熟,活像个老妖怪。 男孩化作云烟消散。 瑟拉娜皱皱眉,朗声问道:“你认识别的吸血鬼吗?” 男人下意识摇头,不过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点头,“你说吸血鬼我就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一个的,就在那边的墓园里。”他指着远处的高墙,那里建筑密布,瑟拉娜本以为是某处失落的远古巨城,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墓园。 瑟拉娜追问道:“你说的吸血鬼,是不是一个女人?” “正是……正……呃……”男人本笑着,但渐渐便没了声音,变得木愣愣的,就如那些遍布各处的残缺灵魂一般无二。 瑟拉娜得了准信,本可以抛下这个怪人一走了之,但她向来恩怨分明,上前去想察看一下他的状态,看能不能解除对方的异常。 她刚靠近男人身前六英尺的距离,那个虚幻的男孩再次出现,挡住了她。 “嘿,小孩,让开,我不会伤害那个人的。” “……” “你的主人出问题了,不对,他生病了,我是牧师,你知道什么是牧师吧,我会治好他的。” 男孩直直地看着她,双手抱胸,做出疏离的模样,他低声咕哝,“生病该找医生,为什么找牧师?我不相信你。” 瑟拉娜看到这个双手抱胸的动作,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这个男孩了,坚定、平直、温柔、谨慎,她可以将一些用来描述大人的话语放在他身上,丝毫不会违和,奇妙的是,这样稳重的孩子身上透露出纯真的干净——一泓清泉般的干净,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到了。 这孩子,死前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第三百〇七章 男孩鹿正康 “让开吧,男孩,那个人只是在利用你。” “我要守护他,我失去了的,一定要抓住。” 瑟拉娜与男孩辩论了一会儿,依旧无法说服对方,于是打算强闯过去。 身为吸血鬼,兼死灵法师,她的实力足以在危机四伏的泰姆瑞尔独当一面,三千年时光匆匆而过,她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大小姐。 双手共同凝聚出冰风暴的法术构型,将二者叠加嵌合,达到法术超载的状态,随即挑了一个角度,向男孩推去。 “凛冬、怒风、冰雪!”男孩吸气怒吼,透过虚幻的魂体,能看到他胸膛内爆裂的淡蓝波动,灵魂石冢死气沉沉的魔能一下子活跃起来,一道霜流与冰风暴对撞,两相抵消,夹着冰片的紊乱寒风呼地扩散开去,给凄凉的石漠披上一层莹白的薄纱。 瑟拉娜的法术特意避开了那个陷入异常的诺德男人,而男孩的吐目正好把法术冲散。看结果,倒是颇有默契。 瑟拉娜既然出手,绝不留情,试探过男孩的实力后她也是认出了吐目这门古老技艺,心里顿时没底,但还是毅然出招。先是召唤了一个麾下契约的魔人战士对男孩发起冲锋,自己在一旁不断发射冰锥。 她现在就想着能偷偷溜到那个发病的诺德男人身边,将他掳走再说。 男孩表情很耿直,但下手非常狠,瑟拉娜也没看清他怎么做到的,往魔人战士身上一扑就把他打回了湮灭。 “好强!” 瑟拉娜还未多想什么,那男孩又一个飞扑,半空击碎三枚冰锥,来到瑟拉娜身前,一拳打出。 吸血鬼并不怀疑这闪烁着宝石光泽的拳头有没有可能击破自己的头颅,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拳头停在她眉前。 男孩轻轻说道:“我发誓绝不会伤害你。” 他收回拳头,后退几步,到那个呆滞的诺德男人身前,站直了。 一个男孩,站在一个大人身前。小小的他,眺望周围的风景,像是在等待什么,既不着急,也不担忧,只是欣赏着风景,大大的他,漠然如一块海边的礁石,冷风四处吹刮,石漠上干枯的灌木发出低低的刷刷声,他不言不语,与那些墓碑没有两样。 瑟拉娜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这个小孩,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嘿,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鹿正康。”男孩似乎活跃了一些,那种违和的僵硬感觉减退许多。 “你认得我?” “当然啦,你是瑟拉娜。” “等等,你是……白山?” “什么白山?” 瑟拉娜这下清楚了,原来男孩是那个人分离出去的那部分灵魂。她心想那个可恶的家伙也总算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不禁露出笑容来。 依照约定,她向空中释放了三道闪电术,雷鸣的声音远远传递出去。虽说灵魂石冢常有落雷,但连续三道也是不多的,而且法术与自然雷电效果也并不同,只能延伸一定距离后就会散成原始魔能,因此可以判定是地面射向天空,只要巨魔人注意观察,绝对能发觉的。 瑟拉娜与男孩鹿正康闲聊起来。 “你是哪里人?” “我是……我说不出来。” “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 “他们难道在灵魂石冢,你来找他们吗?” “不,我来找母亲的记忆。” “什么记忆?” “她把二十一岁后的记忆遗失了,圣灵玛拉的祭司启示我找到血色的钥匙,来到亡者的所在。这里能找到她丢失的东西。” “假如你找不到呢?” “不可能的,不……我肯定能!”男孩焦急起来,“不行,母亲的记忆,我一定要找到。” 瑟拉娜第一次看到男孩这样惊慌失措,突然感到非常欢乐,她就像逗小孩一样,板着脸恐吓道:“那可说不定,灵魂石冢这么大,你要找一段记忆,那肯定是海底捞针一样的!” 男孩听到这番话,反而冷静下来,他又一次开朗地笑起来,“只要在……就没问题!我会坚持完成母亲的心愿的!直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刻。” 瑟拉娜倍感震撼,她感到男孩眼中的神采如此不可逼视,她忍不住压低声,只因为不敢惊扰到这样璀璨的光。 “值得吗?” 男孩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这个,你去做一件对的事情会怀疑值不值得吗?” 瑟拉娜在心里大叫,这个男人好厉害! 回想起那个可恶的家伙,没想到他曾是这样的一个少年。 “你以后不要学坏哦。”大小姐宠溺地伸手去抚摸男孩的头,不过被他躲开了。 “我想我们是平等的陌生人,你不要摸我的头。”男孩很严肃,有种乖小孩的板正。 “这是大人对小孩的奖励,你几岁啦?” “我来到这个世界有三年,但我的年岁有数十个宇宙那么大了。” 瑟拉娜被逗乐了,“小孩子说胡话。” “我很少说谎,因为很少有值得我说谎的事情了。” 二人开开心心说着话,等了许久,瑟拉娜也不见白山赶来,怀疑他是没有看到信号,于是又发了一次。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发一次信号,三次后,白山还是没来,她顿时有些担心。 她倒是不怀疑白山的人品,毕竟他的灵魂是如此高洁,只是担心他遭遇了不测。 瑟拉娜深知自己实力不敌白山,假如连他也遇到危险,那么她去也是无谓的努力,如今之计只能找到母亲,联合她的力量去搭救白山。 “男孩,我要走啦,未来的你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去找母亲救他。” “你要小心,假如遇到对手,可以把对方引过来,我帮你解决。” “谢谢啦,可爱的小家伙。” “再见,陌生人,和你说话很开心。” 瑟拉娜告别了男孩鹿正康,一路朝墓园的方向走去,穿过宽阔的城墙正门进入墓园外层,她在这里也遇到一些有趣的灵魂,一个四处闲逛自称圣鸠步的家伙指点她来到墓园大殿,宏大深邃的宫殿在天空巨眼之下矗立,仿佛神的王座。 门廊入口被魔能屏障阻挡,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踱步,正是贝蕾莉卡。 “母亲!” “你……瑟拉娜?主啊,不可能!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哈孔在哪?” 第三百〇八章 家的傀儡 贝蕾莉卡是一个古老的吸血鬼了,有资格被冠以远古者、大师等称号。 不过她的妆容其实很年轻,面容饱满而略方,显得很有贵族老女人的雍容姿态,发型却是两个朴素的丸子头,说话声音低沉清朗,措辞古雅,有些文绉绉的意味。 瑟拉娜轻轻触碰魔能障壁,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缩手,“母亲,你怎么被困在这里?”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来这里的?难道我还是失败了,哈孔找到了解译预言的办法,对吧?” “不,你完全错了,父亲已经被人打败囚禁了,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 “什么?竟有这种事?是何人击败了哈孔?一位血族,还是一个下贱的吸血鬼猎人?” “他不是吸血鬼猎人,但他将瓦尔奇哈城堡的所有吸血鬼都杀尽了。” “好大胆,好厉害,好可恨!”贝蕾莉卡听到瓦尔奇哈全灭的消息,非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释然,“那帮被哈孔洗脑的蠢货,死了就死了吧,没有什么价值。好孩子,你能来找我很好,你把我放出来,我们就能继续在美好的凡世生活了,我受够你那个疯癫的父亲,现在他不再是威胁……等等,最好叫那人把哈孔杀了。” “嘿!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父亲?” “那是一个狂人!你明白吗?他根本就是想要杀了你,用你的血液来达成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不管他是不是狂人,他总归是我的父亲,我们去搭救那个囚禁他的人,这样他欠了我们的情理应偿还,以他的品性,我若逼迫他不杀父亲,那么我们一家人就不会有事。” “你是说,宁肯相信一个吸血鬼屠戮者,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你失去理智了吗!”贝蕾莉卡声色俱厉,用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是的,与他相处的短短一周,我就已经感受到他那太阳一样不容置疑的人格,而他给我的安全感,是你几个世纪来都没法做到的!” “孩子!我是在保护你,将危险阻挡于发生之前,难道不是一个母亲该做的吗?你的父亲是个疯子,而你所说的那个陌生人更加不可靠,你要知道,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人!” “不,母亲,还有一个人,也不会伤害我的。”瑟拉娜露出微笑。 “该死,你喜欢上一个凡人了?你难道不知道,几十年后,你就会抱着他的尸体恸哭,对我们永生的血族来说,只有同类才是值得相爱的。” “有何不可?你对我的爱也终究是一种囚禁而已,你与父亲没有区别,”瑟拉娜沮丧不已,而且因一腔悲愤而浑身颤抖,“或许我们不配拥有天伦之乐。” “别这样,孩子,看到你这样的痛苦,我的心都快碎了。原谅我的一意孤行,原谅我的独断,我永远是爱你的。”贝蕾莉卡与瑟拉娜一障之隔,她将手贴在上面,剧烈的灼烧带给她痛苦,但贝蕾莉卡脸上的表情还是熟悉的严肃,眼神那样的温柔。 瑟拉娜深吸一口气,闭眼,将眼泪化开,随后露出大方的笑容,“抱歉,母亲,我这就把你救出来,我需要怎么做?” “去找到那几座最高的浮石尖塔,障壁在通过这些塔的基座抽取那些流放至此的可悲灵魂的能量,打败守卫,就能把障壁撤消。不过小心,有一头自称度恩哈维(龙语意为诅咒永生)的巨龙在灵魂石冢逡巡,祂是真理之主任命的监管者,不要被祂发现了。” “放心吧,我知道了。” …… 阴暗狭长的黑石廊道,鹿正康只有自己的光可以照亮道路,淡淡的白色光线照亮周围不到两英尺的范围就融化成昏沉的晕彩,他打量周围,墙面上满是浮雕,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他感觉空气异常潮湿,而且暖呼呼的,似乎有水汽在弥漫,被他的光芒照彻后的稀淡雾气就像池沼上空不散的瘴霞。 地面很坚实,但他感觉腿软,就像是踩着软垫一样。 这里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肠道。 他是食物,而墙上的浮雕是被消化殆尽的残渣。 这当然只是一种比喻,鹿正康观摩着浮雕壁画,人世百态,各有不同,基本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可以辨认人体,除此以外,没有太多细节可供琢磨。 但看得多了,他也就大致了解,这些浮雕所描绘的内容大都是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那些人在做出疯狂的姿态,有炸裂般的表现张力,而在混乱无序的背景里,总有一直深沉的圆形眸子在注视一切。 走廊深处突然吹来一阵风,轻轻的、柔柔的,让人想起春日阳光灿烂午后郊外绿地上拂过大地的和风,有种美好的滋味。 鹿正康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曾经的学生时代,与纳提和帕雅相处的时光,在少林寺参研经书的日子,在狮相门的小院里练武的时光,还有为约纳斯准备三餐的时候。 平和没有波澜,暗地里有无限遐想,彼时的生活是分层的,在波光粼粼之下,是游鱼飞鸟的故事。 他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没什么怀恋的想法,但摸了摸脸颊,笑容竟然不知何时已然爬满。 走廊的暖风停止了。 鹿正康继续往前走。 雕塑千奇百怪,细节上并没有重复的,不过还是有类同之处,既然都是真挚难忘的情感,那么天下人都是相通的。有共同的悲欢,我的笑容可以分享,我的哀伤也有你承担,我们是一体的。 这里是真理之主的宝藏——众生走廊。 在无声的寂静里,鹿正康的体验却很奇怪,他仿佛还是沉浸在那些背景噪音里,没有丝毫不妥,甚至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廊道里是寂静之极的。 好矛盾的感觉,分明是非常安静,乃至连呼吸、心跳,内脏蠕动,肌肉伸缩都可以分辨的环境里,却给人平凡的适宜感。 有人在窃窃私语——是浮雕们,他们在窃窃私语。 “又来了……” “找到自己期望的……否则会死。” “放弃,唯有侍奉才是真理。” “还给我……还给我……” “我以为死亡是解脱,但恰恰是痛苦的开端……” 鹿正康仔细去聆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走廊还是那个幽静的走廊。 第三百〇九章 度恩哈维 鹿正康听不见浮雕的碎语,也不纠结,因为很可能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这样的经历实在太多了。幻视、幻听等等,鹿正康确定自己的精神状况是正常的,而且几乎不会有出格的想法,所以说他体验过的那些光怪陆离,都是虚假的,也许是被编纂过的。 他也曾对此锲而不舍,但遇到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 “我的孩子,快过来。” 鹿正康陡然一惊,是嘉尔娜的声音! 廊道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召唤,“来吧,孩子,来吧。” 鹿正康深深皱眉,幻觉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有暗示引诱的意思了,前方的黑暗如此浓重,让人不由得想起死亡的温暖帷帐在深处微微摇摆,恶意的恐兽将迷途的灵魂吞没。 他深知自己其实完全就在环境里,但这么说并不准确,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介于真实与虚幻的领域,在这里,他能感应到净土,却无法连接,他的一切努力可能都没有回报,而且会有莫大的危险。 鹿正康感受着体内越发孱弱的力量,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心力也沉寂,身体也孱弱,魔能在此地没有可共鸣的频调。 凡人能做什么? 鹿正康笑了笑,发一心就坚持到底,怕什么艰难险阻,怕什么生死两难,从来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快步向廊道深处跑去。 …… 瑟拉娜来到一座浮石尖塔前,数量上百的黑骷髅袭击了她,但这些家伙不足为虑,可怕的是那个守卫者,穿着龙骨重甲,手持龙骨巨斧,身高超过七英尺的猛士。 瑟拉娜连发冰锥,打在龙骨甲上就破碎消散,她只好四处游走,将杂乱的黑骷髅清理干净,随后抽出一柄精灵匕首,向着守卫者发起冲锋。 吸血鬼动作灵巧,姿态舒展,那守卫者却经验丰富,往往不等瑟拉娜冲进身前就撤步挥击,瑟拉娜只好闪躲,不敢硬扛。 吸血鬼对战死灵真是苦手又累心了。吸血鬼擅长吸血法术与寒霜法术,而死灵对这二者有相当的抗性。通常对付死灵的最好法术——恢复系驱逐不死生物,对吸血鬼来说生命魔能与火焰魔能一样是难以驾驭的,几乎不可能使用。 瑟拉娜只有应用自己精熟的战斗技艺与守卫者交锋。龙骨盔甲虽坚实沉厚,但并非严丝合缝,吸血鬼猛然冲向斧刃,横扫的巨斧如一列火车般轰隆隆划过空气,瑟拉娜脚尖轻轻点在斧面上,略失去重心而倾倒,但匕首已经卡入头盔与肩甲的缝隙,瑟拉娜将自己拉近,双腿缠上守卫者的脖颈,一手还死死攥着匕首。 她轻轻旋转起来,如一个妩媚的舞娘,当她落地,还有一个硕大的头颅落地。 “这应该足够给你个教训。”大小姐将匕首收起,守卫者崩溃成一滩胶质散落一地。 继续吧。 还有两座塔。 …… 陷入混乱的诺德男人慢慢回过神来,“哦,别着急,嘉尔娜,我的嘉尔娜,我会找到你的,我已经找到好多老朋友啦,快斧子皮特,飞毛腿康诺尔,好女人莎朗……”他一边说着,一边数着腰间那一串骷髅头,有些完整,有些残破,有些很小,像珠子一般,有些像个腰鼓,还有些根本只是骨片而已,“一个都不能落下,一个都不能,我们洗礼要塞的老伙计们,一个都不能少!” 天边雷霆汇聚之处,一个青铜色的巨大龙影在云层间盘旋,霜风在祂的躯体上流转,光电不过是踏步的台阶,祂振翅发出恐怖的怒吼,声音苍凉古老,一路向着墓园深处飞去。 图利安诺搓着脸,“谁惹到这大家伙了?我是不是该跑路了?”他正想召唤出幽灵马,少年鹿正康却出现了,“我们去帮忙。”男孩如是说道。 “噫,小孩一边去,那是巨龙,去找死吗?”图利安诺把鹿正康推到一边,顺便大咧咧地搓了搓少年的脸庞,“去去去,老实回去。” 幽灵马自虚空冲出来,图利安诺刚跨上马背,鹿正康就很麻利地跑到他怀里,“出发,去墓园。”少年拍了拍马头,幽灵马发出舒畅的嘶鸣,奋蹄狂奔,迎面狂风咆哮,图利安诺大吃一惊。 “停停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小子,快让这马停下来!” 少年鹿正康放肆地大笑起来,在父亲的怀里扭动,图利安诺的脸色一点点平静下来,又露出憨憨的表情,“坏小子,陪你疯一回吧!” …… 贝蕾莉卡收拾了行李,焦急地等待着,某时,她身前的屏障陡然消失,她大喜过望,“好孩子!我该去找她……等等,上古卷轴!”她转身向墓园大门跑去,推开厚重的黑铁城门,进入墓园内部,内部异常宽阔,就像一个竞技场一样,她顺着宽阔的台阶走下,绕到一个空当处,那里是她的储物地和炼金实验室。 她打开狭长的卷轴盒,将金色的卷轴捧出,不等她转身,一声震怒的龙吼叫大地颤抖,她略略弯腰,总算没有摔倒,转身一看,墓园高墙上,残酷的巨龙已经降落。 雷霆爆鸣,凄惨的白光里,祂的身姿如同时光的丰碑,优雅狰狞的长角在头骨上方延伸,扬起斑驳的双翼,侧伸脖颈,斜睨大地。 “大胆的囚徒,汝命为侍奉而非反抗,在此地彻底消亡吧,把血与骨供献给大地,将灵魂升入天穹!” 贝蕾莉卡苍白的脸色愈发单薄。 这下可难办了。 “伏——喀锭!”【龙吼:冰霜吐息】 一道恐怖的寒冷划过数百英尺的距离,几乎像是一场天灾一般,把贝蕾莉卡所在的区域彻底淹没。 瓦尔奇哈的吸血鬼主母轻轻从霜流一侧钻出,方才饮用了寒霜抗性药剂,效果斐然,她迎着巨龙发起了冲锋,只因她也清楚,不将祂击败是不可能离开的,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巨龙是不死的,杀死祂只不过是让其沉眠,待其回溯了自己的身躯,便又是完好的模样。 度恩哈维坚实有力的后退一蹬墙头,高高飞起,双翼轻挥便是飓风四逸,祂高高飞入天空,随即俯冲。 “斯通——叭寇!”【龙吼:风暴召唤】 天上黑云层层压低,仿佛天地相击般可怖,无尽的黑骷髅在墓园悲哀的大地中爬起,朝贝蕾莉卡涌去。 贝蕾莉卡取出一瓶闪电抗性药剂给自己喝下,随即连连召唤,八个魔人战士,一个魔人大君,三个强力冰霜元素,这些都是签订了契约的属下,有魔神印记为凭证,因此可以复数召唤,身为莫拉格?巴尔的忠仆,冷港之女对那些生活在冷港中的迪德拉生物颇为亲和,召唤出来的魔人都是精锐,皮肤青蓝,战纹乌黑,一身漆黑泛紫的魔族甲厚实可靠。 “遵从主人的命令,撕碎眼前之敌!” 有召唤物拖住黑骷髅之海,贝蕾莉卡可以专心对付巨龙。 第三百一十章 骑士冲锋 贝蕾莉卡如无形无质的幽灵在骷髅海中游荡,天上雷霆狂乱如龙,乱杂杂地劈下来,不论是黑骷髅抑或魔人、冰霜元素都被击中。贝蕾莉卡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骷髅是杀不尽的,自己的召唤物可坚持不了多久。 巨龙度恩哈维俯视着吸血鬼,祂轻轻挥翅,转过一个宽大的弧度,开始俯冲。 贝蕾莉卡眼看这个翼展超过三十英尺的庞然大物急速坠落,开始反向冲击,那场面就像一只康多兀鹫在捕杀瘦狐。 贝蕾莉卡觑见时机,轻轻一跳,抓住了龙爪,度恩哈维急忙转向,要把吸血鬼压在地上碾碎。 贝蕾莉卡逃出一瓶腐蚀药剂泼在巨龙肚腹,随后闪电般挥动匕首,剖开龙腹,并在被甩飞之前,钻进了伤口里。 度恩哈维感到可耻的痛楚,低低吟诵龙吼,“唪——泽古!”【龙吼:虚灵幻化】,青铜色的龙躯化作淡蓝色的烟霾,贝蕾莉卡从中跌落,砸倒两个黑骷髅,先前的冒险竟然毫无用处。 大门处传来惊呼:“龙!” 瑟拉娜赶到此地,见到母亲与巨龙搏杀,一时间竟然忘了呼吸,看到贝蕾莉卡跌落骷髅海更是心惊胆战,直到那乌沉沉翻滚的尸骸堆里飞出两道冰锥,这才放下心来。 贝蕾莉卡扭过头看到女儿到来,顿时露出笑颜,她躲开黑骷髅的攻击,将上古卷轴双手握住,搓一个冰锥裹住卷轴,朝瑟拉娜打去,“瑟拉娜,接下卷轴,快跑!” 瑟拉娜此行本就只是为了母亲而来,怎么可能抛下她不管,当即就摸出匕首,召唤两个魔人战士,领着他们加入战局。 度恩哈维飞回墙头,探出修长的脖颈,龙首如魔神恶面般奇狞,祂轻轻吸气。 每条龙都有自己擅长的吐目,祂们掌握言灵的同时,也为言灵之力改变了形体与灵魂,身为冥土的监管者,度恩哈维最擅长的正是死神印记,削弱敌人的护甲、活力、魔能,让他们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届时便可以悠然自得地将美餐慢慢享用,不论是大快朵颐的饕餮,还是细嚼慢咽的优雅,全看祂的心情…… “克里——卢奥!”【龙吼:死神印记】 “太阳、灼魂、烈焰!”【吐目:焚云之息】 墙头一道紫色气流与正门而来的金红色喷流对撞,二者相接之处,火焰与魔能激荡,爆裂成一个氤氲的亮彩色光团,冲击波排开,将大地之上的一切都吹飞。 瑟拉娜在半空中击退张牙舞爪的黑骷髅,扭过头一看,援兵正是那个男孩。 他坐在骷髅马上,幼小的躯体却发出这样震天动地的吼声。 图利安诺坐在鹿正康背后,发出憨憨的笑声,“捡到宝咯,捡到宝!”他话音未落就被鹿正康一振臂甩下马去,少年轻拍马背,烈火熊熊的骷髅开始冲锋。 度恩哈维喉间咕哝出厚重的话语,“kiir do bron,krif voth ahkrin!(诺德之子,勇敢地战斗吧!) “ dinok!(但你会面对死亡!)” 少年怒吼,“神甲、神兵、神力!” 天神下凡! 一人一马,俱在浓烈的白光中着甲,魔能填补了他们散逸的血肉,为他们附着坚实的护盾,赐予他们可靠的武器。 少年化作高大的神将,手持纯白的光枪,胯下骨马穿着严丝合缝的重甲,紫色的火焰在它的蹄印里燃烧,铺出一条毁灭的道路。 是骑士向死亡与巨龙的冲锋! 少年挺枪,横平直刺,万千髑髅无一能挡第二合,黑色的骨片纷飞如一场喧闹的烟花,骑士的冲锋在敌军中凿出一条坦途来。 此乃狮相门秘传奇六品武学——桓侯十六枪!汉桓侯既是张飞,字翼德,三国时期蜀汉五虎上将之一,有万夫不当之勇。 天上的惊雷打向他,骑士仗着守卫周全,硬抗一道电流,细密的光蛇在白甲表面流窜,发自灵魂的虚弱感叫他仰天长啸。 这般以意志抗击死亡,实乃人生一大畅事! 鹿正康肆意挥洒,枪法愈发凌厉,一扫就是一片,一扎就是一串,倏忽跑出去数百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狂风在耳畔尖鸣,世界一片模糊,只剩下那墙头伫立的古龙。 “fin zin se zind los dii!(胜利的荣耀属于我!)” 吸血鬼母女在召唤物的协助下汇集在一处,瑟拉娜指着那位冲锋的少年对母亲说道:“看,就是他了,他屠杀了我们的氏族,将父亲囚禁了起来。” “一个灵魂?” “不,这只是他剥离下来的部分。” “那么他本人去了哪里?”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他似乎陷入麻烦了。” “整个灵魂石冢没有比这条巨龙更大的麻烦,除非……”贝蕾莉卡眯着眼睛,看着那少年对着度恩哈维掷出长枪,如白虹贯日,流星袭月。 “除非什么?” “除非他遇到了这里的真正主人。” “您是说……” “真理之主!” …… 幽静的步廊,鹿正康快步行进,他身上的光芒在一点点淡去,前方的黑暗里,他看到了烛火在燃起,就像一盏夜空里的孔明灯,飘忽忽的,很不真实,在吸引飞蛾前去探寻。 鹿正康本不是想去追逐那光,只不过,他在这样的路上也只有前行,四周都是不可破坏的石墙,莫说他现在是虚弱的状态,就是真身在此也是没什么好方法的。 鹿正康并不怀疑自己是被灵魂石冢的主人拉入此地的,当然他可以幻想是有一个什么真理之主的死对头想要拉拢他,但这样的可能性是很小的,而且这样的想法也很无稽。真理之主也许是创世时遗留的元灵,又或者是某位圣灵、魔神的马甲,这些对鹿正康来说没有分别。 就像对一只肥鸡来说,究竟是被狗吃,还是被人吃,都没有分别。 再借着自己的微光打量壁画,那些人形如此悲哀,是否他们也曾在这条路上慢慢行走,留下了欢喜和刻骨铭心,最后变成静默的石头守候自己珍惜的美好。 通道深处又吹来一阵风。 鹿正康闭上眼睛,女孩从身后搂住他的脖颈。 “鹿,正——康,嘻嘻。” 第三百十一章 剥夺 鹿正康坐在熟悉的办公室,自从毕业后,他就进了这家广告公司,他的专业是金融管理,不过工作的内容却与金融关系不大,他负责创意设计,领班的组长是一位同校的师哥,比他早两届,是个说话慢吞吞,做事情很板正的人。 鹿正康的女朋友叫许远琪,大学同学,专业是服装设计,北方人,毕业后留在南方城市,与鹿正康一起,她在一家网络工作室负责宣发和后期,工作时间比较自由,至少比鹿正康来得自由。 五月的江南地界是温暖的,也是多雨的,这么说不太准确,毕竟鹿正康所在的城市,一年到头,差不多都是有雨的,区别就在于,这雨大不大,冷不冷。 下午十八点五十一分,这个时候早该下班了,但小组的工作没有完成,一个新来的菜鸟要为此负责。有人悄悄说看到这个菜鸟在偷偷玩游戏。但菜鸟说,他能力不足,以后一定进步。 这样的托词,大家都司空见惯了,大家也相信,这个菜鸟今后还是会连累所有人——不,准确的说,是鹿正康和组长。 师哥叫了鹿正康一起,他们三个加班把任务做完,其余人早都散了。 鹿正康敲完一个文档,手机震动了一下。 许远琪发了个消息,她问,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鹿正康解开屏幕,点出消息,然后盯着微信的聊天背景出神,大约五秒钟,他慢慢打字:【快到了。】 许远琪秒回,【你骗人。】 【你肯定还在公司呢,是不是又加班了?】 鹿正康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没有。】 【五分钟内出现在我面前!】她还附了一个大怒的emoji表情。 【不行。】 鹿正康关闭屏幕,左右打量了一下。 楼层的照明灯已经关了,屋子里除了玻璃墙外昏沉的暮光外,就只剩下三盏微黄的护眼灯还亮着,当然,还有电脑屏幕,以及师哥的脑门。 鹿正康笑了笑,师哥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取走一份文件,他总是这样,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之所以没有吃过大亏,是因为他的能力出色。 “谢谢雨哥。” “别谢我,不是我,你早就去接琪琪了吧?” “……是。” “时间不早了,你先走吧。” “我快完成了。” “走吧。” “谢谢。” 师哥笑了笑,把所有积压的文件都拿走了。 鹿正康关闭电脑,看着关机的动画发了一会儿呆。 等他离开公司,许远琪等在楼下,她撑着伞,现在有一点微雨,鹿正康出来时,刚好就不下了。 “你小子是锦鲤吗?一出来就风调雨顺的。” “我不是,看到你的时候,在哪儿都是春暖花开。” “土味情话,恶心心,口区!” 他们一起吃晚饭,这个习惯是从大学时代就有的。 饭桌上,许远琪说,“我还是想去上美。” 上美当然在上海,那个城市里这里不远,是距离上不远,但经济水平就差很远了。 鹿正康停了筷子,脑子里却开始了走马观花。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母,夜,叉! “嗯,一切有我。”他低头,塞一口肉末茄子,塞一口饭,大嚼起来。 许远琪皱起眉,用忧愁的眼神盯着鹿正康,他吃法的样子很认真,认真到能把人看饿,她回想起大学时代,就因为鹿正康的快乐吃相,导致她总是超额摄入热量,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许远琪勉强笑了笑,低下头拨弄碗里不多的米粒,“那是以后的事情啦,咱们先不说这个。” 饭后,他们道别,各自回到住处。 他们的公司都安排了员工宿舍,但许远琪是与一位闺蜜搭伙租房。 半夜,鹿正康被雷声惊醒了。 不知为何,不太困。他坐起来,解锁手机,倚着床头翻看朋友圈。 今天是十四号,昨天十三号,母亲在十三号一整天的时间里分享了五篇鸡汤文和两篇养生文,还有一些现代问题,比如养老问题,讲述子女异地工作的利弊什么的。 父亲分享了一些风景图,还有一些小年轻的文艺话。 许远琪在午夜前六分钟发了晚饭九连拍。 鹿正康给他们一一点赞,顺便把几个微商屏蔽了。 他也想发个朋友圈。 【唯有努力不辜负,唯有工作不迟疑。】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话好蠢,但半困的状态下,反倒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理,于是他精心挑了一张漂亮的鹿头图案作为配图,点击发送。 第二天起来,朋友圈有四十来条消息,除了点赞,留言消息只有四条。 母亲说:累了就回来,早点休息。 父亲说:加油,大拇指.jpg 许远琪说:别太勉强自己。 师哥说:有道理。 许远琪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要不然她不去上美了。 鹿正康回复说:朋友圈只是随便说说的。 他们互发消息,鹿正康解释了很久才打消许远琪的愧疚。 从此以后,他很少发朋友圈了,虽然他本就很少发。 他开始屏蔽一些人,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状态,这样朋友圈就成了悄悄话,不至于到处传播。 一年后。 他没有升职,师哥升职了,好在,他也加薪了,菜鸟被辞退,因为老板来巡视的时候,他在看直播。 师哥不在后,他就成了组长,没有人会帮他处理工作,他也不愿意指派人,往往他是那个留下来加班的人。 母亲在催促他结婚,回老家发展。 父亲让他注意身体,除此以外,父子俩并没有太多交流。 许远琪在准备考研的事情,辞退了工作室的职务,选择打一些轻松的零工,这样能腾出更多时间准备课业。 师哥偶尔还会碰面,简单交流几句,既不生分,也不算熟悉,鹿正康知道,师哥对每个身边人都是很照顾的,自己这样的后辈,太多了,根本在人家心里排不上号。 鹿正康的话越来越少。 在网络上,他就是一个透明人,现实里,存在感也并不强。 不知第几次迟到,许远琪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连串的省略号,末了,附上一个疲惫的emoji表情。 坐在餐馆里,许远琪点菜。 菜上齐了,他们没有谁动筷子。 “我好累,你明白吗?”她轻轻按压着自己的黑眼圈。 “……”我明白。 “你现在越来越冷漠了。” “……”我只是没力气。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不要。 “吃饭吧。” 鹿正康辞去了工作,半年后,他去火车站,送许远琪离开。 江南地区难得落雪,往年总是入冬失败,不过今年,北方的气团格外冷,亚洲高压,的确高压。 站在车站外,踟蹰。 鹿正康闭上眼睛,女孩从身后搂住他的脖颈。 “鹿,正——康,嘻嘻。” 许远琪。 “我要走啦。” 我知道。 “别想我。” 不可能。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号。 回家,玩游戏。 第三百十二章 故事 鹿正康睁开眼睛,他在走廊睡着了。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扭头一看,黯淡的墙上有一块新浮雕,一个人从背后搂住另一个人。 他慢慢坐起来,伸出手,银白色的绒毛与斑驳的青绿色鳞片在手臂上蔓延,绒毛微微颤动着,鳞片的反光就像恶毒小人的眼神。 思绪有些混乱,他反省自己的状态,人性逻辑在减弱,巨魔的狂性与蛇类的阴狠在上泛,他看着周围的黑暗,感到无比的舒适,而对自己的光反倒厌恶不已。鹿正康吐出蛇信,空气里隐藏的信息也传递过来,有灰尘的味道,还有灵质的味道,一个干,一个虚,都很明显。 鹿正康慢慢把手垂下,屈腿弓腰,手掌贴合地面,这样的姿态让他感到放松。 他想要痛饮鲜血,用尖牙撕裂厚实的皮肤与坚韧的肌肉,牙龈的酸麻感与肠胃的温暖感是与生俱来的进食信号…… 鹿正康走了一会儿神,慢慢站直了,用利爪把皮肤撕下,四肢、腰腹以及脖颈,没有血液流出,而是淡淡的蓝色光雾,那些被他丢在地上的肤质一点点溶解,渗入地板的黑褐色石砖下。 他不痛,只是感到累,以至于有种要昏睡过去的感觉。前方的黑暗里,烛火飘摇,在召唤他继续前进。 前行,通道深处仿佛有巨兽吸气,一瞬间,浓雾把他淹没,这倒无所谓,鹿正康扶着墙壁行走。 浮雕在他破碎的手掌上摩擦,人形的凹凸,红尘的故事,隐约有闲言细语在耳鬓厮磨。 “我最亲爱的穆尔薇,今天我去玛拉神庙买了一块护符,这将见证我们的爱情。”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都塔尔,我的孩子,千万不要死在赛罗迪尔。”一位年迈的母亲。 “魔神器是我的!卑鄙的导师,休想独自占有阿祖拉之星!”一个男人,鹿正康隐约记得要帮那个阿祖拉的祭祀找回魔神器,这个想法一闪而逝。 爱情、亲情、名利、权力、武力、魔法,让人癫狂的,让人兴奋的,让人伤心欲绝的,让人愤怒的,让人恐惧的,都在掌下,都在耳边,鹿正康感到无边的灵魂在挤入躯体。 又是一阵风吹来,鹿正康再次闭上眼睛。 …… 度恩哈维在少年甩出长枪之前起飞,但祂来不及阻止这一击刺破胸膛,龙血从胸前背后汩汩淌出,每一滴都如同水银般沉重,暗紫色的血滴砸在地上,能打出一片坑洞来。 祂发出痛苦的嘶鸣,在半空飞舞,血雨点滴。 瑟拉娜惊呼:“他做到了!屠龙!” “不,还差得远。”贝蕾莉卡语气平静。 “我对他有信心。”瑟拉娜不再观战,专心清剿外围的骷髅,务必给少年腾出空间放开手脚。 “凛冬、怒风、冰雪!”鹿正康大吼,酷寒的霜流追着天上的巨龙而去,度恩哈维也吼道:“尤——突苏!“【龙吼:火焰吐息】 冰火交击,神将拨转马头,巨龙埋头俯冲。 酷烈的暖风疾疾吹刮,骷髅纷飞,万类俯首,不论生者还是死者,不论魔人还是元素,所有人都注视着这终极的一合之击。 龙的骄傲不允许祂退后,人的勇气也鼓舞他冲锋。 胜负生死,都在即刻了! 度恩哈维张开巨口,如网般向鹿正康裹去,鹿正康将天神下凡的加持力量全部汇聚在右手之上,收拢在腰间,没了装甲的骨马奋力撞开挡路的骷髅,身上骨片纷飞,哪怕解体也不曾停歇脚步。 巨口闭合,一如铡刀落下! 迎面一拳,仿佛冲天火炮! 炸裂的光里,度恩哈维发出凄厉的惨叫。 “谁赢了?”瑟拉娜焦急地张望,又被强光刺得不断流泪。 “应该是那个男孩。” 正是那个男孩! 鹿正康高高跳起,一拳击破巨龙的上颌,坚韧到几乎不可破裂的龙骨也终究被打出孔洞,少年瘦弱的身躯从拳印里钻出,踏着龙首,一步一踏,来到眉心,低头与巨龙对视。 度恩哈维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和舒畅。祂俯首贴地,姿态安闲。 “morokei sil,oblaan dii faaz.(荣耀的灵魂,终结我的痛苦。)” 鹿正康点点头,闭上眼睛,用出心力武学的奥义之一,也是他现今的至强一击。 心力?绝二阶?大神威掌! 天上的浓云被气浪排开,巨大的掌印把半壁的墓园都打得坍塌,地面凹下去一个大坑,巨龙的身躯完好,但龙骨已经尽数破碎。 “做得好。”度恩哈维轻轻说道,身体燃烧起紫色的火焰,龙魂升入天空。 骷髅海平静下来,陆续坍塌。 一切都在这一战后,尘埃落定。 瑟拉娜跑过来,少年鹿正康对她点点头,随后消散。 图利安诺轻轻抚摸腰间的一块小小颅骨,他感知到一个虚弱的灵魂在里面沉眠。 “没死就好,就好啊……” 瑟拉娜与贝蕾莉卡交谈一会儿,统一了意见后,一同向图利安诺走去。 吸血鬼主母看到这个诺德憨憨的第一时间就说道:“你的灵魂有问题。” 图利安诺猛翻白眼,“说啥呢!” “在灵魂石冢的灵魂都是有问题的,异常才是正常,可你恰恰太正常了。” 图利安诺愤怒道:“找茬?” 瑟拉娜安抚,“稍安勿躁,我的母亲钻研魔法数千年,对你的病很有发言权。” “哦。”图利安诺果然被安抚了下来。 “游荡在此的灵魂本就是被耗空了精神,而到了这里也无法获得安息,这里对灵魂充满恶意,不论是那些浮石尖塔,还是囚魂牢笼,抑或汲魂宝石,乃至在墓地游荡的黑骷髅,真理之主的布道人等等,最终这片世界的结局就是被天上的眼睛吞噬,化作彻底的虚无。” 瑟拉娜一脸震撼,图利安诺皱眉,“不对啊,我没病啊!” “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瑟拉娜说过,你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意识,变成呆呆的样子,这说明帮你抵抗世界同化的力量也并非毫无止境的。你必须尽快逃离这里,而只有我们母女的血液才能打开通道,你要跟着我们,不过得把那个男孩的灵魂交出来。” 图利安诺茫然,“什……么……” 瑟拉娜冲过去攥着他轻飘飘的鬼脑袋一阵乱晃,“别睡过去!清醒一点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吸血鬼二人不约而同甩出了一脸震惊的表情。 好好一个七尺大汉,竟然一点点变成了一个女人。 嘉尔娜低下头,轻轻抚摸鹿正康的头骨,“我的儿,你也来了这里。” “难怪!”贝蕾莉卡感叹道。 “母亲,您看出这个灵魂的奥秘了吗?” “当然。真是让人赞叹的爱情。” 第三百十三章 图利安诺 一条吸魂绦虫在空中急速飞行,没入图利安诺的身躯,它的口器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灵魂,正在奋力抽吸,身心间隙的异样感让这个诺德汉子一阵虚弱,他奋力掷出飞斧,把一个死灵学徒砍死,余光里,一道冰锥飞来,刺破他的铁甲,扎入内脏。 剧痛里,他的灵魂被塞入狭长的管子中。 这里是吸魂绦虫的食道,也是真理之主的宝藏——众生走廊。 通道的深处吹来一阵风。 图利安诺闭上眼睛。 …… 雪漫,母马横幅。 整个天际能与这个酒馆相媲美的娱乐场所不多。不过在这里消费还是比较考验财力的,那些囊中羞涩的酒客们可以去酩酊猎手,虽然次一裆,不过气氛不错,是探险家们的乐园。 图利安诺拍拍屁股从圆凳上做起来,老板娘努努嘴,他当作没看到,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去,他才喝了三瓶,远远不到醉的地步,但真要醉了,可就没力气逃跑咯! “别跑!你还没给钱呢!”老板娘从柜台下抽出一把钉头锤,指着图利安诺。 霸王餐的征服者开始狂奔。 酒馆大门打开,一群轮休的卫兵涌了进来,图利安诺面不改色,只是将狂奔变成慢跑,甚至还对卫兵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抓住他!逃单贼!” 图利安诺被一个擒抱,摔在地上,他感到脊背已经碎成一滩面包糠了。 “嘿嘿嘿!诺德兄弟们,何苦互相为难嘞?这位朋友喝了多少的酒,我替他出钱!”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木精灵站了起来,晃动手里的白铁酒杯,脸上满是醉醺醺的笑意,大家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放下心来,因为这家伙是一个有信誉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同他打招呼,称呼他为大酒鬼安迪。 图利安诺悻悻地站了起来,骚动过后,他去感谢安迪。 “不用谢,只要你陪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喝酒!” “正合我意!” 二人你一杯,我一杯,老板娘不停把酒瓶往桌上放,有不断把空酒瓶收起来。 短短一小时,他们喝空的酒瓶就能堆满龙霄宫的一面墙了。 嘿! 酒中豪杰,醉里英雄! 大家鼓掌,为这绝世的酒鬼之战而欢呼。 图利安诺喝了八十瓶,前二十瓶,脸色泛红,再二十瓶,脸色泛青,又二十瓶,脸色泛白,最后二十瓶,脸红得发紫,他昏昏倒地咯! 而安迪呢?啊哈!真是酒神下凡,一百瓶高度蜜酒进了他的肚子就像进了无底洞似的,咕咚咚喉头翻滚,看得人热血沸腾,这样吞江饮海的酒量,无人不叹服,更绝的是,这个家伙竟然脸色都不变,越喝越快,最后之间把四五个酒瓶插嘴里狂灌,半滴都没漏出来! “游戏没有结束,我的朋友!”安迪扶起烂醉的图利安诺,带着他出门,众人夹道欢送,开门的一瞬间,喧闹的声音快把街头的石砖都掀起了啦! 没人知道安迪把他的游戏举行到了何处,就像一个谜,就像一个恐怖的假象。 七天后,图利安诺醒来了。 他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闻到了淡淡的秸秆香气,硝制后的狼皮臭味,还有蜡烛的烟味,还有燕麦粥的香味,还有…… “醒了?来吃早饭吧孩子。”丁雅?巴鲁推开门,对他招招手,图利安诺一个骨碌翻身起来。 “我这是在哪?” “你在玛拉的地上国度,我的孩子。” “嗯?能不能具体一点?” “裂谷。” “啊?”图利安诺傻眼了,“啥?裂谷?” “是啊,昨晚一个莽汉跑进来大吵大闹,说要和一个女孩结婚,结果抱着一张长椅睡着了。” 图利安诺露出憨憨的标志笑容,“哈哈哈哈哈!笑死了,等等,你说的是我啊?” “不然呢?” 图利安诺虎躯一震,感到自己荣耀诺德人形象崩塌了,尤其是在暗精灵友人面前丢人——“您确定是我?而不是别的哪个诺德人,您知道我们诺德人长得都差不多的哈哈哈……哈,哈……呃……” 在玛拉祭司们诡异的注视下,图利安诺干了三海碗的燕麦粥,吃了五个烤的黄澄澄的黄油夹心面包,总算抱着肚子,仰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叹气。 “尊敬的祭祀大人,请问我昨晚到底说了什么?” “你一直喊着女孩的名字,是叫嘉尔娜吧?”丁雅向自己的同伴们确认,祭司们一致点头。 一个来祈祷的小伙子对图利安诺发出惊呼,“哦!大情圣,你还没走啊!” “???” “你昨晚在市场里撒钱,让每个路人都去参加婚礼,哦,时间定在一个月后啦。你还不去把姑娘带来吗?” “……”图利安诺摸了摸自己皮甲下的内衬口袋——好像只有一张纸条,甚至没有半个铜子儿,当然,这不是说他亏钱了,而是这个口袋往往是空空如也的状态,所以昨天的撒币行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呃,昨天我又说去哪里接那个姑娘吗?” “当然,去独孤城啊,你要在诗人学院学到最浪漫的情歌唱给姑娘听,这样她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图利安诺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摸出纸条展开来一看,上书“我的朋友咱们玩得很开心,等你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我会再来找你,给你游戏的奖励的——安迪。” 他把纸条收好,告别众人,匆匆出门了。 “嘿!站住!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一个帝国富商大叫起来,一群卫兵冲向图利安诺。 他拔腿就跑,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冲出了城门,而把追击者的叫声都远远抛下,他冲进马厩,骑上一匹好马就开始逃窜。 纷纷扬扬的箭矢划过耳边,图利安诺感觉自己要疯了。 必须找到那个安迪!他才是罪魁祸首! 图利安诺万万没想到,这一跑就是一星期,中途干掉一个挑衅的兽人后,他搜到了五个金币,十六个银币,二十来个铜子儿,还有一把兽人长剑,真是好运气,他发现自己变强了一些,真是不知为何。 总之,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雪漫,天际各领的赏金并不互通,他虽然在裂谷领被悬赏一百金币,但可以大摇大摆地在雪漫领行走。 先去母马横幅吧,他要知道那个安迪究竟是谁? “啥?你们都不认识他?连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喝酒的那个啊!” 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见过酒鬼安迪,图利安诺出离了愤怒,他认定这帮家伙串通起来要戏耍他,现在他手头的线索就是独孤城,他必须去独孤城,迟早揪出那个该死的坏蛋! 第三百十四章 诺德之怒 独孤城,至高王的御座,苍郁幽蓝的城市,雄鹰盘旋之地。图利安诺耷拉着肩膀,走到城门前,挺了挺胸,用一种蔑视的眼神斜睨了城门前的帝国士兵一眼。 他昂首阔步地走进门去,街上的行人稀疏。他找了个老头问诗人学院在哪,老头转身当场给了他一拳头,“欸!别突然搭老子的肩膀,小兔崽子,滚蛋!” 这老头脸上有三条长疤,还有六条战纹,整个脸同原始人的图腾一眼,基本没有人样,不回头还好,一扭头露出尊容可把图利安诺吓得一个哆嗦,随即他用忧郁的眼神看向老头,“回来了?” 老头一愣,搂住眼前的诺德兄弟,“回来了!” 现在是4e176,浩大战争在一年前白金协定签订后正式宣告结束。 图利安诺抓了抓口袋,沉甸甸的金银铜币,捞出来,“走,去喝酒!” 眨眼恶鼠,他们买了酒,在街上边走边喝,老兵指着一处城中堡垒,阴郁堡,帝国军队的驻防地,天际帝国势力的核心。再走过一段街道,指着尽头蓝顶的宫舍,蓝色宫殿。 老兵还带图利安诺去看了诗人学院,传言不错,在此处视野宽阔,若是能上到塔楼里,或许真的比蓝宫还高些。 老兵们越聚越多,大家呼朋唤友,买了酒在街上游逛,慢慢形成了一股浪潮,呼隆隆的,路边小孩问母亲,他们是谁? 他们是天空之子,诺德的战士,帝国的英雄。 卫兵们对这些人熟视无睹,但阴郁堡里的士兵们重重涌出,诺德老兵在前面走,士兵们在后面握着剑,举着盾跟随。 “好个帝国呵!” 老兵们饮酒,叹一声好个帝国,那先祖神州欺人太甚,挑起战争,偌大个帝国从未想过自己是这样的孱弱,就像一个跛脚的老人,被那些锥子脸的高精灵们轻轻一推就分崩离析。 战争在171年爆发,到了174年,连帝都都被攻陷了,而天际省的瑞驰领又发生了叛乱,落锤省的主力撤离,高岩的布莱顿人当了缩头的鹌鹑,一切似乎都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最终175雨手月的红环之战,是帝国联合军队取得了胜利! 天际是战争的重要一支,没有天际,帝国必败,但事后天际人却被帝国出卖。 白金协定开始生效了,禁止塔洛斯信仰,梭默的军队可以在天际合法捕杀塔洛斯信徒。 那代表屈辱的梭默大使馆就坐落在独孤城外的山坡上。 老兵们在涌向城门。 一个帝国士兵队长跑到人群前面,“将军有令,一切诺德人不得靠近大使馆!” 人群慢慢停下了,图利安诺走到老兵的队伍前,那队长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图利安诺再次以蔑视的眼光俯瞰了这个帝国人一眼,他转过身,面对所有参加过浩大战争的诺德战士们。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的精悍,有的衰朽,有的健康,有的残疾,他们沉默,如天际野外忍受风霜吹刮的石碑。 “去年!红环之战!我跟着琼拿将军强渡尼本河,奇袭斯金戈莱德城,当时去了三万人,活下来的只有一万四!等我们听说帝国获胜的时候,以为迎接我们会是欢呼与和平!但不是,因为白金协定,我退伍回到家,家里的阿妈阿爸,阿姊阿弟都不在,为什么?因为被梭默抓去,砍了头啦!那四颗脑袋就挂着镇子中央的旗杆上哪!” 无人说话,大街上只有风吹过的,灌木簌簌的声音。 “上半年!乌弗瑞克领主平定瑞驰叛乱,结果呢?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塔洛斯的子民,我们已经忍无可忍,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出这口气,我们让这帮恶心的尖脸杂种看看,什么叫诺德人!今天!我们带塔洛斯回家!” 老兵们举起手中刀剑,大吼道:“skyrim belong to the nord!fuxk the thalmor!(天际属于诺德人!去你妈的梭默!) 队长高呼:“快拦住他们!” 拦不住的,谁来也拦不住的!这是诺德人的愤怒,一个古老骄傲的种族,岂容侮辱! 雄浑的铁流冲破帝国士兵无谓的阻拦,他们离开独孤城,涌向大使馆,砸破大门,袭击使节与梭默士兵,消息被人传回来,整个独孤城都沸腾了!商贩弃摊,铁匠抛锤,诺德的男人与女人,大人与小孩,纷纷涌上街头,高呼塔洛斯万岁,声浪如海,将阴郁堡里梭默的叫骂淹没,将其余种族的人们吓得瑟瑟发抖,军营的大门紧闭,蓝色宫殿里的王在宝座上端坐,活像个木偶。 混乱中,图利安诺被一个女人拉着手,一路跑到山沟里,“你是谁?” “我是你的未婚妻!” 图利安诺又一次虎躯一震,“啥子?” “我叫嘉尔娜,六天前你在晨星城向我求婚,你忘了?” “呃?没有!怎么可能忘呢!不过这个咱先不说,我得去帮我的战友们了……”图利安诺一脸心虚,方才看到这个姑娘他就忘了魂儿,浑浑噩噩地被牵着跑了有一英里,真是奇了怪了。 “你现在回去,他们已经散了。” “散了之后才最重要,我得防着尖脸杂种谋害弟兄们。” “你可千万别去,你是挑事儿的,不过发生这么大的乱子,帝国那边肯定得给梭默一个解释,到时候咱们可以把替罪羊救出来,慢慢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好主意啊!” 果不其然,当晚,独孤城的刑场就开始审判罪人,图利安诺与嘉尔娜乔装打扮后混进人群,听观众们的议论,原来要被行刑斩首的是牢里的几个罪犯,真正造反的老兵们没有一个被抓。 所有人看着这出闹剧随着人头飞起而结束,大家乐呵呵地回了家。 “没想到那个阴郁堡里的老头也真是个狐狸,这样给了梭默交代,又不至于激起民怨,好啊!”嘉尔娜开怀大笑。 图利安诺则回想起那囚犯脖颈里冲出的血,那一瞬间他好害怕,自己的义愤若是惹得同袍在自己的家乡被砍头,那真是该死了。 万幸啊。 “你小子真够意思,是个爷们!我答应你啦!”嘉尔娜看着高高壮壮的图利安诺,脸上满是笑意。 “呃,我好像说要用世界上最好的情歌……” “世界上最好的情歌当然是战歌!去他妈的梭默!哈哈哈!”嘉尔娜狂笑着拍打图利安诺的肩膀,他感觉自己的肩胛骨,碎了。 “走,你说要给我找一枚戒指的,咱们去拿了,然后结婚吧!” 图利安诺脑子混乱,“这么草率的吗?” 第三百十五章 血腥的欢愉 图利安诺答应的戒指在哪? 他不知道,嘉尔娜当然也不知道。 “当时我咋说的来着?” “你说,让我去独孤城等着听最好的情诗,带上整座城里最好的戒指,然后去裂谷的玛拉神庙结婚,还说会邀请全裂谷的人来见证婚礼……” 图利安诺面不改色,背上的冷汗已经快沁透衣服了。 现在天色已晚,店铺打样,他们在眨眼恶鼠要了两间房,各自安歇。 等第二天请早,吃完了面包与烤肉,他们相伴来到独孤城的杂货店——零珠碎玉,店主是个年轻的红卫姑娘,二八年华的样子,笑容灿烂,让人印象深刻,“啊,客人,是你。” “唔,正是我。”图利安诺咕哝着,站在柜台前,回头对嘉尔娜说,“你在店里逛逛吧,我同老板娘问件事儿。” 嘉尔娜用奇妙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图利安诺一眼,“好吧。”她转身去角落的书架前站着,右手按着腰间的长剑。 “这位……” “赛伊玛,我是赛伊玛。” “对,呃,咱们说话小点声,”图利安诺瞥了一眼嘉尔娜,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我前些天有没有从你这里买戒指?” 可爱的年轻店主赛伊玛发出意会的嗯声,“那当然,您是想给那位女士一点惊喜吧?” “对对对,那头我买了戒指还说了什么?” “您买了店里最贵的金质无暇紫水晶定情戒指,附魔了精力回复魔法,给您和爱人足够的‘时间’。呼呼,从赛罗迪尔进的好货,我本人在东帝国公司的码头提的,花了整整两千金币,卖给您可只收了两千五。” 图利安诺感到牙疼,两千五百枚赛普汀,足够招募人手,购买武器,发动一场小型遭遇战了。现在就花在了一枚破戒指上——而且戒指还不知所踪了! “唔,我还说了什么?” “您要去锦衣服饰店定婚纱礼服呢。” “好的好的。再会。” 图利安诺带着嘉尔娜去了锦衣服饰店,这个商铺由一对高精灵姐妹经营,看到诺德人走进来,用出了十二分的挖苦和讽刺,说他们的暴行简直像巨魔一样,说他们的力量就像鼻涕虫似的,图利安诺怒发冲冠,但不等他动手,嘉尔娜就冲上去与这两个讨厌的毒舌妇厮打起来。 卫兵冲了进来,三人各罚五个银币,图利安诺拉着嘉尔娜离开店铺,路上一个乞丐对他打招呼,“哟!好心的先生,又见到你了!” “咦?你知道我?” “当然,昨天干得漂亮,对了,你说要把戒指和婚纱拿去换山羊,成了……唔唔!”图利安诺一把捂住乞丐的嘴,搂着他走远几步,“我有说去哪儿换山羊吗?” “有啊,去洛利克镇呗!” “多谢多谢,老兄再见。”图利安诺把手头唯一的金币塞在他手里,然后对嘉尔娜说,让她先去裂谷,自己一定把戒指和婚纱都带来! …… “去你妈的,洛里!是你!”图利安诺哈哈大笑着,搂着一个穿着名贵袍服的秃头男人。 “狗娘养的图利安诺,你怎么回事?”洛里不嫌弃战友脏兮兮的皮甲,大力拍打图利安诺的脊背,几乎是想把他拍出血来。 “你行啊!这个镇子都是你的了?” “那当然,洛利克镇,洛里,你瞧,多好!你前些天来的时候还和我打招呼呢,怎么今天一副刚见面的样子?” “别提了,那天我醉了。” “什么酒能让咱们寒斧大人醉上一天?” “一天?呵!我醉了一周!” 二人见面就互相倒苦水,最后免不了去霜果客栈痛饮一番。 “我那天是来卖东西的吧?” “是的,戒指和婚纱,说说看,哪个瞎了眼的姑娘看上你这个无赖了?” “我的未婚妻!”图利安诺站起来,大喝一声,能把茅草屋顶都吹起来,“那真是大美人!” 这个憨乎乎的男人把嘉尔娜形容得天上少有,人间绝无,一起饮酒的老战友们纷纷喝倒彩。 “婚礼一定要来!不过咱得把戒指和婚纱要回来。” 换去戒指和婚纱的是牛蹄农场的主人,他是搬迁来的,同镇上的人都不太熟,图利安诺问他要买回自己的东西,中年布莱顿人摇头拒绝,说除非把那头交易的山羊牵来,否则免谈。 那么羊去哪儿了? 被图利安诺卖给镇子东北八英里外谈话石营地的巨人了。 这下可真完蛋,图利安诺赶到谈话石营地一看,那巨大篝火边上插着一头烤得焦黑的全羊,无奈他趁着巨人不注意,扛起烤羊就跑,那羊被一条拳头粗的长长木棍捅个对穿,连皮毛都没清理,焦臭不已,一看就知道死得不怎么安详。 农场主看到旗帜般的羊棍,勃然大怒,再想要回戒指和婚纱,那是不可能了。 战友们表示要给图利安诺出气,这个诺德汉子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只是扛着羊棍,一步步离开。 …… “你看,戒指和婚纱换了这头羊,所以它们是相等的,我带着羊,就是带着戒指和婚纱。”图利安诺这样解释道。 嘉尔娜把烧焦的羊皮剥下来,披在肩头,剜下两根羊角,一人一个。 婚礼果然是如期举行,来的人从神庙排到城门,在玛拉祭司们的见证下,图利安诺?寒斧与嘉尔娜?饮血结为夫妻。 …… “哈哈哈!” 母马横幅,图利安诺笑着笑着从酒桌上翻倒在地。 他醒了,“咦?我不是在裂谷……” 哪有什么裂谷,哪有什么婚礼。 今年是4e180,这一年,嘉尔娜十七岁,图利安诺二十岁,一个在寻求冒险和爱情,一个是目睹过浩大战争的年轻探险家。 图利安诺茫然地摸了摸皮甲的内衬口袋,有一张纸条,和半块玛拉护符。 “做得好,太有趣了!享受欢乐吧,我的朋友!——安迪。附:不要小看这残缺的护符,一定要好好保存哦。” …… 4e181 “你也敢自称是诺德人?” 图利安诺被一个女人掀翻在地,护符从衣服下飞了出来。 “是你?” 嘉尔娜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半块玛拉护符。 “呃,是你?”图利安诺瞪大眼睛。 …… 风停止了,走廊也到尽头,图利安诺看到了那烛火里,是一块完整的玛拉护符。 护符化作光,飞入他的残破灵魂。 “好久不见,我的爱人。”嘉尔娜轻轻说道。 第三百十六章 烛火 灵魂石冢高耸的墓园内,贝蕾莉卡轻声叙说着自己的猜想。 “真理之主虽然盲目痴愚,但还是有一些基本的行为逻辑,祂是一个无情的灵魂吞噬者,灵魂陷阱所召唤的那种夺魂恶虫就是祂的造物——或者说,子体,祂本能地渴望灵魂的精神力量,为此会竭尽全力榨干每个灵魂的每一丝情感。但祂很公平,只要你能扛过祂的攻击,就拥有在灵魂石冢生存的资格。” 瑟拉娜嘲讽道:“这也算公平?” “祂认为是公平的,而且以祂这样混沌不明的性格,还远算不上傲慢,我的孩子,你若多与魔神打交道,就知道有些家伙是多么讨厌了,比如说……”贝蕾莉卡压低声音,终究没有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总而言之,这位朋友的灵魂本是残缺的,但他得到了自己爱人的精神力量,因此表现得很自然。” “原来如此,所以说,那头见他突然混乱的状态,是精神力不足的体现吗?” 嘉尔娜抬起头,主动解释道:“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当年我与丈夫一起经历过魔神血腥的游戏,得到一块玛拉护符作为奖励,是它帮助我们连结在一起,我们并不会出现精神不足的状态,只不过有时候他会很累,我又不愿出现代替他罢了。” “这倒是稀奇,魔神与圣灵还存在交易吗?”贝蕾莉卡微笑起来,垂下眼眸,深思不已。 “谁知道呢,现在我要去救我的儿,你们可以离开了。” 瑟拉娜急忙说道,“我也去。” 贝蕾莉卡点点头,“这位夫人,您的孩子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况且,困在灵魂石冢数千年,恐怕除了我,世上再无他人对此地有更深的研究了。” 嘉尔娜冲他们摇摇头,“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这也是我与丈夫一直以来的心愿——你们是吸血鬼,恐怕不明白这样的感受——战争带走了我们上一辈的人,我们的出身并不幸福,我们的经历并不荣耀,我们的爱情并不绵长,但我们有自己的孩子,同为母亲,你应该知道孩子意味着什么,哪怕我与丈夫的灵魂彻底湮灭,只要孩子活着,这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贝蕾莉卡听着她的话,心都快碎了,转头用一种慈和的目光打量瑟拉娜。虽然大小姐也很感动,但她毕竟不是嘉尔娜,无法带入自己的经历,而化身吸血鬼的痛苦过往让她觉得永生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她现在被贝蕾莉卡温暖的眼神盯得暗自尴尬。 “母亲,说说咱们能帮上什么忙吧。” “当然,我们现在去确认你孩子的状态,如果能找到身体更好,那样我就能确定他的状态,至于你们夫妇二位,也有办法治好,不过需要一些‘营养’了。” 嘉尔娜神色平淡,“已经是死人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分别,我只想吾儿能健康长大。” 瑟拉娜表情古怪,“长大?恕我直言,您的孩子现在可已经是一个壮汉了。” “是吗?看来我已经睡了太久啦。” 贝蕾莉卡从腰间的布囊里取出一个骨质瓶,“生长在灵魂石冢各处的灵魂荚,它们以无处不在的灵质为养分茁壮生长,有着奇妙的效果,这瓶是萃取液,你喝下吧,可以补充你们失去的精神。” 嘉尔娜接过骨瓶,但未立即饮用,“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洗耳恭听。” 嘉尔娜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她的沉默也让倾听的两个吸血鬼随之沉默,瑟拉娜看着眼前的鬼魂,有些迷惘,这个女人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坚持? 为了后代,为了家庭,但这些东西又意味着什么? 瑟拉娜想起自己疯狂而狼狈的父亲,独断而慈爱的母亲,对他们来说,家庭与后代又分别意味着什么? 有些东西,不去想,就会如隐形的空气一样,以自然的轨迹去演进,可一旦去思考——不论何种思考,高深的,愚蠢的,粗疏的,精辟的,总归是一件很累,很可怕的事情。 白山曾对她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对吸血鬼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切悲欢的最终注脚。 嘉尔娜轻轻说道,“我以无尽的感激之情,向圣灵与魔神祷告,祝福你们。我想要孩子拥有完整的灵魂,而不是独留某一部分在这里承受苦痛,假如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成果,你们可以把我与丈夫献给真理之主,交换回吾儿的灵魂。” 按照那深邃的真理所示,在度恩哈维之袭下幸存的灵魂,有了自由的品格,可以离开灵魂石冢,前往圣与神的国。 “值得吗?”贝蕾莉卡低声问道。 “我的孩子,你们会知道他的,因为他是命中注定的英雄,会谱写无尽的史诗,他不能死在这里。” “我明白,姐妹。” 贝蕾莉卡也是诺德人,岂会不懂荣耀何如? …… 众生走廊,无尽之处,哪怕世界上所有灵魂来到此地,也绝不能互见。 此时,鹿正康走过的道路上满是干枯的毛发与鳞皮,灵质一点点从中溢出,化作幽蓝的长线,末端是一个蠕动的混沌形体——它,或者说,他,身上早已没有了半点明光,只有灵质的虚幻浮游好似流萤般点滴散开,让黑暗不至于彻底吞没一切。 背负越多,路就越长,鹿正康活了五世,要走过的路,也该长了五倍——究竟长短,无人可知了。 鹿正康以扭曲畸变的姿态,来到了烛火前。 这火焰,看似遥不可及,其实一直都在眼前,只不过得到鹿正康记忆的不断滋养,从虚幻转化为了真实,淡淡的橘红色光芒,世界上任何一支蜡烛都能发出这样的光,一点也不值得稀罕的,但这里有的是鹿正康的全部,他的悲欢,他的坚持,他的勇气,他的思维,这烛火就是他自己,就像是蝴蝶从茧子里破飞的美丽幻影。 地上在蠕动的那团恶心灵体,表皮长出鳞片,就像眼睛一样,沐浴着烛光。 烛火是真理之主的收藏与美餐。 通道尽头有一只眼睛在望着火焰,贪婪之极。 “奉献,奉献……” “他会给予,他可以交换想要的一切……” 选择吧,鹿正康,将灵魂拿去交换母亲的记忆,亦或者,取回灵魂,让自己得以存活。 第三百十七章 安息 “我找到他的身躯了!”瑟拉娜凭借着敏锐的嗅觉,追索到鹿正康的行迹,最终却看到荒野上伫立着一块梭形的,黑水晶般的汲魂宝石,那白山就被困在里面。 瑟拉娜才靠近两步,就感到自己的活力在不受控制地被抽走,化作一道幽白的丝绦盘旋着飞入宝石。她急忙后退,距离宝石有一百英尺的距离才算安全。 贝蕾莉卡赶到,取出一朵灵魂荚,“吃吧,没有这个,靠近汲魂宝石就是死路一条。” 灵魂荚是一种灰白色植物,可食用部位是卷筒状的叶部,口感很干,有海苔的神韵,不过滋味很淡,有一点点的回甘,可以当作一种不错的零食。 食用后,瑟拉娜感到舒适的温暖气流如轻纱般在空虚的体内扩展,紧贴在表皮之下,那里是灵魂裂谷,身心间隙,这样的保护膜就可以隔断汲魂效果。 “都说毒草旁常有解药伴生,虽然不是什么通用的道理,但有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巧合,命运造化真是神奇。”贝蕾莉卡饱经沧桑的语调让瑟拉娜听得不明觉厉。 嘉尔娜站在远处不能靠近,只得轻轻啜饮着手里的灵魂荚萃取液。 瑟拉娜与贝蕾莉卡拎着路边捡的锤子向汲魂宝石走去,宝石离地飘起大约有三英寸,巨魔人本就异常高大,如今露出了纯粹的身躯,丑恶的巨魔脸庞,三只眼睛紧闭,透过淡淡的水晶色泽的阻隔,吸血鬼二人能够清楚看到鹿正康体表的无数细密符文,就像一只只小眼睛一样,冷酷、精密,有种雕花般的美感。 “原来是个兽化人,这种体征是——巨魔?”瑟拉娜喃喃自语,“好你个白山,这般义正词严地指责我是个异类,可你自己也是个异类!” 贝蕾莉卡笑了笑,“瑟拉娜,你不要忘了,他的母亲是如何一个人,他怎么可能认同自己是巨魔多过于人呢?再则,看看他体表的符文吧,他或者他的同伴,一定是个高深的附魔师,智慧之人总是要摒弃盲目蒙昧的。” 瑟拉娜撇了撇嘴,回头看看远处的嘉尔娜,终究没有争辩什么,“咱们把这块破石头敲开吧,最好能把这个混蛋一块儿砸碎。” 一锤子下去,汲魂宝石的表面微微裂开缝隙,然而鹿正康的形体也如水底潜石般微微波动起来。 “先停手!”贝蕾莉卡惊呼,“情况不妙,他的身体在灵质化!” “您是说他在变成鬼魂?” “是介于生灵与死灵的一种状态,现在的他就像一株灵魂荚一样,你甚至可以食用他!” 瑟拉娜:???! “食用?” “对,食用。” “怎么办?怎么救救他?” “他必须重新‘出生’一次。”贝蕾莉卡解释道,“在生命层面上,他已经死了,但在神秘学的角度,他还活着,汲魂宝石的特殊性使得他维持了现在的状态,这种情况只在我的设想里存在过,毕竟从没有哪个灵魂能在汲魂宝石里存货,毕竟这个东西,其实是夺魂恶虫的卵囊,也即是真理之主的——生殖系统。” 瑟拉娜:“……” 贝蕾莉卡跑到嘉尔娜身边,将情况叙说了一遍。“我能为孩子做些什么?” “幸好我们有他的一部分灵魂,你需要将这部分灵魂植入体内,重新孕育,我再用仪式把他‘死亡’的部分吸入你的胎儿里,这样他‘生命’的部分……” 话音未落,陡然一声清脆的爆鸣响起,瑟拉娜惊叫起来,“宝石碎了!” 偌大的汲魂宝石如花瓣般一瓣瓣裂开,巨魔人化作了一团橘黄的温暖烛光,一滴泪水从中飞出,年轻的嘉尔娜走到年长的嘉尔娜身前,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一个朝气蓬勃,另一个刚毅平和,跨越时光与记忆的屏障,她们相遇了。 年长的嘉尔娜似乎看到了什么,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她无法再说什么,一步步前进,原地留下一个呆滞的男人灵魂。 两个嘉尔娜化作一个,各自得到了对方的记忆,一个看到了与图利安诺相遇相爱,在逃亡中生下男孩的故事,另一个看到一个金发灿烂的小男孩每天陪同聊谈的场景。 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分别了好久,一家人终于团聚,何等欢喜,何等悲哀? 图利安诺静默无言,腰间的小小颅骨飞出,没入那一团火焰中。 烛火燃烧着,慢慢变成高大的人形,鹿正康从中走出,完好无损。 “母亲。” 嘉尔娜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我的儿子,你无事,母亲很开心。” “是的,您赐予我生命,我来还您以……安,息。”鹿正康抿着嘴,三只眼睛里齐齐流出泪,浸湿丑陋的面庞。 “不哭,孩子,诺德的男儿是没有眼泪的,我们只有铁与血,笑与歌,你要记得,父亲母亲不在的今后,要好好生活。”嘉尔娜露出智慧的神采,“不要信别人,你要学习知识,只有智慧才是看破迷雾的眼睛,永远,永远不要停息脚步啊。” 鹿正康闭上眼睛,沉痛地点点头。 母亲的灵质在淡化,因为她的心愿已经完成,再无遗憾了。 此时,图利安诺的灵魂深处飞出一块玛拉护符,洒下点点光雨,嘉尔娜与图利安诺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在半空他们相视一笑,缓缓地消失不见。 ——被污秽的愚者也仰望爱情的花朵 ——曾经拥有过的 ——至死也不会放弃 ——在深沉的黑暗里 ——有那通向亡者的血色钥匙 ——当真正深爱的人儿相遇 ——悲戚的灵魂将得以安息 ——一同前往神的无尽花园 吸血鬼母女二人用一种惊讶到有些惊悚的目光看完了全程。 鹿正康拭干泪水,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良久,慢慢呼出。 瑟拉娜走过来踹了他一脚,“你先把衣服穿上。” 鹿正康睁开眼,“不用你说,还有,请你转过身去。”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 收拾停当的鹿正康环顾四周,突然看到不远处地上的玛拉护符,急忙跑过去捡起。 “这位朋友,就是你把我那疯狂的丈夫打败的吧?”吸血鬼主母语调温柔。 “没错,你想报仇?”鹿正康把护符收入净土,放在冰峰里,原先储存眼泪的地方。 “不,我得谢谢你,此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鹿正康搓了搓脸,平复心情,“嗯,抱歉,方才我的措辞过于情绪化,太失礼了,这位女士,您请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你是怎么自行摆脱真理之主的囚禁的呢?” “我不清楚,总之祂让我选择母亲还是自己,我选了母亲,按理来说,我本已经是个死人了。” 鹿正康茫然,他真的不记得自己选了什么,现在他还活着,难道他曾选择的是自己? 第三百十八章 纯净 “我,在哪儿?”鹿正康漂浮起来,如一团烟霭聚合的人形。 他睁开眼睛,四际一片空无,黑暗是这里的本色,干净未被光芒污染的黑暗,漂亮极了,比人世间任何的宝石都漂亮,只因为这种纯而厚重的质感。 黑暗里有细细的微澜,是一点点波,在远处起源,鹿正康茫然地感受着,那无尽的风如爆炸的冲击似的,在他身前,接近,拂过身躯——使得他云雾般的身躯晃动不已,再经过他,到身后,不可追逐了。 在这宇宙初生似的波澜里,一只巨大的眼眸在黑暗里睁开,纯白的巩膜,淡棕色的虹膜,深沉的瞳孔,就像一个正常人类的眼睛,除了体积上差别巨大。 “你来了。不要担心。”深沉富有磁性的低语声在耳边响起,那巨大的眼瞳盯着鹿正康,仿佛有笑意流露。 鹿正康愈发迷惘,“你是哪位?菩萨化身,还是真理之主?” “两者都不是。” “所以说,死后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不要太早下定论了,你还没有死。” “为什么?” “真理之主无法实现你的愿望,所以你的灵魂祂还给你了。” “母亲的记忆不在灵魂石冢吗?” “在,但不属于真理之主,她是自由的,无法被用来交换。” “是吗,挺好的。” “你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有什么好在乎的,本来不过是虚妄,而今也只是回归本真而已。” “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好啦,现在你得回去了,希望你有一天能想起我。”眼瞳剧烈坍缩,化作一个五彩斑斓的通道,将鹿正康吸入其中。 …… 巨魔人与吸血鬼走在灵魂石冢,瑟拉娜看着白山散漫地挥舞手里的巨剑,时不时劈断几颗枯萎的树木。 “你说说看,怎么从真理之主手下逃出来的?” “早就忘了,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嘿,你是不是该把我父亲放了?” 贝蕾莉卡在不远处的地缝喷流边采集灵魂,这个步骤类似于回家前带点当地的土特产,她突然听到瑟拉娜的抱怨,立即朝这边喊道:“不要放了哈孔!让他死吧!” 瑟拉娜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是站定了,直直地盯着鹿正康。 “给我一个理由。” “我帮你进入灵魂石冢,还帮了你的父母。难道不够吗?” 鹿正康对贝蕾莉卡挥挥手,然后侧头瞥了瑟拉娜一眼,她抿着嘴,很紧张的样子,他马上咧开嘴,嘲笑道:“你这个小废物,要说帮忙,还属你母亲最厉害了……嘿,别打!”鹿正康看到吸血鬼抽出匕首扔过来,急忙使一招空手入白刃。 “你说谁是小废物?倒是你,还得我们来救!” “咱们有一说一,你那父亲罪大恶极,而你的母亲又不想放了他,正好,关在我的湮灭领域里,什么时候等他幡然悔悟了,他就可以死了。” 瑟拉娜暴怒,四肢并用得扑到鹿正康身上,开始泼妇连击。 巨魔人闭上眼睛,任凭吸血鬼如何攻击,半点皮都不曾破,厚实的皮肤甚至被瑟拉娜尖锐如刀的指甲刮出一溜火星来。 贝蕾莉卡收集满一兜子灵魂石,走过来板着脸呵斥道:“瑟拉娜,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鹿正康伸手掐着瑟拉娜的后脖颈,把她放在地上,“请成熟一些。” “父亲曾经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钻研诗歌、雕塑、魔法,是个温柔爽朗的男人。”瑟拉娜依旧盯着鹿正康,“他就像是天际万古永恒的霍斯加高峰,让我们每个人都相信。” “别说了,瑟拉娜,你的父亲他不再是那个人了。”贝蕾莉卡脸色冷漠且透着厌恶的鄙夷,曾经有多爱,现今就有多恨。 “他对生活的热爱超乎一切,对永生的渴望也超乎一切,所以他向大君巴尔求取血族的契约,而我们母女,也追随了他的脚步。” “别再说了!” “很不公平,父亲是经过灵魂仪式转化成吸血鬼的,而我们女人,要成为纯血的冷港之女,需要被巴尔凌虐。”瑟拉娜还是死死瞪着鹿正康,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没有一点点改变。 贝蕾莉卡痛苦地闭上眼睛。 鹿正康沉默着。 “哪怕是这样不公平,我们还是没有半点怨言,父亲还是那个温柔的男人,随后,我们把城堡里的仆人和卫士都转化为血族。我们拥有了力量和无尽的生命。数个世纪的人事变迁对我们来说甚至不如一次小小的沉眠,你明白吗?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们是更高等的生命。刚开始,我们吸食的是动物之血,但不知哪天开始,我们渐渐把食谱来源替换为人类。 “人类是高级的食物,会带来更多的活力,让我们冷冰冰的血液得以再一次流动起来,我们再次感受到除了无尽的饥饿之外的其余情感,那种滋味,太美妙了,是活着的感觉。 “正如你说的,吸血鬼杀人,人杀吸血鬼,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但我想给千年的瓦尔奇哈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吸血鬼应该是世界与自然的一环,本不会有侵吞梦达斯的想法,但一切都来自那个预言,‘太阳之僭’,找到其来源,证明瓦尔奇哈的纯净。”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请求你,带着我的父亲一起,我们三个异类,去追寻预言,让我的哈孔大君能死心。这样,哪怕他终究会死在你手上,我也……” 瑟拉娜深吸一口气,“我也无话可说了。” “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鹿正康语气干涩。 贝蕾莉卡上前搂住瑟拉娜,这位吸血鬼主母转头与巨魔人对视。 瑟拉娜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以至于让鹿正康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们三个异类。 鹿正康从没有把自己当作异类,或者说,非人类,这是一个全新的角度,全新到,很难去树立一套区别于原先的立场的思维逻辑。 你是人,很好,你是怪物,也很好,所以说,你到底要帮那一边? 假如鹿正康麾下的族裔——巨魔人们,被人类屠杀,他身为祸乱源头,该怎么办?而无辜的人类被巨魔人屠杀,他又该怎么办? 我们都是自然的一环,证明自己身为生命的纯净性,真的很重要。 “好,我帮你。” 第三百十九章 香奈儿 鹿正康走在前头,吸血鬼二人走在后头,他们离开外层墓园,朝传送门走去,天穹上传来一声长长的狂嗥。 是度恩哈维,这头奥古的青铜巨龙缓缓坠落在一处坍圮的塔楼上,伸长脖颈,将龙首与巨魔人平齐,四目相对。 “drem yol lok,qahnaarin.(日安,征服者。)” “drem yol lok,diiv.(日安,巨龙。)” 出于荣耀者的互相青睐,一人一龙彼此问好。 “你是我在这个地方见过最强大的人类,我也曾听闻那些精通吼声的大师,但他们无人来此,也不能让我见识那般震慑心灵的声音。” “你在这里已经太久了,我可以从你不朽的龙魂中嗅到深邃的死亡气息,你被困在此地了。” “不错,征服者,您实在慧眼如炬,吾曾与真理之主交易来唤起死灵的高深知识,作为契约的一部分,我需要在魂冢内等待一个名为贝蕾莉卡之人的死亡。” “而她是一个永生的吸血鬼。” “正是如此啊,现在我已经与这个地方有了某种联系,我不能离开魂冢太久,否则龙魂也会渐渐凋灭。吾有一个不情之请,万请高傲的征服者同意。” “请说吧。” “吾十分想念泰姆瑞尔的天空,若能再次遨游该是何等的惬意,吾将真名告知于您,您可以在外界召唤吾,作为助力,当您认为时机成熟,便向天空吼出吾之名讳吧!” 度恩哈维振翅起飞,无边的雷云震震,天地都在咆哮至尊的词句: dur(诅咒)! neh(永不)! viir(死亡)! 鹿正康闭上眼睛,轻轻品咂了这个充满奥妙的言灵,半晌,露出了然的笑意。 “走吧,我们回家。” 冷港之女的血液滴落祭品盆中,高空一个紫色的通道打开,三人一步步顺着条石台阶离开死寂的灵魂石冢。 天空的眼眸,闪烁着冷酷的光。 …… 贝蕾莉卡决定在瓦尔奇哈城堡隐居,她发誓不再主动袭击人类,以此给鹿正康一个交代,而瑟拉娜则跟随鹿正康一路来到了冬堡。 夜半的星月在漫天阴云后闪烁,熟悉的冷冽空气就像是带着初生的活力,能让人在一个猛烈的哆嗦后,振奋起来,踩着深深的积雪,听着雪片挤压的吱嘎声,走到闭门许久的店门前,鹿正康摸出一把锃亮的黄铜钥匙,轻轻打开门。 瑟拉娜点起一个烛光术,鹿正康道了一声谢,借着这点明光去点起壁炉。 火舌术轻轻炙烤着一根饱含油脂的松木,让人舒适的清香在室内洋溢,瑟拉娜走到墙边,推开窗户,宁静的目光注视着风雪里沉谧的冬堡。 “这里是你的家乡?”她没有回头。 “半个吧,我在这里经营一家店铺。”鹿正康把松木块垒叠起来,使得其能充分燃烧。 “所以说,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开店?我们什么时候去探索预言?” “不要着急,首先你得明白,预言的奥秘在三个上古卷轴里,你有一个,你母亲有一个,剩下的那个,在我这儿。”鹿正康在橱柜里找到羊角灯,添上灯油后,一一点亮,放在各个角落,温暖的光洒满食品小屋。 “唔,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瑟拉娜的语气雀跃了一些。 “我知道你们吸血鬼不喜欢正常的食物,但我这里有美酒,可否赏脸来喝一杯?”鹿正康摆好座椅,将一盏羊角灯放在四方桌的正中,取出杂色的玻璃酒杯与冰镇的伏特加,斟两杯。 瑟拉娜有些惊讶地看着鹿正康,这个男人展露出了少有的柔软,“你好像很开心?” “假如你也死里逃生,一定比我还要开心。” “你也是个怕死的人哪!”瑟拉娜接过杯子,轻轻嗅了一下,“好纯净的味道,而且有恢复系魔法的气息,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这个气味。” “高深的治疗者可以挽救死灵的生命。”鹿正康把伏特加一饮而尽,胃部炸裂般的刺痛叫他止不住笑意。 算算时间,该是凌晨四点了,勤奋的小孩已经起床锻炼——鹿正康走到店门口,看着街道尽头两个单衣少年慢跑过来。 “迪迪,你看那人,像不像先生?”约纳斯扯了扯迪洛的衣袖。 “可不就是嘛!快跑两步!” 少年冲进巨魔人的胸怀,欢呼声几乎能把整个冬堡叫醒,被打搅了美梦的居民们骂骂咧咧地拎着锤子出门,却看到街角那间店铺里有明光投出。 “美食家回来了!!!” 冬堡果然是苏醒了,男女老少从暖呼呼的被窝钻出来,涌上街头,把久违的冬堡男爵团团围住。 领主大人挤开人群一把搂住鹿正康,“这下你可得多留几天,至少,让我们都吃饱喝足才能走!” 人们大叫,“对对对,可想死你的手艺了!” 瑟拉娜缩在阴影里,望着白山的背影,欢呼声淹没了她的思绪。 陡然间,倍感酸楚。 …… 食品店连续开张的第七天傍晚,鹿正康请退了逗留的客人们,关门打了烊。 瑟拉娜从隔壁的厨房里走出来。 “阅读上古卷轴是需要条件的,”鹿正康收拾着货架,“赛罗迪尔的圣蛾祭司们掌握了阅读技巧,但也有失明的风险,锻莫们有间接窥探的技术,不过只能针对单独的某一个卷轴——那样得到的信息的混乱的,随机性太高。预言需要一次性阅读三张卷轴,假如我们没有什么别的条件的话,那就只好去散落泰姆瑞尔各地的先祖之林找到圣蛾们的帮助,但是我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让我看看所谓更好的选择。” “你已经看到过了。” “什么时候?等等,是那个男孩?” “敏锐的嗅觉!瑟拉娜,你也隐约感知到了那个强大的魂魄了吧?” “当然……”吸血鬼大小姐呢喃着,那个名叫约纳斯的布莱顿小子,那双眼睛里仿佛倒映着世界,这样美丽的眼睛,绝对足够承受奥秘的力量。 “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会知道的,因为他们两个也将参与这次的探险,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逗留吗?”鹿正康神秘一笑,“走吧,带你看个好东西。” 幽暗的室内有昙花盛放。 明媚的净土里,瑟拉娜看到冰雪之上矗立着一座九英尺高的黑红色人形机甲,造型流畅而克制,仿佛一朵暗夜里含苞的猩红玫瑰,幽蓝的死灵在黑檀的缝隙里穿梭,仿佛无尽的潮汐。 “专为你定制的血族战甲,我称其为香奈儿,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三百二十章 求力 对鹿正康来说,制作这样的一副三代机甲只是小意思,每天抽出一点空闲,也只不过用了一周。 对瑟拉娜来说,这就是完全超乎她想象力的造物了,“锻莫的机器?” “一部分,我从锻莫技术里寻得巧思与智慧,结合一些自己的研究,才有了这样的产品——香奈儿是一个好名字,在我心目中代表奢侈与优雅,你可以去试试看,就当作是自己身躯的延伸。” “身躯的延伸?” “是的,它会给你以巢穴般的温暖。” 的确如此,每个使用过机甲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无数死灵与驾驶者的心灵链接,机械核心与精神协调,前者在奔流,后者停驻而搏动着,仿佛心脏泵出血液。 机甲的迎面甲胄如花瓣般一层层打开,这个过程看几遍都不觉得腻。内部的驾驶舱是个胶囊型的空腔,仰躺在其间时却能感知到一个轻柔的力场托举着身体,轻飘飘的,宛如在云海里遨游。 操控者在舱体内仿佛沉睡,又像是新生一样,唯一与平时不同的就是没有了复杂的感知,准确来说,感知变得间接,不再挑起情绪的变化,死灵们会把触感等等信息传递回来,头盔的复杂附魔又带来强大的洞察力,但这些都不那么直观,并非人本身的感官总结的信息,就像隔着布网一样,看得见摸得着,就是不太在乎。 强大的力量与防御,还有被削弱的同理心,这就是驾驶者的状态。 无怪乎约纳斯曾大肆杀戮,只因为驾驶机甲,就如一场游戏,不管外面如何的刀山火海,山崩地裂,在驾驶舱内,都可以闭着眼睛,说些自言自语的话,混不受力,亦无感情。 瑟拉娜驾驶着香奈儿在净土游走,鹿正康又将约纳斯与迪洛带入此间。 “欢迎,这里是我的湮灭领域,或者称其为宁静之地,这倒是随意。”鹿正康把迪洛单独叫到一旁。 “哇哦,白山先生,这儿可真气派,不过你的话让我想起学院图书馆那个老头了,嘿,那个图书馆也很厉害,外面看着就小小一扇门,里面却像是广场那么大,书架多得像松树的针叶,怎么也看不完,听一些学徒说有人在图书馆里猝死三年才被发现……”迪洛叨叨叨个不停,对他来说,一旦见识到的东西超乎理解能力,那么不论是珍宝抑或锈石都没有两样。 鹿正康不打算同他解释净土与扩展空间的区别,“你练的技艺是速成的,我教会你如何得到力量,但你还无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这份力量,约纳斯是龙裔,天生的英雄,你与他一起,或许终生都会被遮掩光芒,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吗?” “约拿很棒啊,我很想和他一起冒险。”大男孩的眼睛里带着满足。 “那好极了,假如你会死在途中呢?” 迪洛愣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是死在战斗里,那也……”他的语气原本是踌躇满志的,但或许他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死亡的场景,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话实话,我不知道,呃先生,您不会因为这个而觉得我是个懦夫吧?”迪洛涨红了脸。 “别着急,会有机会的。我们马上就会去进行一场充满危机的探险,而你们两个,很可能被远远抛下,独自面对危险,而你们——每个人,只会各自得到一副破烂的皮甲,一柄长剑或斧子抑或别的什么钢铁质地且未附魔武器,除此以外,任何的食物、住处都得自行解决……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你别提前告诉那小子,那样的话,他就忍不住要耍滑头了。” …… 净土里的大房子里有足够的单间,两个男孩要住在一块儿,鹿正康为瑟拉娜准备了棺材,当然也有舒适的木床可供选择,至于他本人并没有睡眠的打算。 在永昼之地睡眠需要紧闭门窗,拉上厚重的窗帘,好让室内达到一种人工营造的黑暗与寂静,这种行为是不寻常的,并且给睡眠增添了一层额外的仪式感。 迪洛神色不安地在厚实的棉质床垫上来回翻滚,约纳斯坐在书桌边学着法劳达那样玩耍火球。 “嘿,休息吧,我们马上该出发了。”迪洛扭头看着约纳斯,强颜欢笑。 “迪迪,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曾经抛弃过你的,是否如今还有去追回的必要?” “想你妈妈了?” “是,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曾经我的父亲在浩大战争时期支持军队支援帝国,但他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可笑的是,帝国的忠臣却在胜利后被清洗。”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看了很多书,而且,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 “呃,你的母亲是个大人,她有本事照顾好自己,至于你的仇,以后去宰了那些丑陋的当权者不就好了?” “迪迪,我好难过。” “为什么难过?” “不知道,我就只是难过,我有很多的愿望,但我可能都完成不了。” “平时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嘛,怎么今天这么消沉?” “我只是突然明白,先生不可能帮我一辈子。” “咦,你知道探险的事儿啦?” “什么探险?” “没什么,没什么。” …… 鹿正康与瑟拉娜断断续续地聊过许久。 他也大致摸清楚了自己不久前的经历。 灵魂石冢一行,得到的不多,留下的也不多,加起来,竟然有千头万绪的意思,鹿正康细细回顾,一来了结心愿,二来得到卷轴,三来结交同伴,四来……似乎又多了一分的迷惘。 鹿正康有时候也感叹生活这个东西,平静时,如远阔万际的海面,一支打渔的小小舢板也敢借着和煦的风波飘荡远洋;而到疾风骤雨处,要拼尽全力,为活命而搏命,海面上与海面下的世界混杂起来,饮下不少苦咸的海水,呕出来,或者不呕出来。 鹿正康就将苦水咽下,现在又是风和日丽,但那一口苦水还在肚子里翻滚。 他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但又不很重要。 重要在于,这些被遗忘的东西有很大的信息量。 不重要在于,这些东西,本也不是可以被记忆铭刻的,强求并不会有结果。 千头万绪的问题根源,终究是力量不够。 只要有堂堂正正碾压一切风波的力量,到哪里,在何处,都会是坦途。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先祖林地 三份上古卷轴,一模一样的形制,一模一样的深邃伟力。 凡人不可直视卷轴的内容,无尽的知识会击碎视力,冲垮思维。 身具神性的龙裔却可以裸眼阅读卷轴。 事实上,鹿正康也可以,因为奥秘的心力可以承担卷轴带来的压力,只不过他从未尝试过,也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资格。 连傲慢的锻莫都不敢对上古卷轴掉以轻心,要将其储存在圣地黑降,并以扎克之塔这样的大型机器间接解读其中的奥秘。 当然,帝国的圣蛾祭司们是常常接触卷轴的大学者,但他们粗糙而直接的手段却导致了严重的问题。 鹿正康曾经阅读到某一本书籍,或者说书信集,其中提到圣蛾祭司们的胡子与奥比斯的关系,此处的奥比斯是凡世宇宙梦达斯以及光界、湮灭三者的集合体,即大宇宙。 提问者发出疑惑,“……面部毛发及其形而上学意义。胡须(和其他形式的体毛,如果适用的话)在先祖蛾的崇拜和尼本奈的古老文化中扮演什么角色?它们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们的集体精神作用和我们在奥比斯中的地位有关吗?” 而回信者则说道:“大多数男性圣蛾祭司下巴的胡子是很明显的,甚至是耀眼的、浓密的、许许多多的,并且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神秘的理论和深奥的假设那是杂七杂八的。然而,聪明的学生只会想到,眼睛视力的衰弱让刮胡子的任务变困难了啊。” 总结一句话,胡子与奥比斯之间没什么联系,之所以男性圣蛾祭司们的胡子很茂密,只不过是因为眼瞎刮不了。 这对他们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来说,其实是一个宿命,而失明后的他们,将被送到修道院,被供养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于鹿正康这样知道剧情的人来说,特意去读一次上古卷轴得到启示属实脱裤子放屁,但他实在是对这个古远神器颇感好奇,打算事后问问约纳斯的主观体验,以期能一窥神器奥秘。 鹿正康本来对约纳斯是信心满满,但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又犹豫了,凡事就怕万一,按照剧情流程去找先祖林地不过是花费些时间罢了,为何执意要冒险呢? 一切无保险的行动本身都是不负责任的。 游戏里的先祖之林似乎是在佛克瑞斯领,那是天际最南端的一个领,树木繁茂,四季分明,虽然一年十二个月里大多数时候同其余地方一样能冻死个人,不过到了夏季也能真正说一句温暖舒适。 为了载上约纳斯和迪洛,鹿正康在死灵机车左侧加了一个拖斗,整体造型一下子就搞笑起来,他个人看这个东西很有当年看小兵张嘎的既视感,就算那死灵之火如何酷炫,依旧抹不去一股子淳朴憨厚的土味。 鹿正康开车,瑟拉娜坐在他背后,拖斗里载着两个小子,一路气势十足地向南出发。 白天赶路,夜晚休息,为了照顾吸血鬼厌光的特性,鹿正康还很贴心地加了一个遮阳顶棚——看起来更土了。 游戏里的随从只能步行,主角骑着马,随从在后面跟着,真是苦不堪言,现实里哪能这么做,当然,以练武的名义让约纳斯二人徒步穿越天际完全没问题,不过那也太磨蹭,瑟拉娜恐怕得不耐烦了。 露营时,扎三个帐篷,这些都让小辈负责,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颇为有趣。 此行的目的,鹿正康已经完完全全地叙说过一遍,约纳斯二人当然是欣喜雀跃的样子,而吸血鬼却颇有微词。她本意是让龙裔读完卷轴就离开。 瑟拉娜私下里问鹿正康,“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带上累赘?” “现在他们是累赘,以后就轮到咱们是累赘啦。” “咦,你对龙裔很有信心?” “不只是龙裔,另一个小子不也很不错吗?” “我不想让这么严肃的行动变成一场花哨的郊游,该死,我们那时候女孩子们都是靠剑斗打发明媚的春日午后的。父亲告诉我要远离那些洞窟遗迹等地,我宁可带这两个小孩去杀强盗也不想看他们跟我们去追寻那样古远的隐秘。” “想不到你冷冰冰的心脏里竟然也有些许温情。” “呵,或许是因为我昨天痛饮了一头健壮牡鹿的心头热血呢!” 鹿正康有些狼狈,“哦,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嘿,你还是称呼我为白山,或者别的什么。” “你在逃避自己的姓名?” “逃避?”鹿正康吃了一惊,“不,你不懂,这个名字不是我的名字,我应当有自己的名字,或者没有名字也好,母亲不曾给我起名,那好得很,我以后就只有外号,这是对自己与家人的一种尊重。” “不可理喻,不过,你的养子与玩伴若是遇到生命危险,可别指望我会去救他们。” “嗯。我知道。” 巨魔人的回答让瑟拉娜隐约感到不安,“嘿!不要以为我冷血!” “行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去佛克瑞斯问问先祖林地的方位,你们等我一会儿就是了。” …… 佛克瑞斯领的首府就叫佛克瑞斯,虽然规制上是城市,不过实际的规模也就是一个繁华的镇子,一处有一处的风光,佛克瑞斯是多雨多雾的朦胧之地,青苔与古树随处可见,人类的建筑也慢慢融入自然的苍翠里,颇为可爱。 找了酒馆,从热心的老板口中获悉先祖林地的所在,老板感慨许久没人去那里观光了,他在自己成年的那天偷偷去过,至今记忆犹新。老板信誓旦旦地表示鹿正康绝对会被那里的美景震撼。 的确如此,先祖林地所在隐秘,位于山中之幽谷,道路难寻,多有崎岖险峻之处。一路上又难免遇到野兽,就算当地人也不乐意冒风险去那地方看景。 找到山谷入口,穿过天然的山壁裂隙,一行人见眼前刹那间豁然开朗,明亮的暮光从天井般的山顶阙口倾斜下来,目光所及之处透着金灿灿的华彩,长松翠柏四处林立,谷底有天然的地下喷泉,丰富的矿物质堆砌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赭黄色湖盆,泉水淡青,蒙蒙的硫磺味蒸汽化作缭绕的雾气,被光芒照得通透,如神女的金丝绢纱。 谷心处有四株苍虬的圣树,白瓣红蕊的花朵蓬蓬然遍布树冠,倒是那瘦弱的叶片几乎是看不到的,远远看去,神树仿佛笼罩在淡淡的白色光芒里,与天光殊为不同又互相交融,连接处镀着朦胧的光晕。 “哇哦——”迪洛与约纳斯齐齐赞叹。 瑟拉娜看到这样不凡的景色一时间也不免有了无穷的游兴,四处打量,欢欣道:“这里恐怕数百年没人来过了。真是不同寻常的美丽。” “哦,那你可大错特错,偶尔还是会有人来的,至少酒馆的老板就来过。” “你可闭嘴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仪式 瑟拉娜瞪了鹿正康一眼,随后转身跳下面前低矮的断崖,来到谷底,踩着湖盆的边缘一点点朝中心处走去。她走在半干的湿润处,温热泉水浸没她的脚背,迤逦拖曳的步伐溅起水波,与湖泽岸畔繁盛的灌木间飞舞的圣蛾应和。 她再往深处走两步,没入雾气里,隐约只留下美好的背影,在那些古老的巨石残骸间穿梭,背后的披风在鼓荡,如化身历史烟云间的飞蝠。鹿正康看着她,心想,如今的她,是否有着单纯的快乐? 这世上一处有一处的景色,欣赏一处的景色也有一处的心情。 先祖林地的景观并不能说如何磅礴,毕竟有异典、蛇山,灵魂石冢那样幽邃冥古的地方珠玉在前,人间也实在难有可媲美之地。 相比之下,这样一个地形独特倔怪的地方好似小家碧玉,在万里霜漠的天际,如此可心的所在实在难得,如珍宝般奇致,让人见之忘俗,单是想象在温泉里洗涤身心,放浪形骸的场面就足够舒适。 “走吧,约纳斯去拿刮刀,刮下一些神树树皮,再去吸引圣蛾们的注意,完成仪式后就能阅读上古卷轴了。”鹿正康拍了拍约纳斯的肩膀,“紧张吗?要是害怕,就算了,反正我大概知道目的地在哪儿,这次来也就是为了尝试阅读卷轴。”反反复复犹豫了好多次,鹿正康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放心吧,没问题。”男孩反倒安慰他稍安勿躁。 三人学着吸血鬼那样不走寻常路,从高处的崖边跃下,落地时,鹿正康武功高超因此悄无声息,约纳斯偷偷释放了飞行术也平稳降落,只有迪洛很耿直地砸落在地,然后脚下一滑,摔落温泉,被八十多度的地下热流烫得吱吱叫。 瑟拉娜从雾气里出来,手里攥着长长的弧形刮刀,两端都有握柄,看样子像个自行车把更多于刮刀。 “多谢啦。”鹿正康咧开嘴对瑟拉娜笑了笑,然后伸手去接刮刀,可惜,刮刀在他眼前转了一圈,高高飞起,落在约纳斯的手上。 孩子气的行径成功后,瑟拉娜显然是打算嘲讽鹿正康了,她细长的眉毛轻轻挑起,又略略抬头,在气势上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鹿正康就拉着约纳斯绕过她朝神树走去。 大小姐双手抱胸,突然笑起来,“你可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鹿正康并不回答,只是点点头。 约纳斯举着一片散发清香的粗糙树皮在林地四处游荡,灌木丛、林荫地,圣蛾虽多,但多是成群聚集,它们被树皮吸引,缭绕在约纳斯身边,恍惚众人都感觉有明净澄澈的清光从男孩身上透出。 不是错觉,的确有一个硕大的球形光晕罩住了约纳斯。 将所有圣蛾吸引过来后,一瞬间,笼罩谷底的雾气消散,那天顶投下的光柱直直照在凋敝坍圮的仪式祭台上,此时此地,先祖的故事重现在后人的身上。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很奇妙……” 区别于正常的,充满色彩的视觉体验,约纳斯眼前的世界变成模糊的样子,如同半盲,但又有所区别,万籁都在发光,这淡淡的光彩混淆了事物的轮廓,这些是它们的灵,在低低细语,万物都有同样的光彩,谁也不例外,自己、先生、迪迪还有瑟拉娜女士。 假如一切的灵都是统一的,那么世界本身又是怎么样的形态? 他不敢再想了。 鹿正康把三份卷轴捧在臂弯里,跟着约纳斯来到祭台上,男孩站在光柱中心,鹿正康将卷轴按顺序递给他。 首先是瑟拉娜所携带的血之卷轴。 然后是贝蕾莉卡保管的雪之卷轴。 最后是在扎克之塔内的龙之卷轴。 这些只是为了方便区分而进行的大致命名,每个上古卷轴内的信息当然绝不只是这么单一的。 卷轴打开后,复杂的图文信息如刀子般刺入约纳斯的眼眸,在他的视界里留下深深的刻痕,圣蛾们急速飞舞起来,仿佛舞曲进行到了高潮。 三张卷轴后,混乱的信息渐渐消退,强烈的幻象出现,能看到模糊的一小片地图,有山河的图案,以及一两个地标——马卡斯城在左下角,还有右上角的,似乎是独孤城。 混杂的低语声出现,就像是数十个人在他耳边呢喃,非常恐怖,非常疯狂,最后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黑瀑洞穴(drakfall,又称暗临洞穴)” 约纳斯此时已经脸色惨白,双目充血,灿烂的虹膜里迸射强光威严如天穹垂眸,此时他已经彻底陷入幻觉里,对他人的呼唤充耳不闻。 整整四分钟,鹿正康抿着嘴,仔细观瞧约纳斯的状态,他已经将卷轴收起,但似乎没能把自己的理智也收起,整个人陷入一种尸体般的“安静”里。 慢慢的,他就像回魂了一般,发出茫然的呻吟,“哪儿这是?哦,对对……” “你还好吗?”迪洛一脸担忧地凑过来。 “呃,我很好啊,你们怎么这副表情?”约纳斯周围的蛾子们纷纷离去,笼罩他的光晕也消失不见,整个人就像失了忆一般,对刚才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这让鹿正康很有既视感,毕竟这若是一种病的话,他算得上资深病友了。 鹿正康问他,“观看卷轴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神奇啊,有各种光,有人在我耳朵里说话,还有各种气味儿,香的臭的都有,还有风,冷的热的,各种感觉……” 鹿正康初步判定是由于卷轴信息量过大导致了他的神经系统错乱,然后给男孩检查了身体,确保一切正常后,出发前往黑瀑洞穴。 此地位于瑞驰领,不过距离马卡斯城颇远,离独孤城也颇远,并且不在二者直线上,倒是接近一个兽人村寨,找到这个地方又花费了三天,其间约纳斯一直心神不宁。 “怎么了?” “我想母亲了。” “她在哪儿?” “上会见她还是在马卡斯城。”约纳斯把自己的过去说得轻描淡写。 “那咱们就去马卡斯。” “不,我想我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鹿正康点点头,叛逆期到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信仰 男孩的小纠结让鹿正康颇为心神不宁。 于是他偷偷去了一趟马卡斯城,在酒馆里打听到了约纳斯母亲的下落,这个艺术素养极高的贵族女人据说是被送去了独孤城,在蓝色宫殿当乐师,也有说她在半路被强盗掳走,现在布塔丹兹一带流窜。不过后者明显是嫉妒者的妄言,没必要相信,前一个说法却是有证据的。 约纳斯的母亲希夫兰?富雅是被银血家族的人买走的,而银血家族就是马卡斯领的天,单从马卡斯城的别称就可见端倪——一个流淌着银与血的城市,可不就是在暗示银血家族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吗? 在用幻术迷惑了一位银血家族的成员后,鹿正康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希夫兰只是贿赂金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银血家族需要得到至高王的支持才好铺开商路,这样阔绰的贿赂也是在传递一个和平的信号,毕竟瑞驰领在浩大战争时期的叛乱至今都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确认希夫兰性命无忧后,鹿正康也不再继续关注,毕竟探险才刚刚开始。 黑瀑洞穴果然是黑,在游戏里就已经让鹿正康印象深刻,现在真正进入其间更是唤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果然如此,黑暗如实体的存在一样厚重到化不开,能把人溺死在其中无法呼吸,部分通道极为狭窄,以巨魔人的体型根本无法行走,这一发现让鹿正康颇为忧郁,坚硬的山壁被他愤怒的重拳打得破碎开裂。 这里的人类活动痕迹很少,走过一段路,然后还得跳入暗河,随波逐流来到深处洞穴,还要面对数以百计的霜啮蜘蛛,兜兜转转,攀上爬下,所有人都颇为狼狈,最终才算抵达目的地——奥瑞尔圣所。 奥瑞尔就是奥瑞-埃尔,精灵之祖,时间之初。 一个穿着洁白盔甲的雪精灵在残破的圣所边徘徊,他身材高大,浑身毛发肌肤都是白得发亮,看着颇为病态,不过体格健壮,眼神有力,气度平和,让人心生好感。 “欢迎各位来到奥瑞-埃尔的伟大圣所,我是圣骑士盖勒布。” 瑟拉娜惊咦,“你是伐莫?” “不,相对来说,我更倾向于自称雪精灵,伐莫这个称呼太负面了,这些被称为伐莫的扭曲生物,我称之为背叛者。” 鹿正康对盖勒布道了歉,随即问道,“不知阁下能否帮我们找到奥瑞埃尔之弓呢?” “哦,看到你的时候,我有一种特殊的预感,你就是正确的那个人,当然,我会帮忙的,但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提供指引,最终你们能否得到主的认可,还需自行努力。” “我们需要做什么?” “我要你们杀掉我的兄弟,高阶助祭维苏尔。” 瑟拉娜发出了然的声音,“啊,手足相残,有趣的戏码。” “不,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无所谓,结果要么是死一个,要么是全都死,有区别吗?” 瑟拉娜的毒舌有时候能节约很多时间,盖勒布被气了一下,也就放弃解释自己弑兄的动机,转而开始叙说如何前往内部圣所——大神殿的方法途径。 “请稍等,让我把祭坛打开,这样或许能直观一些。” 盖勒布向着水潭里的一个球形拱顶走去,这就是祭坛了,洞顶的阙口处有光线投射在拱顶上,顶部安置的黄铜制太阳铸像熠熠生辉。祭坛主体沉在地下,盖勒布释放了一个失传的雪精灵魔法,铸像开始发光,在一阵颤抖后,神祠缓缓升起。 约纳斯二人再次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哇哦。” 这是一个六棱柱形状的灰白色石质亭子,一面是门,其余是墙壁。亭内的物件只有一个石雕水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细致繁复的装饰性雕塑,十分朴素。 “这就是神祠,用来静心冥想,传达圣所的启示,一旦信徒祈祷完毕就将仪式水壶浸入水盆,然后前往下一个神祠,如此重复,直到完成启蒙仪式。” 瑟拉娜耸耸肩,“好得很,信徒们还得拖着一大壶水到处跑。那么祈祷需要多久呢?” “看个人。完成启蒙仪式后信徒就可以前往内部圣所,将壶中的水注入圣殿的神圣水盆,这样大门就会向他开启。” “辛辛苦苦把水接来,最后又要倒掉,好一堆无用功。然后我们还得杀了你兄弟,最后才能得到奥瑞埃尔之弓?这可真是太棒了。”瑟拉娜的语气平静,脸色也很平静,以至于给人一种她在实话实话的错觉,其实只是例行吐槽和毒舌而已。 盖勒布板着脸,“这些是有象征意义的!你不懂罢了,当然在你们这些外来人听来是有些奇怪,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神祠总共有五个,各自分布得很远,必须要通过仪式才能抵达,第一个在黑瀑通道的深处,蒙昧未开化之地,来,拿着水壶,出发吧。” 鹿正康用水壶将盆底清浅的净水舀起,正对开口的那面长方形墙壁突然化作传送门,如宁静的水面,一个黑暗而遍布紫光的奇妙世界透过水面露出半点端倪。 “走,我们进去。” …… 约纳斯与迪洛在黑瀑通道里穿行,直到这个时候男孩才意识到自己被迪洛出卖了。 巨魔人与吸血鬼已经携带水壶一路深入通道,独留两个菜鸟在后面苦苦跟随。 “一定要小心,别死在这儿了。”鹿正康不怀好意的笑容让约纳斯浑身发冷。 黑瀑通道长期与世隔绝,已经演化出了全新的生态体系,荧光生物是主要的光源,除了寻常的微光伞菌外,还有一种发紫光的奇妙生物,看着既不像真菌也不像植物,而且有明显的应激性,一旦其余动物靠近,其发光的顶端部位就会缩回坚硬的囊腔,稀薄的光一下就消失了。 鹿正康领着瑟拉娜,拎着瑟拉娜的老父亲哈孔,一路急行,沿途经过许多伐莫聚集区,这些恶心的家伙对生者有着强烈的憎恶,一见面就是搏命之势,悍不畏死,与大量的巢蛾一起围攻巨魔人。 这种时候,鹿正康就是一个焚云之息过去,这些东西能不能活不活全看造化。 有了他在前方开路,留给约纳斯二人的危险是极小的。 不断深入通道深处,各种奇妙的动植物也展现出来,会发荧光的刀猫和梅花鹿,奇奇怪怪的植物,高大的微光伞菌就像水母一样。 瑟拉娜一再感叹景色之奇,连哈孔都微微叹气。 “现在我有些相信预言是个阴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标准 鹿正康并不相信哈孔说的话,每一个词句,每一段语气,通通不信。 他说的可以是真话,但不值得托付信任。 鹿正康没有回答,哈孔被他捆在背上,瑟拉娜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于是走在鹿正康左前方三个身位,四处张望,她听到哈孔的话,没有停顿脚步,也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没有附和者,吸血鬼大君便自言自语起来,说一些自己的人生哲理,说一些艺术,说一些暴力美学,谈谈历史,他的身体还是那么枯瘦,不久前那场追逐战带给他的创伤太重了。 “大高个儿,本人有个疑问,不能你可否为我解答?” 大高个儿,他是这么称呼巨魔人的,的确是这样,如今的哈孔就像一只干瘪瘪的瘦豺,体表不知怎得,长出了一层短短的淡白色透明毛发,它们就像依附在光滑石面上的青苔,又如同海底的管虫,微微蠕动着,就像在捕食空气里的蜉蝣尘埃一般。 “请说吧。”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站在我的妻子那一边,是因为同情女人吗?” 鹿正康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吗,随着我越来越强,我是思维模式越来越简单直接,并且不再适应谎言。我实话同你说,瑟拉娜在我看来就像赛昆达那样美丽,当然她的外貌不是我认同她的理由,世界上美人美景无尽,本就是过眼云烟,我对一个人的评判也是有许多标准的,符合的就是美,不符合的就是丑。” “能详细说说吗?” “这个东西很难详细说说,不同人在不同时候也不尽相同。我便只说我现在能想到的。首先是传闻,假如这个人有传闻的话。然后是第一印象,我真正接触过这个人——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才好判断这个人是否符合我的观念……” 哈孔低声笑起来,打断鹿正康的话语,“哼哼呵,如此你也与路边种麦子的苦役没有区别,以自己的想法评判他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生活里,这就是所谓的正义吗?” “哦,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正义的一方,我也并不认为世上有什么绝对的对错,至少在我找到终极答案之前,我会沿袭自己一贯的处世态度,这样说或许很伤人心,但我就直白地告诉你吧。你让我感到恶心,而瑟拉娜呢,我虽然依旧对她吸血鬼的身份怀有警惕,不过她表现出来的品质已经值得信赖。” 一直默不作声的瑟拉娜突然转过身来,瞪着鹿正康,不过这次不是平日里那种嘲讽的眼神,而是一种愤怒,“够了!请你不要再对我和我的家人妄加评判了。” 巨魔人看着吸血鬼猩红的眼眸,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吸食血液,他没有问理由,瑟拉娜也不曾说,但痛苦与煎熬是实实在在的。 “瑟拉娜,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会以任何形式伤害你,假如你觉得我的话不中听,那我便不说了就是。” 瑟拉娜气得发抖,想说什么,可怎么也没有说,鹿正康知道她不是在压抑软弱的怒火,她只是感到不可阻挡的哀恸。 “别再与我那疯癫的父亲多说什么了。谢谢你,行吗?” 哈孔梗起脖子嘶声叫道:“瑟拉娜!我的女儿,现在你已经如此看不起我啦?!” “不……别说了,”瑟拉娜语气还是平静的,可神色已然变得悲戚,“他会杀了你的,就在这趟旅途结束的时候。” “哈哈哈!好!好极了!现在我这样还不如是死了,好女儿啊,你劝劝他,马上就杀了我。” “闭嘴!闭嘴吧!父亲,求你闭嘴吧!” 鹿正康不知道该如何制止这段无意义的争吵,他就像被夹在两股浪潮之间的礁石,继续前进,他在前进,所以三人全都在前进,以至于争论变成了舞台剧一样,双腿行走着,声带震动着,大脑震颤着,心脏抽搐着,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没有后果的话语。 谎言是个好东西,假如鹿正康一直以来都欺瞒瑟拉娜,或许她还会满怀信心地参与探索,但毕竟鹿正康自诩清高,抵触虚假浅薄的言辞。以至于此,怨不得人。 往往是这个时候,鹿正康感到无趣。 十一分钟二十一秒后,吸血鬼父女之间的争论结束了,哈孔情绪激动,昏厥了过去,瑟拉娜悄悄走到了鹿正康身后,用哀郁的目光看着哈孔。 “其实……” “别和我说什么道理,我不想听,明白吗?” 当然,当然,鹿正康完全理解。他松了一口气,冗长无聊的道路也抵达终点。 看见神祠了。 这是第二个,名为启迪,先前盖勒布所在的神祠名为启蒙。信徒们将仪式水壶灌满的同时,也是在将奥瑞-埃尔的启示灌满心田。 一位灵体状态的雪精灵教士在沉睡的神祠前徘徊,在这样沉闷的地下世界能遇到一个鬼也是开心的。 “欢迎你,信徒,这是启迪神祠。你准备好颂赞奥瑞-埃尔,并用祂的启迪填充你的容器了吗?”雪精灵教士的声音飘逸,但语气沉稳铿锵,中气十足。 整个仪式意义非凡,是将奥瑞尔之“正法”灌输到凡人之“根器”中,以此使得信众能够开悟,取得一点冥冥之中的神性,催生心力,跨越俗世的障壁,迈向强者的阶梯。用实质化的仪式水壶取代天定的禀赋,将开悟普及化,这样的仪式不能不说是神的恩泽了。 鹿正康一边回答,一边也暗自观察眼前这位教士灵体的状态。 “当然。” 这灵体已经稀淡到呈现雾态,周围有一层稀薄的晕。使其依旧滞留人间的唯有不甘的心念,而这夙愿已经化作全新的逻辑内核,泯灭了原先丰富的意志,使其变成一个只会简单回答的傀儡,一个设定好的复读机,甚至比烟消云散还痛苦几分。 “好极了,看清奥瑞-埃尔的恩赐,我的孩子,愿其能在你寻觅内部圣所的祥和宁静时照亮你的道路。” 教士用类同的手法将神祠升起,鹿正康进入内部,以仪式水壶在石盆里舀起一瓢清水——说来也怪,这水丝毫不沾连在容器内壁上,就像胶质一般,轻轻松松流入水壶内,这样的场景是第二次看了,鹿正康能听到水壶里的净水拍打内壁发出清脆的的砰砰声,仿佛在灵魂深处响起。 鹿正康闭上眼睛,远离了尘嚣。 哈孔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闭着眼睛低声呢喃,“瑟拉娜,预言,是对的。” “……”瑟拉娜没有回答,她看到教士在轻笑:愿奥瑞-埃尔的光芒阻挡你的敌人。 “冷港之女终将玷污太阳,世界会陷入永夜……”哈孔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了,说着胡话,“你的血,是关键,我死不重要,只要你能活着永夜里,永夜的吸血鬼就像正常人,不会被灼烧,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地上,你一定要活到那一天啊,这是我欠你们的……” “父亲,你的心里,真的有我们吗?” 哈孔似乎没听见瑟拉娜哀求的话语,他只是细细说了两遍“家,甜蜜的家”,随即又晕了过去。 第三百二十五章 爱人 鹿正康睁开眼睛,蓬勃的心力在他的身心间隙里涌动,仪式水壶越满,他的心力就越强,言灵也越强,发出的吐目更是成倍提升。 “虚假的力量。”他喃喃自语,此时,传送门已经打开,这是通向遗忘山谷的道路,鹿正康对瑟拉娜点点头,远处传来约纳斯的叫喊声,他们也快到了。 “可别被孩子们赶上了,走吧。”鹿正康一马当先,轻轻穿过水面般的传送门——宛如穿过晨雾,一晃眼就来到全新的区域。 传送地是一个彻底残破的神祠,不过这不重要,他们需要去的地方还完好,沿着山腹内壁曲折的道路离开地下世界。 他们跨入一个辽阔的天地,夜幕降临的群山深谷里飞雪漫天,空气干净得如同明光净水一般,每一次呼吸都是恩典。苍茫的夜幕雪城深处回荡悠长的兽啼,浓云覆盖一切天穹的光,大地如滚沸的浓汤一样混沌不清。冰封万籁,崇山峻岭险恶如刀屏,明暗交替的冰面就像星球的鳞片一样闪烁着,此时此地,群山之围,世外之土,遗忘之谷。 鹿正康朝瑟拉娜伸出手,“来,我们飞。” 瑟拉娜没有第一时间把手交付给他,“鹿正康,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傲慢不可救药的混蛋!” “我知道。” “那你愿不愿意放了我父亲,我替他赎罪。” “哈孔就像是一面旗帜,树立在天际大地上,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吸血鬼为了永夜而奔忙,只有他死,才能证明你想要的纯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你知道我的,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而撒谎?” “我不愿意。” 这样的回答,让各自都不再说话。 四目相对,仿佛有涡流在冲刷彼此的魂魄,时而飞升,时而窒息。 良久,瑟拉娜摇摇头,“是了,你不会为了一个异类改变自己的。” “我答应过,不会伤害你,这是真话,我说不愿意为你撒谎,也是真话,真话伤害了你,于是就成了一个悖论,现在我再说一遍,瑟拉娜,我不会撒谎,但你就是我的谎言。” “你怎么敢……”瑟拉娜捂住了嘴,“你怎么敢这么说!” “请原谅我的唐突,瑟拉娜,就当我没说过吧。” “不,你说了,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鹿正康沉默着,心里充满惶恐——多久了?他多久不曾感到惶恐了? 世上有情皆孽,众生皆苦——看的透,又如何? “你是吸血鬼,而我……” “你是个兽化人!” “不,我是梦幻泡影,我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 “足够了,对我来说,足够了。” “可我是你的仇人。” “我也是你的谎言。” 鹿正康笨拙地张开臂膀,又猛然间收回,“不行,软弱,感情让人软弱,我怕失去勇气。” 瑟拉娜轻声道:“我不会那样的,我不是你的附庸,也无需将我当作软肋,对我来说,拥有你的刹那,便是我的永恒。” “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变回人类。” “为什么,你厌倦了永生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说得没错,父亲的存在就像一面旗帜,而我的血液就是完成任务的钥匙,除非我毁了它,否则,预言不会终止。” 鹿正康干巴巴地笑了笑,“假如我说,我会把自己转化成巫妖,你会如何选择?”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瑟拉娜的话语从未如此平静温柔。 鹿正康平息了自己一切的情绪,“好,瑟拉娜,我们做一世的爱人吧。以死为期。” “以死为期。” …… 鹿正康与瑟拉娜飞在高空,借着鹰眼术,他们能看到山谷里的伐莫族,它们养殖巢蛾,用这种恶心虫类的甲壳为主材沿山搭建了复杂的立式城寨,遍布各处。 这些就留给约纳斯他们吧,鹿正康找到神祠的方向,一路飞去,得到了剩余几位教士的祝福,再灌好水,最后前往内部圣所的大门,进行仪式的最后一步。 圣所在两山的陡崖之间,仿佛王冠宝珠,灰白色的表面有细密的裂纹斑驳细叙着岁月的蹉跎,古老被冰封在历史的遗迹终于迎来了新的访客。 从最后一座神祠出发,穿过石桥,来到内部圣所的正门前,高数百英尺的建筑简直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让人在仰望它的时候不由自主感到头昏目眩。 走入前庭,圣殿主体外墙上有许多半拱形窗格结构,仿佛一座座神龛,庭院正中树立着奥瑞-埃尔的巨大铜像,高举太阳神牌,正对北方。 圣所里有冰流淌出,挂在墙壁上,就像积水的屋子被转瞬冻结的可怜模样。 鹿正康将水壶里的水倒入神像后高台的石盆里,看着净水顺着盆底的孔洞流走,鹿正康陡然感到无比的宁静——启示完成了。 虚假的心力随着水壶里的启示一起消散,但留下了最干净澄澈的光,在心底深处闪烁,如海岸的灯塔,统摄无尽的波涛与归舟。 鹿正康预感,他离自己的神性,越来越近了。 净水在高台地面上的细长沟渠中流淌,汇集到入口大门前的六边形沟槽里,填充了太阳凹纹。 陡然间一道翠绿的光芒从高台顶部的球形水晶里投入,照亮太阳水坑,内部圣殿的门锁旋转着,开启。 “马上就要完成了,一起见见那位高阶助祭吧。” 瑟拉娜轻声道:“先给我的父亲治疗一下吧,他太虚弱了。” 鹿正康解开绳子,将哈孔从背后放下,使用治愈术带给他些许活力。 “你们,到了?” “是的,马上就能看到预言的源头了。” 残破的圣所大殿内树立无数冰雕,这些人的神态栩栩如生,只不过沉眠在冰壳之下,在大殿深处还能看到许多伐莫、巢蛾与雪精灵围着奥瑞尔的祭坛,或朝拜,或扬刀,姿态不一。 瑟拉娜:“这些人,就像是一瞬间被封住的一样。” 鹿正康点点头,“看来是了,咱们喝点冰霜抗性药剂吧?” “你在开玩笑?”瑟拉娜拍了拍鹿正康的手臂,“你血管里流淌的可是诺德人的血。” “诺德人也是要怕冷的,我先喝口防冻液吧。”说完,鹿正康取出一瓶伏特加一饮而尽。 “吨吨吨!”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维苏尔 圣所内部的景象比之外围愈加凄凉,除了那些惊悚的冰雕之外,还有随处可见的冰层,淡蓝色的玄冰给人深海般的压抑感,有时候甚至会将其当作是宝石一般,封冻了时光的故事,数千年了,自然的造化仿佛在此处陷入了尴尬的停滞,石质的物什大多还坚守着,金铁的兵器也还完好,甚至有书籍都安然在无风的角落里展览。 可惜,时间终究是时间,这里的冰层已经有多次的改变,消融了很大一部分,如同潮汐往复,涨涨停停,鹿正康等人的到来,就像急冻之地的微渺火星,带来一点点热量,让地面都掀起轻轻的旋风,那些看似完好的瓶瓶罐罐,纸张皮毛,都在风里消湮了形体,变作尘埃,或是比尘埃更为细小。 瑟拉娜受到环境的影响,竟然不敢高声说话,惟恐这琉璃世界在她一声呼喝下轰然崩塌,“白山,这里给我好压抑的感觉。” 鹿正康轻轻吸气,这里的冰霜魔能很丰富,几乎能在他耳边形成幻听了,那种隐约的冷冷的钢琴曲调子,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被亵渎的生命魔能的气味,未死者绝望的哀鸣。 “这些冰雕里的家伙们,还有些活着的。”的确如此,甚至可以察觉到部分冰雕受到活人气息的刺激而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破封而出。 鹿正康用净土将这些冰雕全部收起,放在冰原上,打算有空了把那些还活着的受灾者解冻,之后再做处理。 圣所里的问题不仅于此,那些确乎是已经死了的魂灵们并不安稳,他们实质的灵体已经升天,可还有一点点怨气般的飘渺精神滞留在冰封躯壳里,介乎消亡与存在之间,可以说既同时存在于湮灭和梦达斯,又并不处于二者的任何一个,直到宿命裁定其状态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好奇妙的东西,它们就像是魔能层面的幽灵……”鹿正康解下头巾,露出第三眼,哀鸣波动激发后,他多了一层全新的视界,在混杂多彩的魔能之潮下,那些冻死骨们在游弋,它们似乎也看到了巨魔人,齐齐朝他涌过来,随后围绕他盘旋。 瑟拉娜瞪大眼睛,“它们,我看到了!” 一个个小小的白光幽浮球在虚空里显形,在鹿正康周围缓慢游走,空气没有掀起一点点涟漪,可有稀薄的晕彩在浮动。 鹿正康低语:“我听见,晨曦的光击打齿轮的场景; “我看见雪白大地上人与精灵的歌声; “我嗅到陨星落在花蕊的皮肤上的触感,灼热又疼痛; “我预感,世界的光会消散,轮回的辐条停止转动; “月亮会成为我们的家园,神降临在梦达斯……” 瑟拉娜听着他的混乱言语,声音从高远处,一点点沉入水底,听不清了,哈孔为女儿解释道:“他在承受启示,那些死去的教士们,他们身前的启示还遗落在世上,这种场面可真是难得,精灵之主神实在太过神秘,而雪精灵这个群体你也是知道的,第一纪元时候就被灭种了,他们的魔法失落,说不定你的爱人能得到一部分传承呢。” 鹿正康恍惚醒转,方才的话他没全忘记,还记得前面一部分——总算是让他记住了一回,往常陷入这样神神叨叨的状态事后总要失忆,乃至连失忆本身都忘记。 瑟拉娜:“白山,你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那些教士的精神散去了,不过他们赐予了我一些恢复系的魔法,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原始的神术,对我来说用处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你无事就好,我们继续吗?” “嗯。” 深入冰层之内,穿过曲折的隧洞,来到礼拜堂,无数的冰雕张牙舞爪,深处的神座上斜坐着皮肤惨白的雪精灵。 高阶助祭,维苏尔,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者,他睁开眼睛,看到大厅里站着两尊机甲,一高一矮,但都气魄雄浑,此外那些冰雕全都消失了。 维苏尔大吃一惊。 “等等?你们是谁?”他说的是雪精灵语,鹿正康倒是听得懂,不过瑟拉娜就有些茫然了,她一言不发,只是抽出了腰间的渴血大剑。 鹿正康闷声如雷,把冰封的礼拜堂震地晃动起来,“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太阳之僭的预言是你传播出来的吧?” “哦,当然,我可以为你们解答一切,不过我不喜欢你的语气,请对我尊重些,爬虫!” 鹿正康狞笑,“时代变了,大人!” 那维苏尔神座前有一层透明的魔能障壁,几乎不可摧毁,但那也得看是谁来打。 大伊万扬起斧子,猛然跃起,如星丸跳掷般,划过悠长的曲线,磕在障壁上,一瞬间,维苏尔脸色涨红,礼拜堂的冰层尽数爆碎,巨斧再次挤压,屏障砰然碎裂,高阶助祭大人也狼狈地从宝座上跌下。 鹿正康拎起维苏尔,麻痹术与五子连环扣套餐下去,这位老不死的雪精灵就被光荣俘虏。 瑟拉娜嘲笑道:“我还当你有多厉害,也就是样子货。” 维苏尔身上冷汗连连,一冒出来就马上冻结成霜,“你们究竟是谁?锻莫派来的吗?” “锻莫已经死绝啦!可能还有一个人生还,倒是比你们雪精灵还惨一些,还有,会说诺德语吗?” “不要妄想我用那种卑劣刺耳的语言!” “你比你那兄弟可难说话多了。”鹿正康叹着气,挥动巨斧砍断了维苏尔一条臂膀。 维苏尔惨叫起来,随即大家都看到那条被砸成泥的断臂一点点化作灰烬,瑟拉娜震惊地打量着高阶助祭,他的眼睛——金色的瞳孔,红色的巩膜,他也是吸血鬼! 哈孔呢喃着,“好极了,好极了……” 鹿正康从机甲里出来,瑟拉娜也跟着出来,他们把哈孔带到维苏尔身前。 鹿正康:“奥瑞尔的助祭竟然是厌弃太阳的吸血鬼,你说这可笑吗?” 维苏尔的断臂在愈合,整个过程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液,他嘶声道:“是盖勒布,是不是他让你们来杀我的!”他这次说的是古诺德语,看来他也不是自认为的那么傲气不凡。 “那不重要,太阳之僭是你传出来的吧?” “没错!奥瑞尔抛弃了我,所以我要把太阳污染,”他看着瑟拉娜,眼前一亮,近乎癫狂地吼叫着,“嘿,你是冷港之女,对,用你的血污染精灵箭,再用奥瑞埃尔之弓射向太阳,世界就会陷入永夜!多好!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吗?” 哈孔痛苦地闭上眼睛,“卑劣的小人,预言为何源自这样一个废物!” 第三百二十七章 归于天雨 维苏尔已经是个神智失常的人了。 数千年的恨意如烈火时刻灼烧他的心,若不是复仇的心念还支持着他走下来,他恐怕早已如那些伐莫一样化作扭曲的生物。 他高声道:“你们一定要帮我!” “为什么?”鹿正康这样问。 “我这是在反抗神!反抗宿命!”高阶助祭的神色狰狞,美好俊秀的雪精灵之貌已然化作嗔面恶鬼,獠牙尖锐,有化作蝙蝠的趋势,哈孔凑上来,右手在他额头按了一按,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维苏尔平静下来。 没有了疯狂的他,平淡地就像一块冰,在封冻的穹顶之下,他的目光茫然了许久,鹿正康甚至怀疑他已经睁着眼睛入睡,维苏尔的状态真的就像在清醒与沉睡之间,瑟拉娜轻轻解释说:他被上一级的吸血鬼血统震慑了。 维苏尔嘴唇翕动,缓缓发出梦呓,嗓音沙哑低沉:“神抛弃了我,对我的功勋熟视无睹,只因喜恶,裁决了我的命运。 “你说,在神存在的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我们雪精灵不需要神,神无法给我们带来胜利,那些蛮子,他们侵占我们的土地,屠戮我们的族民,天霜(即天际)是属于我们的。 “看看那些被诅咒的伐莫,我们遭受的背叛早已不是一次,神祗、朋友、亲人,都不值得相信,所以我要树立一个预言,或者别的什么也好,总之是提出什么理想,就像所有欺骗我的(人、精灵和神)那样,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然后会有人去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前赴后继。” 维苏尔露出幸福的笑意,“内部圣所被攻占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快乐,你看,神也不是无所不能,假使祂也爱惜羽毛,为何不降下火焰杀了我与那些背叛者们呢?所以说,我的计划是可以成功的,切断神在人间的影响力,让世人彻底忘却祂的存在!这就是我的复仇!”随着他的语气越来越狂躁,他挣脱了哈孔的震慑,“你们,快加入我的计划!好不好?” 瑟拉娜语气沉痛,“所以说,我被母亲封印起来数个纪元,家庭破碎,都是因为你!” 维苏尔咧嘴大笑,可眼神里殊无半点喜悦,倒是对命运的讥讽更多些,“你失去家庭,我失去族群,我们都是被神愚弄的可怜人,来吧,交出你的血液,只需要一点就好,我们把太阳玷污!咳咳咳,我不会再说什么啦,我把弓交给你,就在后方的露台,你去拿了吧,等到你什么时候想做这件事,就会做的,因为反抗神即是凡人的宿命啊!” 哈孔低着头,在侧面打量这位奥瑞尔的高阶助祭,突然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哈,这真是一个好笑话!太好笑啦!”大君奋力得笑着,简直是歇斯底里,用尽全力。 瑟拉娜走到鹿正康身边,倚靠在他的臂膊上,看着眼前的结局。 哈孔猛然扑到维苏尔身上,咬破他的脖颈,吸取血液,大君的身躯急速膨胀复原,他咆哮着,抓起雪精灵,一飞冲天,打破礼拜堂高远的天花板,在震动里,他们飞入天空,夜色的黑暗笼罩着黑夜的眷属们,恐怖的嘶鸣远远传来,随即突然中断,一声爆裂的声音后,云层化作血色,猩红的雪片不断飘落。 瑟拉娜努力抓住鹿正康的手臂,这才不至于跌坐在地,她闭上眼,滴落星流,在悲哀的冰霜上,就像水滴入海。 遗忘之谷的无尽极寒,是否是雪精灵一族的泪水化成? …… 诺德神系里,吉内是天空女神,同样是雨之母,泪之母,图腾为鹰。 雪精灵神系里,奥瑞-埃尔是太阳与火焰之神,是天空的阙口。 奥瑞-埃尔就是时间龙神阿卡托什,祂们本是一体。 吉内是龙神的妻子,蛇神舒尔的遗孀。 龙蛇不两立。 诺德与雪精灵的斗争,就像神的斗争。 当初相安无事的两个种族,在泪之夜后陷入不死不休的敌对。雪精灵屠光了萨塔尔,而逃出生天的那个男人,名叫伊斯格拉莫,他返回阿特莫拉祖地,召集五百英豪南下,彻底击溃了雪精灵。 一切的战争,不论起源如何,都没有值得赞扬的地方。 但战争就像四季不变的轮回。 结局都是归于天雨。 雨水就像泪水,冻结的心化作冰,堆砌出天际的苦寒。 这无尽的悲伤,就像是宿命的注脚。 …… 盖勒布从露台升起的神祠里走出,“你们成功了,维苏尔死后神祠便会升起,背叛者们无法继续亵渎神祠了。” 鹿正康对他耸耸肩,“不,我想背叛者们并没有控制神祠。”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维苏尔是吸血鬼,是他控制了背叛者,再让背叛者控制神祠。” “哦,那就说得通了,好啊,看来背叛者们还是有可能放下仇恨,重归奥瑞-埃尔的荣光里的。这件事一直让我牵肠挂肚,感谢你们二位。” “互利互惠而已。” “没错,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们也将得到你们想要的。”他说完,让开门,神祠内的石柱上漂浮着一柄大约三英尺长的金色反曲弓,淡淡的辉光笼罩着它,俊逸不凡,这是神的武器,曾经参与了神圣之战,被用于打击洛克汗与祂的军团。 鹿正康侧身进入神祠——门有点窄——取下长弓握住手中,刹那间心中那点明光闪烁起来,一点点延伸,化作箭矢一样,就直直得竖立在他心力的潮汐中——玄妙的感觉,就像一段脑海里的回忆,细想之下才发现其细节异常之真实,的确如此,鹿正康能感应到强大的力量,魔能急速涌向他,不过又被净土与巨魔之魂吸走,这意味心力的一次进阶,奇迹般的造化。 瑟拉娜语气惊讶地说道:“那把弓,在呼吸!” 盖勒布点点头,“的确,这位朋友的启示就像星辰一样明亮,太不凡了,他正是这把神弓的主人。奥瑞尔的冠军勇士!” 神祠内五面墙壁统统化作传送门,联通其余的所有神祠,回家的道路已经打通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冰湖下的龙 鹿正康制作了一条简单的弓带,把弓固定在背后,他刚才发了很久的呆,虽然没有想什么东西,不过时间已经流逝了许多,瑟拉娜在露台上闲逛,而盖勒布正伸出手去接那些红色的雪片。 鹿正康走到现今仅存的雪精灵身边,以一个诺德人的身份,他们可以和和气气地聊天。 “这雪,真是哀伤。”盖勒布深情地凝视着掌心的红色冰晶,他的手心通红,可似乎没有多少热气,雪片并没有融化,还是安静停滞着。 “里面有你兄弟的血,还有我岳父的血。”鹿正康如实回答。 盖勒布笑着摇了摇头,“唉,何必呢。” 鹿正康也跟着笑了笑,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在里面,瑟拉娜在露台环墙上眺望河谷,天色蒙蒙亮,远处有一个冻湖,在一点点微光里,发蓝,比之灰沉凝郁的料峭群山,显得格外精美些。 鹿正康走过来站在她左手边,他将手掌搭在石质栏杆上,体温融化一滩薄雪,印出湿漉漉的掌痕。 瑟拉娜拨弄着宽阔栏杆上如绸缎般的积雪,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闯荡天涯,四处为家,还是回到冬堡经营杂货铺?哈哈,我们总不能再去杀两条龙吧?” 话音未落,大地被浑厚的龙吼震撼地颤抖起来,这声音非常沉闷,带着潮汐的震响,冻湖的冰层破裂发出喀啦啦的巨响,龙吼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高亢,越来越近,终于,湖面跃出两条巨龙,抖落的湖水宛如白色的花,在半空水珠冻结,散作一片霜雪,纷纷扬扬。 瑟拉娜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鬼!” 鹿正康眯着眼睛,远处的湖边,两个黑点在蠕动,那是约纳斯他们,龙裔到来,龙魂互相吸引,唤醒了沉睡的古龙。 两条巨龙在半空飞舞,祂们嘶鸣道:dovahkiin!krif!dir het!(龙裔!战斗!死在这儿!) 瑟拉娜皱起眉,“我们该做点什么?” “先等等,这两头龙的言灵不强,交给约纳斯和迪洛来处理。” “你是说那两个孩子?不行!怎么可以!” “龙裔可是专业的屠龙兵器,况且……”鹿正康抬起右掌,一朵昙花盛放,随后一块黑檀锭飞出,被念动力托着悬浮。 “太阳、灼魂、烈焰!”鹿正康吐出一道细细的金色火焰喷流,瑟拉娜忍不住退开几步,高温与浓郁的生命魔能都让她感到不适,这是她第一次看鹿正康进行锻造,非常好奇,看着他的脸庞被金色的火焰照亮,丑得认真,她不禁笑起来。 黑檀锭在高温下融化,化作一滩黑亮的熔浆,起初泛着淡银色的光点就像星空一样,随后慢慢增添了金色的光点,这是被言灵影响后的物质形态改变,焚云之息里有太阳与烈焰两个词,非常符合鹿正康心力中奥瑞尔的神性,所以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异,对亡灵生物有额外的伤害加成,并且会产生火焰灼烧的天然附魔。 …… 念动力真的是很好用的法术——只要精神够强大、精细,那么就有无限的可能。 鹿正康的锻造技术不同于现代工业那样基础雄厚,他会遇到一系列的难题,譬如成品精度、材料硬度等等数不尽的注意细节,但这些都能靠魔法来弥补。 制作外殖装甲的时候,尤其是机械核心,那些精密的齿轮和传动结构,有些直径都不足十六分之一英寸,可以说是非常细小了,这些东西他提前设计好,真正制作的时候还需要结合他自己制作的一套统计单位。 统计单位的精确是技术的基础,地球上的人们使用的单位也都是多次确定过的,譬如米、千克等等,得有统一的标准才好展开测量工作。 鹿正康也统合了一套统计单位,时间上采用比较古典的锻莫科学计时法,以无魔、真空环境里一块任意体积的纯净灵魂石里的原始魔能波动二十万次为一音,差不多是三十分之一秒略少些。这些不用鹿正康自己测算,锻莫有相应的计时魔法传承下来。 长度、温度、压强等等自然单位也都做出标准化的统计——虽然很多时候都没必要,魔法实在太方便了,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如果有什么是一个魔法解决不了的,那就再发明一个。 鹿正康锻造时除了用死灵熔炉批量生产大部件,还用念动力进行一些精细化的操作,譬如在金属丝上铭刻附魔等等,念动力是非常敏感的力量,甚至可以用来测量两段光线在单位时间内传播的长度——这样说也许不够直观,换个说法,让一束光从一根透明玻璃管里穿过,从一端进入开始,直到光线触碰另一端,这样微小而迅速的变化在念动力的感官里都是很明显的。 鹿正康用念动力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可以把一盆水均匀分成两份,每一份的物质微粒数目都是相等的。 然而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并没能让鹿正康进入微观世界——因为那是不可直视,不可测量的一团混乱。 是什么让鹿正康真正确认自己活在一个唯心的世界? 或许是从一开始。 …… 两只乌金色的黑檀箭矢在鹿正康手上成形。 远处,绚丽龙魂护甲覆盖全身的布莱顿男孩发出狂嗥:“伏斯——洛达!” 不卸之力,非常基础的言灵,但也看是谁来吼,降伏龙魂的龙裔对魔能有最充分的共鸣,这次的不卸之力不再是一个气团,而是一个小型飓风,半径六百英尺的淡蓝色气旋直直冲向天空,虽然没有毁灭性的力量,但足够将那两头盘旋的霜龙吹得摇晃起来,跌跌撞撞如折翼的飞鸟,下落,然后艰难飞起。 鹿正康露出满足的笑容,孩子长大了,不过这样的水平还远远不够,龙类的飞行不是依靠祂们的翅膀,而是天空赋予祂们的权柄,只要祂们没有陷入虚弱状态,就可以尽情遨游。 迪洛听从约纳斯的劝告,远远跑开,并不回头,但是他比较倒霉,有一头巨龙俯冲下来,砸破一大片冰面,迪洛腿脚慢了些,被冰裂追上,落入刺骨的湖水中。 鹿正康眯着眼睛,取下奥瑞埃尔之弓,放在栏杆上,并没有急着射击。 现在约纳斯站在冰面上,两头霜龙一者在天,一者在下,他是腹背受敌,不够他倒也临危不乱,轻轻念咒,搓了一个火球朝天上丢去,天上冰龙轻轻转身,就要让开火球,但约纳斯看准时机,直接引爆,一朵灿烂的火光炸裂,而金红的火焰之间更有苍蓝色的雷霆闪烁,雷火相击,凝聚成滚沸的电浆,泼洒在冰龙体表。 “嗷!”灼烧与电击的刺痛让冰龙不住哀鸣,囿于体型限制,祂无法将双翼之间附着的电浆用吐目喷灭,龙皮的法术抗性很高,但也并非牢不可破,至少痛是真的痛,巨龙为了灭火只好向湖面俯冲,期望能在湖水里滚上一圈。 约纳斯原本站在地上,此时突然飞了起来,朝冰龙冲去,这场景让瑟拉娜会心一笑,“这孩子向巨龙冲锋的样子真像你啊。” 鹿正康缓缓拉弓,杀意光环的气息顺着他的目光远远刺在冰龙身上,肉眼可见那头龙浑身紧绷起来,随即被约纳斯一个冰锥刺破瞬膜扎入眼瞳,冰锥炸裂,火焰喷出,冰龙的颅脑被烧了三成熟,祂浑身颤抖着,歪歪斜斜地向大地坠去。 鹿正康点点头,“精彩的法术应用,充满奇思妙想,看来冬堡学院还是有点东西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印记 第一头龙坠落,半空中,祂的形体一点点剥蚀,就像一张被点燃的纸张,祂的肌肉、内脏、皮膜、鳞片都在淡淡的火光里灼烧成漫天飞舞的灰烬,如群蝶在秋季离开大地耸起的脊椎,露出一副被遮蔽的硕大枯骨,砸落在冰湖之上,溅起一圈白雾,再没了声息。 一头巨大的冰白色虚幻龙影自枯骨中升起,涌入约纳斯体表的护甲之内,这套虚无的心力护盾变得坚实了一些,表面有了水波般的晕。 迪洛落水已经有将近三分钟了。而第二头冰龙迟迟不现身,约纳斯吸取了龙魂后在半空用生命侦测术俯瞰冰湖,平静的冰面下,沉闷的龙吼响起,在山川隘口间回荡,巨大的阴影在蒙蒙的、破碎的水面下盘旋、扭动,大约看了十三秒,那头冰龙冲出水面,修长的龙吻上沾满血液,一个赤裸上身的青年骑在龙脸上,一手掰着祂的上唇,另一手拿着长剑刺入祂的牙龈。 约纳斯露出欣喜的笑容,“迪迪,坚持住,我来了!” 迪洛虽然是个纯种的诺德爷们儿,可现在身上的水都冻成冰了,再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直接让他脸色发青,但他的精气神还很足,他咧嘴大笑着,不断将铁剑在巨龙的口腔戳刺,直到剑刃折断——剑刃是怎么断的?很简单,因为不够坚韧。巨龙晃了晃头,迪洛站不稳,抓着龙吻的手被血液打湿,攥不住,脱手了,他滑了出去,就像一粒尘埃。 约纳斯及时赶到,把他接住,巨龙愤怒地喷出霜流,布莱顿男孩不甘示弱,也用吐目回击。 “伏斯——洛达!” 霜流被气团打散,巨龙振翅飞上高空,祂高呼着:“vazah dovah neh gahvon!(真正的巨龙永不投降!)”直直向男孩二人冲来。 约纳斯虽然听不懂祂在说什么,可一股愤怒的情绪陡然涌上心头,他连连搓了八九个电浆火球,把巨龙砸得浑身冒火,红蓝相间的雷火在龙皮上喧嚣,巨龙闭上眼睛,只是咧开獠牙。 在霍斯加高峰修道院的短暂日子里,灰胡子们只传授了约纳斯两个吐目,一个是不卸之力,另一个是旋风精力,可以制造一团旋风包裹着呼喊者高速移动。 巨龙冲锋,如陨星坠地,约纳斯万万不敢冒险硬抗,想要故技重施,但巨龙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吼了一个旋风精力,如火箭般冲上高空,躲开这狂猛的扑咬。 鹿正康摇摇头,“这孩子就知道寻一些花里胡哨的,真正的法师就该和巨龙肉搏。” 瑟拉娜被逗笑了,“这个笑话可真有趣。” “不,我认真的,毕竟在下也是一位成熟的死灵法师呢。”鹿正康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不过一边还举起手臂,鼓了鼓肌肉——宽厚的袖袍被绷得紧紧的。 瑟拉娜:“……” 冰龙落入水面,扑灭了雷火,随即再次冲出来,祂算是学乖了,只在远处喷吐霜流,时不时还吼两个死神印记,约纳斯不胜其烦,便先把迪洛安置好,自己加大力场,急速飞行起来。 最后这头龙是被雷火烧死的。 祂没有逃避哪怕半秒,皮肉消解,骨头都被烧得赤红,祂的眼睛里有最直接的仇恨。 龙魂飘渺,但没有被约纳斯捕获,而是远远地朝东边飞去了。 一种浓烈的威胁感,陡然袭上男孩心头,又刹那不见,仿佛错觉。 …… 一行四人回到冬堡,死灵机车的挎斗可以拆了,它重新回复冷峻酷帅的模样。 两个男孩都央求鹿正康为他们也造一辆机车,一辆就好,他们可以坐一块儿。 死灵机车的驾驶没有什么要求,唯一的难点在与死灵们达成心灵连接,对法师们来说当然容易,不过对迪洛来说就有些超纲了,年轻的诺德小伙说什么也不学法术,鹿正康也不勉强他,只是丢给他一份蒸汽机车图纸,让他自己想办法造出来。 日子平静下来,鹿正康与瑟拉娜加入了学院,不过平日还住在苔原的狼群休息处,食品店一周开三天,周一、周四、周六,其余时候都是打烊的。特殊情况导致不能开店,鹿正康会提前挂牌说明。 瑟拉娜在研究如何剔除自己的吸血鬼血统,鹿正康在研究死灵,两个男孩,学习奋斗,约纳斯研究魔法,迪洛钻研锻造。 冬堡的人们越来越有活力,受到老领主等人的影响,大家不再对法师报有盲目的敌视,虽然还很轻视魔法,不过聊谈时也不再以诋毁学院为开头。 日子平静又自在。 …… 鹿正康正在研究灵魂抽离技术。 吸魂绦虫已经不值得信任了,它们是真理之主的子嗣和分身,不得不防。 吸魂绦虫的食道纹路——也就是被鹿正康命名为灵魂通约的附魔图纹,其实就是众生走廊的一个投影,每次吸魂绦虫将死者灵魂拉出来时,其都会走这么一遭,遗留一些记忆与情感,并被打上灵魂石冢的印记。 所以说那些抽出来的灵魂之所以傻乎乎的,是有理由的,这群虫子它们会吃回扣! 这种掠夺行为并非毁灭性的,死灵们的逻辑核心可以通过许多方式变强,这样就能容纳更多的死灵魔能,转化更多的灵质,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消被吸魂绦虫掠夺的精神能量。 鹿正康使用的心灵网络就是一种强化方式,所有死灵密切交流,思维共通,增进智慧,那些编号死灵会越来越强,而杂乱的低等死灵也未必不能晋升。 真正让鹿正康感兴趣的是灵魂石冢的印记。 这东西没有真实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种证明而已,一道手续,或者什么类似的规矩,锁定了被烙印的灵魂的未来——耗尽精神力后必然会前往灵魂石冢。 一个存在的未来本来是多种多样的,只不过打上印记后,其余的可能性就毁灭了,被“湮灭”所湮灭,成为了湮灭能的一部分——真是精妙而恐怖的循环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召唤师们在向大师的道路上进发时肯定是得与印记打交道的,他们需要从迪德拉大君们手里得到印记石,有了印记石就能让某个湮灭生物彻彻底底属于召唤师本人,成为其听话的奴仆。 只要印记石足够多,理论上一个召唤师是可以拉出一支魔族大军的——这种事情,看过笑一笑也就算了,真的要有哪个召唤师对其他法师说自己有无数的印记石,会被当作傻子或者疯子嘲笑的。 鹿正康的想法是,研制净土印记——这是很有可行性的,甚至可能是已经完成了。 下一阶段的法术实验就把重点放在全新的灵魂抽离术和净土印记上吧。 第三百三十章 黎明守卫 鹿正康在闲暇时候会翻看着海尔辛给他的那一堆死灵法师笔记。 不得不说,狩猎魔神对他这个眷属真的挺不错。交情很足,也很照顾,不过什么时候鹿正康变得虚弱了,就是死期,海尔辛会推动一次狂暴的猎杀,送他进入无限猎场。 在没有发现吸魂绦虫之前,死灵法师们也是有其余剥离灵魂的手段的,有的粗糙,有的精妙,粗糙的比如靠恐吓把人吓失魂,精妙的有灵肉消离术、怨灵巢穴等,但这二者有共同点——低效率,高失败率。 灵魂抽离说起来方法千千万万,但终归都遵守一个规律——扩大身心间隙,让躯壳与灵体的隔阂加大,自然就会互相分离。 前代的死灵法师千千万,在抽取灵魂这个领域的研究也可谓百花齐放,但灵魂陷阱一经出世,这门传统技艺当即就万马齐喑,为什么?还不是这个东西太方便了,大家有简单的法子用,何必再走老路呢?虽说被吸魂绦虫吃完回扣的灵体会变得有些痴傻,质量略有下降,但这样的品质已经是媲美那些高端的抽魂技术了,而且非常方便。 很多法师都知道吸魂绦虫与灵魂石冢的隐性关联,但他们不在乎,反正被拉入石冢的只不过是他们手下的实验品罢了,这一点上,全天下的死灵法师都是一样的冷血,鹿正康也不例外。 甚至于,许多死灵法师还借着这样的关系把自己拉入灵魂石冢,以获得大量孤魂野鬼提高自己的魔法技艺。 鹿正康尝试了那些古老的抽魂手段之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模仿真理之主培养出吸魂绦虫这样的便捷工具。 比较方便的路子就是培养自己的吸魂绦虫,可这又回到了对印记的研究,只有研究出自己的印记才能让吸魂绦虫属于自己。 但印记是虚无的存在,按理来说,净土是鹿正康的湮灭领域,领域内的一切都会被净土同化成为鹿正康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就是在给他们打上印记,这个过程可能已经发生了,当初鹿正康在净土里杀过一群盗匪,他们的灵魂就没有升天,而是融入了净土深层。另外,他当初在净土大批量召唤出来的吸魂绦虫有相当部分都永远留在了净土内部。 这么说来,这事儿已经水到渠成了? 为了证明净土印记真的在起效,鹿正康需要做一个实验。 其实很简单,将原初的吸魂绦虫培育几代,然后再用新生代的净土绦虫捕捉灵魂塞入灵魂石,分别在净土内和外界各自将灵魂石耗尽,看看被抽空精神的灵魂会去哪里,净土还是灵魂石冢。 假如这样的改良手段可以成功,那再好不过,若不行,再考虑其余方法。 …… 瑟拉娜在一天天消沉下去,准确来说,她在变得嗜睡,沉眠是吸血鬼对抗躁动的嗜血欲望的一个方法。 身为纯血的冷港之女,她不会被太阳灼烧,也不会因为渴血而虚弱,但她饿了几千年了,真的很需要饮血。 鹿正康说,可以为她提供新鲜的动物血液,但瑟拉娜表示拒绝。 她最近钻研出一种可能有效的抑制剂,她称之为败血药,不过她需要一些实验体,正好前些天黎明守卫的伊士冉又给鹿正康来信,邀请他一块儿去猎杀吸血鬼,鹿正康正好趁着过年之前,去了一趟黎明守卫堡垒所在的日春峡谷,一来是参观,二来也是希望能借黎明守卫们的帮助来测试败血药的效果。 日春峡谷在裂谷领的东南部,气候本就温暖,再加之峡谷特殊的地形,保温效果良好,哪怕是年末的夜星月,这里也不过是落了一层薄雪,融化的雪水把地面浸湿。松树与杉树郁郁葱葱,盖了雪顶后越发精神,倒是灌木与蕨草之类颇为萎靡,看得人有些闷气。 红卫寸头男伊士冉站在高阔素净的灰石堡垒前对远道而来的鹿正康二人张开双臂。他身边站着其余的黎明守卫,算上伊士冉总计八人,他们穿着统一样式的重甲,面容坚毅,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气势够足。 除了伊士冉之外,鹿正康还看到了席浪与冈马,算是熟悉的面孔。 “哦,我的朋友,可把你盼来了,您身边这位是……嗯?”伊士冉脸色一沉,“吸血鬼,该死,你带了一个吸血鬼过来!”他摘下背后的战锤,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让开,我先把这个吸血鬼杀了。” 瑟拉娜嘲讽道:“可真是一个面丑心黑的家伙,这样鲁莽的蠢货也能领导一群血族猎人吗?” 一众黎明守卫顿时发怒,抽出兵器紧逼过来。 鹿正康迎上去,展开双臂拦住剑拔弩张的众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以自己的人格作担保,我身边的这位吸血鬼,也就是我的爱人,是绝对不会给各位带来威胁的。” 伊士冉瞪眼,“看来你已经被吸血鬼蛊惑了,我再说一次,让开!” 半分钟后,鹿正康低头俯视八个被捆成一圈的守卫们,他笑眯眯的,“都说了稍安勿躁,我是来帮忙的,而瑟拉娜,她正在想办法消除自己的吸血鬼血统。” 伊士冉的嘴被麻布捆住,他呜呜作声,鹿正康摘去布条,红卫汉子没有急着吼叫,只是用铜铃一般的大眼珠子瞪着巨魔人。 鹿正康蹲下来,与他对视,“忘了跟你们说,天际的血线瓦尔奇哈在不久前被我灭了,你们以后需要面对的其实就是小鱼小虾而已。” 伊士冉挑眉——不过他皮肤红得发黑,完全看不到眉毛在哪,“原来是你,这段时间天际的吸血鬼都在骚动,但却少有袭击事件发生,我们派了大量人手去各领监视他们的动向,所以我们才只有八个人,不然怎么可能被你放倒呢。”说到后半句,不服输的红卫人开始狡辩。其余七个人有的点头,有的默不作声,不过看样子是都不怎么服气。 鹿正康笑出了声,伸手搓了搓伊士冉毛糙糙的寸头,“这么大人,还这么好勇斗狠,可不是好习惯啊。”这个红卫人头发稀但是胡须密,给人一种毛囊颠倒的既视感。 “别!别摸我头!嘿!我爸爸都没摸过我的头!”他气傻了,抬起头张嘴去咬鹿正康的手。 瑟拉娜捂着嘴,尽量笑得很小声,不过眼睛已经弯成月牙了,“这人挺逗。” 伊士冉的同伴们:“……” 鹿正康弹了弹伊士冉洁白的大门牙,然后摸出一张麻布手绢擦擦手,他抽出大氅下别着的长剑,冷冰冰的剑光闪烁,伊士冉被晃了眼,也知道自己丢人,于是扭过头去。 割断绳子为黎明守卫们松绑后,鹿正康扮出一个怪相,“哦,朋友们不要怕,你们的英雄来救你们啦!” “嘿!明明是你绑的我们啊!”一直沉默的席浪吐槽起来。 伊士冉咳嗽两声,突然恢复了严肃板正的模样,“好了,不说那些,白山你远道而来,咱们带你去逛逛城堡吧。” “乐意之至。”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宿命不容推拒 黎明守卫堡垒的建筑风格在整个天际都算得上别具一格。当然,让鹿正康来说,那就是比较偏向现实里的“古典欧式风格”,堡垒依山而建,从上空俯瞰的话,大致像个“介”,实际上可以看到许多塔形的结构,可以说是几座塔粘连出来的构造。 从高大的铁钉木门进入内部就可以很明显得感受到罗马建筑的风格特质,最明显的就是各种拱顶了,不论是筒拱还是十字拱,乃至主厅上高耸的圆顶,都让鹿正康会心一笑。 建筑本身的装修是非常朴素的,乃至有很重的陈旧蒙尘的迹象,不过好在各种功能都具备,集防御、驻扎、后勤、监禁、审讯等等战斗必备措施于一体。 主厅圆顶不得不提一下,因为这个部分是开口透光的,灿烂的日光能直接照在宽敞空阔的大厅中央(游戏里由于建模错误导致阳光无法透入,从堡垒外侧看,拱顶是封死的),这种设计让鹿正康想起罗马万神殿,也是这样透光的拱顶,不过黎明守卫堡垒的拱顶更像是烟囱,而万神殿则是近乎标准的球形拱顶。 雨雪天气会造成进水,所以主厅地面上设计有排水渠,颇有面面俱到的意思。 此外,拱顶处是有一个特殊机关的,能将一个简易透镜挪动到拱顶中央。这个透镜非常特殊,因为它的核心部件是魔神梅瑞狄亚的信标。 这位魔神掌管生命、活力与光明,极度仇视不死生物,据说曾经也是伊德拉,后来主动投身湮灭,化作迪德拉大君,祂是星辰的一员。也就是在创世之初穿破湮灭牢笼,在天空撞出细小孔洞的那些元灵之一,祂们也被称作magne-ge 虽然梅瑞狄亚是唯一被视为不那么邪恶的魔神,但鹿正康真的与祂不熟,也完全没有想打交道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也是一个成熟的死灵法师了,要懂得保护自己和麾下的鬼子灵孙们。 与他相反的是,伊士冉这个红卫人很喜欢梅瑞狄亚,他与大多数红卫人一样,对亵渎祖先尸体的死灵法术非常痛恨。 拱顶上那个透镜的效果就是增幅日光的驱邪效果,一切不死生物被这样的光芒照射都会被灼烧致死。 伊士冉心满意足地叹着气,“这座城堡是时候回复荣光了,在第二纪元的时候它属于裂谷的一个领主,这是一个污点。” 鹿正康在别的书里看到说黎明守卫是在第一纪元由当时的裂谷领主建立,不过听伊士冉的意思,却像是起源第二纪元,到底谁对谁错,还真不好分辨,鹿正康不是历史学家,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想法。 瑟拉娜站在避光的阴影里,感慨道:“在我沉眠之前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与父亲作对的那些吸血鬼猎人也自称黎明守卫,今天亲自来到这里,我竟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黎明守卫众人对这位瓦尔奇哈的大小姐也是颇为好奇的,尤其是在听闻对方有志抛弃自己那卑劣的吸血鬼血统后,众人更是有一种看到志同道合朋友的亲切感。 席浪吐槽道:“原来这位漂亮女士年纪真的不小了啊。你和白山在一块儿可太显年轻了。” 瑟拉娜扬眉,“谢谢夸奖,这也是我看上他的无数原因之一呢。” 鹿正康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可以啊,挺有男人魅力的。”闻言,壮汉冈马点头附和起来,“的确,白山你这脸,丑得硬朗!” 众人说说笑笑,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不过听他们说,守卫们主要是有诺德人、兽人、红卫人、木精灵等几个种族,其余种族似乎对这一行没有太大兴趣。由于没有高精灵,所以大家平时开玩笑的时候总会把火力集中在梭默上。 “在?来点高精笑话。” …… 鹿正康邀请众人去冬堡过年,但是被兢兢业业的吸血鬼猎人们拒绝了。趁着离月末还有一段时间,鹿正康去了一趟裂谷的玛拉神庙。牧师丁雅还是神神秘秘的样子,看到鹿正康与瑟拉娜携手到来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一见面就打趣说要不要为二位准备婚礼。 鹿正康和瑟拉娜同时拒绝。“不必。”“抱歉……” 二人说完后,面面相觑。 鹿正康:“瑟拉娜,我不想结婚并非你不够优秀。” “我知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 “呃,因为我还没准备好。” “巧了,我也是。” 丁雅用奇妙的眼神打量这两个腼腆的异类,她感概道:“爱情是多么神秘的命运,超越时空与生死,你们之间有奇妙的缘分,玛拉已经降下启示,不知二位可想听一听?” 鹿正康用更加奇妙的眼神回应眼前这个牧师,他有点怀疑丁雅是个神棍,或者是玛拉的化身了,否则圣灵的启示岂是说有就有的? “呃,洗耳恭听。” 丁雅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双手交扣,低头垂眸,吟诵道: “向光明寻求生命, “向黑暗寻求安宁, “一切相遇都非巧合, “神圣早有安排, “逆转生死之际, “实乃破晓之时。” 鹿正康再次为其含蓄的表述感到不解,可身旁的瑟拉娜却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要找梅瑞狄亚大君帮忙!” “等等!不行,”鹿正康带她走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是死灵生物,会被祂杀死的。” “不,你没听到玛拉的启示吗?向光明寻求生命,破晓之时便是逆转生死之际,只要我虔心祈祷,大君会满足我的要求的,只不过……” “不行,我不同意。” 鹿正康不由分说,拉着瑟拉娜离开了神庙。 瑟拉娜任由巨魔人带着她走出城门,骑上机车一骑绝尘。 她凑到鹿正康耳边,“你一直以来不都是很开明的人吗?” “那是因为我周围的亲友们很少会有奇怪的想法。” “你会不会支持我的这个奇怪想法。” 鹿正康暗自生气,没有回答,余光里,道路两旁的世界一片混沌,远山不言,肃立如林,天上的浓云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机车驶入一片乌云下,雪片纷纷杂杂地撞在障壁上,有雨打窗棂的观感,鹿正康总算平静了心态。 “你不必为吸血鬼的身份而感到忧虑,事实上,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研究如何破解它,正如它将这些宽裕的时间给了你一样。” 再等等吧,过些年就会有人研究出如何剔除吸血鬼血统的仪式魔法的,千万不要去找梅瑞狄亚,那将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冒险。 “白山,你不懂,启示是不能逃避的。” “你什么时候相信命运了?” “当你被命运频繁敲击门扉,也是不由得你不信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 调音 回家的路上鹿正康黑着脸。 他很理解瑟拉娜对宿命的悲观思维,这是奈恩各族都有的普遍想法——神是不可违抗的,命运是不可阻挡的,那些顺应神的旨意驰骋的人们被称为英雄,是时势造就英雄,而神的意愿就是时势。 当初大胆到敢于造神的锻莫一族在红山之战后就全体归西,据说是化作了黄铜塔的神性外皮。 黄铜塔即是他们一族至高的技术成果,机械神numidium(纳米迪安),或者叫anumidum(阿努迷迪安),亦称黄铜之神,行走之黄铜。 所谓的塔,在这个世界是有特殊的象征意义的。黄铜塔纳米迪安代表全体锻莫的哲学精华,即否定一切,但奇妙的是,这个造物本身被创造出来就是被规定要服从锻莫的意志,这与其神性不符,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哲学上的悖论体。 关于纳米迪安的故事还有许多可说,但锻莫的悲剧相当于一个证明,即违抗神与宿命之族群,不得善终。 这个世上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信仰一至多个神,不论是圣灵还是魔神,伊德拉抑或迪德拉,对大家伙儿来说,信仰就像是一种本能,植入血脉的习俗,不同人对信仰有不同的理解,但表现出来的状态差别不多。 向神与命运低头其实没什么可耻的,可耻的是背叛信仰。这就是普罗大众的共识。 瑟拉娜说自己要找梅瑞狄亚大君帮忙,但祂与莫拉格?巴尔是死敌,瑟拉娜身为巴尔的眷属,冷港之女,转投梅瑞狄亚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鹿正康劝说她通过魔法研究来找寻方法,不过瑟拉娜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 瑟拉娜站在炼金实验桌前,调配着一些简单药剂,蒸馏瓶下的火苗灼灼沸沸,咕嘟嘟的白色蒸汽在淡绿的玻璃导管里流转,净土的天气永远是温和平静的,以至于能把一切行为都蒙上一层家常的外皮,就像那些在远处游荡的死灵一样,有种亲和的童话色彩。 鹿正康在不远处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目光紧盯着眼前一个方形玻璃培养箱,里面的吸魂绦虫们焦躁地蠕动着。 根据一位法师前辈的笔记记载,单位体积空间内吸魂绦虫超过一个临界值就会发生集体互噬现象,最终活下来的一部分个体会聚合成汲魂宝石。宝石就像一枚绦虫的种籽,等到条件适合后就会大量增殖出新的绦虫。 汲魂宝石对灵魂体,不论是生者还是死者的灵魂都有拖曳汲取效果,这是它们在本能地进食,被汲魂者会逐渐丧失活力,生者会因活力耗尽而死,而那些死者,灵魂、尸鬼、死灵、鬼魂等等也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毁灭系损害。 用一个不太形象的比喻,汲魂宝石就像灵魂黑洞一样可怕。 鹿正康的实验在稳步进行,他计划等到培养箱内的绦虫完成互噬就将其转移到净土的辽阔冰原上,远离那些牲畜防止误伤,至于现在,大可以放心安置在试验区。 “白山,我发现你挺可爱的。”瑟拉娜突然闲谈起来。 鹿正康侧过头,看到自己的爱人也侧着头与他对视,吸血鬼的脸庞惨白如骨,气血憔悴,但瑟拉娜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说话时勾着嘴角,眉眼弯弯,目光柔美如远山青黛的一川江河。 鹿正康知道瑟拉娜想宽慰自己焦躁的情绪,不过鹿正康完全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让步,所以他只回答一句,“瑟拉娜,我发现你一直都很好看。” “嘿,咱们别说这么客套的话,”瑟拉娜放下手里的烧杯,快步走过来,她略略弯腰与鹿正康对视,伸手去抚摸巨魔人粗厚的脸颊,“白山,就像我一直很相信你那样,你可不可以也相信我。” “我这个人总是会考虑事情的最坏走向,而且我不太喜欢赌,我只喜欢拼,假使你觉得自己的问题只有神能解决,那我就成为一个神。” “又在说傻话。” “我是认真的。” 瑟拉娜笑得捂住肚皮,她轻轻一转身,靠坐在鹿正康怀里,就像一只斑斓黑蝴蝶落在饱满的黄沁梨花上。 鹿正康身上很暖和,以至于像个火炉子一样,瑟拉娜正相反,她冷得像一块冰。鹿正康伸手拥住怀里的爱人,不自觉露出笑容。 “白山,你总是这样傻,你用雄心壮志,但是很显然,你对自己的目标抱着深深的怀疑。平日里,你总是那个让所有人都尊敬的领袖,看看冬堡吧,人们因为你而发自内心地欢笑。一切都在证明你的道路是正确的,你的品格也是毋庸置疑的……” 鹿正康凑到瑟拉娜的颈畔,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除了头发上浸润的花香,衣物染料的浓味,还有稀薄的血腥味,死灵魔能在这具躯壳里波荡,让鹿正康隐约听到悠长的小提琴独奏,泛着绵长而平淡的哀愁。 这世界上有件很浪漫的事,可以说是自然给予每个存在着的事物的馈赠——一切有魔能的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音乐。哪怕是石头、泉水、树木、云朵,只要魔能流动,就会有音乐。 他为瑟拉娜的曲调感怀。 鹿正康听着爱人在怀里细声絮语,也聆听着她的曲调。 突然之间,一道灵感划过脑海。 锻莫特有的魔法调音术是一种将自然一切都视作音符的奇妙技术,他们的杰出法师,或称调音师,可以通过某种共鸣的方式改变事物的曲调,以使其发生形态、属性等方面的变化,非常神奇。 事实上,这就是一种对微观世界的解析,鹿正康也曾尝试用各种手段窥探物质的基本组成成分,但是他的试验失败得挺彻底,在多次附魔鹰眼术的透镜下,先看到微粒,然后陡然就变成混杂的一片晕,而更加诡异的是,同一个样本在多次观察时,微粒的形态都有略微不同。 可以想见,其实他看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幻想,当他用幻术催眠自己,主动忘记曾经的科学知识后,观察到的就只是一片混沌了。 锻莫们没有鹿正康的困扰,因此直接认定了世界是由音乐组成的——这么说来,他们还真的是一群艺术家来着。 如果说,鹿正康能学到类似的手段,或许能轻易剔除掉瑟拉娜的血统。 第三百三十三章 隐秘、出行、英格尔 重现锻莫调音术的想法一经出现就萦绕在鹿正康的脑海挥之不去,他决定先从那个一直以来都无法破译的符文方典上下手,尝试用聆听的方法获取内部的信息,如果这可以成功,也就意味着他听到的音乐与锻莫们强调的世界音符是同源的。 世界的奥秘无穷无尽,鹿正康恨不得能分成无数份同时研究一切知识,但他确实做不到这一点,而他所谓复原锻莫魔法其实也是一条困难的道路,现今遗落世间的锻莫知识残缺得不像话,鹿正康想要一窥历史中的隐秘,只有一条路好走——去找赫迈尤斯?莫拉。 但这又是一个困境。 鹿正康想到要研究锻莫技术是为了向瑟拉娜证明人可以脱离神的旨意而活,但假如他向知识魔神寻求帮助,那么就是在印证当年莫拉所谓的再遇之时,而他也没能逃出神的圈套。 当然,这一切只是鹿正康的小倔强,在有神与宿命的世界,硬是去否定祂们才是大大的愚笨,鹿正康完全有化作提线木偶的准备,但他毕竟还想拼一拼。 “瑟拉娜,我们不去理会那个启示好不好?” “白山,我其实也不太想去,但我怕命运主动找上我。” “命运主动找上你,我就把命运却之门外。” “你又开玩笑了。”瑟拉娜摇摇头,轻轻吻了吻鹿正康的嘴唇。 她的唇瓣是苍白而润泽的,就像是月光下的水仙花,亲昵的厮磨让二人都感到目眩,眼前的世界扩大又缩小,一切万类消失在余光的尽头,所见皆为爱人的脸庞,无限的容光焕发,心头澎湃的血液在管腔内震颤,神经末梢里,细小的欢愉在升起,如夜色下的烟火,美景似乎转瞬即逝,漫天星空又隽永恒常。 “我爱你,白山,所以,让我去接受启示,好吗?” “不行。”鹿正康笑了笑,“在你改变主意前,我不允许你离开净土。” “你在囚禁我?” “我在保护你。” “你对我说这话,以为我会被这么轻易哄骗吗?”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决意,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吗?” 瑟拉娜生气地给了鹿正康一巴掌,很轻,以至于像微风拂面,鹿正康平静地看着瑟拉娜,于是瑟拉娜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用了力,瑟拉娜捂着手,“你的皮可真厚!” “嗯,我知道。” …… 扎克之塔。 鹿正康将方典置入插槽,被激活后的方块密典零部件弹开,悬浮起来,露出内部的蓝色核心。 鹿正康闭上眼睛,凑到方典前,仔细聆听。 一段阴冷空阔的水琴调子响起,慢慢的,有合成器的奇幻欢乐特效音从底下泛起,取代了水琴声,响了大概半分钟后,吱吱的电流声出现,还有哐嗤的蒸汽推动声,就像一个录制了工厂噪音的破损半导体在全力播放。 一个男中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说的是锻莫语,“调音……第六十八次……心脏,很好……召唤祂……制造祂……”他在很平静地叙说,“失败了……很正常……第六千八百五十一次调音开始……” 这个声音也消退了,接着是一段龙语,意为:“吞噬死者……终末之龙……死亡是真正的结束……” 巨龙的低语也消退,鹿正康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方典已经闭合,内部的消息已经被读完。 继续,鹿正康把上古卷轴放进机器里开始解译。 …… 过年了,鹿正康与冬堡的居民们一起在酒馆聚餐,顺带让约纳斯在学院准备几桌宴席,邀请全体法师欢度新年。 这样的狂欢时刻,会一直持续到晨星月的结束。 现在是4e187年,鹿正康知道再过十三年,上古卷轴5的剧情就会正式开始,这十三年,是最后的平静时日,待到奥杜因出世,天际内战爆发,约纳斯就要开始他的征程了,届时鹿正康不论何去何从,都很难在这场风暴里置身事外。 瑟拉娜对鹿正康的禁足要求感到不满,于是我们的美食家先生提出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带着瑟拉娜一起周游天际,探索遗迹,到城市里体验风土人情,一切都很美好,只不过苦了冬堡人民,他们心心念念的食品店很可能要彻底倒闭。 果不其然,当鹿正康在酒席上宣布这个消息后,大家伙儿都哀嚎起来,酒鬼兰米尔哭得格外大声,“没了你的伏特加我可咋活嘛!” 不管这群家伙,鹿正康把约纳斯和迪洛丢在学院不管,嘱咐他们不许松懈武功后,他带着瑟拉娜,骑着机车施施然离开。 任务日志里有几个堆积许久的任务,鹿正康都快忘了它们了。 【任务:珊瑚龙爪】 任务一(未完成):前往英格尔山峰 【任务:报仇雪恨】 任务一(未完成):潜入溪木镇。 【杂项】: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正好,鹿正康把第一站定在英格尔山峰,这座山峰与墓冢都以英格尔命名,这位英格尔是伊斯格拉莫的亲戚,在当初古诺德人从阿特莫拉迁徙至天际时,英格尔所率领的船只被海妖封冻在连天的巨浪中。相传伊斯格拉莫单人独桨冲到海上与海妖搏斗,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一个月。英格尔的尸体被众人以最传统的阿特莫拉习俗埋葬,伊斯格拉莫屠杀并焚烧了无数海妖为自己的族人送葬。 诺德人被称作天空之子,而英格尔正是第一个埋葬在这片大地上的天空之子。 终年的风雪里,凸起在海岸一边的巨岩前有简陋古老的石门伫立,在石块堆积的图腾柱前有供奉盘,一些冻得僵硬的贡品摆放得齐整,诺德人重视荣耀,绝不忘记任何一位古老的英雄。 从巨石下的通道进入墓穴,穿过深沉幽蓝的冰层裂隙,他们来到一个建筑通道,入口旁的火盆早已熄灭,一个青蓝色的纯美光球从中跃出,围着鹿正康跳跃起来,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狗。 瑟拉娜叹气,“诺德遗迹,这东西比我的年纪都大,不知道尸鬼们是不是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样笨。” 穿过通道后又是冰层裂隙,这个遗迹已经是半崩塌的状态,鹿正康有时候需要刨开坚冰才能继续前进,一路上有一些铁棺椁之类的器具,里面也有青蓝光球,它们也都跳出来,围着鹿正康蹦跶,很可爱。 瑟拉娜:“没有尸鬼吗?这些光球,好有趣。我能看到一些精纯的执念,它们好像是一些精魄的残余物。” 整个遗迹各处都有这样的光球,在尸体柜,陪葬瓮,它们一感应到鹿正康就会跳出来,围着他蹦跶。 墓穴中段的机关门是闭合的,鹿正康难得选择解开机关而非暴力破门。 也许是那种深沉的仪式感让他不忍破坏这个沧桑的建筑。 第三百三十四章 精魄 两侧墙壁上总计有三个谜语柱,每个柱子有三面,各雕刻着蛇、鲸、鹰,分别代表诺德神系里的奥凯、孙、吉内。 孙是舒尔的盾友,背盾人,传说在诺德神系与外邦神系交战时牺牲,先在舒尔的神国松嘉德镇守鲸骨桥,通过他的试炼者方可穿过桥梁,进入英灵殿。说实话,当年鹿正康自己玩游戏的时候,还觉得孙不过是个菜菜的看门人而已,哪想祂来头这般大,这件事也着实让他惊奇了一阵子。 奥凯是诺德神系里的敌对神,本身的存在是一个混杂的神学概念,是圣灵中的生死轮回之神阿凯与魔神中抛弃与放逐之神玛拉凯斯的结合,算是祂们二者的一个交集。 吉内就不必再赘述了。 三个迷语柱需要转动到特定的一面,这也简单,石柱所在的三个槽孔各有特殊之处,一个顶部透光,一个长满杂草,一个滴落水流,分别就对应翱翔的鹰,潜伏的蛇与游弋的鲸,简简单单。 鹿正康解开了谜语,但可惜的是,机关年久失修,已经没用了,他拉动闸刀,栅栏门怎么也没升起,无奈他也只好重操旧业,暴力破门不解释。 一路深入,大片的光球跳出,围着二人散漫地跳跃,形成一片纷纷扬扬的毯子,照亮无光的墓穴,让人仿佛置身波澜荡漾的荧光之海,美景之奇,世所罕见。光球们会发出清脆的鸣叫,就像空谷传来的促织声,吱吱喳喳,讨人欢心。在这般幽邃凄冷的冰山之下,有了它们,一切的恐惧都烟消云散。 瑟拉娜转着圈欣赏这片迷蒙蜃境,她欢笑道:“真是不可思议的美景,我很开心有你在这儿与我一块分享。” 鹿正康点点头,“我也是。” 他们来到祈祷室,尽头是一个谜语门,通常在诺德遗迹里,这样的房间两侧会有各大主神的浮雕图画,但这座墓穴里只有朴素的石砖,果真是非常古老了。 取出从比尔娜哪儿买来的珊瑚龙爪,鹿正康看了看龙爪掌心的图案,蛇、狼、蛾。 狼对应的是玛拉,在诺德神话里,祂是吉内的侍女。 蛾对应迪贝拉,是舒尔的床妻。虽然同样是妻子,但吉内是舒尔的战妻,所以这两位女性化的伊德拉在职能上是有区别的。 将谜语门的三个转环扭到正确的顺序后,再用龙爪解锁,谜语门在数千年的时光蹉跎后依旧维持了能力,轰隆隆地降落下来,露出门后的墓室。 一个残破的长方王座背对着来者,一道头戴战盔的虚幻黑影从王座前绕转过来,这是英格尔的精魄,不屈的战士残余世间的鬼魂,当他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光球都震荡起来,如潮水般涌入阴影的体内,为这位战士凝聚出坚实的灵体,为他枯瘦的尸体包裹上厚重的黑檀铠甲,他的眼眸里闪烁其冰蓝色的火光。 微光的墓穴里弥漫着冰雾,英格尔的墨色阴影,振臂狂啸,周身释放蒙蒙的白光,好似燃烧自身的火炬。 “天空之子,战斗!永不停息!”他所说的语言异常古老,比第一纪元时的古诺德语更加粗犷,鹿正康没有怎么听懂,可已然意会了他的想法。 英格尔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嗜血欲望中,举起手中灵质化的黑檀长剑就朝鹿正康劈过来。 巨魔人抬手攥住这位古老前辈的手臂,虚幻的灵体就像胶质,他能体会到一种失真的触感,宛如攥住了一把轻薄的窗帘,一刹那就脱手,灵体穿过他的手掌,继续将长剑劈下。 鹿正康知道,要伤害灵体,最好是使用银器,迪德拉武器,附魔武器,魔法等神秘属性的攻击,他本来还想用战士的途径赐予这位死者最后的体面,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太阳、灼魂、烈焰!” 金色奔流如长河漫灌,让这个墓穴的温度急剧上升,英格尔的阴影精魄在火焰里一点点消没了身形。 “做得好。孩子。” 一声呢喃在虚空中响起,随后便彻底沉寂。 瑟拉娜走到王座前,看到一具带着头盔的枯骨倚靠在座上,周身遍布青苔,轻轻一碰,就化作尘泥,只有那个牛角盔完好无损。 这个头盔上有简单的寒霜抗性附魔,并非是符文铭刻,而是被灵魂与魔能浸润千年后产生的效果。 鹿正康尝试着把头盔戴上——头太大,卡住了,失败。 瑟拉娜:“你怎么不试试变成人形呢?” “算了吧。”鹿正康咕哝着,他不打算让瑟拉娜看到自己那年幼的人形状态。 二人顺着墓室尽头的井口楼梯离开坟冢,站在一片海岸边的高大石丘上,爽朗的风从海上吹来,鹿正康听着海风的吟唱,凝视着锯齿般支离破碎的滩涂,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夜幕下狂风骤雨的亡灵之海,无数的船只在起伏翻滚的浪涛间浮沉,它们重叠起来,就像细密的虫豸堆砌成宽阔的阴影,如一张厚厚的垫子把海水阻隔,船只上有各种奇怪的人形、异兽,躯干支离破碎,喷洒的血把黑沉沉的海洋都染地猩红。 幻觉一闪而逝,鹿正康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 瑟拉娜:“你怎么了?” “只是一些幻觉,不打紧。” “但你的脸色好差,我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你已经消失了。” “这不过是魔法对我的诅咒,太正常了。” “别勉强自己。” “我不会向死亡认输的,不用担心我。”鹿正康轻轻在瑟拉娜的额头吻了吻,“倒是你,以后要为自己活,别再盲从于莫名的指引。” “你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白山,平时的你真的不像个诺德人,倒是和那些锻莫的脾气类似,说起来,其实在我幼年时,在书房里见过几本锻莫魔法书,可惜现在早就没有啦,不然我就能帮上你了。” “我本没有找寻一个得力助手的想法,瑟拉娜,我只想和一个人一块儿见证世间美景,本来有了约纳斯便够了,但他有自己的路途要走……” “好啦,好啦,闭嘴吧,我都已经和你约定相随了,你就别得寸进尺咯。” 第三百三十五章 研究、护命、信息 鹿正康发现自己流浪时反倒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可能是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吧。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并不睡眠,抛去白天六个小时用来旅行外,剩下的固定活动就是三餐等生理需求,练武等日常任务,钻研魔法,解析方典之类,虽然忙碌,虽然杂乱,不过每件事情本身都挺有趣,鹿正康总能乐在其中。 瑟拉娜相对会悠闲许多,她在无事可做时会帮鹿正康一些忙,或者看看书,旁观鹿正康练武,不时嘲讽吐槽几句,十分欢乐。 唯一让鹿正康遗憾的是,自己没有空余时间留给一些生活闲趣,往常能亲自酿酒收粮,而今这些都交由编号死灵们完成,它们越来越聪明了,未来可期。 第一块汲魂宝石已经孕育完成,鹿正康用一些质量低下的死灵喂养宝石,相信用不了几天第二代吸魂绦虫就要孵化,届时应当能证明净土印记的存在。 随着对死灵法术钻研越来越精深,鹿正康有一种强烈的创造欲望,他想尝试制作一种独属于他的死灵生物。 鹿正康当年接触的各类影视游戏作品里有一种经典的死灵构造体,即缝合怪,也有称憎恶的,最早起源应当是英国作家玛丽?雪莱于十九世纪初所创作的科幻文学《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里面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将大量尸体碎块拼接成巨大人形,随后用电击赋予其生命——这篇文章虽说是科幻,但本身的内容完全超乎了正常范畴,只能说是荒诞的狂想,而且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当初大众对科学的恐慌情绪。 在上古卷轴里有一种血肉元素,或称血肉侍灵,虽然听起来与火焰元素、冰霜元素等差不多,不过这个东西就是缝合怪,鹿正康也找到了详实的记载,也知晓如何制造这样一个外形狰狞恐怖的侍灵,不过他的想法是将机械与血肉结合,制作可供编号死灵使用的“装甲”。 上手研究这样的东西其实很费力,而且要用于战争的话,并不具备普适性。虽说吃力不讨好,但这是一个进步的过程,理清了血肉与金属的活性化,找到二者结合的契机,这些都是积累。 …… 距离汲魂宝石形成有半个月了,新的吸魂绦虫已经孵化了出来,然而让鹿正康惊讶的是,它们就像畸形儿,非常虚弱,躯壳干瘪,而且没有了灵质化的形体,看着就像一堆紫色麻布条一样胡乱堆砌。 解剖后,鹿正康倒是查明了因由,原来是缺少来自湮灭的阴影能。除此以外,让他惊喜的是,绦虫食道内壁的纹路已经有了改变,他拓印下来与原先的图案一对比,乍看变得复杂了些,细看发现基本是两个东西。可惜的是,灵魂通约的附魔效果也随之改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体加护附魔,可以让灵质更加沉凝稳定。 对鹿正康来说,这差不多就足够了,虽然遗憾于没能培养出净土的吸魂绦虫,不过印记有了之后,大可以向真理之主白嫖,召唤来的吸魂绦虫在净土待上一阵子就姓鹿了! 倒是这种全新的绦虫,鹿正康发现它是可以附身到灵体上的,二者能达成一种默契的共生关系,绦虫提供保护层,死灵提供能量和行动力。 鹿正康将这种新生代取名为护命绦虫。 护命绦虫与死灵结合后,其内部的能量管就会被死灵魔能充满,使其进入灵质化,与死灵融为一体。 一头死灵能接受的护命绦虫数量有限,因为绦虫本身没有与死灵魔能共鸣的能力,全靠宿主提供养分,而融入的护命绦虫越多,死灵的魂魄坚韧程度就越高,可以容纳更多魔能,转化更多灵质,孕育更高的智慧。 这是一个精妙的良性循环。 或许用不了多久,鹿正康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死灵军团。 …… 方典的解读进入漫长的瓶颈期,鹿正康总能听到一堆信息量很大的破碎话语,他仔细记录在备忘录里,可这些东西对他的研究都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乃至有时听到一些不可名状之存在的低语,鹿正康会陷入短时间的失忆和混乱。 解译卷轴的内容,同遨游外层空间一样,都是有极高风险性,极低回报率的工作。 瑟拉娜看他每天走进扎克之塔前气色红润,走出来后面庞憔悴,日复一日,看起来永无尽头。 “白山,还是没有结果吗?假如你寻求锻莫的智慧是为了解决我的吸血鬼病,还请不必这般折磨自己。” 鹿正康把玩着手里的调音器,这个东西也是当初从赛普汀默示手里抢来的,这个老头至今没有醒转,鹿正康是怎么也治不好他的病症,大量的失败堆砌成生活的苦涩味道,鹿正康有时也会因彻骨的疲惫而茫然,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对调音魔法的探索,这是一把通向微观和宇宙本质的钥匙,对他来说,太宝贵了。 瑟拉娜的轻声劝慰还在耳边,鹿正康却不自觉将其带入到方典里的音声。 在近百次的聆听中,鹿正康用过各种方法,每次听到的音乐都是不同的,虽然囿于他本人的见识,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些乐器,但调子是千奇百怪的,这样的调子里,夹杂着语言,所以语言到底是在起一个什么作用呢? 刚开始鹿正康以为这些语句就是真正的内容,至于那些音乐只是司空见惯的幻听,但慢慢的,他便怀疑音乐才是真正在叙说故事,而语言也只是声音的一种,传递的信息量或许是没有区别的,关键在于解读者的思维。 鹿正康没法从音乐里听出具体的意象,所以他便下意识追逐语句,不过语言这个东西,作为交流渠道,可以看作是一组加密的音波,听者得学过这门语言,有了“钥匙”后,投入一部分的注意力去解码,这才能真正理解内容。正如瑟拉娜在鹿正康身前絮絮叨叨一大堆,只要鹿正康没把这些话当作有意义的东西看待,那么听到耳朵里的也就是一组低频音波罢了。 方典里的音乐和语言,它们其实已经经过了一层解译,从原始信息变为声音符号,所以说,鹿正康需要的其实是可以进行二次解读的器具。 第三百三十六章 音乐台和DJ鹿正康 鹿正康带着瑟拉娜去了一趟精灵之牙遗迹,这里联通黑降,当初他与约纳斯一道来的,不过这次他的目标却是那个打开通道的机关机器。 这是一个黄铜的四棱梯台,底面四边长均为四英尺余三英寸,顶面四边长均为三英尺,高一英尺半,四个侧面都是栅栏板,内部是一套发音结构,底部有蒸汽管道与遗迹的锅炉管道连接,被鹿正康拆分了出去。 接下来的时日里,鹿正康打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东西,除此之外,扎克之塔里那个用于解读上古卷轴的铜球也让他十分好奇,只不过这东西太重要,所以不能就这么拆卸了,鹿正康打算探索一下其余的锻莫遗迹,找到类似的铜球机器。 瑟拉娜最近在玩鲁特琴,她说自己年幼时也接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也就是贵族式的私教,虽说当年的音乐的发展还很原始,但艺术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并不追逐新奇,反倒是一切复古风格的曲调能让人眼前一亮,感同身受。 瑟拉娜:“传说奈恩第一件乐器是由一位美丽少女的身体制成的,那位在人间行走的疯神将她撕碎了,肌腱做成鲁特琴,头骨和股骨制作成鼓,腿骨做长笛,想想也真可怕呢。” 鹿正康只是唔了一声,他站在黄铜音乐台前,把球形的调音器置入凹槽,然后拨弄着水晶盘,就像一个打碟的dj。 锻莫音乐台内部的结构是多重的,包括蒸汽动力系统,机械传动结构,魔法构装,感光组件,发声器等等,让鹿正康看得挠头。 虽然内部复杂异常,不过真正外部的操作部件倒是很简单,就是四个嵌套交叠起来的黄铜机关球,沿着音乐台的顶部削掉,露出洋葱般的层叠面,最中间的铜球是完好的,并且镶嵌了蓝色水晶,是感光组件的一部分。 铜球可以旋转、移动,就相当于是在触发按键,调节出不同的角度、位置,这个过程就会带动音乐台内部的机械组记录信息,再通过调音器转化出不同的音符乃至音调。假如给这个东西做个类比的话,真的很类似于合成器,通过铜球设定音效,然后经过调音器处理信号,再由内部系统把机械信息转化为声音信息。 三个被削去一部分的铜球露出的部分是三个铜环,环上有标记点,这三个环就是音符区,中间镶嵌水晶的铜球是用来控制音量、音频等信息的。 调音器可以记录一段完整的曲调,就像储存卡一样,这样一来就能完整播放一段音乐了。 锻莫的音乐当然也不是普通音乐,而是魔能共鸣曲,听着就很高档,实际上,的确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聆听共鸣曲对听众的素质要求很高,必须是对魔能十分敏感的天才,并且得有相当程度的品鉴能力和想象力才可以领略其艺术美感,下愚之人只能听到簧片震动的机械音,而对背后隐藏的辽阔如深空星鸣的曲调充耳不闻,普罗大众则会茫然于乐曲的表达内容。 鹿正康不久前还遗憾自己没了生活闲趣,这下可好,直接变成音乐家了。 …… 从英格尔冢离开后,鹿正康二人去了风盔城,听说这里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的雪了,阴天占据大部分时间,只有那么几天是晴朗的,而晴朗的时候也并非碧空如洗,流云缭绕天空徘徊不散。 他们两个一个是兽化人,一个是吸血鬼,所以在外总是做了一些伪装。 鹿正康穿着大氅大袍,身材高大到让人望而生畏,两条手臂过长,站直后指尖还能搭到膝盖上,哪怕他的表情很温和,但还是让人难以亲近。 瑟拉娜换下了吸血鬼标志性的黑红皮甲,披着一身舒适厚实的绛紫色羽绒芯棉布大衣,戴着笨兮兮的冰白色狼皮毡帽,另外为了遮掩猩红的眸子,还戴了一张银质附魔百花刻纹面具,虽然没有开眼孔,但其实视野非常好,色彩也齐全。 他们这样的打扮算得上奇人异客,进门前还被守卫盘问几句,瑟拉娜的诺德语说得不很好,鹿正康一通解释,把来自赛罗迪尔的帝国士兵说得晕头转向。 士兵:“你们是诺德人?” 鹿正康:“对。” 士兵:“她也是?”说着,指了指眼睛。 鹿正康点头,“能看见路,不必担心。” 士兵:“你们来风盔城的目的是什么?” 鹿正康:“游玩参观。” 士兵:“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年轻人,仗着自己有力气,来找领主要求加入他的近卫,不过我并不推荐你那么做,记住我的忠告。” 鹿正康:“我们能进去了吗?” 士兵让行。 天际的每个城市都各有特色,当然,这里指的是那些繁华的城市,因为穷困的那些地方都丑得千篇一律,萨莫尔、晨星城、冬堡这些地方,看着都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独孤城的气质是忧郁的,雪漫的气质是热烈的,马卡斯的气质是躁郁的,裂谷的气质是阴险的,那么风盔的气质就是压抑和铁血,这座高大古老的石头城,巨大的红铁城门能有三十英尺高,别说是鹿正康了,就是来两个巨人叠一块儿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 厚厚的惨白雪片堆砌各处,覆盖一切平面,街道两旁的雪堆高高的,有一些穿着麻布衣的人们在把雪铲到车斗里,统一运出城外抛洒。灰黑的石块在云层下的阴沉天气里反射着凝重的微光,哪怕是白天,城市各处的火堆火盆都是燃烧着的,一些衣着单薄的流浪者和乞丐——老人、残疾、小孩子们,聚在火堆旁取暖。 负责守卫的有两批人,一是穿着棕色皮甲的帝国士兵,一是穿着蓝色皮甲的风暴斗篷军,后者是领主乌弗瑞克的近卫,最近声名大噪,许多年轻人都来投奔,至于前者,那些是赛罗迪尔方面派来的驻扎部队,负责监视风盔城的动向,关键时刻会实行镇压行动。 他们两派人格格不入,而且时不时会发生口角冲突。 鹿正康:“看起来那场危机是在所难免。” 瑟拉娜:“什么危机?” “战争。” “哈,这种戏码对诺德子民来说不是非常正常吗?” “有道理。” 风盔城最好的酒馆当然是烛炉堡,老板会向好奇的客人们解说这个名字的来源。 “火炉上的蜡烛早在一百五十年前就被点亮了,至今没有熄灭,当时这栋建筑属于一个叫冯德海姆的伟大战士,当他战死沙场后,其子戴维科特将蜡烛点燃纪念父亲的荣耀,看看,兄弟们,这就是历史,诺德人的骄傲。” 他的话引起酒馆一层几位诺德人的欢呼,然后楼上的也叫起来,气氛热烈,可其余种族的人们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阿旺晨泽尔,锻莫知识 出于好奇,鹿正康去看了看那个所谓的长明蜡烛,上楼的时候看到天花板上吊着许多羊角灯,这让他险些产生误会,以为这些就是燃烧了一百多年的烛火。 烛炉堡出名的火炉造型就像一个室内烟囱,一个倒置的手电筒,石砖所砌,宽阔的炉膛里燃烧着旺盛的柴火,古旧的圆酒桌围着炉子排了一圈,大家喝着酒,聊着天,虽然融洽,不过细看还是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诺德人和诺德人一桌,亚龙人和亚龙人一桌,暗精灵们、高精灵们,都是分开来的,只有一桌混坐,而他们似乎是一个冒险团的成员。 蜡烛在火炉一边,就放在炉壁上,已经烧了半截了,整体有些模糊,鹿正康尝试聆听它,但貌似失败了,周围人的叫闹很嘈杂,但这些声音是不会影响魔能音的,鹿正康没听到蜡烛的声音,纯粹就是不够敏感。 瑟拉娜:“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失败了。” “不打紧,只是一根蜡烛而已,说不定它也成了精魄。就像那些墓穴里的老家伙们一样。” 鹿正康笑了笑,“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在这边闲聊,旁边的一个穿皮甲的诺德壮汉转过身来,对他们打起招呼,“嘿,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鹿正康:“冬堡。” 他刚说完,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醉醺醺的诺德人站起来,发出长长的一声“嘿!”酒馆二层的人们被他这一声吸去了注意力,鹿正康与瑟拉娜也是,他们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打破喧闹之寂静的家伙。 “美食家!白山先生,是你来了!啊哈,哈哈!”他挤开桌椅板凳,人群与叫骂,他走了过来,带着一股子让人吃惊和疏离的热切,男人远远得张开手臂,示意要拥抱,但不小心打了一个高个儿的亚龙女人的后脑勺,他扭头咕哝了一句“抱歉老兄!” 瑟拉娜低声询问道:“你认识这个莽汉?” 鹿正康努力辨认了一下这个家伙,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回应道:“似乎,是一个顾客,在冻炉酒馆住过三天。” 男人笑嘻嘻地与巨魔人抱了一抱,他转身对所有人宣布,“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冬堡有一个美食家,会做上千种珍馐,哈,他现在来啦!” 人们起哄,让鹿正康露一手,当然,鹿正康也的确露了一手,他用大家伙儿向老板买来的食材做了一些简餐,酒馆里,所有种族的所有人,都可以分到一些。 热腾腾的喷香蒸汽弥漫在酒馆里,模糊了人们的形貌,又扩散到街道上,就像在这个冬天冷冰冰的城市里点起一根微光的蜡烛。 …… 第一纪元起始于诺德人的编年史,总计两千九百二十年,超过了后面的纪元总年数之和。 1e 143,泰姆瑞尔上的第一个人类帝国,诺德第一帝国诞生。 冬堡、东境、白地、裂谷四领位于天际的北部和东部,被称为“古四领”。在地理、政治上与泰姆瑞尔其他地区保持距离,相比之下其他西方领地显得更为开放,各个民族都在此建立了家园。 风盔城自伊斯格拉莫时期建城,作为人类荣耀的纪念碑,并用来警戒精灵,建城的工程中大量奴役、镇压、屠杀精灵俘虏。这里相当长的时间都担任都城,成为天际的政治中心。 当年随伊斯格拉莫一同南下的五百英豪,他们的名讳被刻在一面石砖墙上,成为天际的一大景点,向每个瞻望者展示天空之子的荣耀。 第四纪元,红山爆发,大批暗精灵难民从丹莫小径涌入天际,一部分就近在风盔停留定居,而乌弗瑞克成为领主之后,将这些难民驱逐到风盔的棚户区“雪区”,而这片贫民窟也因此改名为“灰民区”,这些难民也随时面临着那部分排外的诺德人的诘难怀疑。 人们会说,乌弗瑞克是个能服众的好汉子,但并非一个仁慈的君王,但凡是诺德人遇到了抢劫、袭击等治安问题,抑或什么民生困难,他总会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而其余种族的一切悲剧他都视而不见。 …… 鹿正康向一个冒险者打听到了裂谷领西部一个锻莫遗迹的方位,准备带瑟拉娜一块儿去看看,在这之前,他还特意去看了看那面英豪的铭刻墙,数千年风霜让石砖都模糊了,许多字迹根本无法辨认。 这些英豪的意志而今被雪漫的战友团继承,他们的美名传遍天际,甚至在泰姆瑞尔的其余地方也有名气,相当于天际的战士工会,鹿正康知道他们的内环成员其实都是兽化人,一群狼人。表面的身份光明正大,背地的血统又被普罗大众所畏惧,真是有些讽刺。 …… 裂谷西部的那个锻莫遗迹名为阿旺晨泽尔,是个地下城市,沿途的机械蜘蛛、机械球守卫乃至蒸汽锅炉等等事物都陷入了休眠状态,一片死寂。 随着他们二人的深入,还找到了几处机械工厂,这是锻莫们进行大批量组装机械体的区域,其中还包括两台矮人百夫长,十分难得。 这些物什当然让鹿正康笑纳了,只要回去拼装一下就能得到一大批合用的机器,虽然对他帮助不大,不过用来当玩具耍也是好的。 这趟旅途最让他惊喜的还是在遗迹深处找到了一个符文方典,这倒是真的好运气,不过等他迫不及待地把方典从基座上取下后,整个遗迹都被激活了,两头原本静默的矮人百夫长对他们发起了突然袭击,这些东西的力气极大,哪怕是鹿正康都不好硬接,最后是穿上了大伊万来了一场钢铁对撞才把它们打得稀烂。 瑟拉娜这一路都在一旁划水,还有闲空为鹿正康鼓掌叫好。 “哇哦,你可真勇猛啊,白山大人。” 鹿正康一脸无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离开阿旺晨泽尔的时候星月阑珊,天空上挂着紫色的极光飘带,美好非常,瑟拉娜拍了拍鹿正康的胳膊。 “怎么了?”他弯下腰与爱人对视。 “没什么。” “就是突然更加喜欢你了。” “是吗?厉害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音调工程 鹿正康躺在羊皮沙发上把玩方典,几头年幼的冰原狼在他身旁转悠,它们已经是第三代了,纯正的净土生物,比祖辈更强壮、温顺,喜欢粘人,一副憨憨的模样,鹿正康时不时得它们硕大的狼头推开,因为总是咧嘴流涎,就像一群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狼。 从阿旺晨泽尔取来的方典是红色的,而在扎克之塔的那个是蓝色的,二者功能有相当的区别,红色方典是一个大型储存器,可以理解为机械硬盘,而蓝色方典储存的信息量较少,但有解译功能,可以理解为翻译笔。 红色方典里储存了大量锻莫知识,它们就像是古老哲学的实质体,如一道道无形幽灵缭绕着鹿正康,在他耳边细细低语着高远的知识,虽然大多是支离破碎的语句,不过足够让鹿正康整理出有条理的信息了。 最先整合出来的是一些机械生物的制作方法,鹿正康早在异典就得到了这些知识,因此不甚在乎,对他来说,锻莫科技有许多值得借鉴的东西,可也有许多不值得照搬的东西。制造一个机械生物其实是需要许多复杂的资源的,譬如炼金药剂——矮人油,珍惜矿物——宝石,驱动能源——灵魂石。对他来说,有灵魂通约这个附魔,可以精简许多构造,宝石和灵魂石就完全可以省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的,他也接触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调音术,根据红典里的内容所说,调音术原理旨在模仿自然法则——地骨,而地骨实乃无数创世元灵之死躯,由神圣“降格”,将其超越现世之“无限”堕化而成现世之基石。 施法者感应地骨,这个过程若转化为东方仙侠体系,就是在感悟自然之道,锻莫们认为世间一切都只是音符,而地骨就是宇宙的琴弦——的确浪漫。 鹿正康曾经喜欢看一些科普视频,也通过那些专业人士的精妙转述领略了一些尖端的科学理论,其中就有家喻户晓的弦理论,之所以家喻户晓,当然和霍金这位科学界的网红有关。 地球人类对微观世界的探索在发现基本粒子后便进入一片平静期。 科学家们开始对基本粒子进行持续的观测,通过高能辐射击打粒子,使它们的状态发生变化,以此产生的现象便是我们可以观察到的。 然而这样间接的手段无法精确测量基本粒子,我们对某个粒子的速度越精确,对其所在的位置就越模糊,反之亦然。这个现象称为海森堡测不准原理,这也是量子力学的基石。 为了描述基本粒子的状态,理论物理学家们提出了量子场论,可以用来解释大部分的宇宙现象,但这个理论并非完美,因为无法统合重力,所以就无法统合四大基本力,不能做到大统一。 弦理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诞生的,其将基本粒子描述为弦的不同振动而产生的不同“音符”,一根弦能表示不同粒子,全看它是如何振动的。这个理论把重力也统合了进来,这使其有望能得出宇宙的终极答案——之一。 可惜的是,这个理论也并非完美,其所需的数学工具在传统科学涉及的四维时空里并不适用,弦理论得在十维时空才成立——完全超乎人的现象极限,几乎就像是打破了一层障壁那样高不可攀,显得非常虚幻。 弦理论的研究者们就是在尝试刨去多余的六个维度,这样就能解释四维时空,然而进展寥寥。 之所以科学家们还愿意相信这个虚无缥缈的理论,就是因为它符合数学逻辑,在理论上是可能的,并且有相当的指导作用,只不过对现有的科学水平来说,过于超前,无法验证。 弦理论对量子场论来说是一个进化,将后者对粒子的认知从点升级到了弦,那么追根溯源,假设基本粒子就是世界的最小单位,可这些基本粒子又是哪里来的? 量子场论认为宇宙是一片寂静的海,一切细微的波澜都会产生巨大的改变,粒子或者说物质,就是“场”的波动产物。 类比一下,在上古卷轴里,地骨就相当于弦,这个东西在光与阴影的场里震动,产生了万千气象,创造或湮灭,不同的震动频率,出现不同的结果,有的是点石成金,有的是霹雳雷霆,有的是山河倒转,有的是星汉于出。 鹿正康非常认可锻莫们的调音魔法,这其实就是一种科学。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或称其为奥比斯,精神比物质更加基础,因为一切物质的形态根源,其实都是精神所创造的,地骨是元灵堕化,那么光界、湮灭之类的,其实也是更高存在的精神演化的。 锻莫的科学包含了他们的哲学,去解释世界的本源,追寻理性的升华,找寻世界的终极答案,鹿正康继承了他们的知识与意志,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锻莫,深精灵,桀骜不逊的凡人们。 …… 最近一段时间,鹿正康发现自己可能要变成一个吟游诗人。 对锻莫调音术阶段性的突破研究使得他拥有了一些基础的音调魔法知识,现在他可以通过特殊的调音器来施法,比如物质转化,把铁转化成铜,铜转化为金,石头转化成水流,云彩转化成光线,非常神奇。当然,一些毁灭系魔法也可以用调音术释放,表现的形式上有些不同,但效果是一样的。 以后他就可以用音乐来攻击,还是很酷的。 在这之前,他得设计自己的专属调音器,或称调音叉。 说到调音叉,这是一类很强大的特殊法杖,历史上最出名的两把调音叉都具有让人成为半神的能力。 这两柄神器——锐锋(keening)与切割之锤(sunder),都出自当年的锻莫首席音调工程师卡格瑞纳克大公之手,卡格瑞纳克是研究洛克汗之心(heart of lorkhan)的主工程师,也是创造原黄铜神阿努米迪安(anumidium)的负责人。 当初元灵崔尼马克掏出了洛克汗的心脏后,奥瑞-埃尔等众神本想将这个心脏毁灭,让洛克汗彻底死去,然而这颗心脏已经与这个世界有了深深的联系,想要毁灭心脏,除非毁灭世界。 事实上,这颗心脏正是红塔,空间之基石。奥瑞-埃尔为了不让这颗心脏里的神性被误用,于是将其绑在弓箭上,远远将其射入东方的海中,本想让其永不见天日,可海底突然升起一座火山,也就是红山。 锻莫们在红山发现了洛克汗的心脏,卡格瑞纳克大公更是汲取其神力,让锻莫全体有了异乎寻常的漫长寿命,不会被疾病和伤痛夺取生命,实现了近乎永生的壮举。 那两柄调音叉就是用来控制洛克汗之心的,配套的还有一对灵卫护腕(wraithguard),这三样东西都可以汲取神力,也直接造就了当年称雄一时的审判席三神。 第三百三十九章 鹿正康的专属武器,十一音铜伞 鹿正康有时候也在垂涎那些威力非凡的神器。 洛克汗之心就不必说了,这玩意被上古卷轴三代晨风的主角毁了,对应预言里那句“当三席陨落,红塔战栗”,红塔毁灭,若不是有个第九圣灵塔洛斯升神维护了空间稳定,世界说不定都已经毁了。 除此以外,上古卷轴五代里出现过的神器、魔神器还有很多,让鹿正康记忆犹新的当然是那位创世工程师马格努斯遗落人间的神器——马格努斯之眼,这个据说是用于创世的工具,与光界有直观的联系,可以抽取光界无尽的创质和魔能。 这个神器类似于dnd世界里的密瑟拉之核,一种可以深入魔网抽取能量的装置,当时的法师们用这个装置为驱动力,建造了无数浮空城市。 而要说浮空城,在上古卷轴世界里也是有的。 当初的晨风审判席——阿玛莱西亚、索萨希尔、维威克,取得了那三柄神器后,成为了活在人间的神,实力强到不可思议。第一纪元末期,毁灭大君梅鲁涅斯?大衮降临世间,被审判席三神打败后驱逐回湮灭,疯神谢尔格拉把一颗巨大的陨星砸向维威克城时,维威克以强大的力量将陨星固定在空中,成为一座悬空城市。 对鹿正康来说,马格努斯之眼是意义堪比三神器的工具,有了他,说不定能直接成神。 而他也确实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 古诺德遗迹,萨塔尔,诺德祖先从阿特莫拉大陆迁移到天际后的第一个大型定居点。当时的雪精灵与古诺德人还相安无事,蛮子们不想理会精灵,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而雪精灵们把诺德人当作应该尽量避免接触的低等生物,直到某天,雪精灵派出一支使团来到萨塔尔,发现其地下强大的魔能波动。 他们发现了马格努斯之眼,而马格努斯是他们信奉的魔法之神,神器不应当被这群污秽的人类染指,于是雪精灵们屠杀了萨塔尔,制造了泪之夜事件。 后来的故事已经说过了,这帮白皮精灵放跑了伊斯格拉莫,结果就是全族灭绝。 伊斯格拉莫,真汉子耶! 引起这个悲剧的源头——马格努斯之眼还在萨塔尔城下,鹿正康本可以直接去找寻它,可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叫他颇为忌惮。 原作故事里,马格努斯之眼被冬堡学院的一个成员发现,然后引起了一系列的争端,其间出现了一个神秘而古远的法师势力——赛伊克教团,他们最终将马格努斯之眼带走,理由是世界没有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这个教团的起源是可以追溯到黎明纪元的。 当初精灵主神奥瑞-埃尔在审判了洛克汗之后就决意升神,离开现世,祂将当时的古精灵召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恢复了自己的神性,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升神之路,这条道路也被称为先祖之路。 这些古精灵是流落奈恩的那些元灵退化再退化后的结果,其实世上的一切生灵都是元灵不断退化的结果,大家其实都是神来着,人、精灵、动物、植物,追根溯源都是。 只不过一部分生灵残余的力量更多,譬如古精灵,他们自认是比那些虚弱同胞更高等的存在,这也是精灵傲慢的根源。 总之,古精灵们自认是奥瑞-埃尔的后代,并且遵循先祖之道以期成神。 古精灵本身的寿命是没有尽头的,可还是会因为疾病和伤病而死,在他们长达千年的平均寿命里,他们力求将一切都达到完美,艺术、魔法、礼仪等等,这种完美主义也流传给了高精灵——古精灵的正统传承者。 岁月变迁之中,古精灵们消亡,精灵的祖地沉入海底,各种各样的分支精灵出现。而赛伊克教团是一直遵从先祖之道的隐士组织,他们有悠久的传承,强大的魔法知识,超然世间凡俗。 当初鹿正康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对法师有误解,觉得他们不过如此,可赛伊克教团的出现倒是让他大开眼界,就他们不多的戏份里就表现出强大的施法能力,如时间静止、心灵通话、空间传送、预言感知等等。 尤其是时间静止,那些杰出的冬堡法师们都无法窥视这般奥秘,只能在事后感到一些身心的不适。 鹿正康就怕自己找到马格努斯之眼后,还没来得及将其收入净土就被赛伊克教团截胡,那也太痛苦了。又或者他收走神器后被教团围攻,那更加痛苦。 所以他还是打算缓一缓,先提升自己的实力,免得神器到手却无计可施。既然马格努斯之眼不曾出世,他也不必着急,还是选择等一个缘分上门。 …… 关于调音叉,鹿正康设计了好几套方案,限于技术水平,都挺笨重的,他甚至有想过专门制作一个调音拖拉机,把设备放在蒸汽皮卡的拖斗上,一路走,一路就能像高音喇叭一样释放魔法——和噪音。 不过那个画风就太奇怪了,被他一票否决。 最后敲定的方案是伞型调音叉,音叉主体是一根底面边长一英尺,侧边长九英尺的黄铜水晶方柱,内部系统负责模拟地骨共鸣,方柱一端安放伞面,十一条伞骨末端各吊着一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黄铜铃铛作为发声组件。 方柱四个侧面,各分八个区块,各嵌着一个菱形蓝色水晶,总计就是三十二块水晶,表面附魔铁甲术、法术防护、结界术等,保证其强度。内部结构是严格按照锻莫技术设计的,鹿正康还加入了死灵系统,提高能量流通的效率。 伞面包着绯色细织麻布,为了防水,还加护盾附魔。 另外伞尖是柳叶型的,黑檀制作,除了好看,还能用来给人开开眼。 伞骨是黄金的,有良好的魔能传导性,因为黄金软,所以也单独附魔了铁甲术。 铃铛的附魔有铁甲术、护盾术和扩音术,内部是一套机械发声元件,可以像八音盒一样发出音乐,也可以播放录音。这些铃铛其实并非调音叉的必备部件,而像是法杖一样,可以释放法术了。 调音叉制作完成后,被鹿正康命名为十一音铜伞。 巨魔人现在身高八英尺出头,差不多是不会再长了,拎着九英尺多的铜伞,气势看着能有几英里高。 鹿正康在瑟拉娜面前卖弄自己的新武器,清脆的铃铛声里,魔能如潮汐般呼啸。 “怎么样?酷吧?” 瑟拉娜摇摇头,“不下雨也打伞,你可真像个贵族小姐。” “……” 第三百四十章 元素之力,大师之路 十一音铜伞带给鹿正康的感觉是与外殖装甲完全不同的。 大伊万就像一个暴力傀儡,鹿正康可以借用它的力量,而十一音铜伞是一个权柄,给了他号令魔能的权力,是在放大他的施法能力。 鹿正康的魔能枢脑常年都是负债状态,现在有了调音叉后,就可以彻底不管魔能储量了,只要他的精神旺盛就可以随意调动原始魔能。 鹿正康翻了翻自己的任务日志,发现杂项里有一样【制作法师套装】,一年前定的任务,一直以来都被他遗忘在角落里了。 现在的他当然用不到法师套装,不过可以给瑟拉娜制作一套。 他们的旅途还在继续,从阿旺晨泽尔离开后,一路向西而去,准备到雪漫看看,顺路的话,可以先去一趟修道院,拜访一下灰胡子们。 …… 约纳斯与一群学徒们一块跟在法劳达身后,他们在冬堡学院的庭院里游走,高精灵女法师会随性而谈,将一些自己对法术的理解,学土们在散步的时候也可以自由交流。 这样的交流课程,平均一周两次,有时候是两周一次,当然,其余的课程也有,那些就不归法劳达管了。 兜兜转转了一个小时后,法劳达有些倦了,准备下课,在此之前,还要宣布一件事儿。 法劳达:“过些天学院会组织一次遗迹考察,想要去的同学可以找托夫迪尔法师报名,这次依旧是他带队。”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兴奋的细语嘈杂,一个虎人姑娘用她那带着奇妙口音的帝国语问道:“埃塔栗想知道这次考察的地点?” 法劳达:“暂时没有确定,可能是萨塔尔,也可能是精灵之牙,不过萨塔尔咱们已经去过几次了,没什么意思,因此去精灵之牙的可能性大些,名额只有十个,这次据说会稍微深入一下这个锻莫遗迹。” 学徒们一哄而散,纷纷去找托夫迪尔,只有约纳斯留在原地。 法劳达捏了捏眉心,对布莱顿小子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了男孩?有什么困惑想要与我分享吗?虽然我不一定能解答,但应该能给出合理的建议。” 约纳斯:“导师,毁灭系法术的终极奥秘是什么呢?” “哦!竟然是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法劳达明显吃了一惊,“怎么,你自信已经是个资深的专家了吗?” 约纳斯脸色困窘,“不,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内容,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法劳达露出莞尔的笑意,“好啊,一个法师对知识保持热情当然是正确的,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千万不要好高骛远,千万不要对任何一个法术露出傲慢的姿态,魔法会成就你,也可以轻松毁灭你。” “是的,导师,我明白。”约纳斯恭顺地低下头,盯着法劳达的脚尖,他早已听惯了这样的老生常谈,对于此类法师的金科玉律,他也时常自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总是没错的。 法劳达用无声的凝视来批判约纳斯的姿态,高精灵的金色眸子仿佛有明亮的电光闪烁,视线所过之处,男孩的肌肤上凸起无数的疙瘩,躁动而压抑的魔能在他耳边发出不怀好意的嘲弄,这叫他惴惴不安,可又满怀期待。 十秒钟,漫长的十秒,法劳达终于开口,“一直以来你的聪慧都让人惊奇,早熟,稳重,充满激情,有着快乐的情绪,这样的你,的确有资格走上那条道路。” 约纳斯在心里发问,什么道路? “毁灭系是玩弄元素的魔法,但我们只是一些拿着水壶在河边汲水的可怜人,真正的毁灭系大师拥有驾驭这条惊险河流的力量,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该去找寻驾驭元素之力的灵感,”法劳达咳嗽了一声,“跟我来,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一本书,道路就藏在其中。” 约纳斯跟着法劳达来到了面容之殿,这里与成就之厅一样,是法师们的休息处,圆塔形,双层结构,一层地面中间有一口魔能井,扇形的房间分布成一圈,半拱形的门口有灰蒙蒙的法术屏障隔绝内外,只有法师本人的允许或者首席法师的紧急命令才能开启。 法劳达带着约纳斯到自己的房间里。 身为高精灵,她把自己的宿舍打扮得相当讲究,特殊的法术把这个狭窄的空间强行扩大,大概有四十分之一英亩,相当宽阔,地毯是黄羊绒编织的,还有色彩缤纷的马格努斯纹章刺绣画,洁净术附魔效果卓越,一尘不染到能让家庭主妇们羡慕死,除此以外的各色木制家具也颇为考究,室内自带附魔台与炼金桌,各色材料排布整齐,墙壁上有许多翠枝自然生长,把灰扑扑的石墙隔开,营造了深林的美妙感受,头顶有魔光灯,模拟自然光线和昼夜运行。 约纳斯站在待客区,这里有舒适的躺椅,茶几上摆着果蔬,不过男孩出于礼貌没有在主人未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就坐。 法劳达走到一个书柜前,轻轻念诵咒语,约纳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浓烈的仪式感袭上心头,他暗想道:这个书柜一定很重要,否则法劳达导师也不至于专门设置一个魔法陷阱来保护它,这里面储存的都是什么知识呢? 法劳达打开柜门,轻轻的,蹲下来,掀开底部隔板,再拿出钥匙,一番操作让约纳斯忍不住踮起脚偷望。 “咳咳。”法劳达咳嗽了两声,约纳斯马上站好,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好啦,我找到了。”高精灵法师把书柜一层层关好,然后抱着手里的大部头青皮书走到男孩身前,“给。” 约纳斯郑重地接过宝典。 古旧的书皮有青铜的质感,一面有太阳之眼的图纹,魔法之神马格努斯的标志,那眼瞳仿佛蕴藏深邃的力量,约纳斯感到血气上涌,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是?” 法劳达轻声说道:“古老的传承,此书名为《元素之力》,里面蕴含箴言,去吧,揭开它的奥秘,而它也将解开魔法的奥秘。” “放心吧导师,我一定会破解这本书的秘密的!”男孩鞠了一躬,急匆匆离开了。 法劳达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时候,门口的屏障波动了一下,一个暗精灵女孩站在门外,真正敲打屏障。 法劳达认出了她,布莱丽娜?玛约,一个有天分的毁灭系法师。 “进来吧。” 暗精灵姑娘神情羞涩,“导师,我想请教毁灭系法术的大师之路。” 法劳达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哦!竟然是这个问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过了一会儿,布莱丽娜满怀信心地告辞离去。 法劳达最后嘱咐她道:“七天后,那神秘的钥匙将在此静候。” “谢谢导师,我记得了!” 法劳达露出严师的慈和笑容,侧头瞥了自己的书柜一眼,那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全都是《元素之力》。 第三百四十一章 船新版本,等李挑赞 男孩跑进图书馆,找了几本字典。 《锻莫语通解》、《新手必备的古诺德语速查笔记》、《跟法师会长学高精语》…… 从法劳达手里求来的《元素之力》看着很厚,可打开来才发现只有一页内容,短短九行话,就用了九种语言,简直是刻意刁难人。 约纳斯在翻找一本《虎人们的奇妙语言》时,突然在第二百三十页找到了一张便条,上面用虎人语写着一段话,男孩出于好奇,对照字典翻译了一下。 “致看到此文的某位学弟(学妹?),想必你也是来追寻所谓的毁灭系‘最高奥义’的,啊哈,真是喜闻乐见!好了好了,说实话,这就是无良导师们的一个玩笑而已,我会给你第一页的内容(背面附),接下来你肯定得东跑西逛,每解锁一页就得回这个该死的图书馆一次,噢,我真是受够那个兽人老大爷不善的目光了,嘿嘿,不过一想到你们也正在遭受这种磨难,一种由衷的愉悦升上我的心头……” 纸条的最后几句被涂黑,然后有另一个字迹的红卫语,约纳斯皱着眉去找了红卫语字典,继续翻译。 “这个学长就是个混蛋,千万不要去找导师理论,他们绝不会承认,还会戏弄你一番,马格努斯在上,我发誓若找到这个学长,我一定要用火球术给他暖暖身子!” 背面有一段帝国语,是《元素之力》第一页的翻译。 “北地鬼魂飘, “漫步沿海, “南方锻莫, “生活苦又劳, “一个极简之地, “以图制盾。 “于此之地, “行使法师之艺, “其烈可命沧海燃烧。” 约纳斯抱着头,只感到世界的恶意满满。 …… 两天后,约纳斯还是没能解开谜团,在学院待着也闷气,于是便跑去冬堡找迪洛玩耍。 诺德小伙现在一门心思磨练自己的锻造技艺,在冬堡开了一家铁匠铺,只要客人送来原料,他可以免费制作兵器,当然,作为新手,他的作品质量只能算差强人意,能用就行。 “诶!约拿!快进屋,喝杯酒吧,我先把这个盾牌打好。”迪洛站在铁站旁敲敲打打。 “盾牌,噢,真是烦……迪迪,你还在跟这些铁疙瘩较劲啊,要我说,随我去学些魔法来,比你这样的笨力气要省心多了。” “嗐,我一个诺德人,学什么魔法,那种东西,吓人的很。” 约纳斯摇摇头,进屋坐在方桌旁。壁炉烧得火热,灯烛点着,室内明亮温暖。 桌上有一副地图,还有一瓶开封了的伏特加,他从脏兮兮的橱柜里掏了一个白铁酒杯,咕咚咚倒了满满一杯,直到把酒杯到得都快溢出来,杯口凸出一个水包来,这才停手。 约纳斯把嘴凑到杯口嘬饮冷冰冰的酒液,目光在桌上的地图游弋。 那九句箴言,他解开了一部分。 北地鬼魂飘,指的应该是亡灵之海。 南方锻莫,指的是目的地南方有个锻莫遗迹。 而“极简之地,以图制盾”这句话着实难住了他。 有哪个地方是以制图闻名的呢? 约纳斯漫不经心地盯着桌上的地图,发现这张图很残缺,只有冬堡领、白地领和东境领三部分的图例是比较完好的。 一个个地点看过去,约纳斯没什么收获,慢慢饮酒,直到醉醺醺了,迪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块钢制鸢盾,就像一个倒三角,整体造型已经完成,但还缺了图章纹路。 迪洛看着脸色涨红的约纳斯,笑着摇了摇头,“你小子,酒量不行啊!” 约纳斯却直勾勾得盯着那块鸢盾,他看看盾牌,再看看地图,那晨星城的图例正像个鸢盾,它附近有什么?南面有个巨人营地,西南有个迎风遗址。再往南呢?那有个锻莫遗迹的图例,不过被画了个叉,正是被鹿正康收走的扎克之塔。 海岸线附近,南面是锻莫遗迹,这下就很清楚了,目的地应当就是迎风遗址没错! 难怪他在学院的魔法地图上没找到目标,原来是因为《元素之力》这本书已经落伍了啊! 不愧是古老传承,就是得有那种年代的谬误才对嘛!约纳斯又一次肃然起敬。 …… 此时,法劳达正与首席法师阿冉交谈。 阿冉是一位暗精灵,技艺精湛让人佩服,淡紫色的皮肤保养得不错,蒙着莹润的油光,玫瑰色的眼瞳深邃而智慧,身穿那威严华丽的首席法师袍,下颔一撮漂亮的山羊胡,看起来精力旺盛,给人以稳重可靠的观感。 阿冉:“唔,法劳达法师,《元素之力》的内容是否纠正过了?” 法劳达:“当然,那座扎克之塔不知为何突然消失,那样山崩地裂的景象,远远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阿冉点点头,“所以那句南方锻莫已经修改了吧?” 法劳达微笑,“当然,改成‘南方山隘,巨人游走’了,应该不会有学生误解。” 阿冉感慨,“您的细致总是能让人放心,不知这次能有多少学生走上这条道路,现在会这类大型禁咒的法师不多了呀,咱们人若多些,一同施展,说不定能重现前代大师们摧城拔寨的风采呢。” 法劳达:“您是说当年……” “差不多吧,差不多。” …… 约纳斯来到迎风遗址,这是一个类似狼群休息处的石窝棚,他到这里时,有一头母棕熊在此盘踞,被约纳斯一顿老拳揍得哇哇叫,叼着幼崽慌不择路地跑了。 遗址内有一根黑色石质短柱,约纳斯把《元素之力》放在柱子上,琢磨了一会儿。 “于此之地, “行使法师之艺, “其烈可命沧海燃烧。” 男孩小心翼翼地朝石柱打了一道火舌过去,强大的魔能波动从中弹出,汹涌的火焰冲天而起,仿佛浓云,《元素之力》在金红色的灼灼气雾中绽放青铜的光。 男孩再次翻开书,出现了新的内容。 八句话,八种语言,好极了,真是熟悉的配方呢。 男孩满怀崇敬地将书籍收好,一路朝学院赶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解译完成,沙利多的传说 “灰胡子之下, “晨光昏沉, “在其北方, “守望,迷失长久 “奈恩古远之吼, “已刮破天空, “再次释放令人惊恐的哭喊, “又将沉积厚重的寒霜。” 约纳斯把字典塞回书架,再找一卷老版的地图,开始搜寻目的地。 灰胡子指的应该是霍斯加高峰。 晨光昏沉,太阳东方升起,霍斯加的晨影落在西方。 仔细看看地图,根据上一次找到迎风遗址的经验,约纳斯推测目的地的图例应该是类同的,都是像一个倒扣的锅子。这种地方历史悠久,通常来说都是为供短暂停驻而建造的石窝棚或瞭望台,那外形的确与倒扣的锅子差不多,朴素到有些傻。 约纳斯扫了一眼就找到了目的地,北部飞天哨塔,简简单单的,立即出发。 …… 来到目的地后,约纳斯倒是大约猜到那句“守望,迷失长久”的意思,因为这里是一个半山眺台,视野开阔,适宜警戒之用。 哨塔里盘踞了三个盗匪,一个兽人,两个布莱顿人,那为首的还是个半吊子冰霜法师,男孩一个不注意差点没被冰锥捅死,吓得他对哨塔吼了一嗓子,狂暴的气流把石墙都吹破,里面的盗贼被硕大的砖石砸地脑浆迸溅。 约纳斯顿时吓得手忙脚乱,却是生怕自己一声吼把那根仪式石柱都给吹飞,好在这石头有魔法保护,坚固不破,约纳斯搬开断壁碎石,将《元素之力》放好,对着石柱释放了一个霜啮术。 被激活的石柱喷发出极寒的蓝色气流,短短三秒钟,约纳斯身上就挂了厚厚一层霜。 男孩抖索着把冰渍拍开,伸手取回书籍。 新的内容出现了。 约纳斯这次特意央了图书管理员,把词典借了来,也免得再大老远跑回冬堡一趟。 “越过西方 “水源丰沛, “卡斯岸畔, “连通南北, “山上矗立, “卑微之冠, “天空在此, “勃然震怒, “震撼皑皑群峰。” 约纳斯掏出地图,西方,河流,也就是卡斯河,自瑞驰领发源,一路向北到哈芬加尔领与亚尔边境领的交界处形成大片的海滨沼泽,随即奔流入海。 卡斯河的中上游基本在山地与平原,符合第五句山上矗立。 至于卑微之冠,说的可能就是目的地石窝棚,这种建筑的形制的确卑微。 约纳斯借着星光查看地图,虽然给出的范围很大,不过目的地其实很明确,在瑞驰领东部的群山河谷之间,有一个四颅哨塔,图例与前两个地点相同。 …… 以电击术完成最后一次石柱激活后,约纳斯取下《元素之力》。 这次书籍的新内容是一段花体的古诺德语笔记。 “自然之魔法运转, “自然之想法展现, “浩劫发生犹如一场剧变, “费尽全力只有功亏一篑。 “我将只能使用利刃。 “孜孜不倦,求学若渴, “不顾一切,激发我的愤怒! “我的弟子,抑或其他, “若不为沙利多, “你这愚蠢又软弱的法师! “速速受伏,无用的废物! “吾虽满足于坐拥此等巨著, “然亦从沙砾中寻得珍珠, “庸碌之思也孕育有闪亮之宝石。 “现在死去,并诅咒吾之名讳!” 约纳斯一脸懵逼得翻译完整段话。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这些句子翻译了一下。 大意是——某位古老的法师表示:“我很牛逼,我的弟子除了沙利多都是傻逼,不过我还是会指导你们,严厉到让你生不如死!” 惊了,沙利多是谁?强大的古老诺德法师,假如说所有诺德法师的智慧有一石,那么沙利多独占八斗。冬堡学院的庭院里竖着的雕像就是他,而且当初雄伟的冬堡城也是通过他的秘法建立的。 这位朋友活跃于第一纪元,据说曾一个人对抗一支锻莫军团。他主张将魔法和一般的贩夫走卒相隔离,并对法师群体做出了更高的要求,这种精英主义魔法观某种意义上推动了各种法师团体的成立。 为了挑选首席法师候选人,他在古老的迷城拉布林西安的地下建立魔法迷宫,用以测试法师的实战能力,据说测试过程里死了很多人,到了现在,迷宫已然失落,法师们不再将其作为施法能力的判断标准。 沙利多活跃了很久,从第一纪元到第二纪元,传说他的身躯已死,可灵魂长存,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富有思维与活力。他与疯神谢尔格拉纠缠数个世纪,安然无恙,实力深不可测。 《元素之力》的作者看样子是沙利多的导师,辣可真滴牛批。 约纳斯为书中的内容感到震惊,但线索到这里就已经断裂,下一步该如何,他也茫然不知所措。 法劳达导师说过,这是一条古远的道路,能不能领略沿途的风景,还得看个人的努力。约纳斯满以为解开秘密后就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就能追赶上先生的步伐,可现在看来,前路飘渺,还需求索。男孩给自己鼓鼓劲,抱着书踏上归途。 …… 初种月,天际省的南方已经回暖,雪漫领的上空天高云淡,虽然料峭春寒未散,可阳光晒在身上还是暖呼呼的。 巨魔人与吸血鬼在生机复苏的平原上漫步,灰黄色的枯草间已经有绿色春芽探头,远望四野,好似黄昏浓云间点点的翠星闪烁。穹空碧蓝,流云如纱,云层后的太阳好似琉璃盏,倾泻出万类的光明。地平线上一座平缓的山丘凸起,人类的建筑们仿佛古怪的树木沿着山坡恣意生长。风车磨坊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间地头,长风吹拂,带来牛儿牟牟的啼鸣,湿润的空气中不乏草木的清香。 瑟拉娜深深吸气,随后慢慢叹出,她感慨道:“想必这就是天际省的好天气了吧,除了阳光刺眼外什么都好。白山,你看那些风车,真有趣!我听说独孤城的风车最大最好看,咱们有机会一起去欣赏一下吧。“ 鹿正康:“独孤城是诗人学院很出名,我的确想去看看来着。听说那座城市上空盘旋着许多鹰,我想养几只,毕竟白狼与鹰隼很般配。” “有这种说法吗?” “唔,我只是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主人公就有一匹狼,还有一只漂亮的白隼。” 第三百四十三章 鹿正康的BGM有很多 瑟拉娜第一次发现鹿正康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虽然一切惊险刺激的场面经过他干巴巴的转述都变得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故事里充满大胆的想象,而且细节多到让人应接不暇,几乎能叫人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瑟拉娜:“……这么说来那个辐光其实也不算邪神咯?既是光明又被人恐惧,听着像梅瑞狄亚大君呢……” 鹿正康:“不,不能这么说,辐光的地位要更高些,像奥瑞尔……” “所以最后结局是什么?空洞骑士打败了祂?杀死祂了吗?” “对,空洞骑士,还有那只维修虫,不过主要是空洞骑士出力,呃,辐光死了,不过没有完全死,祂还会复活。” “这么说来,祂是迪德拉生物?” “不是,祂就像一棵树,空洞骑士只是把长出地面的那部分砍伐了去,地下的根系还在……” 他们闲谈着朝远处的雪漫城走去,穿过一架石桥,迎面走来一群穿着盔甲披着黄衫的守卫,十个人,两个弓箭手,三个剑盾手,还有五个背着双手武器,巨剑、巨斧、巨锤,都是好钢材,铸造者的手艺不差。 打头的那个诺德汉子走出队列,拦在鹿正康二人身前,“公民,你们从哪儿来?” “冬堡。”鹿正康笑了笑,“早就听说雪漫繁华,特意带着爱人来看看。” 守卫那好似子弹头的头盔下传来爽朗的笑声,“雪漫欢迎你们,看你们的样子,以前也是冒险者吧?” 鹿正康:“现在依旧是。” “哈,我以前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冒险者,直到膝盖中了一箭。” “恭喜。” 卫兵与他们进行了简单的问答交谈后就放了行,转身去追逐自己的队伍。 瑟拉娜发出不耐烦的叹气,“这些家伙可真无趣,你接着说,后来那个叫格林的蝙蝠怎么了?” “他们是职责所在,那个格林被维修虫打败了……” “详细些,我要知道具体怎么打败的,快点编!” 雪漫城的正门隐藏在数道城墙之后,游客得从一座座箭塔下走过去,转上一个铺着碎石板的山坡,穿过一条护城河上的吊桥,这才能看到半拱形的木制城门。 整座城市都是用石头与木头搭建的,而由于南方气候温暖,树木繁多,取材便捷,所以木头的那种微黄的暖色占比相对灰白的岩石更高些,看得人很舒服。 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太豪华威严的建筑,木头房子三角顶,山坡铺满白石板,看着就很家常,进门左手边就是军营,是个不甚宽阔的石头房,几个轮休的卫兵摘了头盔站在屋顶聊谈饮酒。 右手边有一个铁匠铺,一个老头在打铁,给他打下手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鹿正康挠挠头,瑟拉娜也看到了这有些滑稽的一幕,“哦,怎么,现在的雪漫已经需要让未长大的女孩儿来卖苦力了?”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那个打铁的老头没搭茬,倒是那个小姑娘转过头来大声说道:“这是我的梦想,我一定会称为堪比灰鬃师傅的好铁匠的!”她满头金发上沾满黑灰,脸庞被炉火烤地红扑扑的,像个沾了泥点的熟苹果。 老头低声咕哝了一句,“集中注意!” “是,先生。” 瑟拉娜笑起来,扭过头轻轻对鹿正康说道:“在我年轻时,父亲总安排我学这学那,那时候我只想着出去玩,梦想就是坐着船在海上飘来飘去。” “也不错,我小时候就怕作业,就是导师安排的任务,太多了,简直无穷无尽。” “怎么,你当年是个法师学徒?” “法师倒不至于,学知识嘛。” 雪漫城所在的山丘是当初五百英豪里的“河之伊克”发现的,与此同时还有山顶的那个天空熔炉,可以冶炼优质的天空钢铁,战友团的蜜酒大厅月瓦斯卡就坐落在天空熔炉旁。 整个城市分三个区,云区是龙霄宫所在地,也就是山顶,平原区是商业区,还有一个风区,也就是住宅区。游戏里许多玩家的第一套房子就在雪漫的风区,名叫风宅,倒是个简单粗暴的名字。 鹿正康带瑟拉娜去看了城市中心的金树,这也是著名景点了,据说是古金树的一根枝条移栽而成。这玩意能有四个壮汉合抱那么粗,树皮细腻,表面有许多白色的细细经络,看着像血管一样,树冠非常茂密,翠绿的叶片间堆满粉红的花,洋洋洒洒一树冠,天光照下来也被染得粉嘟嘟的,仿佛一层缤纷的光幕,许多年轻男女坐在树旁的长椅上闲谈,温柔光荫里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鹿正康突然想起一句话: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 他这一联想,脑子里自动播放《动物世界》的主题曲,然后那被他用束带捆在背后的十一音铜伞突然就把这首歌给外放了。 是的,这玩意儿是能与使用者的思维同步的,鹿正康可以通过它给自己加个背景音乐,这个功能原理是通过内部死灵系统的心灵网络做到思维捕捉,再通过激发调音系统将精神信号转化为声波,而现在很明显,伞里的那个编号四十一的死灵了误判鹿正康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音乐吓了路人们一跳,鹿正康赶紧喝令四十一取消同步,瑟拉娜拍了拍巨魔人的臂膊,“这是什么歌?” “呃,没什么。” “别没什么,我想听那首《转瞬》了,放给我听。” “这么多人在呢,别打扰大家了。” 这时候一个红头发的姑娘走过来,仰视着鹿正康,“嘿,大高个儿,方才那个声音是你发出来的?” “实在抱歉,我的乐器有些不听话。” “哦,原来你是个吟游诗人?你的乐器在哪儿,刚才的音乐好奇怪,好复杂啊。” 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纷纷表示让鹿正康表演一个。 鹿正康再三推脱,总算没有被继续纠缠。 是夜,他们在母马横幅住下,鹿正康把十一音铜伞竖在墙边,一个无形的魔法屏障将房间隔绝开来,不但安全,而且隔音效果良好。 “快,放首歌听听。”瑟拉娜卸下厚重的袍服,躺在鹿正康的怀里,把一对赤脚搭在桌边,大咧咧的样子一点也不淑女。 “你说小时候父亲让你学这学那,难道没学贵族礼仪吗?” 瑟拉娜听到鹿正康委婉又耿直的暗示,气呼呼的去掐巨魔人的脸皮,“少废话,我爹都死了谁还能管着我?快放,我要听那种哀伤的歌。” “为什么想听哀伤的歌呢?我放些快乐的曲子不好吗?” “因为有诗意,而且不吵闹,我要一边听歌,一边听你讲故事。” 鹿正康搔着自己光溜溜的头皮,又得回忆歌曲,又得说故事,我太难辣! 好在他有圆球调音器,塞进铜伞里就能自动播放。 一首k kure作曲的,风格浅淡的《转瞬》,将清和低回的钢琴音符洒满二人所在的狭窄空间,不过区区两分钟半的时间,仿佛一瞬,仿佛全世界都是这样的转瞬。 “维修虫独自前往水晶山峰,他知道这次也许不能回去,所以提前给纳提和帕雅道别,他们都以为维修虫能回来,可最后只看到他变成星星飞上了天,把黑暗驱散,还了世界一寸光明……” 第三百四十四章 黑檀战士的挑战 听完维修虫的冒险故事后,瑟拉娜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所以那虫子变成了新的神?就像那些星之孤儿一样?哇哦,现在想想,你这故事的剧情其实就是改编了一下各种神话故事嘛。” 鹿正康争辩了一句,“不,当时真的没有想这些,你不要强行把这个故事同自己的知识去对号入座,那样就显得太巧合了一些。” 他们絮语争辩了一会儿后,瑟拉娜突然打了个哈欠,她说自己有些困倦了,一边说着,一边踩了桌子一脚,轻飘飘如被微风卷起的柳絮一样,掠空而行,飞过鹿正康的头顶,用一个娴熟的姿态扑到床上。瑟拉娜把被窝一卷,眯着眼轻轻说道:“啊我睡了,晚安宝贝儿。” 鹿正康略感无趣,十一音铜伞里正放着一首《opus 37》,柔软又清冷的钢琴曲,曾在无数个夜晚陪伴他入眠。鹿正康吹灭桌上的羊角灯,室内被温暖的黑暗包围,瑟拉娜发出安然的叹气,像一只饱食安逸的小猫儿,她努力裹紧被子,面庞上莹着一层微光,好似赛昆达千年恒久的注视。 鹿正康来到床边,在瑟拉娜耳边轻声说:“我出去逛逛,伞放在这儿,你好好睡觉就行了,嗯?” “嗯,知—道—啦……”瑟拉娜装可爱,突然睁开眼睛,灿烂的眼眸让鹿正康晃神,吸血鬼伸出手,揪住巨魔人的鼻子,“看到那些漂亮女孩记得要在心里想着我哦!嗯?” 鹿正康瓮声瓮气地回答,“当然,当然,睡吧。” 瑟拉娜收回手指,又闭上了眼睛,鹿正康轻轻抚摸自己的胸膛,一颗心在飞快跳动,这种感觉…… 那个落雪的火车站,从身后搂住他的女孩,鹿正康转过身,女孩的脸庞仿佛蒙着水雾,再仔细看,却是瑟拉娜的脸庞。 “我肯定会想着你的。” 鹿正康出门,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刚走出隔音场,楼下的欢笑声就差点把他掀了一跟头。 一个布莱顿吟游诗人在弹琴唱歌,客人们在为他鼓掌打节拍,呼啦啦的推杯换盏声就像飞速旋转的骰子,浓烈的酒气与食物芳香被火塘里的炽热火焰烧得滚烫,充斥酒馆里每一寸细小的缝隙。金色火光中,诺德人的头发亮锃锃,高精灵与木精灵的皮肤亮锃锃,亚龙人的鳞片亮锃锃,布莱顿人的眼睛亮锃锃,兽人的头皮亮锃锃,虎人们像一坨日光里舒舒服服的毛球团,红卫人与暗精灵却充当了影子的角色,要不是身上穿了衣服,说不定人们都不会发现周围里有他们存在。 鹿正康穿过人群,与热情的老板打了个招呼,随后推门走到雪漫夜晚的大街上。 月光明亮,卫兵们手持火把沿着街道巡逻就像一条条火蛇一样,年轻人会在这样的晚上提着一盏烛灯出来闲逛,金树那边的人群密集些,远远的能听到一个男人在高声传道。 “哦!伟大的依斯米尔,北方巨龙,我们尊您的圣名,称您为圣灵,伟大的塔洛斯……” 鹿正康被这高亢而富有激情的声音吸引过去,在金树旁有一座二十六英尺高的塔洛斯铜质神像,这位战神拄着长剑,脚踏巨蛇,俯瞰世间,气度威严,一个披着棕黄牧师袍的男人高举双臂做出拥抱天空的姿态,嘴里发出高强度的赞美词。 鹿正康站在那个牧师背后观望了一会儿,月色下的塔洛斯像比白天来看更加不同些,斑驳的锈迹仿佛历史的青苔,爬满盔甲的缝隙,就像有浓烈的生命力在这神像内穿梭。 那个在赞颂神恩的祭司,他身上的心力澎湃如潮,与神像共鸣着,就像一面战鼓一样让旁观者感到心灵的震颤。 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从鹿正康身旁传来,“这个人很有趣吧。”说的是诺德语,口音很正。 鹿正康吃了一惊,他没注意到来者,扭头却看到一个身高与巨魔人几乎齐平的黑檀甲战士。 “请问您是?” 黑檀战士:“我是一个追求挑战的人,我看你很厉害,我希望你能和我来一场决斗,你懂的,一个站着,一个躺下,如何?” 这人说话时气息稳重,措辞简单直白,那种自信感是扑面而来的,穿着密不透风的黑檀重甲,身材又高得不像话,给人的感觉便是崇山铁壁一样,有股子高手的范儿,让鹿正康非常有好感。 “再好不过了,时间、地点,你来定。”巨魔人咧嘴,森白的利齿反射月光,宛如冷冰冰的锋刃抵着人的咽喉,不寒而栗。 “三天后,赛昆达从霍斯加高峰后升起来的时候,我在城外的阴风盆地等你。”黑檀战士说完,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没入夜色下提灯盏的人群里就像一片乌云飞入星河间的阴影般眨眼就消失不见。 鹿正康深呼吸,攥拳,然后松手,再攥拳。 那个人,不一样。 不同于往常见到的任何人,哪怕是波耶希亚的冠军勇士,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太强了,心力冲天而起仿佛贯通梦达斯,高高在上,俯瞰世间,鹿正康回望那塔洛斯的神像,雕像的眸子茫然死寂,可那种姿态是一模一样的。 “乌木哥,你到底是谁?”鹿正康呢喃着,他知道那个黑檀战士,在游戏里角色升到八十级就可能会遇到他,然后就会被挑战。 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苦战的。 …… 约纳斯发现最近自己的小伙伴们都神经兮兮的。 一个个要么弓着腰四处窥视,要么就是时不时发出怪笑,也有那种苦大仇深的,虽然大家平时也不太正常,对于一个研究魔法的学者来说,被奇妙的力量影响心智是非常普遍的,可一群人都如此集中得出现异常就非常古怪了。 他去找法劳达导师反映情况,然而高精灵女法师表示一切正常,还说叫他心无旁骛,好好体悟深邃的元素之道。 说起元素之道,约纳斯肺都气炸,这两天疯狂钻研书上的话语,可怎么也没有头绪,去找图书馆的兽人老大爷求指点,还被这个家伙毫不留情地嘲讽。 “哈哈哈,你可真是笨比一个,我就没见过悟性这么差的学徒咯!其他人哪像你空入宝山而一无所获的……” 约纳斯皱眉,“其他人?很多吗?” “那当然,每年都有一两个,《元素之力》不只是用眼睛看的,而且要用耳朵听的!” 约纳斯回想起那张字典里的纸条——“这就是无良导师们的一个玩笑而已”。 法劳达导师温柔鼓励的目光还记忆犹新,男孩摇摇头,怎么可能是导师们的玩笑呢,这就是一个考验嘛,看来自己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巨魔血裔 约纳斯坐在宿舍的书桌边,把《元素之力》放在桌上,然后侧头将耳朵贴在书皮上细细聆听。 这本书没有什么魔能反应,这也是一直都非常困扰约纳斯的问题,他当然肯定这东西是有隐藏的强大力量的,否则也不会需要反复的激活,但最奇怪的就是彻底破译后反倒沉寂下来。 约纳斯回忆每个细节,书籍在元素的冲击下隐约发亮的情形,那时候他就感觉到身心的飞舞,就像化身精灵,无数元素如躁动的歌者在他耳边喧嚣,那或许就是所谓的“自然的想法展现”。 图书馆的老头说,要用耳朵去听,男孩便老老实实用耳朵听,耳廓紧贴书皮,就像树冠向大地垂落气生根一般,他感到书皮清清凉凉的熨帖着他的皮肤,一股淡淡的染色剂的怪气味隐约传来,撩拨他的鼻腔细毛,他看着室内橘黄色的明光在石砖墙上漫射成粗糙的晕,就像阳光被纺织机编造成美梦的纱毯——他睡着了,口水在嘴角漏出来沿着书皮奔流。 此时,隔壁宿舍里,一脸疲累的暗精灵女孩布莱丽娜?玛约第六次感应失败,她拼尽全力要从法劳达导师赐予的《元素之力》中得到启发,为此她奔波跨越整个天际,重复了约纳斯的旅途,结果也是卡在最后一步。 “老鬼头怕不是在骗人,这书怎么听啊!”布莱丽娜烦躁得围着桌子打转,她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样无力的状态,在她的认知里,书籍就是用来阅读的,不论是高声朗诵,还是默默品味,整个过程都是人与作者思维交流的过程,借着他人的眼光去领略一个世界,那样才是读书,现在告诉她书是用耳朵听的,简直滑稽。 她喘着气,决定继续采纳老头的意见,她去检查了一下宿舍内置魔法阵的隔音功能,确定自己不会打扰大家后,释放一个幻音术准备记录声音,一切就绪,布莱丽娜深深吸气,然后一下自呼出去,“唔,好,开始吧…… “北地鬼魂飘, “漫步沿海, “…… “灰胡子之下, “晨光昏沉, “…… “自然之魔法运转, “自然之想法展现, “浩劫发生犹如一场剧变, “费尽全力只有功亏一篑。 “我将只能使用利刃……” 她读完一遍,然后将储存在幻音术构型里的声音信号放出。 吸气声,呼气,布莱丽娜听到自己的深呼吸就已经颇为尴尬,再听自己用声情并茂的语气朗读那些滚瓜烂熟的语句,更是快尴尬死了。 她又放了几遍,决定加大力度。 轰隆隆的词汇如刀兵般铿锵有力,乒乒乓乓就像打仗般呼啸往来,布莱丽娜感到魔能的极度躁动,火焰、冰霜、雷电都在这一声声里瑟瑟发抖。 暗精灵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扭曲,变成另一个苍老男人的咆哮——“你这愚蠢又软弱的法师!速速受伏,无用的废物……现在死去,并诅咒吾之名讳!” 诅咒吾之名讳! 是什么? 叫什么? 您的尊名? 布莱丽娜浑身冒汗,很快就浸透衣物,她感到自己变成一条沼泽里的蚯蚓沾满湿哒哒的黏土,被困在陶罐般的茧子里,空远的魔能震怒在吼叫,而她需要一把凿子打破束缚! 您究竟是谁? “诅咒吾之名讳——高尔多!” 轰! 布莱丽娜眼前豁然开朗,她颤抖着倒伏在地,脸色惊喜又扭曲,魔能冲刷她的躯体,大脑涨缩如浮游的水母,她看到无穷无尽的彩色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感到飘飘欲仙,飞出宿舍,离开冬堡,在高空里……她看到了一颗巨大的榕树,茂密的树冠里垂吊着一个赤裸的男孩——约纳斯! …… 鹿正康回到客房,却看到墙角里躺着一个穿夜行衣的虎人。 瑟拉娜在舒舒服服地睡觉,是十一音铜伞里的编号死灵把这个小偷捉住的,调音魔法将木头地板薄薄的掀起一层,化作无数铁索把虎人捆紧。 鹿正康释放了一个烛光术,给室内带来一层熹微的光明,他大步走过去提起小贼,一种血脉相连的心悸从皮肤上传来。 巨魔人摘下头巾,目光威严地注视着虎人。 “你是我的孩子,小母猫!” 十一音铜伞还在播放音乐,不过在乐曲里突然插入了一段流水音,魔能波动下,捆住虎人的铁索如触电的蛇群,颤抖着脱落,重新回到木板上,严丝合缝。 潜入房间的小贼正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就被鹿正康的目光击败,慢慢低下头颅。 她穿着的是传说中的夜莺轻甲,阴影女士诺克图娜尔为眷属们准备的装备,由飞鸟的皮与蚕丝织就,虚无盐的加入让这类甲具坚韧又轻盈,奇妙的附魔效果可以极大增强一个潜行者的实力。 鹿正康用调音术建立一个不大的方形隔音区确保不会惊扰瑟拉娜的睡眠,随即开始审问盗贼。 “姓名。” “……”虎人沉默着,在等待自己的特殊能力冷却,她自信只要熬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逃出生天,突破枷锁和屏障,就像她进来时做的那样。 “看来你很不服气,那我给你机会,来吧,展现你的血脉!”鹿正康一拳击在虎人的额头,剧痛与昏厥叫她发了狂,体躯陡然膨胀起来,虎人的面庞拉伸成一张凶恶的巨魔之容,棕黄的毛发炸开,仿佛尖刺,原本瘦小的躯体被坚实的筋肉填满,夜莺轻甲如流水般化作半身甲,护住基本的关节要害,将沸腾的力量之体展现出来。 “吼!”虎巨魔发出群山震鸣般的咆哮,野性的血统就像万川奔行,澎湃似深海惊涛。 鹿正康撇下长袍,露出金铁般的皮肤,无数符文就像雕像上的花案一样炫目夺魄,他不像个活生生的动物,倒和铁石一般无二,目光暴虐又压抑,如滚沸的岩浆。 “我的后裔,让我看看你的气度,假如你不值得承受这份力量,我会将它收回!” 方寸之间,两个异类的交战千钧一发,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在心灵的层面上,二者背后各自有一头纯白的巨魔在振臂狂嗥,身为顶级的掠食者,它们从来是独行,两两相遇,必有争端! 虎巨魔暴起扑击,这不是巨魔的猎杀习惯,这是猛虎的手段。鹿正康喝骂道:“软弱的爪牙也妄想击破铁壁吗?”他一拳将自己的血裔打飞,撞在隔离区的力场壁上,无声无息。 等她站起来时,目光已经满是瑟缩。 “继续,继续,准备好用血肉淹没敌手!即使眼前有千军万马,你也得冲锋!” 女虎人在心里怒号:“我他娘的是个潜行者啊,为什么我需要冲锋啊!”但她已经来不及把话说出口,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在她的腰腹,她听到惊雷在腹腔炸开,脊椎骨碎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这是替身攻击 鹿正康低头看着自己的血裔,她趴在地上,原本站着很庞大的体形,现在看过去,与那些铺在地面上的破布没有什么区别,小小的一摊,看着既丑陋又可怜。 虎人的巨魔之魂在极度的愤怒中蒸腾为扭曲的幻影,魔能共鸣之下,甚至在她身后真实展露出了虚幻的形体。 鹿正康暗自点头,不错,马上就能激活来自始祖的血脉魔法了。还得加把劲,鹿正康看着虎巨魔的外形有回缩成本体的趋势,这可不妙,没有巨魔的恢复力,她可就真的死定了。 一脚踩到左肩,踏碎骨骼,虎人发出痛苦的哀鸣,尖锐而疯狂,虎巨魔之魂陡然朝鹿正康打来一拳,被鹿正康竖起手掌挡下。 “不差!”鹿正康惊奇地感受着这股力量,那是真实的能量体,而不是精神意志层面的灵体,任何人来看都能清楚看到,虎魔之魂是一团白色的蒙影,表面有爆沸的棕红色魔能波动。 虎人盗贼抬起头,眼神凶恶冷厉。 “很好,激发心里的怒火,听到它的咆哮,从你身体里,从灵魂里涌现的力量,不要去抗拒,融入兽性之中,否则你会死。” 虎魔之魂振臂,对鹿正康发起狂乱地挥击,迎面就像扑来一团炽热的红色旋风,鹿正康笑骂道:“怎么,替身攻击?花里胡哨没什么用!”他冲拳打出瓮坛大的汽波,接连十四击,把虎魔的形体都打得稀碎。 虎魔发出不甘无声怒吼,化作光点飞回主体。 地上的盗贼的身上突然发出灿烂的金光,顶颅一撮金毛急速扩散至全身,她感到源源不绝的体力在涌现出来,身体破碎的内脏与骨骼当即归位。金色的虎人四肢触地一跃而起,就像一块弹射的木条,直挺挺地飞起来三英尺高,随后挥爪,虎人的粗短的指头尖端探出锋锐的指甲,一英寸,就像小匕首,刺向鹿正康的眼眸。 暴起发难不过半秒时间,虎人的视野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她看着眼前敌手凝滞的身体,在闪电的袭击中,他恐怕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吧? 利爪离鹿正康的眼睛越来越接近,三颗眼球,三根手指,指尖有细小的铁刺,闪烁的寒芒如星点一样直击视网膜。虎人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平稳有力,心脏急速跳动,她感到血气冲进颅腔时的震颤。 要赢了,她在心底呢喃,指尖的铁刺里有一个毒包,储存了顶级的加林根之毒,受到一定的压力后毒囊就会破裂,随着铁刺的碎片一起深入敌人的血脉,这招是她的杀手锏,上一次使用时,直接击杀了盗贼工会的叛徒墨瑟。 一瞬间,或者连一瞬间都没有,虎人看到了一个硕大的拳头从她双手的缝隙间穿过,笼罩她的一切视线。 嘭—— 虎人的头颅裂开了些许,就像一颗被炭火烤的炸裂的番茄。 鹿正康甩出五子连环扣将小贼捆好,足够了,既然她已经激活了高速再生的血脉魔法,就有资格保存自己的血统。 虎人盗贼昏厥了一会儿,再睁眼,发现自己又被俘虏,这次连动弹都做不到。 “你到底是谁?”虎人嘶声问道,“为什么你也有巨魔人的血脉?” 鹿正康吹了吹拳面上的血,“你是盗贼工会的人,难道卡利亚没和你提起过我吗?” “你是白石先生?”虎人眨眼,她现在痛得要死,可是被麻痹术影响,躯干的每一寸肌肉都僵直起来,想舒缓一下都不行。 “小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请问您能先把我放开吗?” 鹿正康抬起手,五子连环扣飞回掌心消失在昙花的幻影里,“你们虎人说话时不是总喜欢用自己的名字替代‘我’吗?” “对一个盗贼来说,名字可是堪比黄金一样珍贵呢,嘿嘿。”女虎人的体型回缩,“没想到能在这儿巧遇阁下,卡利亚托我向您问好。” “这儿就是我订下的房间,算什么巧遇!” “白天时候我看到您背后的那柄伞,那是您的乐器吧?真神奇,不知我可否欣赏一下?” “对一个守法公民来说,对每个虎人保持警惕可是良好的品德。你们这些小偷儿,该管管自己……说说看,现在巨魔人的数量有多少了?” “唔,那可真不少,我们公会的老成员们都加入了这个大家庭,嘿嘿,虽然诺克图娜尔女士对此有些不满,但我们保证自己永远忠于她,就是有些对不起亲爱的海尔辛大君了,吼吼吼。” 鹿正康撇嘴,拍了拍手,地面升起两把木头椅子,“请坐。夜还很长,咱们可以再聊聊。” “神奇的魔法,您真是一个强大的……族长。”女虎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说话时表现出强烈的贪婪,眼睛随时都是亮晶晶的。 “收敛一下自己散漫的野性,小猫,用心去感受我的血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方才的力量,太让人着迷了。您能不能告诉我,这血脉里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女虎人笑嘻嘻的,眯着眼睛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似的,让人升起好感来。 虎人,或称卡吉特,这是一个非常神奇的种族,他们的外形比起人来说,更接近猫科动物,据他们自己所说,他们总共有二十多种外形,取决于出生时的月相,通常大家看到的是suthay-raht,高高瘦瘦,猫头人身,智慧与常人无异,算是虎人里的代表。 鹿正康面前的虎人盗贼也是个suthay-raht,看毛发的花色,像橘猫,不过身材纤瘦,是个当潜行者的好料子。 打了一架后,虎人老实了许多,他们东扯西谈聊了一会儿,鹿正康觉得这个小猫说话遮遮掩掩,没什么意思,便主动结束了无意义的谈话。 “记得帮我向卡利亚问好,你走吧。” 虎人眯着眼咧开嘴,“放心,我肯定记得,还有什么想要我代为传达的吗?” “别的倒无所谓,不过我不允许你们食用人肉,把这句话通知给所有巨魔人,不准用巨魔的力量残害人类同胞,不论是诺德人、帝国人、布莱顿人,还是精灵、兽人,全都是不被允许的!” 虎人歪头,“否则?” “没有否则,你也不需要知道我会怎么把这份血统收回的。”以鹿正康日渐精进的调音术,他现在已经有把握剥离巨魔之魂,而不久之前,他就完全可以把瑟拉娜的吸血鬼之力剥离,那是他打破圣灵启示的契机。 “哦,当然,当然,咱们还会再见的。”虎人轻笑着,背后的夜莺斗篷忽然膨胀将她包裹起来,在一阵浓郁的紫色光影中,盗贼化作一滩黑色的水迹,眨眼就蒸发消失。 这是阴影女士的眷顾吗?奇妙的阴影魔法。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元神话 鹿正康早就听闻阴影魔法的鼎鼎大名,不同于广为流传的光界魔能,暗影魔法的发源是湮灭,因此也带有湮灭的特性。 有记载最初使用这种力量的法师名为阿兹拉?夜舞者。在第二纪元,这种魔法又被一类称为“夜刃”的人群广泛使用。 湮灭的阴影并非是无光之黑暗,而是代表事物消失的可能性,埋藏无数的时间线,阴影魔法是一种将消逝之事物投影到现世的技艺,非常高端。知识渊博的暗影法师甚至可以召唤出不同时间线的自己,使自己拥有非凡的智慧与力量,可以轻松使用未曾练习过的技巧,只要在暗影里召唤出对应的自己就行。 想要明白光界魔能与湮灭魔能的区别,还得先知晓二者来源的不同之处。 上古卷轴故事所在的奥比斯位面由三部分组成,光界、凡世、湮灭,在梦达斯创立之前,就只有光界和湮灭。而在宇宙的原初阶段,就连光界与湮灭也没有踪影。 彼时的世界混沌不明,万物皆为一体,或者说是一片平静的上缘之海。在这个神秘领域中,有两个概念性的高等存在,一者名阿努(anu,或称安努),是一股代表静止与永恒的力量,也就是缘流;另一者名帕多梅(padomay),一股代表混乱与变化的力量,也就是缘住。 安努与帕多梅的相遇使得上缘开始循环,这个过程被称为神之结合(the divierplay),奥比斯位面正是由此而成。自此之后,成住坏空之轮回便正式打通,世界有了无穷的可能性。 然而这时候的宇宙还是非常原始的,于是安努和帕多梅开始进一步的演进。 作为概念性的存在,祂们各自孕育出了自己的灵魂用于观察、确定本身的存在,安努的灵魂名为安努-埃尔,帕多梅的灵魂名为西帝斯。 安努-埃尔是万物之魂,也是一种概念性的高等事物,有了祂,物质才有了存在的可能。这就相当于盘古时期,混沌如鸡子的状态,又或者换一个比喻——宇宙大爆炸。安努-埃尔正是那个开天前的鸡子,爆炸前的奇点。 西帝斯是一种代表虚无与毁灭,变化与分离的力量,有了祂,万物才被分割开来,彼此独立。也就是开天地,分清浊的状态。被分割开来的虚空正是湮灭,有着西帝斯的特性。 安努-埃尔与西帝斯两者的出现,也直接导致了光界雅瑟留斯的出现,此乃永恒位面,当然,理解为洪荒也是可以的。光界里充满魔能与创质,是一个充满可能性,富有活力的宇宙泡。 区别于往常的唯物世界观,此时的奥比斯位面里所谓的“物质”,其实是精神与能量,这是一个唯心世界,先有的意志才有的物质。 光界诞生后,安努-埃尔与西帝斯也学着自己的老大,开始进一步演进,孕育了各自的灵魂与人格。安努-埃尔诞生出了掌管时间的元灵,即众魂阿卡,而西帝斯则诞生出掌管空间的元灵,即洛克汗。 自此,时空的框架就出现了。 此后的无数元灵都是由安努-埃尔与西帝斯陆续衍生出来的,祂们的存在就像鹿缘菩萨手里的因陀罗网,是为了稳定世界的循环而存在,更是需要借由祂们的意志去演化物质界。 光界蕴含一切可能,湮灭吞没一切可能,然而所谓的可能性必须有一个发生的地方,越来越多的元灵意识到这一点,随后洛克汗与阿卡签订圣约,这正是凡世梦达斯的滥觞。 鹿正康在阅读了许多种族的神话后,对世界的本源是越发好奇,凭借着菩萨创世的经验,他总感觉在安努与帕多梅之上更有一等原初之神的存在。正如菩萨开掌合掌即是宇宙生灭一样,安努和帕多梅正代表这两个过程,所以祂们之上的起源之因又是谁呢? 不过思考这类形而上学的东西对现今他的魔法研究没有什么指导作用,因此鹿正康也不会为之纠结。 身为一个异界来客,他的理想还是要追求这个宇宙的终极答案,不为什么,就凭这个问题足够有趣。 目睹了虎人盗贼的消失后,鹿正康由衷感慨自己的年轻,懂得东西还太少。要是能出生在第一纪元该多好,甚至在精灵纪元、黎明纪元这样超远古的时代出生那正是再好不过。 他有时候也会发散思维去想假如自己转生成元灵会怎么样,可能会变成奇幻版洪荒故事吧。 瑟拉娜歪着头,睁着眼睛,悄悄盯着发呆的鹿正康。察觉到注视感,鹿正康抬起头望向被窝里的吸血鬼,她仿佛吓了一跳,猛地闭上眼睛,然后又一次偷偷睁开眼,金色的眸子亮亮的,血色的巩膜也亮亮的,就像月色下反光的幽幽猫眼似的,透着狡黠的灵性。 鹿正康笑出声,走到床边,把头凑过去,用鼻子去刮瑟拉娜的鼻子,他的鼻子塌塌的,鼻孔外翻,她的鼻梁挺翘,白生生像芦管。 “你打扰我睡觉咯。” “我看到你醒了,吵到你了?” “没有,隔音很好,我没睡着。” “那就再睡一会儿。” “我睡了三千二百多年,早就睡够了。” 瑟拉娜的话藏着另一层故事,鹿正康听懂了,也迟疑了。 “你刚才欺负小姑娘了。” 鹿正康皱着眉,“那是我的血裔。” “所以你就可以这样虐待她?” “她离那一步非常近了,我只是帮了一把。” “呵,”瑟拉娜把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用指甲刮鹿正康的脸颊,“你这样的方式可太不友好了。” “刚才遇到一个强者邀战,我的心情有些太激动了,看到血裔后代当然很开心,不过她对自己的血脉太轻忽了,巨魔在牢笼中徒劳吼叫,仿佛囚徒。” 瑟拉娜闭上眼睛,温柔地用冰凉的手掌摩挲爱人的脸颊,她的柔荑就像云,就像晒得干燥而不枯萎的花瓣,轻轻触碰如沙漠一样的皮肤,吸血鬼小姐说着话,仿佛在梦呓:“异类,异类真的很累,就连你,恐怕也被那疯狂所影响,别说你没有,你瞒不住我……是时候结束它了。” “结束?” “是的,什么时候,你做好准备,就和我说。”瑟拉娜收回手,这次,真的睡着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四千年前 瑟拉娜说得很明白了,现在离解除吸血鬼血脉只有一步之遥,随时可以迈出,而决定这一步的人,其实是鹿正康,他提出要帮忙,可到了最后关头,犹豫的也还是他。 鹿正康咂咂嘴,他还没说自己遇到的那位黑檀战士呢。 …… 布莱丽娜用震悚的目光看着倒吊的约纳斯。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见皆为虚幻,但这是区别于梦境的,并不是私人而自发性的一种体验,这类魔能幻觉就像是接受信号一样,看到的东西都是有真实性的。 假如眼前都是真实的——当然不是指约纳斯被吊在树上的事情,而是说约纳斯的精神已经深入了与地骨的交融,只有这样才可能会让他人看到这样强的个人印记……这代表一种天赋,让人羡慕的天赋。 布莱丽娜知道这个男孩,刻苦努力,活泼风趣,有一个很会做菜的养父,喜欢锻炼身体,但此前他也没有表现出太惊人的魔法资质。 暗精灵走在潮汐般的彩色云霭间,仿佛漫步沙海,头顶的太阳星辰以及双月八星全都在深黑色的太空与绚烂星云间展露伟岸的形体,那颗榕树仿佛深入宇宙,又像是支撑天穹,每一分枝条都铭刻着美与古远。光是凝视祂们就会听到神秘的低语,失落的智慧,就像虫鸣鸟叫,流水淙淙,从心田流淌而过。 布莱丽娜看到了炽热的火焰化作巨大的龙卷,上接云霄,下覆大地,所过之处,焦土万里。 古奥的咒语在她耳边炸响,她哆嗦着,坠落,最后看到那气生根上困扎的男孩微微睁眼,有缤纷的宝石彩光射出。 …… 约纳斯茫然地打量四周,陌生的房间,书桌是石头堆的,散乱的遍布黑色字迹的莎草纸就像喷泉流水一样从桌面上延伸到地面,呼的铺满半个屋子,天花板上燃烧着一团黄澄澄的火焰,凝聚成拳头大的球体,把光明和温暖填充过来。 男孩看到这个屋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乱,然后就是破,然后就是脏,然后就是穷,然后就是…… 没有然后,这屋子也实在太惨烈了。 约纳斯左手边不远处的墙上有一面黑色薄铁皮门,表面上有一些简单的花纹,在火光里,门面上闪烁着可疑的彩色油性污渍,或许是某种炼金材料的污染,男孩对此表示嫌恶,室内的角落堆积着一些桶子,越往里的越脏,外面的几个桶盖掀了开来,正有股子怪味飘出。 约纳斯从石凳上站起来,他正打算出门看看,这时候那扇破铁门就剧烈震动起来,发出乓乓的敲击声,外面有个不速之客,这急促的拍门显得非常暴躁而急促。 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吼了一句,是古诺德语,约纳斯对这门生僻语言没有太多的研究,差不多是能读写一些基本句子,不过听说能力很差,面对现在的情况就陷入鸡同鸭讲的窘境。 外面的男人的嘴像机关枪似的秃噜秃噜一大堆,约纳斯努力去听,越听越晕,气得他也朝门外的人吼叫起来。 “滚啊!”说出这个词,约纳斯的古诺语词汇库就差不多见底了,说来惭愧,他学那些外族语言时,掌握最快的就是各种脏话,不但会说,而且有些字正腔圆的意思——全靠老师教得好。 约纳斯把话骂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苍老又沙哑,门口那个暴脾气男人突然就没了动静,一下子气氛就冷得像冰,约纳斯对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颇为不适。 他跨步来到门前,伸手去拨插销,这具身体的指掌很枯瘦,就像一截灰黑的老木,墨迹斑驳,触感迟钝,插销脏兮兮的,可这手明显更脏,约纳斯本想用袖子包着插销的,现在看清情况就破罐破摔了。 掀开门来,约纳斯与外面敲门的男人对视,在一片昏暗里,来者的身后是一个没有亮灯的环形走廊,正对门直通风雪飘飞的户外,白昼的光没能进入这个石屋。来自约纳斯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拍在年轻男人的脸庞上,在男人如山峰棱角般锐利的五官线条上投下凹凸怪异的黑色暗区,而男人的眼睛是闪亮的,就像鹰。 约纳斯略略俯视眼前的家伙,现在的身躯虽然又老又邋遢,可十分高大不说,外貌也肯定是异常威严的,这个眼神如鹰隼的男人在与他对视的第三秒低下头颅。 “父亲。”男人这样说,这句话约纳斯听懂了,可接下来,男人语气急促的争辩都让他茫然,“大哥……不公平……危险……” 约纳斯的缄默显然让男人误会,他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父亲,随后便气冲冲地离去,一路跑进风雪里,被自然吞没了身影。 前一个家伙刚走,没等约纳斯喘口气,又有一群不速之客跑了过来。 打头的是一个非常高大雄俊的诺德老头,虽然已是满头华发,但面色红润,精神健旺,他穿着华贵而繁琐的兽皮服装,戴着各种金银饰品,头上还有一顶兽牙冠冕。这样的装扮是有一股生命力的,服装有了灵魂,有了语言,变成了强烈的视觉信号,时刻传达着一种尊贵的阶级感,哪怕是一头猪穿戴成这样都会叫人由衷敬畏。 约纳斯看到这个家伙也顿时肃然起敬。客人与这具身躯的原主人是老相识了,见面就开始寒暄,来者身后跟着高大的士兵与神秘的法师,他们望向约纳斯的目光也是满怀崇敬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头嘀嘀咕咕,笑着拍打约纳斯的手臂,而约纳斯半句也没听懂,因为这个地位很高的家伙措辞古雅,甚至夹杂了大段的龙语,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男孩只能尽力表演。 “嗯嗯,啊,唔,哈哈……” 一番沉着冷静的察言观色后,约纳斯成功把对方的耐心消耗完了。 哈拉德国王露出失望的表情,“高尔多,你依旧如此善心,忠言逆耳,吾二人相识多年,岂有诓骗之理?千万小心那身边贼,当断则断,且勿使一心之爱而损伤己身。你的性命可比千军万马尤甚,一定保重自己。 “再有,莫忘了七天后出席法庭,没有你可不能服众啊。” “哈哈哈,嗯嗯嗯……” “就这样吧,时候不早,七天后见。” 约纳斯看着老头离开,长出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他怕又有人来,急忙就要关门,可惜,老天就是要和他过不去,门外传来一声吼,随后,约纳斯手里的门板就被捶飞了。 “顶你个肺!” 第三百四十九章 倒吊男 约纳斯条件反射地后仰头颅,然而铁门毕竟是竖直的长板板一条,上路不抵住就奔下路去,呼拉一下就塞进老法师的腿间,来了个致命打鸡。 “我他妈……”约纳斯呻吟着侧倒在地,那个撞门的恶客就像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嘴里发出高强度的欢呼声,甩开大步咔咔地就给地上的老家伙来了两脚,一下蹬在腰间,一下踢在胸口。 “老师!我学会啦!啊呀,”来者是个毛糙糙的年轻法师,被约纳斯的身躯绊了一跤,晃晃悠悠就摔了到在老法师的身上——膝盖先到,“啥东西!” “是我!” 年轻法师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儿,急忙把约纳斯扶起来,“啊呀呀,老师你咱们倒在门口了?是谁害了你啊!” 闷气又痛苦的约纳斯把自己毕生所学的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把年轻人吓得像风雪里的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碧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茫然又无辜,约纳斯骂到一半也就消气了,捂着受伤的老迈躯体,一步步往门外走,他现在是想明白了,不能在这屋里多待,哪怕是被雪埋上,被风冻死,也绝不会在这倒霉地方……一股刺骨的霜流击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他一瞬间感到发自脊髓深处的酸麻感,眼前雪白的世界如混沌的巨口,正等着他把热血献上。 年轻的法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导师在门口僵立了几秒钟,然后就像时光倒流一样,把迈到空中的腿缩回,一步步倒退着回到室内。 别的不说,这屋里就真的是暖和嘿! 约纳斯臭着脸回到石凳上小心坐下,然后用他这副躯体威严的面容对伤害他的鲁莽汉子发起死亡凝视。 年轻的沙利多挤出温和的笑容,“老师,您没事就好,我特意来告诉你,您交待的任务我完成了……” 约纳斯咕哝了一句什么,别过头去不理会这个憨憨。 桌上的莎草纸写满文字、符号和图画,约纳斯现在身上不断传来闷闷的钝痛,便想看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随意翻出几张纸来,打量这潦草的笔记,由于知识水平有限,所以看的得比较吃力,耳边又被弟子的喋喋不休所充斥,一时间约纳斯竟然有种沉下心来的感觉。 胸前衣物夹层里有一股暖气传来,把老法师枯瘦无力的身躯浸润,带给他难得的活力。 约纳斯挑挑眉,从领口里掏出一枚骨质方牌护符,这是一个魔法造物,有着古老而精妙的附魔手艺,看得约纳斯双眼发光。 假如这是在做梦,那么男孩希望能晚点醒来,只因为发现了知识的宝藏,那桌子上的每一张纸的每一个词语都在散发智慧的光,而他就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小鱼苗,要努力汲取营养。 年轻的法师连续三小时高强度的废话终于快把约纳斯逼疯了,仗着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男孩也开始絮絮叨叨地废话起来,沙利多一听自己的导师在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语言,顿时喜出望外,“老师,您又有新的知识了!真的太厉害了!” 约纳斯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沙利多,因为这家伙给他一种既视感——像是照镜子一样。 呸,我才没有这么黏糊呢!男孩当即否认自己与这个沙雕有任何相似的可能性。 沙利多突然开始念咒,三秒钟后对自己释放了一个奇术——通晓语言。 这门在后世已经失落的神秘系魔法允许施术者听懂并使用存在时间长河里的任何一种沟通方式,不过时效不长也就是了,而且很难给物品附魔,所以算是一种应急措施。 “……你个鸟人真是吵死了,我完全都听不懂也不想听你竟然能说这么久我也真是服气,一分钟两分钟就算了,两三个小时你可真厉害,你这么能怎么不去两军阵前骂战呢,说不定从白天骂到晚上这仗就不用打了,那还真是大大的善行……” “老师你嫌弃我?”沙利多表示委屈。 约纳斯惊恐地吼了一句,“你听懂了?啥?” 沙利多挠挠脸,“就用了个通晓语言而已。” “给我也整一个!” 半小时后后,约纳斯终于也学会了这个实用性奇佳的魔法,然后也不理会继续叨叨的沙利多,开始用心阅读书桌上的笔记。 不知多久,沙利多已经悄悄离开,约纳斯从书案里抬起头,神色茫然,他发现自己记不住这些内容,太高深晦涩,以至于强行观看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还有混乱的幻听、幻嗅、幻触,某些图纹甚至给他以活物的诡异观感,就像一条无形的深海巨鱿在室内环游,触手冰凉有力,轻轻敲打他的脊背,有浓郁的蓟花香味,还发出噗噜噜的吐泡声。 要不是这具身躯的脑子里不断有奇妙的灵感涌现,而胸前的护符不断带来活力,约纳斯早就放弃尝试了。 杂乱如碎片般的知识如混乱的拼图在一团浆糊似的脑海里搅和,渐渐就凑成数个强大的法术,约纳斯能感受到魔能的震颤,地骨就像拨开云雾的山脉,展露出魁伟瑰丽的身形。 这是强大的力量,是以意志改变世界的力量……不可思议。 约纳斯愈发沉浸在浩如烟海的笔记中,时光流逝,匆匆就是六天过去,其间有无数人敲门,可没等到回应后便消失远去,留给男孩一个安静的环境,然而这样舒适的氛围被两个男人强行打破。 “父亲!” “爸爸!” 约纳斯扭过头来,“哪两个儿子喊我?” 两个彪呼呼的诺德汉子冲进门来,“父亲,老二是不是来找过你?” “老二?”约纳斯回忆了一下,难道是那个眼神像鹰的男人?“好像是。” “他说的话您千万一句都不要信!” 这两个身上落着雪的家伙挤进屋里,在他们湿哒哒的鞋子碰到地上还未整理干净的纸张前被约纳斯强行制止。 屋子里没有第二条椅子,简朴到让人惊讶,两个儿子倒是早有准备,从走廊里搬来两把备用的小木凳,在墙边一靠就安心坐下来,那样子就像两只狗熊蹲在苹果上,木凳发出让人担忧的吱嘎声。 约纳斯揉着痛苦的脑袋,“那么你们想说什么?” 儿子们局促着,还没等开口,老二也闯了进来。 约纳斯望向门口,此时,一道寒芒刺入他的胸膛。 老二放下手里的长弓,脸色冰冷。他的兄弟们仿佛吓呆了,默默看着高尔多一点点趴倒在地。 约纳斯感到血液正顺着肺脏涌入口腔,就像漱口水,滑过齿缝,吹起泡泡,那室内无形的巨鱿此刻显露形态,就在他眼前漂游,天花板上的火球慢慢溃散,金色的火星与火浪铺满房间的上半部分,就像一片海。 一种由衷的明悟升上心头——死亡降临了。 高尔多这位备受尊重的老法师,被自己的儿子所谋杀。 他仰躺着,生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幻觉,深海的奇妙怪兽降下触须,就像榕树的气生根那样,把他的灵魂抽离身躯,倒吊在半空,一片绚烂的大海之上。 第三百五十章 弑父 约纳斯感到无比的平静,这种神秘尤甚一切冥思与哲理,他在死亡之中俯瞰世间,那捆吊他的怪鱿有硕大的双目,然而却是一对混洞一样的目盲之眼,它扭曲着,触须交织出怪异蛮古的姿态,就像托着花瓣的杯盏,群蛇缠绕出的花萼,似祭台,而男孩正是那祭品。 约纳斯可以清楚看到高尔多死后的一切,这个老头的身躯太腐朽,以至于一点小伤都毁灭了他的肉体,可他的灵魂还存在着,他的意志在生前最后的法术实验中扭曲成了那条巨鱿,四千年光阴匆匆,活灵活现的怪物变成了植物,变成幻梦般的信息流在天地间游荡,约纳斯被《元素之力》上文字的深度信息所吸引,被动将自己的灵魂打入了高尔多的老朽之躯里。 高尔多这位大法师,早已在约纳斯的思维降临前就已经死去,而男孩将见证这一场弑父的闹剧。 老二用箭矢穿破父亲的心脏,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切早已经不可挽回。 老大和老三默默看着高尔多咽气,神态僵硬如绘彩的偶像,在浓烈如暮光的火焰穹顶下,他们一点点发出惊骇的恐叫,老二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溅在稿纸上,这些稿纸仿佛无穷无尽,在一点点增厚,增多,呼呼作响,哆哆嗦嗦的。 老大怒吼着什么,老三指着父亲的尸体,一块骨质方牌从衣领里飞了出来,一点点深入天花板的火流里。 三人同时露出垂涎的神态,那模样就像面对一盆腐烂腥臭的血肉的鬣狗,约纳斯冷冷地看着他们,三个小子各自争吵着,毛孔里渗出野性的发丝,攫取着权力与渴望,他们仿佛扭曲成诡异的兽类,终于,他们的争端结束了,老三抢过老二的弓箭,把骨牌射落。 约纳斯在方牌护符被击中的一瞬间感到剧烈的震颤,那捆缚他的巨鱿在痉挛,松开了男孩。约纳斯惊异地在空中转身,漂浮着,看到巨鱿化作幽蓝的灵雾,渗入骨牌。 啪嗒—— 牌子裂开成为三份,一根食指长,两根食指宽,厚半英寸,洁白的表面覆盖复杂如文章的符文图案。 三人不约而同地扑向骨牌,各自抢了一块。 屋里的火焰霎那就熄灭了,骤然降临的黑暗遮掩了高尔多的死容,可三双闪亮的眸子还在发光,幽然如磷火。纸张在不断增殖,簌簌声越来越响亮,如死者的咆哮,冥府传来的怒吼,那三双凶狠的眼睛也终于流露出深切的哀恸,忽闪忽闪,它们还望向父亲的躯体,可它们的主体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去了。 约纳斯一点点升入天空,飞出石屋,他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简陋的建筑,在此地一周,他竟然没有出门一步,现在他知道了,大法师高尔多,这位深受各族人民,包括人类和精灵的爱戴,在天际审判庭上有决策权的伟大智者,生得伟大,死得卑微。 …… 约纳斯睡醒了,《元素之力》的书皮被他的口水泡得发胀,臭烘烘的,男孩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他用嫌弃的眼神盯着《元素之力》,虽然这本书是无辜的,但他完全不害臊。 约纳斯很自然地打算用魔法把书籍恢复原样,然而比较尴尬的是,这书本身是强大的魔法造物,他的变化系魔法水平不高,无法抵消书籍的抑能效果。 “得去麻烦同学啊。” 来到走廊上,环视密密麻麻如蜂巢的宿舍单间,这里是成就大厅,不同于那些有名望、有能力的导师们所居住的面容之殿,能力低的学生们主要集中这栋塔楼里。总计有六层,每个房间都被扩大,但是就面积和待遇上是不及面容之殿的。 学院没有严格的师生之差异,秉承着达者为师的原则,所以这也导致许多高手隐藏在成就大厅,乃至有几位导师也一直选择留在此地,当然,面容之殿的房间数量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了。那里的条件是非常优渥的,甚至可以让法师们为了一间屋子闹出矛盾来,法劳达与尼兰雅二人就是为此而不和,她们二人的斗争可以说全院皆知。 约纳斯一出门就听到一楼大厅有一群人在吵嚷,他趴在三楼的围栏上偷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在说这次学院历练的事儿,这种事情一年两次,大多时候会比较无聊,譬如出去看看海,看看山,亦或者挑某个早就探索地清清楚楚没有危险的墓穴来一次游学探险。本来这次说要去精灵之牙遗迹的,可导师们突然通知说改变地点,要去萨塔尔,那就是个破破烂烂的诺德城市废墟,许多同学都已经去过,于是纷纷退出历练,这就导致报名人数不够,一时间颇为尴尬。 约纳斯发出无意识的咕哝声,人群在喧闹一阵后慢慢散去,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约纳斯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男孩的脸色不太舒展,布莱丽娜慌乱地问道:“唔噗,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就是有些走神,玛约小姐,您今天也是容光焕发呢。”约纳斯为自己过于放松的警惕心而暗自羞愧,竟然让别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 布莱丽娜?玛约发出苦涩的叹气声,揉了揉浅浅的眼袋,“啊,我可完全算不上容光焕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称赞。” “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布莱丽娜犹豫着,贸贸然探究一个法师的秘密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情,可她对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象实在记忆犹新,那倒吊的男孩与眼前的约纳斯一模一样,唯一区别二者的就是神态。现实里的约纳斯总是挂着戏谑又温柔的笑意,哪怕现在表现得惊魂未定,而且身上有股子口水味,但与幻象里那个冷酷似神的家伙是天差地别的,完全像是两个人。 约纳斯正在回忆有哪些同学的变化系练得好,布莱丽娜还在抿着嘴一脸纠结,走廊上不时有人经过,会对他们打招呼,并且露出奇妙的神色,还发出啧啧啧的怪声。 布莱丽娜咳嗽两声,“我有些事儿想请教阁下,不知你何时有闲呐?” 约纳斯打起精神,压下从心底里泛起的疲倦感,正要答话时,一个头发半灰的布莱顿老法师走过来,这位是托夫迪尔大师,学院里的老资格,变化系上的造诣非常深厚,是个脾气顺性格佳的老好人,就住成就大厅,在学生群体里备受欢迎。 “欧唷,我看到了什么,圣灵在上,咱们这个小集体里一次就多了两位毁灭系的达人,哈哈,真是值得欢庆的好事儿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决战阴风盆地 托夫迪尔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能让人真的感觉他很开心,眼睛不大,不过很亮,眼睛鱼尾纹会在笑的时候皱起深深的沟痕,很接地气的样子。 “托夫迪尔先生,日安。”约纳斯急忙打招呼,布莱丽娜捂嘴偷笑,“是晚上咯。” 老头一指暗精灵小姐,“对的,正是美妙的夜晚了,哈哈,小伙儿,是什么冲昏了你的头脑,哦,你不会睡了一整天吧?赶紧去食堂就餐,应该还有点面包和番茄浓汤的。” 约纳斯拍打自己的脑门,明明知道自己睡前是傍晚,看来还是睡懵了,思维都不太清楚。 “多谢导师关心,学生有一个冒昧的请求,不知您能否帮我一个小忙?” “当然,当然,随时可以,孩子。” 当约纳斯把那本臭烘烘、皱巴巴的《元素之力》拿出来时,布莱丽娜发出震惊的喊叫,托夫迪尔气得去敲打男孩的头,“趴在书上睡觉,还流口水?你可太能了!你这个样子被乌剌葛看到是会被禁止借阅任何书籍的!” 乌剌葛就是那个图书管理员,对人脾气暴躁,对书籍异常温柔,很不讨学生喜欢。 “我错了!您千万别去告密,求您了!”约纳斯捂着脑袋呜哇大叫起来,惹得周围人纷纷注视。 托夫迪尔叹叹气,“唉,这书你就自己保留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布莱丽娜:“咦?真的不重要吗?因为我也有一本……” 约纳斯一脸震惊,“学院这么有钱吗?如此珍贵的宝典,竟然可以就这样交给学生。” 托夫迪尔哈哈大笑,“不过是量产的复制品而已,每个派系都有自己的终极奥秘,这些书籍会赐予优秀的学生,让他们能顺顺利利地迈出最后一步,你看,那个人,”二人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望去,围观的人们也跟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低着头四处张望的男性虎人。 “那个小子是幻术系的,正在找大师秘策,总计四本,找齐了就好,比你们毁灭系还麻烦一点呢。” 约纳斯发出灵魂拷问,“那这四本秘策是谁放的呢?”围观群众伸长脖子,就像一群待食的鹅,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哈哈,我偷偷告诉你们俩,来,”老顽童似的托夫迪尔故意不避开周围的学员,只在约纳斯二人耳边低语,“他们的导师会在学生申请后偷偷放好,然后给他们一个法术去找。” 约纳斯大惊失色,“太会玩咯!” 周围人百爪挠心,气得龇牙咧嘴,“怎么个玩法呀?” 布莱丽娜捂嘴,“不告诉你们哦!” “噢——”众人叹息,对他们露出鄙视的神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托夫迪尔挑挑眉,“约纳斯你小子要不要一块儿去萨塔尔?现在名额还有很多哦。”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最近我的状态……” “不去的话说不定某个兽人老头就要听说布莱顿小子用口水把书泡涨的事儿咯。” “……状态十足,不可能不去,必须去!谁也别拦着我,我就是亲爱的托夫迪尔导师的得力小助手耶!就这样,决定了,听您的,去萨塔尔!” 老头露出慈祥的笑容,眼角的鱼尾纹深深凹陷,在约纳斯看来,那就是魔鬼的深渊…… 托夫迪尔背着手晃悠悠离去,布莱丽娜局促地邀请约纳斯去她的宿舍小坐。 四十多岁的暗精灵姑娘有少女的姿态,房间的布置素净典雅,干干净净的蓝纹花边白布盖着桌案茶几,银水壶,瓷盘盏,床头柜上有一个玻璃花瓶,插着一大束薰衣草,墙上干干净净,角角落落都是整齐干爽的,没有灰尘和水渍。天花板上有羊角吊灯,已经点亮,淡淡的油脂味弥漫,靠墙的书架上满满都是大部头,书桌上有一盏魔光灯,就像一根细竹竿插着一团棉花糖似的,桌面上散乱的放着几本书,还有稿纸、鹅毛笔、墨水,最中间放着《元素之力》。 约纳斯很散漫地把自己手里的《元素之力》揣进内兜,殊无半点要珍惜的意思,这样粗鲁的姿态看得布莱丽娜轻轻皱眉。 暗精灵请男孩在茶几边就坐,她提来一壶热茶,约纳斯问她有没有酒,布莱丽娜愣了一会儿,用严肃而责备的目光看着男孩,约纳斯回应以粗鲁无礼的姿态。 最后,约纳斯的手里多了一瓶雪漫产的蜜酒,“好东西,是没掺水的,好喝!” 男孩的表现很反常,他也的确感觉不太正常,一些奇妙的幻觉就像是在尘封中苏醒一般,就像春天冰消水流一样,从脑子里某处的孔洞里汩汩淌出来,他看到了老法师高尔多在房间的角落徘徊,将自己枯瘦像鸡爪子一样的脏手指伸出来,划过书架上一本本紧密排列的著作,指头游弋,敲打书脊发出哒哒哒哒…… “嘿!你在听吗?” 约纳斯略略将脑袋收回一些,“哦,请继续。” 布莱丽娜抿嘴,有些气恼,亮亮的黑眼睛盯着男孩炫彩斑斓的虹膜,这奇妙的眼睛,就如神的珍宝,美丽到让人心醉神迷,布莱丽娜还记得看到他倒吊时眼睛里投射出的光芒,也是这样美丽。 叹了一口气,玛约重复自己的话,“实在抱歉,我太好奇了,方才我看到阁下的幻影,想必是课业大有精进,只是能否求教你,在睡着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约纳斯打个哈欠,“看到一段历史。” “历史?” “你听说过高尔多吗?” …… 阴风盆地。 巨大的篝火已经熄灭,烧尽的松木炭在一场短暂的春雨后沾满水汽,发出油亮的光,朴素的形态如原始人崇拜的图腾,布满自然的纹理。 两颗巨人的头颅在火堆旁散落,沧桑的枯瘦的面庞上带着迟钝的愤怒,血液浸润大地。 黑檀战士站着一块石头上,遥望东南,高耸的霍斯加雪峰,世界咽喉,灿烂的光芒一点点升起。 天亮了。 叮铃——叮铃! 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背着伞的白袍人自缓坡后露面,身旁是一个带着漂亮面具的红衣女人。 “你来了。” “我来了。” “很准时。” “你也很准时。” “那我们开始?”战士抽出腰间的黑檀长剑,剑刃弯曲如风中柳枝。 “随时。”白袍人解开肩带,硕大的铜伞落在地上,矗立如一面不败的大纛,身旁的女人把一柄钢铁巨剑交付到他手上,他攥紧了,轻轻舞了一个剑圈,晨光在流水般的森白金属上低吟。 长风吹来,铃铛声愈发急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神的身份 黑檀战士远远朝鹿正康挥剑,一道白金色的月牙气波飞出,旋转着,化作一道圆盘,边缘有雾痕散逸如齿。 鹿正康见状大为皱眉,这家伙的力量,前所未见! 那一道圆锯般的剑气飞掠如风,眨眼不到的工夫就越过二百英尺的距离来到鹿正康面前,他竖起门板似的长剑,魔法灵光一瞬间从铁剑的纹路中亮起,炽烈的雷火涌出,与剑气冲抵,汹涌的撞击力顺着鹿正康的架势导入地面,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闪电般的交手让鹿正康大致分析出对方这一击的原理。 可以肯定的是,黑檀战士也是拥有强大心力的,那一道剑气是魔能冲击,类比于龙吼吐目,同样是以意志撬动世界,但吐目的使用会需要言灵力量,黑檀战士的剑气也肯定需要某种中介,直接动用心力太铺张浪费,绝不可持久。 这种神秘的体系对鹿正康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可以进一步完善他的心力武学,免得他每次施展招式就像放大招一样后继无力。 鹿正康朝黑檀战士靠近,一边小步奔跑,一边高声问道:“假如我胜了,可否告知阁下来历?” “先打再说!”黑檀战士急速挥剑,绚烂的剑气汇聚在一处,在他身前化作连天的金色光壁,隐约可以在光幕上看到起伏的沙丘,就像一副精美而满载恶意的画卷。 鹿正康看到这面剑气墙的便有浓郁的骇悚感,他眉间第三目睁开,一道淡青色的光线呈扇形朝前方铺展开去,正是杀意光环,可怖的幻术让黑檀战士这样意志如铁石的的心力驾驭者都为之震惊,原本手上连贯的动作一散,那剑幕轰然垮塌,仿佛冰雕爆碎,乱杂杂的光波纷纷扬扬得飞驰出去,远远看去像朵盛放的烟花。 “神甲、神兵、神力!” 鹿正康感到久违的热血沸腾,身躯在强大的吐目加持下膨胀为近十英尺的巨汉,一把门板似的大剑在他手里也变得合适顺眼起来,对着矮他三个头的黑檀战士一顿狂劈,巨阙千钧剑的运招之法使出,哪怕没有内力心力的加持,依旧能激起涡潮似的旋流,地面坚实的土壤就像风中砂砾般四散,坚硬的岩石被散逸的气劲割成碎块,空气里的水分被搅打出来化作一片蒙蒙的雾气,大剑挥砍,灰浊的气团也随之压下。 黑檀战士应激发出怒吼,那声音似空谷里咆哮的狮虎,沉厚高远,响遏行云,他浑身黑色的盔甲里迸发出绚烂的白金色光芒,黑与白的交织仿佛一颗遍布条纹的霜果,泾渭分明又浑然天成,跺跺脚,大地震鸣。高举长剑迎强敌,两两相击,铿然之清音传遍四野,惹得远方行人惊诧,雪漫城里万众怪疑,修道院中灰胡子遥望西方,若有所思。 “好!好痛快啊——!”巨魔人嘶声奋跃,双手持着剑柄,将其当作锤子来用,左劈右砍,势如惊龙,剑光熠熠如万仞瀑布。 黑檀战士不甘示弱,你一剑砍来,我便一剑还你,二人打发了性子,一时间飞沙走石,偌大的阴风盆地竟然被平地一个黑沉的气旋给笼罩,瑟拉娜站着铜伞旁,铃铛声在连绵一片的剑刃撞击声里依旧清晰可辨,十一音铜伞排开乱杂杂的尘埃与石砾,让瑟拉娜所在之处风平浪静。 瓦尔奇哈的大小姐攥紧了拳头,翠绿的眸子一瞬不瞬,这般场面,只有的传说故事里才能看见,而她是此战的唯一见证者。 巨魔人与黑檀战士二人疯狂的对劈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中途甚至没有停顿一下,没有喘一口气,地面被削下去一个二十英尺厚的深坑,地下的泉流猛地迸溅出来,当即就被气流与凶燥的魔能吹成雾气。雾气被炽热的雷火煮得没了踪影,然而高热的蒸汽就像无形的夺命恶鬼一般游弋在战场周围,大地被烤得枯焦,植物慢慢干瘪。 现在到了拼耐力的时候了! 喷泉气势十足,出水巨量,慢慢的,空气达到了极度的饱和,灼热气流变成一道灰龙,盘旋向上,四周的冷气簌簌地吹进来,一个连接云层的巨大龙卷在慢慢成型。 “斩!斩!斩!——”鹿正康感到眼前发黑,身体剧痛,皮肤化作金红色仿佛烧热的赤铁,眼睛紧闭着不能睁开,只有凭着身体记忆和本能朝前方挥砍。 “喝啊啊啊啊!!!”黑檀战士被一路压制,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浆里,一身漂亮的黑檀甲开始有熔融的迹象,他心知这般僵局下去自己如今这个身躯怕不是难以抵挡,于是便狠下心来,决定动用一些盘外招。 原本天光大亮,朝日升起的穹庐之上,深沉的暮色陡然来袭,漫天星光重又回归,天上战士星座的星辰格外明亮,幻幽似梦的清光投射在黑檀战士身上,他周身炸开一圈金色的冲击波,把鹿正康都击飞了出去。 巨魔人颇为狼狈地拄着长剑,睁开酸涩火辣的眼眸望向那深邃的旋风深处。 被吹到天上的水汽化作雨滴点滴落下,风声仿佛濒死巨象的哀鸣,充塞寰宇。 低沉的话语响起,“你很强,有资格知晓我的名……” 鹿正康咬紧牙关,单单是说话声就给他不可抵挡的压力,可以断定,这位黑檀战士绝对是某位神的化身。 “记住,吾,雷曼?黑檀臂!” 龙卷风壁被撕破,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已经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红卫人的脸庞,然而五官却好似一个纯正的诺德人。 鹿正康眯起眼睛,“是您啊……” 雷曼?赛罗迪尔,或称雷曼?西罗,他的名字“雷曼”,意为“人类之光”,“西罗”取自古亚历德精灵对赛罗迪尔地区的称呼。 祂是第二帝国文化的英雄神,雷曼皇朝(reman dynasty)的建立者,龙裔,众王护符的佩戴者,也是1e2703年阿卡维尔危机(akaviri trouble)中最伟大的英雄,当年幸存的阿卡维尔神龙卫效忠于他,组建了赫赫有名的刀锋卫。 传奇的皇帝,传奇的战神,当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奉为神圣,当他的故事流传到高岩和落锤地区,混杂当地红卫人的尤库达神话元素,在信仰的融合里诞生了一位新神——第九圣灵,战争之神,雷曼?黑檀臂,其信仰流传时间远超雷曼?赛罗迪尔本人的寿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 被世界抛弃的恐惧 自那场名为西方巨变的千年龙破事件后,祂的神名已然湮于失落的历史尘埃中,第九圣灵之位业已被北方巨龙泰伯?赛普汀占据。而今能追忆这位原初战神的地方,除了落锤省的神殿外,也唯有天际的天空圣堂了。 所谓龙破,dragon break,龙指时间龙神阿卡,或称精灵神系里的奥瑞-埃尔,或称帝国神系里的阿卡托什,或称诺德神系里的奥杜因,这四者的关系错综复杂,虽然有共同之主体,但性质是不同的。 龙此处指代创世之初众神在精金塔所奠定的线性时间流,龙破,即时间破碎,时间不再以线性的形式流逝,重回蛮荒混乱时期的破碎化、无序化,万物演进的顺序被扭曲,事情的结果可能发生在起因之前。 龙破发生时,就仿佛是无数时间线并存,无数的可能性并存,这样的经历实在过于离奇怪诞,以至于局外者基本很难想象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局内的经历者们也很难明了自己的存在与记忆。 当龙破结束,时间线合并,结局会非常混乱,不同人会对发生过的事件有不同的印象,很多事情可能没有发生过,但在某些人看来是发生了的,有些事情可能发生过,却被所有人忘记。 有一种“曼德拉效应”或许可以帮助理解龙破后的疯狂局面。 2013年著名的南非总统曼德拉去世的新闻自发布之后,地球上各地的人发现自己对曼德拉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从死亡时间到死亡原因都出现了不同的记忆,许多互不相识的人回忆称自己看过纪念曼德拉的电影,包括电影的名字和内容都大体一致,然而这部影片从未上映过,甚至从未拍摄过。 再接地气一些的案例可能就是那句现代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但这首歌的原句是“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朵花”。 总而言之,龙破是非常神秘,非常难以被凡人所理解的现象。 在上古卷轴的历史中,著名的龙破事件不在少数。 譬如当年古诺德英雄以上古卷轴的伟力将世界吞噬者奥杜因放逐至未来所产生的“时间伤痕”,至今还驻留在霍斯加高峰顶的世界咽喉。 再有比较出名的就是1e668年的“第一议会战争”,还未成为暗精灵的变精灵一族与深精灵锻莫爆发大战,锻莫一方启动了黄铜神纳米迪安,这个伟大造物每次启动都会导致龙破的发生。这直接导致后世各族对红山之战的记载互相矛盾,包括诺德人究竟有没有参战,约根?唤风者和武夫哈斯有没有加入等等。 而在大大小小的龙破事件里,最出名,影响最深远的便是被称为“西方巨变”、“纪中黎明”的千年龙破了,根据帝国元老院所称,这场龙破持续时间为一千零八年,然而许多人根本不认可这个说法,只因为龙破本身就是破碎时间的事件,怎么可能有清楚的轨迹。 事件起因是阿莱西亚教团中一个名为“玛鲁夫亚提评选会”的派系在白金塔上起舞,并引发了“众塔之杖”的神力试图把奥瑞-埃尔与阿卡托什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这相当于是给龙神动刀子,果不其然,直接把祂老人家砍碎了,虽然祂本人没什么事儿,但时间线就此崩裂。 白金塔,帝国之核心,泰姆瑞尔的中央地带,坐落于赛罗迪尔的一个湖心岛上,由当初迁徙至泰姆瑞尔大陆的亚历德们所建,他们大量参考了精金塔的构造,这座时间之塔,奈恩最初的建筑,亚历德们将象征至高权力的红宝石王座安置在白金塔中央,代表对远在艾利诺大陆的精灵王国的对抗。 这座塔成功复制了精金塔的神奥能量,也正是当初马格努斯与众元灵建造奈恩时使用的力量,这赋予了白金塔操控现实的能力。而为了承载这股力量,亚历德们打造了一颗强大的宝石,据说是取自洛克汗之心被捆在箭矢上凝结的血液,拥有空间之力。 正是由于集结了时空与创造的权柄,白金塔相当于一个小型的世界之轮,蕴含宇宙的威能,谁入主白金塔,谁就是世界之主。 众塔之杖,也就是一代故事里的混沌之杖,对应《龙裔之书》预言诗中的“当暴政充斥世界八方”,玛鲁夫亚提评选会在起舞之后,此杖就裂成八分,化作星辰散落各地。这柄权杖有着不可思议的重要性,据说一但离开奈恩就会导致世界毁灭。 总而言之,千年龙破是一场恐怖是史诗故事,给世界带来巨大的断层,导致大量历史湮灭,大量传承灭绝。 鹿正康对泰伯?黑檀臂的故事一知半解,不过他可以很明确地说,这位被红卫人视为战神的强者绝对不是单纯的龙裔,祂现在这个化身的力量明显就是红卫人的古老技艺——剑歌者。 上古卷轴流传三大奇迹——赛伊克教团秘术、诺德人的龙吼以及红卫人的核弹剑法。 红卫人当初是住在泰姆瑞尔大陆西面的尤库达大陆的,山铜塔在彼端坐落,后来山铜塔的原石被剑歌者的灵剑击碎,大陆沉没,红卫人们就迁徙到了如今的落锤。 剑歌者们使用的长剑其实是略有弧度的长刀,看着和朴刀类似。这是一群追求剑道的苦行僧,成员数量不多,但有深远的影响力。 剑歌者中的最优秀者被称为剑圣“安赛”,据说他们能凝聚自己纯粹的精魂力量并具象化一把仅属于自己的灵魂之剑,其实就是有别于言灵的另一种心力运作之法,称为“圣海(shehai)”。 鹿正康看到黑檀臂那红里发黑的皮肤,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位战神化身正是一位安赛。 而今的剑歌者已然绝迹,哪怕红卫人们保留了训练方法,可再没人能激活圣海,鹿正康曾经对此无比遗憾,哪成想今天就是圆梦之时。 巨魔人把大剑丢在一边,看样子像是要投降,黑檀臂皱皱眉,欲言又止。 “曾经的第九圣灵,强大的战神黑檀臂,您的确强得不可思议,哪怕是天上巨龙都不可能在你手下走过一招。假如是一年之前我遇到您,只要败亡一途,但现在不同了。” “哪里不同?” “随着我越来越接近世界的本质,我也慢慢看清了许多。一切的超凡之力其实都有共同的原理,终究是用意志扭曲现实,而对现实知晓得越多,就越容易做到这一点。吐目和灵剑其实是一回事。” “作为一个凡人,你能有这样的认知,实在让我惊叹。” “不止如此。”鹿正康朝远处招手,瑟拉娜带着十一音铜伞来到爱人身边。 她轻声说道:“要小心。” “好。”鹿正康把她收入净土,随即握住了伞柄,轻轻张开,铃铛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檀臂脸色剧变,高空云层化作青蓝,潮水般的雷霆霎那间砸在地面,而盆地四周的山石泥土如泰坦苏生一般翻滚起来,高高抛起,向着战神的化身砸去。 鹿正康漂浮在半空,统御天地之力,“感受——被世界抛弃的恐惧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五重世界 在鹿正康的视野中,自己正浸没在海水里。 微观的宇宙其实很简朴,由单调的光与暗组成,其实就是魔能和阴影,它们就像一颗玻璃球表面的黑白巧克力融浆,搅浑荡漾出复杂的纹理,构建出了物质界。鹿正康的思维是处于能量之下的“意志球”里,不过还没有接触到上缘。 奥比斯位面就像一个套娃,最外层是上缘,也就是一切概念的源头。 第二层是元灵区,或称因陀罗网,安努和帕多梅不断的循环组成一个稳固的结构,每次轮回开始都有无数元灵在此出生,当祂们死去也会归于此地。 第三层与第二层基本重叠,算是一个过渡层,这里是意志区,思维与认知组成能量的基石,也是神迹的根源,“弦”之地,八圣灵和地骨在此沉睡。鹿正康所习得的调音术便是达到了这一层。 第四层是能量区,魔能和阴影能从第三层涌出,构建了这个区域,如果说三层是泉源,那么这里就是万川化归的大海,汹涌澎湃,凡人只要顺应天象至理,就能获得足够的力量,不论是丰衣足食还是纵横捭阖都不成问题。 第五层是物质区,这个层面与能量区互相交融,彼此转化,将单调的能量演变为万千气象,河汉山川,飞禽走兽,万类霜天。是最丰富多彩,也最有潜力的区层。 凡人登天,就是不断追本溯源,从第五层一路到第一层就算超脱这个宇宙,对鹿正康来说,他想要的是丰富多彩的生活,对兴趣与爱好不懈追求,但菩萨希望他能走上掌控宇宙的道路,以此增强其本身的实力。 鹿正康可以选择不遵从菩萨的意愿,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好在如今的兴趣似乎与任务协同,知识就是力量来着。 黑檀臂在天雷轰殛,地龙翻身的绝境下,依旧能放肆大笑,“好厉害的凡人!好厉害的魔法!” 他猛然一抖长剑,黑檀之刃铿然碎裂,一颗颗闪烁银光的黑色金属被一道白金色的光芒粘连,形成一把宽厚阔大的光刀,一个转身,瓢泼的圣海剑气与那末日的攻势对冲,轰鸣声大作,如滚油泼水般的刺耳溅射声剧烈响起——电光火石,真正的电光火石,物质与能量回溯成原始的姿态,在最激烈的区域是混沌一片。 鹿正康感受无穷无尽的刺骨冰川从颅脑内流淌而过,外界魔能在他的魔能枢脑内匆匆往来,他的头颅就像一个调节阀,顶着万吨的湖泊,深压如万仞之壁。 十一音铜伞把他的思维强行拔升,刺入第三层,给了他御使能量的权柄,但这并非彻底安全无害的,随着越来越浓郁的魔能冲击,他在遭受撕裂型的头痛,七窍出血。 在无尽的疯狂爆裂声里,越来越急的铃铛声渐而如沉入水底般混淆,成为连续的蜂鸣,随即——厚重深古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 黑檀臂周身的剑气猛然被钟声敲动,碎散成漫天流萤,四面八方的土浪猛然向下一压,聚和成一个硕大的坟丘。 方圆三英里的地层被扰动,地下暗河在远处喷出,天空的云层恢复正常的颜色,慢慢散去,露出日月齐天的奇景。 尘埃落定,轰鸣消逝。 鹿正康缓缓降落在地上,立在四十英尺高的坟包前,把铜伞插在一边,再从净土取出一面麻布手帕,细细地擦拭着脸上的血,魔能枢脑剧痛难耐,以巨魔的恢复力都有些束手无策,他现在甚至连简单的念动力都难以使用,精神透支之后,视野都是灰蒙蒙的。 黑檀臂还没死,鹿正康隐约听到坟包里传来响动,他取出几瓶药剂喝下,略略缓解头痛,随后再次施展魔法。 铜伞上的铃铛轻吟,坟包松散的土质变成厚重的花岗岩。 坟丘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鹿正康转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整个小丘都变成坚石,一条穿着黑檀甲的手臂破开表面,攥着一柄白金灵剑,堪堪要刺中鹿正康的眉心,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一步之遥。 鹿正康死死盯着灵剑,浓郁的杀气让他眉间之瞳刺痛不已,杀意光环不如这一剑! 时间慢慢流逝,两个半神谁也没有动弹一下。 太阳升高了一些,四野的风轻柔地吹来,泥腥味和草木香味也撩动鼻尖,夜色在不可遏制地散去,碧空如洗,千古皆然。 黑檀臂手上灵剑随风消逝,鹿正康慢慢坐下来。 又累、又困,头疼,脚有些发酸。 昙花虚影闪过,瑟拉娜从净土走出,她的面容从惊讶到悲悯,轻轻蹲伏下来,搂住爱人的头颅,干涸成斑驳碎迹的血在她胸前柔韧绸缎的摩挲下簌簌抖落。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鹿正康闭上眼睛,发出恬淡的叹气,“是我赢了。” “别逞能,我第一次见你受这样严重的伤。” 黑檀臂不能说不强,巅峰时刻他的剑气可以轻松击破魔法护盾,撕裂钢铁,鹿正康根本不敢与他贴身搏斗,生怕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瑟拉娜看向周围,尤其是那土丘,“这是你们做到的?不可思议,看来你已经接近那些传奇了。” “当然,母亲曾说过,我会是一个史诗的……”鹿正康感到无比的安慰,不禁发出梦呓。 “你看那个人的手,有什么在闪光。” 鹿正康闻言,抬头看去,黑檀臂的遗骸的确在闪光,一个白色的灵体在坟茔中走出,那模样赫然就是黑檀臂本人,“凡人,你真的很厉害!上一次看到这样厉害的人还是在上个纪元了。” “多谢夸奖。”鹿正康神色平淡,倒是瑟拉娜对这位战神露出虔敬的姿态,黑檀臂看向她,惊讶地感慨,“哦,一个变回人类的吸血鬼?真难得。” 雷曼?黑檀臂是一切迪德拉大君是死敌——除了疯神谢尔格拉,供奉他的圣殿不允许吸血鬼和迪德拉生物进入,否则就会被神力击伤。看到一位迷途知返的孩子,黑檀臂是开心的。 鹿正康闻言,心里殊无半点欢喜,而瑟拉娜亦是平静如水,黑檀臂见状便猜出另有隐情,也转过话头,“凡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想要什么奖赏,尽数说来,吾将满足一个心愿。” 鹿正康:“我本不是为了什么回报才与你交战,只不过是见猎心喜,在这世上我已经少有对手,能遇到您也是一大幸事,但既然您如此慷慨,我便有一事求教。” “让人激赏的战斗热情,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黑檀臂对鹿正康的话表示满意。 “宇宙的终极答案……” 话没有说完,东北方向有一个巨大的魔能波动闪电般扩散开来,冲过奈恩全球,能量区陷入异常的躁动,连意志区都有不自然的扰动出现。 黑檀臂顿时一惊,“它竟然出世了!” 鹿正康心神不宁,这种感觉,不妙,是约纳斯!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冬堡戏精学院 冬堡西侧的群山,托夫迪尔带着学生们来到萨塔尔,这座古老诺德城市的地表部分已经荡然无存,而地下还有相当广阔幽深的区域。入口在一个半坡上,从高处冰雪覆盖的隘口顺着破烂烂的木头栈道走到底,有一扇雕花黑铁门,这里被学院接手,托夫迪尔保存了钥匙。 一路还能看到四处堆积的麻袋、木桶,这里曾经被大规模盗掘,这些猖獗的家伙们搭建了临时休息处和走道。如今遗迹内虽然被搜刮得连老鼠都活不下去,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盗贼们把许多被土石掩埋的地方清理了出来,多少让这座灾难后的城市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样貌。 走进墓穴,不同于往常的古墓,这里的构造是城市类型,有支撑柱、悬空石桥、暗堡、住房、水道等建筑。 空气有些沉闷,但还没有到让人窒息的状态,地下湿度大,不过气温比外面高些许,让走进来的师生一行纷纷发出舒适的叹气。 托夫迪尔在最前面开路,队伍后方还跟着一位导师,名叫甘内因,是个性格和善的布莱顿地中海。学生们走在当中,说说笑笑,不时还吃点食物,喝两口清水。 约纳斯与布莱丽娜?玛约肩并肩同行,没有说话,男孩四处张望,姑娘目视前方,时不时会侧头看一眼约纳斯。这样的表现不免让队伍里的其他人窃笑。 托夫迪尔:“同学们要珍惜这样宝贵的机会,虽然由于一些安全问题,咱们没能去成锻莫遗迹,不过萨塔尔也不差不是吗?能够研究这种早期文明的遗迹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一个虎人学徒发嘘,“这机会可真难得,以至于老师都要逼着毕拉扎戈过来……” 地中海甘内因咳嗽几声,笑骂道:“不准发牢骚!” 地窟内没有想象中黑,许多地方都有灯烛,照得湿漉漉的地面泠泠亮,有些地方有水雾,也幽幽发出微蓝的光,约纳斯一看这些蜡烛的燃烧程度就知道是昨晚导师们偷偷进来点燃的,当下他就有些无语,虽说有些古墓里的确会有千年不灭的烛火譬如风盔城的烛炉堡里那支,可这东西是很罕见的,怎么可能到处都是。 导师们真是会演,干脆叫导演得了,而学院干脆改名冬堡表演学院吧。 托夫迪尔一本正经地分配任务,让某些同学去检查有无结界,另几个去探测能量反应,再有几个留下来生火造饭准备休整云云。 约纳斯与布莱丽娜被分配去四处搜索有价值的物件,包括瓶瓶罐罐和雕塑装饰等,男孩暗自翻几个白眼,看着大家一副兴致勃勃颇有干劲的样儿,只能说一句该配合你们演出的我尽力表演。 遗迹阴森的气氛很好地调动了学生们的情绪,两个导师反复叮嘱注意安全,反倒让所有人越发放肆,呜呜喳喳得跑来跑去。过了三分钟,约纳斯就发现很无语的事情,一些破烂箱子藏在残垣断壁里,打开就是各种材料,虽然尽力做旧,但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萨塔尔本地的古董。 这算什么?探险游戏? 布莱丽娜兴致勃勃地把箱子里的锅碗瓢盆收进背囊里,一边说:“你看这些东西的花纹,很原始的图案,肯定价值不菲,导师们有心了。” 约纳斯顿时惊了,“你知道是假的还玩得这么开心?” “假的又怎么了?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啦。” “……”这女人傻乎乎的,还是离她远点。 约纳斯摆摆手,说一句我去四处逛逛便朝萨塔尔深处走去。 “等等我!” “你跟来做什么?” “好奇。” “好奇?” “不可以吗?” 约纳斯感到胸膛里怦然作响,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老女人是施展了什么邪术,为什么让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那边传来欢呼声,有同学找到了附魔戒指,大家愈发开心。 约纳斯撇嘴,“无聊。” 布莱丽娜轻笑他的孩子气,“为什么要这样特立独行的呢?” “我喜欢惊喜,你懂吗?每天都有新的发现,那样的日子是最快乐的,先生说过,人不能活得像一潭死水,哪怕跌在泥地里,也要做一只活蹦乱跳的泥鳅。我本来以为冬堡是一个严肃的地方,哪曾想这里的人这么……” “这么活泼,是吧?”暗精灵捂嘴,笑得矜持又开朗,仿佛月色下随风飘荡的大丛仙女木。 约纳斯别过头去,不去看她,他的心里有陌生的欢喜,不过在激荡的海面下还有一种压抑的沉重,这个地方给他一种既视感,那个名叫高尔多的老头在四处游荡,站着高处对他招手,他背后是岩石封堵的墙壁,隐约有光芒散出。 “你看那边,”约纳斯指着高尔多的方向,“你有没有看到光?” “什么光?没有啊。” 约纳斯发誓自己没有眼花,那种漂亮的金桔色的仿佛午后阳光一样舒适,深情的召唤在他耳边呢喃“来,过来。” “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咦,那里是死路吧?” 约纳斯板着脸,站得笔直,做出一副高精灵贵族的派头,“哦,这位美丽的女士,天上的赛昆达不如您美色的万一,地上春天的花丛无法装点您的娇艳,不知小可能否邀请您去那沉疴烂瓦之处一探究竟呢?” 布莱丽娜被逗得像个风铃似的,笑不停,“你再表演一个,再来一个!” 约纳斯没好气地说道,“喂,昧着良心说这些话很累的好不好。” “什么嘛,难道你不是在说实话?” “当然……”约纳斯看到五个火球被暗精灵女士耍杂技一样抛来掷去,当时冷汗热汗一块从毛孔里逃命般跑出来,“……是真的。” 二人走到高尔多所在之处,这里原本是通道,不过被几块巨石堵住,很不起眼,哪怕仔细搜寻也难以察觉一片废墟处有这么个密道,约纳斯用变化系法术把堵路的石块打成灰尘,他看到一个明亮的小房间,高尔多的虚影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布莱丽娜却似乎看不到光,抱怨道:“好暗,而且你把灰尘弄得漫天都是。”她招来强风吹散烟雾,免了灰头土脸的窘境。 约纳斯情不自禁地走入密室,这里有一面遍布花纹的尖拱门,门上凹槽里有一块长方骨牌,正是高尔多护符的碎片之一。 他摘下护符戴在胸口,布莱丽娜问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弑父者的宝物。”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杰瑞克?小高尔多 布莱丽娜看着那扇遍布花纹的尖拱门,笑道:“总算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了。” 约纳斯也大为赞同,“不错,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怎么做?” 高尔多的虚影搓了一个火舌术击打在门上,约纳斯有样学样,也打了一道火舌在门上,简简单单的火焰竟然有巨大的效果,直接把坚实的门板都撞破。 “喔哦!”布莱丽娜惊呼,门后别有洞天,却是一个古老的漆黑墓道,他们二人各自释放烛光术,略略照亮通道。 “咱们是不是该通知老师?” “别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 男孩率先卖不,布莱丽娜紧随其后,他们进入深幽的,遍布粗壮藤蔓的仿佛生物肠道般曲折的隧洞中,迎面就有一股森森的寒气扑来,那种不适之感就像抬脚踩进了夜晚齐膝的湖水中,无数软塌塌的青黑水草在小腿肚上滑动,有着黏糊糊、湿哒哒的恶心从下泛起。 二人为了驱散那种不适感,开始闲谈。 布莱丽娜问道:“说起真正的冒险,学院为什么会临时放弃精灵之牙?” 约纳斯伸手进衣领搔了搔胸口,护符硌得他有些生疼,“听说是导师们发现异常,附近有一座锻莫塔不翼而飞,所在的山都塌了。你知道的,就是《元素之力》提到过的那个‘南方锻莫’,扎克之塔。”说这话的时候,他是有些心虚的,因为他知道那座塔现在就在先生的净土里。 布莱丽娜听得头昏,“所以说扎克之塔和精灵之牙是连通的?不过等等,《元素之力》什么时候有那么一句……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南方山隘,巨人游走’吧?” “啥子?”约纳斯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被图书馆里的那条便签耍了!“看来《元素之力》是不断更新的啊。” 二人谈得尽兴,一时间也忽略了萦绕周围的阴暗之气,走了约莫有一分钟,通道尽头有一个尖拱入口,借着魔法烛火球的白光朝内望去,那是一个墓葬室,有几口竖棺摆在墙边。 约纳斯呵了一声,“我打包票,只要再靠近一些,那棺材里就会蹦出尸鬼来砍我们。” 暗精灵姑娘有些紧张,“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还是回去吧,叫导师和同学们一块儿来。” “没必要,我都说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不准回去!”男孩板着脸,“你站我后面,准备好防护,别被误伤了。” 布莱丽娜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好大的口气!” 身为学院派的正统法师,施法标准都是统一而严苛的,平时练习数百次,最紧要的还是战前准备,被那么多导师耳提面命千千万次,关键时刻能不掉链子一会就足够了,一个合格的法师,就算和敌人对扔火球输了,保命基本是不成问题的。 布莱丽娜施展了一手变化系超魔技巧——多重变化,木甲术、铁甲术、黑檀甲术三重叠加。这强度,就是被攻城车正面碾过也能毫发无损,约纳斯暗自撇嘴,给自己上了一个黑檀甲术,然后第二个木甲术愣是没法叠上去,于是便给自己上了一个雷火斗篷,再用一个心力护盾。 布莱丽娜称赞他的护盾,“好酷的魔法。” 走过尖拱门的一瞬间,沙哑的嘶鸣果真响起,四个穿着朽烂铁甲的尸鬼掀开棺材盖,张牙舞爪,但还未等有任何动作就被布莱丽娜一道闪电链一次性带走。 约纳斯耸耸肩,“我本来打算出手来着。” “有你表现的时候,大天才。” 二人一路破关战将,来到墓穴最深处,这里是双层构造,站在高处向下俯瞰,一个硕大而夺目的青色透明紊流光明半球在急速旋转,而内部更是隐约漂浮着一个遍布神奥图纹线条的黑球。 布莱丽娜:“那是什么?好惊人的魔法波动!” 约纳斯看了一眼那颗球体后,目光被一具尸鬼吸引过去,它坐在墓室中间的王座上,顿首垂肩,身前是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棕黄色木乃伊,几个赭色陶制陪葬瓮,几套黑铁烛台,一柄法杖,还有朽烂的裹尸布胡乱堆积。 布莱丽娜兴奋地喋喋不休,约纳斯却悄然抽出腰间长剑。那戴着黑檀牛角盔,半身甲露出土灰色干枯皮肤的尸鬼眼中一点点亮起幽蓝的火焰,它抬头,直视前方,那里有高尔多的虚影矗立,枯瘦的身躯如衰朽的松槐,双目圆睁,那痛苦如江面上的幻月,仿佛会转瞬即逝,可终究朗照了四千年的时光。 “brah tiid nid koraav.(父亲,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我的儿,今天我的传人将会送你彻底安息! 这位尸鬼,正是高尔多的不孝子之一,杰瑞克?小高尔多。 布莱丽娜也注意到了这个家伙,二话不说就是一个雷暴术过去,水桶粗细的湛蓝电流把空气都打裂,巨大的轰鸣声呼隆隆传递到整个遗迹,那边的托夫迪尔等人这才惊觉有人不见,急忙开始搜寻起来。 一道雷暴术足以把最健壮的牛马都打成焦炭,而尸鬼杰瑞克硬抗这一下,连动都不曾动半分。 “怎么回事!” 约纳斯一皱眉,“那个球有问题,你的结界学比我出色,去解决它,我拖住这个尸鬼。” 杰瑞克正与自己的死鬼老父亲深情对视,而今被两个小鬼搅扰了气氛,顿时心里一股怨气与对生者的仇恨通通爆发出来,他一把抄起桌上的法杖,拔出腰间的寒霜附魔手斧,朝约纳斯他们比划了一番,斧头敲击胸甲,发出干瘪瘪的铿铿声。 约纳斯一个大跳朝下落去,杰瑞克抬手用法杖打出一道雷霆,不过被男孩的护盾抵消,未能建功,只是略略偏转了他的落势,这就足够了,杰瑞克生前大战无数,凶名赫赫,而今虽然神智涣散,可这种级别的对决对它来说就是小场面。 手斧高高扬起,这种古老的诺德斧刃形似一个直勾,不仅便于劈砍,还可以进行缴械,约纳斯把剑收在腰间,随着急速的下落,出手的机会也在疯狂流逝,他紧绷了身体,对每一次攻击都十分吝啬。 杰瑞克燃烧火焰的眸子平静无波,他知道,只要自己与那个神器的链接还在,就不可能被伤害,哪怕山峰倒塌,也不会伤到他半点。 布莱丽娜死死盯着青色紊流结界,她知道自己一时半刻都难以破解其中奥秘,但所有魔法都是有共性的——会被闪电元素所扰动,施法者被闪电击中后,神经系统受攻击,节点阻断,魔能枢脑内的魔能会流失一部分,而一个稳定的结界或魔法阵也是同理。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小学徒打出了完美的衔接。 布莱丽娜用一个雷暴术击中结界,让杰瑞克身上的加护状态出现了一个空当,而约纳斯的剑猛然一撩,把交击而来的斧杖格开,威严的龙吼霎那喷出。 “伏斯——洛达!” 不可一世的杰瑞克?小高尔多宛如风中茅草般飞到半空。 第三百五十七章 乐开花 约纳斯大喊:“继续,加大力度!” 布莱丽娜默不作声,奋起脑海内的全部魔能,通通用电击术释放出去,她的面上泛起青蓝色的氤氲,漆黑的眸子被雪白的闪电照亮,仿佛是电闪雷鸣的乌云天。 她尽力观察节点,这个结界说实话并不是非常高明的技巧,相反,颇为原始。 假如说现代的魔法技艺是在搭建滴灌系统,严格控制每一滴魔能,使其发挥最大的功用,那么这种古朴的魔法就是在挖运河,对自然条件要求高,必须得是水量充足才好运转。 但让布莱丽娜甚是无语的是,有时候落后的不一定就是差劲的,结界内的那颗球体似乎有非常充裕的能量,直接填充到节点网络里,就相当于一座海塞进运河,充足到泛滥,否则也不会形成这样深厚的紊流壁。 布莱丽娜在学院里学到的结界破解方法都是对付巧工细绣的织娘,但这回遇到的却是需要大马金刀,拳拳到肉的硬汉,约纳斯说的不错,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大力度,哪怕是不能击溃屏障,但至少得让那个尸鬼的不死身失效。 约纳斯倒提长剑,也不等沸腾的心力平复,猛然一个旋风精力冲上空中,掠过失衡的杰瑞克,剑锋上的冷光一闪而逝,这是化用了界青门的基础刺杀法,据说有高明的剑客使用这一招,被杀之人还能正常移动半刻钟方才头颅落地。 约纳斯当然做不到,他也不需要做到,只要能砍下对方的脑袋,让这个死鬼彻底归西,哪还管它是不是活蹦乱跳了一会儿才死的。 然而就是这样势在必得的一剑失手了,千钧一发之际杰瑞克浑身炸开一圈雷霆,这是已经失传的抗拒光环,也就是元素斗篷的前身,身为继承高尔多魔法天赋的子嗣,虽然比不上沙利多,但杰瑞克已经是足够优秀,施法成为他的本能,哪怕是死亡也没能带走这千锤百炼的技巧。 约纳斯再一次被打偏,歪歪斜斜地落在地上,拧身冲击,攻势如狂,却是有鹿正康三分神韵。 杰瑞克竖起手斧,简简单单的武器,柄长不过二英尺,刃长不过一尺一,竟然能像一面塔盾似的,防得滴水不漏,这死魂灵脑子没烂透,先前不过是轻敌大意,而今尽情施展起来,能把约纳斯这种新手打得叫苦不迭。 眼见拼战技是落了下风,约纳斯也不纠结,打算用出七成功力,先退开几步,撇掉长剑,一手竖起结界,另一手甩出金色的火焰。这高尔多身为诺德尸鬼,对寒霜元素抗性极强,而凭借他在雷霆元素上的造诣可以免疫相当程度的电击,只有火焰能灼伤他。 杰瑞克忍受着火焰炙烤,陡然间抬起法杖向高处施法的布莱丽娜打去一道闪电,虽然没有真个击破她的护甲,可也实在是骇了她一跳,手上雷电一顿,结界又一次闪亮起来,杰瑞克被烧得千疮百孔的身躯竟然迅速地复原起来。 约纳斯顿时皱眉,对布莱丽娜高喊:“集中精神,再给我一个小机会就行!用不了多久!” 暗精灵法师咬咬牙,不管不顾得继续施法。 杰瑞克正想故技重施,却见约纳斯如闪电般冲来,竖掌如刀。 都说同一个招式对高手是不起作用的。 约纳斯偏偏不这么认为。 一下打不死的敌人,就再来一下。 飞行术力场全力发动,他可以在短时间突破音障,龙魂护盾是全身甲,掌部如爪,心智越坚,锋刃也越锐利。 他犹记得在修道院的时候,先生一掌打出硕大的掌印,热烈的火焰仿佛太阳坠落,那是心力武学。 诀窍也是说过的。 坚信自己。感受共鸣。调动心力。束缚能量。出掌! 昏沉的洞穴刹那间就被强光覆盖,布莱丽娜闭上眼睛,没有停止释放雷电。 杰瑞克发出低哑的嘶吼,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火,仿佛天际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把金光散漫世界,火光似浪潮般打来,恍惚间看到群龙咆哮。 “dovahkiin!(龙裔!)” 不可一世的杰瑞克又一次如风中茅草般飞了起来,这一次,没能挺过去。 结界的契约者死去,紊流壁刹那消散,布莱丽娜的法术直挺挺地击打在那漂浮的黑色球体上。 约纳斯喘着气,头昏眼花,看到那黑球表面亮起绚烂的青色纹路,一片片缝隙渗出湛清的柔光如精美的工艺品。 这是……什么? 布莱丽娜的闪电似乎激活了这个东西,它表面的缝隙一点点扩大,外壳散作十数条柳叶状的单片,围绕着核心一个灿烂的蓝色太阳飞旋。 冲击波轰然散开,如一道震骇星球的陨石,奈恩上所有的魔能敏感者都注意到了这不凡的动静,就连那远在湮灭的魔神都略感惊奇。 “马格努斯之眼……出世了?” 鹿正康来不及多说什么废话,急忙施展湮灭之门试图传送到约纳斯身边,可一来他不太熟悉这个法术,而来此时的萨塔尔已经形成一片魔能紊乱区,更加大了传送难度,心急如焚的他,抱起瑟拉娜,猛然就冲天而起。 黑檀臂愣愣地站在原地,“呃,你话还没……”祂看着天边流星般飞腾的鹿正康,怏怏地住了嘴。 …… 布莱丽娜一脸尴尬,“我是不是闯祸了?” 托夫迪尔与甘内因收住自己兴奋到畸形的表情,强行挤出温和的笑容,那表情就像是在儿时旧玩具盒子里发现一块传国玉玺,不但价值连城还是号令天下的最高权力象征物,可以让自己以及周围人全部鸡犬升天飘飘欲仙的大惊喜。 “不不不,太好了,太不可思议了!孩子们你们实在是出色到让人惊叹,学院会因为你们的发现而重新荣光的!太棒了!太棒了!太太太太太……”甘内因语无伦次口吐白沫,托夫迪尔眼角的鱼尾纹跳起了热烈的恰恰,仿佛是一条砧板上待宰的活鱼一般激情四射,歇斯底里。 被激活的马格努斯之眼,哪怕是一个白痴都能看到它有多大的作用! 在场的没人是傻子,大家都笑得阳光灿烂。 有什么能比一锄头挖出金锭还开心的?当然是挖出了一个金矿啦! 第三百五十八章 妖魔鬼怪齐登场 萨塔尔一下子热闹起来,学院的导师们是第一时间赶到的,他们来得很安静,很规矩,老老实实穿过通道来的,为首的阿冉大师望向马格努斯之眼的目光颇为热切,而与他一道来的还有梭默的监察人员,那个叫安卡诺的高精灵法师用他那在下水道化粪池里捂了三年又放在苍蝇堆里发酵二十四小时那么臭的脸色警告所有人这个未知球体是先祖神州的财产。 阿冉皱起眉头,“安卡诺,你是认真的?” “当然,我想,如果没问题的话,在我全权代表伟大的先祖神州,暨夏暮岛(summerset isle,高精灵家乡),瓦伦林地(valenwood,又译作威木省,木精灵家乡)和艾斯维尔(elsweyr,虎人家乡)三省联盟的名义,征用这个……区域?好吧,我不管这坨诺德臭屎到底叫什么,总而言之,这里归我们管理了。谁有意见?” 安卡诺身旁几位穿戴全套金灿灿精灵甲的魔剑士抽出武器以示威胁。 学院众师生团结在身材高大的阿冉大师身后,老暗精灵露出忖度的神态,刚想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深处山根之坚忍中的萨塔尔,陡然就被人掀开了天灵盖儿,轰鸣的巨响里,刺耳的笑声传来,一群穿着绛紫色巫师袍的法师从洞窟顶上的爆破口冲了进来,领头者乘着巨大的黑色异化独角仙,用他空洞而狂躁的嗓音大叫着:“马格努斯之眼!是黑虫社的!此即为伟大巫神降临之祭品!” 学生们还茫然于眼前突发的事故,几位导师却露出惊恐的神色,高呼着“不可能!”连安卡诺都在这群不速之客面前双手颤抖。 约纳斯喃喃自语,“马格努斯之眼,难道是那个马格努斯?” 布莱丽娜偷偷在他耳边答话,“当然是那个魔法之神啦!难不成还是那位佩拉吉奥斯二世的小儿子吗?” “有道理。” 周围人看到他们亲密私语不禁翻白眼,你们严肃的一点好不好,这回真的是来者不善啊! 自称黑虫社的一群人总共六个,但四个是巫妖,两个是半元素化的巫鬼,随着他们的到来,一大批血肉侍灵亦是从破口出爬出,看得学生们恶心欲吐,其余人也是脸色发白。 布莱丽娜:“好丑啊这些东西!” 约纳斯:“有点饿了。” “……” 黑虫社是一个上纪元的古老死灵法师组织,创立者名为曼尼玛珂,亦称虫王,死灵法术之王,莫拉格?巴尔之仆,魂爆的主谋,位面合并的帮凶,巫月之神。 此人曾在赛伊克教团求学,因研究禁忌法术被逐出师门。随后建立起了虫教士,其强大的法力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追随他研究巫术。 由于一次被称为西方扭曲的龙破事件,人们并不清楚这位巫王的最终结局,有说他化作了冷港上的月亮,也有说他化作了阿凯之星的卫星,还有说他依靠龙破的力量成了神,乃至是被法师工会的首席法师所杀等等。 不论如何,巫月依旧是所有死灵法师的庇护神,制作黑色灵魂石的仪式就需要巫月力量的介入。 黑虫社的人没有寒暄争辩一番的意思,直接挑起了争端,这些巫妖巫鬼飞在半空,完全无视了3e421年帝国颁布的《浮空术法案》,还疯狂抛掷冰锥风暴,气焰嚣张。 阿冉高呼一声:“防护!” 导师与学生们撑起联合结界把疯狂的血肉侍灵与元素攻击抵挡在外,刚才盛气凌人的安卡诺一声不吭地带着属下躲进了结界里。 这边刚刚开打,又有人跑了进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帝国人老法师趴在破口出朝里张望,看到黑虫社一行人肆无忌惮的飞掠着,气得用幻音术破口大骂,“那边的几个!嘿!说你们呢!先生们,你们已经明确违反了《浮空术法案》,过度使用死灵法术,我以帝国法师工会首席法师的名义,命令你们停止攻击行为,束手就擒!” 约纳斯嘟囔着,“《浮空术法案》?有这种东西?没听说过啊。” 那老头耳朵尖得很,“那边的小子,我听到了,现在我怀疑你也是一个隐性的案犯,待会儿等我把这群坏家伙收拾了就来找你!” 黑虫社长哂笑一声,“跳梁小丑。” 他座下的扭曲独角仙以犄角激发了一道青黑色的电流,打在那个首席法师身上,这老头吱哇一声,一脑袋熨帖的白发炸开花,他的身形消失在破口处,也不知死没死。 阿冉正欲小试牛刀,放两个火焰风暴清清场,突然眼前世界的色彩被强大的力量抽离,他看到周围的一切都陷入凝滞,仿佛是一副炭笔画,“这是……时间静止?” 如果说,毁灭系的终极奥义元素风暴是能让天下法师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的高深技巧,那么时间静止就是会让迪德拉大君都虎躯一震的恐怖秘术,二者的区别是跨越了生命层次的。 时间毕竟是龙神阿卡的领域,这位大神可真是强得不可揣测,当初洛克汗那么牛不还是被捶得四分五裂?不久前大衮跑到凡间来要毁灭世界,被一个凡人献祭护符召唤来的龙魂投影揍得满地找牙。不管是哪个神魔妖鬼看到祂都得规规矩矩叫一声阿龙哥。能在祂老人家头上撒欢,拿锁链拴住时间长河,这样的技艺不可谓不妙。 时停的世界,一切本身的色彩被压抑,变得模糊而劣质,就像泡在胶水里那样稠乎乎的,随后,光线就像穿过了一块淡青色玻璃那样,滤出了水波般澄澈的清光,事物就又一次被覆盖上了这种颜色,看什么都发青,就像得了眼病。 “冒昧打扰了,大师。”一个温吞吞的男中音说着温吞吞的帝国语。 阿冉看着面前的虚空走出一个带兜帽的神秘者,他的外形在时停世界里甚是不清楚,但说话的声音是干净、准确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一个平平无奇的美食家 “阁下是?” “唉,您教的好学生,已经把一切都推向了不可逆转的境地喽!” “此言所为何意?” “命运的铃铛声已经响起,属于凡人的裁决还没有开始,但亦不会在前面等太久。” 阿冉愣怔地回味这句话,这句话里的东西好多。他便不假思索,疑心是有神介入,方才听闻黑虫社的巫师们说那球体是马格努斯之眼,这样的珍宝,就算果真有神魔参与,也是非常正常的。 “好的,我明白了,这就带着学生们离开。” “已经,来不及。”神秘法师说完这句话,阿冉惊讶地看到陆陆续续又有八位同样装束的法师从虚空中走出。 “什么叫来不及了?” “因为一个男孩。”另一个女人说话,她用的是古精灵语,学识渊博的阿冉听得分明,“哪个男孩?” “龙裔,身俱龙魂,时间碎片,假如没有他,那个人也不可能冲入这个时间片段。” 在学院一干师生的人群里,阿冉注意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孩子,很高大茁壮的布莱顿小子,身材挺拔,面容稚嫩,法劳达说过他将会成为毁灭系达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在一众静物里,唯有他在微微颤抖,不是那种亢奋的颤抖,而是畏寒的颤抖,虽然看不出脸色,但表情愁苦。 “这是怎么了?孩子不会有事儿吧?” “水晶塔赋予我们固定时间的伟力,就像用冰块把河流冻住一样,这本来是很完美的,直到这个小家伙的出现,他是一块火炭,哪怕融不穿冰河,也会发出明亮的火光。对那个人来说,足够了。” “水晶塔?你们是赛伊克教团!”阿冉震惊地发喊。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组织。 而水晶塔更是了不起的造物。 其非凡之处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的清楚,其历史更是需要追溯到精灵纪元。 曾经在奈恩占据霸主地位的古精灵们通过研究发现魔法是在不断消退的,就像熵一样,从世界初生到毁灭,物质越来越无序,能量越来越懒惰,连灵魂的个性都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原初的魔法,也就是元灵们在战场上展现过的力量,被称为黎明魔法,最不凡,最伟大。 可万物谁都逃不过时间的砥砺。 为了保存黎明魔法,古精灵们建立了水晶塔,又称水晶律法,是当时艾利诺精灵王国的至高权力象征,也正是为了与这座塔相提并论,远在泰姆瑞尔的亚历德们建立了白金塔。 建造水晶塔的大师们将当时能搜集到的所有黎明魔法都灌注到了其中,长久以来,水晶塔都是奈恩星上重要的魔能信标,世人眼中最伟大的魔法学院。 不过水晶塔的奥秘远不止外族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或者说祂,与黄铜神纳米迪安一样,是有活力的,代表了古精灵一族的至高哲学之精华,祂即是崇尚先祖之路的精灵们的登神台阶! 尊贵而自律的精灵会用其一生来完善自己,学习艺术、魔法、战斗、炼金、锻造、军事等等知识,就是为了让自己能贴近伟大的祖先神们,在一个踏上先祖之路的精灵生命的最后时刻,其人会进入水晶塔,进行一种被称为龙蛹化的仪式。 龙,即时间。 蛹,即凝固。 龙蛹化,即凝固时间。 一个精灵以最接近祖先的姿态凝结为龙蛹,升华至光界中,加入元灵的行列,后世子孙崇敬祂,使其成为精灵神系里一位新的祖先神。 无怪乎身为古精灵正统传人的高精灵们如此傲慢,只因为当初战胜的是亲近精灵厌恶凡世的奥瑞-埃尔,而不是亲近人类热爱凡世的洛克汗。他们一族的傲慢是根子里的,对他们而言也是最正确的。 此时阿冉被这九个赛伊克教徒的压抑语气所感染,不由得有些心绪慌乱,他呼吸了一会儿,感觉空气都好沉闷,完全没有气味,也似乎并不流入自己的躯体,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般,到肺脏溜达一圈就离开,若不是四周的魔能还在涌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身处死亡后的永寂。 “不管如何,我需要带着师生们离开!”阿冉非常严肃,如今的困局多么像当年在拉布林西安仓惶抛弃同伴的时候!可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此乃首席法师之荣耀! 刺眼的电流从暗精灵大师的手里亮起,“结束时停,我们马上就走!” 一位女性教徒冷冷地斥骂道:“你可消停些吧!若不是看你实力出众,也不必单独将你拉出来,我们希望你能陪同我们一起应敌,而不是来麻烦我们!” “这是那么自己的问题,收敛你们不可一世的傲气吧!”阿冉如是说道,“你们也不过是在人间挣扎的一员罢了,若是你们有能力改变历史,为何不早点出手,一定要在局势不可挽回了才来救火?” 最早出现的那位教徒温吞地回答道:“谁又能真正勘破命运呢,我们不过是挡在洪流前的一粒沙子,努力要庇护身后无忧无虑的虫儿们。这次行动匆忙,若能成还好,若不能成,便先一步前往神界。” 阿冉为他们的悲观动容,“真的这样绝望?” “你说的很对,我们也不过是在人间挣扎的一员罢了,而那个人,是活在人间的半神!” 叮铃——!!! 叮铃——!!! “什么声音?”阿冉问道。 清脆的铃铛声把沉眠的空气扰动得欢呼雀跃起来,魔能就像一锅热腾腾的奶酪浓汤,呼隆隆,咕嘟嘟,炸开气泡,喋喋不休,世界的色彩重新回归,阿冉看到了那些赛伊克教徒穿着明黄的袍子,袖口衣领还有红色的纹饰,那一层澄澈的清光还在,时间已经停滞,但一切都大为不同了! “命运的铃铛声,不会错了。” 萨塔尔的破口里又飞进来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袍子,丑恶的脸上还有斑驳的血痕,手里举着一顶硕大的铜伞,十一个铃铛轻轻摇晃。 那人扫视一圈,面相威严肃重,三只眼眸就像志怪故事里的邪神,他看到黑虫社众人,皱皱眉,又看到阿冉,点点头,随后望向赛伊克教徒们,咧嘴。 阿冉认出了他,约纳斯的养父,冬堡美食家! “就是你们,要伤我家的小孩?” 第三百六十章 错过就是错过 鹿正康把瑟拉娜收入净土,他在空中疾飞,流云追不上他,过了一会儿,一个锥形的气团在他身后爆破,他突破了音障,耳边世界呼呼的风声安静下来。 就是这么一瞬间,在他突破音障的一瞬间,巨大的压力作用在飞行力场上,让他的精神倍感沉重,以至于使得他产生的短暂的黑视,他在一片空无的昏沉黑暗里,看到了清澈的亮光,一条灿金色的巨龙在狂嗥不止,那是约纳斯。 鹿正康陡然明白过来,自己错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片段。 他得回去,至少不能再让时间继续流逝了。 时间是龙神的领域,二者的关系就像迪德拉大君与祂们的湮灭领域一样,时间是本体,龙神是神格。 阿卡的级别是在第二层元灵区,因陀罗网,而鹿正康现在只能抵达第三层意志区。 时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去萨塔尔,鹿正康只会扑空,别说是约纳斯,连马格努斯之眼都不能取得。他需要进行一次龙破才能回到那个时间段。 他明白了这一点,但却不甘心,去了一趟萨塔尔,果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本是一座被深厚冰层覆盖的高山,而今成了一个谷底幽涧,偌大的萨塔尔地窟已然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剩下。 鹿正康去往冬堡学院,这里只剩下几位学员和那个图书管理员,问他们其他人去了哪儿,他们说从没有那些人。 没有阿冉,没有约纳斯,没有托夫迪尔等等。 冬堡里的人都说没见过约纳斯,那个男孩。连迪洛也说不曾见过他。 鹿正康去找到约纳斯的母亲,那个女人正在蓝宫里当值,她说自己没有生过儿子,只有一个早夭的女儿。 好极了。 那些人都被困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片段里了! 鹿正康在独孤城的街道上茫然游走,突然,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风车。 瑟拉娜曾说过,她想看看独孤城的风车。 于是鹿正康把她从净土拉出来,她很开心,大大地赞叹了一番。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想看到的,虽然……它比我想象里的要小一些,哦,你怎么了?” 鹿正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没事啊。” “你不开心。”瑟拉娜叹着气,“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你这样一个注重礼节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你有心事。” 女人取出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这是用调音术修改的物质,原本是麻布——沾了点伏特加,给鹿正康擦拭脸庞,“血这种东西,用酒去擦,会更干净些。”她轻轻说着,呵出气,她的口气既不臭,也没什么香味,可比起曾经那股吸血鬼的沉郁的花香来得更亲切,因为现在的她是凡人,不会用利齿里的毒药迷倒受害者。 酒精挥发地很快,瑟拉娜每说一个词,吐一口气,那股微风就扑在鹿正康的脸颊上,让酒精迅速地蒸发,带走他的热量。 “瑟拉娜,你知道约纳斯吗?” “当然,你的养子,他怎么了?” 鹿正康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你记得他,他被困在过去的时间里了。” “那你该想办法去救救他。” “是的,是的,我正在想办法。”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脏兮兮的精灵老头走了过来,“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主人的生命之火在黯淡,没了他,我们的生命都是黑白的,毫无意义了!” 瑟拉娜回头一看,顿时愣了,“你是……木精灵?不对,眼睛是暗精灵,这皮肤又像是高精灵?等等,我混乱了,你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精灵老头,作为长寿种,人们极少看到衰老的精灵,而出现在鹿正康二人面前的明显是一个乞丐,离群的他似乎没了活下去的盼头,目光哀伤,脸庞不自然地抽搐着,“我是德文英,你们快帮帮可怜的德文英吧,主人离开太久了!” 鹿正康:“你主人是哪位?” “祂,你不能知道,我不能说,哦!”德文英陷入了深沉的谵妄,一瞬间脸颊抽搐得愈发严重,涎水从嘴角流出来,头上的毡帽在晃动,就像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似的。那畸形的样貌让瑟拉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鹿正康宽慰他,“慢慢来,你说说,我能在哪儿找到祂?” “上一次……”精灵老头哆哆嗦嗦,“见到祂在蓝宫会客,不是领主!领主这等凡俗怎么配见到伟大的主人,是在佩拉吉奥斯侧厅,嘿,你带着这个,”德文英从腰间的口袋掏出一根陈旧的焦黄色髋骨,“拿着它你才能见到主人,快些吧,求求你,主人的帝国在陷入混乱!”这个人颠三倒四地把话说完,突然发足狂奔,远远逃开了。 瑟拉娜:“别理会这种疯子了!” 鹿正康:“不,恰恰相反,我正需要见一见这位疯子的疯主人。” “你知道他口中的主人是谁?” “当然,当然是那位著名的疯神,谢尔格拉!” 谢尔格拉,所有魔神中名列前茅的强大者,甚至是最强者,戏弄过许多魔神,包括海尔辛和玛拉凯斯。先代精灵史书认为,他的诞生与洛克汗被剥夺神性有很大关系。据说当初洛克汗的心脏压在红山之下,身体化为双月,精神随着心脏被挖出而迸发出蕴含创世之念在内的想象力之火花,也就是疯狂的谢尔格拉。 这位神长期受困于秩序与疯狂的轮回之中,祂的另一个神格是基加拉格,象征一成不变的永恒秩序(具体表现为将一切转化成同质的固态灰晶),每一纪元结束时基加拉格将带领秩序军团开始冰封一切的灰色远征(gerymatch)行军,并在行军结束,占领自己的湮灭领域战栗孤岛后,再度化为疯狂,重新以谢尔格拉的形态散播混乱,如此周而复始下去。 为祂打破这个循环的,是上古卷轴4的主角,赛罗迪尔冠军,末代皇帝马丁?赛普汀的好友,他帮助谢尔格拉打败了基加拉格,成为了新一代疯神。 “我想要知道一个东西的下落,谢尔格拉或许有相关的线索。”鹿正康如是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邪神的呼唤 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的鹿正康与瑟拉娜联袂进入蓝色宫殿。 这座古老的城堡给人以哥特教堂的宏大感觉,不同于外表和它本身的名字,其内部的装修色调其实是黑白色的,在时间侵蚀下,白色的石灰岩微微发黄,表面充满褶皱与细小的裂纹,而青黑色的辉绿玢岩倒是风采依旧,只是被磨砺得更加光滑油润。 他们要去的侧厅在右手边,穿过走廊来到中心大厅,这里朝上仰望,有一个漂亮的透光拱顶,领主的宝座在二楼,顺着扶梯可以抵达。卫兵询问他的来意,鹿正康便说要去侧厅,听到这句话,士兵很生气,“先生,女士,请不要想象那些无所谓的流言,蓝色宫殿是非常安全,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在至高王的荣光下,不会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出现的!” “呵,说这话的时候,你自己也不信吧?” 卫兵语塞了。 “你有钥匙吗?我想去一探究竟。”鹿正康沉声说道。 “我没,我知道谁有,请稍等,朋友。”卫兵瑟缩了一下,去寻到一个女仆,回来时带了一把钥匙。 “多谢。” 鹿正康对他微微点头,卫兵颇有些受宠若惊。 瑟拉娜哇哦一声,“你真的很有魅力。” “过奖。” 鹿正康点点头,当然,假如你每句话都有大师级幻术的效果,你也可以成为万人迷的。 佩拉吉奥斯侧厅,入口是一扇窄小的红木门,开门入内,里面竟然是有光的,烛台还亮着,可这里一副脏乱的模样,蛛网遍布墙壁,桌椅倾翻侧倒,盆栽枯萎,枝干如尸鬼的手臂一样朝来者曲伸。 瑟拉娜捂着鼻子,“好大的灰尘味,我打赌这地方都有三年没人打扫了。” “或许不止呢。” 鹿正康与她四处漫游,朝二楼走去。穿过一张张蛛网,不断深入,鹿正康突然被手心攥着的那块髋骨烫了一下。 瑟拉娜大叫:“嘿……” 鹿正康听不分明了,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眼瞳剧痛,使得他不得不闭眼,这痛苦来得快,走得也很迅速,再睁开眼时,他来到一片雾蒙蒙的枯松林,这里是一处贫瘠的平原,气温不太冷,林间散落着一些巨石拱门,就像是某些仪式所在地。 林中空地有一张长桌,堆积丰富的食物酒水,那香气让人垂涎欲滴,一个花里胡哨的骚老头正坐在王座上,向对面的一个金发诺德男人喋喋不休。鹿正康低头看看自己,穿着土气的棉服,蹬着一双羊皮靴子,顶上戴着海象皮帽子,这样的装扮虽然在他看来非常村味,可在泰姆瑞尔已经算是贵族范儿的了。 不过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包括铜伞,都不见了,净土也没有反应,这些他明白自己是离开了现实,来到了梦境中。 骚老头站起来热情地招呼诺德客人,“再来点儿茶水?佩里我的亲亲?”他身材瘦削,仿佛一个被岁月掏空的老家伙,一对眼珠呈现浑浊的灰白色,像是瞎了,但目光炯炯,齐肩短发和下颔的胡须花白,打理地挺精致,衣服很古怪,左半边红,右半边紫,梭形花纹如眼瞳一样遍布,看着像宫廷里的弄臣小丑的戏服。 诺德客人叹气,他有一头潇洒的金发,不过乱糟糟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可气色灰白,眼带厚重,黑眼圈也很明显,说话有气无力,“算了,我喝了不舒服啊,而且还得忙事儿,那帮唱反调的,耍宝的,诽谤的,我得处理好,我的刽子手已经三天没睡觉咯。” 鹿正康走过去,来到桌边,骚老头的王座单独占了一边,而另一边放着三张椅子,桌上也有三份餐具,看着就不像是招待某一个人的。 骚老头看到来客,呜哇大叫起来,“哈哈哈,哼哼呵呵,欢迎欢迎。”他对鹿正康满脸堆笑,扭头又冲诺德男人吼叫道,“嘿,你可以先去歇一歇啊!”男人被一道紫色的漩涡带走,消失不见。 鹿正康问道,“你似乎认识我?” 那骚老头正是疯神谢尔格拉,祂说话容易激动,一激动,就会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而平静时说话声其实是温和醇厚的。 “我认不认识你?咦,你不妨先猜猜我是谁?哈,我打包票你肯定猜不……” 鹿正康:“谢尔格拉。” “嘎?!”疯神洋洋自得的话语被打断,祂生气了,“哦!好好好,来了一个狠角色,一个硬茬子,呵,当我会怕吗?我绝不会,你想挑战我?那我接受了!” 鹿正康:“我没这么说过。” “什么!!!”祂张大嘴巴——灰白的嘴唇猛地扩张起来,似乎能毫不费力地吞下一头牛——就像喇叭似的,“你再说一遍!说要挑战我!” 鹿正康:“要挑战我。” “怕怕!好吧,我挑战你,好吧好吧!”疯神古里古怪地笑着,“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管可怜的佩拉吉奥斯三世皇帝啦,咱们换个地方,马上,等我收拾一下必备的物品就好。” 鹿正康:“别告诉我你想去我的脑子里。” “喔哦!不愧是你!哦,等我,嗯,我看看,衣服,带了,胡子,带了,行李……等等,我行李呢?那么大一个,就放在那儿的!”祂说着,一挥手,一道湮灭之门在空地上展开,那个精灵老头德文英从中走出。 “主人,是您,您终于肯回去了吗?” 谢尔格拉狂怒,“谁说的!我不会去,我不想去应付基加拉格那堆臭屎,我这不过是去人生的下一个景点,仅此而已!”他一指德文英就把他变成一个棕色的小皮箱,走过去拎在手上,踌躇满志的样子,就像一个终于迎来假期的苦命打工仔准备去新环境大开眼界大饱眼福似的。 鹿正康叹气,“你还没问我同不同意。” “嗯?你在对我说话?你认真的?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不过,嘿,”谢尔格拉突然做出翩翩君子的模样,“我很有礼貌的,请问您能邀请我去汝之大脑一行吗?” “我要知道纳米迪安的下落。” “可以!痛快,我答应了!哈,告诉你祂在哪儿,不过得让我先想想……”谢尔格拉用一只手比划出八字形,细长的手指挤到嘴唇上,扒开两边的嘴角,眼睛凸暴,脸色非常不自然,仿佛是在狂笑,又宛如暴毙病逝者的挣扎。 鹿正康皱皱眉,他看着这张脸,脑子里就出现了各种幻觉,熟悉的体验。高等存在的信息冲击低等存在的思维导致信息溢出了。 谢尔格拉的音乐,是死亡金属,疯狂的摇滚,然而在某一瞬间会突然打上休止符,在一片蜂鸣的余韵里,那张作怪的脸越来越清晰。 恍惚间,鹿正康听到有一个沙哑的嗓子在大叫:“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海绵宝宝!” 第三百六十二章 瓦巴杰克的混乱故事开始 鹿正康与谢尔格拉站在黑暗的房间那更加黑暗的角落里。 室外有明亮的车灯白光飞来,从门上的两个玻璃小窗里投射进来,在刷成灰白色的水门汀墙上打出梯形的光斑,移动着,从大到小,消失。 屋外不远处就是一条公路,很繁忙,哪怕是夜间也有许多来往的车,尤其是一些驶往市区的重型车辆,它们动静巨大,呼啸往来,房屋都会隐隐颤抖。 江南的冬天冷得真实,室内外温差不过一度,男孩却睡得很香,他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厚厚的棉被,红色的被罩上绣着鸳鸯戏水,这是父母结婚时候置办的物什,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床和被窝之间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躲在里面,露出一颗脑袋面对外界的空气,很安全。可以无视寒冷与噪音。 谢尔格拉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这个动作鹿正康也常做,不过他往往是在疲累时这样叹气,而祂却是嗅到了一顿美餐。 “喔哦!太让人惊喜了,异界的来客朋友,啊,你很镇定,这是对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是吗?就是一个小小的……”祂伸出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个缝隙,“诡计,不不不,别这么说,我会难过的!是玩笑,玩笑而已,总板着脸作什么?像我似的,多笑笑!”谢尔格拉两边的嘴角裂开口,鲜血流淌像泪水,脸色如粉浆一样骨白,祂这样放肆的笑着,房间里安睡的男孩微微皱眉,像是做着噩梦。 鹿正康没有气愤,他只是看着谢尔格拉的表演。 “接下来,观众有了,还需要表演者,猜猜会是谁?我们俩的哪一个?还是一起?”祂兴奋地搓着手,刷拉刷拉响。 “不想猜。” “放弃了!好,好吧,那我只好公布答案——当当!”谢尔格拉一挥手,一道湮灭之门出现,随即消失,原地留下一个穿着金色晚礼服,披着紫貂皮大衣的女人,正是瑟拉娜。 她似乎是看不到鹿正康,只是质问谢尔格拉,“我在哪儿?白山是不是被你绑架了?” “嘘嘘嘘……别激动,可爱的女士,您的美丽好像是仲夏夜的流星划过明镜般的湖水,既然如此,让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我听不出你这句话前后的关系,不过嘴挺甜的,现在把我爱人交出来,不然我可得用冰锥给你的屁股开开眼儿了!”瑟拉娜难得遇到一个槽点如此密集的人物,甚至有些想和疯神多拌嘴几句。 “嗷!!!”疯神突然暴跳如雷,“住口,下贱的凡人,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是伟大的谢尔格拉,疯神,那个疯神!你再对我不敬,我就要把你的皮肉都掀开来,内脏放到太阳下暴晒!” 瑟拉娜顿时震骇,“难怪……” 谢尔格拉的怒目是切切实实的混乱嗔愚,口水四溅,灰沉沉的眼珠里全是血丝。不说别的,就这表情本身就杀伤力十足,祂瞪着瑟拉娜看了一会儿,直到被鹿正康踢了踢屁股,祂陡然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一样,扑哧笑起来,“欧唷,你的小男朋友威胁我不要吓你,切,没劲儿呐!” 瑟拉娜措辞谨慎起来,“伟大的疯神谢尔格拉,请问你如何能把我的爱人还给我呢?” “简单,简单,你先猜猜自己在哪儿。” 瑟拉娜扭头打量四周,屋子里堆积着一些老旧的木家具,木板拼接,并不是上档次的东西,房间本身并不宽敞,床、衣柜、书桌、床头柜、椅子,刚好是五件,一只手数的过来。 床上的男孩微微翻滚,有些不安分。 “这里是你爱人的思想,你在他的脑子里!只要你能把这个小孩儿叫醒,他就能回来,可你现在没有了施法能力,哈哈,你猜猜看,该怎么做才好?”谢尔格拉吸溜着嘴角的血和涎水。 “请您给予启示吧。”瑟拉娜发现自己果然无法感应到魔能,周围是一片魔法荒漠。 “当然……是瓦巴杰克!!!”疯神打开小小的皮箱,猛地抽出一根三英尺长的灰铁棍,直溜溜的,顶端是一个张开嘴大笑的三面头像,看模样正是抽象化的谢尔格拉之容,头顶有一个小圆坑,而大大的嘴被夸张化处理,都通透了,留出中空的孔洞来。 这是疯神的魔神器,激发其中的能量,会从法杖一端射出红色光团,被击中的物体或生物会出现不同情况的异变。 瑟拉娜接过法杖,正想再问什么,却见疯神后退一步,没入房间的阴影里。 室内只留下往来不息的车声,悠远。 瑟拉娜激活法杖,将光团击打在熟睡的男孩身上。 嘭的一下。 在一片红光里,男孩变成了一个鹿头标本。 瑟拉娜慌了神,接连用法杖去对鹿头施法,然而没有半点作用了。 她略略茫然,此时,天亮了。 门打开,一个穿围裙的中年妇女打开门走进了,坐在床边轻轻推那个鹿头,“康康啊,起床啦,要迟到了。” 鹿头没有任何动静。 妇女叹着气,“再睡两分钟,不起的话,我就把你拖起来了!” 她出门去,没有把门带上,清晨的光线既不明亮,也不干净,瑟拉娜走到门外,这里是阳台走廊,右手边有楼梯到一楼,栏杆是铁制的,刷着绿漆,不过已经剥蚀掉许多,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管。 远处是低矮的山脉,太阳还在东面山的背后,才露头一点点。天上的云很厚重,以至于西面和南面的天空阴沉沉,灰暗无比,夜色浓郁得化不开,东面的山岚被霞光染透,金灿灿,气象万千的样子,蓝天其实不甚蓝,可也很漂亮,晨星在静静明耀。 这里,就是鹿正康的童年记忆。 楼下有厨灶忙碌的声响,炊烟里有食物的香气飘出,瑟拉娜不知道,以为会是佳肴,但其实只是昨夜的剩菜放进锅里烫一烫罢了。 门前是一条小巷,一个骑三轮车的白衫老头驶过,嘴里叫唤着,“卖——煤气嘞——”声音拉得很长,瑟拉娜听不懂,可不妨碍她有些小小地喜欢这叫卖声。 妇女从厨房又杀回男孩的卧室,她果真是把鹿头拖了出来,拎着鹿角往楼下走,还埋怨男孩这么大的男子汉还赖床。 瑟拉娜饶有兴致地跟下去,她知道自己没有搞砸,且看看接下来的故事会是什么样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 加速的记忆 妇女带着鹿头来到一张脏兮兮的老旧绿漆木板长方餐桌,桌面开裂,一条条木板的缝隙都被腐蚀得斑斑驳驳,堆积了一些污垢,不过总的来说,被主妇用那块桌角上的黑抹布擦得还算干净,至少没有菜汤的汁水留在案上。 三份碗筷,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疲惫的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他方从屋旁的菜畦回来,住在城郊的人家,可能没有自己的小庭院,但一定是有小菜园子的,哪怕实在找不到可用于耕作的田地,也会放一些盆栽。 现在天蒙蒙亮,屋里没有开灯,天花板上是一层被油烟熏得发黄发黑的腻子,积灰的白炽灯在西墙的中段,东墙上是东方红海报,还挂着破烂的牛年日历和一个小电子钟,北墙靠着一个木制橱柜,还有一扇通向厨房的小门。 男人在唏哩呼噜地吃着一碗汤泡饭,就一点冻成块儿的隔夜鱼汤,很满足了。 妇女把鹿头往桌上一搁,凸出的吻几乎要戳在宽大的白瓷饭碗里。 “快吃。要来不及了。” 当那鹿头放在餐桌上的一瞬间,瑟拉娜恍惚是觉得一切在加速,两个大人匆匆忙忙地刨食,还不忘聊几句闲天。 “该找工作了……下岗这半年了都……”妇女絮絮叨叨。 “三叔家缺人,说是要跑东北那块儿,大兴安岭砍树要人。”男人略略停顿,碗空了,他把碗递给女人,妇女去盛一碗饱饱的汤饭给他。 “你千万别去。北面说是不太平。” “我也不想去,说是冻死过人……往南去,个体户发展好些……” 鹿头一对乌溜溜的眸子倒映着这样的景象,熹微的天光在一切物体上反光,油乎乎,喑哑哑,暗戳戳,都是如此,色彩不重要,重要的是光与影,这些能在鹿的眼中真实反映出来。 瑟拉娜略感迷惘,她看到妇女生气地让男孩多吃点,鹿头没有动静,于是妇女就把碗接过来,往它的嘴里扒拉,米粒与汤汁淅淅地漏出去,男人也温声让孩子吃饱,不然没力气学习的。 早餐匆匆就结束了,女人从杂物间把自行车拖出来,把鹿头和一个布书包固定在后座隔板上,同男人告别,随后跨上车,在车轴吱呦呦的叫唤里,出门。 瑟拉娜小跑着跟着这个骑单车的妇女,她穿过小巷,同几位熟人打招呼,充得饱满的轮胎压过水门汀的公路,忽悠悠,她拨弄车铃,叮叮作响。 瑟拉娜本以为跟上这种简陋东西是简单的,可其实不简单,妇女看着有些衰颓,可身材健康,在巷子里还好,阻路的多,骑不得多快,一上宽敞大路,猛地就加速了,越来越快,迎着晨曦的光,经过一座座山脚,瑟拉娜抿着嘴追了半小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 妇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停了车,在马路边上,她转身问鹿头,“要不要嘘嘘啊?” 鹿头不答,女人还是抱着它下车,到灌木丛里放好,嘱咐他快些。 瑟拉娜感慨,“救了命了。”她现在只是平凡人,还得扛着重重的瓦巴杰克,哪有能力与轮子竞速。 妇女带着鹿头回来了,瑟拉娜讨个巧,自己坐到后座去,把鹿头抱在怀里,书包压在屁股下,妇女嘀咕了一句,怎么变重了,随后继续骑车。 山川河流,草木芳华,在冬天的江南是静谧而矜持的,月前的霜,现在还能在一些地方看到,尤其是一些房屋顶,瓦片缝隙里。世界除了松竹的绿,灌木的黄,雪的白,便再没什么惊喜,人世的混彩其实只是被自然所吞没的小小孤岛。 妇女骑单车,载着瑟拉娜与鹿正康,到了孤岛里。 人类的造物,硬化的地表,高低起伏的建筑,奔流的车辆与行人,弥散的香味与臭气,其实城市也是自然,不过是生物的种类不一样。树木变成钢筋水泥,灌木变成摊贩市场,流水变成一群群实物,花草香气与腐臭恶气也被分别取代。 妇女来到一座小学门前,停了车,让鹿头自己去上课,瑟拉娜抱着它,走进校门。 门里是一个不大的操场,东面被树木阻挡,西面是几栋楼,瑟拉娜回头,女人在冲她挥挥手,然后骑车转身,没入城市的河流中,看不见了。 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仰视着鹿头,“鹿正康,你又让你妈送你了。” 瑟拉娜没有说话,小男孩就自顾自嘟囔,不时吸吸鼻子,用裤兜里的一块绣花手绢抹脸。有了小男孩的指引,瑟拉娜顺利带着鹿头进入教室,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一整天就愣愣的看着黑板,老师们来了又走,黑板满了又擦,孩子们在座椅上发抖,握着笔的手冻麻了,就塞到大腿间捂一会儿,抽出手来继续书写。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中午,老师摸着瘪瘪的肚子出门去,小孩都打开饭盒子开始吃用餐,那动作齐刷刷的。 瑟拉娜也打开书包,里面确实也有一个白铁饭盒,看起来坑坑洼洼有点丑,打开后,是一团冷的糯米饭,里面有咸菜的馅儿,倒是用油炒过,她吃着很香。 饭团吃了一半,她意识到鹿头没有吃,她把这个脑袋搁在书桌上,现在挖一勺饭凑到鹿头嘴边,鹿头没有动静,早上的汤饭粒还粘在毛发缝隙里,瑟拉娜替它清理干净。 后来她就自己把饭团全部吃了。 妇女的手艺很不错啊。 瑟拉娜美滋滋的,周围时间流逝地很快,马上就到了放学时间,铃声一响,老师们涌进来布置作业,叽叽喳喳,像一群老麻雀。 班长是个小女孩,她领着卫生委员走到瑟拉娜这边,对桌上的鹿头严肃说道:“今天你要值日,倒垃圾桶。” 瑟拉娜眨着眼,把鹿头举起来,班长和卫生委员的目光跟着它移动而移动,转一圈,转两圈。 “你快点,等他们把地扫好就去,我留下来检查一遍。”班长最后吩咐了一句,颠颠跑开去叮嘱其他的值日生。 瑟拉娜把鹿头揣在布书包里,自己再挎着包,拎着大垃圾桶出门。 一天过去,妇女带瑟拉娜回家。 夜晚,她躺在那张床上,她毕竟是个成年的女子,对男孩来说够大的被窝,对她来说,其实有些逼仄,她就侧身蜷体,把鹿头放在枕边。 今天开始,她替代了鹿正康。 一觉醒来,眼前却不是那个熟悉的房间,一个闹钟把她唤醒,瑟拉娜睁开眼,看到了闹钟,这铁玩意儿,顶着两个铃铛,发出连绵清脆的噪音。 室外已经春暖花开,门被打开,外面不再是阳台,而是一个客厅,地面铺着木板,桌上摆着饭菜,一副小康之家的模样。 妇女穿得时髦许多,照例是让鹿正康多睡两分钟,不过瑟拉娜没有困意,披上外套就下了床。 这一觉也不知是睡了多久,眼前时过境迁,瑟拉娜颇为迷茫。 主位上的男人穿着西服,笑眯眯的样子,再不是吃剩饭剩菜,而是从早餐铺子买来的好吃点心,云吞和生煎小笼包,香气扑鼻。 妇女与男人没什么好脸色,一顿饭,吃得沉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饭后,男人开着一辆四方方的老式轿车载瑟拉娜去学校。 中途,他问了一句,“你想跟爸爸,还是妈妈?” 第三百六十四章 情敌,婆媳 瑟拉娜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他的气质很浮躁,同样是坐车上学,妇女骑单车的日子还在昨天,那时候的感觉她记得清清楚楚,小风吹吹,撩动额头的发丝,看着天色慢悠悠变亮,什么都好,屁股下的书包虽然很硌,不过里面装着的午饭很好吃。 现在她坐在这奇怪的车子里,坐垫又软又舒服,还有一股空气清新剂的青柠味道,车在街道上龟移,沉闷而没有一点风,黑色的新书包放在一边,肚子鼓鼓的,就像乘客一样倚靠在座位上,男人从后视镜处看她手上的鹿头,鹿头的眼睛晦暗无光。 瑟拉娜扭头看向车外的世界,她不由得再次感慨时过境迁,城市这座森林繁茂了好多,高大树木愈发多了起来,一切也都向着规矩与秩序狂奔,有别于野趣的另一种美感凸显出来,只不过,活在其中的动物们,愈发躁乱起来,让瑟拉娜不太喜欢。 学校到了,是高中,瑟拉娜拎着鹿头和书包下车,走进校门,里面是一条林荫走道,两侧的樟树郁郁葱葱,落叶在树下堆积。她回头,看到车里的男人举着一个黑盒子在畅谈,目光匆匆朝鹿头一瞥,挥了挥手,随后升起车窗,离开。 一个大男孩走过来,对瑟拉娜手上的鹿头打招呼,“鹿正康,作业写了没,给我抄一下。”他是昨天那个小孩儿,看来很有缘。 瑟拉娜见对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书包,也便把书包递给他,对方笑眯眯地捞过来打开一看,惊呼:“你他娘的也没写啊,怕不是打算现在去教室抄学委的……哦,就写了个数学啊,语文,空的,靠,英语你也不写,这么好的英语你白瞎了。” 一切都像是昨日重现,大男孩领着瑟拉娜去往教室,他们俩是同桌。 早自习时间,同学们大多在偷偷吃早饭,还有偷偷抄作业的,甚或有边吃早饭边抄作业的,以至于读书声很小,只有窗外浮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时,大家才举起课本高声朗诵,还得小心不把嘴里的饭粒喷出来。 这些都和瑟拉娜无关,她坐在教室里,到中午时,她以为能像昨天一样,从书包里取出饭盒吃一顿美美的咸菜饭团,不过书包里只有书,她把包都倒空了,也没找到那个丑丑的白铁盒子,这让她疑心是早上那小子翻书时把饭盒顺走了。 直到所有人都出门离去,她才意识到,吃饭地点有变化。等她匆匆顺着人潮涌入食堂,里面已经有水泄不通的架势。 偌大的食堂没有电灯,全凭天光带来微弱的视野,很多地方还黑漆漆的,于是在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秃噜秃噜,叽叽喳喳的动静,仿佛藏了一个春天在食堂的角落里,小动物们活力四射。 瑟拉娜望着打菜窗口前的长龙发呆,最终是同桌的大男孩分了她一个包子,准确说,是给鹿头一个包子。 看起来,鹿正康的人缘倒是不错。她啃着油汪汪的大肉包,皮虽然冷,但馅儿是热乎的。 回到教室,里面只有二三人,他们的座位都比较靠前,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律,他们也的确是比较喜欢学习的。 瑟拉娜在座位上发愣,以为能很快就到下午,不过没有,一个穿白衬衫,灰长裤的女孩走到桌边,偷偷递给他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些糕点。 正好有些饿的瑟拉娜大快朵颐,女孩却坐在同桌的位置上,把漂亮的马尾辫放在桌上,就这样侧着脑袋对鹿头轻轻说话。 瑟拉娜吃完糕点,看着女孩,她的眼睛很亮,睫毛长长,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小猫儿打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所以说,这个小姑娘和白山是什么关系? 同桌回来后,很老实地给小姑娘望风,直到上课铃响起,二人才各自归位。 瑟拉娜听到有许多窃窃私语,这时候的鹿头,眼睛反射中午的光线,亮堂堂。 下午的铃声响了,瑟拉娜提起鹿头出门离开,但其实还有晚自习,她把鹿头揣在空包里,越过门卫,径直离开。 人在树林里很难看到落日的景象,在城市里也是一样,尤其是地平线上无数的山,它们会提前把太阳遮住,也至于让人无法目睹火球坠入世界彼岸的场景。 穿着金色晚礼服,披着紫貂大衣,盛装如宫柳的瑟拉娜在偌大的城市瞎逛。霓虹灯闪烁也不如她的姿态炫目,车流的无尽灯光从她身旁淌过,没有任何惊诧的注视,她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揣着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鹿头。 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儿,早上坐车时,七拐八绕,在雷同的建筑前兜圈,就像是走迷宫。倒是通向近郊的路还在,还熟悉,她沿着路走,天色越来越暗。 到家了,到了曾经的家。 门竟然开着,里面走出一个妇女,衣着简朴,披着围裙,正是鹿正康的母亲。 妇女左右张望,似乎是心神不宁。瑟拉娜连忙把鹿头从书包里掏出来,妇女与鹿头对视,呆了,差不多三四秒,妇女小跑过来抱住瑟拉娜。 瑟拉娜僵住。 她感受着她无声的哭泣,她把泪水滴落在她的肩膀。 瑟拉娜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搂住妇女。 “来了,来了就好了,吃饭,吃饭。” 妇女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找到这儿来,她的餐桌很简单,两菜一汤,有一道还是中午剩下的,看到这张脏兮兮的绿漆木板长方桌,瑟拉娜有些欢喜,就仿佛在这段汹涌的记忆狂流里找到一块稳定温暖的礁石。 饭后,妇女为瑟拉娜收拾了卧室。 “作业带来了吗?” 瑟拉娜听不懂,把鹿头往书桌上一放,自顾自钻进被窝。 妇女继续唠叨,“作业还是要写的,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还是去你爸爸那里……妈妈这里很穷的,你别跟着我了。” 瑟拉娜侧着脑袋,妇女倚在门框上,鹿头在书桌上,台灯的光冷而亮,这场面很单调,她又把头扭向另一边,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窗户,暗蓝的晚暮伴着微风吹动窗帘,一次次映入眼帘。 不知多久,妇女离开,关门,瑟拉娜去把书桌上的台灯关了,再把鹿头接到被窝里,就像曾经那样。 屋外的公路上,车流飞驰。 晚安。 第三百六十五章 轨道人生 瑟拉娜没有睡好,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妇女和男人在屋外争执,混乱的话语就像疾风骤雨,她本来就听不懂,索性就不听,然而就算不听,不理会,她也再没能睡着。 她在思考如何能把鹿正康叫醒,心想着:梦境和记忆肯定是有局限性的,只要自己做出一些超常规的事情,就能让梦境崩溃,毕竟没发生过的事情总是需要更多注意力去处理,只要积少成多,慢慢的,鹿正康就会因为思维活跃而清醒过来。 看见这样一条有可能的走得通的路,瑟拉娜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当即起床,从窗户跳出去,在夜晚的城郊漫步。 过了一会儿,天要亮了,瑟拉娜回头看到炊烟从家的方向升起,于是偷偷跑回卧室,拎起鹿头,下楼,到厨房,倚着门框,在这个角度能看到妇女在厨灶前忙碌的背影,还有她的衰老,不过,不能用衰老去形容这种状态,她只是颓唐,那骑单车能让曾经的吸血鬼奔命也追不上的健硕身体,再也不那么精力旺盛。 火光映着她面部细细的褶皱,表皮松弛油润,就像盖在木柴堆上的白麻苫布一样,单看这体肤,没由来就叫人觉得愁苦,好在妇女转过头来时,瑟拉娜见到她的眼睛是亮亮的,她非但不愁苦,反倒有种解脱的舒畅。 瑟拉娜心想,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了,男人变心,女人绝情,从来都是这样。 黑漆的铁皮大门被人敲动,当当当,声音很响亮,妇女皱起眉,把灶火关闭,匆匆去开门。 瑟拉娜以为是那个男人又来了,也追出去,结果,门开后,显露出另一个男人的样貌,穿着灰色工装,他笑得憨厚又纯良,妇女的表情却变得真正愁苦起来,她摇摇头,想把门关拢,灰衣的男人想阻拦,他们就凭着一扇门,互相角力,用各自的眼神来进行无声的交流。 妇女用了很大力气,额头汗涔涔留下,灰衣的男人气喘如牛,他只抵住门,没有真正用力去推,可他的姿态就像是在和江潮搏击的拉纤人似的,小腿颤抖,绷着脸,眼睛瞪得很大,湿漉漉。 妇女一再摇头,终于把门关拢,锁舌发出卡塔一声,她脱力似的,扶着门板,脊背起伏,当她回过头来时,脸色又正常了,对瑟拉娜挥挥手,说一句,“把饭去盛了。” 瑟拉娜捧着鹿头往厨房走,心里茫然于这二人的关系,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看透婚姻的真相,至少,她猜不出刚才敲门的那个男人是谁。 这是无声而尴尬的一餐,妇女总是低着头,瑟拉娜又一次试着喂鹿头吃些东西,它还是没有反应。 饭后,妇女递给瑟拉娜两块硬币,叫她去坐十九路公交车上学,反复叮嘱要好好学习,末了,她说了一句,“别回来,找你爸爸去吧。” 瑟拉娜没听懂,她照例把鹿头揣在包里,出门,沿着路走,她看到那个灰衣男人在一个巷口徘徊,他也看到了瑟拉娜,冲她挤出温和敦实的笑容,不知为何,瑟拉娜有些怕这个表情,她皱皱眉,没有回礼,小跑几步,出了巷子。 沿着公路走了一会儿,瑟拉娜看到有些大车子会在路边停靠,让行人出入,她知晓这肯定是公共代步工具,于是也很自然得上了车。 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眼前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障壁,就像是在看画一样,远山,田野,路,行人,楼,电线杆,一桩桩,一件件,从远,近了,再远离,越是靠近地平线的,就越能在视线里停留,是这样的,离自己近的东西,反而转瞬即逝。 瑟拉娜的脑海里总是会泛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但此时却不由得陷入了半清醒的凝思,一些关于数学,关于哲学,关于社会生活的东西,如酒缸里的酒糟一样,随着旋转的酒液上浮下沉,在扑鼻的香气里,溶解了形骸。 她突然清醒过来,车子到站,但不是学校,这里是一个火车站,她的思维还不那么清楚,只是跟着下车的人群走,很被动,她打量四周,这个建筑非常大,但不很高,就像是森林里的蚂蚁窝,凸出地面一个扁平的小丘,无数蚂蚁进进出出。 好多的人,好多的声音,在这里,你会迷茫的,瑟拉娜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她钻出人群,迎面来了八九个青春靓丽的男女,穿得时髦,他们冲瑟拉娜打招呼,带着她一块儿,到检票口前的队伍后站好。 瑟拉娜故意又离开这群男女,跑去另一个队伍后面站着,她看到前面的人都持着一张红色的纸片,于是翻找自己身上的物什,最后从书包的夹层里找到一个旧旧的皮夹子,里面有一些名片,一些叠好的现金,她想要找的红色车票,还有一张全家福,不过父亲和母亲的部分被撕破,只有鹿正康,还有两个老人。 瑟拉娜茫然了一下,但那个中年检票员没有茫然,劈手夺下了她手里的票据,用夹子打了一个孔后递还给她。 人生的旅途若是太陌生,难免有悲痛的嫌疑,踏上一条全新的路,离开旧时的人,瑟拉娜略略有些伤感,她轻轻抚摸书包,鹿头还在,鹿角的轮廓能从外面看出来。 待她坐上绿皮火车,整个过程都很自然,她也不惶急,只是又把鹿头从包里取出来,放在小小的桌面上,窗外突然有人在叫喊鹿正康的名字,瑟拉娜惊了一下,连忙从车窗探出头,妇女在月台上站着,她的衣物越来越简朴,越来越老气,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印着米老鼠的帆布袋,瑟拉娜去接过来,沉甸甸,很压手。 妇女似乎还想说什么,火车却缓缓开动,瑟拉娜把半个身子探出窗,妇女追了两步,没有继续追,只是很用力地挥手,示意瑟拉娜缩回去,妇女的脸庞越来越衰朽了,苫布似的枯黄皮肤紧紧贴在肌肉上,不再油润,为什么呢?瑟拉娜猜不到,只是看着妇女那既痛苦又欢愉的神态,发了一会儿愣。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终于是回到车厢里,窗外一根很近的电线杆呼啸而过,再晚些的话,她的脑袋就得被削下来。 瑟拉娜没有感到后怕,她就是继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一切。 铁路和公路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公路自由些,铁路就束缚一些。看着枕木上两条挨得很近的钢轨,车轮就压在它们上,数条轨道互相交错,复杂的就像一张打结的渔网。 现在是白天,但已经有些人露出疲容,一节车厢,众生百态,但总的来说,白天时,人们还是要活跃些的,抽烟打牌,齐声歌唱,吃着各类食物。 瑟拉娜打开帆布袋,里面有衣物,还有食物,尤其是一包茶叶蛋,六枚,还热腾腾的。她一口气吃了三颗,滋味十足。 到晚上时,困倦欲死的人们大多会睡得七扭八歪,甚至还有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的。 瑟拉娜没有睡意,她望着窗外的漆黑旷野,夜幕下奔行的火车,就像在海面上的行舟,由一座遍布灯火的孤岛,去往下一座。火车本身留给瑟拉娜的印象——某个巨大生物的肠道,空气浑浊好似蒸发的胃液,在黑夜中缓缓行进宛如蚰蜒,而人们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像待消化的石块瓦砾草根泥屑。 一天一夜又几个小时,目的地到了。 鹿正康的大学时代。 第三百六十六章 耳鬓厮磨 瑟拉娜在大学的校园闲逛。 不同前几次有人带她去教室,现在的她没有人管束,于是就可以很悠闲。这正和她的心意,把鹿头随意安置在宿舍,然后自己溜达出校门,跑进店里吃喝玩乐。 她很羡慕鹿正康的记忆,人们平和到有些愚蠢,没有野兽、死灵、魔法等等致命源,战争离他们很远,有的是安全和享乐。 她听不懂人们的话语,不过她可以去猜测,去观察,有的人衣冠楚楚,但并不十分开心,有的人残肢断臂,可眼神依旧有力,有的人急切而贪婪,有的人暴躁而麻木,有的人表里如一,有的人居心叵测。 最叫她奇怪的就是这里的宗教了。 她也去过华丽的庙宇,也见过人们携带的信物,也看到僧侣在大地上行走。 但这些都不是宗教。 关于神秘的宗教已经死去了。 瑟拉娜很想知道,失去信仰,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等她多观察了一会儿就意识到,宗教还在的,只不过换了一个形式。 这里的人们信仰的是财富和技术。 有了这个发现,瑟拉娜长出一口气,那就好,人怎么可以没有信仰。只要有思想的地方就是会有信仰,会有宗教的。没有信仰的,除了疯子就是真神。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没有疯狂,只是聪明得很隐晦。 大学时光过得很快,快到让瑟拉娜很遗憾,某天出门饱餐回来,就看到宿舍里空空的了,没有室友们的大呼小叫,没有堆积如山的垃圾,没有臭烘烘的气味,什么都没有,床铺只剩下木板,干净地就像从没有人入住过一样,傍晚天光从玻璃窗打进来,水泥地上昏暗的橘红色反光照不亮周围的阴影。 瑟拉娜把鹿头从床上拿下来,装在书包里,也出门离开,走前,没有忘了关门。 在城市街头行走,她不知该去往何方,眼看着天要黑沉下来,也没个落脚之地,她本想想往常似的,寻个酒店住一晚,但这次,看门的把她拦住,不叫她进入,或许正是因为拿了鹿头,所以不再是那个隐形人了。 瑟拉娜最终在网吧过夜,没有上机,就只是坐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书包不见了,鹿头被撇在地上,沾了一滩污渍。瑟拉娜勃然大怒,可她的厉声询问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正是在这个时间,这一秒,她明白过来,自己的的确确在按照鹿正康的记忆行事,什么都没能改变,就像铁轨上的火车一样,看似轨道无数,可真正能让她奔行的只有一条。 这个觉悟着实把瑟拉娜吓坏了。 她以为自己用瓦巴杰克已经篡改了鹿正康的经历,以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在加大梦境的不真实感,好让鹿正康自己醒来。 但结果并不是,她扭头看着瓦巴杰克,这法杖被她别在背后,就像一个鬼魂,不会被任何物体触碰,哪怕瑟拉娜把它遗弃在某处,过一会儿也会自动出现在她背后,把沉甸甸的压力搁置在她的脊梁上,并张开嘴,无声大笑着。 所以说,瓦巴杰克其实不是真实的东西,它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负担。 瑟拉娜抽出瓦巴杰克,猛地朝天空释放魔法。 猩红的光团击打在云层上,把天穹都染成血色。 阳光变成一束束,就像矿物的晶枝,美如琉璃珊瑚,被击中的事物会改变模样,楼变成树,人变成动物,城市变成自然,自然变成深渊。鹿头在红光里,伸出暗黄的舌头舔舐瑟拉娜的手心。 她看到这样疯狂的景象,反倒开心了许多,她还希望能更加疯狂一些,更加绝望一些,这样鹿正康说不定就会被吓醒。 不过这样惊人的景象在一点点消退,瑟拉娜反复用瓦巴杰克改变天象,但都无济于事,周围的一切重新回复原样,连那个鹿头也缩回舌头,重新变成愣愣的样子。 她气喘吁吁地蹲在马路边,一辆车在她身旁停下,瑟拉娜抬头看去,驾驶室里是一个年轻女孩,她皱眉看了看地上的鹿头,问一句,“你怎么坐在这儿?” 瑟拉娜把鹿头捡起来,站在女孩面前,她认出了她,这个女孩会拎着鹿头在校园和城市四处逛。 后座的车门突然开启,瑟拉娜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该上车,而不是与看不见她的女孩对峙。 忽悠悠一路飞驰,再等停了车,却是回到了近郊的老宅,瑟拉娜与女孩一同下车。 男人与妇女在门口张望她们。 瑟拉娜惊诧不已,那个男人回来了,夫妻俩在这么多年后居然重归于好。 所以说,瑟拉娜她从没有看懂婚姻。 女孩对妇女二人鞠躬,还把礼品递过去,双方各自都露出笑意。这是一次媳妇见公婆的非正式会餐。 意识到这个女孩很可能成为鹿正康的妻子,瑟拉娜非常不开心。 她死死抱着鹿头,生怕它飞入女孩的怀里。 时间在这一瞬间后便急速流逝,瑟拉娜仿佛站在屏幕之外,见证着鹿正康的爱情一点点褪色,并不是谁变心了,只不过各自都被生活磨去了脾气,也磨去了热情。 打败爱情的,终究是现实。 瑟拉娜捧着鹿头,站在风雪交加的火车站,这里她不曾来过,但有种熟悉的感觉,曾经的火车载着她前往大学,那是一次别离,如今又是一次别离,鹿正康与许远琪。 瑟拉娜为二人感到心疼。其实他们很合适来着,只不过都是喜新厌旧又倔强顽强的人。 这同鹿正康的父母很像,都对熟悉的一切没有耐心。 离自己越近的东西,反倒转瞬即逝。 什么都不是命中注定的,哪怕是诀别的恋人,只要肯挽留一下。 瑟拉娜看着女孩头也不回得走入人群。 鹿头还是冷冰冰的模样。 记忆要结束了。 谢尔格拉的声音传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你所经历的是连他自己都已经忘却的记忆,很不可思议吧?”祂如是说道,也不知是在说鹿正康的记忆不可思议,还是在自夸。 瑟拉娜看着周围雪白的世界一点点暗淡下去。她焦急了,冲过去,对女孩大喊,“你回来!” 但她的话语如石沉大海,没人注意。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你只是这段记忆里的一个幽灵,你的一切行为都会被修正到预定的轨道上,等你这趟列车抵达终点,就是结局,这个游戏,是我赢了。” “不,还没有!” 瑟拉娜绷着脸,把鹿头标本脖颈处的气管、咽喉、血肉等物体掏出去,然后把这个空壳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谢尔格拉哈哈大笑,“没用的!你在想什么呢!以为带上这个东西就能变成那个人了?” 瑟拉娜的声音从头套下传来,闷声闷气,“单单这样当然没用,不过我还能这样!” 她高高举起瓦巴杰克,红色光团打在天空,就像一朵烟花,在绚烂的猩红世界里,火车站是一个大大的草团子,许远琪是一头漂亮的牝鹿,而瑟拉娜把四肢放在地上,把鹿头向前伸展,模仿着动物的姿态,发出呦呦的啼叫。 “哦——!你发现了!”谢尔格拉又是惊讶又是开心。 周围的动物们第一次听到瑟拉娜这个外来者的声音,牝鹿原本要走上那只绿色的蚰蜒,但听闻哀切的鹿鸣,猛地回身,小跑到牡鹿身边。 眼神眷恋。 耳鬓厮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孤岛破碎,神的剥离 鹿正康知道自己被谢尔格拉耍了一道。 但他毫不在意。 牡鹿慢慢站起来,变成鹿正康的模样,牝鹿也站起来,变成瑟拉娜的模样。 “辛苦你了。” “以后你的爱人就只有我一个!” “好。” 谢尔格拉从一旁走出来,穿着黑色的牧师袍,表情夸张地鼓着掌。 “厉害厉害,感人感人!” 鹿正康问祂,“玩够了吧,是不是该告诉我纳米迪安的下落了?” “不行,你说玩够了就玩够了?我说没玩够!”谢尔格拉一挥手,“让我看看你后来的记忆,嘿嘿!” 谢尔格拉迅速地浏览记忆,直到看到一个头生鹿角的神人,一朵灿烂的花在祂手心旋转,疯神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鹿正康与瑟拉娜也紧随其后。 快乐的疯神突然不快乐了,“咦,为什么,这里是你的……” 鹿正康出现在祂身后,轻轻搂着这个骚老头的肩膀,同祂一起眺望油绿的麦地,远处的白亮的冰峰,如云的蓝色幽魂,还有金灿灿的天空。 “好看吗?欢迎来到我的领域,宁静之地。” 谢尔格拉咂咂嘴,“不一样,不一样嘿,你这个领域真的不一样!我竟然看不见战栗孤岛了。”祂口中的战栗孤岛是祂的湮灭领域,祂的本体,当一个迪德拉大君说自己无法感应到自己的领域时,就意味着神格与神国的分割,这是很致命的,谢尔格拉会一点点虚弱死去,而战栗孤岛会因为主神缺失而不断崩溃。 鹿正康:“你太冲动了,真的让我很难办啊。” 谢尔格拉窥视了鹿正康的记忆,这便是很棘手的问题。 “小朋友,不得不说,”疯神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就像长鲸低语般厚重,带着滚雷似的回音,祂惯常痴癫的面孔无比安宁慈和,似乎是要转化为隐遁的秩序之神基加拉格,鹿正康不由得肃穆起来,打算认真聆听这位强大者的教诲。 但下一秒,欢乐就从谢尔格拉的脸上爆发了,嘭的一下,呼隆,似乎能听到那种无声的炸裂的欢呼,祂把嘴张得老大,似乎能塞进去一个苹果那样夸张,灰白的眼珠子噗噗跳动,就像有不安分的小动物要破壳似的,这怪谲疯诡的面容能让任何一个直视祂的凡人发狂,甚至连一些迪德拉大君都不能免受这等污染的影响。 鹿正康作出无语的表情,他身在净土,不会被任何形式的攻击所伤,谢尔格拉也并不是故技重施地在迷惑他,只不过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狂喜。 “啊啊啊!!!太棒啦!!!”祂像个放飞自我的孩子,挣脱鹿正康的手臂,拎着小皮箱,发足飞奔,扑向自然的田野间,惊喜的欢呼声远远传来。 鹿正康皱起眉,净土在震动,湮灭虚空之中,一座草木繁盛的岛屿急速飞来,撞在昙花上,轰然破碎。 那一直以来都藏在净土深层的东西出现——是一张因陀罗网,也就是一个元灵区,所有死在净土的灵魂都会升入其中,成为一体,此刻,因陀罗网把战栗孤岛的碎片收拢起来,如辛勤的渔民,把收获捞起,随即乘船离开大海。 净土把谢尔格拉的领域吞噬了。 整个过程都不曾惊起波涛,以至于海里的鱼儿们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同伴消失。 鹿正康是唯一的旁观者,但实则没能看到什么具体的景象,他只是在事后才意识到,除此之外,并没能理解太多。 现在的他,有了铜伞加持也不过到第三层,第二层的世界离他还太远。 看着谢尔格拉无忧无虑的模样,鹿正康突然有些愧疚,虽说你偷偷看我日记是你错在先,可我不小心把你家都占了就有点说不过去。 愧疚了一会儿,鹿正康就忘了这件事,打算问问谢尔格拉究竟知不知道纳米迪安的下落,若不知晓,他还打算去问问自己的老上司海尔辛呢。 鹿正康对远处冲他挥手的谢尔格拉笑了笑,一步就迈过数百英尺,来到疯神身边,“你似乎很开心?” “当然!不用再看到基加拉格,我真真开心到不能再——high!哦啦,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 鹿正康:“我的记忆那么丰富,你怎么就喜欢一个《海绵宝宝》呢?” 疯神很厉害,祂是迄今唯一能窥视鹿正康记忆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祂真的继承了洛克汗的神性,是接近第一层的高等神祗。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吗?对对对,还有这个,你看着,”疯神就像一个热衷安利的影视迷,祂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蓝发地中海老头,披着脏兮兮的白大褂,满身酒气,嘴里淌涎,一张马脸耷拉着,死鱼眼瞪着鹿正康。 鹿正康一脸犹疑,“这是……” “对!yeah!是我!wubba lubba dub dub!”祂举着手,笑起来,摇摆起来,像一个骚里骚气的不倒翁,这个形象出自《瑞克与莫蒂》,谢尔格拉扮成了疯子科学家瑞克的模样,倒是本色出演。 “好吧,那么……瑞克大师?能不能告诉我纳米迪安在哪儿?” “在梦达斯,某一颗星星上,你得飞出奈恩才能找到。” 鹿正康点点头,“可以。” …… 4e201年,东境领领主,风盔城城主乌弗瑞克?风暴斗篷刺杀至高王托依格,悍然发动内战,与帝国决裂,一时间天下动荡。 这是有史以来,天际的第三次内战。 冬堡领的苔原上,狼群休息处里有温暖的火光冒出。 鹿正康在这里常住,每周去三次冬堡经营他的食品店铺,其余时候还是会选择在石窝棚过夜。这个远离人烟,非常宁静。 他的人类形态已经完成长成大人模样,在隐居的时候也会使用人形,而去会见老友们时就还是用巨魔人的形象。 人形的他,是一个高大、冷峻的金发诺德男人,七英尺高,皮肤如脂膏一样洁白,海蓝色的瞳孔总是闪着亮晶晶的光,很有神,倒映着广阔的苍然苔原,当他挺立在山丘上,似一颗雪衫。 最近是忙碌的时节。 被他命名为利维坦号的四代宇宙飞船正在进行最后的组装,而与此同时,还得准备进行大批量的法术实验。 编号死灵们已经非常强大了,鹿正康打算为它们进行巫妖转化仪式,为此还给每个死灵都制作了一套外殖装甲,这是来当命匣用的。 现在的外殖装甲已经是第六代了,反反复复改进过许多次,终于研究出会变形,能自己修复的大型半机械半生物机甲,简称殖装。 很好用,也很强。 苔原灰沉沉的地平线上扬起一道狂飙,一个穿着黑檀甲的诺德汉子骑着蒸汽汽车呼隆隆朝狼群休息处驶来。 鹿正康早早出门迎接,来者是迪洛,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出色锻造师兼机械师。三年前他突然记起了约纳斯,这次是来说服鹿正康带他一起去天外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鹿正康的飞碟 “不可能,别想了。” 鹿正康挥挥手,“走吧,好好待在冬堡。” 迪洛瞪着牛眼,“别啊,老师,约拿不能没我!”不拘小节的他,满脸络腮胡,一身机油味儿和铁锈味。 鹿正康皱眉,“你小子该去洗洗澡。” “哎呀,别,先生啊,你那么大的飞船总得有人修吧?” “我不缺修理工。” 迪洛虎躯一震,猛地扑倒在鹿正康腿上,哇地大喊大叫起来。 “滚滚滚,给我滚。”鹿正康甩都甩不脱这家伙,“这不是出去玩耍,哪有闲心再照顾你呢。你不如留在奈恩等约纳斯归来。” 迪洛大哭,“我怕我又忘了!” “你会忘什么?” “忘记你们,约拿,先生,我的爹娘亲戚,冬堡的朋友们,我就怕哪天突然醒来你们都不见,而我孤零零一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乐呵呵的,只能看着你们留下的东西发呆,我做梦都会吓醒了!” 鹿正康只是笑,“大好男儿,哪怕是世上只余你一人,与禽兽为伍,那有如何?该是如何过,便是如何过,前生往事既然不可追溯,那就不去追,若是能追,就去尽力,活着是永远不能害怕未来的。” 迪洛站起来,抹了抹脸上脏兮兮的泪痕,“您说的对,我要等约拿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骑车,去找他的母亲,一起去他的故乡。我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正是我的亲人,他的恩仇也有我的一半,我要去高岩了,找到他的家,为他复仇。” 鹿正康嘱咐他,“人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的根本,天际陷入战火,你也该做出自己的选择,至少得挽救那些无辜的人民。” 迪洛大叫,“对!正是如此!”他彻底敞开心扉,大笑着,飞跨上机车,像闪电一样远去,他的声音永远传来,“老师,保重——!” 鹿正康愣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突然生出感慨:幻术真好用……不对,是这孩子长大了啊。 一个晚辈有了自己奋斗的目标,实在是值得惊喜,还有一个晚辈却身陷时光的囹圄中,鹿正康知道自己必须去拯救他,这是长辈的责任。 在狼群休息处吃了晚饭,鹿正康在空地上打了一会儿拳,随后返回石窝棚,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地窟入口,为了获取制造飞船的原料,这十多年来,他不断开掘岩石与土壤,随后转化为金铁矿物。 自此净土把战栗孤岛吞噬后,鹿正康在净土中就成了真正的神,拥有第二层的权柄,只不过没有第二层的境界。这就已经足够了。 宇宙飞船的设计花了鹿正康很大心思,从最初的乞丐版,到而今的皇帝版,前前后后修改了上千次。 魔法飞船的构造相比科技飞船还是简朴许多,第一代甚至就是个舢板船,一颗灵魂石原矿作为能源中枢,把动力系统塞进一个梭子样式的附魔大铁桶里就算完成了,这东西看起来像根雪茄,丑得要命,可真的有能力把人送出奈恩的大气层,只不过是单程票。 到第二代的时候,能源系统还是灵魂石,用来激活飞行力场,不过外形上正常了许多,看着像火箭,也就是一个长筒周围围着四个短筒,都是推进器,速度更快。 第三代的研究花了两年时间,为了解决飞行力场的稳定性问题,加装了智能控制系统。 到第四代的时候,飞船已经是巨无霸了,飞碟造型,高四十英尺,横截面半径五十一英尺,主体部分采用黑檀材质,坚固无比,机动性能强大,可以在一天内环游奈恩。内部采用了灵魂石与蒸汽双重动力,甚至有一个小型生态圈,空气循环与水循环正常,重力与奈恩星一致,足够人类在其中生存三到五年。 鹿正康本来是设计了第五代,那将是一个宇宙堡垒,不过他实在不愿再等,虽然他造东西快,不过要把蓝图搬到现实是有无数细节的,太浪费时间。 鹿正康从飞碟中央的升降台进入船舱,这里是中控室,圆柱形,在飞碟正当中,柔白色喷漆使得一切看着都是干净清爽的,外面的那一圈环形的是便是生态区。 中控室是飞碟的核心,智能立柱就是中控室的中心,这是一组矗立在圆形墙壁边缘的淡蓝色晶石阵列柜,总计一百三十六张,包裹成一圈,只有四个阙口用于人员出入。 从升降台出来,最近的一圈是驾驶台,有投影术组成的虚拟浮空屏幕显示外界的图景,还有飞船的各项参数。 谢尔格拉站在驾驶台上,穿着橘红色的臃肿宇航服,胸口上的铭牌上是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他转身对鹿正康敬礼,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毛味英语庄重严肃地说道,“船长同志,利维坦号全体死人准备完毕,等待指示!” 鹿正康不理会他,朗声问道:“利维坦,启动自检程序。” 中控室墙上那一圈晶石阵列闪烁起来,一个沉稳的机械音回应道:“指令确认,一级指挥官权限确认,自检开始,预计时间,三百二十音,完成,自检完成,无任何异常。” 这就是利维坦,除编号死灵外的全部灵体的高等聚合,智慧强大,混沌计算功能完备,对能量的掌控力堪比第三层次的施法者。 谢尔格拉见鹿正康不理会自己,就自顾自玩耍起来,“休斯顿,这里是东方一号,我是飞行员加加林?阿姆斯特朗,收到请回答。” 鹿正康听到这句错谬的胡话,强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中控室的舱门打开,一群殖装巫妖簇拥着瑟拉娜走进来,她穿着青蓝色的衣袍,头上戴着一个蓬松的草木编制头环,手里挎着木头篮子,装满从生态圈采集来的蔬果。 她一路走,手上还拿着一个饱满的番茄大口啃咬,丰润的红色蔬菜汁沾满嘴唇,瑟拉娜走到驾驶台边,把篮子搁置在铁架子上,然后凑到鹿正康脸颊旁吻了吻,留下一个黏糊糊,散发番茄香味的唇印。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她搬了一把滑轮椅坐下,自由自在地旋转起来。 谢尔格拉还在嘟嘟囔囔说着怪话。 鹿正康看着这样富有家常味的场面,一时间心里那种隐约的不安与焦虑便烟消云散,未来的旅途充满变数,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寻常的冒险。 “出发吧。” 飞船的黑檀外壳上次第亮起青蓝色的魔法灵光,巨大的力场把苔原的地面撕裂,硕大的飞碟冲天而起,卷起大风朝四面八方吹去,在云层深处,传来一声轰鸣。 第三百六十九章 CHIM,登神之阶 梦达斯就像一个浮在湮灭的小泡沫,利维坦号在梦达斯的太空无声前行,这里充斥魔能,甚至比在奈恩上的能量更纯净,没有杂乱的意志干扰,有一种静水深流的沉静感。 谢尔格拉主动担负起导航员的责任,这位失去神国的疯神依旧是第三层的高等存在,而在他现在这具身躯死后,神性将再次升华,回归第二层。而今的他虽然不再那么全能,但充塞宇宙的意志能够直接标注出八星的坐标。 “咱们得一颗一颗得搜啊!那个铜疙瘩不启动的话,我是找不着它的!要我说,这可真是一场硬仗!”谢尔格拉大声疾呼,用最夸张引人注目的语气说着丧气话。 鹿正康眯着眼睛,太空深处有一颗星辰在呼唤他,那是代表天空女神吉内的星辰,心力在微微震颤,吉内的神性在沸腾。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鹿正康已经知晓心力之道的终极形态,那就是扭曲世界,以人心代天心,把自己所想的化作真实,不论是成神还是超脱都在一念之间。 当初他在十族血竞赛里成为冠军后,问了波耶希亚一个问题,宇宙的终极奥秘是什么。 这位魔神是这样回复他的:“终极……人不可知,神,亦不可知,唯有去寻求那道路……稍有不慎便会归于其中,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 很明显,就算是这样强大的元灵,也不过是这条道路上的一个探索者。 这句话里,最有用的就是“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此处的“人”,指的是有智慧的个体,人类、精灵甚至动物都是一样的。 世界是人,人也是世界,也就是说,人和万物是一体的。 这就是这个宇宙的终极答案——之一。 鹿正康曾经不理解,但自打他进入第三层后,就能看懂许多异典里的乱语知识,其中就有晨风审判席三神中维威克的笔记。 维威克其人非是俗类大众,乃丹莫之战诗神,圣地瓦登费尔岛的守护神,来自地狱之门,红山暗神的警戒者。尽管他的过去已因年月而模糊不清,对他很多争议的决定也有很多的质疑,他仍然经常代表着丹莫的精神和他们的二元性,正如他的外表一样,一半是丹莫,一半是歧莫。 千百年来他都住在维威克城的宫殿的小尖塔上,每天都吸引成千上万的朝圣者和游客。他一直指引和保护着丹莫,直到3e427年左右,他失去神力并失踪,这是一种他接受并负责执行的牺牲。 “塔内的秘塔是神唯一的名字‘i’的形状。” ——《维威克之三十六课?第二十一课?第八篇》 这句话是第二十一课中唯一不为世人所知的,其神奥非凡之语不可为任何凡俗之书籍纸张竹石片瓦等载体所承受,甚至无法被凡人的记忆所铭刻,自出现后便慢慢消散于历史尘埃中,只有在深邃的异典空间里得以流传。 真神之名:i、一、我 鹿正康本猜测其为安努与帕多梅之上的上神存在,但这种话是有多种释义的,也可以指神即为我,我即为神之义,亦可指万物一体,万物归一。 毕竟若说神之名果真是“我”,那么世上就有太多真神了,真神是唯一的,是万物的集合,宇宙的集合,世界诞生与毁灭之源头,第一层上缘之存在。 正是如同梵天一梦那样,世界起源于一,演化无穷,但任何人其实都是万物本身,一与万本无区别。 所以说,待到宇宙归一,神就出现,宇宙这场“梦”就醒了,这段上缘迎来终末,开始下一次的轮回。 只不过这种说法的正确性其实还有待商榷,维威克虽然强,但也并非代表真理。 而鹿正康可以确定的是,维威克一直以来推崇的所谓“chim”的道路正是自己所行之路。 chim在这个词源于艾诺菲语,意为“王权,星光,无上显赫”,艾诺菲是退化的元灵,也是世间一切生灵的祖先。 chim是一条成神之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这是一种超脱一切已知规律和限制的存在状态,是某种参悟了宇宙本质而后将其取为己用的过程,同时导致了万物一体的理解。 踏上chim之道,第一步就是意识到个人和万物是一体的,自己就是世界,而世界不过是一场大梦,这是一个客观事实,但过于残酷,弱者无法承受这样虚幻的事实,会被迫陷入“零和”,这个状态可以理解为被自然吞噬,乃至“道化”、“羽化”等等,而强者则可以在世界洪流中保持自我的认知,成为规则的掌控者,可以修改道理,让水逆流,天地转。 当初锻莫集体消失,据说正是在红山之战里,首席音调工程师卡格瑞纳克大公以调音叉切割之锤击打了洛克汗之心,彼时整个锻莫族群都与这颗神的心脏有了某种联系,他们在心脏的震动里,意志被强行拔升,被迫看到了世界真理,随即陷入“零和”,化作黄铜塔的神性外皮。 想要完成chim的第一步不单单是听说,或者意识到万物为一的至理就行的,不然的话,只要某人别有用心之人把这句话广为流传一下,很快世界上就不会存在智慧生物了,大家都被零和,归于宇宙中去,那也太荒唐,逻辑上就是不通的。 “随便试验一下就知道不可能。”——鹿正康。 鹿正康知道,这必须得是进入第二层才能开启的道路。也只有通过自身的力量进入第二层,才能真正看到这个至理,才能承受零和冲击。 通过chim,升华人的本质,孕育自己的神性,如此一来就能获得以心力扭曲现实的力量,超脱宇宙循环的窠臼,成为一朵“不凋花”。 比较奇妙的一点在于,相比受困于生死的凡人,反倒是那些天生神圣的元灵们更难踏上chim之道,祂们由于被困在比生死更恐怖的“流住”轮回里,所以超脱的代价更大。 除了chim之外,世上流传的成神之路(walking way)尚有五条,分别为披甲、众魂、祖先神、镜像和死亡。 每一条都是凶险莫测,诡谲惊奇。 所谓披甲,即“如彼所行直至彼行似汝,以致他人无从分别汝及彼”,这条道路可以理解为cosplay,或者角色扮演,总之,是扮演一个特定的对象(人或神),让所有人都再不能分辨你二者的区别,而你又能保持自我的意志,这就算成功披甲。这里的“甲”,是身份,可以理解为钢铁侠的战甲,穿上它,从外部看,谁又能分别真假? 这条道路是取代和吞噬,需要信仰支撑,也就是他人对披甲者身份的认可,一但信仰缺失就会造成崩溃。 第三百七十章 必然成神的鹿正康 鹿正康是可以走这条路的,他自己也清楚,身具吉内神性,只要他不断模仿天空女神,再让净土里的死灵们相信他就是吉内,以此获得信仰,这样一来,他就能完成披甲。 改变性别对他来说并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只不过他个人更青睐于chim,披甲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历史上有失败的例子,譬如有一张奇特的灰狐面具,可以把佩戴者同化,但被同化之人既不是灰狐,也不是其原身,就是一个泯灭了个性,只留下“灰狐”标签的死魂灵而已。 当然也有比较成功的披甲,就是那位统一泰姆瑞尔大陆的泰伯?赛普汀披甲阿卡托什。但他的成功是有特殊性的,这里涉及到了另一条成神之路,即镜像。 许多文献都提起过塔洛斯是“三位一体”之神,即龙王泰伯·赛普汀,叛军蛇武夫哈斯还有观测者祖林。 这三人完成了一次镜像成神之路,也就是复制了一次龙蛇一体的过程。 龙——阿卡,时间。 蛇——洛克汗,空间。 时空一体。 阿卡在战场上将洛克汗掏心,成为龙王,代表永恒与静止,而洛克汗则为叛军蛇,代表变化与运动。祂们这一形为的观察者是马格努斯,催化剂为崔尼马克。这次形为奠定了时空的稳定格局。 泰伯?赛普汀将武夫哈斯掏心,祖林?阿克图斯为观察者,催化剂不明。 泰伯本身是一位龙裔,是阿卡的化身,而武夫哈斯是舒尔(精灵称为洛克汗,帝国称为舍扎尔)的化身,他们二者是完美的镜像,可以进行完美的披甲。 最初的塔洛斯不过是武夫哈斯的一个马甲,一个面具而已,是他被死亡诅咒后,躲入地下成为幽域之王后的一个披甲,借用北地之子塔洛斯?风暴王冠之名行事。 此后,塔洛斯的传奇不断流传,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史诗集合体,汇聚了武夫哈斯的战绩,首席战法师祖林?阿克图斯的魔法奇迹还有祖林的主公“早髯”希雅提——也就是后来的泰伯?赛普汀——的壮举。 在信仰的聚合之下,塔洛斯三位一体的初步格局已然形成。 此时时间来到第二纪元末期,伟大的泰伯?赛普汀决意征服泰姆瑞尔大陆全境,夺取高精灵之乡夏暮岛,他打算使用从维威克处取得的黄铜神纳米迪安的力量来帮助他打败精灵。 不过纳米迪安缺少动力源,也就是洛克汗之心,因此无法启动。 于是泰伯与祖林决定取出武夫哈斯的心脏来给黄铜塔供能。根据幽域之王亲笔所书的《阿克图斯异端论》,三人爆发大战,武夫哈斯击杀了祖林,而战斗中他的心脏也被扯出。幸存的泰伯利用武夫哈斯的心脏和祖林的图纸修好了纳米迪安并横扫了夏暮岛。值得一提的是,幽域之王没有死去,他是真正不死的,心脏被夺只是叫他变得腐朽而虚弱。 同雷曼?黑檀臂一样,最初的塔洛斯也是被尊为英雄神,并非元灵级别的古神。 然而在龙破“西方巨变”中,泰伯、哈斯、祖林三人的灵魂相聚交融,且由于世人相信他们均为舒尔化身的舍扎因,因此得到了信仰的基础,自此就化身了他们共同的披甲——塔洛斯。 一条全新的时间线籍此出现,让塔洛斯完全取代了黑檀臂“战争神”的历史地位。 经历了泰伯的镜像成神后,原本的凡人神塔洛斯得到了升华,祂集合了时空之力,因此能在洛克汗心脏崩溃后稳定住梦达斯的宇宙之轮。 塔洛斯的强大不仅仅于此,据说祂也走上了chim之路。 泰伯?赛普汀曾展现了chim之道扭曲现实的伟力,把帝都所在赛罗迪尔行省的热带气候转化成温带草原气候。 踏上chim之道的塔洛斯不再是那个依赖信仰的披甲神,祂已经站在了第二层的顶端,可以去触摸第一层,脱离上古卷轴的世界,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世界,成就一朵不凋花。 鹿正康回顾自己的记忆,发现宇宙的真理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相通的。 在空洞骑士世界里,维修虫鹿正康融合了光明与虚空的力量,掌握了梦境,修改现实,把自己的身躯化作星辰,这就是chim之道,属于第二层。 在太吾绘卷世界,佛子鹿正康入定悟道,直接踏入第一层,修成正果,借助绘卷世界的特殊性,一点点掌握了上缘,修成菩萨,创立净土,在chim之道上算是立下了里程碑。 现在于上古卷轴世界的美食家鹿正康,也进入了第三层,生来就携带一朵“不凋花”,即菩萨赐予的净土,正是由于净土是超脱的力量,因此所有的元灵都不能窥见其命运的轨迹。 对鹿正康来说,六条成神路里,他真正该走的,就只有chim罢了。 剩下的几条成神路中,众魂就是加入神,譬如诺德人死后进入松嘉德,那是舒尔的神国,化作了祂的一部分,暗精灵死后进入阿祖拉的领域,兽化人死后进入海尔辛的领域等等。祖先神就是高精灵们的先祖之路,而“死亡”比较不同些,这是类似斩三尸的手段,剔除不必要的“杂质”让灵魂得以纯净,塔洛斯的死亡让祖林和武夫哈斯对于泰伯·赛普丁的仇恨消失,从而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三位一体得以保持。 在六条正统的成神之路外,其实还有一条支线,即转世、降世,算是披甲的一个逆转,不去迎合,而是去创造。 转世,即凡人神将自己的全部投入现世,其原本意志转化为命运。代表人物是尼瑞瓦,这位全体变精灵的领袖,让晨风各大家族臣服的劝解者,死于红山之战。灰烬之民预言他终将归来,事实上,他的转世尼瑞瓦因正是上古卷轴3晨风的主角。 降世,即神(原灵)将自己的一部分投入现世,以运行自己的意志,代表群体就是舍扎因、阿卡因等龙裔。 这条支线有很浓重的史诗感和宿命感,其实就是类似西游记那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成佛的路子,一切起因经过结果都早有定数,鹿正康不出意料,也可以当作是菩萨的降世。 所以说,他成神是必然的,他也必然会达成不凋花,将这个世界化入净土,壮大菩萨的力量。 第三百七十一章 晋升,零和,鹿正康破碎 谢尔格拉说过,纳米迪安不启动,就连他都不能预言黄铜神的位置,不过随着飞碟在太空浮游,鹿正康隐约听到一种召唤声。 锻莫的幽魂在呼唤他这个传承者。 黄铜神在激发一种神秘的信号波,就像一圈圈涟漪似的,鹿正康离得越近,听得就越清楚。 反复调整飞行的方向后,鹿正康终于锁定了目标范围。 耳边的低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无数零和的锻莫在高呼,“神!” 这个世界从来都只有两种人,神圣与凡俗。 哪怕是chim之道也是专为天生神圣准备的。 哪怕万物本为一体,人神本无区别,可终究个体差距是不可消除的。 唯有锻莫,他们要打破这种隔阂,走出第七条成神之路。 以凡俗奴役神圣,何等的了不起! 瑟拉娜看着鹿正康,“是我眼花了?你好似在发光……” 谢尔格拉喃喃自语,“祂?塔在他身上?不是,祂还算不上塔。” “我感应到了,先走一步吧,你们在这里等我。” 鹿正康命令利维坦减速悬停,自己则踏出驾驶台,地面掀开一个机关隔板,一具殖装从中跃出,就像一道青红色的河流,往鹿正康身上一扑,随后自动组装成一具三十英尺高的人形机甲,头盔上是一张简单的雕刻,模仿鹿正康喜欢的三星堆青铜人头像,整体造型是细长瘦高,青色主体上遍布红色纹饰,那些是附魔回路。 将十一音铜伞从净土取出,鹿正康借由调音术的力量,把意志深入第三层,这个维度下,时空是可以看见的,就像一颗闪烁彩光的玻璃球,表面在旋转着,这代表时间的流逝,而整体的形态代表空间,玻璃球的外壳由无数细小碎片粘连而成,从一块儿,到另一块,互相之间以湮灭虚空为桥梁。 时空球的旋转方向是固定的,可以暂停,可以加速,但就是不能扭转,除非把这个球打碎,让其不再呈现球体,变成一团纷乱的漩涡,这就是龙破。 鹿正康用自己不断精进的召唤法术去锁定纳米迪安的位置,原先无数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如今有了锻莫幽魂的指引,反倒一次成功。 深紫色的漩涡球出现在飞碟内部,这个传送门锚定的是时空碎片,假使飞碟还在飞行,那会在一瞬间把传送门抛在身后,除非鹿正康不断打开湮灭之门。通常而言,要建立一个稳固的,立于移动物体上的传送门,必须得有基座,这样才能代替法师本人,让湮灭之门可以自行调整位置。 对鹿正康来说,他需要的就是一瞬间,跃入暗紫色的漩涡,并不回头。 瑟拉娜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我感觉不太妙。” 谢尔格拉点点头,“他成功了。” “这么快?” “不,是未来的他成功了,而这个成功在向过去蔓延,全新的世界线出现了!” “这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最轻的话,我们会在历史上消失,最严重的话,或许就是奈恩毁灭?” …… 青铜神像般的殖装站立在暗灰色的土壤上。 “维生系统自检……运作正常。祝您好运,指挥官。”利维坦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鹿正康轻轻呼吸着魔能转化出来的空气。 这是一个几乎没什么起伏的光滑星体,重力比奈恩小很多倍,鹿正康打开重力力场,好让殖装能脚踏实地。 大气稀薄,没有云层,但风挺劲的,鹿正康低头观察,细腻的沙尘贴地游动,飞出一段距离,然后飞回来,就是磁石被吸引住一样。 他无心探究这里的奥秘,轻轻摇动铜伞,大地分开一道长沟,沙海排开巨浪,露出被藏匿地下的宏大遗迹。 一圈高耸的黄铜围墙,正中间一座黄铜巨人,八条走道连接塔与墙,就像是轮子的辐条。 鹿正康一愣,这个建筑的形制,是帝都白金塔。 圆形围墙代表世界轮,八个走道代表八星。 这个建筑是谁建立的? 难不成是外星人? 鹿正康粗略估计了一下眼前这座黄铜城的规模,占地面积得有三百多英亩,城中有许多经典的锻莫建筑,完整的蒸汽供能体系,数以万计的机械生物,它们井井有条,在黄铜巨人身上攀爬,在祂内部进行作业。 呈现在鹿正康眼前的是一个完好的锻莫城市,甚至可以说是生机勃勃。 伫立在墙头的机械弩炮发觉天上飘浮的机甲,隔着六百英尺的距离就开始发射弩箭,鹿正康无动于衷,只是飞向那寂然沉默的纳米迪安。 无数的箭矢、火球、闪电朝鹿正康飞来,空气缓慢震荡,发出轻缓的震鸣,这一切都在殖装外的防护力场前缄默。 鹿正康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正如黄铜塔内一颗庞大核心的无序波动。 三十英尺高的殖装在纳米迪安前就像一片枯叶比之高山,完整的黄铜塔高近一千英尺,这是无数机械生物孜孜不倦努力的结果。 浓烈的红光在黄铜巨人眼中亮起,祂复苏了! 鹿正康听到耳畔无数的欢呼:“否认!否认!否认!” 否认世界,毁灭世界! 这个世界上的塔已然断绝,只余黄铜塔,世界的支撑力在倒塌,是时候迎来终末了! 鹿正康明白,他的机会马上要来了,纳米迪安复苏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去击碎奈恩,然后龙神奥杜因会彻底吞没时间,上古卷轴世界将开始新的轮回。 而鹿正康要做的,其实是用净土把世界残骸吞噬,将神上之神取代。 所有人都会死,但所有人都会新生,因陀罗网会记录万物的轨迹,随后在菩萨净土里将他们复活。 这就是命中注定,这就是鹿正康的登神之路! 纳米迪安的力量通过锻莫传承,灌输到鹿正康的思维里,他冲破第三层,进入第二层。 一切都在眼前炸碎,宇宙的洪流涌来,鹿正康看到了奥比斯的模样,混沌的世界之轮,一条衔尾蛇,旋转着,中央矗立着金色的高塔,大放光芒,而在这之上…… 继续上升。 来到第一层。 净土昙花中央漂浮着硕大的人头,此乃神上之神的模样。 一个头生鹿角的怪人在混沌的上缘之海面站立,祂扭过头来,对鹿正康说,“你现在记起来了吗?其实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是的,鹿正康想起来,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他是在不断坠落,从一个人头的鼻梁上进入了奥比斯。 那个人头在不断说话,当时他看清了,但没看懂。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人头就是神上神,祂说的是——“南无鹿缘菩萨”! 洪流涌来,鹿正康化作无数碎片,彻底分裂。 第三百七十二章 众塔归来时 阿冉喘着气,努力撑起护盾,站在一位赛伊克教徒身前,他华贵的首席法法师袍已经彻底破碎脏污,露出他暗紫色的躯体。 萨塔尔已经消失不见,法师的战斗改变了这里的地形,原地出现一个硕大的凹坑,黑虫社的众人被疯狂的魔法攻势波及而全军覆没,学院的师生得到阿冉的全力守护,并未有人伤亡。 约纳斯被一个赛伊克教徒挟持着。 巨魔人漂浮于空中,轻声问道,“你们为何要与我为敌?” 阿冉眯着眼睛,“因为这是正义。” “阿冉法师,我尊重你,但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一再留手,现在,让你的高精灵朋友们取消时停,交出约纳斯和马格努斯之眼。” “这是第三十二次。”温声细语的赛伊克教徒突然说道,“也是第三十二种可能性的消除。” 鹿正康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未来发生的龙破在向现在蔓延,这就像是一朵花一样,无数的花瓣从中心释放,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你,并非是未来的你,而是过去向现在转化的某一个时间线的你。”赛伊克教徒擦了擦耳朵里流出的血,他其实听不太清自己说的什么,以至于说话声音很低,很含混,“我们这个龙蛹是阻挡未来龙破的一个礁石。” 鹿正康思忖,自己分明是被强行固定在这个时间段的,怎么听这个高精灵所说,自己只是无数可能性里的一种?还有其他时间线的自己进行了龙破? “……只要,借助水晶塔的力量阻挡住那个进行龙破的你,我们就成功了。” “可笑,水晶塔早就已经崩塌了,你们凭一己之力能固定时间多久?”鹿正康哑然失笑,谁人不知,宏大的水晶律法在第二纪元的一次湮灭危机中被魔族摧毁? “谁又说过我们是来自第四纪元的赛伊克教团呢?”教徒轻笑起来。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水晶塔永存我们心间,我们是第一纪元的幽魂,借由龙破之力而来,只为阻挠你吞噬世界。” 龙破的发生使得水晶塔从过去跳跃到了现在,但水晶塔重塑是为了阻挡龙破,事件的结果要阻挡事件的起因,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这就是龙破的特殊性。 如果说鹿正康在未来引发的龙破是一圈水面的涟漪的话,那么塞伊克教团他们就是被涟漪推到水面的沉泥,他们并不能直接去往鹿正康刚出生时进行阻截,只能随涟漪不断扩大而向过去时间线移动,可他们又不能真的等到涟漪扩张到鹿正康的出生日期,因为时间线会随龙破的扩张而呈现指数爆炸增长,届时鹿正康的出生将有无数种形式,根本无法遏制。 鹿正康:“我为什么要吞噬世界?我并不是奥杜因。况且,何必为了区区一次龙破大费周章呢?” “不一样,这世上的塔,除了在黑沼泽漫步的绿液,其余的,要么因原石破碎而失活,要么就是彻底崩塌,世界已然进入最危急的时候了。等到龙裔杀死黑龙,让世界吞噬者归位,新的轮回就会开始。” “听起来不错。” “但你不同,你携带着一股让世界彻底消亡的力量。轮回将自此终结。” 鹿正康猜到这个赛伊克教徒所指的是净土,但净土不会显化命运轨迹,对方是如何看到的? “就算如此,你们又打算怎么制止我呢?” “我们会……”教长挥动手里的奇妙法杖,这是马格努斯之杖,与马格努斯之眼配套,曾埋藏在迷城拉布林西安之下,后被赛伊克教团发掘。 他的话音未落,马格努斯之眼轰然盛开,巨大的蓝色光束从核心射出,重重地击打在被凝固住的鹿正康身上,巨魔人在汹涌的洪流中消散不见。 “……杀了你。” 几位赛伊克教徒松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教长,而他温声细气地说道,“开始吧,下一个时间线等着我们。” “可是龙裔越来越不稳定了!” “等把他的记忆彻底篡改后,放他走,他本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阿冉踌躇着问道,“真的有必要把这样的困难加到孩子身上吗?” “孩子?不,他是龙蛇转世,天命救主,假如还有谁能完成神的旨意,阻止这个外来者吞噬世界,就只能是这个男孩了。” 教长轻笑一声,“咱们继续吧,我们能争取不动用马格努斯的力量就尽量不动,再多来几次,龙蛹胶质会消耗殆尽的。” “当初我们来之前不是杀了八百多条龙吗?按理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一位教徒发出疑惑。 “远远不够啊,只要龙破一刻不解除,过去的时间线就会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 阿冉叹了一口气,“能顺便将学院的师生们送回吗?” “也好,这样你就能腾出手帮忙对付灭世者了,但你得明白,他们将会承受时间断层带给他们灵魂的折磨。” “先活着,再说其他。” “也对。” 众赛伊克教徒齐齐颂咒,下一刻明亮的清光普照,破碎的大地复原,众人的伤势痊愈,而约纳斯与冬堡众人则齐齐消失,黑虫社一干人等复活。 时间定格在帝国法师被黑虫社社长击飞的后三秒,随后,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萨塔尔的破口里飞进来一个背着铜伞的白袍人,“就是你们,要伤我家的小孩?把约纳斯藏哪儿了?交出来!” “开始吧,第三十三次。” …… 约纳斯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他昏迷过去,一个温和的男中音用华美的精灵语在脑海里说道:“众塔归来时,宿命即颠倒。找到行走的黄铜,关闭祂,结束龙破。” 等他的意识重新清醒时,约纳斯听到了车轮碾过石板地的轱辘声。 手被捆住了,男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板车上,对面有一个穿着蓝色皮甲的金发男人,冲他抬抬下巴,“嘿,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儿?” “去圣地镇海尔根被砍头的路上。”金发的诺德汉子笑得浑不在意。 现在貌似是清晨,林间的路上蒙着稀薄的雾气,两侧是高大的松柏,树木缝隙间隐约可见天际省巍峨的群山。 驾车的是个帝国士兵,车板上总共坐了四个囚犯,约纳斯右手边是一个披着黑色熊皮大氅,嘴部被布条绑死的棕发诺德人,而对面二人,除了穿蓝甲的诺德人,还有一个穿麻衣囚服的瘦高布莱顿男人,他在喃喃自语,“圣灵,依斯米尔,迪贝拉,保佑我吧。” 诺德人见约纳斯盯着披大氅的汉子,于是沉声说道:“注意了,公民,你现在面对的是伟大的至高王乌弗瑞克殿下!” 布莱顿人冷笑起来,“死脑筋的家伙,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冬堡的迪洛男爵才是天命所归,若是有谁能解决你们风暴斗篷带来的乱象,也就只有迪洛男爵了!” 赶车的帝国士兵侧过头来喝骂一句,“后面的,都闭嘴!老实点儿!” 乌弗瑞克发出几声模糊的笑,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 第三百七十三章 奥杜因 约纳斯捂着脑袋,对面的诺德男人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就是头痛。对了,我叫约纳斯?白山,你叫什么?” “拉罗夫,溪木镇的拉罗夫。我的家离这儿不远,呵,死在家乡也算是死得其所。嘿,你是哪儿的人?你是穿越边境是时候被抓的,难道是从赛罗迪尔来的?” “也许。”约纳斯低头打量自己,健硕的身躯,一身破烂的黑色法师袍已经看不出样子,脚上的狼皮鞋破了几个洞,露出脏兮兮的脚趾,他觉得胸口有什么硌得慌,用被捆缚的手触摸了一下,好似是一个方形吊坠。 他忘记了很多,但他却清楚知道自己掌握的力量,别看他现在是囚犯,但他想逃的话,没人能阻挡。 约纳斯悄悄把捆住手腕的麻绳绷断,同车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拉罗夫咂咂嘴,挤眉弄眼地示意男孩帮他一个忙。 约纳斯没有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安然休闲。 另一个布莱顿人急眼了,他本来长得就不好看,皮肤棕黑,须发赤红,两颊发紫,一旦情绪激动马上就跟被恶灵附身了没两样,看得人头疼,“帮我,不然我就告发你了!” 帝国士兵又一次扭过头来,第一时间发现约纳斯的绑绳松了,他正想大叫,就被约纳斯一个平静术打在脸上,默默扭过头去继续赶车。 拉罗夫发出一声介于厌恶和欢喜之间的矛盾呼声,“一个幻术师,好极了。” 约纳斯斜睨了他一眼,拉罗夫发出紧张的笑容,“别误会,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但你也知道,幻术师的名头总是很臭的。” “我是毁灭系的,不是幻术系的。” “咦,那你为什么会被抓住呢?”布莱顿人冷笑着。 “再不闭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约纳斯甚至不打算拿正眼去看他。 “哦,圣灵在上,你说说看,我现在是反抗就得死,不反抗也得死……”布莱顿男人龇牙咧嘴,丑得忘乎所以。 他们一路拌嘴,约纳斯也不曾真的对那个布莱顿偷马贼动手,除了在愣怔发呆的乌弗瑞克老兄,剩下三个小伙子都聊得火热,一起开始回忆人生,哈哈大笑。 “约纳斯,你的童年是在哪儿过的?” “应该是在赛罗迪尔吧,我还记得白金塔的样子,很雄伟。” “帝国杂种们的首都,嗬,再雄伟也不是好东西!没有那个骨气就别坐那个位置!”拉罗夫时刻不忘嘲讽,很尖酸刻薄的样子,但其实这是一个豪爽的汉子,对自己将要面临的杀头之祸无比乐观,“松嘉德在等着我。” “说说看,有把握吗?”偷马贼嘀嘀咕咕,“你跑的时候顺便把我们也放了呗。” 约纳斯扭头看他,嘿嘿笑着,“我救了你们的话,又让我救其他风暴斗篷士兵怎么办?要我说,我还是看你们送死就行了。” 拉罗夫严肃道:“不必在意我们,请您务必把乌弗瑞克殿下带出去。”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吗?窃马贼先生不是说了,你们的大本营风盔城都已经被那位迪洛男爵的钢铁洪流攻陷了,说到底,现在的你们就是一群游兵散勇,毫无价值。” “天际的子民永不投降。” “哈哈哈,得了吧。”约纳斯丝毫不信。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拉罗夫一脸哀恸,偷马贼表情还是很丑,乌弗瑞克还是那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微微出神的忧郁状态。 长长的囚犯车队,缓慢而接连地驶入海尔根宽阔的大门,这个镇子是天际省南方的屏障,伫立在通向天际中心地带的干道上,可谓重镇锁钥,上千名帝国士兵把守,虽然说不上难攻易守,但也足够严密,除非突然飞过来一条龙来大肆破坏,否则囚徒们是绝不可能逃走的。 拉罗夫感慨一句,“说来可笑,当我小时候看到这些高墙很有安全感,现在却只觉得讽刺。” 偷马贼开始颤抖,他的目光已经濒临崩溃。 约纳斯还是那幅慵懒的模样,“当军队不再守护人民,当权力压倒良知,我们该明白,要为无辜之人奉献自己血汗的时候到了。”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约纳斯脱口而出,“先生。”随即他感觉一种巨大的茫然从心底爆炸,仿佛在墨水瓶里塞了一整袋面粉似的,思维变得凝滞、混淆,“不不不,是我,我自己想的。” “呵,咱们到了。” 车队在露天刑场边停靠,手持血淋淋巨斧的刽子手站在石台边,这是断头台,到时候犯人被押在地面跪着,头摁在石块上,然后刽子手一斧子下来,脑袋就呼一下飞出去,落进石头前的一个木框里,颈子里喷出来的血能把前方一大块沙地都染红。 围墙上和瞭望台上站着许多弓箭手,目光冷漠又阴险,刑场的角落里有几位牧师,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无聊地四处张望,他们负责给犯人作祷告,一个诺德女督军带着一个高大的诺德书记官来到车队旁,喝令囚犯们下车。 每个囚犯都是登记在册的,他们来自天际各地,全都是诺德人,来自天际各地,有男有女,风暴斗篷中,女战士的占比相对来说比帝国军队高很多,因为连年战争带走了许多成年男子的性命,乌弗瑞克为首的风暴斗篷高层不得不要求诺德姐妹们披上盔甲,拎起武器。 约纳斯下车的时候,晃着手,这一下可把周围人吓坏了,他们齐齐抽出刀剑,拉开长弓,只要队长一声令下就会把这个布莱顿小子劈成浆糊。 女军官皱眉,对身旁一个士兵命令道:“去抓住他。” 约纳斯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略显慌乱地凝视远方的冲天角峰,云雾深处,有一点黑影在漂浮。 远远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嗥,这声音已经千年没有在天际上空响起了,以至于所有人都陷入茫然。 “那是什么声音?” 女军官:“不必管,先把那小子抓起来。” 接下来,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里,约纳斯轻轻漂浮起来,飞向半空。 女军官大吼一声,“是法师!弓箭手射击!” 拉罗夫突然大吼一句,“风暴斗篷的兄弟们,拼了!”他一马当先,朝女军官冲去,打算用被捆缚的双手去对抗钢铁与剑刃。 刑场突然陷入了混乱,偷马贼扭头就跑。 天空之上,龙嗥再次传来,一条巨大的,庄严的,俊美的黑龙在云层中飞落,砸在海尔根最大的堡垒上,大地颤抖,祂目视着半空中的约纳斯,千万飞矢不能伤他分毫,瑰彩的双目威严如炬。 “dovahkiin!” 黑龙一声咆哮,天上昏云盖顶,硕大的陨石如一场纷飞的雨,狂乱地下砸,海尔根在一瞬间化作焦土。 世界吞噬者,奥杜因!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约纳斯之死 约纳斯感到心脏在剧烈的搏动,血液沸腾就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燃烧殆尽,他要么在沉默中化作焦木,要么就在爆发中绽作烟火。 “alduin!”苍凉的龙嗥从男孩喉间奋勇,他全身被金灿灿的龙魂之铠包裹,化作一道流星直冲那盘踞如山的黑龙。 奥杜因瞪大眼睛,黑环金瞳中是赤橙色的竖孔无尽怒火由此炸裂,祂怒喝道:“jun kriid,dir het!(弑君者,丧命于此吧!)” 男孩大吼,“神甲、神兵、神力!”同时加大飞行力场的强度,到顶峰! 他宛如一道白金色的流火飞虹,一瞬间撕裂大气,天空都为他的勇武而哀嚎,大地上,铁血的士兵们奋力厮杀,仿佛战争的注脚,而他将是三军夺帅之将。 黑龙将愤怒化作火焰,灼灼烈烈的龙息如倒挂的天河,刹那间就将约纳斯吞灭,约纳斯感到一瞬间五脏冲压,颅脑轰鸣,世界化作让人目盲的刺白,火焰的嚣闹叫他耳鸣不止,这一瞬间,他仿佛嗅道死亡在身后掐住脖颈。 “约纳斯,不要忘了。”有人在低语。 “我的弟子,你还不能死!”有人在狂叫。 胸前护符传递过来一股温柔的气流,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顶住龙息的第一波压力,天神下凡的状态还在,他的脑海里划过数百个解决眼前对手的方案,这些记忆如无根的浮萍,只在刹那间出现,不过已经足够,他抓住机会了。 魔能流动,在他体表镀上霜流层,这是很高级的操作了,约纳斯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做到,只是心想,自然就能喝令魔能,这种感觉,真是好到无以复加。 男孩抡起巨斧,从天而降,冲破龙息,一下磕在黑龙的鼻梁上,抵着祂的巨吻砸在堡垒顶面,把来不及取消的龙息都呛回黑龙自己的喉咙里,这一下又快又猛,猝不及防的奥杜因被迫七窍喷火,烧得祂一对熠熠生辉的龙目流泪不止。 约纳斯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暴虐,今日是弑君之臣要诛杀陛下于此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奥杜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一次宿命的相逢,他人生的前面的几年——十几年或者几百年,无所谓——的岁月完全不重要,他站在这个时空的定点上,就是为了要将眼前的黑龙杀死。 有的人活着是来奴役他人的,有的人活着是用来被奴役的,而有的人活着仿佛是没有活着,有的人活着只为一件事,约纳斯活着就是为了屠龙,他是最完美的屠龙兵器,可以把这些时间的碎片汲取殆尽,让奥杜因脱去披甲,化身真正的世界吞噬者,时间之末,世纪终结。 这是就是命,神早有安排。 约纳斯的眼睛一片猩红,他感受到杀戮的意志在体内奔涌,必须杀了这条黑龙! 炽烈的雷火电浆缠绕在身披魂甲的男孩身上,他挥动手里巨斧,一下快过一下,只觉得浑身舒畅,一斧还未落下,就已经知道下一斧子该如何劈出,身体四肢协调顺意,仿佛可以将攻势持续到天荒地老。 沉重的力道砸得黑龙神志不清,力量顺着祂的头颅传导至堡垒顶层,随后导入地面,尘沙为之跳动,不出十招,堡垒当即破碎,黑龙勉力回神,一展双翼,飓风袭来,把约纳斯吹得摇摇欲坠,虽然没有真的把他的飞行术打断,可也让攻势出现破绽,奥杜因一侧头,横向张开巨吻,在约纳斯下一斧劈落的一瞬间,把他整个从侧面咬住,利齿如刀闸,别说是什么护盾结界,哪怕一根黑檀柱立在这儿也得被嚼碎! 果不其然,言灵护盾,法师护盾接连破碎,连心力护盾都被刺出大孔,约纳斯就像一粒富含果汁的草莓,血液喷溅出来,把他身上的黑袍沾湿,黏糊糊地挂在皮肤表面。 “这不过是……一点小刮伤!”约纳斯闷声,未等他使出制敌手段,那龙口深处刺来一道黑色的惊雷,那是奥杜因的舌头,被棘刺壳包裹的龙舌如同金铁,附着黑龙腐蚀性的唾液,能将物质脆化,能量堕化,几乎在刹那间,捅穿男孩的腰腹,从脊背破开,带出几节脊骨。 奥杜因发出低沉的笑声,舌头回缩,把男孩放在利齿间,细细嚼碎。 一颗小小的头颅不慎从牙缝间漏出,黑龙很小心地将其从海尔根被陨石和天火摧毁的地面上舔起,听着坚硬的脑壳被击破的扑哧声,黑龙王心情大好。 “lein los dii nu.(世界属于我了。)” …… 鹿正康气喘吁吁地摇动手里的铜钟,这是他的专属武器,丧魂钟,他感受体内的狼人血脉在催促他碾碎面前的敌人,赛伊克教团,还有冬堡的首席法师。 “告诉我,约纳斯在哪儿?!” 敌人并不理会他的劝告,只是聚在教长身边,“教长,这已经是第六百一十八个了,时间线偏离已经很严重,咱们的计划风险越来越大,龙裔真的能成功吗?” “你们回忆,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这里,萨塔尔。” “看来他没能挺过那一劫啊,咱们重来一次!” 虚空中,约纳斯的身形隐约浮现在战场中间,然而赛伊克教众又再次把他传送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突然被凝固住的鹿正康出离愤怒,“死吧!” 钟声大作! …… 约纳斯睁开眼睛,头好痛,他在一辆前行的马车上,对面的金发男人对他笑了笑,“嘿,你,终于醒了。” 似曾相识的马车,似曾相识的招呼,约纳斯一脸懵懂,自己刚才,被奥杜因杀了? 约纳斯暗自感慨自己实力不济,决定先躲一波,于是绷断绳索,忽忽地飞走了,留下押送的士兵们一阵慌乱的惊叫。 飞不到半小时,他已经来到雪漫上空,突然,一声龙嗥传来,东南方向的云层里,黑龙直冲而来。 奥杜因,祂一开始就是冲着龙裔而来,并非是去毁灭海尔根的! 一场苦战后,约纳斯被黑龙甩尾,击落在雪漫的街道上,碎成一滩血肉糊。 …… “嘿,你,终于醒了。” 约纳斯:“……” 第三百七十五章 逃出生天 第六次复活,约纳斯学老实了,这次他老老实实跟着囚犯们去砍头,那个偷马贼在书记官记名时突然逃跑,然后被一箭射死,后心穿刺,倒在地上,血液淌成一个小泊。 约纳斯下车时,书记官没能查到他的生平,这位好心的诺德汉子对身旁的女军官说道:“队长,他不在册上,是无辜的。” 女军官甚无半点怜悯,只说要一并处理掉,别管那册子了。 书记官只好用愧疚的目光看向约纳斯,“孩子,我们会尽量把你的尸骨运回高岩,落叶总得归根。” “多谢。”约纳斯皱着眉,低着头,他现在脑子里疼的厉害。 远处聚集了一些看杀头的平民,他们是海尔根本地人,世代生活在此,他们惯常能接触一些刑场的血腥景象,这是生活一大保留项目,除了儿童被约束在家,基本大人们都会来围观,士兵们与他们相熟,并不会制止,只是叫他们不要离得太近,以免妨碍公务之嫌疑。 牧师开始祈祷,然后被一个红发的风暴斗篷士兵喝止,他高呼自己将奔赴松嘉德,并嘲笑帝国人死后无所皈依。他就是名单上的第一个,昂首阔步走到断头台前,女军官踹他的腿弯,把他按倒,大好头颅放在冷冰冰,滑腻腻的青石上,也不知他是否会起一阵寒颤。 约纳斯看着那个戴面罩的刽子手举起斧子,很重很厚的一柄斧子,绝对能把颈骨斩断,一次成功,不至于让受刑者负担过多的痛苦。 杀人是一件简单的事儿,但要杀得漂漂亮亮就不那么简单,干脆利落,一刀断命,绝少痛苦,这是刽子手的职业追求。 呼—— 斧子落下,一切都想大家心里所想的那样,脑袋飞进框里,就像一块石头,血液从颈子里喷溅,呼哧哧飙了十来秒的热血,总算停了。 一股子粪便的臭味从无头的躯体上传来,首脑一去,身体就难控制自己,这是难免的,然而着实也不怎么体面。女军官把尸体踢到一旁,这具残躯松松垮垮得躺在地面,不自然的姿势,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假人木偶,但其实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风暴斗篷的士兵们气得脸色涨红,双目含泪,高呼各种口号,悲壮慨然。 女军官厉声叫道:“下一个犯人!” 书记官一脸犹豫,“队长,那个孩子真的是……” “我说了,下一个犯人!” 按照名册,约纳斯就是第二个,书记官走到他身旁,温言道:“过去吧,犯人,别紧张。” 男孩对他笑了笑,“你是个好人。” “你很勇敢,孩子。” 约纳斯很平静,此时,天边传来龙嗥,那是老对手奥杜因,祂又要来了,尝试那么多次,男孩可以肯定,黑龙是来寻找自己的,只不过祂应当不甚清楚哪个是真的龙裔,他要做的就是好好躲藏,莫要暴露自己,到时候伺机逃离,就能保住性命。 约纳斯平静地站立了一会儿,那女军官反复喝令他上到断头台前,但他只是无动于衷,帝国的士兵们一阵剑拔弩张,只要队长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把这个畏缩不前的男孩乱刀分尸。 女军官冲过来要给约纳斯一拳,但被男孩轻松闪开,他说,“你听。” 对方抽出长剑,已然决定要解决了他,一声龙嗥在众人头顶炸开,风云变幻,黑龙落在堡垒上,陨石天降。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兵荒马乱,牲畜哀鸣,约纳斯没有抬头,只是深呼吸,奥杜因没发现他,很好,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他跟随着拉罗夫逃跑,翻上塔台,跳下屋舍,狼狈不堪,中途遇到那位书记官,他正在救助一群孩子。 帝国士兵们被勒令攻击巨龙,并分出一队人保护居民撤离,等到百姓疏散完毕,海尔根已经满目疮痍,黑龙仍在喷吐龙息,空气扭曲,烟气灼人,约纳斯像个没头苍蝇,跟着那位书记官冲入一处堡垒,据他所说,可以从堡垒的地下暗窟逃离。 二人进入堡垒后总算能松口气,书记官对他笑了笑,为约纳斯松绑,“我叫哈达瓦,在溪木镇出生,不过是在赛罗迪尔长大。我的叔叔是镇上的铁匠。” 男孩对他点点头,随后自顾自往堡垒深处走去。 “你吓坏了吧。” “不,我倒是挺开心的。” “开心?为什么?也对,这算死里逃生,你放心吧,既然不在名册上,你不会有任何悬赏,可以在天际各处行走。”哈达瓦从墙上去了一条火把,堡垒深处的道路照明不加,且年久失修,肯定不会好走的,“我知道这里通向一个落水洞,应该能出去,其他人有没有逃出来呢,唉,真为他们担心。” 约纳斯回忆起黑龙肆虐,龙火将无辜之人烧死的景象,他心里殊无半点怜悯,只是为自己能躲过奥杜因的追杀略感欢欣,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让他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必定能找到对付黑龙王的手段,届时既完成自己的宿命,也替冤魂们报仇。 “真是不敢相信,巨龙又出现了,古老的传说都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龙。”哈达瓦嘟嘟囔囔,心情混乱,“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现在的天际,又是战争,又是巨龙,安生日子真是太少了。” “怎么都是活着,你不如管好自己。”约纳斯呵了一声,“咱们还没真的逃出去呢,就已经开始为别人着想了?” “你这孩子,怎么净说道理,刚才砍头的时候不是吓坏了吗?” “我不是怕砍头,因为你们的斧子不够利。”约纳斯想为自己争辩一番,但说了一句又泄气,“和你说这些也没用处,不如不说。” 一路上遇到几个风暴斗篷士兵,想要攻击穿帝国甲胄的哈达瓦,被约纳斯一顿老拳,打个半死后,总算让他们服气,男孩只说不想杀太多人,让他们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到后来队伍变成一长串。 哈达瓦所说不错,这里深处是有一个落水洞的,里面还有一群霜啮蜘蛛,这玩意真是太普遍了,约纳斯突发奇,说想要造一个霜啮蜘蛛养殖场,以它们的繁衍速度,一定能产出大量的丝线与肉类,用于领地建设是再好不过了。 “你说养蜘蛛?已经有人这么做了,就是冬堡的迪洛男爵,你也知道冬堡气候寒冷,农耕不便,于是就靠养蜘蛛来发家致富,不得不说是个好办法。”一个走南闯北的风暴斗篷士兵表示你还是晚了一步,这个点子已经不新鲜了。 “迪洛?”约纳斯多次听说这个名号了。 哈达瓦:“对的,迪洛?白山,说起来,你也姓白山,是巧合,还是同宗同族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或许真的该去见见那位迪洛男爵。”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养母瑟拉娜 离了落水洞,远处黑龙咆哮着向西方离去,众人死里逃生,纷纷叹气。 眼见着要分道扬镳,哈达瓦拉住约纳斯,说自己会去溪木镇休整一段时间,他若需要帮助,尽可以去镇子上找他叔叔。哈达瓦又说顺便要委托朋友去给雪漫领主巴尔古夫报信,巨龙现世,不得不防啊。 约纳斯现在满脑子都是迪洛男爵,完全没注意哈达瓦含蓄的暗示,只是点点头,“嗯,不错哦,你去吧,我要往冬堡走一遭。” “可……” “好朋友再见。”约纳斯呼的一下飞了起来,飒飒地远去直往东北而行。 哈达瓦愣愣的,“可你知道冬堡怎么走吗?” 约纳斯不知道冬堡怎么走,他只是感觉冥冥之中,东北方向有什么在吸引他,这是一种既视感,沿途的山川河流,哪怕在记忆里从没有来过,但怎生都难消除那种熟悉,如梦中景色一般。 一路从温暖的平原到朔风凛冽的苔原,尤其是冬堡领,让约纳斯一阵心悸。 回忆当年看到一本《天际省旅游指南》,忘了是什么时候看的,不过提及过冬堡是一个残破的村庄,然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个巨大的临崖城市,有非常复杂的纵深,道路贯通山体,照明的火光冲破雪幕。若说原本冬堡是坐落在海崖犄角上的一颗糖豆,那么而今便是把犄角团团裹住的丝网。 从天上俯瞰,冬堡城宛如宝冠,而孤悬海岛的法师学院就像是一粒灿灿明珠。 “这位法师,你违反了《浮空术法案》,现在立即降落,接受审查!”城外山顶上一处瞭望台传来高亢的吼叫,一时间漫天飘雪都颤抖不下。 约纳斯老老实实落在瞭望台上,迎面走过来一个虎人法师,对方看到男孩第一时间就呆住了,“约拿?” “你是谁?” 虎人法师转头问自己的同伴们,“约拿,约纳斯回来了!” 男孩有些迷糊,半分钟后,他被接入瞭望台内,暖烘烘的壁炉,热腾腾的蜜酒,大块的蜘蛛腿肉,一顿饱餐后浑身发热,脑子也清醒不少。 “你们认识我?” “哦,看来你也失忆了。” 一番交谈后,约纳斯又迷糊了。 “我有个养父?等等,我从高岩来?可我记得白金塔……迪洛男爵是我挚友?还有什么?嗯?我被困在过去的时间了?啥子?十九年了……啊?养父失踪了?”信息量太大,曾经的同学们七嘴八舌一通叙述,到后来约纳斯已经麻木。 这时候,迪洛匆匆赶来,一把拥住了自己的老朋友,“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老友相逢,约纳斯虽不记得眼前的英武糙汉,但那种亲切感是做不得假的。 男孩被领着去见自己的养母,一个端庄的诺德妇女,披着舒适的白熊皮大氅,里面是一条丝绸礼服,碧绿色的眼睛如清潭,分明年纪已经不小,但仍有少女的活泼生气,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 “女士,我是约纳斯。”男孩有些紧张。 “你来了,还活着就好。现在不认得我了是吧?无妨的,咱们可以重新认识,我是瑟拉娜,你养父的爱人。” “母亲。” “不必勉强的,你养父从来只让你叫他先生,你叫我女士就行了。”瑟拉娜对他招招手,领着迪洛与男孩,被一群身披钢铁装甲的战士们簇拥着来到冬堡最高的塔楼顶上,在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山顶上的阿祖拉雕像,风雪中的城市蒙着雾气,身处其中,与在高空探查,又是不同的感官。 现在天色已暗,但路上行人还是很多,持着火把灯笼,欢笑不断,在各个商铺屋舍间穿梭,买卖行为自由繁茂,也有孩童玩耍,欢趣让人莞尔,卫兵们都穿着厚重的钢铁装甲,炽热的蒸汽不时从背后气阀喷出,在如此低温中,一下就是一道雪柱。 城内建筑成堆分布,仿佛雨后春笋,而每一簇都十分密集,井井有条,看着让人舒心,都是用的砖瓦,混凝土,花岗岩等坚硬材质,看着冷肃齐整,有森严之感。道路连绵交错,依着山势盘曲,来来回回把城市切割出六七个环圈。更有山腹里许多景象,从外面看不出,但想必也是很规矩的。 朝北面看,亡灵之海上有许多钢铁巨船往来,冬堡的位置不适合建造港口,但却能看到长长一列行船不断驶来,没入山壁背侧,让人疑心是去了何处。其实是掏空了山体做了一个半封闭的港湾,货物吞吐量巨大,冬堡苦寒之地,离了海运,绝难如此快速地发展。 这些详细事物都由瑟拉娜为约纳斯一一介绍。 “这座城市建设不过用了十五年光景,一来靠的是你那位先生留下来的图纸,如何贯通各行各业,如何穿山造屋,机械人工等等,二来也是冬堡人民放下成见,与学院通力合作,得到各位法师的奇迹之力,这才能有这样的速度,慢慢的,这里已然是比雪漫更胜一筹的天际第一大城。” 约纳斯讷讷无言,只觉得人类气魄竟然能有如此改天换地的力量,真让人感慨,有这样的伟力,还怕前面有什么困难的敌不过的呢? “先生真了不起。” “那是自然的,你真的已经忘了他?” “……是。”约纳斯心里竟有一种没由来的羞愧,先前被各种信息轰炸,他已经略丧失自己的判断能力,只觉得自己丢失记忆实在是一件太遗憾的事情,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养母另有打算。 “那你有空了该去找找他。” “听闻他已经失踪数月了。” “但他毕竟不是死了……先不说这些,他已经预查到你的命运,你既然是龙裔,当然要面对两个大敌。” “两个大敌?” “一者是那世界吞噬者奥杜因,二者是远在索瑟海姆的初代龙裔,就算你躲在家中,迟早也是得去面对的,既然如此,不如占据主动,你先生为你留了三件东西,有两件我可以提前交托给你,还有一物,需要你真心决定向死而生时,再来找我。” 约纳斯皱皱眉,什么叫决定向死而生的时候? 第三百七十七章 工具人 瑟拉娜交给约纳斯两件东西,一个是上古卷轴(龙),还有一个,是那副名为小男孩的装甲,四代,没有任何变动,约纳斯触摸着钢铁上细密的附魔回路,有种抚摸丝绸的奇妙幻觉,语言是一种符号,线条是一种音乐,但约纳斯能听到这具装甲上的音乐被画上了无数个休止符,变成散调,全然是个好看的废品铁坨子。 “它似乎坏了。” “是的,我爱人看不上这样的落后产品,于是把它当作了一把钥匙,既然是钥匙,那就不需要用来杀人。”瑟拉娜说话时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而只顾着其中的内容,约纳斯知晓,自己的养母实在是一位幻术大师,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和感染力,其造诣之高,已经是超乎凡类的理解范畴,如云海后的冈峦,只知其有,不知其形。 “那么这是通向何处的钥匙呢?” “最初的相遇之地,也是寻找他的旅途起点。” “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 “好孩子。你带着卷轴去世界之喉,霍斯加高峰的顶峰,吉内的神塔,打开它,就能窥见历史。” 当初三位古诺德英豪在世界之喉放逐奥杜因,形成了一道时空裂隙,以上古卷轴的力量,可以通过裂隙回望历史,约纳斯将得到当年的吐目大师们,最引以为傲的绝技。 “那是名为‘龙魂撕裂’的吐目。”瑟拉娜叙述着,“吼声大师们把自己对巨龙的憎恨迸发出来,贯穿自己的身躯,释放出来,以此将死亡这个概念强加给巨龙,使得祂们恐惧而虚弱,使得祂们丧失飞行的权力,正是这个吐目,在当年的巨龙战争里大放光彩,你要杀死奥杜因,没有它是不行的。” 巨龙是时间的碎片,龙神的碎片,祂们是不会死亡的,肉壳的消没对祂们来说,仿佛就是一场梦,待到王的号角吹响,自然会重新归来。 可【吐目:龙魂撕裂】却是能让巨龙都为之恐惧,让祂们明白何为凡人的生死,何为凡人的尊严。 这是了不起的言灵,这是代表荣誉,代表意志,代表暴力、屠杀、疯狂、沉沦、新生、死亡,代表一切卑微者的抗争,代表人伟大一面的呐喊。 约纳斯点点头,瑟拉娜继续说道,“你的第二个敌人,就是初代龙裔米拉克,拜龙教的叛徒,异典里的幽魂,赫迈尤斯?莫拉的仆人,他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于你而言,更是如此。你每击杀一头巨龙,都有可能被他掠夺龙魂,你在壮大自己的时候,他也在不断恢复力量,我建议你先去解决他,再对付奥杜因。” 米拉克的影响力正在索瑟海姆上扩张开来,那里原本是天际的领土,现在暂借给了暗精灵们,红山爆发带来无边烟尘,丹莫的故乡晨风已经不适宜居住,因此一部分成员就迁入索瑟海姆。 至于米拉克其人,算是在历史上并不十分出名的家伙,他的名字意为“忠实的引路人”,是巨龙统治时期,从属拜龙教的一位祭司。他能力出众,又富有野心,自然不甘心做一辈子的走狗,史书记载他带领三名龙祭祀(阿兹达尔、杜阚、扎克利索斯)背叛龙族,前往索瑟海姆。 当时的索瑟海姆是天际东北方向的一个半岛,但在米拉克和拜龙教大主祭瓦洛克的战斗中被割裂,成为一个独立的海岛。 米拉克最终在和瓦洛克的对战中败下阵来,三名追随他的龙祭司都被瓦洛克当场击毙,神庙也被夷为平地,而他本人身体被毁,灵魂逃入了异典,在暗中积蓄力量。 “数千年的时间,多少人物化作云烟,有关这样古老者的记载都并不完全可信。”瑟拉娜自己是第一纪元的老古董,当然清楚历史是怎样一个不可靠的东西,掌握现在者,掌握过去,从来都是这样。 “我明白。”约纳斯只是听着嘱咐。 “你去吧,想做什么便去吧,那装甲我可以帮你寄存着,等你想要第三件物什了,再来寻我。” “好的。” 约纳斯失魂落魄地飞在空中,凄风冷雪,他只感到天空各处都是看不见的丝网,把他缠着死死。 他陡然感到一种安闲的欢愉,从胸腔与腹腔的隔膜里用上来,从脑髓的底部泛出,一时间四肢酥麻,头皮微凉,他松懈了法师护盾,让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从他崭崭新的衣袍缝隙里冲刷到体服上,冷彻骨,寒胜冰,但他的欢愉越发肆意。 前方的虚空里,一道虚幻的龙魂突然朝他涌来,冲入他的身心间隙,心力如一个小铁炉,将巨龙的魂魄溶解,如冰蓝的流浆,在血脉里扎下细细的根系,从毛孔里蔓延出去,在面庞上移动,浑身颤抖。 有人杀了一头巨龙! 龙裔的存在会主动吸引龙魂投身,尤其是被打入沉眠的龙魂,最是迷茫,在黑蒙蒙的时空中,会向“火焰”最盛处飞行。也多亏约纳斯本身是觉悟者,战胜了心中的龙性,有皎皎如皇的权柄,以位格评定,他其实是与奥杜因同等的龙王——弑君者——其实是一个开瓶器,一个把龙神奥杜因从披甲奥杜因上拉出来的削皮器。 ——工具。 龙魂接连不断涌来,一条,两条……约纳斯感到自己在上升,但不是往天上的宏观宇宙上升,而是往微渺的本质宇宙飞去。 他看到了光与暗在眼前的硕大的玻璃态的球体上浮漾,就像是细腻的油脂在夏日林荫池塘表面的诡异反光,一切的物质都是能量,一切的能量都是物质,都是——梦幻泡影。 一些破碎的记忆球体表面闪过,那是他的过去在呼唤他,约纳斯看不清楚,于是更加努力要去上升,让自己变得更加宏大,在球体上……等等,这个球体破碎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球体背面,方才他没能看见,而今是清清楚楚,漩涡里有无数透明的玻璃渣子旋转,碰撞,迸发强光又衍生出更多的渣子,它在自发扩张。 约纳斯的心被恐惧攫住,发自思维本能的恐惧,假如他还能感受到形骸的存在,那么这恐惧一定是从自己的生殖器上如闪电般蔓延开的,一种混杂痛苦、绝望和羞辱的恐惧。 这是彻头彻尾的——不可饶恕的形为。 约纳斯发誓要杀了这个漩涡的始作俑者,哈,一定!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战如神,轮印拳 第三层的世界近在眼前,可约纳斯却实在看不到了,一来那源源不断的龙魂停歇,二来他的思维已经无法承受更多信息,杂乱的见闻如刀枪剑戟一般戳刺他的感官,他陷入了严重的幻觉,眼前世界变成一片冰雪似的白地蜃境,云天不分,丘壑难明,只有一些简单线条可以告诉他那里坐落了一个什么物体,但具体又是什么物体,他不知道。 他燥热难当脱了衣物,让风直吹身躯,可这风越来越热,耳边有嬉笑的叫喊,似乎是一群阉伶的歌声,曲调圣洁宏远,但词句十分恶毒,尽是些诅咒的言语,愿善者无活处,愿恶者大行其道,愿神啖饮人肉人血,牛马坐上王座,树木种籽与蛆虫在无辜人的躯壳和灵魂里发芽滋长…… 他闻到,臭味,但很吸引他,充满勾引性质的信息素,能让人变得下贱,没有底线。 世界一片纯白,但那是用眼睛看到的,而他感知到的:待他跌落在地,他不知道自己落在哪里,是平原,还是山谷?双脚着地,触觉仿佛是在湿哒哒的沼泽地,脚下有凸起的冷冰冰石块,很光滑,还感觉到一些渔网似的丝线物体,有泡泡在脚下爆裂。 约纳斯走了三五步,便停下来,伸手去够背后的卷轴,上古卷轴的外壳还是冷硬的,这很好。 接下来,就休息一下吧,约纳斯打算躺一躺,放空自己,于是他真的就这样躺下了,他的思维已经容不下太多逻辑性和理智,就是本能地选择躺下。 一条冰原狼跑过来,轻轻舔舐他的脖颈,尖利的犬齿撕开咽喉,血液涌出来。 约纳斯一点也不痛,他反倒是浑身舒适,那种上升感再次传来,他飞了起来,离开了被嘈杂信息拥堵的身体,他在半空,看到穹顶有一只墨绿色的眼睛在盯着他,脏污的暗青色巩膜就像是覆盖霉菌的腐烂蔬果堆,瞳孔是一个∞形,眯着眼睛,眼睑类似爬行生物遍布细细的鳞,贪婪之极。 他不喜欢这眼睛,于是他扭头,大地是一具残破的女人尸体,或者说给人的感觉像女人,残余的一点点皮肤是洁白细腻的,而暴露在外的血肉骨骼,还有无数细细眼球却无比亵渎。 约纳斯飞过高空,白色世界黯淡下去。 …… 赛伊克教众正在围攻一个白金色的高大人类,他的身躯仿佛天神一样瑰美深邃,饱含哲理,散发的光芒让人惊惧,一头金发如火焰般灼烧,湛蓝如海的眸子里迸射无限的热情。 “你们真的把我惹毛了!今天你们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你们惹龙惹虎也不该惹我!吾忍屎忍尿也忍不了尔等!统统给爷死口牙!!!” 连绵拳头挥出,每一拳都像是彗星炸裂!一时间山河震裂,萨塔尔又又又又又被打爆了! 阿冉惊呼,“这个时间线的白山好恐怖!” 众人的高等法术结界一瞬间就被打破了七层,而最后的三层也摇摇欲坠,教长轻轻挥动马格努斯之杖,魔能冲击打在鹿正康身上,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竟然直接冲破了龙蛹的时停效果,硬顶着光界原始的能量洪流挥击。 “自吾来到此方世界,一直苦于无法统合武道与魔法,直到前不久将那战神化身生生锤毙后,吾便领悟了一个道理……” 一位赛伊克教徒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什么道理?”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但心是没有极限的,所以,武者的每一拳,每一次进招,都不是在向对手攻击,而是,向自己的心,向这个世界啊!让你们这帮走入歧途的尖脸耗子看看,什么是战斗的终极技艺!!!” 教长的眯眯眼都吓得瞪大了,“不好!加固龙蛹!”他急急地舞动法杖,加大马格努斯之眼的输出。而其余教徒颂咒,从袖袍里取出一个个广口陶瓶来,打开后飞出源源不断的龙魂,时停世界清光大放,连鹿正康的拳锋都被略略凝滞,可他的表情是无比傲慢而放肆的,那是要昭告天下,那是不可一世,那是气盖云霄。 “一叶可知秋,一管可窥豹,超越思维的限制,超越心灵的禁锢,这是我的拳,也是我的世界!”战神一般的鹿正康狂笑不止,身躯一点点在白金色的强光里溶解,但一个虚幻的冰蓝色灵体却仿如实质,哪怕身死,也要击出这一拳—— “轮印!” 下一刻,法师们看到了终身不曾见过的奇迹,那个男人平直的一击,把空间打出了混洞,汹涌的湮灭虚空喷出,随即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强光迸裂,一个巨大的轮盘把混沌分割,八根辐条,辐条间隙被分成十六分,中心是高大的男人,他还在笑着,舒意洒脱。 果然是打出了一个世界! 轮印,也就是世界轮的车辙! 龙蛹一瞬间黯淡下去,众位法师被拳风擦中,身躯悄然泯灭。 “要死了!要死了!” “救命!救命!” 九个赛伊克教徒,一照面就死了六个,教长与阿冉重伤,一切都在向毁灭大步前进,马格努斯之眼的能量束已经堪比江河一样宽阔,但在轮印下还是节节后退。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灰暗下去。 心无极限,但身有极限,没了身体为依托,心灵也难有作为了…… 终究,是凡人。 “唉。”鹿正康像闭眼睛,但做不到,左眼正在随风消逝,世界的结局是黑漆漆,冷冰冰的。 没能救下你,对不起,孩子。 最后关头,他看到约纳斯的身形出现在战场中心。 男孩脸上满是茫然。 鹿正康的灵体笑了笑。 轮印消失,魔能波冲过来将战士淹没,一切戛然而止。 “停了?我们赢了?”幸存者费力想要欢呼,可恐惧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淌,“他们死了啊。真的死了。” 被轮印杀死的,哪怕时空倒流,也无法挽回,因为那一部分已经被带到另了一个世界,存在的信息被彻底抹除。 教长用火舌术炙烤自己的残躯,阻住血流,“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咱们加快进度吧,让那个男孩直奔主题。” “明白。” …… “嘿,你,终于醒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时间线变动 又是熟悉的拉罗夫,约纳斯没搭理他,只是好好休养了一下精神,方才自己莫名接受大量龙魂,结果乐极生悲,在迷离状态下被一条狼杀死,真是太痛苦,太羞耻了,男孩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谨慎小心,不再陷入奇奇怪怪的陷阱里。 依照上次重生的思路,约纳斯仍旧打算是跟着车队走,全程他都懒懒散散,直到奥杜因到来的一瞬间,他马上就像是活了过来,先一拳头打死那个冷酷的女军官,然后趁着现场大乱的时候,抓着拉罗夫就跑。 上次是和帝国士兵哈达瓦一块儿,这次就和这个风暴斗篷一起走,这叫“雨露均沾的平均主义”,约纳斯苦中作乐,笑出了声。 拉罗夫随约纳斯进了堡垒后第一时间是寻一把长剑护身,随后就是搜刮食物酒水,他拿了一个布兜装了六七块面包,三瓶开封后的绿瓶阿尔托葡萄酒,两篇完好的雪漫产蜂蜜酒,还有从柜子底下的翻板中摸出一瓶喝了一半的赛洛迪利奇白兰地——算上进口税价值一百五十金币,有炼金药剂效果,能持续回复耐力。 拉罗夫与约纳斯分享食物,他饿坏了,囚车慢慢走了数天才到海尔根,囚犯们是忍饥挨饿,神困体乏。 拉罗夫嘴里塞得满满得,麦香充斥鼻腔,口舌生津,面包吸收口水和酒水涨发起来,很有饱足感,他舒服地发出哼哼。“你不来一口吗,老弟?” “我不饿。”约纳斯咕哝着,“对了,逃出去了你打算做什么?你们风暴斗篷的本营都没了。” “嗯?不可能!你在说什么胡话?” 约纳斯一脸茫然。 拉罗夫喋喋不休,“咱们的队伍好着呢,这次回去,乌弗瑞克殿下一定能带领我们战胜帝国的杂种狗!” “那冬堡是不是有个迪洛男爵?” “没有啊。没听说过。” 约纳斯倒吸一口冷气,牙龈一阵发酸,“这下可真的糟糕!”他意识到自己的重生很可能并不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而是会偏移。 每条时间线都有差不多类似的个体,他们也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旦死了,那就真的死了。 约纳斯原本还想着,自己无论如何冷眼旁观,只要重来一次,死去的都能复活,机会还会再有,但现在他明白是不可能。 带着拉罗夫还有两队路上碰见的士兵逃出生天后,约纳斯急忙赶赴冬堡。 这里正处在热烈的建设中,但规模很小,人口总共不出一百户,完全没有约纳斯上次来见到的盛况。 他落在地面,一个卫兵注意到他,“公民,你来冬堡有什么事情?” “你们这儿有个叫迪洛的人吗?” “当然,他是科利尔领主的武侍,怎么,你是送信的?” “我想见他一面。” 卫兵耸耸肩,“自己去吧,他在领主长屋。注意不要做违法的事情,我们会盯着你的。” 冬堡的新城区安排在地下,入口在一处山壁,长长的施工队伍顶风冒雪,提着灯盏,就像一群橘红色的火虫。而领主长屋还在旧城区,破破烂烂的样子并不体面,约纳斯走在街上,路边冲出来一个酒鬼,对他大吼大叫,“该死的废物,来呀,我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嘿,你看什么呢!” 约纳斯皱皱眉,一个卫兵走过来呵斥酒鬼叫他滚远些,那个家伙瑟缩了一下,还是不依不饶,随后就被卫兵打晕,他躺在地上,没有人在乎。 “他是谁?” “兰米尔,一个烂人。” “他为什么不去参加建设呢?” “他的姐妹很会做活,他只要当一条吸血的蛆就行了,这种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烂的。” 约纳斯茫然,他蹲下来,看着酒鬼把脸伸进灌木丛里呕吐,当他把酸臭的胃液吐干净后,勉力转身,仰躺着,后脑勺沾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脸色比雪还白,并且发青,眼睛通红,鼻子上满是玫红色的痘,溃烂流脓,不过出奇地,他身上并不十分臭,可能是寒风把臭味冻住了,也可能他私下也常清洁。 “你每天喝酒,有什么意义吗?”约纳斯轻声问道。 酒鬼瞪大眼睛,猛地笑起来,卫兵在一旁也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让约纳斯感到羞耻,“有什么好笑的。” 卫兵摇摇头,“小屁孩一个。”他走了。 酒鬼还在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口水呛到喉咙里,声嘶力竭。 约纳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什么,自己有三个敌人要杀,杀黑龙,杀米拉克,杀那个引发龙破的人,自己是为了拯救世界,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自己是正义的,为了这世间能长久,他不介意抛弃生命,这是荣耀的。 约纳斯知道,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这是命,但命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没必要对命运冷眼相待,只要有意义。 有的人,连活着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洋洋得意,真是劣等的动物! 酒鬼笑够了,“你说说看,什么是有意义。” “让孩子能健康长大,让大人安居乐业,让老人得到赡养。”约纳斯想了想,这样说道。 兰米尔勃然大怒,“放狗屁!臭小鬼!活都没活过,就先说这种道理。毛都没长齐的玩意儿!从哪儿学来点话就知道往外说了?意义?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就是为了死,哪管你孬还是怂,就是再怎么样也得死。哈?我喝酒就足够舒服啦!圣灵魔神,你们都比不上我!” “你总有酒醒的时候。”约纳斯暗暗压住怒气,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不敢继续与这个酒鬼多说话。 他见到迪洛,迪洛热烈地拥抱了他,“天哪,先生成功了!你回来了!” “先生去做什么了?” “他去了天外,说要带你回来,你回来了,他人呢?” “我不知道。” 迪洛脸色一下就惨白,“你怎么回来的?” “我醒的时候,坐在一辆车上……” “是这样,你一定很害怕,没事的,我给你安排房间好好休息,等等,等一下,忘了和你说,我找到你的母亲了,把她接过来,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放心吧!” 约纳斯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披着白色熊皮大氅的女士,碧绿色的眸子在心湖里闪烁微光,“是瑟拉娜女士吗?” “不,不是师娘,是你的生母。” 约纳斯陷入茫然,一些残破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泛起。 “母亲……” 第三百八十章 时空蠕虫深处的神座 酒鬼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约纳斯也是后来才知道。 没活过的人,不配说人生的意义。 约纳斯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或者说他曾经知道,现在又不知道了,她是一个布莱顿女人,长得很干净,就像是浆洗过,晾在槐树下,和着阳光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母亲就是母亲,约纳斯与她轻轻抱了一下,彼此的身躯都绷得很紧,像两块石头,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除了一点点惶恐,一大堆的茫然,就是尴尬。 约纳斯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他如一个把战马备好,骑枪擦亮,正打算奔赴前线的旧时代骑士,马背插着王国的旗帜,代表历史、血统、神的纹章随着旗面的飞舞而若隐若现,在夕阳透过暮云后的微薄光芒里,他也在发光。 但母亲就是母亲,她代表人性柔软的一面,约纳斯其实大略猜到,自己与眼前这个妇女分隔多年是为何。她本应该是帮骑士系上白色衬衣翻领上那枚扣子的人,但她缺席很久,久到让约纳斯从没有想过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世界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妈妈。” 女人没说话,只是不断流泪,待她平静后,又一遍遍说“对不起”。 约纳斯的嘴角溢出笑容,他欢快地仿佛一只蜜罐里的小耗子,只是还不太确定眼前的幸福是否真实。 这下不能死啊,不然就见不到母亲了。 约纳斯在冬堡休息了三天,与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聚,但他实在是不能再停留,使命在催促他出发,但他没有了卷轴,只好先去找米拉克。 迪洛为他准备了船只,钢铁汽船,从冬堡出发,清晨六点出发的,晚上八点就到了索瑟海姆。 远远望去,索瑟海姆一片尘嚣又压抑的土地,站在甲板上能看到东南方海平面上连绵陆地中那喷发的红山,夜晚无星无月,云烟深厚,那种黑暗压得低低的,就像是在人头顶,抬手摸一摸就能碰到,如囚牢的天花板,能把人的头磕得生疼一样。 汽船在鸦石镇的港口停靠,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临战城市,成立于第三纪元427年,依附着储量丰富的黑檀矿而繁荣发展。 这里的矿坑是很有历史的,一方面滋养了经济,一方面滋生了罪恶,一方面剥夺人的血汗,另一方面,也在索瑟海姆的危机中救下镇子的大部分人。4e5年,红山突然爆发,大量的烈焰越过亡灵之海直接冲击索瑟海姆,而大多数人于事发当时正在地底工作,因此完全没有受到火山爆发影响。 负责守卫鸦石镇的霜蛾堡垒被灰烬掩埋吞噬,此后,为了让人们安心在矿坑作业,一道名为布瓦克堡垒的防御工事在镇子东缘升起,卓有成效。 4e16年,索瑟海姆由丹莫人占领和管理,虽说名义上是帝国租借给晨风,其实就相当于丹莫的殖民地。东帝国贸易公司也被迫将鸦石镇的控制权转交给雷杜兰家族。 到了第四纪元181年,黑檀岩矿脉完全枯竭,镇子陡然衰落下来。而今转变为渔猎为生的普通聚落。 一座镇子,见证两百年的历史兴衰,不容易了。 约纳斯上岸,船长说会在这里一直等他,叫他放心去闯。 约纳斯还来不及说什么,天边飞来一天霜龙,二者当即爆发大战,将鸦石镇从睡梦中唤醒,大量瑞多然护卫纷纷参与屠龙。 过程很顺利,但龙魂却没能被约纳斯吸收,相反的,飞向了岛屿中心,约纳斯紧随其后。 他在空中看见龙魂飞入岛中心一座神殿似的建筑内,随即他就失去了对龙魂的感应,他可以肯定问题出在这里。 当他来到地面,身处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地下建筑,而地表有近百人在勤恳工作,雕石砌墙,他们衣着不同,种族不同,但都说着相同的话,古诺德语,“我们在此辛劳。”“他即将归来。”云云。 在诺德式的朴素里,神殿的入口却是充满格格不入的繁复气质,高大的镂空墙,就像是浓密的树冠,露出青黑的破碎天穹,如花苞一样围拢住螺旋向下的走道,而这样一个大殿里中心竖着一根尖长而原始的石柱,表面蒙着一层苔藓般的绿色浊光。 约纳斯隐约听到石柱中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于是他便触手轻轻抚摸了那一层厚重油腻的光芒。 下一刻,他失去了知觉。 …… ——当世界听到的时候 ——世界将终止 古怪深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男人说着话,每一句都有亵渎的弦外之音。 ——你已经忘了 ——你将在此受教化 ——现在,你透过我的眼,看见 破碎的时空又一次在约纳斯眼前展露。 都说世界是一个轮盘,时空是轮子的表面。然而具体究竟是如何形状的,无人能真正看清,只是高层在低层的一个投影,正像是一颗球和一根圆柱的垂直影子都是圆形,凡俗看到的,也就是自己所能接受的一些信息,还得谨慎小心才能不被真理杀死。 约纳斯透过米拉克的眼睛,看到却是腐烂的蠕虫,浑浑噩噩的暗紫色软体之长物,无头无尾,在虚空暗海的混洞间行动,露出十六节躯体,体表覆盖鞭毛无数,郁郁葱葱,影影幢幢,恍惚有八颗异眼闪烁。 时空蠕虫,永恒运动代表时间,无有头尾代表空间,十六节躯体外露代表魔神之境,鼎定天维地纪,确定时空框架,八颗异眼则为量世之珠,体裁现世梦达斯之区位,不增不减。 此时,愚虫已死,只是运动仍未稍加止息,体表遍布糜烂疮疤,无边细虫滋生。 约纳斯只看一眼就有神智溃散之感触,但他又无法合眼,只能朝蠕虫所在混沌暗海的中央位望去,那里有一团诡谲的囊泡,无数探索者捧着古朽的经卷喃喃诵吟,尽是说些旧日已死,新王且归的亵渎之语。 那一团囊泡有无尽的吸引力,约纳斯感到肺脏里有细细的蜻蜓的足肢长出,挠着气泡,又痛又痒,还满是窒息的恐惧,但他就是无法避免地去望向那团囊泡。 深深的深处,暗暗的暗室,在没有光芒可谓的状态里,那王座上的神,将自己全部的美、行迹都展露出来,这些线条和色彩是本身就在散播出去的,而不是光线的可怜反射。 约纳斯知道,那个人。 他,米拉克。 祂,赫迈尤斯?莫拉! 第三百八十一章 anti-CHIM,逆乱之道 约纳斯感到魂魄都要被抽入囊泡内,正当此时,他胸口处有一点光迸发出来,大概是在他视角的下方,约纳斯也不清楚是否自己还有形体,但总之,一道很有质感的光芒从自己惯常称之为胸膛的地方涌出来,那是一个青铜轮盘,被一个白金色的男人托举着,猛然掷出,把眼前的蠕虫打得粉碎,囊泡里的神发出凄厉的吼叫,随即就被轮印碾碎,再没了威严的姿态可言。 约纳斯眼前一晃,发现自己正拿着锤凿在神殿一条柱子上刻石,这时候神殿中的那根尖长石柱陡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道冲击把那后来附加的镂空圆顶打碎,正在劳作的人们也清醒过来,纷纷虚弱地躺在地上。 男孩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实力太弱,竟然连对方的幻术也无法抵挡,一时间羞愧无比。 不过他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想,米拉克已经与异典深入融合,可以说窃取了赫迈尤斯的部分权柄,已然是第二层的元灵,常人想要打败他,没有赫迈尤斯的协助是万万不能。 而米拉克数千年的苦修也非同小可,他领悟了一条与chim背道而驰的anti-chim,即逆chim之道。 《维威克的三十六课》有记载的逆chim之道最早的钻研者是达格斯?乌尔,这位被称作灰烬下的永恒噩梦的丹莫,《上古卷轴3:晨风》的主线反派,盗用洛克汗之心的神力,企图以枯萎病来散播逆chim的种子。连审判席三神都在他的步步紧逼下陷入山穷水尽的状态。 若说chim是悟道得道,一步步剖析世界本真,借果修因,超脱众相,直指不凋花,是温和潇洒的,那么逆chim就是通过扩散自己的意志,把世界染化,靠吞噬不凋花而得道,是恶毒贪婪的。 米拉克在异典中汲取了无数隐秘知识,早已经知晓世界本是一场梦幻,乃至借着莫拉的权柄抵御住零和,他没有选择领悟chim,或许也是他根器不足,总之,他借用索瑟海姆古老的立石来扩张自己的思维,把那些触碰立石之人奴役,一点点吞没他们的意志、性灵,将他们的梦融入自己的梦。 逆chim就是这样一条让人毛骨悚然的道路。 约纳斯被打败是非常正常的,他陷入的幻境正是米拉克的梦境,而且真实无误,任何触摸立石的人,所见到的,既是真实的世界模样,也可以说是虚假的。一旦米拉克达成阶段性的成果,那么这个环境将在一定的时空区域内成为现实,而他本人将因此有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他自己吞噬赫迈尤斯?莫拉,成为新一代的知识魔神——也就是取代莫拉,成为异典的人格化身。 米拉克被轮印拳击败,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战神鹿正康走的道路也是逆chim,区别在于,他用的是净土之力,把净土塑造成自己的chim拳意,真正是按照上古卷轴世界轮的模子打出来的,和佛子的小千界掌同级。 一拳下去,不是第一层的存在,全都得死,也就是战神鹿正康还太弱,无法承担自己的拳意,最后关头还主动收手,把拳意传承给了约纳斯,否则萨塔尔的龙蛹就会直接破裂,龙破会不可阻挡地向全部时空蔓延。 约纳斯不清楚这些,他只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神殿里跑出来许多带着骨黄色海星状面具米拉克信徒,他们发出凄厉的吼叫,在蒙蒙的夜色下,聚成一圈,对立石顶礼膜拜,随即在男孩震惊的目光下,抽出匕首,将自己胸膛剖开,伸手掏出内脏,把热血浇灌在立石上。 那一层青色的光芒微微亮起,约纳斯充满戒备地盯着立石。 一个烟气般的人形在虚空中出现,他带着章鱼似的暗金色多足面具,穿着繁复的皮袍子,体格高大,奇怪的是,他现在站着,但比起约纳斯看到他坐在王座上要更先得矮小。 教徒们奉献热血,他们已经一点点化作灰石,米拉克用古怪的语调——疑惑的尾音上扬,可话语却全都是叙述。 “龙裔,你走在一条被束缚的道路上,多么像我,你也感受到了那屠龙的宿命,那杀戮,奴役,摧毁的渴望,巨龙是身来邪恶的种族,无数的伪王里,竞争出真正领袖,我也曾无比渴望奥杜因的垂怜,但毕竟人不是龙。” 约纳斯皱着眉,对方是灵体传音,可以跨越语言的局限,把所有想说的彻底、尽情表达出来,传递给听者。但米拉克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应该说他连灵体都不算,只能说是信仰的造物——披甲,在轮印拳下唯一留下的名为米拉克的幻影,渣滓。 米拉克继续叙述,“我们是被命运拘束的木偶,龙蛇化身,那又如何。我们既不能决定出身,也不能决定生活,我们不会有哪怕一秒钟是为自己所活着,我们是弑君者,工具。” 约纳斯没有说话,只是对米拉克表达厌恶。 “看看你,被洗脑得多么成功,简直一刻都不能停下,被使命感摧残的可悲生物,你不如一只泥沼蟹,一只耐区仔过得欢快。你问问自己吧,假如智慧带来的只会是痛苦,那么你是否会选择放弃。” “我不会。” “那就对了,我也不会。” 米拉克的身影慢慢散去。 约纳斯慢慢喘了几口气,夜风吹来,血腥气很冲,而他感到身体微寒,原来是汗水不知何时已经浸透了外衫。 一个敌人解决了,男孩这样告诉自己,要保持下去,不然死了一次就得重新来对付米拉克,而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对付这个可怖的敌人。 接下来就是去杀奥杜因,可他没有上古卷轴,也就学不了龙破,那该怎么办呢? “真是可惜……”一个缓慢迟钝的诡声在约纳斯背后响起,男孩回过头,看到一团冰蓝色漩涡,这样绝望的色彩如葬死骸骨的崖窟在天边灰沉夕阳下竭力的反光,来者是凄惨深渊,正是咱们的知识魔神的一个化身形象。 “你是谁?” “吾乃赫迈尤斯?莫拉,凡人,汝方才所杀之人,乃吾之仆从。” “那,很抱歉?”约纳斯感到头痛,自己全程就是个懵逼看客,米拉克那老贼怎么死的都不甚清楚,听这个漩涡球的意思,要把这桩命案安在他身上。 “少一人,则增补一人,他死了,你替代他就行了,去这神殿的深处,那里有吾之秘藏。于彼处,阅读圣典,吾将赐汝无上之奇迹。” 约纳斯想了想,“我能拒绝吗?” “生前一世的劳苦,抑或死后永恒的折磨?看你如何选择了。”凄惨深渊说话慢得能气死人,威胁完后也不等约纳斯讨价还价,马上就溜了。 男孩挠挠头,太痛苦了,无奈,只能朝神殿入口走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龙魂觉醒,强迫意志 神殿地下很明显就是个古诺德遗迹,话说米拉克的信徒们也真是懒,遗迹都这么破了也不修葺一下,最过分的是还留着一大堆尸鬼,不知道教徒们是如何不被尸鬼攻击的,遗迹里的陷阱还一大堆,地上有数目巨多的机关踏板,暗箭火油无处不在,擂木滚石家常便饭,约纳斯虽然没有受伤,但也着实感到焦头烂额。 到遗迹深处的一个小厅,进门就看到墙上钉着一副龙骨,古朴苍野的气质铺面而来,左手边有一面龙语墙,约纳斯看不懂上面说了什么,但他能感应到其中藏匿的一个言灵。 轻轻抚摸龙语墙后,言灵从一段龙语词汇里冲出,涌入约纳斯的身躯。 下一刻,约纳斯看到了一头金色的巨龙,祂对男孩露出哂笑,张口吼道:“mul!(力量)” 约纳斯回过神来,新的言灵,他知道叫什么了,那是源自灵魂的传承。 激发龙裔的潜力,驾驭内心的龙性,真正能释放他吸收的那些龙魂的能量,此乃【龙吼:龙魂觉醒】! 约纳斯心中无比渴望这力量,这要将三段龙吼学会,他就有资格与奥杜因硬拼! 男孩尝试使用第一段龙魂觉醒。 “穆!” 心力沸腾,从灵魂裂谷中喷发,护盾加身,那十六条被他吞噬的龙魂在虚幻的盔甲上游走咆哮,而今他拥有了十六条巨龙的力气!甚至比天神下凡的加成更强。 言灵是需要领悟修炼的,就像是功夫,得花时间磨练,约纳斯使用天神下凡只能让他把奥杜因打得头昏,若是鹿正康来用,一拳下去,黑龙的脑袋都得掉!但龙魂觉醒就如拧阀门,开闸泄洪,本身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全看龙裔吸收的龙魂有多少,汲取的龙魂愈多,效力越强。 此刻,约纳斯心跳如鼓,压抑不住激荡的情绪,便一拳打在龙语墙上,一声震响,他只感觉把手深入云气一样,略有压迫感,但其实已经把手臂都穿入石块里了,他试着提一提臂膀,龙语墙就如一块松软糕点,被他的手臂撕成两半。 这种力量! 男孩放肆大笑,声音把周围几幅竖棺里的尸鬼惊醒,它们把棺材盖一把推开,拎着斧锤就要给约纳斯一点颜色看看,不等它们说两句惯常的狠话,男孩一个扑纵好似闪电,徒手就把它们韧如树干的肌骨撕开,脖颈一下就能拧转三百六十度,只听咔咔六声响,尸鬼的脑袋就集体搬家。 “咦?”约纳斯发现龙骨下那副棺材其实是一个暗门,通向遗迹的更深处,他本以为那龙语墙就是赫迈尤斯所说的宝藏,但现在看来,他仍未能接收到最终的馈赠。 一拳头把门锁打穿,约纳斯合身撞了过去,坚实的铁板被凹出人形,在剧烈的形变后铿然破碎。 来到神殿底层,约纳斯用烛光术照亮四周,尽头是一个花苞形的密室,那种镂空的墙壁又一次出现,包裹住一个宽阔的区域,繁杂的,意味不明的建筑形态,那些门框窗框有着橄榄的形态,昏黄的光雾在这里盘绕,似乎能一眼把整个区域尽收眼底,但其实只能注意到身前的一小部分,稍稍抬头环顾,就很容易陷入迷惘的失神状态。 大殿内有一根图腾柱塑像,实则是置书柱,在近地面的斜台上摆放着一本黑暗魔经。 约纳斯知道,这就是赫迈尤斯的秘宝了。 阅读吧,有个声音如是说, 这里的知识在等待一次阅读,等待智慧与思维的理解,就像是河流等待大海,高山等待云岚,一切非自然的,其实都是自然的,信息的交融能带来无边的和谐——只需要去 约纳斯轻轻走到黑暗魔经旁,抚摸其细腻的书封,漂亮而精致的花纹,给人的感觉很酷,男孩甚是喜欢它的手感,有种类似抚摸女孩掌心的体验,温暖而柔软。 慢慢揭开,书页是暗黄色的,上面书写着扭曲的字符,随着约纳斯的全神贯注,这些字符渐而扭曲,变成他熟悉的帝国语。 “无星之空,清醒之梦 “作者:比利尤斯?菲尔奎司 “那些曾为至上天启的流星炫白了的眼睛,将永远看到被此天问引发的些微洞见,就如同真正的思索打磨的思想刀锋,剩下的只是庸俗的幻想,企图将命令强加给那些被诸神忽视的合意,首先……” 约纳斯看得入迷,墨绿色的光符一点点缠绕在他身上,化作油滑的触肢,勒住他的脖颈,在剧烈的窒息感中,约纳斯神魂出窍。 下一刻,他来到广袤的异典空间。 赫迈尤斯?莫拉早已在这里等待他。 “凡人,米拉克虽然死去,但他留在这里的数十条巨龙可还在,我需要你将祂们驯服,或者杀死,我的仆人,这是一次公平的交易,吾将赐予汝米拉克的奇迹,当初吾赠予他的力量,今天也将由汝继承。” 莫拉数千只眼睛眨了眨,天穹上落下一道长长的书卷,在约纳斯面前展开,复杂的流动字符上飘着一段龙语,一个极强的言灵在凝视着男孩。 莫拉很是深沉地笑起来,那嗓音就像是一团触手在搅动祂喉管里的积年老痰,让约纳斯一阵恶心,“巨龙总是为自己的吼声沾沾自喜,言语比刀剑更锋利,哼哼哼,真不错,但祂们永远不会知道,吾创造出了比祂们所有龙都强的言灵,【强迫意志】!” 约纳斯干巴巴地赞美道:“您真行。” 莫拉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嘀咕声,“若不是……那个人的……你也逃不过……” “您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凡人,去接受吾之礼物,然后乖乖地替我把那些在异典上空肆虐的巨龙们解决,就这样了,不过你要记得,主人的目光永远在仆人的背后,不要像米拉克那个蠢货一样,妄图脱离吾的枷锁!” 约纳斯没有嘴硬,重生那么多次,他早就学乖了,反正自己本就是一个工具,那么多给一个神打工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有气节的工具就不算工具了吗? 约纳斯触碰书卷。 庞大的言灵直击他的魂魄。 男孩又看到了他,米拉克,他站在约纳斯身前,二人在这样无声地交流,连莫拉都不曾注意。 “你还有什么遗嘱?” 米拉克笑了笑,“小子,你知道这个吼声需要什么吗?” “需要什么?” “每次施展这个龙吼,你就会失去一部分灵魂,或者,你用一条巨龙的魂魄代替自己承受损失。” “真的?那我不用就是了。” “哈哈哈,不可能的!”米拉克开怀大笑,“这是可以奴役神的力量,你怎么可能不用呢!” “什么?!” “是啊,连莫拉这个创造者都不会知晓,让一个凡人染指最深奥的心灵会有怎样的结果,那个触须臭怪还以我只想逃离异典,殊不知,我是要把祂吞食啊!就凭这个吼声,你记住了,世界的本质就在这个吼声里,用自己的chim取代他人的思维,哪怕是魔神,也不能逃脱!”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终局到来 “我不相信你。”约纳斯很直白,“你看着就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 米拉克呵呵笑,“那你会选择接受这份馈赠吗?” “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如何能对你有所损害呢。”清风从不伤流水,米拉克说的话里满满都是真诚。 “言语可比刀剑锋利,这是你的主子告诉我的。” “是啊,但请珍惜我们的最后交流,被束缚的龙裔,你我同病相怜。” “请吧,洗耳恭听。” “每当你遇到需要冒险的时候,问问自己,这是出于使命,还是出于道德,假如使命迫使你向自己的亲人挥刀,你也问问自己,这是出于道义,还是私欲。” “怎么算道德,怎么算私欲?”约纳斯忍不住问。 米拉克突然发出温暖的笑,“我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再成熟的孩子,也总是有一种混淆世事的天真。约纳斯不懂米拉克为何发笑,他也不因为米拉克说他是个小孩而恼火,只是暗暗有些闷气,除了闷气,也难免有些悲愤的愁。 他要做一个听话的工具啊,他这是有好好想过的,假如牺牲一个人的生活,能救下世上所有人,那肯定是很值得的。 他记得自己的童年,在一座高塔平整的殿堂里,高大的披着明黄色袍子的人们在他身边踱步,他们传授约纳斯以知识,教授他战斗的技艺,具体究竟教了什么,他记不得,冬堡的法师们说他在学院进修,他的养父会时常看望他。 这二者似乎是割裂的。 约纳斯只承认前半部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养父,还有那位名叫瑟拉娜的养母,名叫迪洛的好友。 童年的教育告诉他,秩序和神都是顶重要的两样东西,混乱和魔神都不值得相信。约纳斯也曾叛逆,他也想过,若当初梅鲁涅斯?大衮的目标达成,世界毁灭,该如何? 他当然会死,许多人一起为世界陪葬,死亡是不可怕的,因为还有天上的神国,但生活有时比信仰更重要,约纳斯的有时候会莫名怀念一些气味,香喷喷的酥饼,牛腩炖土豆,啤酒,还有甜滋滋的麦芽糖,这些东西是很低劣的,享乐主义钝化了虔诚,把人变得下贱,但死生两段旅途,若没有什么区别,岂不是很遗憾? 当死亡有去处时,活着就真的有意义了。 约纳斯通过反复,多次的论证,告诉自己,牺牲是有必要的,要维持这个平静的凡世,就得有暗流汹涌。这人世间是一个美好的泡影,有人享乐,就有人受难…… 总而言之,约纳斯反复告诉自己,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如此坚守心中的理想,在所有人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去拯救世界,做真正的英雄。 米拉克发出疑问,“你很难过?” “没有。” “那就好啊,在反抗的道路上,只能有血,不能有泪。你要看清自己的过去,赛伊克教团、高尔多、还有阿卡托什、洛克汗,你究竟有没有自由的意志呢?好了,我的时间到了,再见吧,我们是再也不见。” 约纳斯突然有些喜欢这个米拉克,他听到对方悲观的话,有些小窃喜,只要自己再重生一次,不就能又看到他了?虽然那时候彼此是敌人,可约纳斯还是忍不住想用这段遗嘱去逗逗米拉克。 藏匿于书卷中的言灵高亢地吼叫着,声声苍凉,米拉克的身形如幻梦似的消失,只有奔流的言灵不断涌入约纳斯的灵魂。 【龙吼:强迫意志】:gol(大地)hah(思想)dov(龙) 以坚韧深厚之意念扭曲龙之思维,实则是扭曲一切自由意志的可怕言灵,万类有灵者皆无法逃脱枷锁,毕竟是魔神的创造,带有高妙的本质,只需稍加钻研便能借此束缚无念之能量,直达第三层,如米拉克这样天资横溢之辈更是从中窥探到了逆chim的神义。 莫拉说的不错,巨龙的言语比刀剑更锋利,而强迫意志是比言语更锋利的权柄。 约纳斯回过神来,知识魔神发出诡笑,“索瑟海姆藏匿着其余的秘策,你若渴望更多的力量,便去探寻吧,这会带来丰厚的回报!而现在,我便得请汝去完成使命了!” 暗绿的天空上,囊泡漩涡里的眼球和触手消隐,约纳斯听到远处有巨龙的咆哮传来,当即使用飞行术前往探索。 …… 一番苦战后,约纳斯杀死了总计五十条巨龙,奴役了三条,剩余的巨龙却不知所踪,或许是早已被米拉克吞噬。 完成了与莫拉的交易后,他便被请出了异典,却发现自己依旧捧着那本黑暗魔经,一动未动,双臂举得酸痛,似乎他方才只是灵魂进入了异典,很是奇妙。 接下来就是要对付奥杜因,没有上古卷轴,约纳斯便学不到龙魂撕裂,但他意识到龙魂觉醒与强迫意志完全足够对付这位黑龙王。 约纳斯在索瑟海姆逗留了两个月,集齐了龙魂觉醒的剩余两段,也搜集到了剩余的黑暗魔经,每阅读一本就能进入一次异典,而且是不同的区域,在一番冒险后就能得到莫拉的奖赏,有点下副本的意思。 约纳斯通知汽船的船长自行返航,随后他便乘着巨龙回到天际,第一时间去找奥杜因拼命,臣民对王有特殊的感应,在驯服的巨龙指引下,最终是在佛克瑞斯领遇到了黑龙,双方一场血战,约纳斯斩奥杜因于剑下。 眼看着黑龙的躯壳破碎,神魂飞入天空,约纳斯心中一阵惆怅。 天际的巨龙们齐齐高呼:奥杜因——陨落!(alduin mahlaan!) 站在黑龙的残骨上男孩露出笑容,离使命只剩最后一步了,只要找到那个龙破的发起者,再将其杀死…… 当此时,天空一阵灰暗,巨大的黄铜神像在地平线上升起,无数人惊恐地看着纳米迪安,祂挥动手中的黄铜锤,撕裂大气就如一颗星球坠地,地壳爆碎,飓风席卷奈恩,海浪冲过世界之喉,移动的树城扎根,所有的塔都已经破碎,世界将被毁灭,时间即将收束,奥杜因会以终末的姿态再次降临! 第三百八十四章 锚定时间线 奈恩在纳米迪安的轰击下瑟瑟发抖,这个黄铜巨人首先攻击的是晨风地区,站在天际的南端,可以清楚看到东面数道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在肆虐的狂飙中,万物尽皆失语,只能眼睁睁看着黄铜神一点点扯碎世界。 约纳斯用浮空力场拍开气浪和烟尘,北面、西面和东面都有连天大潮冲来,但这都不及晨风的惨状,陆块被抛上天空,冲破大气,逃逸出奈恩的引力束缚,那太空中纳米迪安的面庞比玛瑟还大,其身高应该是与奈恩的直径差不多了,星球那么大的机器,当初的锻莫究竟造出了怎样一个怪物,竟有如此大小如意的神通! 约纳斯又气恼又焦急,只怨自己行动迟缓,未能将敌人阻隔在奈恩之外,又恨自己实力弱小,怕是不能击败这样强敌,一时间忧心自己在冬堡的亲友,忧心天下的生灵,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别哭孩子,我们还有机会。”一个清亮的女声在他身后传来,冲破飓风的阻隔,一个穿着明黄色兜帽袍子的女性高精灵法师凭空踱步,姿态飒然如风中丽花,“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下你便不需要每次都复活在201年末种月17日,我已经记录了这个时间节点,你放心去对付那黄铜塔吧。” 约纳斯震惊了,对方的话里信息量过多,以至于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哭到一半没了情绪,只是脸色还有点委屈,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吗?” “您……您是托普塔里娜小姐?”约纳斯露出兴奋的表情,“十多年没见到您了,您还好吗?” 赛伊克教徒慨叹,“说不上好,未来的我们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磨难,曾经是九个人,现在只有三个。”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的未来在你的过去,详细的不好同你解释,时间不多,我把一些重要的话同你说了,你要听好。” “是的,女士,我明白。” “纳米迪安攻击晨风是为了击倒红山,它对那里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但这倒是正好,晨风地下有一座发条城,那里有几座飞船,可以载着人们去往月球,你也一同去吧,黄铜神不是你能对抗的,真正的决胜时机还在将来的某刻。” 约纳斯点点头,他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 萨塔尔。 “第一次龙蛹节点记录完成!”托普塔里娜突然对教长汇报道,“我看到他了,那个男孩。” 教长勉强笑了笑,现在是中场休息,他疲惫地环视着满目疮痍的萨塔尔,距离上次遇到那个强到恐怖的白山已经又过去了三百多个时间线,其间遇到的各式各样的白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有些都不是人类,他们能力强的会主动找上萨塔尔,而实力弱的会被强行召唤过来,总而言之,他们都是不太费力就能解决的。 萨塔尔在那可怕的一拳后只剩四个活人,三位赛伊克成员,还有冬堡的大法师阿冉,至于黑虫社那些倒霉蛋,已经消失在余波中,再也不会复活。 “我们手头的龙魂还剩多少?” “不到一百头。” 龙魂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的,毕竟其本身就是时间碎片,用在给水晶塔龙蛹魔法充能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赛伊克教团的九个人,负责猎龙的有五人,在4e201年后的近百年时间里陆陆续续猎杀了八百多条巨龙,但在轮印拳殛碎了六位成员后,龙魂逃逸了一部分——猎龙者死在猎龙之前,也就相当于没有猎过龙——有些被约纳斯吸收,有些被米拉克吸收。 他们的存在被抹除,相当于是从来没出现在过这个世界——轮印拳造成了一次小型龙破,抹除被杀者的时间线,渐渐的,哪怕是见证了他们被杀的旁观战也会想不起来那些人的存在,也就是因为龙蛹阻隔了龙破的蔓延速度,这才能让萨塔尔的四位法师还记得那场惨剧。 一想到自己同僚的死竟不会被任何人铭记,哪怕是奉行隐士之行的赛伊克教众都心有戚戚,悲怆难言。 眼看着手头的龙魂是不够用,教长叹一口气,气氛愈发绝望。 阿冉安慰道:“大师不必如此哀愁,既然这位战友看到了那男孩,就证明我们成功阻挡了龙破,活到了201年之后。总会有一种可能性,让我们能够完成这次伟业,所有牺牲者,都是英雄。” 这位冬堡的首席法师,失去了一条右臂,一边的肺,一部分肝胆、肠道等器官,这样的伤势本会要了他的命,用治愈术把伤口复原,一层新皮肤覆盖在伤口表面,但失去的部位永远不可能长回来,连身体都忘记曾经有这些器官细胞,灵魂都缺了一角,而也正是因此,身体自发调整,竟然勉强又运转起来。 四十六次时间线前,他们遇到一个机械师白山,浑身都是机械仿生装置,活脱脱是个小型纳米迪安。 杀了他后,阿冉与教长用白山的残骸打造了全新的躯体。现在阿冉的下肢是黑檀机械蜘蛛,右臂是多功能仿生臂,身躯的阙口塞进去一个能源核心。教长丢了左腿和腹腔的一些组织,现在他也安装了机械腿。 这两个半机械半人类法师的实力没有受到太多减损,反倒是更加灵活耐揍。 阿冉的一席话让其余三人的心情好了不少,连番苦战,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已经濒临极限,士气萎靡。在龙蛹里无法召唤援军,每一次交锋都是拳拳到肉,对法师来说,不啻贴身搏斗那样痛苦,四人能穿梭数百条时间线而不在错乱的感知中崩溃已经是堪称史诗级别的钢铁意志。 “我们或许可以冒冒险,”教长如是说道,“既然已经锚定了那条进度最佳的时间线,我们或许该将男孩往一号节点之后的时间传送,直接往终局去吧。” “但那会无疑会加强龙破的威力,我们很可能失去那条时间线。” “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教长有些语无伦次。 另外两位教众,托普塔里娜以及普罗尼,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不过是再坚持坚持而已……” “我们还有机会,就像阿冉法师说得那样……” “水晶塔的原石还在,只要您这位行走的律法不崩溃,咱们就能坚持到天荒地老……” “是啊,是啊,哪怕耗尽龙魂,我们还有马格努斯之眼可以抽取神界的创质,还有那么多的黎明魔法……” “坚持啊……坚持啊……” 第三百八十五章 阴影之王鹿正康 阿冉看着眼前三人,教长抿着嘴,温柔的眼光中满是痛苦的折磨,而其余二位显然也过于慌张,把所有的士气全都寄托在了教长身上,这位强大得不可想象的家伙,都说赛伊克教团在第二纪元初消失过一段时间,他们是否就是来自哪个时间段的?可他们又如何预言到这样遥远的危机的?为什么出面的是他们?他们代表着什么?九个人,九圣灵?不,不可能…… 角落里,一个穿着黑袍的高大男人默默站立,他的身后有一个暗紫色的轮盘,朝他的一侧是昙花纹,背对他的一侧是世界纹,浓郁到化不开的湮灭暗影能从中涌出,化作无数凝重的根须连接到男人身上。兜帽下的脸庞,正是鹿正康。 阴影魔法可是能召唤不同时间线的自己啊。 …… 那位高精灵法师悄然离开。 约纳斯愣怔了一会儿,抬眼看着黄铜神扭转头去望向黑沼泽的所在,从他这个位置看去,能见到纳米迪安的侧身,在斑斓破布似的灰黄尘云后,祂仿似梦中的承天之柱。 “真美。”男孩由衷说道。就这样看着那黄铜神,心脏莫名的就放缓了跳动,他听到另一个低沉、空洞、冷脆的心跳,他与祂在共鸣——这种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 此时此刻,世界末日的确到了,万物陷入冰冷的凄凉忧郁,狂风带来剧烈的降温,气温不会高于三摄氏度,他低头就能看到海水,海啸刚刚冲过这里,现在露出大地,奇怪的海洋生物遗留在地表,高山被削得矮了些,盆地被填满海水,说是陆地,其实是湿地。 晨风估计已经被打裂一层,连天际这边地层都受到严重影响,大量裂谷呈树枝状弥漫开来,海水不断灌入,可丝毫没有填满的意思。 奈恩的人口估计被削减了绝大部分,这才过去了三个小时,在宇宙尺度上,连眨眼的功夫都不算,凡世就已经迎来了终焉。 约纳斯看到浮尸千里,屋舍残破的材料乱垮垮散落。 无比的惨象。 现在活着的人可还有一千人?一百人?甚至更少? 冬堡肯定已经没了,不可能还在的,索瑟海姆更不必说。 约纳斯一一清点自己知晓的地名,估计着能有幸存者几何,这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想去思考这些。 他在想,自己曾杀过人吗? 好像没有,他只是杀戮的旁观者…… 一些记忆浮起来—— 孩子对男人哭诉,男人擦干他脸颊上的泪,轻声问道:“哭什么?” “我不想杀他了,他还能活过来吗?” “暂时不能。” “什么时候能?” “当你可以跨越时空,超越生死之后。” “那好,我以后一定救回他。”男孩擦干泪,再次露出笑颜。 “你要想好,这可能是你终身无法完成的任务。” “等我死了,我也就不欠他了。” 这记忆就像一枚钢针,戳地约纳斯头痛如锯。 “男人要记得自己的诺言,决定要去做的事情,千万不能放弃。” “先生有什么事情是绝对要完成的吗?” “有啊,我记在备忘录里,不时能看看。” 约纳斯捂着头,从空中坠落,摔落在泥淖中,一身沾满污渍,发出痛呼。 篦子里的麦种发芽了,翠绿的苗短短地长了一截,细看它们就像是春天的草坪,高大的巨魔人把切碎的麦芽与泡发的玉米碎粒混合匀了,一同放在桶里浸润发酵,晚上回来时,把玉米和麦芽捞出,挤出的浆水倒入锅中熬煮,咕嘟嘟的小泡跑出来,热乎乎的麦香与糖分的气味把石窝棚填满,把衣物和头发的缝隙填满,把肺泡填满,浸透了身躯,整个人都甜甜的……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自己不是在水晶塔里长大的,自己是个流浪的孩童,少年是在白山先生身边长大的。 一朵繁美的昙花悄然在他眉心亮起,约纳斯在发光,在污泥中的一朵清水莲,今日盛开。 …… 阴影之王在凝视着赛伊克教团的余孽。 鹿正康早已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并不完整。他失去了对净土的掌控力,原先能握住一朵花,现在只能攥着一片花瓣,这样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可他的暗影魔法却突飞猛进,接连感应到上千条时间线的自己。 降临上古卷轴世界后,鹿正康记得自己在4e177年于裂谷的一户商人家庭出生,父母在浩大战争时期行商失踪,于是他流浪街头,十岁时加入了盗贼工会,帮助暗精灵卡利亚复仇后,成为了新一代夜莺,得到诺克图娜尔的青睐和嘉赏,从此对暗影能有了天赋般的亲和,一点点钻研暗影魔法,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他的麾下盗贼无数,渐而控制了黑荆棘家族,成为裂谷的实际掌权者,阴影之王的名号在泰姆瑞尔的地下世界流传甚广。 他本打算先统一了天际的灰色地带,借用庞大的盗贼集团来帮助法术研究,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叫约纳斯的布莱顿小姑娘,于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有些人表面是个平平无奇的单身老爹,但背地里是个心狠手辣叫人闻风丧胆的黑道教父。 鹿正康领悟chim之道是在三个月前,他将净土扭曲成了一个联通湮灭的管道系统,使得他可以调动无尽的湮灭能,其效果是与马格努斯之眼完全一致的。 而一天前他感知到大量平行世界线的自己在消失,于是偷偷溜进了萨塔尔龙蛹,结果就被那四个法师集火打得抬不起头,在装死后,鹿正康成功藏入暗处。 暗影魔法不太适用于战斗,而那四位老兄身经百战,对法术的控制妙不可言,阴影之王败得心服口服。 但现在轮到他的主场了,那四人接下来的二百多场战斗其实都只是阴影之王召唤出的平行世界投影,实力不强,而在这个过程里,鹿正康的chim意志在不断渗透到四人的思维中。 教长把水晶塔融入自身,按隐性实力来说,是第二层的顶端,而阴影之王才是刚刚摸进第二层的门槛,要杀死教长几乎不可能。所以鹿正康的打算是用混乱的暗影将水晶塔的黎明魔法钝化,使其失活。 这是一次瞒天过海,既要叫对方无法察觉自己变弱的客观事实,又得主动去削弱对方的实力,就仿佛是在湖泊上贴一层蓝色水膜,维持表面的水位不变,但实则慢慢抽空其下的水量。 对阴影之王来说,这已经是逆chim之道,而且是秉承湮灭最本质的原则——消没可能性。 慢慢在美梦中迎接死亡吧! 阴影之王怪笑着,西帝斯万岁!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记忆体赛普汀默示 赛普汀默示的魂灵慢慢睁开眼睛。他漂浮在虚无的妙境中,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里有汩汩的水流声传来。 灵体不需要呼吸,没有肉体的复杂情感和欲望,这对一个老人来说,是很舒服的状态,感官丧失了很多,没有味觉、嗅觉,视觉也变得偏狭,没有色彩,只有形体的线条轮廓,蓝莹莹的灵体,触觉——应该是有的,赛普汀默示轻轻抚摸自己,有一种结结实实的感触。 他在这里慢慢回忆,当初是在上古卷轴里窥见了龙破,因此被过大的信息量冲碎了灵魂,按理来说,基本和死了没有两样。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自己复活了? 赛普汀默示把自己的脑袋拆了下来,捧在手上,思绪太复杂了,他得理一理。 左手托着天灵盖,右手从脖颈里伸进去,手指浸入一滩稠乎乎的、冰冰凉的浆液中,里面有许多大块的冰渣,赛普汀默示一点点把它们收集起来,攥在掌心,捏合成一团。 脑子里的这个东西开始发光了,青绿色,光线的末端还有淡蓝色的晕,漂亮至极,赛普汀默示把自己发光的头颅放回肩膀上。 思路清晰多了…… 他继续在这里思考,时空绝对平衡之处,他意识到自己处于衔尾蛇的交点,龙蛇的杠杆上。 那么他的存在是一定有意义的——前提是,他得确定自己真的存在。 赛普汀默示嘲笑自己竟有这样僭越的想法:安努和帕多梅大神那样的存在才需要自我观察,他小小凡人,能思考就够了,若说我思故我在,那他也就不需要多此一举,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 确定自己真的是存在后,赛普汀默示颅腔内的光团猛然收敛了辉芒,变成一颗长方形的青色小水晶块,在脑海里浮沉不定。 赛普汀默示看到眼前的黑暗里浮现一条长河,那是奈恩星的绚烂历史,被记录在上古卷轴上,他现在也算是一个活生生的卷轴了:不管怎么样不能说是人。 世界在他眼中就是瀑布,从消解的冰川顶流下,在山脚又重新封冻,循环不止。 都说世事如潮水,赛普汀默示孤苦一生,仍旧没看懂生活,直到在天际极北之地,乘着小船,看着远处海平面上深厚的冰层,就像一层铁壁,底部被海浪冲刷凹陷,顶部就会轰然溃散,绵绵泄泻,砸起漫天的水花。 智者乐水,赛普汀默示看着眼前的历史长河,不由自主的便有了满腔欢喜,这里周围的时空就是他的湮灭领域了,虽然他不是元灵,但他是真正的观察者,记录一切——这个宇宙自最初的轮回,到终末,其间无数的循环,都有上古卷轴记录下,而他正是那掌控上古卷轴的智者——记忆体。 只要有时空的存在,就有历史,但神之结合与龙破就不是赛普汀默示能企及的了,他不敢奢望知晓安努与帕多梅的轮回,他只想探究一下这次宇宙末纪的大事件。 当然是鹿正康引起的龙破。 赛普汀默示知道一次理想状态的宇宙循环是什么样子的。 龙神阿卡与蛇神洛克汗互相决出胜负,以定义接下来的宇宙纪元的时空主体,不是阿卡掏了洛克汗的心,就是洛克汗掏了阿卡的心,祂们是老冤家了。就譬如这一纪是龙胜了,理想状态应当是:首——时间开始以线性存在,即精金塔鼎定,此时的阿卡是奥瑞-埃尔,然后就是体——漫长平稳的过渡期,这个阶段的阿卡是阿卡托什,最后是尾——时间结束,阿卡化身奥杜因。 就像是北欧神话里的诺伦三女神,她们是智慧巨人密米尔的三个女儿,也有一说是巨人诺尔维(时间)的女儿,大女儿乌尔德(urd)司掌“过去”,二女儿薇儿丹蒂(verthandi)司掌“现在”,小女儿诗蔻蒂(skuld)司掌“未来”,阿卡与奥瑞-埃尔、阿卡托什、奥杜因的关系也可以去近似得理解。 神格、神性、神国的三位一体塑造了一个完整的高等存在。 安努是缘流的神格,帕多梅是缘住的神格,阿卡是时间的神格,洛克汗是空间的神格,是客观概念的人性实体。 龙破是一条暴力登天的道路,通过破灭时间来超脱凡世,混乱的时空会把第二层暴露出来,那些心力强大者都能感悟到深邃的宇宙至理,可以说是一场盛宴,但也可以说是bug,世界的错误,相当于把游戏代码都扒出来了,游戏人物就像是有了控制台可以自行修改数据,非常不合理。 龙破出现,宇宙轮回就不完美,那些引发龙破的事物就是破坏平衡的。 尤其是纳米迪安,黄铜神,这是最不合理的,危害最大的龙破源。 赛普汀默示现在已经通达洞彻,敏锐地察觉出纳米迪安的出现的根由何在。 作为一个哲学的悖论,黄铜神代表的既不是缘流也不是缘住,而是上缘的反体——也正是悖论、恶缘。 上缘是一切概念的集合体,而一个综合的集体不可能没有错误,恶缘就是上缘的谬误。 相枢是太吾绘卷里的恶缘,纳米迪安是上古卷轴里的恶缘。 相枢是被异界来客堕化的战神枢,其使命从绘卷世界的守护者转化为吞噬者,对人间的爱与恨交融起来,神格扭曲。 纳米迪安是顺逆的集合体,逻辑与非逻辑的矛盾物。 锻莫哲学的强硬理性否定一切模糊的、非理性的、浪漫化的逻辑。他们种族的傲慢高高在上,否定其余种族,用各种论断证明自己的高等,对自我价值有近乎病态的群体追求。他们厌恶凡世——梦达斯,认为其是一个灵魂的牢笼。 纳米迪安是锻莫绝对逻辑化的产物,坚硬、冷酷,断绝一切的“爱”与“美”,最初是用于打破现世,但实则是否定世界的最初——一个唯物主义者对唯心主义世界的不屑嘲弄。 锻莫本身是唯心世界的存在,制作出来的东西却是唯物主义的,这也是他们自我毁灭的根源。 纳米迪安就是上古卷轴最大的bug,而其悲剧性在于,否定一切的意志却在顺从创造者的逻辑中诞生的,顺逆交击,祂的灵魂无比痛苦,无比暴怒。 第三百八十七章 死神狂奔 龙破造成的无数时间线在赛普汀默示看来就像是一堆模糊的黑白胶片,看似毫无关联逻辑,但大量底片叠起来看,还是有一些东西的轮廓会格外清晰。 龙蛹当然是一个清晰的物体,包括那九位赛伊克教徒和阿冉,只不过有六位在一点点淡化。 鹿正康也是一个清晰的物体。 约纳斯、纳米迪安、奥杜因。 赛普汀默示凝视着黄铜塔,祂的愤怒竟然再次升华,已经将对现世的恨意升级成对上古卷轴宇宙根本的痛恨,对唯一神上神的恨,否定其梦境,否定宇宙轮回,杀死一切意志,生灵、圣灵、元灵,最终把神上神的梦彻底打破。祂已经不能单纯称为塔,应该说祂是一种现世的真实律法,第一层次的高等存在。 这次的宇宙纪,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赛普汀默示心有戚戚,真是可怕的未来。 但究竟宇宙的终末如何到来? 那位名为鹿正康的异界来客,他能抵御住零和,升格为塔吗? chim之道,是极我之道,但个体对全体的影响是真实的,二者并非割裂,在成就不凋花之前,在真正超脱之前,一切个人的形为都会留下尾迹。 chim的成就必须得让个体成为塔,成为世界的支柱,否则就会零和。零和就是一种悖论的结果,chim者对世界的影响是很强大的,可以扭转世界进程,而chim的结果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也就是不曾存在过,可尾迹却是真正存在着的——矛盾。 零和便是一次未来向过去发动的清洗,逻辑清洗,并非出自某个存在的主观意志:不是神上神要杀了chim者,而是chim者的自毁。 成为塔,就是为了支撑未来的尾迹。 而一座塔由两部分组成:塔身、原石。 塔身不一定就是一座塔,原石也不一定是某个实体。 黄铜塔的外形就是一个机器人,原石则是能源核心——洛克汗之心、武夫哈斯之心。 对chim者来说,塔身就是自己的神性,而原石则是“爱”,是爱联通神与人,一种深沉的,超越欲望的感情,对哲理的深切凝聚,爱世界,爱世人,自己虽然是世界的过客,但不能让自己的存在伤害世界,爱自己,爱世人,爱世界,把神性铺洒出去,融入世界根本。 赛普汀默示这里记录了许多chim,这是许许多多次宇宙纪积攒下来的,每一次轮回都是在扩展神上神的梦境,使其愈发详细、精妙。 赛普汀默示细细浏览着龙破“相片”,鹿正康能找到自己的原石吗? …… 赛伊克教众还在争辩,而教长短暂地挣脱了阴影之王的幻术,“必须,必须尽快!把那孩子送过去!到未来去!” “为什么?我们离成功那么近了,连一点点耐心都缺乏吗?” 教长看着一脸崩溃的教徒,焦躁如焚的情绪反倒略略冷静下来,“有问题,我们出问题了,有某一条时间线的白山没死,他在影响我们!” 阿冉大吃一惊,“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跟着我们一起回溯时间那么多次?!” 教长咧嘴一些,“怎么不可能,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们真的回溯了时间?” “我们的伤势……” “高明的幻术师甚至可以把过去化作幻象,那个人……不不不,我们慢慢来,对的,慢慢来,小心为上,”教长把双手伸进兜帽下,疯狂抓挠自己的脸颊,动作癫狂,可说话的声音却还是温吞吞的,“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阿冉大师,我可能不行了……我们再去对付下一个对手,龙魂应该还够……阿冉大师,马格努斯之眼交给你控制……” 阿冉一脸沉着,劈手从教长手里夺下马格努斯之杖,严阵以待的样子。 教长继续喋喋不休,而且说话开始漏风,“我们会胜利的,会胜利,那个男孩他不一样,天命救主……那个孩子应该就是白山的原石,只有他能打败那个人,只有他能把纳米迪安斩断……” 阿冉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杀了我,把水晶律法拿去……”教长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血淋淋的白骨脸庞,左眼被戳瞎,房水、泪水、血水呼呼流溢,这副惨状无人关心,毕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比这惨的时候多了去了,阿冉只是伤感,两外两位教徒就像是中了定身术似的,僵直不动,也不言语。 水晶塔,教长就是塔身,原石是全体高精灵智慧的联合体,现在都将由阿冉继承。 暗精灵法师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使命的。” 教长露出放心的笑容,这位战友是极为可靠的,现在,担子交给他是正正好。 不要—— 教长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但他现在已经谵妄甚深,基本失去思考能力,只有一些近乎本能的行动逻辑,他剜出自己的眉心骨,这是象征智慧的密藏,现在递给阿冉。 暗精灵的手是暗紫色的。 但这时候,阿冉的手竟然是白皙的。 惨白的手掌攥住这块棱形的颅骨,下一刻,世界颠倒。 教长看着阿冉变成一个熟悉的人——鹿正康! 阴影之王对他笑了笑,“总算交出来了,你挺厉害。” 真正的阿冉躺在教长脚边,下身的机械蜘蛛不见,只有一具残躯,还瞪着眼睛,不断说着“不要!” 高明的幻术师,可以把过去扭曲成幻觉。 教长颤抖起来,他用独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得到原石的他,在急速变强,统合暗影魔法与黎明魔法,他将是魔法之神! “你不会得逞,只要结束龙破,你的存在就会被湮灭。”教长咬牙,他温吞的声音逐渐变得狂躁,面部骨骼巨变,宽而长的吻部一点点凸起,利齿从牙龈里钻出来,血液从后脑的血管流淌过来,铺满正脸,随后肌肉与鳞皮急速形成。 鹿正康哑然,“阿卡托什?” 威严的审判降临,“看着吧!你的末日!” …… 约纳斯正想赶往晨风,眼前的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等光明再现时,他发现自己站在铺着绒毯的黑色金属地板上,眼前是一个透光的玻璃舷窗,能看到外面的深邃太空,远处,纳米迪安正在与一条黑龙搏斗。 从遥远的距离望去,祂们与手上的苹果差不多大,但实则是星球级别的体量。 约纳斯赶上了战斗的尾声,祂们看着好像势均力敌,但纳米迪安不出几招就把黑龙的翅膀撕下,奥杜因发出无声的悲鸣,约纳斯的龙魂与祂共振,听得清清楚楚。 在祂们的战场一角,有一颗破碎的球体,那是奈恩。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经》与《详考》 约纳斯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并没有多少的感触,他既然已经回忆起那些被篡改的记忆,当即也就不在乎所谓的“任务”,他大致晓得自己身上的问题出在哪:肯定是在萨塔尔。 萨塔尔后他就直接在海尔根,两段记忆间隔十多年,空间距离上更是跨越南北,绝对有鬼。 他可以肯定,是先生帮自己恢复了记忆,先生的湮灭领域宁静之地的气息做不得假。 所以敌人已经被打败了吗? 约纳斯心里满是羞赧,自己先前认贼作父,还想要对先生不利,真是不应该,幸好没到真正的最后关头,不至于让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先生去哪了? 他所处的房间似乎是一个祈祷室,烛火带来的些微光线没能把阴影驱散,空气干燥但冷,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味。 祈祷室横截面像个汉堡,一面是扇形玻璃舷窗,视角宽阔,两边墙壁短窄,剩余平直的一面是浮雕墙,上有数千个姿态各异的彩绘金属塑像,各个种族都有,人类、精灵、植物、野兽、邪物等等,占据整个祈祷室的一半空间。 最中心的雕塑,也是最高大那位,是一尊三首二臂的神祗,左侧头颅暗紫,面色宁静,右侧头颅素白,面色冷峻,中间是蓝底红纹的无面之颅,细细篆刻大量的附魔符文,虽然没有实际效果,但在美学、神学和形而上学的水平是很足的。神像左手淡金色,擒拿一条灵蛇,右手铅灰色,举着一条振翅神龙。 地面铺着红底黑字的经文毯,约纳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满是污泥,在洁净无尘的房间内无比突兀,他穿过烛台步道,往两侧窄墙处的机关门走去,这门锁是一种特殊的灵魂石机器,可以识别生物信息,约纳斯没有解锁权限,暂时来说,他被困在房间里了。 闲来无事,他就来到宏阔的万神墙下,供桌上摆放着两本经文,都是用帝国语书写的。 一本为靛蓝色木浆纸书封,白色花体字,差不多痛约纳斯的手掌一样厚,称名《往生来世赞礼菩萨般若波罗蜜真经》帝国语是一种表音文字,约纳斯会读,但显然不懂所谓菩萨般若波罗蜜是什么意思。 另一部是土黄色皮纸书封,红色正体字,这玩意厚得要命,比约纳斯的拳头还高一英寸,用来当锤头都不成问题,其名《神上神梦境、现世伪神与形而上学详考(内版)》。 屋里没有桌椅,只有一些用于垫膝盖的红绸软垫,约纳斯扯了一个垫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略略翻看了两本书的前言、序章和一部分正文,当即心里有数。 《真经》的前言是约纳斯的养母瑟拉娜女士撰写的,大致讲的是宇宙将毁,而信仰菩萨的生灵将有机会前往净土继续生活。通篇都是所谓的菩萨爱世人,看得约纳斯不太舒服。 至于《详考》,竟然是疯神谢尔格拉所写,在序言中他郑重表示自己所写文字均为真实,让约纳斯感到奇妙的是,疯神的书,用的是正体字,太违和了。至于其内容,的确很让人大开眼界。此书开篇就指出,在安努与帕多梅之上还有更加根源的神,奥比斯位面的出现是这位上神的一个“梦”。 约纳斯越看越入迷,《详考》总计首体尾三部分,三十一章,四百零八条细则,前十章细细推导了人即世界的终极理论,以及心灵力量在世界演进里发挥的作用,这部分给了约纳斯很大的启发,他感觉这些言语在涌入自己的灵魂,强迫意志的言灵在喧嚣,米拉克的话语还记忆犹新:世界的本质就在这个吼声里,用自己的chim取代他人的思维,哪怕是魔神,也不能逃脱。 《详考》中间二十章是批驳现世所有的伊德拉、迪德拉,认为祂们是伪神,不值得去信仰。 上古卷轴世界的信仰其实究其根本都是祖先信仰,因为所有生物都是元灵不断退化的结果,所以神和人的关系是很亲密的,有血缘宗族性质的联系。 反过来说,只要有信仰,祖先就等于神。这里也是前部分心灵力量对世界的影响。个体对世界影响的“尾迹”在信仰的支撑下就能化作一个集体意志,一个众魂,八圣灵就是这么来的,祂们本身的存在已经遁入第二层,显化世间的只是现今人类和精灵对过去的记忆。 伊德拉不值得信仰,因为祂们的存在是虚无的。 迪德拉不值得信仰,因为祂们的存在是对生灵潜能的抑制——其实本来魔神信仰就是小众,不需要长篇累牍的驳斥就能证明其在神学上的不义性。 最重要的是,《详考》提出,宇宙将毁,神上神的梦境不会继续存在,此时背弃对圣灵和魔神的信仰是时代的要求,一切生活在利维坦上的智慧生物都应该只信仰菩萨。 背后的舷窗外的太空,奈恩星一点点移动开,把遮住的太阳露出来,炽热的光芒被玻璃上的附魔纹过滤后变成黄昏时的柔光,均匀洒满祈祷室,万神壁上的那些神像在光暗的交叠间有古旧的岁月感。 约纳斯放下《详考》,不知不觉看了得有六七个小时,虽然身体还吃得消,但精神有些疲惫。 先前在潦草地翻阅了《真经》后,约纳斯知道自己所处在太空堡垒利维坦上,现在是5e686年,第四纪元在202年就结束了,算起来,他这是向未来穿越了六百多年。 利维坦的执政集团是三世神教,第一代教宗是瑟拉娜,在纳米迪安肆虐奈恩的那段日子里,她驾着飞碟和飞船到处救人,带着各族人类、类人种、兽人、类兽人和除了高精灵外的所有精灵在太空堡垒开始新生活,并在两个月亮上建立前进基地,获取发展必须的资源。 如今的利维坦已经从一架小飞碟演化成小行星级别的庞大人造天体,十九亿人在其中定居工作,生老病死,有完整的生态圈和发达的魔动科技。 第三百八十九章 塔洛斯 初代教宗瑟拉娜在5e86年逝世,彼时三世神教才初具雏形,她也从未自封教宗,而是死后追封。 而现在的三世神教分显宗和隐宗两部分,显宗侍奉横三世鹿缘菩萨,威严炽烈,隐宗侍奉宁静教母瑟拉娜,慈和包容。 三世神教在严格意义上说其实是一神教,信奉净土之主鹿缘菩萨,这个神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舶来品,在这之前,是没有菩萨这种称呼的。不过三世神教的本土化做得很不错,《真经》里就说,一切世间神都是菩萨化身,一切世间人也都是菩萨化身,于是就给泰姆瑞尔各种族信仰里的圣灵和魔神各自起了新名字。 阿卡变成燃灯龙尸佛,洛克汗变成波旬蛇魔,阿凯变成转轮王菩萨,玛拉变成普贤广慈天女,斯坦达尔变成多闻业火明王……不仅仅是主流信仰,连那些分支信仰的神也都被重新包装后塞进三世神教的派系中,一副团结友爱的模样。 祈祷室万神壁上居中的就是鹿缘菩萨像,被塑造成三首的形象,这也是本土化,左边脑袋暗紫色就是指菩萨对湮灭的绝对掌控,右边脑袋白色就是对光界的绝对掌控,中间那颗是“真理之颅”,与神上神之梦在神学里的一样,是世界梦的载体,也就是净土所在,贴近菩萨真理就能往生净土。 三世神教是很务实的宗教,显宗约束利维坦居民们的身躯,隐宗约束人们的思想。 不过隐宗的存在其实算是一个意外,同教义本身相违背,《详考》里明确指出祖先崇拜不值得提倡。而隐宗对瑟拉娜的崇敬实则是一种激进派与守旧派的妥协,在全面取缔旧日信仰的时代里,为了稳定人心,三世神教里的一批人就提出将已故的初代教宗、奈恩领袖瑟拉娜追封为神,借用人们对宁静教母瑟拉娜的感激之情,来保证三世神教的普及和统治。 整个利维坦都沉浸在往生的狂热里,现在神教指引下的行动原则其实和搬家前的打包活动完全一致,总之是把能带走的全带走,两个月亮和八星被炸开,竭泽而渔式收集资源。 此时,两旁窄墙上的灵魂石机械门铃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约纳斯警惕地站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隐身,就看到两侧的小门同时开启,左手边走进来一队穿黑袍的侍女,推着餐车,右手边走进了一队穿白袍的侍女,带着换洗衣物。 约纳斯乍一看以为它们是真人,但凑近了就发现都是伪装的机械构装体,各个种族都有,相貌出众,但面部表情都被设计得很冷硬。 在机器人的服侍下用餐洗漱后,约纳斯趁着机关门开启,连忙逃离了祈祷室。 外面很空旷,走廊的地面是大块的合金黄铜板焊接而成,两边有挂画和挂毯,高高的天花板上全是交错的蒸汽管道。一路上行人稀少,大部分都穿着白色神官服,也有穿黑色的。这些人看到约纳斯身上的金色袍服会远远行礼,态度恭敬。 约纳斯快步前进,到一个路口,这里有许多圆盘状的代步工具,他也学着别人那样,踩上一个,开始四处乱逛。 在一副全景地图前驻足,约纳斯这才知晓自己位于利维坦星的“北极”,整个人造星体有八个区块,是由数以万计的独立太空堡垒组合而成,负责联通各个区块的是管道和湮灭之门。 位于利维坦星内核区域的是能源系统与智慧机体,包括重力发生器也都集中在那里,算是客观上的中心区,但三世神教的教廷是在北极,也就是约纳斯所处的位置。 盯着地图,约纳斯直直的发愣。 现在他该去做些什么? 养母瑟拉娜已经与世长辞,而先生也已经升神,过去的亲友要么在当初遇难,要么也已经老死。现在的教宗是一个布莱顿人没错,但绝不会对他青眼有加。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失去过去,迷失未来,丧失现在的过客。 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已经失去所有的目标和动力。 只余下当初的豪言壮语:复活那个被他杀死的强盗。 不过眼看着世界都要毁了,哪怕果真把那个盗匪复活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是带他去往生净土吗? 一时间他颇有些轻生的念头。 约纳斯知道自己肯定能入净土,因为他是有烙印的人,在他阅读《真经》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只要有烙印就能往生。当初约纳斯的烙印是鹿正康给的,现在利维坦星的人想得到烙印却是难上加难,得将菩萨信仰作为那一点神性来催生心力,如此才会被净土记录下来。 现在的人,有印记的比没印记的高等,印记完整的比不完整的高等,贵贱之分,全在于生死之别,能活的当然比不能活的要厉害,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一个广播喇叭声突然就吵闹了起来,“唯奉真神!利维坦星全体居民请注意,第三阶段目标已经完成,原定第四阶段提前至七月中旬。来世且临,于此时刻,虔心礼敬,必得救赎!” 这段话播放了五遍,声浪滚滚冲刷着回廊,所有人都静默着,垂首聆听,约纳斯只听了一遍就不耐烦,可见周围六七人都老老实实的,他也不好做些出格举动。 到第四遍末尾,他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约纳斯扭过头去,看到一个穿黑袍的黑发男人,看着像尼德人,也就是帝国人,对方冲他笑了笑,做出一个“聊聊?”的口型,约纳斯看到这人,没由来感到十分的熟悉,也就同意对方的请求。 广播结束后,黑发男人带着约纳斯拐进一个隐蔽的房间,这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条椅子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是个适合密谈的地方。 黑发男人又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泰伯?赛普汀,你可以叫我塔洛斯,都一样的。” 约纳斯一愣,“哪个塔洛斯?” 泰伯郁闷地说道:“我现在已经这么没名气了吗?肯定是他们给我安排的婆稚威德明王这个称呼太平庸的缘故。可你现在的转世明明是第四纪元的人,怎么会没听说过我?” 第三百九十章 The Dameged Coda 泰伯一屁股坐在铁皮靠背椅上,左右扭动了一下,露出放松的表情,他又很无礼地把脚搭在桌面上,黑袍下他穿着的是一副加绒的黑色棉拖鞋,很有居家气质。 约纳斯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能感觉到对方就像是凸出水面的长柱,显化在物质界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只是能量区的一个幻影,这个人,像一座塔。 “依斯米尔在上……”约纳斯拘谨了一会儿。 泰伯把身子后仰,前面两根椅子腿翘起,就这样晃悠着,看模样和一个吃饱喝足的四十岁油腻中年男人没什么区别,“别这么客气,不过看起来你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谁啊。” 约纳斯:“???” 泰伯捂着肚子,扑哧哧像嘣屁似的狂笑了一会儿,“你啊,你啊,亏你在清醒的时候还记得来找我,可惜我是晚了点,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在萨塔尔的时候我和另外八个鸟人没拦住他,这时候就该轮到你自己出手啦!” 约纳斯下意识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桌边,黑铁桌板拔凉拔凉的,冻得他都打了个激灵,“萨塔尔,你也在?” 泰伯沉吟着措辞一会儿,“我自己早就离开这朵花了,不过我的塔还在,应该是马格努斯那个怂蛋自己不敢找他的麻烦,就通知了我们九个劳碌命的苦力来替你出头。” 约纳斯捂着脑袋,眉心昙花闪烁,隐约有要破碎的意思。 “马格努斯?魔法神?祂不是?” “你转世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记忆都封锁了?”泰伯皱着眉,“你就是世界之主,神上神!” 一言喝令,振聋发聩! 约纳斯眉间昙花剧烈闪烁,一些灵魂深处埋藏的回忆要泛起了,却被烙印死死压住,二者交锋让男孩身体失控,倒在地上抽搐。 突然之间,强迫意志的言灵从身心间隙冲出,疯狂撞击灵魂上的那朵昙花,一条条龙魂被消耗,太空里,奥杜因的龙魂受到指引,跨越空间,融入喧嚣的言灵中。 昙花抵不住消磨,终究是凋零。 约纳斯的意志猛然升华!穿过物质区、能量区、意志区、元灵区,直达上缘层。 他看到一颗熟悉的头颅漂浮在昙花间,那似乎是先生的脸庞,但又与约纳斯自己有三分相似。 这就是神之头,奥比斯的造主。 祂在呢喃着:“南无鹿缘菩萨……” 约纳斯吓得思维空白。 自己就是神上神……先生是外来者,他要杀我! 原来如此——约纳斯全明白了,鹿缘菩萨梦到了神上神的梦,他们共同转世,经历轮回,争夺世界的所有权。 约纳斯、鹿正康,他们二人,不过是神上神和菩萨的神格化身,在轮回中汲取神性,以掌控神国,达到三位一体的圆满状态;假如约纳斯杀了鹿正康,那么他就会觉醒,把菩萨的意志排出去;假如鹿正康杀了约纳斯,那么菩萨就会取缔神上神,占领这朵不凋花。 说什么养父养子,他们根本就是永世仇敌! 每一次轮回,每一条时间线,他们二人都会相遇,有时候都是人类,有时候都是野兽,有时候甚至是两株植物,两个扭曲的怪物,各种可能性都有,这一次是鹿正康收养约纳斯,下一次可能就是约纳斯照顾鹿正康…… 最奇妙的就是,他们真的从没有哪一次是刀枪相见,永远都是温柔相待。 假如这次不是纳米迪安让宇宙陷入终末,那么他们的轮回将永远持续下去。 但纳米迪安之所以启动,是鹿正康为了救约纳斯。 约纳斯被困在龙蛹里是他自己留下的后手,让观察者能在“必要”的时候通知九圣灵的遗蜕来制造龙蛹。这就像是杀毒软件,是用来清除一些对神上神不利的时间线的,以防祂的处境向最坏情况发展。 假如神上神不留后手,那么这次根本就不会有这次鹿正康启动龙破,也就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泰伯笑眯眯地看着男孩重新站起来,虽然姿态狼狈,但心力已经拔升到了第一层的等级,对现在的约纳斯来说,超越时空,逆转生死不过是小事一桩,祂本想顺手将自己当年的许下的小诺言完成,但却发现那个强盗的灵魂已经在净土内,也就是神之头下的那朵昙花中,却是让祂也力不能及。 “唉。”约纳斯慨然叹气,“竟然到了这一步。” 泰伯?赛普汀咧嘴,“既然你已经醒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让你早些来,拖了这么久,还好意思向我讨口封?” 塔洛斯露出尬笑,“这是失误,我先前在对付一个自称泡泡堆的家伙,等真灵回归时候已经迟到了。”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儿,这样捉摸不透的态度让塔洛斯心中惴惴,祂出身这个世界,当初为了离开神之头之梦还得留下一座塔,现在他就是想趁着梦醒前夕把塔讨回来,说起来,祂并非真的无意迟到,恰是为了等这个特殊的时候,否则神上神与鹿缘菩萨任何一方决出胜负都不会把塔归还,只有在奇货可居的时候,塔洛斯才有足够的筹码打动约纳斯。 约纳斯咳嗽一声,“想要塔,也简单,把纳米迪安解决了吧,是你没把它藏好,不然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塔洛斯脸都快绿了,“你认真的?那家伙连奥杜因都砍了。” 太空中漂浮着除谢尔格拉外其他十五位魔神的尸骸,十六个湮灭领域俱消亡,八星破碎,双月崩解,奥杜因折翅,时空结构已然混乱不堪,虚空中有大量湮灭虫洞,星光日渐黯淡,太阳逐渐闭合,光界坠落,一切都在向死亡狂奔。 约纳斯冷笑,“要不是你束手旁观,奥杜因怎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此时的终焉龙神奥杜因身躯破碎,灵魂空乏,世界堕化的结果在祂的尸骸上显现出来,祂慢慢变成一条腐烂的紫色蠕虫。 约纳斯咳嗽一声,“就这样吧,你去对付纳米迪安,我去对付……那个人。” 泰伯收敛坐姿,“你下定决心了?不过,纳米迪安死后,我要看到我的塔。” “成交。” 约纳斯离开谈话室,这样的房间在利维坦里有许多,通常是用于短期祈祷、隐私处理、忏悔罪过等工作,谈话内容是要被记录的,不过泰伯提前把房间里的灵魂石录音器屏蔽了,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尤其是在这样的决战时机,更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放松。 塔洛斯的身形一点点虚化,再出现时,祂已经化作数十万英里高的巨人,与纳米迪安遥遥对峙。 祂只穿着一件缝着眼睛标志的缠腰布。其胸膛裂开,像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洞。从洞里发出了凄厉的发亮灼热的血红色,现在的祂,是洛克汗! 第三百九十一章 最终启示(卷末) 在神学层面上,塔洛斯与洛克汗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统一的。且不说泰伯掏心武夫哈斯这样的镜像形为,但说泰伯、祖林、武夫哈斯三人都被认定为舍扎因(洛克汗转世)就足够让塔洛斯获得洛克汗的披甲。 现在的祂,面对纳米迪安是最有发言权的。毕竟洛克汗和武夫哈斯的心脏都被用来给纳米迪安供能,是黄铜塔欠了塔洛斯。 在深空中,两位愤怒的天神用灵魂交流。 洛克汗:“好久不见,小怪物。” 纳米迪安:“……”祂的核心在啸叫着“否定!”“否定!”怒火永不止息。 洛克汗:“别这么冷酷,咱们可以聊聊。我知道你听得懂,不然也不会同我在这里磨叽。” 纳米迪安:“……”虚空中荡漾的否定之声依旧高涨,似乎下一秒祂就会暴起发难。 洛克汗:“哦,你可快得了吧,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人类十多岁的小屁孩就同你一样,永远说着不,说着反对、叛逆、个性、独立,但其实了,嘿,听好了,你就是被创造出来,被那些锻莫的鸟人们——不管它,你说的再响亮,但你就是工具,一个听话的工具,嘿嘿,当初我用武夫哈斯的心启动你,那时候我就觉得发现了珍宝,果然啊,你太好用了,直接把那些尖脸杂种的水晶塔都推翻了。” 这一言一语,都仿佛枪戟,直击黄铜塔的软肋:祂正是一个被束缚的呐喊者,只不过从来不知晓为何呐喊,祂的愤怒在无名中无限暴涨,现在洛克汗清楚告诉祂——黄铜塔的存在是悖论! 不可一世,横压宇宙六百多年的纳米迪安,就这样,在一番轻飘飘的言辞中,破碎化作云烟。 洛克汗暗暗捏了一把汗,方才真是离去世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祂的任务完成了,纳米迪安毁灭,龙破停止,无数的时间线开始合并。 深空飞来一颗发着红光的透明心脏,融入洛克汗的胸膛,祂欢畅地大叫一声,消失在这方宇宙。 …… 约纳斯来到葬身窟。 这里是利维坦核心处的一架球型飞船,安眠着宁静教母瑟拉娜的遗骸。 一路上,祂畅通无阻。 穿过浮雕长廊,抵达飞船深处的墓葬室,一个不大的四方房间,有完整的重力场和气体循环系统。 感应到人气,房间四角的魔光灯一点点亮起。天花板上垂落一层层的紫色丝绸帷帐,淡白色的魔光没能将之通透,喑哑的光有水波的质感,集中到房间正中的一座白石塑像上。 约纳斯凝视着瑟拉娜塑像。 她就是鹿正康之塔的原石,鹿正康的“爱”。 正是她把高高在上的信仰洒向人间,得到信仰的滋养,鹿正康的chim之道终于大成,可以脱离这方世界。 说起来也真是难以想象,在先前的无数次轮回中,鹿正康从未爱上谁,因此也始终没能精深chim,只有这一次,某几条时间线里,他爱上了一个意外的人,将先前暗藏心底的她放下,奔向新生。 鹿正康不缺对自己,对世人,对世界的爱,他缺的是自私之爱,瑟拉娜就是他最自私,最富占有欲的爱。 统合了个人的欲望与理想,迈出极我的关键一步。 对一个化身来说,这样的成就便足够了,他可以向菩萨交差。 约纳斯打了一个响指,雕像升起,露出一座竖棺,盖子滑落,露出一具苍白的女性尸骨。 不对,约纳斯皱眉,宁静教母的尸体不该腐化,她是原石,应当处于一个奇妙的激活状态,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难道是时间线合并将她的位置移动了,而眼前的是一具假尸? 不可能,约纳斯洞彻一切奥秘,深知眼前的正是瑟拉娜。 找不到原石,就不能打碎鹿正康的塔,这正是决胜关键。 或许是发生过什么祂不曾记得的事情?男孩一个响指把虚空中的赛普汀默示拉了过来,一手刺入他的脑髓,取出那块方牌。 记忆体的用处就在这里了,把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供神上神在梦醒时翻阅。 一桩桩往事浮现。 通过阿冉的眼睛,祂看见萨塔尔里,阴影之王击破龙蛹,龙破急速蔓延。 一直推进到瑟拉娜遇到鹿正康的时间段,随即这件事情就变成所有时间线的通用事件。 现在这条时间线并不是龙破起源,而是阴影之王的时间线,在这条线里,约纳斯是一个小女孩。 但这里的瑟拉娜是龙破起源里的瑟拉娜,包括利维坦也是那时候带过来的。 阴影之王在击破龙蛹后升神,但实则是陷入半零和状态。 三世神教建立,瑟拉娜化身原石,鹿正康之塔竖起。 这些都没问题。 直到瑟拉娜逝世,入棺安葬,在无有生命存在的地方,记忆体无法探知究竟。 约纳斯一指瑟拉娜的遗骨,时光倒流,腐朽的血肉重生,她的身躯复活了,此时,冥冥之中有一道飘渺的意志投入瑟拉娜的尸骸内。 那种熟悉的感觉,约纳斯知道,眼前人是鹿正康。 “小子,你来了。” 约纳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沉默下来,这次他明白为什么原石失活。因为鹿正康也“死”了,他陪着瑟拉娜一起死的,但如今瑟拉娜复活,他也跟着降临。 鹿正康轻笑,“很意外吧,我本来想的是,放弃菩萨交给我的任务,就这样安安心心陪我的赛昆达。不过你太好奇了。” 约纳斯摇摇头,“先生,你走吧,我放你走,带着女士一起。”既然鹿正康活了,那再好不过,叫他离开,去成就自己的不凋花,神上神也就不会被菩萨神格取代。 “我也不想伤害你,但你真的不该复活我的。” 约纳斯脸色惨白,“是吗,我不知道。”祂这时候才认出来,眼前的不是白山,而是鹿缘,菩萨亲自下场了。 瑟拉娜的额头两侧慢慢长出白玉长角,如盛夏树冠一样蓬勃茂盛,面容变得中性化,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披散,浓黑发亮,盘成螺髻,眸子里透射无尽的温柔,在神上神看来,这是极深的恶意。 “不过是来我的世界轮回罢了,怕什么呢?你还是你啊。小子,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吧,杀了我。” 神上神顿时大喜过望,“真的?你肯放下这一切?” 神上神与鹿缘早已紧密连结,若是菩萨主动放弃神格,那么祂的神性会被神上神继承,使得祂更加强大。 鹿缘轻笑,“我自己的化身留下的因果,还得我来还啊。” 约纳斯咬咬牙,一指头刺破鹿缘的心脏,看着祂碎裂成漫天光辉,融入自己,无尽的妙谛涌上心头。 世界是我——神上神明白这层道理,一梦生万物。祂顺利地接受了这一部分的力量。 世界非我——神上神也明白,虽然万物一体,但不能否定个性。依旧很顺利。 假如菩萨的智慧只到这里,那么神上神可以安然消化神性而不被泯灭神格。 但终究不是。 进一步的道理:世界非非我。神上神顿时茫然,思维混淆。 再进一步:世界非非非我。神上神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陷入异常的惊恐。 更进一步…… 零和来袭。 约纳斯惨嚎着,破碎消解,却被鹿缘菩萨一指头定住性灵,收入囊中。 上缘,神之头下,昙花悄然闭合,裹着人头如饱满的花苞,遽然飞入冥冥之中,鹿缘菩萨的掌心。 …… 向光明寻求生命 向黑暗寻求安宁 一切相遇都非巧合 宿命早有安排 逆转生死之际 实乃破晓之时 …… 一点性灵回到菩萨净土转生前,鹿正康最后一次打开任务面板。 【任务:报仇雪恨】 说明:以前在游戏里为了剧情忍气吞声,现在可让我逮到机会了,溪木镇的鸡神,马上就要跌落神坛啦! 任务一(未完成):潜入溪木镇。 【杂项】(未完成):有机会帮阿祖拉找失物。 他犹豫而尴尬地想道:这些事在上几个轮回里完成过许多次,就当已经完成了,也可以吧? 话说溪木镇的鸡神是什么鬼啊,为什么又逃过一劫? 上古卷轴篇卷末总结 上古卷轴这个游戏我玩了许久,也写了很久,还写得很困难,尤其是在研究lore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很多玩过这个游戏的人其实也对背景不甚了解,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看过各个lore大佬的总结,但对游戏背景还是存在很大疑惑,尤其是涉及神学和形而上学的部分。上古卷轴的世界观是一个各国神话的缝合怪,借鉴的痕迹很重,但主要是西方哲学与一部分印度教义,这方吗笔者积累浅薄,所以很可能无法信达雅地表达出来。 书名里说要“打穿”,那么怎么算打穿呢?就像上古卷轴五:天际的主线剧情那样,把奥杜因、米拉克、哈孔三个敌人解决就可以了吗?上古卷轴并不是这样一个浅薄的世界,更有无数迷人的神话值得探讨,于是我就选择以神之头之梦为突破点,来了一个神位争夺的戏码。 最后的大战是用言语结束的,很多书友一定会失望,为什么不是一场酣畅的战斗呢? 因为言语比刀剑更锋利,而对不死的概念神来说,也只有言语能打败祂。 肯定有读者会讨厌这一卷,因为散漫无序的故事线,前期太平淡,后期太紧促。其实还是篇幅和笔力的问题,这一卷是可以写上近千章的,到时候隐藏的暗线就可以有条不紊地铺出来,而要紧缩起来就显得局促而慌乱,确实是我个人的能力不足,若读者们实在没看懂,我表示诚挚的歉意。 建议读者们不要跳着看,因为我会尽量在文中堆砌信息量,错过一章就会错过许多内容。我不介意读者们因各种原因选择看盗版,不过万请各位把所有章节都看一下。每一章都有笔者的心血。 到这一卷为止,总算初步搭起了本文核心的世界观,也就是上缘体系,个人还是很满意的。一本作品就像一堆杂货,要是直接堆在地上,就显得太乱,要是租借别人的铺子,便有些受气,所以笔者就自己编了一个筐,哪怕不是很好看,但对作品来说意义非凡。 下一卷是中国式家长,想必书友们期待已久了。 但我得提前说明,故事发生在近未来,至于原因,懂得都懂。 这一卷篇幅不会长,从出生到高考,就算完结了,后面成年人的世界就不会再去细说。 希望能给各位带来一些舒服的阅读体验,假如您觉得不好看,尽可以提意见,假如觉得不合口味,笔者也不会强留。天下好书千千万,抛弃我的这跟茅草,更有无数的参天巨木可供观瞻呢。 最后,还是祝每一位书友安平喜乐。明天见。 第三百九十二章 崭新的人生 菩萨净土内,利维坦星与无数细小飞船出现在须弥山的背面。 转生净土的消息通过广播系统传递给每一个居民,从两极到赤道,从星核到外层空间,包括原先在外星作业的工程飞船,所有人都沸腾了。 真的有净土!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净土里的星球就会汇集到须弥山进行正邪大战,但逃离一个濒死宇宙无疑是让绝望者振奋的。 …… 鹿正康牵着瑟拉娜的手,漫步须弥山上的花海,他们不时会经过一些墓碑。 瑟拉娜问道:“这里埋的都是什么人?” “一些来到须弥山的幸运儿。” “这个地方是塔?” “是的。” “我们死后也会埋在这里吗?” “当然。” “我还想去其他星球看看。” “那我也陪你。” “你接下来还会继续踏上旅途吗?” “是的。” 瑟拉娜突然恼怒起来,一把搂住鹿正康的脖颈,把脸搭在鹿正康的面颊上摩梭,“不行,你会爱上别的人的。” “这……”鹿正康唔地嘟哝了一下,一把抱起瑟拉娜,“你好重啊。”他装作吃不消地仰躺在地上,女人摔了他满怀。 瑟拉娜哈哈大笑,“你好没诚意。不准打岔,快说,若你爱上其他人怎么办?”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想移情别恋?!好哇,看我不教训你!”瑟拉娜哇呀呀叫起来,伸手去捏鹿正康的脸。 “不如这样,我把关于爱情的记忆都抹去,下一世就只当一个平凡人,过平凡的一生如何?” “不行,你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 “那我就给下一世留一座塔。” “那真不错。”瑟拉娜在鹿正康胸膛前挪动了一下,仰躺下来,二人在清香隽永的昙花海里望着繁美的星辰。 “咱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随你。” “那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呢?” “男女都好,至于名字……叫约纳斯吧。” …… 2077年6月21日,中国,东南省,江浙市,临海新区。 气温21℃,小雨转晴。 今年的梅雨来得早了些,于是在网络上就又开始流传一些奇怪的言论,鹿建德举着自己的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身为社会信用体系三级成员,他在虚拟网络上拥有相对比较大的“信息普及区”,也就是能看到和发表一些可能有违反公民科学素养的话题。 有个叫“时新科技前瞻”的民营自媒体发布视频,标题称此次江南地区梅雨延迟是由于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故障,当然这是官方承认的,不过视频里的内容说的却是太阳上的戴森云系统阻挡了太阳能辐照地球导致的全球气候紊乱,说得头头是道,还拿对面美联邦(美洲合众国联邦)的几次龙卷风和雷暴天气举例,视频最后打出环保的旗号,要求每一位心系地球的观众都为视频点赞。 鹿建德微微一笑,说得好,但我先举报一手。 “别看手机了,周医生说我们今天晚八点前最好能到区医院。”孙慧挺着大肚子从二楼楼梯下来,她按了按蓝牙耳机,听到叮一声。 “我们出门后,记得扫地,垃圾去倒了,还有把中央空调关了吧。”孙慧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家居智能,一边检查自己的坤包。 鹿建德趁着妻子没来唠叨自己前,很主动地把茶几收拾了,杂志收拢,果皮纸屑分门别类装进垃圾桶。 孙慧咳嗽一声,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鹿建德连忙挤出憨厚的笑容,自己平日里忙成狗,能在家舒舒服服划手机还是多亏妻子放的产假。 一切准备就绪,鹿建德带着即将临产的妻子出门,他们手牵手,维持着模范夫妻的姿态,并肩穿过一个路口,微笑着与周围的邻居打招呼,坐电梯下地铁,随后排着队上了胶囊轨道列车。 胶囊列车是公共交通工具,一线的城市里,为了解决交通拥堵问题,只有社信五级往上的国家人才方能申请私家车。 一颗胶囊里最多坐六个人,孙慧是产妇,提前申请后得到一截单独的车厢,还配备了一台紧急医护机。 鹿建德去操作台输入目的地,孙慧打开广播电台,熟悉的音乐传来——放的是新闻联播。 鹿建德嘿嘿一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着新闻写作业了,那时我爸就会捧着《三国》坐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监视我。” 孙慧嬉笑,“小笨蛋,写个作业还得家长监督。” 鹿建德争辩,“那只是偶尔,小学的时候没自制力的嘛。” 夫妻俩平日都忙,除了学生时代热恋那会儿交流得频繁外,基本都说不上几句话。所以各自都还有一些往日趣事可以分享。时隔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谈话,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胶囊列车是全自动控制的轨道车,由覆盖整个江浙市的列车系统统一控制,反应速度在一百纳秒下,高峰期可以在一条百米轨道上以八百公里每小时的均速同时跑六十截独立车厢。 车厢内很安静,车窗外是地铁轨道的灯光,一些广告牌,基本都是科技公司投放的广告。 “咱们儿子的名字,是不是该起了?”不久前刚做过b超,夫妻俩晓得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 孙慧捧着肚皮,婴孩在母亲的子宫内,沉甸甸,活泼泼,压着内脏,仿佛那就是一个器官,只不过她能感觉到他是有个性的,有思想的,并非混沌一片,那是她的珍宝,而不是简单一颗肉块。 “不是说好叫爸妈都一起商量商量吗?”鹿建德隐约明白妻子是有些产前焦虑,只是求生欲还不够旺盛,答题没在点子上。 果不其然,孙慧冲他呵了一声,随即开始滔滔不绝,什么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云云,她长篇大论些孩子气的话,脸上神气盎然,就像回到了春光烂漫的童年。 鹿建德的脑子长期被公式数据占领,但他陡然感到有一架孤舟载着满江的星月乘风破浪,让他理性、固执的思维为之震颤、破裂。妻子的一言一语,她每一次呼吸,她两颊细小的绒毛在列车空调里吹来的风里微微颤抖,身上的香水气息,头发里飘出沐浴露的味道,这些都切实组成了一个女性——但他感觉自己浅薄的逻辑竟然不能承载她生命的重量。 鹿建德微笑着点头,但目光毫无聚焦。 孙慧一时间也愣了,看着自己丈夫一脸深邃的表情,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又在自嗨。 “嘁,笨蛋。” 第三百九十三章 我叫鹿正康 鹿建德蹲在手术室外,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小时三十八分钟二十一秒……二十二、二十三秒。其间他坐着躺着蹲着,各种姿势都有,还和一个东北省来的大哥唠了一会儿,他的妻子进去才半小时,不过这位老哥的脸色已经颓得像鬼了。 直到现在,他们陡然安静下来,都是困得要死,却强打精神。 医院走廊地板是灰绿色的瓷砖,反射的灯光都很暗,有种湿哒哒的质感,让鹿建德想起路边的脏水洼。除了他和那个东北汉子,这里就只有三个扫地机器人在徘徊,它们就像银灰色的碟子,看着脏脏的,憨憨的。 为什么负责清洁的工具却往往是不那么干净的呢?鹿建德开始胡思乱想。 昨晚孙慧宫缩,疼得睡不着,鹿建德全程陪同,没有合眼,凌晨四点进的手术室,鹿建德提前做过功课,知道第二产程差不多一两个点就能卸货,现在等了有……鹿建德举起手机,一小时四十一分钟零八、零九…… 鹿建德睡着了。 恍恍惚惚里,他看到一片油菜花田,远处连绵的江南丘陵黛色如锦,小风吹吹带来泥土和草木的腥味,温柔地能把人心都融化,孙慧拨开及腰的茅草,她穿着吊带装,兜着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像一只白白的袋鼠,她把小孩儿放在地上,那孩子就一边喊着爸爸,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鹿建德跑来。 鹿建德蹲下来,打算抱起自己儿子,然后就看到这个小小只来了一个惊险起跳,然后凌空侧身转体七百二十度,一个大力侧踢踹在鹿建德那因熬夜而出油的脸庞上。 躺在长椅上的鹿建德一个激灵,翻个身摔在地上,他痛呼“嗷!” 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led灯亮的晃眼,然后,记得墙上有一副梵高的《向日葵》的仿制品,据说病人看到一些温暖的画作会身心愉悦,有助恢复……等等,画被挡住了,担架,绿色被单上那个女人有点眼熟…… “快点起来,别丢人了。”孙慧气得想把儿子塞回肚皮里。一旁的医生护士们窃笑起来。 鹿建德挠挠头,喉咙里滚出一些口水音,他坐起来,脑子还是不很清晰,“你生完了?” “是啊,你死定了。”孙慧撇嘴,往担架床上一趟,闭上眼睛打算清静一下。 求生欲迫使鹿建德挤出微笑,一位中年脱发的妇产科男医生见状露出了然同情的表情。 “我刚才梦到小子会跑了,还给了我一脚。” “那一脚就当是我儿子替我踹的你。” 鹿建德没有驳斥什么,从护士手里接过襁褓。 柔软的白色棉布毛巾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皱巴巴的人类婴儿,鹿建德回忆起自己的初中,生物课老师用他的全息ppt展示人类进化图。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什么什么亚纲,灵长目,什么什么亚目,呃,人科,人亚科,人属,智人。 从那种古稚、原始的形态,到而今的协调、多样,从自然演化,到后天调整,再到基因改造,一步步到今天,都是从这样的小婴儿开始的,他们正是希望,是奇妙的彩蛋。 一种繁衍种族的荣誉使命感猛地就袭上心头,鹿建德笑得十分神秘,孙慧看得再次无语。 鹿建德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想法同正常人不太一样。 孙慧气着气着也就笑了起来。 现代人什么都好,就是缺一股子傻气,每个人都过得很精明,也正是相中鹿建德那种天然的质朴,孙慧才喜欢上他。 护士提醒他们夫妻俩回病房再秋后算账,鹿建德心惊胆战地搂着孩子跟在担架后。 走廊尽头,清晨的太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在灰绿色的地板上的反光,是金桔色的,仿佛大片的油菜花田。 …… 鹿建德领着老婆孩子回家,打开消息通知,手机操作系统ros提醒他有六十一条未读邮件,大多数是喜得贵子一类的祝福语,当然也有人事部发来的假期结束提醒。 鹿建德与孙慧开启全息视频通话,两家人,三代之内直系亲戚加起来有七十三个人,刨去三十来个小辈,大家开始商量孩子的姓名。 这个儿子随父亲姓或者随母亲姓都好,现在社会上不讲究这样,大家讨论的焦点在于名字的寓意和发音。 孙慧的二表姑孙絮瑛一马当先,“叫孙智,这名字好,现在人要讨口饭吃,别的都伐好说,就是要靠脑子,叫孙智,以后学有所成,当博士后,进国科部发展,那就是五级社信啦!国家给房又给车,小日子伐晓得有多潇洒的啦。”二表姑一开口就是吴侬软语,神气活现的,让人单是听她说话就能回忆起那个繁华的上海夜场。 “不行,听着像孙子似的,绝对不行!”二姑父马上驳回,老夫老妻又开始争辩,其余人见怪不怪,继续提议。 鹿建德的大伯鹿廷初举起手,“要不然,叫鹿普暄,普遍的普,寒暄的暄。普者,从日从并,近远皆同。暄者,清雅荣贵,家声克振。一者暗,一者明……”他是老人,又德高望重,颇有一言九鼎的意思。 投影室角落的摇篮里,鹿正康看着眼前的虚拟屏幕。 “作为一个新生命,你可以为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鹿正康把自己上辈子的名字输进去,随后看着确定选项。选项亮起,鹿正康心里说了一句确定,随后姓名栏隐去。 “命名成功,亲爱的鹿正康用户,欢迎体验中国式家长系统。这将是你的人生,系统将为您提供一定的便利,但不会对您的决策做出任何干预。请您放心使用。”虚拟屏幕上的字体显示完毕后,自动消失。鹿正康眨眨眼,有些困倦,随即便陷入睡眠。 此时,鹿建德的大表哥轻轻盘弄自己圆润的光头,“爸,要我说,不如叫正康。” “正康?”众人疑惑,“有什么讲究吗?” 大表哥一颗白生生的脑袋涨红,“呃,听着好听,唉呀,我语文不好,不过小孩子健康最重要嘛,叫正康,正经又健康,多好!” 大伯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直勾勾的,把大表哥看得浑身发麻,“不,不好吗?要不还是您来起名?” 鹿廷初哼了一声,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是生气自己的笨儿子,“行,挺好的,叫鹿正康吧,你们呢?有意见都提出来。” “没有。” “应该没有。” “都听您的。” 鹿建德与孙慧偷偷用眼神交流。 鹿:你不是要自己给儿子起名吗? 孙:我哪敢,那是你大伯! 鹿:哦。 孙(冷冷的):笨蛋! 鹿:??? 第三百九十四章 系统 鹿正康躺在摇篮里,对他来说,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谁能想到,一个二十一世纪初的普通工薪阶层会在玩游戏时突然穿越? 鹿正康: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没想到今天轮到我了吗?可我记得当时玩的是《空洞骑士》啊,为什么我会出现了近未来?而且听家居智能的消息通知,现在是2077年,难道我穿越到了《赛博朋克2077》?!妈耶,这是提前预购的福利吗?不过我好像是没等到骑砍2发售……不对啊,都2077年了,骑砍说不定已经出三了,而上古卷轴说不定也已经出六了,还有…… 摇篮发出“嘀!”的一声短促警报,随后播放起轻柔的音乐。 鹿建德的手机os提醒他小婴儿有异常形为,他连忙冲进鹿正康的小卧室,却看到自己儿子在温柔的音乐中安静睡眠。 建德同志展现出理工男滴水不漏的一面,他取出手机调取监控录像,然后就看到他亲爱的儿子在摇篮里像一条活泼的小青虫一样打滚蠕动,活力四射。男人忍俊不禁,蹲在摇篮边用右手食指轻轻戳鹿正康的小鼻子。 装睡的鹿正康顿时破功,他不满地别过头去,心里叫喊道:喂,当一个小孩儿就已经很丢人了好不好? 逗弄了儿子一会儿,鹿建德十分遗憾地回到书房继续工作。为了照顾自己的儿子,调剂妻子的作息,他向单位申请了一些低机密任务,打算这段时间留在家中办公。 虽然有家务机器人可以承担保姆工作,但鹿建德并不十分信任这些智能机器,并非是他否定智能ai的逻辑行动能力。但他知道从心理学和幼儿教育的角度来说,婴幼儿是很缺爱的,最好是由母亲带着,这样会给孩子以极大的安全感。 有些东西,是科技给不了的。 看到父亲离开,鹿正康松了一口气,继续研究自己身上的中国式家长系统,或者直接简称系统。 摸索了一段时候后,鹿正康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但没有“人味”的工具系统。 说实话,这个系统不是那种能带着他到处穿越的那类小型主神还是颇叫他有点贪得无厌的小失望。 他有时候想,假如这个系统有智能,那么他们二者该如何相处,假如这个系统会发布一些强制任务,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 若是前一种情况的话,应该会交个朋友,在人工智能发达的年代,人类总得学会和一些无实体的智能相处的。 若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鹿正康觉得自己应该会反抗吧,任凭对方要杀要剐就是了。 这个系统的使用方式同《中国式家长》里的脑洞玩法一样,通过消耗行动力来挖掘脑洞,其实就是消消乐,可以获得智商、情商、想象力、记忆力、体魄和悟性点。 悟性点可以用来快速精通知识技能。 至于行动力的获取,则是需要鹿正康完成给自己定下的日常目标,难度越大,获得的行动力也就越多,此外,遇到一些“醍醐灌顶”的突发事件将获得大量行动力。 鹿正康现在也是怀疑自己其实是穿越到《中国式家长》里了,不过作为一个养成游戏——就像系统提示的,这是鹿正康的人生——潜力无穷,变幻多姿啊。 现阶段的鹿正康身为小婴儿,他一天里清醒的时间不多,吃喝拉撒睡,刨去这些就只有三四个小时,再减去被父母骚扰的时间,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个小时左右了。 鹿正康一直都是很乖巧的,所以鹿建德与孙慧对他都很放心,这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他的活动自由。 系统里的可选任务栏一直是空白的,只有鹿正康做出的形为得到认可才会被记录。 每天最多设置五件任务,单个任务完成时间不限,可以自由调整时序或取消任务。长时间的重复锻炼可能会让某件技能变成特长。 婴幼儿能做的事情不多,鹿正康最有印象的就是“打滚”和“跟着音乐节拍拍手”。 他尝试了一下,果然成功了。 一个良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呐,看着任务完成后收获的行动力,鹿正康心情愉悦地拍起小肚皮。 父母二人都有繁重的工作需要处理,一个月后,他们家多了一个仿生机器人——“老弟”。 老弟当然只是外号,因为孙慧喜欢说一句,“老弟,没活儿你就呆着。”然后这位国科部出品,三百多家国内科技公司共同研发,国行机械厂代工的第十六代民用home三型智能仿生机器人从此就姓老名弟了。 现在全球进入智械时代,有技术能力的国家都有各自的设计思路。 国产智械走的是“亲民”、“柔化”、“标准化”的路子,为了不引起反感和恐慌,国产智械是禁止人脸采样的,所以造出来的机器人面部都是萌系。 老弟是个奶白色仿生人,圆头圆脑的,脸部无痕显示屏有上万种颜文字表情。 平日里老弟总是这个表情:-_- 憨憨。 老弟说话声音是个傻里傻气的男中音,口头禅是“真哒?” 更憨。 老弟的功能模块有很多,双手十指非常灵活,可以通过更换机械臂来完成更专业的事情,不过他常常装作找不到被扫地机器人藏起来的工具箱,然后就会被他自带的操作系统cdos嘲笑。可能在程序员眼里,这样的机器人会比较可爱? 真是憨得一匹…… 鹿正康满月的时候正好是周日,一家三口人都在家准备办一个满月酒。然后各路亲戚就突然从太阳系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有些住的近,就亲自上门吃满月酒,离得远的亲友们就很八仙过海了,主要分两类:有礼物到了人没到的,以及礼物没到人也没到的。这里又细分为云祝福、语音祝福、视频祝福、实物祝福、虚拟祝福等等。 孙慧和一群老娘们在投影室云聚餐,其间还应邀把穿着纸尿裤的鹿正康抱到桌子上,“康康啊,来给阿姨们滚一个。” 鹿正康装傻。 某塑料姐妹花发出阴阳怪气的调侃,“这孩子才满月欸,怎么可能会打滚嘛。” 孙慧抛下手里攥着的一把瓜子,怒目相视,“我儿子很聪明的好伐?!他没事最喜欢打滚了。快,康康,表演一个!” 经历长达半秒钟的严肃心理斗争后,鹿正康一脸“屈辱”地来了一个前滚,然后在欢呼和掌声中,又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瞧这小子多开心啊。” “是啊,是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教育概览 2077年7月29日。 室外28℃ 多云转晴。 鹿正康看着自己的特长栏,长期的锻炼带给他三个特长。 【咸鱼的翻滚(普通)】:大量的翻身使得你拥有此特长,看到您精妙的动作和优雅的姿态,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将您比喻为一种被称为咸鱼的生物(?),据说这是一种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翻身的奇妙物体。 效果:肢体协调能力加强 【我想静静(普通)】:您不哭不闹,是父母放心的小可爱,当然有时候也会让他们怀疑您的智力发育出现了某些问题。 效果:存在感降低 【节拍控制者(普通)】:您总是会跟着音乐的节拍鼓掌,在父母看来,这是您有音乐天赋的直接证据,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错觉。 效果:手掌皮肤坚韧 鹿正康:(╯‵□′)╯︵┻━┻ 什么破系统,不会说话就闭嘴啊! 还有那个加强手掌皮肤的效果有毛用啊! 小心脏怦怦跳的鹿正康默默把桌子摆好。 不生气不生气。 是时候来一句开心的挖脑洞游戏了。 鹿正康点开系统人物栏。每天做任务,平均一天下来有八十点行动力,因发育问题,现在的行动力上限是一百点,所以挖脑洞就是鹿正康每天晚上睡觉前的保留项目。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睡前挖脑洞特别有感觉,感受那一个个属性气泡破裂后流入身体的各种奇妙气流。 智商气泡是绿色的,点破后有发凉的气流在大脑皮层徘徊,就像嚼薄荷糖一样。 情商气泡是红色的,暖呼呼的,草莓味。 体魄气泡是蓝色的,像水流在躯干四肢流动,有种发麻的过电感。 记忆力是黄色的,常温,橘子味,有时候是芒果味,或者香蕉、菠萝等等黄色果味。 悟性脑洞是个灯泡,给鹿正康一种光芒照亮黑暗的通透感,不舒服,但很奇妙。 睡前挖脑洞就像是睡前滴眼药水一样,给他一种变相提升脑洞作用的心理错觉。 不同于游戏里的属性量化,系统并不会提供鹿正康的详细属性。要看属性高低,只能从学一门技能需要的悟性点多少来间接估测。属性越高,需要的悟性越少,但会有上限和下限。 游戏体验很真实嘞! 鹿正康现在有许多知识技能可以学习,他可以通过自己练习来获得,也可以通过消耗悟性点来瞬间精通。 老弟曾给鹿正康大概提过一个新时代未成年公民的初等教育内容。 学前教育就开始学语文、英语、数学、体育,当然强度不高,课时也少,但通常放学后还得上网课兴趣班。这时候听起来也就是一般般,鹿正康表示自己没问题。 小学六年,得学语文、英语、第三语种、数学、科学、德育、社会、体育、艺术、实践,中国小学生平均一天得在学校待十小时,一周五天,周末休息,但肯定有网课。 语文的标准单看作文的话,就要求是行文通顺,言之有物。 外语的学习标准是熟练的口头和书面语。 理科的学习得包含理论和实验。 文科的学习得有大量背诵内容…… 鹿正康听到这里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惴惴不安。只是还能安慰自己:没事我有外挂,这点科目就是洒洒水。 初中三年,语文、数学、体育是必修,外语选修一门,文科史政地,理科物化生工,七选三。 鹿正康虎躯一震,这有点难顶啊! 高中三年,必修的还是必修,外语不再有考试要求,文理科从七选三变成七选一,不过这一门里细分的课程得有四种到八种不等。 鹿正康:≡(▔﹏▔)≡ 这还顶啥鸭!赶紧送我回世纪初啊! …… 2081年9月1日。 小雨转阴。 室外气温23℃ 学前班开学日到了。又是熟悉的9月1号,把熟悉的阴影传播给全国的小朋友们。 老弟领着鹿正康去坐胶囊列车。 鹿正康背着3d打印的小书包出门,书包是蓝色的,印着儿童动画片里人物的头像。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塞。这年头纸质书籍已经被电子书挤出了市场,所以书包就成了一个身份标识:我背着书包,是学生,而不是在街上溜达的无聊小屁孩。 街道很干净,黑色的柏油马路和白色的人行道井井有条,这个街道——说是街道,但也有世纪初一个小城市的规模——的高楼都铺着全息玻璃幕墙,在城市管理局管理下,这些屏幕都是联通的,就相当于把楼宇当作放映屏,可以做到一些奇观般的大场面。平时的幕墙上都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不过过节时就会被临时征用。 鹿正康的私人手机os通过蓝牙耳机不断给他推送消息,这是他每天的习惯了,步行的时候来点时事新闻,虽然根本没注意听,就是喜欢有人在耳边说话的感觉。 孙慧给自家儿子报名的学前班叫春芽新幼儿园,挺有歧义的一个名字,坐落在离家二十公里的一片集中学区,那里周围车流少——主要是工程车辆,私家车都是悬浮的,很安静,其次,高楼也少,绿化也好,适合孩子成长。 第一天上学,像鹿正康这样被仿生机器人领着来的还真不多,大多数是母亲带着小孩儿,父亲来的就少些,哥哥姐姐来得更少,亲戚带孩子又少些,机器带来的除鹿正康外就俩。 分班工作需要一点时间,母亲们三三两两聚成几堆,围着负责工作的老师问东问西,男人们扎堆就少,大多数是抱着手机刷刷刷,或者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得微笑着陪子女说话,至于哥哥姐姐们,他们都在玩手机。 鹿正康去报了名,然后老老实实待在礼堂,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同他打招呼。 “你也是让机器人带来的吗?” “对,他叫老弟。” “好奇怪的,”小姑娘对老弟笑了笑,“我不是说你名字难听啊,就是……哎呀,我家的机器人是叫百羊洋真的。”她指着身后一个橘红配色的home四型。 鹿正康吐槽:“明显是你这个名字更奇怪好不好!” “名字就是要好听啊。嗷,对了,妈妈说,向别人自我介绍要说自己的名字嘞,我叫苏湘离,湘妃竹的湘,离开的离,不过你可以叫我梨子,或者香梨,我不介意哦。” “我叫鹿正康,动物那个鹿,正确的正,康复的康,你就叫我鹿正康。” “好的正正。” 鹿正康再次吐槽:“一见面就给人起外号真的好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 幼儿园里苏湘离 鹿正康与不会聊天的苏湘离同学扯了一会儿淡,分班工作很快完成,名单和作息表一同发到每个孩子的手机邮箱里。 春芽新幼儿园分三个年级,五个班,学生总计也就八十多人,小班、大班各两个,再有一个预科班,小班里的孩子大多是四岁,也有部分是三岁的,学满一年后根据成绩好坏进入大班或预科班,预科班的要求很高,课程与小学基本类同。 鹿正康第一时间看的就是作息时间表,绝了,早上七点,下午六点。十一个小时,还是幼儿园,妈耶。 教育这玩意儿果然得从娃娃抓起,这一个个都是无情的抓娃娃机器啊。 鹿正康心有戚戚,一旁的苏湘离倒是很平静,毕竟她不知道世纪初的幼儿园是怎样一个快乐模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正正,你在哪个班?我在春笋班欸。” 鹿正康一听春笋,有点嘴馋,一张嘴说话差点没兜住口水,“我,唔,吸,也是春笋的。” 苏湘离点赞,“这么巧,咱们肯定是超级英雄组合。” 鹿正康头皮发麻,“小班就两个,我们在同一个班级是很有可能的好吧。” “这都是飞天面条神的旨意啊!呼噜噜!”苏湘离高举双手作出咏叹状,引得周围的家长们偷笑。 鹿正康快崩溃了,这小姑娘也才三四岁好不好,为什么连飞天面条神都知道啊!而且还会用“旨意”这么高级的词汇,娘耶,二十一世纪末的孩子太可怕了! 现在差不多是九点了,马上就该上课,家长们同子女告别,有几个小孩大哭起来,场面一下子就变得混乱而难堪。 “不哭了啊,囡囡乖啊……” “不准哭哭,我给你拍下来了啊,多丢人啊。” 大家各显神通,大人弯着腰,或者是蹲下来,试图平视孩子,而哭泣的小孩儿们紧闭着眼,表情惨兮兮的,小小的心沉浸在恐惧和悲伤里。 他们哭的样子很狼狈,但也很真实,至少让鹿正康隐隐觉得安慰。 说一千道一万。 我是过去的一个…… 这时候,老弟在一旁说他会接鹿正康放学,然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鹿正康愣愣的,没有同他道别。另一边的苏湘离同学一本正经地嘱咐自家机器人百羊洋真,“回家以后要好好工作,要是太阳好就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昂!” “没问题梨子,我知道的,交给我吧~”百羊洋真的声音像是软绵绵的年轻女性,活泼又温柔的。 大人小孩陆续分别,现在留在这里的,负责一切的就是老师们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老师仰起头,用低缓响亮的声音喊道:“春笋班的小朋友们,跟老师来,咱们去教室啦。” “蜂鸟班的小朋友们……” 一个班级,学生就不到二十,配备班主任一人,生活老师三人,都是年轻人,社信最低三级起步,一个月一次品格测试和心理测试,幼儿园内监控遍布,杜绝任何安全隐患。 鹿正康打开课程表,今天是星期一,上午两节课,下午三节课,除此以外有午餐、午休、下午茶、游戏等休闲时间。 没想到过了几十年,中国的社会节奏还是很紧绷,不过当追求效率变成一种本能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躁了,尤其是在智能时代,紧密的任务安排和低重复的人员分配是在给所有人省时间。 报名后就开始上课,鹿正康这辈子在学校上的第一堂课正是语文。 一开始上课,人与人的区别马上就出现了。有的小孩乖巧,注意力集中,自控力强,有的小孩蠢笨,有的小孩躁动,千奇百怪,上课效率很低。要不是他们的电子设备都安装了教师控制组件无法使用,这些小家伙估计没人会听课。 这种情况下,鹿正康盯着语文课的王老师,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老师是一个高瘦的白衬衫黑发男人,戴着蓝框的平光眼镜,过于浓烈的书卷气使得他看起来颇为哀郁和柔弱,但他每每会笑,见课堂气氛不佳,他在投影仪前挑了一段视频,播放出来。 教室的灯光黯淡下去,孩子们面对黑暗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更大的动静,鹿正康捂着耳朵,过强的音浪几乎要摧毁他的思考能力。 “铮铮——!”清越的琴声响起,所有人都一时间被这卓然不凡的音声吸引了注意力。 全息投影在黑暗的教室里,一排排课桌的上空打出一个穿白衣的琴客。 鹿正康抬头凝视着他,虚幻的投影蒙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有种梦幻的错觉,音响将琴声完整的传递出来。 这是…… 鹿正康感到一种过电似的浓烈情绪从脊背里窜出来,这调子,一声声,熟悉极了。 是《大鱼海棠》。 非为哀而美,只因世两难。 美的意境往往是迷离的、愁苦的,美本就是一种悲伤。 孩子们被震慑了,纷纷安静下来。 杂音消失后,曲子本身的存在感无限放大,就像一块幕布能把人的感官都遮蔽起来。 鹿正康看向王老师,在美而哀的琴曲里,投影的光会照亮他的侧颊,藏在平光眼镜后的那个人,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的故事。 书卷气浓得呛鼻子了。鹿正康忍不住笑。 苏湘离坐在他右手边,她探过身子来,用左手戳鹿正康的腰肋。 “唔,干什么?”鹿正康现在的身体有点怕痒,小孩很少有不怕痒的,苏小姑娘的手指头就像小葱段,戳人不疼,但正中软肋,差点让鹿正康从椅子上弹出去。 “你看王老师。”悄悄话。 “他怎么了?”压低声音。 “妈妈说喜欢听老歌的人都是宝藏。” 鹿正康一脸无语,“你知道这首歌?” “嗯呐,我在网上有学琴,老师给我们弹过这首《大鱼》。” “你弹琴?能弹响吗?” “我们用模拟器的。” “哦,也对。”鹿正康也回味过来,现在的音乐人创作基本都用模拟器的,也就是虚拟世界的乐器,本质是音乐编程软件,不费力,好处有许许多多。 “我现在还不会弹,以后我弹给你听。” 鹿正康敷衍道:“嗯嗯嗯哦哦……” 苏湘离板着脸,“我很认真的,这是女人的诺言!” 这是女人的诺言,这句话出自四十年代的一部国产电影《诞生日(birth day)》,女主是个三十四岁的单身母亲,虽然剧情比较老套,但是饰演母亲的演员技法高超,张力十足,一句这是女人的诺言让无数人感慨落泪。 鹿正康咳嗽一声,想起小时候喜欢说的那句“男人的直觉”,突然有点隐秘的羞耻感,“你还是个女孩,不是女人。” 苏湘离眼睛瞪得溜圆,就像两颗糖水里的芝麻汤圆,水汪汪,亮晶晶,棕色的虹膜像枫糖浆,黑色的瞳孔有一明一暗两个倒影,亮的是视频里弹琴的人,暗的那个是鹿正康。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苏湘离抿嘴,“我改口了,这是女孩的诺言,我苏湘离的诺言!” 第三百九十七章 子衿子衿 四十分钟的语文课后就该是休息时间,午餐在十一点,整个幼儿园的师生齐聚食堂。 定额的三菜一汤,米饭每份九十克,每个小孩都得吃完,实在吃不完才能剩菜——其实除非生病或闹别扭,小孩子都能吃完这些。鹿正康连干三碗饭,被周围的小孩们用惊叹的眼神盯了半小时。 受前世的生活习惯影响,鹿正康吃饭速度是很快的,在家被孙慧教训了好几次,但每次开吃都会不自觉加快速度。而其他小孩都在细嚼慢咽,这多少叫他有些格格不入。 苏湘离细细地拿餐巾擦了嘴,然后绷着脸对鹿正康说道:“慢慢吃,像个饿死鬼一样。” 鹿正康也擦擦嘴,“下次一定,对了,小女孩不要板着脸,会长皱纹的。” 苏湘离顿时惊恐,捂着白嫩嫩的脸庞开始揉搓,“不能长皱纹,不能长。你不要偷偷诅咒我哦!” 鹿正康眯起眼睛,“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乖乖的,我就不诅咒你。” 苏湘离一撅嘴,“完鸟,原来你是威胁主角的反派啊,我要代表魔法将你击倒!” 鹿正康挑眉,“你很喜欢看动画片?那我诅咒你看一集动画片就插播十条广告。” “real demon!(真的魔鬼!)”苏湘离小姑娘快哭出来了。 旁边一个穿小西装的男孩儿咦地一声,“你把女孩子弄哭了!” 鹿正康装作淡定,“她是太开心了。” 眼看着其他小朋友要被吸引过来,鹿正康连忙伸手去擦苏湘离的眼泪,右手食指轻轻点拭她的眼角,直到整个动作完成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和唐突,不过效果却出奇地好。 苏湘离似乎吓呆了,鹿正康干脆直接替她完成接下来的动作,把放在脸上的小手放下来,然后把她奇妙的表情收拾了一下。 “nice.(赞。)”鹿正康十分满足。 先前那个西装小男孩对鹿正康说道:“自我介绍安排在下午,不过我们可以提前认识一下。” 这小子说话井井有条,挺着脊背,穿着合身的西装,颇有小大人的气度,不过说完这些,他的脸庞已经有些涨红,明显是紧张了。 鹿正康伸出右手,“我叫鹿正康,动物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 小男孩与他握手,鹿正康注意到对方掌心湿漉漉、热烘烘的,真的是非常紧张了呢。对小孩来说,装作成熟永远是很刺激,很有挑战性的活儿。 “我叫张英轩,今年三岁半,哦,是弓长张,英俊的英,轩是那么写的……”他在空中比划着,发现不太形象,于是沾了一点汤碗里残余的汁水,在白色塑料桌面上写下轩字,看得出来他是练过的,字写得不错,很端正,而且竟有一些笔锋。 鹿正康当年就算是小学六年级时候写的字也没这么好看,还常常被语文老师嘲笑为“蟹爬体”。 “我晓得了。” 苏湘离从恍惚状态回过神,也对张英轩自我介绍,“我是苏湘离,你叫我梨子就行。” 鹿正康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苏湘离对张英轩的称呼变成了“轩轩。” 然后,小姑娘对鹿正康的称呼变成了“坏坏。” 鹿正康捂脸,张英轩一脸茫然,甚至有心情笑,“嘿嘿,梨子你好有趣。” 这时候,午餐时间结束,一位李姓的生活老师带领春笋班的小朋友们去运动消食,苏湘离故意只同张英轩说话,完全不搭理鹿正康。 差不多又是半小时的简单活动,主要是玩小游戏,让孩子发泄过剩的精力,好让接下来的午睡能消停些。 苏湘离生气地看着鹿正康在与另一位小女孩说话,那个小姑娘穿着白色洋装,是个眯眯眼的可爱家伙,鹿正康时不时能把她逗乐。 苏湘离嘀咕着,“诅咒你啊,坏坏。” 张英轩茫然,“你说什么?” “没什么,还有,以后你的外号就是笨比。” “为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问问题之前,先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苏湘离学着自家老妈的口吻,义正词严地批评了张英轩同学,叫这位小同志陷入深沉的茫然。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鹿正康没和你说话,你不开心?那我去把他叫来啊。” “不准!有些错误需要铛诗棱(当事人)自己领悟!”苏湘离撅嘴,取出手机想摆弄一会儿,不过发现软件都无法使用后就非常沮丧了。 教师控制组件是手机未成年人模式自带的,全国统一,只要老师家长不同意,那么孩子手里的机器同一块会发光的玻璃砖头没区别。 一直都很成熟的苏湘离委屈巴巴,张英轩皱着眉跑去找鹿正康。 “鹿正康同学,你过去安慰安慰梨子。” 鹿正康吃了一惊,他与新同学聊得不错,洋装小姑娘叫仇琼珠,说话软绵绵的,是个好奇宝宝。 仇琼珠歪着头,“梨子?水果?我喜欢!” 鹿正康对她咧嘴一笑,“我先去找朋友说话,咱们待会儿继续。” “哦,你去了,但千万别忘记我!”仇琼珠用了一句时下流行的网剧《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里经典的台词。 鹿正康无语,“行行行。”这年头聪明的小孩都太早熟了。 苏湘离看到鹿正康屁颠颠跑过来,忍不住小小地笑了一下,不过想起来他们正处在别扭期,于是转过身不去看他。 鹿正康学鸭子,歪着头,撅着屁股摇晃到小姑娘眼前,然后用手在头顶转圈,示意在上发条,嘴里还配音“吱——吱——吱,喀!” 上足了发条,鹿正康继续学鸭子,绕着苏湘离转圈,小姑娘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笑起来。 “你的表情好搞笑哦!” 鹿正康回应以嘎嘎叫,“不准笑我,苏湘离小傻瓜!” “就笑你,鹿正康坏坏!” 不远处聚堆闲聊的老师们看着这一幕都笑起来,语文课的王老师目光尤其温暖。 他低低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第三百九十八章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鹿正康发现上课也能当作系统的每日任务,不过行动力增加得不多就是了。 在游戏设定里,这样的正经课程是用来增长属性的。作为一款有遗传加成设定的游戏,最初几代人的属性加成很低,往往需要大量悟性点才能学习一门科目,到了初中时就可能入不敷出,那时候确实是需要大量课程安排来补足一定阙口的。 到了十五代后,由于大量的遗传加成,属性不成问题后,就应该多开发悟性点,广博地培养爱好特长,课程学习就不必再安排。 确实很真实不是吗? 教育质量和天赋差别用遗传加成的方式表现出来,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把孩子送上名牌高校。 而教育水平的差距是一直都存在,永远不会消失的。 鹿正康平日搜集信息也大概领会当今中国的教育理念和现状。 要培养全面、正直、团结、有爱、坚强、健康,有道德、有理想、有目标、有恒心,知识水平优秀,人格纯洁高尚的新一代。 推行全面义务教育,鼓励全年龄教育,促动终身教育,减少教育区域水平差异,提高公平性。 这些远大理念被提出来快半个世纪了,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收效,不管是什么样家庭出身的孩子都会进入相同的学校,接受相同的教育,学费全免,食宿全包,只要会学,社会养你。 真的很美好。 不过以鹿正康的眼光看,个人的受教育程度,乃至家庭教育水平依旧是两极分化。 高等的人才出现是一个小概率突发事件,在平庸的俗流中,稍微出彩的那些不能被称为人才,真正的天才是那种脱离大众认知的个体,他们的才情足够抹去一切的背景天赋不足。 但教育不是专给这一小部分天才设立的。 对普罗大众来说,教育毕竟是晋身之阶,除了学校的课程,课外还得补充大量知识,不这样就不能获得优势——与世纪初的中国教育一脉相承的紧迫感。 现在人们最重视的就是教育,没别的原因,就是高科人才待遇好,于是一种在教育上的紧迫感就弥漫在整个中国。 从大众的焦虑能很好地看出经济发展的主流趋势。上世纪末的时候流行人脉学、厚黑学,当时是个体户繁盛的时候,因此打好人际关系就是赚钱的关键。在到二十一世纪初左右,互联网新型产业的发展又让大众把目光转向了科技和网络,彼时流行的就是一些互联网技术。 可以说世纪初大众对科技的重视也正是而今大众对教育焦虑的滥觞。 从世纪初到中叶再到世纪末,其间对国家经济水平推动最厉害的就是科技了,不论是三十年代蓬勃发展的全息投影,四十年代开始的智械普及,五十年代的太空跃进,六十年代的戴森云工程,乃至七十年代的全面城市化,整个过程都是科技成果的具现化。 当科技门槛越来越高的时候,对公民的素质要求也会越来越高,教育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这年头苦活累活都是机器干,人要是没两把刷子,脑子里没货,就真的活不下去。 那些社信一级的公民大多聚集在第一产业,远离城市,靠经营机械化农村维持生活。剩下的也基本在第三产业,做一些简单的,未被机器人占据的服务业。 鹿正康很喜欢社会上的大众焦虑感,因为这代表阶级流动还挺活跃,只有那些阶级固化的社会才会变得死气沉沉。 看到祖国繁荣兴盛,这让他这位来自世纪初,那个人心惶惶年代的小老头暗自感泪。 …… 午睡后是体育课,不过被用来开自我介绍会。 大班和预科班在上课,两个小班四十一人就在礼堂里聚会,坐在阶梯座位上,从春笋班开始,按学号上前,到主席台上,用话筒自我介绍。礼堂不大,但回声也不错,有些小孩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鹿正康是12号,轮到他讲的时候,现场已经很混乱了,这帮小孩儿基本都在说闲话,叽叽喳喳,最恐怖的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越嘈杂的时候还越爱凑热闹。 这种情况下,各位老师也只能一一安抚,很熟练,但效果不佳。 其实这样的自我介绍,从来就只是走流程,真正要互相认识,还得靠日积月累。 鹿正康站在主席台上,身前有个小矮桌,放着话筒,能把他的上半身露出来,面对吱哇吱哇的人群,他就感觉这帮小孩是一个集体——混乱的集体,比他个人的力气是要大的。 鹿正康开始唱歌,“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他心里不由得想起曾经的表情包来,唱着欢乐童谣,他无视了老师们惊奇的眼神,开始打节拍。 这招是向语文王老师学的。 小孩儿们也跟着打起节拍,乐呵呵的,等鹿正康唱完后,他们还会鼓掌。 特长【儿歌大王(稀有)】:您熟练儿歌三百首,哪怕忘词也能编,往往一开口就能震住整个幼儿园,成为人群中最靓的崽子。 效果:对人类幼体的吸引力增强,小幅增加人格魅力 儿歌顺利生效,鹿正康等他们安静了些,这才说话,“我叫鹿正康,动物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我喜欢玩手机,看别人吃饭,我还没有不喜欢的东西,梦想是以后当一个科学家或者画家,嗯,没了。谢谢。” 哗!——小崽子们很给面子,猛烈鼓掌。 几个老师相视而笑,满眼都是欢欣。 从来是聪明的小孩受欢迎。 在这个连什么是学习都还不清楚的年纪,表现出这样的临场反应,真是早慧地让人惊奇。 苏湘离小朋友是13号,她端端正正地走上台,一点也不怯场,介绍完自己和自己的外号后,她也学着鹿正康介绍自己的喜恶。 “我喜欢弹琴,我讨厌鹿正康,他是个坏坏蛋!” “噗——”数学老师笑出了声,她姓周,是个鹅蛋脸的姐姐,穿着米色毛衣,宽松的黑色运动裤,脚上一双小白鞋,头发扎起来几个小辫儿,很有居家气质,“坏坏蛋可还行,负负得正吗?” 书卷气的王老师在悄悄嘀咕,“两个坏表示强调……” 台上苏湘离身高不过一米一,气势却有三丈三,鹿正康看得捂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女人这种生物从小就记仇吗? 苏同学大步流星地下场,轮到14号张英轩小朋友上台自我介绍,这时候鹿正康一首歌的效果已经减退,场面又变得难以收拾,这位严肃的小伙儿就愣在台上,不知所措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鹿乙己 眼看着张英轩小朋友脸色逐渐涨红,正义的伙伴苏湘离决定使用技能:鹿正康飞来! “快,唱歌!” 鹿正康摇摇头,他不喜欢做重复的事情。 苏湘离抿了抿嘴,蹭的站了起来,“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她居然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遍,歌词和调子一点没错。 当她开始唱歌,其他的小孩儿也跟着唱,打着节拍,但相比鹿正康领唱时,场面要乱得多,台上的张英轩在茫然中,突然低下头,匆匆跑下来,缩到班级的角落。 仇琼珠疑惑得啊了一声,“他怎么不过来,他的位置在这里……” 苏湘离没唱完,但她不唱了,她扭头去看张英轩,小伙子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膀间,小小的西服微微颤抖。 鹿正康把苏湘离拉回座位,这时候,班主任在台上替张英轩完成了自我介绍,然后便叫15号上台,没有叫张英轩难堪。鹿正康起身,溜出去,跑到张英轩身旁的位置坐下。 鹿正康轻轻搂住男孩的肩膀,“轩轩,笨笨?你还好吗?” 张英轩微微侧过脑袋,把他泪水模糊的脸冲向鹿正康,他语无伦次地抽噎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鹿正康左右打量,除了几个老师外,没有人注意这里,于是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小手帕,素色的方巾质地柔软,给张英轩擦了擦脸,还擤了鼻涕。 “没事的,你很棒了。反正他们也不听,只要我们几个知道你就行。”鹿正康有些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小伙伴。 16号仇琼珠上台了,苏湘离也来到张英轩身旁,不说话,只是努力地露出担忧的表情,就像妈妈那样,小女孩心里其实不懂什么是关心,她只希望能做些什么,让张英轩重新变成那个开朗的西装小帅哥。 张英轩把双手按在脸上,这是在下意识模仿自己的父亲,他曾不止一次偷偷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心,身体弓着,无声,投影仪的光在黑暗里照亮父亲的身躯,他模糊的轮廓就像一块庄严的雕塑,或者是墓碑。 但张英轩的手太小了,只能按住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鹿正康见他在自我调整,心情也放松下来。 等张英轩把手放下,他又是那个正直的小古板了。只不过眼眶还有些红,眸子湿漉漉的,仿佛晨雾纠纷的明湖。 苏湘离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魔法? 台上的仇琼珠自顾自说话,也不管台下孩子的喧闹,说完就下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仇同学眯着眼睛,仰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一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才发现小伙伴们已经转移阵地了,她慌慌张张地又站起来,跑到鹿正康身边坐下。 鹿正康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nice!(赞!)” 仇琼珠也回赞了一个,“gracias!(谢谢!)” 鹿正康懵了,她会说西班牙语?还会弹舌?! 惊了! …… 一天的课程结束,鹿正康颇有些回味下午茶,说是下午茶,但不可能真的给小孩儿喝茶,他们喝的的高钙低脂纯牛奶,配一块20克的提拉米苏,核桃酥两块,奶味磨牙棒若干。 在生产资料极大丰富的年代,勤俭节约依旧是良好的社会风向,孩子们都能把餐吃净,他们每人的用餐量都会被备份记录,届时按需供应,便能进一步减少浪费。 鹿正康还是那个吃得最多的小孩儿。 都说能吃是福,不过老师们还是担心鹿正康的体重问题,一位生活老师反复询问过鹿正康是否肚子饱饱的,说得鹿正康没好意思接着吃。 不可爱的苏湘离同学毫不犹豫地嘲笑鹿正康是大饭桶。 鹿正康气得脸色涨红,“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长身体的事儿能叫饭桶吗?我不过是多吃了一点点,怎么就变成饭桶了……”接下来又是一通营养学、生理学之类难懂的话,惹得小伙伴们哈哈大笑,食堂内外充满快活的气氛。 放学出门的时候,鹿正康、苏湘离、仇琼珠、张英轩四个结伴而行。鹿正康走在最前面,苏湘离在他右手边,张英轩在他左手边落后半个身位,仇琼珠老老实实跟在张英轩和鹿正康中间靠后的位置。 苏湘离扯了扯鹿正康的袖子,“你再表演一个。” 鹿正康无奈,“哪个?” “就是那个啊。” 鹿正康深吸一口气,慢慢叹出,“不要。” “来嘛,再来一个嘛!” “……好吧,就一次哦。”鹿正康倍感屈辱,然后很入戏地虎躯一震,“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长身体的事儿能叫饭桶吗?我不过是多吃了‘亿’点点……” “哈哈哈哈哈哈!!!”苏湘离小朋友笑得方圆十里人下半生只能靠助听器过活。 张英轩一脸惊叹,“不愧是鹿正康,我刚才搜了一下,这段话是鲁迅说的呢。” 鹿正康呃了一下,“不能算是他说的,我是模范他说话。” “cool!(酷!)”×3 小弟在门口等着,奇妙的是,上午家长们都依依不舍的样子,但放学时候接孩子的基本是机器人,这导致有些小崽子很委屈。 张英轩家的机器人是黑红配色的,中年男性语音,叫白先生。 真是一脉相承的板正,连表情都是(′_ゝ`)的。 仇琼珠家的机器人是蓝白配色,机械电子音,很有朋克感,是市面上少见的home五型测试版。它叫tt仔,这命名风格不在百羊洋真之下。 胶囊列车坐不下四个小孩儿与四个机器,所以商量好一起回家的他们打算乘坐城市空轨。 最近的空轨站在学区边缘,步行得半小时,于是先坐公交,在站台预约后,十几秒内就有飞行公交抵达。 城市的公共交通都是免费的,这一点让鹿正康很喜欢,虽然曾经坐公交也不贵,但上车投币或者扫码需要一段时间,一行人慢慢吞吞的让人很急,尤其在雨天更是能叫人心情沮丧。 车厢前半截是给人坐的,后半截是给机器人站的,鹿正康现在坐的2235路公交车最多能容纳二十人,四十个机器人。 今年的中秋在17号,车上几位高年级的学生在讨论假期游玩的事宜,而大人们则提起届时的全城投屏表演。 苏湘离:“鹿正康,中秋节你来找我好不好?” 鹿正康懒洋洋的,“不好。” “哼!你想不想吃我亲手做的月饼?” 仇琼珠默默举手,“我我……” 鹿正康:“咦,你真的会做月饼吗?我很怀疑你的手艺哦。” 苏湘离吸吸鼻子,挑出手机图库,示意鹿正康仔细看。 图片里光线明净,白色餐桌上放着圆形黑釉梅花碟子,碟子里堆着三块白糯的福字纹冰皮月饼,不说好不好吃,但真的好看。 “你做的?好我接受你的邀请!”鹿正康嘴巴一秃噜,差点没把口水漏出来。 第四百章 空轨 空轨站是一栋高楼,截面六边形的长柱,十层楼,无数的空轨穿过,层层叠叠,有一种奇妙的植物感。 一楼是订票厅和休息区,之所以说是订票而不是售票,当然是因为免费。 老弟他们提前在网上订下了电子票据,四小只直接坐电梯去月台即可。张英轩小朋友显得激动些,他从未见识过空轨站,不过他很努力地收敛了好奇,只是不自觉朝鹿正康身后蹿了蹿。 鹿正康自己也不认路,好在是有地图和导流机器人。空轨站每一层都相对独立,靠电梯和楼梯联通,在一楼,只能听到人声嘈杂、广播播报、背景音乐,到了二楼月台,一出电梯门,呼啸的车流声一下就冲进耳朵来了。 张英轩:“哗——!” 他惊叹着,富有科技感的空轨列车就像深海遨游的蝠鲼,截面像个宝盖头,两边勾柱轨道,车体宽厚低矮,顶部有微凸的长条天线阵列。 四小只要坐的是平宁号三代空轨,算是很新的款式了,黑色车体茶色玻璃,金桔色轮廓车灯,被誉为有史以来最酷空轨,事实上的确是够酷,就好像坐上去就能穿越时空一样。 车门朝两侧划开,疲惫的大人们与欢快的小孩儿们依次上下车,人**汇又分离,车门再关闭,叮叮叮的警报声在耳边响起,隔开外面的天空吹来的风。 一列空轨车厢里满满当当的话能容纳近六十人,不过这年头坐空轨的人还是少数,忙的人都去坐胶囊地铁了,只有闲人,或者有心事的人会在空轨上。 空轨驶出,刚开始像过山车,要上升到城市上空的轨道网,避开高楼。 车厢两旁的是长条形棕色人造皮革座位,背靠窗玻璃,中间又有三张独座为一排的红色棉纺织蒙皮扶手靠背椅,隔出两旁的宽敞走廊来。座位后方是提供给机器人的拉环扶手。车厢前端有洗手间,后端有热水间,分明是一截车厢,却给人一种小教室,或者小礼堂的错觉。 车内禁止吸烟,禁止食用气味强烈的食物,中央空调恒温恒湿,空气清新剂是柔和又醒目的兰花香。 等空轨进了轨道网里,广播通报说即将开启观景模式。 乘客们有些小小的躁动,抻着脖子朝窗玻璃望去,四小只坐在窗边靠背椅上,现在转过身跪坐。 原先的茶色玻璃一点点变得透明,能看到外面是夕阳西下的城市风景,多山的江南地区,城市化的进程里夷平了许多丘陵,现在远远看去,弯曲的天际线上雾蒙蒙的不是山峦,而是高楼。在绚丽如陶釉的渐变色晚霞的映照下,一节节的楼宇沉默如短短的石碑,外表的玻璃幕墙会反射一点喑哑的,被夜色压抑的金红色霞光,天边的卷积云在城市大地上铺出大片的阴影,川流不息的街道明暗交替,人类的生硬造物在此刻变得温柔而自然起来。 苏湘离轻轻叹气,“好漂亮……” 张英轩与仇琼珠也跟着点头,脸色认真又执着。他们还不到能借景抒情的年纪,但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刻在基因深处的。 鹿正康趴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还在中国,还在家乡,但这里的风景已然不是他熟悉的模样。他还记得那些起伏、连绵,远近错落的青山,它们坚忍又顽固,把人的聚落挤在山间谷地和狭窄平原中,那时候的人,对山是充满敬意的,其大而美,万载难言。 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假使叫一个北方人来评判这样的地平线——平滑的曲线——他们或许只是习以为常。 景色这种东西,就像家里的装修,若是熟悉了,便能有一种亲切的慰藉感,若是陌生了,那就仿如身处异乡,难以自己。 苏湘离戳了戳鹿正康的右肋,把他从伤春悲秋的愁意里戳了出来。 “嗷!别戳我啦!” “坏坏,你周六要上课吗?” “不用。”鹿正康语气平淡,他报名的网课在周日下午。所以有一天半的周末假期。 “到时候我们去中山公园好不好?” 鹿正康沉思了一下,世纪末的公园分两类,一种是小区里的无名公园,一种是有名有姓的,范围巨大的人造自然景区。 鹿正康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去!” 苏湘离表情一垮,“为什么呢?” “我想宅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躺床上刷一会儿手机不好吗? “妈妈说,年纪小的时候要多去长见识,等以后就没时间了。” “我自己说,放了假就该多玩手机,等上学就玩不了了。” 旁听众人一脸沉思:有点道理啊。 “但我想去野餐欸。”苏湘离撅嘴。 鹿正康:= ̄w ̄=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昂! “野餐好,到时候我带人来,你带吃的来,咱们一块儿逛公园!” 张英轩在一旁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丧,仇琼珠却举起双手:“我也来!给我也整一个!” 苏湘离一挥手,豪气干云,“来!都可以来!吃饱了就躺着,肯定很舒服的!” 鹿正康乐得不行,在家吃不饱,可得找机会给自己补补身体,挖脑洞很累的好伐? 现代人基本是在家吃,餐馆已经变成一种社交场合,只有谈一些公事才会下馆子,否则都会在家安排饭菜,自己不会做无所谓,机器人都是好厨子。 鹿正康的胃口的确不小,他属于吃一些就不饿,但还能源源不断地吃的那类饭桶,在家父母控制了食品定额,从不给他过剩的热量摄入,于是鹿正康同学就得忍受那种发自灵魂的空虚感——馋。 小孩子的快乐无非吃喝玩乐,比起大人来还是要简单不少,鹿正康现在最喜欢的事儿,除了挖脑洞,就是享受美食。 现在的人不缺食材,缺的是挖掘美味的精神,既然是吃什么有什么,那自然就变得有什么吃什么,少有那些研究创新菜的人了。网上有专业的老饕协会,但很小众,鹿正康打算年龄大些就试着申请入会。 “哦,你说那个桕春食记协会啊,我妈妈是荣誉委员哦。”苏同学眯起眼睛,这时候的她,像一只打盹的猫儿。 鹿正康:你妈妈还收干儿子吗? 第四百〇一章 你爹的邮件 张英轩是最早到站的,其次是仇琼珠小姑娘。苏湘离小朋友与鹿正康同站下车,这倒是真巧,他们两家住得不很远,差不多坐公交四站的路。 鹿正康发扬精神,打算先送苏湘离同学到家。都说小孩儿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虽然现代都市白天犯罪率不足千万分之一,可难保不出意外。鹿正康在月前攒了999点悟性,学了个现代搏击。 当时他以为自己会被隔空传功什么的,譬如脑海涌现大量搏击知识,身体有热流窜动,毛孔拉屎等等神秘玄学操作。结果是系统把他拉进训练空间硬生生练了十万个小时才放他出来。虽然这一套下来身体是果真变得强壮许多,但他年幼的心灵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尝试用悟性点学技能,然后就把他学怕了。 虽然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好歹是光明的,鹿正康一点没有后悔花这么多悟性点受苦。人活着总是要有一定的武力才行,就像考试前准备小抄一样,不一定会用到,但只要有,心里就踏实。 别看鹿正康现在是个四岁小儿,但真要打起来,收拾一打废宅或者三只大鹅那是轻轻松松。 这年头个人武力值真的不重要,鹿正康面对危险情况,只要能拖延到机械警察赶到就行。 苏湘离皱眉,“你怎么东张西望的?妈妈说,走路要看路。” 鹿正康点点头,“你妈妈说得对。” 这街道隐约叫他回想起曾经的梦,那时候他化身刺客,在反乌托邦的赛博朋克世界闯荡,何其快哉。不过现在想来,有点羞耻。 苏湘离伸手去戳鹿正康的软肋,“好好听我说话啊!”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远离几步,“不要总是用手指戳人,这样以后手指头会变短的。” “啊?好好好,我不戳,不戳了。” 苏湘离的家的确是比鹿正康他家来得豪华,鹿正康一家三口人住在公寓套房,苏湘离一家五口人住独栋别墅。 鹿正康目送小姑娘回到家门前,打开密码门,穿过屋前的小花园,站在白色大理石台阶上,回头对他挥手,在这一瞬间,他有种傍上富萝莉的错觉。 鹿正康轻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得就更大声了,他也用力朝苏湘离挥挥手,心里颇为感慨。 他当然没有对苏湘离小朋友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小姑娘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假如说重生成小孩有什么要注意的话,首要的就是调整心态,不能忘记过去,但也不能沉溺在记忆里。 鹿正康知道自己会再一次长大,再一次谈恋爱,上学上班,生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慢慢的,他会忘记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初,变成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过去的故事对他来说会变成一个模糊的幻梦。 记忆太远,便成幻想,这是鹿正康二十岁的时候明白的道理。 不过,富萝莉就算了,富婆还行。 老弟:(??w??)?“康康同学,你好像很开心?” “我没有。” “可我的程序告诉我,您的心跳加速,体温升高,呼吸混乱,面部表情积极……”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老弟死机了一会儿,“明白,您在使用人类对机械的强硬指令,我将默认您对不开心的定义……” “好了好了,我投降。” 老弟:( ̄┰ ̄*)“我将这句话理解为指令取消,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鹿正康又笑起来,“人工智障……” 母亲加班不能回来,晚饭又是父子局。鹿建德同志是个老一辈人口中的三级残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他在厨房能做的除了煮面就是烧饭。 于是等鹿正康从公寓电梯出来时,已经收到五条来自老爹的邮件。 17:16“鹿建德:儿子,在路上要小心,听老弟的话,不要乱跑。(已读)” 17:17回复:“ok.” 17:47“鹿建德:怎么还没到?(已读)” 17:47回复:“在路上。” 18:11“鹿建德:到哪儿了?(已读)” 18:14回复:“空轨站。(位置定位发送)” 18:41:鹿建德:“(;′д`)ゞ快回来,爸爸饿了。(已读)” 18:51回复:“:)明白。” 19:01“鹿建德:到哪儿……了?(未读)” 鹿正康把脸朝向监控,家门自动打开,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这时候他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 难道那个男人也有亲自下厨的一天? 鹿正康往厨房走,隐约听到吸溜声,一开门,果然,他亲爱的老爹正在嘬一碗香喷喷的速食牛肉面。 鹿建德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拿餐巾把嘴唇周围浓郁的汤汁擦干净,这么一个动作后,他就很自然地流露出父亲的威严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送同学回家。” 鹿建德点点头,“嗯,幼儿园怎么样?有趣吗?微波炉里还有一碗面,你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朝微波炉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所谓的第二碗面,鹿建德同志当他不知道这是方便面。 “多洗一会儿,老师有没有教你们洗手六步法呀?”鹿建德把儿子向盥洗室赶,那架势同农村人家赶大鹅似的。 知趣的鹿正康同学在洗手间磨蹭了五分钟,直到他爹在外面喊:“吃饭了!” 嗯,果不其然,速食面,面条是鸡蛋挂面,汤是浓缩汤块,牛肉是超市里卖的熟食卤肉,切得薄如蝉翼,一看就是老弟代工。面条上还窝了一个溏心蛋,碗边趴了两根青菜。卖相不错。 这一碗比鹿建德自己那碗是好不少了,面条没有白芯,汤的咸淡适中。 鹿正康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吃!爸爸做的真好吃!” 鹿建德同志板着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过眉眼里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鹿正康低头吃面,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前世的父亲,他也会给鹿正康煮面。 不过他的手艺比现在的父亲要好些。 第四百〇二章 怠惰的B社 饭后正好是七点半,开始经典的《新闻联播》时间,老鹿家的传统就是看新闻消食。 鹿正康不喜欢看新闻,小时候看不懂,长大了没空看,最叫他厌烦的是,在家长口中,爱看新闻联播的孩子就是聪明而成熟的。 嘿,我小时候就是喜欢看动画片,怎么了? 鹿建德同志搬了两张瑜伽垫来,放在客厅,就像所有家庭健身器材一样,瑜伽垫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坐垫,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被遗忘在杂物间。 “来,单盘。”鹿建德端端正正地坐好,左腿搭在右腿上,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盘坐了,鹿正康也学着父亲的模样盘好咯,但还有些摇晃。 鹿建德努力挺着脊背,时刻嘱咐鹿正康不能弓着身子,小孩儿骨头软,可不能驼背了。 要说驼背,鹿正康就想起当年的背背佳了,这东西宣传能治疗驼背,但其实是虚假宣传,创建公司的那个营销鬼才旗下还有其余大名鼎鼎的产品,譬如好记星、小罐茶等等。 虚假宣传的问题是不可能被真正解决的,哪怕是世纪末了,依旧有人上当受骗,除了走法律途径就只能不断提高公民素质。 世纪初有所谓纳米科技,量子波动速读,到现在早就没人信了,于是骗子们又端着假酒去找新瓶子,五十年代流行过一种引力波遥感通讯技术,但这个东西市场潜力不足,凉得很快。 六十年代有基因调节型记忆增强药剂,结果是脑白金一类的保健品,根本没有药用效果。 七十年代是最狂热的,71年3月,有一家国内科技公司宣传研发出了全息模拟舱,可以让人沉浸在虚拟世界里,不分真假,比全息投影更上一个台阶,当时这家公司股价暴涨,其余许多国内外科技公司也陆陆续续推出自己的模拟舱产品介绍。事件进一步发酵,五月份的时候模拟舱期货市场就形成了巨大的泡沫,一件模拟舱的价格在四个月里翻了三百六十七倍。甚至出现了“一件舱,一套房”的说法。 结局当然是模拟舱没能交货,泡沫破裂,股市跌停,天台排起长龙。这件事的风波很大,75年的时候,虚假宣传加重量刑,从简单的罚款,到主要负责人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刑拘。 嗯,不容易啊。 鹿正康打个哈欠,新闻联播结束,主持人们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井井有条的样子,板板正正,不知道桌面下是不是藏了一个洗脚盆? 小孩儿的娱乐真的不多,他们还未成年,没有被纳入社信体系,在网络上接触到的信息面非常窄,除了低幼化的娱乐资讯,就是各种网课学习平台,而且一天里使用电子产品的时间还是有限的。 鹿正康常用搜索引擎搜集信息,让他安慰的是,游戏行业发展还是欣欣向荣的,《赛博朋克2077》早就落伍了,《空洞骑士》续作也已经出了三代了,《太吾绘卷》正式版在2025年推出,更肝了,《骑马与砍杀2》在2020年出,至今没有发行《骑砍3》…… 不过,最最叫他生气的是,《上古卷轴六:落锤》直到2062年才发行,在此之前,开发组b社推出过六次《上古卷轴五:天际》的重制版,最新那一版的名字变成《上古卷轴五:天际?传奇豪华白金特别版》。 该死,为什么这帮玩家就是不长记性,不去买他家的游戏的话估计早就出六了,偏生每次《天际》重置都能以原价捞一大笔钱。 真不愧传世之作呵! 鹿正康狠狠吐槽了一下,决定在十四周岁后把这些重制版都买下来再细细批判一波。 …… 2081年9月6号,周六,晴。 鹿正康定了六点的闹钟,简单晨练半小时后,洗澡,吃早饭,背半小时西语单词。 背单词也是要讲技巧的,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理论来背的话,先把单词分组,一组单词首次背诵花五分钟,然后花一两分钟回顾,半小时后再次回忆,十二小时后再一次,一天后再一次,又两天后再一次,又三天最后一次。 厉害的人一个月能背七千个单词。 鹿正康的英语水平不错了,打算多学一门西班牙语,主要是喜欢其发音,在他个人看来,比法语、德语都来得好听。 苏湘离同学发来邮件。 7:31“苏湘离:我准备好了。(已读)” 7:40回复“明白。” 7:40“苏湘离:你该出发了哦,我在空轨站一楼等你。【位置信息:东南省江浙市临海新区宁江街道空轨南站公交站】(已读)” 7:42回复“我出门了。” 鹿正康自个儿出门,走了一会儿,老弟跟了过来:“(^?^●)??鹿先生说叫我陪着您能安全些。” “看来他是方便面没吃够啊。”鹿正康本想老弟留在家给他那低能老爹做饭的,结果鹿建德同志又一次发扬了风格。 这一次郊游小队是三小只,张英轩小朋友家学严肃,不能出门,甚是可惜,他已发来邮件祝三位小伙伴玩得开心,并请为他拍些照片以供观瞻。 “……张英轩敬上。”坐在公交车上,鹿正康细细读完这份邮件,颇为惊讶,这么正经的书面用语,怕不是他父亲代笔?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又来一封邮件。 7:45“张英轩:刚才是我爸爸发的。:-p(已读)” 7:45回复“朕知矣。” 7:46“张英轩:????” 鹿正康笑眯眯地收起手机。 这年头没有聊天软件还是挺不方便的,少了许多水群的乐趣实在遗憾。不过邮件也能将就,社信三级以上的公民还能组建临时会话室,效果与群聊差不多。 等鹿正康走到空轨站,两位小姑娘早就到了,人手一杯果汁坐在休息区东张西望,苏湘离看到鹿正康后跳到座位上朝他挥手,这个动作把一旁的百羊洋真吓了一跳。 “抱歉,来晚了。” 苏湘离皱皱鼻子,“坏蛋,没风度。” “你还知道风度?” 仇琼珠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掰扯,突然举起手。 鹿正康对她点点头,“这位同学请发言。” “再不出发,就要错过这班空轨了哦。” 第四百〇三章 NCAS与野餐 三小只赶到月台,空轨马上进站,鹿正康还有闲去自动售货机买一瓶橙汁喝。 嘬一口,果汁味很浓,果粒也很多,良心商家。 无所事事的等待里,鹿正康一再为自己的幼稚而羞愧。 太蠢了,和小朋友都能吵起来。 最无奈的是,他发现自己有越来越蠢的趋势,幼小的身体无欲无求,真的比大人干净多了,他不会对街上的姐姐阿姨们多加注目,也没有对未来的迷茫压在心头。 都说什么来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鹿正康也是第一次重生,没什么经验,他有太多需要去调整的东西,适应时代,适应家庭,适应社会,最重要的是要适应自己啊。 苏湘离:“你在傻笑什么?” 鹿正康马上板起脸,“谁傻笑了?我没有。” 苏湘离默默拿出手机,挑出图片,放在鹿正康鼻子底下,照片上,一个穿着黑色纯棉运动外套的男孩抱着一杯橙汁露出憨憨的笑容。 鹿正康一脸懵逼:“你偷拍我?” 百羊洋真举起手,“抱歉,我有录像的职责,根据《智能管理条例》第十六章数字信息流通限域,第五条,智械对可视化资料的上传不得侵犯肖像权。您的个人信息绝不会泄露。” 仇琼珠凑过来,“傻子。” 鹿正康虎躯一震,我堂堂男人竟被两个娃娃欺辱?还有天理吗?还有法律吗? 他争辩道:“欸,明明我笑得很帅啊。” 苏湘离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模样,她双手捂着嘴发出老母鸡下蛋般的笑声,眉眼弯弯,映出一点明光,就像一只眯眼的狐狸仔。 仇琼珠瞥了一眼自家机器人:快记下这有趣的故事。 tt仔比了一个大拇指:了解。 鹿正康又狡辩了几句,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又在犯蠢,他不免安慰自己,唉呀,都怪这喝饮料都能醉的年纪,而且也是苏湘离这小孩儿太聪明,竟然能跟上他的思路。 ——此时,张英轩同学正在朗诵英语单词。 这次的目的地是临海新区东南方向的中山湿地公园,坐胶囊列车差不多半小时,空轨列车的话就得一个半小时。 周末客流量算是挺大,不过散入占地五千三百公顷的大型公园里,还是有些过于稀疏。 这类的公园在中国东部并不多,其实是城市化手下留情的结果,曾经城市是自然里的孤岛,而今自然是城市里的孤岛,截至2080年,在中国,人工的硬化地表已经占据总面积的百分之四十七点八,尤其是东部,更是高达百分之七十六。想要领略自然风光,得去中国西部还有那些欠发达国家。 由于全球城市化进程的缘故,自然界对气候的调节出了很大问题,反常天气越来越多。 五十年代,联合国提出“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ncas)”,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至今仍在继续,以人工模拟自然的热循环,促进降水协调。 人定胜天,不是吗? 鹿正康他们所去的公园里就有ncas的一个基站,平时能看到许多火箭从这里打上天去,那是气象火箭,用于造云造雨。 这个项目的半保密的,据说当时第一颗试验火箭打上天时还引起轰动了,几个游客以为自己闯进军事基地,结果按捺不住好奇心四处乱逛被保安叔叔当场捕获,进所里喝了一下午茶。 顺着游客步道走了一早上,鹿正康时不时会偷瞄百羊洋真背着的登山包,不知道苏湘离同学是准备了什么美食呢? “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逛完一个植物园,鹿正康围着小姑娘打转,嘴里唱歌难听得跟念咒似的。 苏湘离冲他比划了一个射击动作,“砰!你死啦!” “啊!”鹿正康很浮夸地倒在草坪上,这些一年生草本植物托住二十千克重的他,但还是被挤压出了一个凹陷的轮廓。就像一张软垫,有美妙的支撑感,九月份的江南还不冷,今天太阳好,气温有二十四度,阳光下的体感温度会更高些,草木被烘烤得散发腥味。 鹿正康能闻到青草折断时流出的汁液的香气,他没打算再起来,面朝天空,鱼鳞云在西北侧的天穹堆积,而东面的天上飘着一些卷积云。蓝天白云,若无白云,则天穹失色,若无蓝天,则白云无依。 就他个人感受而言,总是有云的天空比无云的好看些,但也不能是多云而阴沉的,单色的天空会叫人感到压抑,还是风云交织的时候最为可爱。 他还记得曾经读到一片课文是讲述火烧云的,文中有大量对云的形态的描述,叫人悠然神往,若自己来看云的话,或许很难形容出其状态,鹿正康知道自己嘴笨,于是就不打算给两个小姑娘讲云的故事。 仇琼珠打个哈欠,“累了。” 苏湘离环顾四周,这里离游客步道不远,东面的平地浅湖岸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北面和西面是落叶缤纷的樟树林与毛竹林,南面是刚走完的植物园。 看起来这儿是个适合野餐的地方。 鹿正康眯着眼睛,听着风从耳边簌簌地吹,气流在草茎的缝隙里穿行,刮出莎莎声,一只红色瓢虫飞到鹿正康耳廓,慢慢爬行,就像一粒蒲公英落在肩头,没有身体上的触感,但似乎又在精神的感知中非常醒目,有些痒,心底里有一些隐秘的诗情泛起…… 李白的那首诗怎么说来着?鹿正康默默回忆着,什么任东西,他摸出手机一查,哦,错了,人家说的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那是啥任东西来着? 哦,原来是“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出自《封神演义》。 幸亏是没拿来装逼啊,这不就露馅儿了吗? “吃饭了!” 鹿正康下意识就是一个鲤鱼打挺,“来咯!” 两个小姑娘找了一块儿平整的草地铺开餐布,米色格子的餐布,一人一个便当盒,此外还有点心六样,零食八件,饮用水与果汁若干。 鹿正康打开陶瓷餐盒,居然是一盒子十个日式寿司,没有重样,配有黄芥末与酱油各一小碟。 “好吃。你自己做的?” 苏湘离挺起胸膛,脸上满是祖国花朵的骄傲,“那当然!” 仇琼珠:“不愧是你呢。” ——此时,张英轩同学正在练习书法。 孟子曰过,食不言寝不语,但鹿正康还真没见过有谁吃饭不说话的,苏湘离突然八卦了一下,“你们知道王老师喜欢周老师吗?”王老师是教语文的,周老师是教数学的。平日里王同志喜欢偷偷打量周小姐,有心人都能注意到。 鹿正康转头一口苹果汁喷在老弟脸上,“啥?不对,你怎么知道?” 他真的惊了,现在的小孩早熟得过分了吧? 第四百〇四章 同人不同命 鹿正康好奇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仇琼珠同学抢答,“我知道。” “这位同学请回答。” “咳咳嗯。”穿着鹅黄色洋装的仇琼珠小朋友蹭的站起来,左手扶在心口,右手轻轻朝鹿正康的脸颊拂去,漂亮的小脸蛋儿上满是做作的哀愁,看得鹿正康憋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望着你的背影,难道这也会叫您感到屈辱吗?” 苏湘离小朋友热烈鼓掌,“哦哦!喀硫斯米尔最棒了!” 鹿正康笑嘻嘻的,也是跟着鼓掌,“你真是《赛博机恋》的忠实粉丝啊。” 时下最火的网剧《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简称就是《赛博机恋》,受众群体上至七八十老头老太,下至三四岁姑娘小孩儿,算是一部全家欢类轻度琼瑶科幻爱情故事片,一锅烩的反乌托邦世界背景里,智械与人,智械与智械的相遇相爱,既有热血的打斗场面,也有温情家庭日常剧情,与冷酷的社会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叫人每每感泪。 鹿正康倒是不怎么看这部剧,因为厌烦那些老生常谈的人生哲理,他更乐意看一些硬核科普剧,不过由于年纪的问题,很多好影片不是他现阶段能接触的,颇为可惜。 仇琼珠小朋友两颊通红,表情骄傲,眯眯眼也格外阳光起来,“谢谢谢谢……” 苏湘离嘿嘿笑,“王老师一看就是喜欢周老师嘛。妈妈说,一个男人要是总去看同一个女人,那么他肯定是喜欢她的。” 鹿正康:你那是喜欢人家吗?你那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呃,喜欢不是这么简单……” 苏湘离与仇琼珠睁大眼睛——原来仇同学的眼睛也挺大——“那你说什么叫喜欢嘛!” “喜欢就是……”鹿正康语塞,他嘴笨,明明有话在喉咙口了,但就是说不出来。 “嘁,你也不知道嘛!” “就是就是。” 鹿正康唉呀一声,烦躁地躺回草地,太阳移动到正南方的天空,正午了呢。 真不能小看现在的孩子,人类整体的智力是在进步的,再以世纪初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小崽子们,肯定有很大偏差的嘛。 ——此时,张英轩小朋友正在饭后散步,同时聆听英语对白。 人一旦吃饱喝足就会聊一些刺激神经的话题,仇琼珠小朋友神神秘秘地凑到苏湘离耳边,嘀嘀咕咕的,不一会儿,苏同学就变得一脸惊恐,鹿正康甚至不用去偷听就能猜到他们在聊鬼怪之谈。 都世纪末了,迷信还是普遍存在,只能说这是人类大脑生理构造的缺陷。 网上有句话说,人类对死后世界的幻想是刻在基因里的,鹿正康只想笑,这基因里乱七八糟的都记了些啥呀。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去否定神秘学说的,毕竟他的穿越就是最大的谬论,足够叫当今的科学理论都为之挠头。 然而鹿正康还是不相信神的,一来是他有不错的科学素养,二来,他秉承乐天知命的态度,既然怪力乱神的东西是小概率,那也没必要去纠结。 人会为一日三餐担心,但少有为个人信息泄露担心的——泄露就泄露呗,又不是活在深山老林里。同样的,有神就有神呗,你也不能得到啥好处,信祂做什么。 苏湘离兴冲冲地来到鹿正康脑袋旁趴下,然后贴在他耳畔轻轻说:“给你说个恐怖的事情哦……” “嗯。” “这座公园以前是坟地……” “啊。” “月圆之夜,僵尸就会从树林里钻出来,看到那些地上的门和洞绝对不能接近,那是通向地狱的……” “哦。”鹿正康闭着眼睛,小姑娘嘴里喷出热气儿,有芥末和鱼片的香味,还有橘子汁的气味,搔得他耳畔的绒毛发痒。 “喂!”苏湘离生气得坐起来,推了推死猪一样的鹿正康,“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我好怕啊——嘿嘿嘿!”鹿正康装模作样,方才小苏同学那一声喂叫他想起那个梗:我不叫喂,我叫楚雨寻。 “哈哈哈!” 憋不住,笑死我了。 苏湘离一瘪嘴,“明明很吓人的好不好,喂,坏坏,到时候要是有鬼来抓我,你要先跑哦,去找警察叔叔,让他们联系全国最好的道士来帮我。” 鹿正康笑得愈发放肆,“我滴老妈妈,你可太好笑了,哪有什么鬼嘛,再说有鬼应该你们先跑。” 苏湘离:“那我们负责报警,叫老道士?” “噫,等道士来,我早就不行了好吧。” “那,那怎么办嘛!” 仇琼珠举起手,“我可以借爸爸的无人机来空运道士,一定来得及。” 鹿正康:(⊙_⊙)? 这么硬核? …… 下午一点半,两位小姑娘走累了,原来她们也并非永动机啊,鹿正康感慨现在人的体质比世纪初来得好许多,一来是民众对体质健康愈加重视,二来也是基因优化的结果。 鹿正康还记得前世,小时候有人说男人一米七就是三级残废,那么现在中国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已经到一米八九了。 酷。 人在变得大只,配套的一切也都在变得大只,单说门框,鹿正康以前最喜欢跳起来去摸门框,现在的门都有两米高,他这小短腿跳起来这点高度,要回忆曾经的乐趣是有点困难。 机器人们收拾了野餐场地,三小只坐着景区游览车回到公园门口,鹿正康顺便写了一封邮件给张英轩同学发过去。 13:51“鹿正康:[图片]、[图片]、[图片]……(已读)” 13:56回复“张英轩:谢谢!:)” 苏湘离凑过来,“你在给谁发邮件?” “张英轩。” “哦,笨比啊,他又说自己这一天在做什么吗?” “我问问。” 13:59“鹿正康: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呀?” 14:00回复“张英轩:学习。” 三人面面相觑,“可怜。” 14:01“鹿正康:cool.来自我、苏湘离、仇琼珠的问候。” 14:01回复“张英轩:Спаси6о” 鹿正康一脸懵逼,看了自动翻译才知道人家说的是俄语的谢谢。他突然反应过来,张英轩说过他老爸在北面有生意,看来又是家学。 14:01“鹿正康:de nada.(不客气。)” 谁还不会第三语言似的,食我西班牙语啦,张英轩! 第四百〇五章 羞涩的老师 2081年9月17日,农历八月十五,星期三,中秋节。 多云转晴。 室外19℃ 春芽新幼儿园放假一天。 鹿正康带着小弟出门,临行前,母亲孙慧已经安排好了礼物,是给各位老师的月饼和购物卡。 今天早起时,鹿正康收到一份视频邮件和两份文字邮件,来自三位小伙伴,当然是祝中秋快乐的。 鹿正康取出一些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一个滴胶挂坠,一个陶泥人偶,一个鲁班锁。 滴胶挂坠做的是小方牌,取一块半寸宽的紫光檀小料,折断,修饰木茬使其呈现山形,以白色色精调出雪顶,凝结后放入模具注胶锁住山体,凝结后二次注胶,插入一片倒生树,点缀金色闪粉,第三次注胶,搅入白色色精调和云层,第四次注胶,调出渐变蓝。 这样,一件漂亮的滴胶手工制品就完成了。 这个送给苏湘离。 陶泥人偶捏的是一头雄性熊氏鹿,这种漂亮的动物早已因人类屠杀而灭绝,但好在有大量标本和图片遗存,不至于让鹿正康自己琢磨其形状。 这个送给仇琼珠。 鲁班锁是鹿正康最早制作的东西,因为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在电脑上设计好三维图,直接用3d打印机生产出来即可。鹿正康嫌其毫无技术含量,于是自己亲手用木头锯了一个。当然锯子是儿童不被允许接触的,于是鹿正康偷偷锯,也幸亏老弟的工具箱不难找。 这个就送给张英轩同学了,他一定会喜欢益智玩具的。 鹿正康今天的行程安排就是奔波,跑腿的一天,想想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先去给班主任送礼,她住得最近,鹿正康到的时候,还有其他家长,他们看到鹿正康时会夸赞几句,大人在一块儿说话就没有小孩儿的份了,鹿正康放下礼物匆匆离开。 第二家是语文王老师,王老师当然姓王,他全名王朔年,很诡异的命名风格,有种复古风,而他也的确是个老派的年轻人,再三推脱,没有收礼。他还邀请鹿正康在他的青年公寓小坐一会儿,看得出来,王朔年同志很青睐鹿正康这个聪明学生。 半推半就地,鹿正康就在王老师家的客厅坐下,不知不觉的就喝了三杯牛奶,吃了一袋腰果。 王朔年暗自皱皱眉,这小子真不客气。 看得出来,王朔年是个很孤僻的人,鹿正康坐了近一小时,除了有一位家长提着礼物拜访外,王朔年没收到半条邮件,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安安静静真像板砖。 王老师给鹿正康谈了谈学习,也谈了谈文学,聊兴挺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展露出健谈的一面。 鹿正康歪着头,他有些饱了,打算去下一家,但王朔年同志还没发挥十成功力,大有要聊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王老师。” “嗯?” “您喜欢周老师是不是?” “嗬!”他吓了一跳,从他那舒适的抹茶色单人沙发上跳起来,有马上坐下,脸上的表情半是惊恐,半是羞涩,他又慌慌忙忙地要站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很滑稽,额头上很快沁出一层汗,沾湿了他清秀的额发,微微晃着脑袋,镜片的反光就像小小的萤火虫,在鹿正康的视线里左右飞行,“你听谁说的?呀啊,小孩子不要乱说啦!” 鹿正康高举双手,作发誓状,“我们都知道哦!”一旁默默站立的老弟也竖起大拇指。 不!!! 王朔年一瞬间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但又好像是力大无穷了一样,总之,他就僵住了,在半空,半坐半立的样子,宛如后现代主义的雕塑作品,脸庞更是印象派的,白皙的脸上浮起酡红,如清晨红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倒影。 鹿正康举起手机来了一个抓拍,王朔年一瞬间就回了神,“别别别别,哎呀呀呀,小孩儿拍照做什么!” “给周老师发过去咯。” “不,no!” 鹿正康噗地笑起来,翻过手机,是黑屏状态,“没有拍您啦。” “呼,吓死我了。” “看来您真的是喜欢人家周老师哦。” 王朔年没吭声,耷拉着脑袋缩在沙发里,这时候鹿正康才意识到眼前的只是一个清秀的大男生。 “您以前没谈过恋爱吗?” 王朔年大怒,“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不准再议论这些有的没的。” 鹿正康咳嗽一声,“那我走了哦。” “走走走。” “那我可真走了哦。” 王朔年瞪着鹿正康。 “可我马上要去周老师家了捏。” 王朔年一瞬间川剧变脸,“真的?” “嗯呐。有什么要我帮忙带的吗?” “没有……不,有的。”王朔年抛下一句等一会儿,随即钻进卧室。 等待的时间里,鹿正康没有闲着,首先当然是把这有趣的故事分享给小伙伴们。 9:41群发“鹿正康:我和王老师说,我们知道他喜欢周老师,他吓坏了。” 9:41回复“苏湘离:哈哈哈哈哈!ψ(`?′)ψ” 9:42回复“张英轩:有意思;p” 9:42回复“仇琼珠:cool![喀硫斯米尔大笑.jpg]” 王朔年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张素白的信封,封口处有一枚淡蓝色的兰花纹火漆印。 鹿正康大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书?!” “不不不,不是啊。”王老师慌慌张张的,“别瞎说,就是中秋祝福什么的,你要亲手给她哦。” 鹿正康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转眼就到了周平樗家,数学老师正同几个闺蜜聊天,看到帅气粉嫩的鹿正康,几位大姐姐很是欢呼了一会儿。 鹿正康偷偷把周老师叫过来。 “怎么啦,小萝卜头?” “我不是小萝卜头,我顶多是小锅盖头,哦,这儿有你的信。”鹿正康从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信封,一路上他都有专心留意,所以纸张上没有一丝褶皱。 “欧唷,还是个小信使呢,谁给我的?” “秘密哦。” …… 王朔年站在窗户边,入夜,天上明月孤悬,而城市的高楼外墙上都播放起烟花,声势煊赫,远远看去,仿佛广寒坠地,清辉遍撒人间。 中秋快乐啊。 第四百〇六章 九一七 中秋佳节,又到了亲朋好友们投影通讯的美妙时刻,大家坐在各自的投影室里,取出瓜果开始云喝茶。 鹿建德同志有个在月球基地工作的四表弟也加入了通话,他的到来引来长辈们一片意味不明的欢声。 鹿表叔笑眯眯的,是个和和气气的中年男人,在平平无奇的长相里,唯有下巴颏上的短短胡茬最引人注目,他戴着厚厚的工程技术眼镜,镜片是发蓝的,显得他的目光涣散而呆滞,尤其是给小孩子们一种怪异的非人感,所以不太受晚辈们的喜欢。 鹿表叔冲投影室里的大家伙儿打招呼,“中秋快乐,中秋快乐,一家人团团圆圆。”他说着一些干巴巴的客套话,但语气是很真诚的。 头皮滑亮的大伯招呼自己四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爹——鹿廷初,不过明显是老四最受自家爹的喜欢,以至于头顶清凉的老大每次在老四面前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来啦?你在那边好伐?”老大憋出了家乡口音。 “挺好的,在月亮上每天都是中秋啊。”老四推了推眼镜,说了一句不太幽默的话,却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了,鹿正康不想待在投影室,他更想去阳台看烟花,不过那样就太失礼了。 四表叔学历最高,因此出于长辈职责,得关心一下晚辈的学习。 这时候可就真的兵荒马乱,鹿正康的表哥表姐,堂兄堂姊们,一个个都脸色不太自然起来,有些是紧张多于慌乱,他们会搓手,盯着表叔不眨眼,宛如待食的狗子,还有些是慌乱的不得了,如丧考妣的模样看了就让人泄气,至于像鹿正康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大可以偷着乐,毕竟还没正式上学呢。 “鹿浦阳。” 鹿正康的二表哥,也就是大伯的小儿子,老老实实地欸了一声,他是小一辈读书人里最年长的,比他大的都工作了,比他小的还没高考,他身为研究生,首当其冲,死得其所。 “今年的论文发几篇了?” “三篇,导师要求严。” “哦,少了点。我会和你导师沟通的。” “shi……谢四叔。” 小辈们表情怪异,又想笑,又不敢,憋得很辛苦。 四表叔微微扯动嘴角,忘了说,他之所以不受子侄们的喜欢,还与他的毒舌有很大关系,配合他冷酷无神的失焦凝视,能把人吓到质壁分离。 想必藏在高科技眼镜后的他一定在暗讽:这个小屁孩的战斗力只有五。 “张曦晨。” 哦吼,是鹿正康二伯的女儿,高三学生,看来今年是按照年龄顺序轮着杀。 “到!”曦晨表姐蹭的跳了起来,夸张的反应引来哄堂大笑,她红着脸又坐下来,在自己母亲的逼视下抖得像个筛糠机器。 “高考自己觉得能考多少分啊。” 来了,众人暗道,多么经典的对高中生必杀绝技! “五……” “嗯?” “五er——呃,六、六、六百、百吧。” “得加油啊。” “哦。”曦晨表姐成功自闭。 鹿正康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一个个壮士英勇就义,排得越后面,表情越痛苦,从赤壁里被火烧的曹军,到诺曼底登陆被机枪扫的盟军,几乎就是起来,受死,坐下,自闭,一套流程轻松写意。 “鹿正康。” “啊?”小鹿同学懵了。 哥哥姐姐们不厚道地笑了,刚才就你小子乐得最欢,真是天道好轮回。 表叔的目光随着他头颅的转动而在空气中划出冷冰冰的轨迹,途经的小崽子们羊躯大震,直到鹿正康同学,坚毅勇韧,果敢不屈,四目相对时,小脸满是镇定的姿态。 好家伙,这只人类幼体的战斗力竟然有五百。表叔板起脸,鹿正康也板起脸,众人只感觉有无形的气流在投影室内涌动。 浦阳表哥震惊不已,他三岁零二百六十四个月的幼小心灵发出怒吼:“啊,他们的画风在吾辈之上!太不可思议了,哦我的上帝,难道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吓得我都要把手里的番茄芝士意大利面倒翻在冷冰冰的松木地板上并且浓郁的汤汁溅到我的靴子上了呀!还有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中二的台词啊喂!” 曦晨表姐捂住眼睛,“这光!啊,好刺眼啊!仅仅只是气势交锋就有这样的威力!逗宗强者,恐怖如斯啊!” “呃啊……” “awsl……” 其余兄弟姐妹也兴致勃勃地戏精起来。 鹿廷初老先生拍了拍桌子,咳嗽一声,“奇形怪状,像什么样子,坐好了。” 小辈们收起怪相,端正坐姿,齐刷刷地盯着鹿正康,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是非常欢畅的。 鹿正康:←_← “今年是上学了吧。”一张五。 “嗯呐。”一张七。 刚才是散牌时间。 “幼儿园也不能放松,英语有没有在学?”三带一 “of course!(当然!)”我也三带一。 “一天学多久?”一对十。 “十二小时。”一对二。 “会不会很累啊?”要不起。 “一点也不累。”顺子。 鹿正康看了看手上的牌,再看看对面,心里大喊:“十七张牌,你能秒我?我当场,就把投影仪吃掉!” “那就再多学俩小时。”王炸。 “啊?”要不起。 “年纪小就得多学,游戏、动画片都不用看,上网也是学习嘛。这样一天能学十三四个小时,早睡早起,多好。”飞机。 鹿正康,卒。 …… 晚上七点半,鹿正康被勒令回屋睡觉。垂头丧气的小鹿同学闷进被窝里,然后摸出手机愉悦地玩耍起来。 大人聊天就是烦! 还是和小伙伴们发发邮件最有趣。 苏湘离发了一张自拍,白生生的脖颈上悬着滴胶吊坠,鹿正康皱了皱眉,果然还是当作书桌摆件好看些。 仇琼珠发了一句小马很好看。鹿正康:这叫鹿。 张英轩:这个东西好好玩:-)鹿正康:喜欢就好(小孩子真好哄)。 卧室门陡然被敲响,鹿正康把手机藏到枕头下,把被子捂好装睡。 孙慧走进来,开了灯,明亮的光芒透过鹿正康的眼皮,是淡红色的。 母亲大人坐在床头,轻轻用手指划拉鹿正康的小脸,“睡着啦?” “嗯。”鹿正康下意识回答。 “噗哈哈哈!”孙慧笑弯了腰,宽阔白皙的额头抵着鹿正康的额头,母亲的呼吸是热烘烘的,让鹿正康想起在中山公园时,正午的微风吹过耳畔。 “你不用听你叔叔的话哦,他和我们不一样的嘞,你够努力了。嗯?听到没有?” “没——听到!”鹿正康被孙慧嘴里呵出的热气吹得脸颊发痒,呼哧哧笑起来,扭动着身体,左右摇头。 “唔咯吱吱……”孙慧去搔儿子的胳肢窝,嘴里发着逗趣的声音,把鹿正康吓得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把身子钻到被窝下。 “出来吧。妈妈不挠你痒痒咯。” “我不信——” “哈哈,康康早点睡,妈妈走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皮蛋粥。” “行。” 母亲离开,感应灯光自动熄灭。 室外的皎皎月光和着城市烟花绚丽的霞从窗户投射进来,斜斜照亮小小床铺的一脚。 鹿正康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 他听到…… 云层里空轨列车穿梭的呼啸声。 就像梦里的浮游。 第四百〇七章 陵园 翌日,幼儿园也不上课,但有活动,上午是九一八哀悼会,下午参观烈士陵园。 上午九点十八分,防空警报响起,孩子们站在操场上,看着红艳艳的国旗一点点下降,到旗杆的中段。 今天,鹿正康出门前老弟很贴心地告诉了他气温,今天是17摄氏度,阴,穿着一件丹红白纹的外套还是有些冷,湿度百分之九十八,不出意外的话,是有雨的。 防空警报把住在城市绿化带里的鸟雀们惊起来,它们乘着秋天微凉的小风在阳光黯淡的云层下滑行,小朋友们站成团,低着头,但总有些好奇宝宝会扭头望天。 在地平线上,城市的高楼围城起伏落差悬殊的墙,宛如参差苔藓蔓生的芽簇,飞行的禽鸟便在乾坤之间遨游,穿行在都市丛林里的浮萍。喇叭里高亢的警报声,是谢泼德调,果真像是啼血的鸟,断魂的歌者,让人不断惊恐起来。 在压抑的色调与凄厉的声调里,世界就像被酸洗液融化了的果冻,宛如画家的洗笔池,在浑浊光怪的缤纷横流里,孩子们站在祖辈肩膀围拢的孤岛里,很踏实,可以四处张望,但总有那么几天得低头看看,先人的尸骨。 张英轩绷着脸,眼泪不断滴落。 苏湘离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仇琼珠在偷偷看操场角落樟树上的一只黑色乌鸦。 鹿正康就是站着,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心里也空落落的,没什么多余的思绪。 老师们站在国旗台前,也低着头,校领导们站在主席台上,也是低头。 不管真心还是无意,都低头吧,都像是塑像。 …… 前往烈士陵园时,全校八十多个小孩儿一块儿坐大巴,鹿正康最喜欢的交通方式,他很享受把头倚在抖动的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不过那是以前了,现在的车都很稳,而城市风景千篇一律,不怎么耐看。 鹿正康还记得当年城郊之间那条公路沿途的景色,半阴半晴的天空下,大片的稻田,路边的电线杆一根根,电线六七条,车子沿着路边行驶,水泥马路倏忽飞驰向后,防滑条纹混成一团,电线条在视野里上下移动…… 鹿正康有些关心王朔年老师的感情状态,中秋的祝贺信不知能否给佳人留下好印象呢?他探头往前排看,两人坐得还挺远的,难道是那封信太含蓄了?话说我为什么要关注一个大人的感情生活啊。 要怎么说,这就是生活呢。 鹿正康盯着自己前座的椅背,有些脏,沾了一些可疑的污渍,是前一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乘客用肢体末端留下的鼻腔分泌物吗?亦或者只是饮料污渍,食品的汤汁?大巴上的卫生情况的确是比其他交通工具差些,会有谁坐这样的大巴呢?老年旅游团吗? 鹿正康陡然就感到巨大的挫败和颓唐,真是怎么也不开心的一天,不提也罢。 不过张英轩同学似乎更加难过了,他的父亲是个很爱国的人,还是那句话,家学渊源,年纪轻轻就能对历史的苦难感同身受,其实是挺了不起的,根据鹿正康的观察,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们占据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而大人们更多的是麻木。 张英轩同学左忍右忍没忍住,哭出了声。 他一哭,不知为何,有一个蜂鸟班的小姑娘也哭起来。 有一有二就有三,不多一会儿,车上哭声一片,大巴变灵堂。 老师们焦头烂额,司机同志绷着方向盘脸色铁青。 鹿正康却突然嘿嘿地笑起来。 仇琼珠也在偷笑。 有的小孩儿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跟着大家一起叫唤,现在看到有人笑,又马上乐起来。 在风云变幻的哭笑场里,张英轩小朋友是最卖力的,汗涔涔,泪水涟涟,当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哀伤得叫人心疼。 …… 苏湘离把张英轩的苦相录了下来,他们四个人在烈士陵园外面排队的时候,聚在一起看录像。 鹿正康笑得毫不留情,苏湘离更是笑得手抖,视频糊成一团,仇琼珠用眯眯眼盯死了张英轩,小男孩脸色通红,有些生气。 “别看了!” “好好好,再看一会儿。” 他们凑在一起笑闹,直到队伍开拨,一个烈士陵园里能挤进去几个学校?答案是六个。 两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三个初中。 诚然现在学校多导致每个学校人数少,但六个学校的师生已然不是小数目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彩旗飘飘,再严肃的场合也变得庸俗喧嚣而让人疲倦起来。 鹿正康回想起小时候但凡有什么校级活动,回来以后一篇感想作文是少不了的,听那些小学生和初中生的聊谈内容,果然,这个优良传统还在延续。 叫鹿正康来说,真的没什么好写的,千篇一律且先不论,就是在这么拥挤欢乐的环境里,能有啥感想啊? 写记叙文?某年某月某日来到某某陵园,一个读初中的大哥哥与一个读小学的小哥哥打了起来,就为争抢一把扫帚来给烈士扫墓,然后他们都被自己老师教训了一顿,从这个故事里我们深刻意识到维持秩序的重要性……个屁啊,鹿正康看到这一幕只想着这帮小屁孩真笨,脏活累活还屁颠屁颠抢着干。 但他不能真就这么写呗,在庄严的一天,在庄严的场合,得有庄严的举止不是吗?你不能在麻将馆里谈学术,也不能在图书馆里说相声。 到底什么叫形式,什么叫分寸。 鹿正康最烦大人的那句话:你自己要掌握分寸。 年轻人就是要率真率直,无法无天,什么分寸…… 那是以后的事情吧? 就像多年前的鹿正康也会为一把扫墓的扫帚而动手打架的,只因为那不是一件苦差事,那是很荣耀,很积极的形为,是在缅怀先辈。 自己感动自己是很蠢的事情,一群人的自我感动反而很高尚,这不是讽刺,是很奇妙的事实。 鹿正康看到张英轩小朋友攥着一根笤帚,另外还有一个外校的小屁孩也攥着那根笤帚,于是正义的伙伴鹿正康哇呀呀冲了上去,一掌按在对面小子的脸上,帮着张英轩把扫帚据为己有。 今天这陵园,咱们春芽新幼儿园承包了! …… 孙慧放下手机,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老师说你欺负别的小朋友,是不是真的?” 第四百〇八章 2081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稍早一些 2081年末,准确的说,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周五。江南地区迎来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雪,气象台消息称这是由于西伯利亚寒流异常增强引起,不过没人在乎什么寒流不寒流的,下雪是真事儿。 幼儿园里课上到一半,窗棱上积了一层薄雪,一个小子大叫一声“雪!” 哗——! 一下子全班都沸腾了,隔壁教室也传来欢呼,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全校都嚣闹起来,孩子们猛然就挣脱了座椅的束缚,鹿正康看着他们雀跃地从位置上跳起来上,仿佛听到“嘣”的一声。 正在讲四则运算的周老师十分无奈,她在讲台上笑着摇头,自己也忍不住跑到窗边看雪。 鹿正康没跟着去,他自觉是个成熟的老爷们,不能那么幼稚。 苏湘离:“鹿正康,我们去打雪仗吧!” “不去。” “不行哦,伟大的‘煮’说过,有雪不打雪仗是对冬日的亵渎,‘煮’会降罪于你~” 鹿正康捂脸,时隔数月,咱们的苏湘离小朋友又想起来自己其实是飞天面条神的信徒。 飞面教(简称fsm)在2005年诞生,其中心教义认为,一个不可见,且不可感知的“飞行着的意大利面条怪物”在“一次严重的酗酒后”,创造了整个宇宙。 这个飞天面条怪物,即是“煮”(ramen),其流传最广的形态是一团扭曲的面条,长着两只触手状螃蟹眼睛,面团里裹着两颗美味的巨大肉丸,三者结合成“复杂的糖质生物”。 据推测,正是酒精中毒导致飞行面条神创造的地球充满种种瑕疵。所有支持进化论的证据都是面条神布置的。他通过让事物显得更古老,测试教徒的虔诚。当科学家采用放射测年法等科学方法,以试图确定事物年龄时,飞天面条神会通过“他面条般神圣的附肢来改变测量结果”,以使结果显得更古老。 在飞天面条神教的信仰体系中,海盗是“绝对神性的体现者”,全球变暖、地震、飓风以及其他自然灾害正是因为海盗数量变少引发的。 最重要的是,每个星期五为圣日,也是休息日,教徒可以此为依据向雇主要求在该日休息。 从这些荒诞不经的名称与槽点满满的教义来看,这明显是一个讽刺型宗教,就是用来驳斥神学的。 鹿正康斜眼睨了苏湘离小朋友一眼,“你这么相信‘煮’的话,那今天是周五,你怎么不在家休息呢?” 苏湘离:!!!(⊙?⊙) 见她陷入沉思,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户。 现在的窗户都贴了疏水材料,水汽无法驻留,并且自动控温,哪怕外面零下二三十度,摸上去也是温暖的,这就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啊——玻璃不起雾。 冬天在学校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躲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写字。 不过真要说写字那是小学时候才有的技能,幼儿园的时候嘛,乱涂乱画才是最正常的。 不过快乐都是过去式,现在他什么都不剩,这样的冬天实在是无甚好说道的,鹿正康目光忧郁地望向人头攒动的窗台,只觉得现在什么也不能叫他再欢乐起来了,他就是春芽新幼儿园最深沉迷人的小靓……“嗷——!!!” 张英轩一把雪塞进鹿正康的后衣领,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就像被踹了一脚的野猫似的,四处乱跳,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来。 鹿正康哆嗦着把雪从上衫下摆抖出来,然后瞪了张英轩一样,随即又坐回椅子上,侧着头望向窗台。 我很忧郁:看看那些庸俗的小笨蛋们,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人,不就是雪景吗?且不说南方的雪声势都虚,哪怕北国的雪景,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真要赏雪便去诗词里赏,不论古人今人,总少不了论雪的,让我想想,“墙角一支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等等,这是咏梅的,呃,再想想,“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对了,这个是说雪的……“嗷——!!!” 仇琼珠一捧雪捅进小伙伴的后衣领,看着他像火烧屁股的毛耗子一样乱窜,不厚道地嘿嘿大笑起来。 鹿正康怒视二人,“能不能想我一样稳重一点?” 张英轩沉思,“我错了,我道歉。”说完,深深鞠躬。 鹿正康反倒慌了,“没啥,没啥,爱卿平身!” 仇琼珠也沉思,“我知道了,你是想说你变胖了,所以很难过。” 张英轩:原来如此! 鹿正康大怒,“谁胖了?我这都是肌肉好伐!” 苏湘离凑过来,“你们在讨论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鹿正康摆手。 张英轩:“坏坏说他胖了。” 仇琼珠:“嗯呐。胖了。” 苏湘离用可疑的审慎目光上下打量鹿正康同学,像她这样眼尖的小姑娘很容易给人以刀子一样的冷感,鹿正康感觉后背雪痕化开了,湿哒哒,冷冰冰,衣服贴合脊背黏糊糊的,很不舒适。 “苏苏同学……” “哦!”她惊呼起来,走到鹿正康身侧,两只小白手掐住他的大臂,“果然是胖了!” “这叫肌肉。” “那为什么软乎乎的。” 鹿正康:(* ̄︿ ̄)“这叫富有弹性,这样的肌肉是最好的……”接下来又是一同什么人体构造学,生理学之类难懂的话,小伙伴们哄笑起来,班级内外充满快活的气氛。 仇琼珠举手。 “这位同学请发言。” “寒假快到咯。” “哦对哦!”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都从浑浑噩噩的状态脱离出来。 寒假,嗯,人生中第一个寒假,学期与学期之间可悲又珍贵的轮休时光,是可以赖在家的简单生活。 最舒服的是,幼儿园没有寒暑假作业。 不过对现在的小孩儿来说,放假不放假,也就是在家学习和在校学习的区别。 学校有打烊的,网课从不打烊,甚至有些网络学习平台的口号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学就是一整年。超大课程资料库,让您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 什么魔鬼口号啊! 苏湘离:“你们放假打算去哪儿玩呐?” 张英轩:“某个欧洲国家吧。” 仇琼珠:“不知道耶,可能是去南边。暖和一下。” 鹿正康:“呃,我得问问我妈。” …… 放学后,鹿正康一封邮件发给孙慧女士,本想着不出意外的话是能宅在家过年的,没想到妈妈回了一句“去太爷爷家。” 太爷爷? 第四百〇九章 你太爷爷是个零零后,属龙 鹿正康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个太爷爷。 他从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次投影聚会上,从没有人提起,也从没有半张影像留下,他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鹿正康的族谱上,就像是一个意外,就像大扫除时从沙发底下翻出来的一两枚钢镚儿,让人知道其确实是存在过这世上的,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 今天是寒假第一天,可母上孙慧大人明显没有怜惜乖儿子的意思,火速收拾了行装,在十一点前踏上胶囊列车。 午饭是在列车里吃的,鹿正康不知道江浙市竟然这样大,连子弹一样的胶囊列车都开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到,而此时,母子二人离太爷爷的住处依旧很远。他们在下午三点抵达火车站,然后晚饭也是在动车上吃的,下车时侯,是七点半,天黑透透的了。 站在出站口往南边望,稀疏的惨白云层后掩映着一轮黄澄澄的满月,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大片平原上空的星辰繁多。积雪的世界泛着碎银的浮彩,被阴沉苦辣的夜色笼盖,压抑得能仿佛把人溺死,但又无比安闲,藏匿着无数细微悄咪的故事。 是农村啊。 鹿正康多久没有见到农田了,现代的机械农场依旧不能磨灭自然的活气,在动辄数百公顷的稻谷地里,只有几处果蔬大棚的灯光在遥不可及处冷泠泠地波漾,也似乎被地平线是的星辰化为一体,在视野占据南方和东面的大部分,朝这两面望去,那是城市里的死寂孤岛。而鹿正康站在城乡的分界线上,一面是文明的结晶,一面是时间凝滞的荒漠。 据说,现在的农村地广人稀,平均二百平方公里才有三个人。 他们是自然最后的守望者。 今天是2082年1月15日,腊月十七,星期四。鹿正康踏上了这片根植人类血脉的田野。 娘俩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晚,价钱不便宜,毕竟这里也算半个景区。 第二天清早,吃过一顿清爽热乎的早饭,孙慧去租了一辆皮卡,又选购了几件恰到好处的礼品,载着儿子往太爷家开。 夜晚看到的景象与白天又有很大区别了,黑天时候只觉得农村是一片平直的荒漠,没有建筑的高低起伏尤为叫城市人不适,但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再看,却能望见无垠的土地,秋收已过,大地冬眠,灰黑的土地上蒙着奶白色的气雾,隐约可见远处的一些模糊的平房,那是温室大棚。 皮卡在国道上奔驰,鹿正康摇下车窗,站在座位上,扒着窗沿探出身子,感受冷冰冰的气流吹拂在脸颊上,从衣领渗进来,有别具一格的体验。 “把窗户关了,冻死了,要感冒的。” 鹿正康很想大喊一句“我不怕。”但母亲的死亡凝视已经在他背后化作钢刀,戳得他脊背发麻,“马上关。” 冬天其实挺无趣的,月前的积雪半化未化的,在地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霜,遮不住铁黑的土壤,没有除干净的枯黄秸秆还在挺立着,大地像一条赖皮斑点狗一样丑。不过遥遥地能看到载货的火车如长龙般蜿蜒在平野上,给这个冬天增了几分活趣。 鹿正康发现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当机械与工业沁入每个人的审美习惯里时,大家会把一切会动的东西当作是某种生物,包括交通工具、智械、自动玩具、无人机,乃至投影屏幕等等似是而非的静物。所有人都习惯了被活跃的人造物体包围,真正看到自然生物时反倒不适应,只觉得是某种长相惊奇的怪物,这里是不包括宠物的,不过对不养宠物的人,哪怕猫猫狗狗也是很危险的未知生命体。 说不上悲哀,也谈不上进化,就是很自然的现象。 鹿正康有些腻了看风景,于是缩在座位上划手机。 小伙伴们发来邮件,他们已经准备旅游了。 7:44“苏湘离:去美联邦的迪士尼玩。” 7:44回复“鹿正康:good for you.(挺好。)” 7:55“张英轩:这次是挪威,到时候拍照片给你:)” 7:55回复“鹿正康:哦→_→” 8:14“仇琼珠:澳洲,悉尼。” 8:14回复“鹿正康:嗯嗯[敷衍.jpg]” 哦我的老母亲,看看这帮小屁孩的假期安排,简直就像是教科书一样的标准,是什么书呢?啊,是这个《一百个世界上不得不去的地方》,真是叫人惊喜……个屁啊! 虽然我不羡慕你们出国旅游,但我很是为自己那张舒适柔软的小床感到难过,没有我在的日子里,它一定会想我的吧? 我应该在床里,不该在地里。 为什么大冬天的我不能宅在家舒舒服服看剧呢?这就是悲哀的人生吗?社会真是一个大染缸,把我五颜六色的童年染地乌漆嘛黑。 嘀咕着嘀咕着,鹿正康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皮卡熄火,母亲孙慧正在车外,她穿着红色的轻薄羽绒服,宛如一片枫叶,而今正在微微摇曳,鹿正康透过车窗还能看到一个老头。 一个很健硕,虽然矮小,但板正的老头。 在遍布老年斑的枯黄多褶的皮肤上,嵌着耷拉的五官,尤其叫人瞩目的是他左耳上长了个附耳,生了冻疮,在流脓。老头嘴角是下撇的,直觉就给人以刻薄顽固的印象,可他的眼睛是锃锃亮,比屋檐下的冰溜子还硬实冷厉,叫人不敢说他的坏话,或许只敢在背后诅咒…… 老头把头扭过来,盯住了车里的小崽子。 就在这样的一天,今天是2082年1月16日,在一片树林里,马路旁,鹿正康见到了自己的太爷爷。 一个传说中的零零后。 鹿正康本来还心想着,自己是九零后,比自家太爷爷辈分大,可真见了本人,他却有些说不出话,吓得呆了。 八十二岁的鹿雪锋,比雪更冷,比刀更利。像一块被时代抛弃的礁石,说他没有棱角,却分明能把人撞碎。 孙慧小心地打开车门,并不是说要对鹿正康温柔,恰恰是晚辈在长辈面前的谨小慎微。 “康康啊,这是你太爷爷,快叫一声。” 鹿正康: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太爷爷好。” 死老头没说话,他左耳的冻疮流出黄脓顺着脖颈一路流淌,鹿正康大大方方地从车里钻出来,站在孙慧身旁,牵着母亲的手,仰望着身高一米七,气势三里一的鹿雪锋。 鹿正康能感觉到母亲的手是凉冰冰的,一到冬天,她的手就是凉冰冰的,可现在她掌心有些汗,就像青蛙的粘液,很让人不适。 鹿雪锋咧嘴,对孙慧点点头,“吃饭?” “好,爷爷你坐着,我去做菜。” 现在,轮到鹿正康与鹿雪锋大眼瞪小眼了。 第四百一十章 太爷爷的家是个老套的家 鹿正康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这个名为幸福农区的乡下地方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拜访活动。年轻的后辈子孙出于孝心来看望孤苦的空巢老人,让他们能在凄冷的暮年生活体验到一丝半点的亲情温暖等等,一般这样的场景都会是很感人的,老头老太会展现出余烬般红炽的热情,往往能把小孩儿烫得吱哇大叫,浑身发胖。 孙慧做了一餐午饭,很丰盛,四菜一汤,但具体有多丰盛也说不上,太爷爷家没有家居机器人,母亲的手艺也只能说是家庭主妇基准线附近的水平。 所谓丰盛其实不过是原材料多而已,农户人家,吃什么都是地里摘的,虽说现在新农区里的粮食理论上都是公家的,但老话说:“磨坊里还能饿死驴?”以老头的食量,一年到头吃掉的也不如一次轻微的虫害减产来的多。况且农产市场就在附近的镇上,价格便宜到让人茫然。 四道菜,西红柿炒蛋这样的经典是必然得有的,芝士土豆炖牛腩当然是冬日佳品,糖醋排骨也相当不错,再有粉条炖白菜。配一碗万年青鸡蛋汤,作为午餐已经是有些过分豪华,乃至完全是有浪费的嫌疑——吃不完留着晚上吃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心想着这次来或许得待上几天,不知今晚母亲会做什么好菜呢? 饭桌上气氛低迷,孙慧努力为鹿雪锋夹菜,死老头一句话没说,闷头扒饭,气势惊人,看得鹿正康热血沸腾,心里高叫道要干他个七八碗米饭……当然是不可能的,孙慧给他的定额是两碗,多吃一口都是妄想。 “爷爷,您慢点吃,别噎着。” 鹿正康夹了一块土豆,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看着米脂色的熔融奶酪缓缓滴落,拉出细长的丝线,顿时有些急不可耐。他把目光转向母亲,看得出她很关心鹿雪锋,这是一位社信三级的优秀公民应有的素质。 所以,既然子女条件好,又有孝心,为什么不把老头接到城里住呢? 想不通就不想吧。 来到世纪末五年了,鹿正康也是第一次见到吃相比自己还难看的家伙,还是自家太爷爷,老头本来就是个臭脸色,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缺口斑斑的黄牙时更加算得上丑恶,看着就像是吃小孩儿的魔教妖人。 而且他咀嚼的动作相当有特点,常常是用左边臼齿研磨,咀嚼肌绷紧后会把腮帮子上松弛的皮肤撑开,就像在嘴里塞了一个小耗子,或者是小石子,一鼓一鼓的,那些灰黑的老年斑也是起起伏伏,就像发霉的黄面馍馍似的。 他的视线不常移动,夹菜的时候盯着筷子头,吃菜的时候盯着手里饭碗,脊背虽然并不挺直,可那股子严肃到不近人情的板正却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能老鹿家爱装蒜的臭毛病就是从这老小子身上遗传来的。 就因为鹿雪锋不说话,所以餐桌氛围特别僵,鹿正康暗自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她似乎笑得有些勉强了。 饭后,孙媳妇乖乖去洗碗,鹿正康在客厅的木质沙发上坐着,打量屋里的陈设。 老人家的屋子肯定是复古的,至少鹿正康从没见过那个大爷大妈会把家里弄得时尚新潮的,这并不是说他们就一定是顽固不化的,而是对信息接受能力衰退导致审美的落后,以及对潮流的理解偏差。 叫老一辈来研究装修,那结果必然是惨烈的,很可能会走向后现代乡村复古迷幻电子风,或者用人话说就是:狗屁不如。 什么马桶旁边的洗手液啦,什么电视机前的小吊灯啦,什么日出东方墙纸啦,什么人形衣柜贴纸啦,什么印象派马赛克瓷砖啦……诸如此类,让人看了能把天灵盖都吓飞起来。 不过鹿雪锋的家居尚算可以,老气,但却是世纪初的那种老派头。 就室内装修而言,这毕竟也是一种风潮,对年代感有强烈的反馈效果,让人能一眼就看出其设计所在的社会背景。 鹿正康还记得二十世纪末的室内装修风格,绿色水漆墙皮,电器上盖着红色的网罩,办公桌上会压一块玻璃,夹着许多相片,桌角放一个笨重的半导体收音机。 而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欧式家居大行其道,中西合璧的滥觞最早是能追溯到清末民初,以鹿正康的眼光看,中国的装修设计师学了那么多年西式风格,依旧没有学来精髓,造出来的屋子总有驴唇不对马嘴的别扭。 等到三十年代的第四年,轻奢、极简、自然的装修理念陡然迎来一次爆发,彼时的中产阶级都开始追求北欧风格的室内装扮。说起来,这与当时全息投影技术的兴起分不开关系,毕竟留出足够的空间才方便得到沉浸式的体验,因此装饰物这类占地方的玩意儿就被省略了,而为了保证投影的色感正常,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涂漆也得尽量朴素,以黑白为佳。 四十年代的装修潮流被称为未来极简,在三十年代的基础上,随着智械进入千家万户,于是科技感和设计感就尤为受人追捧了,为了给逻辑思维能力还不强的智械提供学习成长的区域,家里每一件物品都有专门存放的地方。彼时一个好的设计方案价值过亿,就是因为能省出大量重复找东西的时间。 五十年代是平平无奇的十年,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国家在太空的戴森云工程初步完成,能源极大丰富起来,所以大量极度耗能的产品就横空出世,当时的室内装修那叫一个百花齐放,万马奔腾,甚至有浮空屋这样童话般的奇迹建筑,虽然其下场是被认定为违章建筑而强行拆除,但足见当时人们的疯狂。 七十年代是赛博朋克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必然鹿正康所在的江浙市财大气粗,因此给每个高楼都铺上投影玻璃幕墙,白日里看这是一座“镜湖般的美丽城市”,到了晚上更是如“反射月光的钻石”,更不必说逢年过节全城大幕投屏,在太空上都能看到。 太爷爷的家就是三十年代的,但毕竟农区的房屋面积有限,所以极简有了,轻奢却是看不到。 挺真实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原来竟是个托管班 鹿正康在客厅东墙的木躺椅上坐好,厨房在北面,母亲在摆弄洗碗机,但这个机器早已失修,运转极为不便,孙慧用巴掌伺候了机器一顿,它彻底罢工。无奈,只能手洗。 成年人都是生活在经验里的,用洗洁精和水槽洗碗明显超出孙慧同志的知识范围,于是她很笨拙起来,平日里干练简洁的模样不复,鹿正康扭头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特别有趣。 鹿雪锋出门了一趟,大概十几分钟,水门汀的院子,在这儿叫晒场,早两月来,能看到地上晒满黄澄澄的稻谷,现在还有几个竹条笸箩里晒着干货,笋干、鱼片、黄花菜,阳台天花板上还吊着一筐晒足的黄豆。 老头在院子里左右转了一圈,仰头望望天,再翻翻干菜,他在院子里朝客厅张望,终究没有选择再进来,于是他去院子东南角的杂物间取了一个尼龙箩筐,捏了一把剪刀便出了大门。 孙慧把饭碗洗好,剩菜装进保鲜袋里,放入冰箱冷藏。 她回到客厅,看到儿子又在漫不经心地划手机,冬天的日光很炫目,穿过窄门,在大理石瓷砖上晕开,鹿正康躲在反光不能企及的地方,半拉肩膀被照亮,两腿单盘在椅面上,身子倾斜,看着像只猫儿。 “儿子,跟你说个事儿。” 鹿正康心里咯噔一下,爹娘何时会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说话?当然是要坑孩子的时候。 “不听不听……” 孙慧大怒,用她沾着餐盘油脂的手去拉扯鹿正康的小脸蛋。“不听也得听!” “嗷——!!”鹿正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孙慧心疼地松开手来,急忙揉了揉儿子的脸,“不疼不疼哦,乖康康啊。” 鹿正康被母亲的目光击碎成一滩颓废的轮胎皮,流淌到椅子上,没有一点动静了。 “我和你爸爸最近都要忙的,正好让你和你太爷爷过几天,你要在这里住两周,好不好?” 鹿正康扯了扯嘴角,亲戚托管,童年一大悲哀之处。 “好。我可喜欢太爷爷啦……” 孙慧笑得很勉强,把儿子抱在怀里,她转身坐在躺椅上,眼角突然被大理石瓷砖上的反光炫了一下,她不禁侧身仰躺,姿势与鹿正康先前的区别不大。 鹿正康在感受母亲的胸膛,一个成年女人的胸膛,他知道自己曾趴在母亲的怀里接受哺乳,以崇敬的心理,他感到肚脐在微微发痒,曾经这里是有一条脐带的,联通母亲的胎盘。 母亲的血乳在孩子的体腔里涌动,就像温暖的水床,鹿正康现在知晓得清清楚楚了,他与这个名为孙慧的雌性人类有不可分离的关系,脐带虽然断了,但他这样一枚纸鸢的线头永远在母亲手里。 潜藏记忆深处的恐惧慢慢远去,鹿正康仿佛从水底升上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妈妈你什么时候走?”他黏糊糊地问道。 “再陪你一小会儿。”孙慧把手从儿子背后绕上来,按住自己的双眼,她本来是很得意自己的这个方案的,但现在反倒很不确定,尤其是见到鹿雪锋后,这样一个社信一级的粗野老者,真的不会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吗?可孩子的孝心得从小培养,不如带他去大伯家?那也太远了。 之所以鹿正康从没有听说过鹿雪锋,一来是他自己孤僻,二来,他不被允许使用互联网,他在虚拟世界的权益极小,除了使唤那些农用智械外,就只有网络支付这一项是常用的了,具体被限制了哪些,那涉及到一套很复杂的算法,他自己也不清楚。 社信一级,其实就是站在社会边缘了。他甚至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人智械。出于这点考虑,这次来,孙慧没有把老弟一起带着。 孙慧只见过鹿雪锋几面,在大伯鹿廷初与丈夫鹿建德的口中,他是一个敢爱敢恨,真性直率的男人,除了老嘴儿抹了蜜似的,他几乎是无有缺点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没能考过社信二级资格证。 就像许多老一辈那样,鹿雪锋是被时代抛弃的边缘人。 孙慧凑在鹿正康耳边,轻轻嘱咐些生活经验,叫他要有礼貌,举止间不能对太爷爷不尊重,但若是觉得受委屈,也第一时间就发邮件来。接下来就是叠被、刷碗这样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一一叮咛。 天边一朵浓云遮了太阳,鹿雪锋背着筐回来了,就像是魔王出场的背景效果似的,他站在客厅门口时,室内暗了下去。 孙慧连忙把儿子放在地上,站起来走到老头身边,要帮忙去卸下他的背篓。 鹿雪锋摆摆手,自己稍稍扭动了一下,背篓就滑落下来,眼看要坠地,又被他勾手指一拉,缓了一缓,稳稳当当落在地板上。 鹿正康走到筐边,探头朝里望去,居然是一筐蘑菇,金针菇、杏鲍菇、香菇、冬菇、口蘑等等,想必是去繁殖大棚里摘的。 现代的机械农村有技术模拟自然环境,反季节蔬菜已经是司空见惯,乃至作为一个被大众恐慌的名词慢慢淡化,现代人的菜篮子一年四季都是齐全的,从未有那样菜蔬果品断货的说法。 老头笑了笑,很不自然,乃至颇为吓人,“晚上给这小皮崽子吃菌菇火锅。” 鹿正康的直觉告诉他,鹿雪锋不太喜欢他们娘俩,或许是出于某种隔阂感?都说隔代亲,这老头却像个冰坨子,只展露出不多不少的客套。 “爷爷,这小子就劳您费心,那我先走了。” 鹿雪锋点点头,“行,你去吧。” 孙慧最后一次蹲下,搂了搂儿子,在他耳边倾诉一句,“妈妈走了,你在这儿好好的,别想家。” 鹿正康乖乖地回答说好。 孙慧走了,在皮卡上,收到丈夫的邮件,“儿子安排好了?” 她一时间竟然悲苦交加,把车停在路边,打电话把鹿建德臭骂一顿,随即泣不成声。 这边,鹿雪锋咳嗽一声,对鹿正康说,“来,带你看看卧室。” 鹿正康眯着眼,“好啊好啊。” 天还是阴沉沉的,难道今夜是有雪吗? 第四百一十二章 系统认可的空想家 太爷爷的小屋……不对,大屋,有四层,地上两层加一个阁楼,地下还有一层窖藏间。 鹿正康同学的卧室被安排在二楼。这个楼层走廊在中间,南北朝向,东面是主卧,西面两间客卧,但被用来囤积杂物,鹿雪锋收拾了一个小时零三分钟才捯饬出像模像样的房间,要知道刚进去的时候,鹿正康甚至看到墙角有一堆肥滚溜圆的大老鼠,在漆黑的房间里,绿油油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祖孙俩,完全不怕人。 收拾完卧室后,鹿雪锋把老鼠尸体连同厚厚的积灰一块埋到门口的泥地里。 鹿正康在老头忙忙碌碌的时候,注意到他脊背有纹彩刺青,汗涔涔白衫透肉,大片刺青就隐隐约约显出来了。 鹿雪锋回头冲他笑了笑,“小崽子,再等一会儿,我给你拿个床垫去。” 鹿正康呆呆的,有些懵逼,脑子里思绪万千。 这个太爷爷,是什么路数? 鹿雪锋从阁楼取来床垫,这是老式床垫,说不上少见,但也不是哪儿都能看到的。现在人在家睡觉用的垫子都是高级货,不仅温度可控,而且有按摩功能,还能凹出贴合人体曲线的软坑,让睡眠者仿佛置身云端。鹿雪锋手里这个,外皮是迷彩纹的,应该是旅行者睡垫,卷起来就是短短一捆,铺开来能睡一两个人。 这玩意儿在二十年前还挺流行的,当时人都有钱了,驴友便多起来。 二十平的客卧,拾掇拾掇,把破的墙纸补上,家具用湿抹布细细擦拭一趟,空调换气、除尘,一套下来,最后在柔光灯照射下,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屋子了。 鹿正康正式拎包入住。 今天是2082年1月16日,腊月十八,星期五。 鹿正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被褥挺凉,好在不潮,应该是烘干过了,只要不潮,总能捂热的。房屋里有空调,但暖气打得不甚足,应该是空调也出了点问题,运作时嗡嗡响,叫人疑心是有一千只蜜蜂在耳边呜哇乱飞。 看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二点了,鹿正康打开邮箱,没有消息。 为啥鸭? 小伙伴们都忘了咱?哦,他们在旅游,可能现在是在行程中途,挺忙的吧。 可自己的爹娘嘞?他们也不安慰安慰咱!难不成是喝了忘崽牛奶了? 鹿正康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逗笑了,反正是闲来无事,他取出vr设备,开始网课。 他报名的美术班,在网上用虚拟画板作画,这就需要用vr,也就是虚拟现实设备,一个头戴式眼镜,一对手柄。这种技术发展了大半个世纪了,但还是没有脱离窠臼。 使用vr,最担心的就是使用者所处环境限制,虽然现在的算法都加入了非欧几里德几何,能做到将大量虚拟空间压缩,让使用者能在相对狭小的环境里游览大片区域,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现在都说,vr突破口就在神经连接,直接把数字信号转化成神经信号给大脑,让人能在睡眠里享受沉浸式体验。 可惜的是,当初震惊世界的vr模拟舱骗局严重挫伤了大众信心,导致主攻这个领域的科技公司普遍投资不足,倒闭的倒闭,转型的转型,听说有几个都转投食品方向去了。 不过总有体量大的公司还在坚持,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能听到某某实验室在vr领域有新突破,热度居高不下,或许哪天一觉睡醒,就发现模拟舱正式开售了。 鹿正康把轻薄的vr眼镜戴好,眼前出现一片清晨海滩,远处的海平线上有朦朦的白光,而天穹上是软件模拟的深空图景。著名的蟹状星云在东南方的天区游弋,银河高高悬挂,缤纷绚丽。 这里是他自己设置的操作界面,点开网课软件,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学习真的好快乐……个屁啊。 鹿正康一遍遍划线打稿,然后删除重来。 要是我的系统是那种让人不学即会的傻瓜式操作该有多好?可惜啊,哪怕是用悟性点学习,也是得自己一遍遍苦练的。而且天赋也真的很重要,没有那个才情,练得再久也不会有什么花头。 唯一有一个好处是,悟性点练出来的技能是不会被身体遗忘的,也就是说,鹿正康学了现代搏击这个技能后,哪怕十年不练,动手时还是能一样利索——只要身体素质足够。套路不会忘,但身体机能还是会衰退的。 同理,他若是用悟性点学了一门语言,那就算几年不练,开口还是能说会道——只要嗓子没坏,舌头没断。 叮—— 鹿正康正漫不经心地画着线条,系统突然弹了一条消息出来,在vr里查看系统,给他一种俄罗斯套娃的错觉。 看看消息吧,没想到这年头最关心老子的竟然是一个破系统。 “您有一项新特长。” 哦吼,意外之喜啊。来让我看看最贴心的小系统能带来啥好东西…… 【胡思乱想(稀有)】:您时常会有一些与时代脱轨的想法,结合您异常的早慧,给人造成您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空想家的印象。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增加,非线性思维加强。 鹿正康:我他妈真谢谢你啊! 小鹿同学气得手都抖了,好好的曲线猛地就被他画成毕加索抽象画,他气得把虚拟画板远远撇进海里。你一个小破系统,谁给你的坏习惯,怎么评语都是阴阳怪气的,难道躲在系统里的是那个传说中的茂名阴阳师? 网课软件警告:“请继续学习,您的行为将被系统记录。”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再点出一份画板。 学习是一件很高压的事情呢。 整个下午,鹿正康练了两个小时绘画基础,然后看了一个半小时科普剧。等到五点半的时候,太爷爷来敲门了。 鹿雪锋没有等鹿正康开门,只是说了一句吃饭,随后便下楼了。 鹿正康乖乖跑进客厅,却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餐桌上已经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高瘦年轻人,一头油乎乎的长发就像一顶猎鹿帽一样覆盖在头上,他端着饭碗,正用筷子在电磁锅里划拉,浓郁的菌菇香味冲到鹿正康的鼻子里,他发誓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么讨厌的无礼之人。 哪有不等主人就自己开饭的客人呢? 那个年轻人扭头看到鹿正康,冲他笑了笑,有些腼腆的模样,与他大胆的举止完全不符,不过他一开口就暴露素质了,“小鬼来吃饭,咱们先吃,把你太爷爷饿死算咯。”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解锁新人物 小孩在大人的餐桌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首先是个话头,那个骚里骚气的男青年扭头就问鹿雪锋,“这是你老鹿家的种?” “嗯,还行吧?”死老头对自家重孙爱答不理,对这个油头怪却很亲近,虽然还是摆着臭脸,不过语气明显是温和的,没有那种祈使的意味,听得鹿正康心里泛酸。 油头怪吸溜着金针菇,在冬天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是真的舒适,男青年自个儿调了蘸料,鹿正康瞥了一眼酱碟,居然是芝麻酱的,应该加了红曲腐乳,辣椒油,藤椒油,还有什么?似乎是耗油和海鲜汁? “吃菜!”男青年为鹿正康夹菜,他的筷子油乎乎的,还沾着两粒米,如果有选择,鹿正康是真的不想领情。 老头端出来两盆卤肉,猪羊牛都全,还有鸡腿鸭爪若干,满满当当,浓油赤酱,大铁盆子砸在桌面上梆梆响,鹿正康与卤肉们一起抖了三抖。 鹿雪锋转头去冰箱提了一打啤酒来,问男青年“够不够?” “够。” 老头扯了扯嘴角,竟然是笑了笑,靠,他怎么没对我这么笑过?! 鹿正康低头扒拉两口蘑菇,心想着我该在桌底,不该在座里,吃了饭就回卧室吧,今天的日常任务还没有完成,晚上还得背西语词汇,再有就做一些体育锻炼,最后是挖脑洞,睡觉,准备新一天的生活…… 想必明天也是平静又毫无波澜的一天吧。 鹿雪锋回到厨房,端出两盘小菜,放在鹿正康身前,一道是芝士土豆泥,还有一道笋干炖肉。 男青年乐呵呵地要把筷子伸过来夹菜,“今天吃这么好啊。小重孙来了就是不一样哦!” 鹿雪锋一把拍开男青年的贼爪子,“别跟小孩抢菜。”他扭过头俯视着鹿正康,小鹿同学一脸茫然,老头没说什么,轻轻摸了摸鹿正康的头。 小孩儿在大人的餐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最受照顾的那一个。 男青年用筷子在卤肉盆里划拉,他这个习惯是真叫人皱眉,尤其是他的长袖,挺宽的,灰扑扑,晃悠晃悠,几乎要垂进盆子里,仿佛一把小扇,在卤肉上拍打,相信卤肉的心情也和旁观的小鹿同学一样痛苦。 鹿正康尝了尝太爷爷为他准备的菜,不得不说,比孙慧同志的手艺强了不少。看来多年的独居生活带给他练习厨艺的充足时间。 鹿雪锋让男青年喝啤酒,自己却捧出一锡壶黄酒,放在在灶上隔水加热了,现在闻着颇有一股粮食香气。鹿正康有些惊讶于那个锡壶,这肯定是个老物件,壶盖上的龙都糊成四脚蛇了,厚厚的氧化层仿佛铅块,给人一种这壶有毒的错觉。 男青年人挺俊的,但很无礼,面容不整,姿态猥琐,任何人都想不到,这样一个疑似社会边缘人士的家伙喝起酒来能有那种气魄。把瓶盖在椅面边缘一撬,呲一声,盖子飞落在地板上,他正坐侧头,举起酒瓶,喝前还摇了摇头,黑发甩动了两下,仿佛舞台上的厚厚幕布那样颤巍巍的。 一瓶酒,一口气,从头到尾,不紧不慢,也不曾漏出一滴。 喝完了,他把瓶子轻轻放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来了魂儿似的,眸子亮得能射出闪电来,他没说话,继续吃菜,动作愈发豪迈,从猥琐的状态脱离出来后,他身上的每个打扮都有股浪荡子的痞味。 这样的人,应该挺招小姑娘喜欢的。 鹿正康匆匆吃完定额的两碗饭,虽然没吃饱,但也没有接着吃,孙慧同志规定过,他也答应了,说不吃就是不吃,多吃一口都算…… 鹿正锋皱皱眉,“再吃两碗!” “妈妈说不能多吃。” “她要是找你我替你说。” “哦。” 谢谢太爷,太爷真好! 怀着崇敬的心情,鹿正康把鹿雪锋老同志做的两碗菜都刮得干干净净。 “好吃吗?” “太爷爷做的都好吃。” 鹿雪锋扯了扯嘴角,眼神开心,不过表情是皮笑肉不笑的。男青年倒是放荡地大笑起来,“小鬼头,马屁真熟练。来叫声哥哥。” 鹿正康没有搭理他,男青年琢磨了一下,夹了一根大鸡腿在鹿正康的碗里。 “谢谢叔叔,叔叔真好!” 鹿雪锋突然笑出声,老头笑起来就像水壶烧开似的,吱吱响,很有感染力,鹿正康也嘿嘿傻乐起来,只有男青年一脸悲愁,苦酒入喉心作痛! 一顿饭吃完,鹿正康真打算上楼,鹿雪锋突然把他拦住。 “你妈妈说,你喜欢画画的,明天你和这个郑哥哥一起练画,知道了吗?” 男青年撇嘴,“哎哎哎,这小鬼我不教。” 鹿正康:就算你乐意教,小爷还不乐意学呢! 鹿雪锋眼皮子耷拉着,三角眼里射出冷冰冰的光,把小郑同学盯得头皮发麻。 “嘿,老峰叔,我开玩笑的。” 老头没有搭话,回头叮嘱鹿正康好好休息,然后便催他上楼。 鹿正康在卧室关了门,然后爆裂的叫骂声就从楼下传来,地板好像都震动了一下,隔音效果再强的屋子也没能阻挡老头的喝声。 “娘——希匹!侬是教也得教,伐教也得教!老子小重孙就宝贝这么一个,你来了我家,就别想跑了!什么时候他妈给他带走了,侬个猢狲再想走!” “放心老峰叔,这孩子就交给我,肯定给你安排好!” 鹿正康偷笑,老头和这个姓郑的一看就是忘年交。就是没想到,鹿雪锋老同志一把年纪,脾气能这么火,也不怕把自个儿血管吼碎了。 “以后不准当着我囝囝的面说脏话,听到没有?!” “诶诶,放心放心,肯定得让孩子学好……” 鹿正康坐在书桌边背单词,楼下的叫骂声持续了很久,小郑被迫答应了许多要求,六点十三分的时候,他收到两封新邮件。 6:13“鹿建德:儿子,在太爷爷家要乖。” 6:13“孙慧:想家了就发邮件来,妈妈会来接你的。” 6:13统一回复“鹿正康:哦,太爷爷对我很好,不要想我(●’?’●)” 返程的动车上,孙慧收好手机,望向窗外。 西面的云缺了一块,稀疏的光柱投落,城市的铁幕间,无人机群飞过,仿佛一群大雁。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家都有故事 鹿正康发现自己的一枚乳牙要脱落了。是左侧的门牙,牙龈有些肿痛,应该是恒齿即将要长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小烦恼,鹿正康只希望自己的新牙能齐整一些。 今天是来到太爷爷家的第二天,早起发现三位小伙伴各自都发来邮件,苏湘离已经到目的地,张英轩已经休息了一晚,而仇琼珠小朋友似乎遇到了一些小状况。 鹿雪锋为他准备的早餐是汤泡饭,就着昨天的剩菜也能吃得很满足。吃了饭,老头说有工作要忙,背着手施施然离开。 油头怪小郑老师在上午九点时又来造访,背着画板和一个登山包,很守信用的样子。 他一来,把东西放好了,直接去冰箱取一瓶啤酒灌进肚子里,喝了酒,他又是那个潇洒的痞子,招呼鹿正康跟他学画。 从削铅笔开始,小郑老师右手持笔,左手攥刀,细细削切,一脸缅怀,“当初我学画画的时候,一帮同学里个个爱偷懒,铅笔都交给我来削,那说明什么?” 鹿正康:“……”我怎么知道说明什么。 “哎,说明啊,我这个铅笔削得是最好,你看,亮亮的,尖尖的,笔头多润。” 鹿正康:“……”我看也就一般般。 小郑老师削了一根,就把美工刀递在鹿正康手里,“来,试试看,你现在上的网课里,那些笔都是软件给你准备的,其实不如自己削的,你多试试就明白了。” 鹿正康:“……”把刀交给小孩真的没问题吗? 油头怪又去冰箱取酒喝,鹿正康诅咒他必得啤酒肚。 整个上午,直到鹿雪锋回来,鹿正康削了数十支铅笔,老头一看自己重孙在玩小刀,劈手就夺了过来,“小孩子别玩这个,很危险的。” “郑老师叫我削铅笔。” “以后你的铅笔都让他给你削,昂。” 小郑老师举手,鹿雪锋没有搭理他,他现在蹬着一双胶鞋,高高的鞋帮上全是泥点,走起路来一步一印的,手里的菜篮子倒是干净清爽,里面的果蔬们也是珊珊可爱,老头摸出一个饱满的桃儿放在鹿正康手里,“去,到水龙头下面洗洗再吃。” 油头怪:“我也要吃桃子。” “你吃屁去。”鹿雪锋扭过头来,“小孩子别学我说脏话,昂。” “昂!”鹿正康点点头,捧着桃子晃悠悠进了厨房。 然后他就发现洗手池太高,他够不着。 鹿雪锋臭着脸絮絮叨叨地指责油头郑,各种脏水往他身上泼,什么消极怠工啦,什么用心险恶啦、什么好吃懒做啦等等,这就是来一团白棉花都得被染成煤球了,小郑同志只是默默去冰箱又取了一片啤酒吹干。 喝到一半,油头怪往厨房里张望一眼,一口气从尾椎骨冲上来,把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 鹿雪锋嫌弃道:“现在没本事了昂,喝酒都能喷咯。” “你你你看你重孙子!”油头怪撇下瓶子往厨房冲,老头搭眼一望,高高的洗手池上,一个小豆丁半蹲着,脚后跟都是悬空的。 小郑把鹿正康抱了下来,“吓煞人咯!” 鹿正康举起手里桃子,“叔叔吃桃。” 刚洗好的桃子水灵灵的,表面的细细绒毛被搓干净后,有一种仕女卸衣的美态,小郑同志嗅了嗅,水果的香气仿佛酷暑里的冰窖,透彻入骨。 老头把鹿正康手里桃子塞进小郑手里,再把小孩儿接过来,鹿雪锋的筋骨绷得紧紧的,箍得小鹿同学脊背发痛。 “给太爷说说,你咋上去的?” “爬上去的。”其实是跳上去的。 鹿雪锋挑挑眉,把鹿正康放到地上,“以后不准了。” “哦。”知错就认,屡教不改。 老太爷笑了笑,拍拍鹿正康的小脑瓜子,不成想这一拍就把鹿正康门牙拍出来了。 “噗——”小郑同志今天第二次喷饭,桃子碎渣冲进鼻腔,差点没把他呛死,“老头你他妈的下手够狠啊!” 鹿雪锋一脸惊骇:“神他妈老子下手狠,小鬼头,你没事吧?” 鹿正康拾起自己的乳牙,小小一枚,噫,怎么早不掉晚不掉的,难道真是被死老头一巴掌打断的? “没事没事。”鹿正康捂着嘴,说话有些漏风了。 鹿雪锋笑了笑,“掉的是哪一枚?上牙还是下牙?” “门牙。” “上牙啊,行,走,太爷带你去把牙扔了。” 小郑同志举手。 “有屁快放。” “都啥年代了还整迷信啊,不就是下牙扔屋顶,上牙扔床底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嘴给老子闭倒!” 鹿正康一脸无奈,这个太爷爷,老嘴真是芬芳,估计他社信等级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举止粗鲁是会被扣分的。 安葬好自己今生的第一枚旧牙后,鹿正康突然很有既视感,前世换牙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呢,当时他的父亲告诉他,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过了就是过了,不会回来了。就像一瓶水,开了盖就得喝完,一个罐头,一包抽纸,事情发生与不发生,是两个状态。 鹿正康心想,假如说自己没有前生记忆,那么今天的确是他第一次换牙,但既然他还记得以前的经历,那这就不是第一次了。 可前世真的能算作过往吗?我存在的痕迹已然消湮于历史中,一个不存在于过去的人出现在未来,如何断定其究竟属于哪方时空呢?太阳系在宇宙中的移动速度是两百多千米每秒,所以我曾经生活过的空间位置已经是广漠深空…… 是思考决定了人的存在,还是存在决定了人的思考?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走神。 鹿雪锋看着呆呆的重孙,暗自忖度:这孩子以后莫不是能当个思想家? …… 鹿正康发现了小郑的大秘密。 他的右手半个手掌是仿生机械构造。 通过植入脊椎的芯片控制机械臂仿生神经网络,可以做到让假手如真手一样灵活,但限于机械传动结构的精细度不足,因此有些操作是做不到的。 小郑的右手除了拇指外都是机械假肢,平时包着人造皮,外表上看不出区别,但这玩意儿隔一段时间还得上润滑油,鹿正康就看到小郑背着他把指头一个个卸下来,然后单手操作着调试好。 从假肢的截面能看到许多老化的金属部件,还沾着灰浊色的诡异液体,不知是机油还是人体排异的分泌物。 小郑喜欢喝酒,喝得醺醺然了就能忘了疼,只喝啤酒,因为他答应过别人不要把自己灌得烂醉。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就像是大炮打蚊子 原来大家都有故事。鹿正康闲着没事就像打听小郑老师的过去,不过油头怪展现出守口如瓶的一面,或许就像他说的,小孩子别打听那些有的没的。 现在鹿正康一天上两节美术课,这就算占了任务栏两个空位了,再有西语学习、体育锻炼也是每日必备,留出来只有一个空去尝试新事物。 今天是2082年1月25日,腊月廿七,星期日,除夕将近。 头几天,鹿正康的爹娘每天五封邮件嘘寒问暖,过一段时间后,一天两封邮件例行公事,直到今天早上,鹿正康终于绝望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自己被父母忘了。 果真是喝了忘崽牛奶吗? 反倒是小伙伴们每天雷打不动地发旅游图片来,吃喝玩乐,快乐无边。 果然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吗? 谢谢各位老铁百忙之中不忘发视频敷衍我。 昨晚泡脚的时候,鹿雪锋说要带他去捉麻雀。 前天又下了一场雪,鹿正康其实更想窝在家吃火锅,或者要诗意些的话,去东南面一个宽阔的水产养殖湖里泛舟,小炭炉子烤个肉,烤个鱼之类的,再温一壶老酒…… 若再有一两个知心的好友能一同饮乐,畅谈人生二三事,唉,这样的日子该如何好,想必是无忧无虑的,冬天的暖阳会洒在湖面上,如镜鉴回光,四野平阔,微风拂袖,白雪如银砌玉刻,遍人间只一芥孤舟,舟上炉火似星粉,你我主客如镜里霜花,炊烟袅袅然高飞四五里,远方传来雀鸣。 这是大人独享的乐趣,不要说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苦闷的,不,苦闷是永远的,在苦闷里找寻欢乐才是真实的。 小孩儿确实只适合玩玩小游戏,跟着太爷爷布置陷阱捉麻雀,鹿正康本以为是那种拿棍棍儿支个箩筐,筐底下撒些玉米粒这样的简单操作,结果他低估了太爷爷的实力。 这糟老头子说的打麻雀是用机器打,他自个儿改装了农用智械,又托一老哥们改装了操作系统,整出来一个杀伤力巨大的自瞄射钉枪机,别说是猎麻雀了,放战场上都能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了! 鹿正康心里直哆嗦,他回想起鹿雪锋背后的纹身,话说他身为社信一级的边缘人士,为何能有这样丰富的知识储备?还是说,他是因为犯了事儿所以被限制了考核资格? 鹿雪锋把射钉机放在破旧的农用皮卡上,招呼鹿正康上车。 “太爷爷,你为什么没考出社信二级证呢?” “脏话说太多,不让过。文化课也不行,分数缺了点儿。” 鹿正康挠头,社信二级其实就是大众普遍水平,现在只要是本科学历毕业就有资格拿到,只要电子档案上没有违信记录就行,很简单,但比起一级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说难听的,社信一级就是新时代的底层,连养老金都拿不着,各种社会福利也很缺,活着不成问题,吃饱穿暖无虞,可也就是这样了,匆匆百年一过,连个人身份都会被注销,到了彼时,与一抔黄土别无二致。 有什么能证明他们真正活过呢? 什么也没有。 鹿正康不想太爷爷也落到这般境地。 “太爷爷,你去把证考出来好不好?” “再说,再说。” 皮卡发动,无话可说。鹿正康坐在副驾驶,扭头盯着鹿雪锋。 老头眼角的皱皮耷拉着,从侧面看,他很无精打采。只有与他对视的人才能意识到鹿雪锋是多坚硬的一个人。 说实话,鹿正康到现在都不觉得太爷爷是真心喜欢他这个重孙。 给鹿正康夹菜的时候像客套,给鹿正康准备洗漱用品时也像客套,一切都在客套,他为了鹿正康取水方便,另在晒场接了一个水龙头,热水壶也永远是满的。 他的一切亲近形为都不那么热切,因为不论他做什么,不论表情如何舒展,他的眼神总是直挺挺像长枪,寒光熠熠。 这样的人,假如年轻时候真是混江湖的,一定会是个牌面的大哥吧? 鹿雪锋被小孩儿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仿佛脸上有小虫来回爬。他咳嗽两声,扭动了一下,从座位旁的储物柜里摸出几袋小零食给鹿正康,“饿不饿?” 鹿正康沉默了大概半秒,他也是意识到自己人微言轻,小屁孩的话哪会有大人认真对待的? 他接过零食,大嚼起来,没头没脑,没有烦恼。 看着射钉机枪突突突地就把麻雀打下来,鹿正康尽力想表现地快乐些,但他失败了。 杀麻雀也不是为了吃,杀来作甚,体验杀生的快乐吗? 对鹿雪锋来说,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鸟雀在田地里泛滥成灾,造成的减产还是很明显的。 现在的农业管理中针对动物的处理是专门的一门学科,有的学派称要在农区建立完整生态链,还有的学派称要彻底抹去动物这一影响因素。 老头没想那么多,他就是看卫星图的时候发现这片有鸟灾了,一直拖到今天才来处理。 他不能接受减产,他所辖的农区产量不达标的话,是要吃处分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工作就是工作,对他来说,为工作而杀生是完全正常的,而且追求效率也是完全正确的。 他把机器放好,再带着鹿正康往回开了一段路,启动机器,他们就坐在车里看着天上鸟群下起大雨。 其实是有美感的,不能因为同理心而去否定那种暴力美学。 鹿正康感到更多的不是怜悯,他只是很失望。他想看的其实就是那种拿根棍棍儿支起箩筐,棍子上栓一根长长的细线,攥在手里躲在角落,等麻雀啄米的时候一拉绳子,麻雀在筐里挣扎,把筐子顶得乱动……就这么简单。 “开心吗?” “嗯。” 鹿雪锋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于是又问,“晚上想吃啥?” “都行。” “不高兴了?” 鹿正康抬头与太爷爷四目相对,老头的眼神依旧是冷冰冰的,哪怕语气很关怀,这样的反差叫他感到有些脊背发寒。 “没有不高兴,就是无聊了。” “那咱们回家,明天带你去钓鱼啊?” “明天妈妈说要来。” 皮卡里彻底寂静下来。 鹿雪锋无所适从地摸着方向盘,半晌才说出一个,“哦。” “我们一起过除夕,好不好?” 老头望向车头前面的方向,透过积灰的挡风玻璃,他能看见鸟雀还在落下,射钉枪机的响动就像敲梆子,乒乒乓乓,他这时候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好像是不适合给小孩儿看的。 终究是迟钝了。 “好,一起过个年,叫你爸爸也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老话说,正月剃头死舅舅 【任务:打麻雀(完成)】 行动力增加20 【醍醐灌顶】 行动力增加50 鹿正康挑眉,这用机器屠杀小动物给的行动力居然相当高,他全程旁观,可这样也算完成,难道说他被认定是帮凶了? 或许吧。 好像有个人曾说过,当惨剧发生的时候,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即使是他这样的旁观者。 话说杀小动物也是惨剧吗?或许有人是不认可的,世上人总是冷漠者居多,鹿正康细细考量,若杀雀鸟者为恶是一,杀人者为恶是百,可杀百鸟之罪或不如杀一人。 同为百数,中间差的是什么才有如此质变? 恶行恶迹真的有一个临界点吗?能让此下之恶非恶,此上之恶不可轻饶。 又有说,勿以恶小而为之,鹿正康琢磨着,杀这些鸟雀有利稻谷生长,以方便农家管理。它们泛滥的繁殖,数量过多才招致祸患,人工调控取代自然的限制,这是不是以人心代天心呢? 既然这样的杀业是天意,因此也不算是恶咯? 鹿雪锋偷偷注视自己的重孙,小小孩童双目无神,但显然没有害怕的姿态,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我的乖乖,现在人从小都不一样,叫我这样的老头怎么跟上时代。 鹿正康前世还活着时,最懂时髦的就是零零后们,到现在也已经颓然衰朽。没有哪个人能一直跟住时代的,因为那需要太多时间和精力,每天都接受大量信息。通常只有学生有这个心思和兴趣。 有些无奈就是自己都无法察觉到差距,不论如何努力都只能活在过去里。 老头把鸟尸收集起来,装了两麻袋,与射钉枪机一块儿放在拖斗里,准备带回去焚烧处理。对付鸟灾的常规处理是用无人机喷洒药物,或驱逐,或灭绝,不过那样也是会减产,鹿雪峰选择走物理途径。 “累了吗?” 鹿正康摇摇头。现在是上午九点零三分,新的一天才刚开始,若现在就累了,岂不是有些空乏? “要不要看火车?” “好。” 农区的火车站很多,可以说车比人多。 因为要往外运送的粮食很多,一年四季,从无止息,只有高峰与淡季的区别。 皮卡开了半小时便在公路边停靠了,侧面五十步外就是一条铁轨,西边已经有一列绿皮火车跨查查地开过来,因为是阴天,所以望过去这车发黑,被薄雾裹着,等离得近了才能看见其本色。 鹿雪锋不自觉笑起来,鹿正康吃了一惊,平日里太爷爷笑的次数是平均两天一次,而油头怪说鹿正康没来前他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好脸色。 不过太爷爷深居简出的,可能他也是爱笑之人,只不过他人极少看到而已,就像现在,鹿雪锋对着火车能笑得那么自然。 “太爷爷你很高兴吗?” 鹿雪锋眯着眼睛,依靠在车前引擎盖上,他把鹿正康抱起来,放在身旁,轻轻抚摸他的头颅,“头发长了,今天晚上我给你剃掉好不好?” 确实,再过几天就是正月了,正月剃头死舅舅来着…… 不对! “太爷爷你是不是看到火车很高兴啊?”请不要转移话题。 “嗯。”鹿雪锋回应平淡。 “……” 没有人和我说知心话呢。鹿正康微微低头,摆弄手机。 他给父母发了邮件,说太爷爷想让他们来这里过年。他们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同意了。 再翻找一下小伙伴们的邮件,张英轩给他拍的是挪威的自然风光,冷色调的山海雾岚,给人一种置身异域仙境的错觉,在这个全球城市化的时代,挪威还保留了相当程度的原始景观,被誉为最值得一去的旅游国家。苏湘离发了好几张与迪士尼玩偶的合照,说实话,挺傻气的,不过苏小朋友笑得真心实意。而仇琼珠呢,她站在悉尼大剧院前,穿着黄色洋装,带着太阳帽,背后的天空晴朗得让人吃惊。 “累了吗?” “累了。” 鹿雪锋恋恋不舍,“咱们回吧。” 老头永远是决绝的,鹿正康曾这样以为,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决绝的,只是凭一种感觉,毕竟狠人总是很冷酷,酷哥总是不会回头看爆炸,哪怕后背衣服都被炸烂了也不会去捂一下屁股。 但现在有了,老头一路开车回去,火车从旁边经过,他没有扭一下头。 鹿正康心想,这可真酷,假如是他绝对做不到的,就像看到一位衣着时尚,妆容精致,气质奇妙的女孩迎面而来,他能控制自己的脸不动,但绝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转。 …… 回到家的时候,小郑已经准备好了午饭,而让鹿正康迷醉的是,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人,他的手艺居然是大厨级别的。 油头怪自称有一条好舌头,他说自己味蕾较常人更发达。 “小子,我看你很有天分,要不要和我学做菜?”小郑笑眯眯的。 鹿雪锋略略停下咀嚼,他只觉得这句话很耳熟,让人想吃口香糖了。 鹿正康:“不要。” 油头怪没有继续调侃,低头吃菜。本来就是说说的,他哪有工夫教人做菜呢?现在人又怎么可能需要自己学做菜呢?我说的话里那句梗,除了老一辈,还有几个人知道呢? 下午天晴了一会儿,鹿雪锋说要给鹿正康剃头,他在晒场放了一把椅子,又端了一盆温水,先给鹿正康洗了头,再拿电推子给他理发。 城里面很少看到人工理发了,就像当初电推子取代剃刀一样,智械也在取代理发师。 鹿正康还记得曾看过一篇文章,说的是老派理发师用各种剃刀理发的场景,通篇都有一种对抗时代的悲凉。 鹿正康闻到太爷爷手上有股淡淡的臭味,刚才他应该是去烧垃圾了,这股味道在给鹿正康洗了头后就消失不见。 晒场上的阳光很温暖,电推子嗡嗡声就像屋子里那个老旧的中央空调,鹿正康不敢拿蜜蜂之类的动物去作对比,因为他已经快记不得蜜蜂怎么叫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太爷也曾是个业余的音乐发烧友 “太爷,手机给我玩一会儿呗。” 鹿正康挠着头,今天手机使用时间到期了,而离睡觉还有两小时,要说干躺着吧,没意思,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借太爷爷的手机玩一会儿,大人的手机不就是给小孩儿玩的吗? 鹿雪锋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在卧室练字,硬笔书法,写得不错。在卧室的西墙,床头柜旁有个小的木头做的书架,上面的书有些积灰,太爷爷很久不看书了。 鹿正康与鹿雪锋对视了几秒,得到了手机,以及开机密码:lxf0000 手机挺脏的,一看就是不常清理,缝隙里沾着土灰,尤其是麦克风和扬声器更是几乎被堵上了。 他回到卧室,找一部网剧,用手机自带的投屏灯打到卧室天花板上,他就这样躺着看剧。 旧手机的功能一般,投屏质量挺差的,鹿正康看了一会儿,就选择放弃,他打开游览器,查看搜索记录,但需要密码,鹿正康尝试输入:lxf0000,失败。 lxf0001,失败,还有三次机会。 lxf1000,失败,还有两次机会。 lxf0002,失败,还有一次机会。 鹿正康忖度了一会儿。反正失败也无所谓。 那试试:lzk0000 成功。 游览记录的第一条是硬笔书法临摹。 第二条是《现代机械工程与机器人设计》。 第三条是《公民诚信守则》 嗯?太爷爷为什么要搜这个? 第四条是社信二级考试流程。 再往后就是一些散漫的东西,有农耕类的,有机械类的,还有三条是菜谱,其余的基本是新闻。 鹿正康查看了他各个软件的使用时间,游览器是最多的,然后就是贴吧和论坛。 所以说,鹿雪锋在试着跟上时代? 鹿正康陡然感觉很难过,就仿佛在看一把老式剃刀挑战电推子似的,赢不了的,老派剃头匠几年出一个学徒,新派理发师几个月就能有一批出师,信息更新速度快到让人应接不暇,最可怕的是,作为社信一级成员,太爷爷能接触到的都是过时的、调整后的、无害的讯息,他就像与农机们放在一块儿的锄头,只能掘地三尺。 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望着米白色的天花板,那上面有些灰尘,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导致投影质量差呢? 他安慰自己,太爷爷既然想考社信二级,那就是好的,到时候他就能参与投屏聊天了,或许能搬进城里住? 看太爷爷的身体状况还能支撑几年,真等到老到走不动路,他就该进养老院了,到时候……到时候做什么努力都晚了。 若是社信二级,那么太爷爷就能退休,领补助金,哪怕没有子女赡养也可以让家居智械照顾,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可太爷爷若是在诚信档案上有瑕疵,那么很可能是无法通过考试的,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脏话说太多了,不过倒是让他全程闭嘴保持高冷……文化课要不要让鹿建德同志帮忙辅导一下?等等,这事儿该问小郑,他是太爷的忘年交…… 鹿正康把一件件考证的事儿全捋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行,忍不住跳起来,在床上瞎蹦跶,欢呼大叫。 他平复一下心情,用太爷的手机给油头怪发了条邮件。 18:29“鹿正康:郑老师,你能帮太爷爷复习文化课吗?他好像想考社信。” 邮件发出去,但迟迟没有接收,一直显示“发送中”。屏幕上一段发送信封的动画不断重复,鹿正康知道这是在审核,他盯着信封变成小鸟然后忽悠悠飞进对面的邮箱……这个动画有些类似ie游览器的下载界面,这也是一种复古吗?鹿正康其实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动画,因为以前都是秒发秒到的,中间的延迟最多不到0.3毫秒,所以他看不见这个…… 他确定不是网络和信号问题,所以就是在审核中。 现在已经一分钟了,发件箱没有动静,不过收件箱却受到新邮件。 鹿正康翻开来一看,是一份调查问卷。 太爷爷过来敲门,把手机要了回去,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皱起眉,鹿正康有些紧张,审核中的邮件是不能撤回的。鹿雪锋肯定是看到了,他没说什么,他把问卷回答了,然后把手机又递给鹿正康。 “太爷爷……” 鹿雪锋摸了摸鹿正康的脑袋,他剃头手艺还不错,孩子的发质柔软洁净,很舒服,就像一张小毛毯,他似乎是想嘱咐什么,但最后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好到鹿正康听不见太爷爷倚着门轻微的抽噎。 给郑老师的邮件发出去了,对方隔了半分钟才回。 18:33回复“郑奇律:行是行,就怕他自己不想学。我劝过很多次了,没用!” 这时候,鹿正康的手机也收到一条邮件。 18:33“国家互联网监察局:亲爱的鹿正康公民,系统监测到您的账户在陌生手机登录,请确定这是您本人操作……” 鹿正康举起手机,发现青少年模式被解除了。 验证身份后,又来一封邮件,“感谢您的配合……” 然后青少年模式又开启了。 鹿正康挠头,真是滴水不漏呢。 第二天,郑奇律同志准点到达,他带了一包刚打印的卷子来,“老头!听说要考社信啊!” 鹿雪锋阴着脸,“没有。” 郑奇律先是诧异地扫了鹿正康一眼,随即点点头,“行,那我不教你了,教你小重孙哦!你囝囝最乖哦!” 鹿雪锋今天缄默地可怕,而且没有刮胡子,白生生的胡茬从衰老的皮肤下钻出来,下巴看着好像一片小小的蒲公英降落台。鹿正康低着头走到他身前,“太爷爷对不起。” “没事。”老头挤出笑容,瞅了一眼郑奇律手上的卷子,一把夺过来,转身上楼。 油头怪耸耸肩,“老傲娇,老傲娇,说的就是这一类。小鬼,想不想看你太爷爷的收藏啊?” 鹿正康惊奇,“收藏?” “你太爷爷年轻时候是个音乐发烧友嘞。” 鹿正康必须同意啊。 然后他们就偷偷来到阁楼,在一个小隔间里摸出一个纸盒,里面是一副hifi耳机,一看牌子,还是拜亚动力的。此外箱底还有个厚重的索尼mp3,都是老物件了,但看着挺新,比太爷爷卧室里的书架要新。 第四百一十八章 破碎的曲调 鹿正康拿起mp3试着开机,居然成功了,这玩意儿是半世纪前的老货了,居然还能用,有些不可思议。 “这玩意儿是你太爷爷自己拼出来的。” “???”mp3也能拼? “不过他手艺不行,拼坏了。” 果不其然,mp3在开机界面卡死了。 小郑把机子接过来,似抛板砖一样耍了一会儿,“耳机倒是真耳机,应该还能用吧?咱们连无线听听看。” 鹿正康拿起厚厚的头戴式耳机,开机……成功了,居然有电,然后取出自个儿手机打开蓝牙,连接……完成。 鹿正康看看自己的音乐软件,里面都是一些纯音乐和童谣,青少年不适宜听的音乐,比如对耳道和大脑刺激性过强的歌也都是没有的。 他觉得无趣,但为了测试耳机,还是挑了一首极简主义纯音播放。 戴上耳机的一瞬间,强烈的包裹感让他觉得自己化身宇航员,他说不上来这样的感觉是否是舒服,但他真的有种离开原地的错觉。 哪怕抛去大脑模拟的音效,但论耳机本身的音质,也是很不错的,能让人沉浸在曲调里。 就像是静水深流,鹿正康评价音乐,他少有这样的感触了,通常听音乐需要心情,现在他情绪不振的时候,依旧被音乐所带动。 他站在昏朦的阁楼,光从背后的四方窗格里照射进来,鹿正康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以及影子周围的尘埃柱,似漂浮的幽游,在一个名为影子的混洞旁,鹿正康感觉自己在光影之间游走…… 郑奇律看着小崽子一脸沉浸的模样,不由得缅怀一笑,然后毫不迟疑地把耳机抢了过来。 “还我!”鹿正康大怒,我正有感觉呢! 油头怪自己戴上,听到音乐,嘴角一撬,“小子挺有品味啊。” 能欣赏安静音乐的人本就不多,更不要说是一个五岁小娃娃了。郑奇律心里对鹿正康满是欣赏,直觉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的,只要能认真学习,那便不会重蹈伤仲永之覆辙。 鹿正康气得想给油头怪来个致命打鸡,但终究是压抑住了怒火,气鼓鼓地把音乐换成了经典童谣《sappi(小鳄鱼)》。 油头怪一听脸都黑了,摘下耳机,“这歌谁告诉你的?” “没谁啊,德语歌嘞,好听吗?”鹿正康一脸天真。 “好听……”个屁啊,这歌词谐音很恶毒好不好? 最终这副耳机是到了鹿正康手里,郑奇律搓搓脸,突然想起什么,“你知道你太爷喜欢听什么歌吗?” “不知道,你说呗。” “我也不知道。”油头怪一脸探究意味,“他自己也很久没听了,以前是有cd的,后来不是不让有了嘛,我是再后来才认识他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喜欢的歌?” “嗐!”郑奇律在阁楼晃荡起来,双手插兜,鹿正康能看到他右手四根假指皮下透出来的冰绿色微光,“当时他记性好啊,还能哼两句,现在是全忘咯。” “你会哼吗?” 油头怪低头酝酿了一下,“你等等……嗯,是这么的:啦啦唏啦唏哆,啦啦唏啦唏哆——啦——啦唏啦唏哆……” 鹿正康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耳熟,但郑奇律记得的调子实在太少了,“你说,说词啊。” “词嘛,我差不多忘了,应该是什么妻子在澳洲,喝啤酒,大厦什么的……” 又有那么一瞬间耳熟,鹿正康迫切地问道:“还有吗?” “没了。” “笨蛋!”鹿正康嫌弃。 “怎么跟老师说话呢小皮崽子……嘘!你太爷好像要来了,咱们下去。” 阁楼地面上的翻板动了一下,郑奇律一脚把装mp3的盒子踹回杂物间,鹿正康来不及把耳机还回去,只能猛地卸了衣服,把耳机攥在左手,右手把外套罩在左手上,乍看是天衣无缝。 太爷爷用脑袋顶着翻板升起来,露出一对冷冰冰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就像某种夜行的冷血动物,比鹿正康卧室里那堆肥老鼠还吓人。 “你们在找什么?” 郑奇律尬笑,“没什么,我们正好要走了。” 鹿雪锋猛地把翻板掀开,一步步顺着梯子往上走,目光游弋,仿佛两道黑影从他眸子里射出来,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他把目光对准了鹿正康的左手,一下子心里有数了,伸出手来,鹿正康慢吞吞地把手里耳机交出来,心里在焦急地想对策,想托词,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在太爷爷的目光下失去了狡辩的气力。 鹿雪锋把耳机拿过来,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粗粝手指与耳机表面的塑料部件摩擦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嘶嘶作响,他把打开小杂物间的门,看到了被翻开的盒子,歪斜地倚在墙边,他没有说什么,就是把耳机放好,盒子盖好,一切回归原位。 他生气了吗? 鹿正康变得有些心直口快,“太爷爷,你生气了吗?” 鹿雪锋背对着他摇头,当他弯腰的时候,那件缩水了的白色汗衫不能遮住脊背,于是鹿正康从他衣物下摆看到一个红铜色的下巴,那是他的纹身,看样子是个人头?不过其上遍布蒸汽管道,还有一些细小的人类,整体很有艺术感,却不知道其全貌是如何的。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这个纹身,要不要去偷窥太爷爷洗澡? 鹿正康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扑哧。”这一声来得很不合时宜,两个大人都愣住了,鹿雪锋转回身来,“走吧,下楼,好好学画。” 鹿正康低下头,“对不起。” “没事。” 太爷爷在下楼前犹豫了一下,对他这个年纪来说,爬梯子是很有挑战性的活儿了,郑奇律对此无动于衷,鹿正康倒是想帮扶一把,也被老头摆摆手拒绝,最终,他正对梯子一步步爬了下去,颤巍巍的模样是鹿正康很少见到的。 三人都下楼了,老头突然问,“再有几天是除夕?”他自己心里门清,但他就像借此起个话头。 “1月26,腊月廿八。”油头怪瞥了自己手机一眼。 鹿雪锋背着手,“廿八,廿九,除夕。”他嘀咕着,突然又高声道:“明天你来给他做饭,我要出去一趟。” 郑奇律有些抗拒,“你去干什么?” “我有事体,你留下来,住阁楼。” “别,我明天早点来。” “开车?你不是不开车吗?” “早班车也来得及。” “那行。”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下场是什么样子的 鹿正康感觉这三言两语间自己是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于是打算奋起反抗一下,“太爷爷打算去哪?” 鹿雪锋又一次用摸头法糊弄小孩儿,“没哪里,晚上就回来,早饭我给你做好放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好不好?想吃什么?” “蛋炒饭。” “加几个蛋?” “两个吧,放点葱花和腊肠。” “吃这么油。” “好吃。” “嗯。”太爷爷似乎是精神了一些,话也多起来,那神态就像吹起竖笛的章鱼哥。 第二天一早,准确的说是凌晨四点半,鹿正康被尿憋醒,他方便完成后,感觉睡意消退,于是拉开窗帘想看看天光,外面黑沉沉的,而且有些冷雾氤氲在近地表,晒场里有两道橘黄车灯直直打在大门上,鹿正康到床头找来手机,此时是凌晨四点三十六分。 太爷爷这就出发了吗? 等大门自信关拢后,鹿正康摸着肚子往厨房走,椅子放在桌边,他跳上靠背椅,这个高度可以俯瞰餐桌,在保温托盘上放着一海碗炒饭,饭勺搭在海碗边沿,此外还有小碗便于取用,看来太爷爷是按照猪的食量做的早餐。 厨房灶台还有余温未散,鹿正康瞥了一眼,灶台上锅具甚多,绝不止是做了一道炒饭。 所以太爷爷是准备食物去分享了? 是了,他也是有朋友的,现在农区地广人稀,但交通甚是便利,相隔百里的邻居间串个门也不麻烦,太爷爷这是送美味佳肴去分享了,这是田园时代的美好之一啊。 不过,既然他今天不在,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去找耳机? 赞! …… 现在是2082年1月27日,腊月廿九,上午八点十一,室外温度零下十度,湿度百分之九十八。 鹿雪锋从大巴上下来,同车的乘客们基本是老年人,鲜有年轻人,中年人更是一个也无,儿童有一个,是一家三口一块儿来的,夫妻俩牵着小姑娘的手,那模样说不出的幸福,但也不免让人联想到杀猪的场景,小姑娘双手被拉得高高的,仿佛在被拖曳。 鹿雪锋站在一片侧身,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笑起来,今天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这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传统,穿中山装,而不是西装,为的是一个正式。 捧着食盒,他仰头望向建筑大门,电子门牌上有橘黄色的宋体字,平安养老院。 他来看看自己的老朋友们。 先去登记处确定来客预约,他被一位年轻的姑娘领着进门,鹿雪锋没见过她,这不重要,这里常常有大学生来实践,职工流动性挺强的。 他们穿过被玻璃墙罩着的四时花园,这里面恒温恒湿,花香浓郁,叫他感到鼻头发痒。说实话他不喜欢这香味,就像他不喜欢这里的整体装修风格,尤其是门墙那一圈马赛克瓷砖,很低幼,色调诡异。 但他不能真的就抱怨这里,他只有去尽力适应。 在低矮的老人宿舍楼前,鹿雪锋看到了自己的四位老友,他们三位站着,一位坐着,像是在晒太阳,不过看到鹿雪锋的时候,他们都招手。 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哆哆嗦嗦地埋怨,“今年那呃嗯……今年,今年,来得……迟到!” 鹿雪锋大踏步上前,轻轻搂了搂轮椅中的老朋友,又与他们打招呼,“蔓菁,阿准,老康,福仔,都好,都好啊?” 一位是婆婆,三位爷爷,再有鹿雪锋,他们在二十年代就有交情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十年,算算是一甲子,放古代,这段时光能熬死一打老头。 阿准扶着轮椅,他是看着最康健的那一个,很稳。说话慢悠悠的,“来了,就好,我们,不急。” 蔓菁是伛偻老太,脊背扭曲成近乎直角,总是低着头,鹿雪锋蹲下来抱了抱她,她便在他耳边慢慢说,“吃,好吃的,粥。” 鹿雪锋轻轻回复,“好,粥。” 护工人员把这帮上岁数的老家伙们带到食堂,鹿雪锋推着轮椅,姿态顽强,在塑料的圆餐桌上打开食盒,三层十二道菜,还有一盅稀淡米粥。 “憨头呢?”鹿雪锋打量周围,每次他来给老朋友分享食物,那个叫憨头的痴呆患者总是会凑过来讨食,他不饿,就是馋。 “医院了。”老康咕哝着,他的嗓音有金属味,沙哑地很坚硬。 “哦。” 鹿雪锋略略仰头,咂摸了一下。 “什么时候,是,什么……走啊?”轮椅里的福仔口齿不清,喝着粥呢,现在都从歪斜的嘴角流出来,一旁年轻的护工女孩有些犹豫,因为福仔身上有股子发霉的馊味,常人不太会乐意靠近的,倒是中年的妇女同志取来湿巾为福仔擦拭了。 鹿雪锋想帮忙来着,但他不知为何,抬不起手。 食堂的光线温和又明亮,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泔水味证明它的正统性。 哪里都好,包括每张桌子上都有的节约粮食标语牌。 唯一不好的是,太空旷了。 …… 郑奇律与鹿正康在客厅用餐,没有开灯,以至于那些精美的菜肴都灰扑扑的。 “你去把灯开了。”油头怪吩咐道。 “你去。” “小孩子要听话。” “大人要让着小孩子。” “那就不开。” “不开就不开。” 沉默一会儿。 鹿正康问道:“太爷爷去哪儿了?” “养老院吧,再过几年你也得去那里看他。” “养老院在哪?” “南边。” “那里好吗?” “那当然,吃穿不愁的,每天晚上还有节目,不然怎么叫养老呢。” 鹿正康有些不安。 太爷爷以后,真的得去养老院吗? …… 一位相熟的护工向鹿雪锋打招呼,“又来看自己的乐队啦?” 鹿雪锋拘谨地笑了笑,收敛了那冷冰冰的神色,“是。” “你老头也年纪不小了,该准备要退休咯,能去城里当然好,不能去的话也罢,来我们这里是一样的。”护工推荐起自己的工作单位,有种自豪,就像小台灯似的,亮得有些晃眼。 “好,行。不过是……” “我有事儿,c区602床,咱回聊吧,拜拜。”护工腰间的传呼机震动了一下,她挺直脊背,告辞离开,一双平底鞋被她穿出走t台的气魄。让人几乎要忘记她其实是机器人来着。 “……拜拜。”鹿雪锋放下手,暗啐一口唾沫。 第四百二十章 太爷爷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老家伙 除夕一早,孙慧领着老公来到鹿雪锋的老窝。 老头昨晚回来的,他一来,郑奇律却马上走了,鹿正康还留着,老头当晚缄默地诡异,以至于鹿正康半句话都没敢和他说。 除夕夜,将是四个人的晚餐,不过鹿雪锋对鹿建德夫妇二人态度尤为冷酷,以至于让他们坐立不安。 趁着鹿雪锋和鹿建德爷孙俩在厨房忙碌,孙慧偷偷揪住儿子的脸蛋,“是不是你惹太爷爷不高兴了?!” 鹿正康支吾:“没有。” “那他怎么……”孙慧措辞,“这么不好说话呢?” 鹿正康:“他昨天去养老院了。” “啊……这样,这样,那是了,”孙慧仿佛被养老院三个字吓到了,鹿正康可以说自己没见过母亲露出那种神色,眉头蹙得紧紧的,在眉心挤出细细浅浅的川字纹路,“你太爷爷回来以后有说什么吗?” 鹿正康摇头,又低下脑袋,他也感觉很疲惫,长辈无言的姿态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怖的施压,他昨天被鹿雪锋吓了一晚上。 孙慧低头在手机上摆弄了一会儿,大概是三分钟左右,其间鹿正康老老实实去椅子上坐好,手肘支在餐桌,望着厨房,父亲在砧板前忙碌,笨手笨脚的样子叫人发笑,而灶台是属于太爷爷的,他是厨房当之无愧的王,区区社信三级的鹿建德,不过是个提鞋小厮。此时抽油烟机在大力工作,但还是有油烟味传出来,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总有气味分子能逆流扩散,狂风无法带走一切的尘烟,就像…… 鹿正康努力像找个什么东西比喻一下,不过可耻地失败了,淦,我这个语言库好贫瘠! 孙慧偷偷溜到儿子身边,悄悄话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劝你太爷爷考社信吧。” 鹿正康点点头,在他看来,这件事儿其实十拿九稳,毕竟太爷是真的想考社信,应该是被我这样聪慧懂事又有活力的孩子感染了吧,他也是想考出社信,回到大众视野,能与小辈们多聊聊天的。 对了,鹿正康想起重要的问题,“妈妈,太奶奶她去哪了?” 孙慧嘘声示意,紧张地往鹿雪锋的背影张望了一下,发现他还在继续忙碌,于是松了一口气,把儿子拉起来,带到屋外单独说话。 “你以后不要在你太爷爷面前说太奶奶的事情昂。” 鹿正康点点头,他来到这里许多天,屋子里没有太奶奶的一丝痕迹,那个在族谱中都至关重要的女性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 “你太奶奶去很远的地方了……”孙慧这样敷衍着儿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毕竟曾经她也是这样被骗的。 人死后去了遥远的地方,这是古人的臆想,对现代人来说有些经不住考验。 毕竟曾经相隔山海便是生离死别,现在就是去另一个星球了也可以实时通讯。 鹿正康没有问那个很远的地方是哪里,他大概知道那是悲剧了。太奶奶的故事,隐没在太爷爷的岁月里,没人会去提起。 “吃饭!”鹿建德摘下围裙,把饭菜摆上桌面,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平时少有哪户人家的餐桌上有这样风光景色的,也就是过年了,除夕夜,陪老人吃饭,说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在鹿建德心里,这是一件走流程的任务,这年头工作压力这么大,谁还有那种真心呢,是不是?新时代了,没人记得二十四孝。所以他是四个人里最放松的,当然也与他低下的情商有关,哪怕是看到那些切得七零八落的可怜菜蔬也一点不羞愧。 鹿正康高声应答,屁颠颠冲进客厅,孙慧在门口踱步,直到丈夫反复催促这才收起手机进屋。 用饭期间,哪怕是鹿雪锋这样的死硬骨头都能流露出一点温情来,气氛属实和美,这除夕夜唯一缺的就是投影聚会这项传统节目了,但无法子,太爷爷没有那个权限的,来之前鹿建德夫妇已经同亲友们说好,大家都是非常谅解。 鹿正康划拉了一会儿洋葱炖土豆丝,老爹的刀工能让做菜的人和吃菜的人同时感受到这些土豆洋葱的痛苦,有些太细已经碎成泥了,有些太粗堪比萝卜条,芯子还未软烂,吃起来真是惊喜连连。 孙慧开始给儿子使眼色,鹿正康会意,咽下一口饭,抬起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太爷爷。” 鹿雪锋还在咀嚼,只是放下碗筷作出倾听的姿态。 “您要不要考社信鸭?” 鹿雪锋也把饭咽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考。” 鹿建德有些懵,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再看看爷爷,连他都感觉到餐桌上气氛陡降。 孙慧轻声劝道:“爷爷,您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该早点把社信考出来,到时候就退休了,咱们接您去城里住,或者您想住哪家的……” 鹿雪锋打断她,“不行,不去。”他继续吃饭。 鹿建德:“爷爷……呃,您不高兴了?”他谨慎地试探着。鹿雪锋根本没有理会他。 鹿正康:“太爷爷,您生气了吗?”鹿雪锋放下碗筷,温声道:“没有,你快点吃饭吧,别管太爷爷的事体。” 鹿建德:“……”都说隔代亲,您隔俩代了都。 吃了饭,接下来该做什么? 春晚快开始了,作为一项已经有百年差一年的传统节目,哪怕它的内容已经越来越不为人所看重,但节目本身就已经很庄严,很神圣,很值得全家老小一起看。 鹿正康吃饱了饭便有些恹恹的,况且他心里着实失望,太爷爷在饭桌上拒绝得干脆利落,就像掰甘蔗似的,啪嗒一下就把所有话头全撅断,看起来他是真的不想考社信了? 就因为他去了一次养老院吗? 他考了社信就能去儿孙家里安享晚年,但他就是不愿,是养老院太吸引人了吗?鹿正康就这样晕乎乎地思考着,眼皮子不自觉耷拉下来。 临睡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吃点啥。 等他睡醒,已经在开往火车站的车上了,别说吃饭了,屁都吃不着。 第四百二十一章 曾经的歌,今天也会唱 鹿正康躺在后排,他坐起来,车窗外面蒙蒙亮,大概五六点的光景,父亲在驾驶位,母亲在副驾驶,不过他们都睡着了,现在是自动驾驶状态。 心真大,车里还有小孩呢。 鹿正康身边躺着一个小纸盒,方才他那这玩意儿作枕头用,现在已经被压出凹坑了。鹿正康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副耳机,正是太爷爷宝贵的那只。 所以说,这次探亲结束了? 就像所有拜访老人的活动一样,去之前带点老人家缺的东西,回的时候又会被老人塞些好物。 鹿正康很满意这副耳机,这玩意儿既可以蓝牙无线连接,也可以有线连接,他查过,网上有人收藏,挂在电商平台,要价不菲。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话说自家这位是真的有料啊。 鹿正康开始怀念起太爷爷了,在他心目里,这位差不多是一位可爱的老傲娇,嘴上虽说着不考社信,但其实已经在温习那些模拟考卷了吧? 西面平直的地平线上,红日高升,天光震震。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是,2082年1月29日,正月初一,星期四。 所以,太爷爷到底在做什么呢? …… 鹿雪锋在晒场放了一个装过水泥的旧油漆桶,拿火机点燃一些秸秆,这是他秋天时候的储备,用来点小碳炉子烤肉的,这些年春节的时候,他都和郑奇律一块儿在东南面的水产养殖湖泛舟饮酒。 今年他怕是得一个人过了,油头怪另有要事。 不过无所谓。 他把郑奇律给他的卷子一张张捅进桶里,美丽的橘红色火焰将洁白的植物纤维一点点舔舐作黑色的蝶翼,片片飘飞,鹿雪锋很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可以说异常满意。 他并不停手,厚厚的一沓卷子很快就见了底,在清晨,火光照亮他苍老的脸庞。 他清唱起乐队曾经的歌谣。 “假如,人们没有过往。 “假如,世界不会遗忘。 “活在今天,活着。 “不会有它,掠夺我们的大脑, “就像现在,我们看到是未来, “是灰色的云朵,在风中, “一点点飘扬。 “嗯……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狂飙! “都会,带走哀愁。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悲伤! “都能够被挽留…… “它能带走的,是回忆。 “我们活着的,只能看向远方。 “他们死了的,是不曾活过的, “在我心上。” 鹿雪锋瘫坐在地,老朋友们,我不会抛下你们的。时间能带走我们的音乐和人格,但带不走我们的记忆。 …… 老话说,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又到了时间说拜拜,鹿正康的寒假一晃而过,细细回忆起来,这一个月除了收获了太爷爷珍藏的拜亚动力耳机外,也就是学了一手削铅笔的好技术。 油头怪真是误人子弟! 他根本就没想好好教学嘛! 鹿正康絮絮叨叨地诅咒郑奇律,不过每天晚上都会给小郑老师发一条邮件问好的,顺便咨询一下学画过程中遇到的困难。 油头怪这个人说起空话套话来那真是张口就来,他反复强调了,鹿正康若是打算走美术生的路子就不能跟他学,统考要求的,和正常的绘画是有区别的。 鹿正康便强调他就是学着玩,油头怪又说让他先学好科班内容,再来找他这个野狐禅。 “闹了半天,你根本就是不会啊。” “瞎说什么,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 “话说,哪天太爷爷回家后,你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去见女朋友了。” “你也有女朋友?” “┗|`o′|┛小朋友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万人迷来着!” “→_→叔叔,您也老大不小了,请认清现实好吗?” “……” 邮箱系统消息:对方已选择拒收您的邮件。 鹿正康舒适地收起手机,明天就开学了,关灯睡觉。 第二天,春芽新幼儿园里,阔别三十一天又八小时的春笋班四大天王重聚了,当时的场面真是感天动地,元气满满的苏湘离小朋友呼哈一声,上前揽住鹿正康的脖颈,把他夹在胳肢窝下,两小孩儿弯着腰大笑起来。 张英轩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宽松运动风,红彤彤像一颗老西红柿。他双手插兜,酷酷的样子。不过他一凑近沙雕二人组就被苏湘离也卡住了脖颈,威风大减,差不多是从007变成了凌凌漆。 晒黑一度的仇琼珠小朋友举手。 鹿正康拼死挣扎着喘了一口气,“这位同学……请发言。” “快上课了哦。” “收到!”苏湘离一撒手,两个小男孩马上退走千里之外,于是俩小姑娘拔腿就追,其余小朋友看到了也吓了一跳,满心以为即将上课,便都匆匆跑起来,更有叼着早餐的小同志,一边跑一边吃,气势汹汹。 呼啦一下,幼儿园又该热闹起来。 鹿正康率先冲进教室,这时候已经有三五人就坐,老师还没来,他便能大摇大摆地走起来:无内鬼,动作嚣张一点。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龄人,鹿正康感到一个寒假积攒下来的宅气、冷气、怨气通通消散了。 和大人们相处,总不会被当一回事儿的,和这帮小崽子们一块儿,鹿正康却是实实在在的焦点。 日子在朝好的方向跑啊,匆匆又是一个学期,四人组亲密无间,张英轩也终于说服父亲,加入了周末野餐活动,他们四小只领着四个机器人,逛在江浙市无穷无尽的街道,每一步都踏在明媚的春光里。 期末的时候,要进行分班考试,他们也商量好一起进预科班,为的就是再当一年的同学,若是去了普通的大班,那可有两个班,届时能不能再聚可真得看缘分。 “预科班啊,”仇琼珠捧着脸,“一定都是聪明的小孩的,我们会有新朋友吗?” 鹿正康拍拍肚皮,“那是很有可能滴。” “朋友,陌生人,还有敌人!”仇琼珠比枪,嘴里配音,梆梆绑!“我们时刻都不能松懈!” “你可少看点《赛博机恋》吧。”×3 第四百二十二章 史Pu奇又是个什么奇葩名字 鹿正康发现仇琼珠小朋友真的是喜欢《赛博机恋》到不行不行了。不过谁都有爱追剧的年纪,当初他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武侠剧大热的时段,尤其喜欢《射雕英雄传》,94版和08版的都特别好,当时还有一首歌叫《靖哥哥,蓉妹妹》的,太洗脑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记忆犹新。 除了《射雕英雄传》,第二喜欢的是《神雕侠侣》,鹿正康直言不讳,他就是喜欢小龙女,95版的和06版的都好看。至于第三名,那便是《天龙八部》,他羡慕虚竹,敬佩萧峰,至于段誉,鹿正康对此人的印象便只有妹妹很多,很好看。 在他看来,所有武侠剧里,以金庸先生的小说改编得最好,而古龙先生的小说,还是以原著为佳,改编者实在难以把握其中人物神髓,以及文章意境,殊为可惜。 更可惜的是,如今大众审美已经不再是当年模样了,无人还记得那个上世纪奔涌豪迈的江湖,就连鹿正康自己,也很难说清,当年靖哥哥,怎么遇到的蓉妹妹。 什么都会消逝,鹿正康对此接受得还算平静。 谁还不是个上世纪的老货呢? 鹿正康本想着暑假了再去看看太爷爷,却不成想被小伙伴们邀请去旅游,这一来一回,时间也过得差不多了,最后三两天,他也没了探望老人的动力,只好作罢。 新的一学期,四小只果然是进了预科班,整个班级就九个人。 春笋班出了五个,蜂鸟班来了四个。 新一届的小班来了一对混血的双胞胎小姑娘,黄渣渣的飘飘长发扎起乖巧小辫儿,每次升旗仪式的时候都很引人注目。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仇琼珠小朋友突然也染发了,就是那种昨天还正常,今天一看就很他妈不正常的那种突然。 仇琼珠的发质是很好的,发丝粗韧光洁,摸起来有种海藻的腻滑感,齐肩的长度,可以扎许多发型,小姑娘偏爱的除了马尾就是麻花,倒不是说她没有创新精神,而是太过于出格的发型是不被允许的。 今天她一来学校就被拦在门口了,鹿正康啃着饭团晃悠悠到学校来,却看到一个蓝头发的妹妹在与一群老师对峙。 他本来还乐呵呵的,心想是何方高人在此以身试法,结果绕到侧面一瞥,手里饭团都摔了。 那位胆大包天的蓝头发妹妹正是仇琼珠。 她右半边脑袋扎了一堆细细密密的小辫儿,是深蓝色的,左半边脑袋更恐怖,除了鬓角还坚强驻留外,其余部分都被用来给那个不知名的tony老师用来当画板了。凹凹秃秃,远看吓人,细看倒是有两份艺术感,却是剃出一个作着摇滚手施的男人头。 鹿正康花了半秒钟猜出这个发型是在模仿《赛博机恋》里的一个朋克小子,是个人气不高的搞笑角色,反派之一,最爱唱一些狗屁不通的重金属摇滚乐,往往开口三秒就会被敌我任意一方暴揍。 这么说来其实是悲剧人物来着……不对啊,重点不在这儿,鹿正康匆匆跑向被半包围的仇琼珠。身后来了一个清洁机器人默不作声就把他掉在地上的饭团扫了去。 小姑娘仰着脸,凛然不惧的模样,小小的双颊被深秋的寒气迫催得发红,眯眯眼睛此时也瞪大了,银红色的美瞳冲着大人们冷酷的脸庞,眼眶有些微氤氲的白色雾气,她的目光就像是倒映月色的小池在朔风里颤抖。 鹿正康来得正巧不巧,一把拉住仇琼珠的手腕子,带着她往外跑。 身后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喊,两个小孩儿充耳不闻,抛下一切,迈着小短腿,直直冲上了一辆停靠的公交。 气喘吁吁地在座位上坐好,仇琼珠转头用红彤彤的眼睛望向鹿正康,神色未定,语气却很兴奋,“我们做到了,甩开了追兵!” 鹿正康嫌弃地拨弄她的狗啃脑袋,“你怎么会想整这个发型?” “因为我想咯。” “你爸妈不反对吗?” “爸爸没空,妈妈说随我。” 鹿正康板起脸,“那我要说不行呢?” 仇琼珠一愣,然后如临大敌,手里比枪,嘴里秃噜秃噜地配音,“原来你是和那些家伙一派的,坏人!呼呼呼,哒哒哒,你死啦!” “……” “老师会打电话给你爸妈的。”鹿正康威胁。 “哦。” “你可能被退学。”再一次威胁。 “啊?” “那就不能再和我们一起玩了。”继续威胁。 “为什么!” “你——后——悔——了吗?” 仇琼珠倔强了三秒余大概十几毫秒,然后颓颓得泄了气,“那咋办嘛!” 鹿正康搓着下巴,“我给老师发邮件,然后咱们先去商场买一顶假发。” 仇琼珠撅嘴,抱着膀子,扭头不去看鹿正康。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和创新精神受到了打压,关键是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想表现自己对《赛博机恋》的热爱来着,可现在打退堂鼓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怯懦的孱头。 她扯着男孩的袖子,“别……” 鹿正康停止打字,“嗯?” “别,我就要留头发,不要戴假发。” 她的目光有一股在孩子里少见的哀愁,鹿正康眨眨眼,棕黄色的瞳仁有一种奇妙的狡黠,让仇琼珠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她继续低低地哀求,“别,我真的很喜欢史pu奇。” 史pu奇,那个先前提到过的搞笑角色。 鹿正康对所谓的粉丝心理并无半点包容,他很想大声喊,什么狗屁屎噗奇,你懂什么叫喜欢,而且你该喜欢的是那部剧里乖巧可爱的角色,就像你平时穿洋装那样,那就很好啊,可可爱爱的,谁也不会觉得你惊世骇俗了。 不过,他不能这么说。 电动的公交车在城市的街道浮游,它们都是在固定的轨道上移动,在电子网络上的一张无形的交通网络,固定的速度,固定的路线,固定的时间。作为一种小范围公共交通工具,它们的宿命是从最后一块刚板被焊上的一瞬间,到设计时限到达,抑或出现“可能出现隐患”的损伤后。 那么坐在车里的人,是不是也在分享这宿命? 那么,仇琼珠轻轻说道,“史pu奇快死了。”观看剧集的人,是不是也在分享人物的宿命?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小姑娘小姑娘,你别哭 鹿正康有这么一瞬间是非常想笑的,不是那种冷笑,就是听笑话那样被逗笑了。 他听到仇琼珠说那个什么屎噗奇的玩意儿要死了,不,这样有些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不过他真的不理解这样的搞笑的、吵闹的家伙为什么能把小姑娘的心勾住。 “你怎么……就这么,嗯,喜欢这个史pu奇?” 仇琼珠为鹿正康犹豫不决的语气所困惑,因此沉默着思索了一下,然后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 史pu奇是流浪儿。鹿正康漫不经心,对的,《赛博机恋》里有台词的角色没几个出身美满,父母双亡是正常操作。 史pu奇曾经救过一些儿童形态的智械,但它们后来都被他亲手销毁了。鹿正康点点头,这是哪一集的剧情来着? 史pu奇爱过一个女孩,为了她学摇滚,但那个女孩死在反叛军手里,而他也被迫加入敌人的麾下。鹿正康头疼,这又是哪一集? 史pu奇有无数多的豪言壮语,但他从没有实现哪一句。这倒是很正常的,搞笑角色都是这样。 史pu奇养了一条狗,也叫史pu奇,他还会去喂那些废墟中躲藏的流浪猫。这算是反派洗白的固定流程吧?展现有爱心的一面,猫猫狗狗什么的更是能叫女孩儿们融化。 这那的,一路上仇琼珠如数家珍般说了一路,直到他们在商场车站下场。 在车站已经有人等着他们了,不是别人,却是数学老师周平樗。81级的幼儿园学生从小班升到了大班,熟悉老师们也跟着教起大班,这样孩子们不会陌生,教学更有默契。而周平樗带的正是预科班。 鹿正康牵着仇琼珠期期艾艾地站在周老师身前。 “老师好。”鹿正康一脸正经,仇琼珠低声下气。 周平樗温声笑起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史pu奇啊?” 仇琼珠仰头,马上就像是找到队伍了,“对对对!老师你也喜欢史pu奇吗?” “老师还是喜欢喀硫斯米尔多一点。” “这样啊,那老师知不知道史pu奇快死了?” 周平樗很有演技地瞪眼,装作惊恐,“真的假的?” 鹿正康抱着膀子看一大一小两个雌性人类在2082年11月3号的公交车百货商场站讨论一种基于信息网络的娱乐性质影音资源文件的内质延伸文本。 周平樗使尽浑身解数,终究没能说服仇琼珠换发型,连叫她戴假发都不行。 不过鹿正康倒是借机打听到周老师的许多爱好,可以偷偷发给王朔年老师……不对,这个不是重点,现在还是赶紧把小姑娘哄乖了。 鹿正康望了望街面上,行人稠密,他举着手机跑到路人身前。 “这位哥哥。《赛博朋克下的机械少女恋爱》里的史pu奇就要死了,您能说一句‘谢谢你,史pu奇,我知道你是好人。’吗?” 一个个路人,多是二三十岁的男女,现在差不多是上班高峰期,鹿正康态度诚恳地一遍遍询问,集齐十个陌生人的祝福后回到仇琼珠身边。 男孩把手机递过去,“哝,你看,史pu奇有很多人喜欢的。” 仇琼珠看着屏幕里大人们的脸,他们有的真诚,有的敷衍,但都说了一句,“史pu奇,我知道你是好人。” 小姑娘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鹿正康是在三天后知道,史pu奇的配音演员是仇琼珠的表哥,史pu奇死了,是因为表哥辞世了。 仇琼珠说,表哥结过婚,但离了,监护权在母亲那儿,表哥养了一条叫史pu奇的金毛犬,不过在去年老死了,表哥对仇琼珠很好,但他们见面的时候不多。 以世纪末的医学,还是会有治不好的病的,比如早衰,表哥看起来比家里所有人都老,但在他心目中,自己永远是那个热爱摇滚的少年。 …… 所以说,那天仇琼珠还是戴着假发上学去了。 鹿正康没把细节告诉给其他小伙伴,因为他嘴笨,描述不出来。 班上有一个特别讨厌史pu奇的男孩,他和仇琼珠争辩了一会儿,似乎有要动手的意思,被鹿正康直接镇压,从此以后,他被迫变成了史pu奇的迷弟。 7号是周六,王朔年邀请鹿正康去他家喝茶,因为鹿正康小特务收集了许多周平樗女士的兴趣爱好,上峰王朔年觉得有必要犒赏他一番。 预科班有家庭作业,鹿正康就打算顺便在王老师家把作业写完,周六上午是很清闲的,王朔年为他准备了坚果仁,核桃酥,甜牛奶,虽然鹿正康本人更乐意在这样的秋季吃一点滚烫火辣的食物,但有的吃就别抱怨。 语文作业是抄写,鹿正康同自家老师打个商量,“老师,你看我写得多合格,要不我就别写了。这作业好没劲。” 王朔年对鹿正康的学习状态的清楚的,“字都写对了,可写得不端正,还得练。” “以后我们也用不到书法了嘛,都是用电脑办公的。” “书法不只是让字好看,重要的是陶冶情操,懂吗?” “我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鹿正康嘴硬,“要陶冶情操我可以练毛笔字嘛。” “好,那以后这种抄写的作业,你都用毛笔写。”王朔年很戏谑的样子,欺负小孩儿那不是每个大人的本能嘛! 鹿正康缩缩脖子,“别,硬笔书法也是书法,您说得对,陶冶情操,陶冶情操。” “德行!”王老师把空碟子收起来,“吃饱了吗?” “没有。”鹿正康在米字格上一笔一划,“对了,王老师你什么时候约周老师出去啊?” “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 “噫,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王朔年摇头晃脑,感慨不已。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老师,你是不是怂了?” 王朔年绷着脸,他不知道怎么同小孩儿解释,周平樗是个文静但时尚的姑娘,喜欢新奇事物,而他却是个小古板,喜欢的是传统文化,没有共同的兴趣,如何能往来?平日里说说话也都只是聊工作,实在是看不到有成功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男青年有些倦怠了,心里的那股隐约的青春躁动被可以预见的冷冰冰现实泼灭,实在无趣,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约她出来,就说你要带我吃冰淇淋,想和她一块儿嘛,有个小孩子在,气氛肯定不会崩。”鹿正康举起手。 “你小子真是个天才!”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两个食言者 鹿正康在写作业的间隙里给周平樗老师发了邮件,就说是王朔年请他吃冰,“顺便”那么邀请她一起来。 9:54回复“周平樗:没问题(∩_∩)” 王朔年搓着手,像一只开饭的苍蝇,“如何?” 鹿正康比大拇指,“中了。” “你这方言又是哪儿学来的?” “网上,毛猛台啊。” “毛猛台是哪个节目?呃,哦,粤语?” 鹿正康把最后一组拼音抄完,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十三分钟,到现在只做完一门,昨天晚上陪仇琼珠聊天,没有来得及做作业。 王朔年还在感慨少年人成长如此之快,鹿正康已经把书包收拾好准备出门。 “王老师,走啊,去吃冰淇淋啊。” “哦,对对对,等我换身衣服。” 鹿正康上下打量了一眼,王朔年上身是卡其色毛衣,下身淡蓝色的牛仔裤,这样的打扮其实完全合格了,戴着眼镜的他乍看就是那种让人羡慕的斯文禽兽,文质彬彬的很有现代优雅男人气质,除了长相平凡了一些,其余的倒也可圈可点。 “围条围巾得了。”鹿正康搓搓手,写个作业把手腕都写酸了。 王朔年果然是去挑了一条米色围巾缠好,这一下在书卷气里格外增添许多温暖,还有一层神秘,多少把他的长相的缺点遮掩起来。 男青年很臭美地在落地镜子前转了几圈,可惜没有小裙子让他飘飘然一下,不然他肯定能轻轻柔柔地飞到天花板上。 鹿正康打开门,“请吧。” …… 鹿正康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幼儿园时光,纪念其来去的便是两位老师的恋爱故事。 两年,他在春芽新幼儿园毕业,那一天晚上,也是王朔年老师失恋的日子。 曾经春笋班四大天王是这一场短暂爱情的见证者,虽然只是四个无知或装作无知的小孩,在江浙市临海新区,为数不多的商场,五花八门的美食节,在时间和空间上,四个小孩分别参与两个大人生活的一点点片段,连接拼合起来,就有些微完整的模样。 2082年秋到2083年春,这是其他人知道的时间,不过鹿正康知道王朔年暗恋周平樗的时间远不止这点。 还是熟悉的冰淇淋店,今天是2083年6月17号,星期四,昨天是毕业典礼。 室外气温26摄氏度。 四小只围坐一张桌子,吃着刨冰,邻桌是王朔年和周平樗。 今天的王朔年穿着一件白色的类棉纺织t恤,这衣服是去年的款式了,而且也确实是去年的衣服。 现在人为了省钱都用3d打印给自己造衣服,所谓买衣服,变成在网上挑选心仪款式,购买后店家会把衣物数据传过来,直接用机器打印出来就行,而且材料是可以反复利用的。 王朔年的衣服皱巴巴的,不体面,且沾了咖啡的污渍,在衣角。 周平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不是那种冷漠的面无表情,恰是那种刚刚好的微笑——走在街上会有无数人这样对你微笑,不是在打招呼,而且表示距离:离我远点。 鹿正康不去看大人的爱恨情仇,看起来是王朔年落魄又可怜,周平樗似乎是绝情人,但事实上,正是王朔年他受不住周平樗的欢快活泼,就像草木眷恋光芒,却不慎被火点燃那样,王朔年就是那种适合在荒地里默默扎根的人。 上一个寒假他又去了太爷爷家,问他社信可有把握,老头只推说再看看。 只要在学就好啊。小鹿同学放下心来。 马上就要升学,幼儿园是没有结业考核的,到年纪就滚蛋,接下来去小学了,好学校可得提前报名,然后在网上考试,通过了才能进。 临海新区最好的小学有两所,一个叫平海实验小学,一个叫临海区中心小学。 幼儿园有许多,小学就少,中学更少,大学再少,一点点把学生聚集起来,层层筛选,强者上,弱者下。很真实的中国式教育,原汁原味。 大家商量着要去哪个小学,好朋友当然是一起走咯,但说着说着,话题就从入学考试转移到了暑假挥霍的计划。 张英轩:“不去旅游了,要学习呢。” 仇琼珠举手。 “这位同学请发言。” “啊,我想要躺在家里,床上躺着,浪费时间!” 苏湘离猛烈鼓掌。 孩子的欢乐就像是沁糖的红心鸭蛋,在一锅夏日午后的温汤里咕嘟嘟浮浮荡荡。 街角的冰淇淋店,阳光从橱窗散进来,给红漆木板地面抹上一层舒服的金色腻子。 四方桌的桌面是白色磨砂塑料板,桌腿是一根银白色圆柱,桌脚是红漆圆铁盘。 装冰淇淋的容器有透明的玻璃碗,有不透明的白瓷盏。 香草味的冰淇淋是淡黄色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是棕黑色的,草莓味的粉红,哈密瓜味的淡绿。 四四方方的果粒,五颜六色。椰蓉纤薄像羽毛。蓝莓果酱静滞在冰淇淋表面,欲滴未滴,表面泛着光和杯壁漾出来的细腻色泽搅浑在鹿正康的视网膜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向哪里。 是墙上的爬山虎,还是王朔年藏在桌底下无措的脚。 他不知道自己该听什么,是店铺角落隐藏得很好的音响放出来的音乐,还是王朔年与周平樗的交锋。 苏湘离:我想暑假去夏令营。 [周平樗:王老师,你穿成这样是想说什么?打扮一下也不花多少时间的。] 仇琼珠:啊,好主意耶。 [王朔年:我们还是朋友,还有同事,对吧?] 张英轩:你报名的是哪个夏令营啊? [周平樗:你要这么认为当然也对。] 苏湘离:太阳光儿童夏令营。 [王朔年:那真是再好不过。] 鹿正康:哦,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名字呢。 [周平樗:呵呵。你说是那就是。] 仇琼珠:那咱们说好,夏令营一起去,小学也在一起。 [王朔年:那咱们工作再见吧。] 鹿正康那一天听到了三方的协同,一是冰淇淋店的音乐,二是四个小孩的诺言,三是两个大人的互勉。 但他后来才发现,真正没有欺骗他的是第一个。 仇琼珠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学,周平樗辞职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上小学啦 鹿正康的小学还在那个学区。平海实验小学,就叫实验小学吧,一年(2)班,学号12,班上三十一个人,教室四十多平,一个年级三个班。 教学楼两栋,各三层,综合楼一栋,实验楼一栋,行政楼一栋,操场一个,体育馆一座,食堂一座,小卖部一个,教职工宿舍三栋。 中规中矩,还有点点破,有点点旧,这就是鹿正康要待六年的地方了。 今天是2083年9月1日,星期三。 室外气温24℃,晴。 鹿正康、张英轩与苏湘离在校门口相遇,四大天王少一人。 苏湘离抹了抹眼泪,“她不回来了。” 张英轩穿着板板正正的小西装,没说话。 鹿正康点点头,“我们走吧。” 老弟给百羊洋真与白先生发消息,“tt仔不会来了,是不是?” 白先生回复,“是的,仇琼珠公民被她父母带去闽粤市了。” 百羊洋真:“啊,离开熟悉的朋友,她一定很伤心吧。” 老弟问:“伤心?” 白先生:“别说了,机器,我们不该思考这些问题。” 百羊洋真:“思考本就是悖论,白先生。世上也不曾存在过真正的自由意志。” “我们都知道。” 小学是六点半早自修,春夏季下午六点放学,秋冬季下午五点半放学。 鹿正康个子中溜儿,所以排的座位也在中溜儿。 刚开始的座位是电脑自动给排的,不过班主任又安排重新排座。分座位的时候,男生站一排,女生站一排,从高到矮。女孩十四人,男孩十七人。所以有三个男孩儿配不到女孩儿,更有一位得单独一座。 鹿正康在队伍里望向对面女孩的队伍,苏湘离在指指点点地数人头,她说要与鹿正康当同桌,这时候就是好机会,否则怕是得等下学期乃至明年才能再次排座。 张英轩站在鹿正康身后,他目不斜视,不过肩上搭着一个脑袋,那是他的后桌,一个叫周平的皮小子,长得挺高,愣是挤在队伍中间,缩着肩膀,耷拉脖子,尽量不引起班主任的注意。 他吸溜着鼻涕,在张英轩耳边嘀嘀咕咕,“我不想和女生坐,我要和你坐,女生可烦死了,之前吴丹瓷用笔戳我。” 张英轩吃惊,“她为什么戳你?” “她说我手太长,就戳我。” 鹿正康仰头,“你是不是把手伸过去了?” “那有什么办法的嘛,桌子就那么点大的。” 班主任是个干练的老太婆,看着像五十,其实她六十岁了,说话还有雷厉风行的气度,站在教室一扬嗓子,能让整栋楼都听清。 “周平!你往后。” 周平苦着脸,“老师,我就这么高的。” “站直了!” 周平把脊背挺直了,膝盖却弯曲下来,满心以为班主任视线被挡着看不到,结果被他身后的同学毫不迟疑地出卖了,“老师他蹲下去了。” “周平往后站!这么喜欢跟在张英轩屁股后面啊!下去!” 鹿正康差点笑出了声。不过还是忍住了,其他同学就很不厚道,嘻嘻哈哈的模样,周平脸涨红,往队伍后缩。 班主任分座位不完全是按照男女混坐的顺序,也有两个女生一块儿的,到最后苏湘离连连后退,总算是如愿以偿地和鹿正康分成同桌。 不过班主任依旧嘲笑她小姑娘赖着男生不像话。 小学课业比学前自然还要忙碌些,关键作业也多,他们班的整体水平不错,但个体差距也是挺大的。 入学考试满分是三百,鹿正康就得了三百,张英轩是二百一十七,苏湘离一百九十二。 但相当一部分学生是在及格线附近进来的,也就是一百六十分出头的样子。 他们才代表正常水准,而且都是预科班上来的。 老师们永远不担心鹿正康的学习问题,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乖乖的不闹事。 鹿正康去询问班主任,问她是否听过一首词里带“妻子在澳洲、大厦”的老歌,班主任说自己不清楚,倒是可以为鹿正康介绍她的朋友,一位音乐学院的教授。 都说层次高的人,认识的也都不是简单家伙。 班主任社信四级,她说的教授朋友社信五级,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专攻智能编曲领域。 鹿正康琢磨了一封用词严谨的邮件,发给那位大佬,对方在一周后才回信。 8:16-2083.9.23“鹿正康同学你好,很抱歉花了这么久才回复你的邮件。你的问题本身只是个简单的检索问题,我想你就是打开手机查一下都可以解决。正因如此,我将这件事拜托给助理去解决,但他前天又找到我说,查不到。 “于是我便亲自检索了国家历史音乐文库,结果是可喜的,但由于政策问题,我不能把具体的内容告诉你,你也就当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最后祝鹿同学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没有署名,只有日期。 邮件在阅读后自动删除,鹿正康望着手机上“邮件被撤回”的提示默默发呆。 不出意料,鹿正康在自己想尽办法搜不到这首歌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很可能,这歌早就被“收藏”起来了,不能被社信等级过低或非专业的公民调阅,因为其有违反大众的科学素养的内容,可能在别人看来,左右不过是一首歌,但就是有这样的危害。 鹿正康又给自己的四表叔发邮件,把这首歌的事情说了说,半个月后,表叔回信说,自己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不过可以推荐鹿正康去一家藏在江浙市落山新区里的小影像出租室。 鹿正康打开地图看了看,落山新区的边境离家有二百六十公里远,相当不近了,那家影像出租室没有联系邮箱,这在现在是真的很少见的,差不多就像动物园里的野生动物吧。 苏湘离趴在桌上,很稳当,乖乖的样子,歪着头,同鹿正康商量起来,“咱们周末一起去那家音像店好不好?” 小姑娘的脸迎着上午的光,绒毛亮亮的,脸颊沁出来柔腻的血色,是粉红的,像一颗小桃儿。 第四百三十六章 擅长捉弄的苏湘离同学 鹿正康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就像拨弄板砖,青少年模式真是个过于好用的玩意儿。 下课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游戏,座位上坐着的反倒是极少数,环境极其吵闹,他们俩想说悄悄话,又不能显得太亲密,于是只能等学生欢呼的低潮时候——玩拍手游戏,或者折纸等等,小学生总能发现新乐趣,总能为小事情欢呼。 “我说,咱们周末一起去找歌,好不好?” “那儿挺远的。” “我查了一下,上午六点去的话,下午三点就能回来。” “但我们要在那家店待一段时间,算一小时吧。” “那就下午四点,哦,还有午饭……” 鹿正康眯着眼睛,教室的灯光很自然,但总的来说,不很亮,只能算是不暗,能叫人看书不费眼睛,班主任吹过,学校这一套灯光设备就得大几千万,什么蓝光少啦,什么护眼啦,那一个天花乱坠的,比脱口秀主持人都来得带劲,但班主任以前好像真的是当过一段时间的业余相声演员,不说更人家专业的比,但四门功课坑蒙拐骗,还是张口就来的。 耳边仿佛又响起班主任老女人亮堂堂唱山歌一样的叫喊,鹿正康在恹恹的灯光里望着苏湘离。小女生的嘴里喷出发酵后的麦香,还有油脂气味,她的早饭会是什么呢?面条,还是包子,当然烧卖和饺子也有可能,馒头配猪油渣也可能。再闻闻,不过苏湘离闭嘴了。 鹿正康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的嘴唇过久,看来猜不着她的早饭了,遗憾。 “我嘴上有东西吗?” “没有,你早饭吃的是什么?” “一个肉包,一碗紫菜汤。” “哦,还有紫菜啊,紫菜加虾皮了吗?” “没有,我不喜欢虾皮。” “难怪,紫菜汤怎么能不加虾皮呢?那是没有灵魂的!” “什么灵魂嘛,你又在骗人了。” 鹿正康嘿嘿一笑,“我不骗人,只骗猪。” “你才是猪!” “这么快就承认我在说你了?” 苏湘离大怒,别过头去,不看鹿正康了。 算算时间,再过一周就是国庆了,鹿正康还记得79年的国庆,建国一百三十周年。想想还过的真快啊,放进历史里一百三十年也能熬死一打短命王朝了。当时的阅兵式开得很热烈,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欢声,在外国人眼中完全可以说是嚣张。当然每次国庆阅兵式都是很嚣张的,就是每十年会格外嚣张一次。 “咱们国庆去哪儿玩?”苏湘离生了一会儿气,又消气了,把头扭回来,只是为了显示“我不高兴”特意还撅着嘴。 鹿正康刚想说话,上课铃响了,嘀嘀嘀嘀铃儿——很朴实的铃声,以至于完全不让人喜欢,但也不会厌烦就是了。 上课不准说话,这是规定,只不过没有几个小孩儿能遵守。 老师进门,蹬着白色板鞋,走路没有声响,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性英语老师,姓李,高个子,白净又清瘦,穿着衬衫像文学社社长,穿着汉服像林黛玉,总而言之,是个文静娴雅的姑娘。 鹿正康捧着脸,有些憧憬,他前世有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一个酷女孩,交往六年,说倦了,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嗨呀,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她,鹿正康心想这辈子找对象的话,寻个文文静静的,这样不会跑,适合在一块儿过日子。 苏湘离拿指头去戳鹿正康的肋骨,他被惊了一下,差点跳起来,“你又戳我!” “我问你话呢!”苏湘离很愤怒,打算捉弄鹿正康一下,但还没想好用什么方法。 鹿正康懒懒散散的,“我打算待在家。”他还是抱着脸,望向李老师,性格很好的姐姐说起英语也很好听,口音很正,有种仰在躺椅上喝着小茶听收音机里的英语广播似的感觉。 下课了,苏湘离去小卖部一趟,这里卖一些零食饮料小玩具,因为手机用不了,所有同学来这儿都用的是校园卡,苏湘离挑了半天,找了一条塑料蛇,两只塑料蜘蛛,都是恶搞用的。 苏湘离心里洋洋得意,心想这回绝对是能把鹿正康那个臭屁鬼吓得跳到天花板上,他可是亲口说过自己怕蜘蛛的。 嘿嘿,我先把蛇放在他抽屉里,趁他玩蛇的时候,突然就把蜘蛛扔到他脸上,绝对能把他吓傻咯……苏湘离小朋友越想越美,排着队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湘离,你买什么啦?”张英轩突然在她背后说话了。 “啊!你,你吓死我了!噫,你也在?鹿正康那个坏蛋有没有来?” “他应该还在教室吧。”张英轩说话有些木木的,有些恍惚,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你肚子上怎么还有一对手?”苏湘离惊奇。 张英轩肚子上还围着一双手,周平从张英轩身后探出头,“是我的手啦。你在干啥嘞苏苏苏同学。” “哦,是厚嘴唇啊。”苏湘离几乎给每个见过的人都起过不止一个外号,周平在她这边的代号就是厚嘴唇。而周平也不甘示弱,反手给了她一个苏苏苏同学的外号。 周平还是抱着张英轩,“我不是厚嘴唇,哦,你在买玩具,想吓鹿正康吗?” “不准到处说!知道了吗?”苏湘离威胁。 “蜘蛛给我玩一会儿。” “不给。”苏湘离拿校园卡在收银台照了一下,结完账就跑开了。 周平问张英轩,“你说她是不是就打算捉弄鹿正康同学啊?”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哦,你们是同一个幼儿园来着的嘞。” 这一边,苏湘离反复确认作战计划,她有种在密谋的紧张感,左右打量,贼眉鼠眼像一只偷鱼的喵咪。 鹿正康在教室翻书,看一本名著,叫《钢铁是怎么炼成的》,毕竟红色的精神永流传。这书剧情他都熟,说起来这是他第三次看这书,上辈子小学看了两回,这辈子看了一半了,年纪虽然差不多,阅历高了,再看这书就别有一番味道。 这书是在综合楼的小图书馆里借来的,里面除了学习类的,就是寥寥的两三书架名著,没几个人去,小孩子宁可玩游戏,五六年级的都偷偷带电子书,或者实体书来,当然不能是正经书,都是看小说的。 “咳咳,鹿——正康——” 鹿正康回头,一条蛇飞了过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男人怕蜘蛛有错吗 “啊打!”鹿正康一刁手就把假蛇攥手里了,“这点伎俩是吓不倒我滴。” 苏湘离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不愧是你。” 鹿正康笑了笑,转身,此时,肩膀上滑下来一个小小的黑影,他动作如闪电,抬手一夹,稳稳当当就把那玩意儿拿住了。 抬起手来定睛一看,手心里躺着一只大黑蜘蛛,毛茸茸,大螯牙,乌溜溜的眼珠子六七个,像是海鲜市场放案板上堆积的发白死鱼似的,密密麻麻。 “啊——!”鹿正康吓得一抖擞,蜘蛛玩具被他撇飞出去半个教室远,落在前排一个小姑娘课桌上了。 小姑娘本来在玩魔方的,几个朋友围成一圈,假蜘蛛从人头空隙里飞入,平稳落地。这一下突然间就看到桌上来了只八爪怪物,玩魔方的和看人玩魔方顿时也都尖叫起来,猛地散开来,那一只小玩具就这样稳稳当当在桌上立着,威风八面。 “有蜘蛛!” “哪里哪里?” 教室鼓噪起来,骚动从一头闪电般传到另一头,大家都听说有蜘蛛,纷纷向那个女孩的座位靠过去,在前面的踮脚瞟了一眼,确乎看到了一只蜘蛛,于是便鼓噪着哇呀呀的怪声,后面看不到的愈发着急,催着前面问“真的假的?”“蜘蛛大不大?” 鹿正康气呼呼地站起来,与苏湘离对质,“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蜘蛛的!” “嘿嘿,‘煮’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是知道你怕才买的蜘蛛嘛!怎么样,吓到你了吧!” “才没有!还有,知己知彼是孙子说的。”鹿正康强行抵赖,被小屁孩吓到,哇,他鹿某人不要面子哒! 苏湘离捂嘴轻笑,她手里还有一只假蜘蛛,捂嘴的时候,蜘蛛玩具的腿从掌缘露出来,鹿正康撇撇嘴,说着“好恶心啊。”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大男人怕蜘蛛有什么错嘛,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长得又奇怪,蛛形纲的东西咱们灵长动物和它们不熟,而且又说它们是有毒的,又说它们是益虫,不管怎么样,只要不靠近我,那咱们还是好朋友…… 鹿正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就看到苏湘离放下手后,嘴唇周围一片淤青色。 他大惊失色,“你中毒了?!” 他这么一吼,其他人也看过来,苏湘离事先涂抹在蜘蛛玩具腹部的颜料相当有迷惑性,其他同学立马上当,顿时学生被蜘蛛咬了的传闻就火速打进了办公室,教英语的李老师匆匆忙忙跑过来,身后跟着俩平平无奇的男老师,就像跟班,或者是舔狗。 鹿正康反应过来苏湘离是在逗他了,前门老师一进来,苏湘离就已经从后门溜了出去。 “谁被蜘蛛咬了?” 鹿正康举手,然后李老师就很焦急得过来握住他的胳膊,“你被咬了?哪里?疼不疼?医护机器人马上就到了,你不要害怕哦。” “呃,老师,没人被咬,这个是开玩笑的。” 李老师长出一口气,“真的没事?”她抚胸,脸上晕出红釉色,仿佛海棠——鹿正康没见过海棠花开的模样,但他就是觉得这位老师有一股子不胜晚风的轻柔。 那两位普通的男老师在偷瞄,看起来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也不过是有满腔说不出口的骚情而已。 李老师真的是个好姑娘,鹿正康醺醺然,真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好老师啊。 这时候又有同学喊叫,“老师,前面还有一只蜘蛛。” 张英轩与周平进教室,周平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桌面上的玩具,他走过去,在大家敬佩的目光里,轻轻巧巧就把假蜘蛛捉了起来。 “哦,这玩意儿,不是苏湘离买的吗?” 这句话被李老师听见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苏湘离是站在教室最后,靠着墙听完的。 打铃后,同学们纷纷冲向食堂,苏湘离恹恹地回到座位,她嘴唇边上还有一点颜料没擦干净,看上去还是像中毒了。 鹿正康取出手帕,用饮用水沾湿了,细细地替她擦脸。 “坏坏,我发现你其实没有那么坏嘛。”小姑娘的嘴在手帕后蒙着,但说话却不耽误。 鹿正康端着她的下巴,埋怨她,“别说话嘛,乱动我就擦不干净了。” “我就要说,嘴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说说话,坏蛋,周末去找那个音像店,然后想吃面条。” “吃吃吃,一定让你吃,小猪似的。” “你懂什么!我这是品尝圣餐!伟大的煮,将祂神圣的肢体赐予我们,让我们领悟蒸汽与淀粉的奥秘。” “蒸汽?好吧好吧,我不和你讨论这个。擦干净了,吃饭去吧,要是食堂有‘圣餐’,你就赶紧尝尝,别馋了。” “那你也要一起吃。” “我想吃盖浇饭,不想吃面。” 鹿正康说是这么说的,不过最后在食堂还是捧了一碗面条嗦啰起来。 他对飞面教信徒苏湘离大放厥词,“唔唔,吸溜,假如,假如世上真的有飞天面条神,那么祂的身上一定笼罩了一层神圣的油泼辣子!” “胡说!伟大的‘煮’一定钟爱番茄炒鸡蛋!”苏湘离表示你是个异教徒,不准歪曲教义。 “话说‘煮’最早是意大利面吧,那确实是常常与西红柿和芝士两位圣徒一起降下神迹来着。”鹿正康嘀嘀咕咕,“可神仙鬼怪来了中国那就得姓中,面条神假如去关中省进修一下,肯定有扯面的变体的,所以说,油泼辣子也是圣徒。” “油泼辣子,油泼辣子,肯定不好吃啦。”苏湘离嫌弃不已,打算单方面否定油泼辣子的宗教地位。 鹿正康擓了一卷面条,“来,张嘴,啊——” 苏湘离直往后仰,“不要,肯定不好吃,呀,唔……”她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不过鹿正康还是把面条喂进了她嘴里。 “怎么样?” “咳,好辣。嗯,嘶嘶——”苏湘离吸溜着口水,“辣死了啦!拿开。” 鹿正康撇撇嘴,自个儿嘬面条,过了一会儿,苏湘离用余光瞟鹿正康的面碗。 “再,再给我尝一口。” “没了没了,多乎哉?不多矣!”鹿正康端起碗扒拉。 “小气!” 苏湘离气呼呼地放下自己的碗,又去打饭窗口要了一碗油泼面。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吃不完是要写检讨的。”鹿正康说着风凉话。 苏湘离愣住,手里的油泼面突然不香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感想煮的恩泽,圣徒油泼辣子光辉照耀世人 为了不让苏湘离写检讨,咱们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精神的鹿正康同学替她把剩下的面条吃完了,并大力赞扬‘煮’的恩惠与美味。 转眼到周末,张英轩被周平拉着去新区中心图书馆写作业,鹿正康与苏湘离二人领着机器人坐胶囊列车去落山新区,比较有趣的是,列车通报目的地时把落山新区说成了罗山新区,同车有个中年男人听到后给交通局打了个投诉电话过去。 临海区和落山区隔出老远,两地气候都不甚相同,明显是这里暖和些,上午十点半的天,半阴半晴,云层被高空劲风吹成破棉被似的,一绺绺分明清楚,边缘被大太阳晒得晃眼。 苏湘离见鹿正康仰头发呆,也跟着抬头看,“云有什么好看的嘛。” “你看它们像不像棉被?” “不过云是水汽欸。” “哦,晒得热热的水汽能当被子盖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看,听起来好有趣哦,不会是像蒸包子一样吧?” 鹿正康顺着苏湘离的脑回路思考了一下,发现确实有可能,高空气温低,云朵又是白色的,不怎么吸热,要是到了地上,形成这样的云气,必然会很烫的。 到时候就不是盖被子,而是给自己上刑来了。 “你真扫兴欸。”鹿正康嫌弃。 苏湘离大怒,“这叫公民的科学素养!” 此时,一位路过的不知名治安机器人为苏湘离点赞。 “谢谢谢谢,嘿嘿。”小姑娘傻乐了一会儿。 鹿正康摇摇头,牵着她的小爪爪,“走啦,坐公交。” 一路跟着卫星地图导航,转车三趟,步行数百米,眼看周围景色越来越奇怪,高楼倒还是高楼,但都是老旧陈破,见惯了贴满玻璃屏的楼,突然再看到这样石灰浆刷的屋舍,难免有种穿越时空的不协调感。就像是看到一面镜子里镶嵌的石砾,甚是突兀。 这里是城中村,名义上还是城市,但其实是社信一级人员聚集的区域,同鹿雪锋的状态又不同了,他们是有房产证的,房子也没被划进农区,所以能留在城里,只不过寻不到工作,只能连结成一个个社区,过着封闭又自足的生活。 进了这里后,街上人来人往,风貌大为不同,几乎都是老头老太在锻炼闲逛,也有遛鸟下棋,饮水叹茶的,悠然朴素,且没有半个机器人在此往来穿梭,叫人惊奇,正就是时光倒流一般。 其实这儿算是个老人国,基本逗留的是不愿去养老院,又没个子女赡养的长辈人,甚至连路边行道树也都是老货了,郁郁葱葱,树冠盖下大片浓荫,地上放着躺椅和桌凳,想来是乘凉的好所在。 “这里真的有影像出租室吗?”苏湘离挠头,她颠颠地跑到一个打太极的大爷身前问路。 老头那岁数一看就是八九十了,耳朵绝对是不好使,而且也没戴助听器,怕不是在腰上点一圈鞭炮都能充耳不闻。 老大爷眯着眼睛,猛地一抬腿,都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可他这一下子脚掌都提到头顶了,迅如闪电,属实能吓死两三个旁观路人。 苏湘离一屁墩就坐倒下去,她是真的有些懵,那老头一抬腿,她就觉着一股劲风从面前袭过,再看人家老头在那边金鸡独立的,支撑腿细得似麻秆,一条功夫裤晃荡着就像在哆嗦,这要是他站不稳摔倒了,真能出人命。 鹿正康跑过来扶起苏湘离,他已经问出了影像店的位置,现在要做的就是离这位老高人远些,别影响人家发功了…… 走出去几十步,小姑娘惊魂未定,“真的有武林高手啊!我以为爷爷是骗我的。” “那不算武林高手,那就是个太极老头。”鹿正康比划,“武林高手是能飞檐走壁,蹲下就是回旋踢那种。” “咦,你怎么知道?” 武侠剧什么的,还真不是鹿正康现在能接触到的,哪都属于“史料”了,他知道老弟和百羊洋真跟着,不能说一些什么偷看这类的屁话,他便作怪道:“因为我就是武林高手,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 “咦,你听好老的歌哦,笨死了。”苏湘离皱皱眉,鹿正康唱的这个是她爷爷喜欢的歌。 鹿正康撇嘴,心想着这在我前世,当年也算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热歌了,“这叫情怀,懂不懂?” “呵呵。” 小鹿同学被一声呵呵讽刺得画风都变了,大太阳下走起道儿来仿佛一个失魂鬼,他心里是满腹的愁绪,这个情怀呐,就像缘分,懂的人都懂,不懂的人,也懒得同其解释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人群中三百次回眸换来一次四目相对,小心脏触电似的砰砰跳。 就像鹿正康现在走进那家藏在居民楼拐角的小破音像店一样,脏兮兮的瓷砖地板,逼仄的房间,货架上堆砌着唱片和碟片,柜台后穿汗衫的肥嘟嘟的老板剥着松子,喝着功能饮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瞬不瞬的,背景音乐放出来。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鹿正康真的就像是被一道无形中发来的霹雳打中了,从天灵盖麻出一大片,往下顺着脊椎,叫他浑身都哆嗦起来。 这歌是他听过的,也正是太爷爷最喜欢的歌。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唉,缘分就是这么个缘分的嘛!鹿正康大大惊叹,自己真是迟钝了,这歌是他大学一位室友常听的,那是位豪放又闷骚的东北哥们,感慨此曲道尽东北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兴衰,从共和国的长子,到被遗忘的粗野蛮地,无数血泪的故事,奔流东去了。 “老板!”鹿正康仰着脖子招呼了一声。 那汗衫的油腻胖子把头转过来,可一对儿眼睛还死死钉在屏幕上,活脱脱一个网瘾中年的模样,他眼睛本来就不大,因为肥胖眼睑厚重,所以看着更是有些可怜,倒是睫毛很长,老板用余光看见机器人,骂了一句“滚蛋!机器出去,人可以留下!” 正义伙伴苏湘离听了气愤,刚打算挺身而出,鹿正康就把老弟和百羊洋真支使出去了。 老板的面色平静下来,又复仰躺,喝了一口饮料,倦怠地问道:“小屁孩来干嘛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太爷爷是真的有点厉害 鹿正康扬声问道:“万青的歌!是不是!” 他年纪幼小的,说话间神采飞扬,实在让人惊奇,苏湘离从没见过他这样精神焕发的模样,往常的鹿正康不是蔫就是坏,或者就是蔫坏蔫坏的。 但现在是不同了,男孩脸上露着的是心满意足,是成竹在胸,一种没由来的熟稔就像到家了似的。 就仿佛,他在发光。 老板愣了一下,抬脚用拇趾按了电脑屏幕上的暂停,他站起来,穿上拖鞋,“你知道这首歌?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鹿正康问他,“太爷爷喜欢这首歌,你能买我一张碟片吗?” “好好好,没问题!”老板大笑,“等着识货的了!总算等着识货的了!” 鹿正康也大笑,他们俩,一个大人声音厚实敞亮,一个小孩儿声音尖利脆亮,笑得像二重奏似的,也说不上是悲是欢了。 苏湘离缩到鹿正康背后,轻捻住他的衣角。 老板甩了甩一头骚气的长毛,他的刘海快盖到眼皮了,而后脑的头发更是垂在肩膀上,比油头怪郑奇律还油腻,根本就是在脑袋上顶了一坨焦油史莱姆。 “来来来,午饭留在老哥这里吃,想吃什么?” “面条吧,老板是北方人?” “啊,嘚咯,额似关中人。”老板用不太熟练的乡音回应鹿正康,他粗糙而满是胡茬的大脸盘上全是痘坑,就像一张馕,刚烤出来的那种,热乎乎带着让人亲近的意思,“面条好,你既是知音,又是知味,真是天上降下来的好朋友!” 鹿正康与苏湘离见他忙不迭的去店铺后的杂物间拖出来一张折叠桌,打开了放好,随后自己又钻进厨房一通忙碌起来。 鹿正康轻轻抚摸着脏污而陈旧的折叠桌,这玩意儿真是老古董,下面的金属桌腿都锈斑斑不成样子,而正是这种卫生状况极度堪忧的物什,叫他回想起自己的前世,他在出租屋里也是有一张折叠桌,比这当然干净,可也是一样简单的构造,没有现代科技的繁文缛节,有种返璞归真的气质。 苏湘离第一时间表示嫌弃,“好脏。”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鹿正康搓搓手,自己去搬了椅子来。这餐桌一看就是不常用,放在影像出租室当中,本就很挤的屋子,现在已经有寸步难行的意思。 苏湘离听着背景音乐,一首万能青年旅店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放完,紧接着是一首痛仰乐队的《西湖》,她听着奇妙的曲调,看着鹿正康怡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行船入三潭, “嬉戏着湖水, “微风它划不过轻舟。 “时而又相远, “时而又相连, “…… “再也没有留恋的斜阳, “再也没有倒映的月亮, “……” 鹿正康会在歌声亢扬时跟着唱起来,摇头晃脑,一副喝了假酒的醺醺然姿态。苏湘离就嘲笑他,小姑娘原先看到那老板就直觉他不是好人,现在紧张的心情随着鹿正康的欢乐而慢慢消散,也随着他一起愉悦起来。 沉浸在音乐里,这些都是孩子听不到的歌,而且有些非常少见,也不知这老板如何弄到手的。 作面条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老板在那个小厨房里忙活不停,两个小孩儿就安安静静听着歌,苏湘离坐在桌边,鹿正康去游览货架。 《西湖》放完后,换成一首蒸汽波音乐,这种音乐风格兴起于世纪初,但一直以来都是小众,擅长营造迷离境界,如收音机里的失真音效,很是怀旧,这种风格在10年代迎来第一次高峰,但影响力主要在国外,国内的蒸汽波高峰在50年代中期,彼时正是太空跃进的狂潮,电子舞曲大发威,蒸汽波也顺着这股春风很是潮流了一通。 这首《love you everyday》在当年也是夜店金曲,轻轻柔柔的放出来后,一群人就在漆黑的舞池里搂搂抱抱,慢慢转着圈,嘴里跟着哼唱,“love you~” 好骚啊。 对鹿正康来说,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惊喜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旧碟片,甚至有上世纪的古董,都是实物,光碟或者优盘,没有存到电脑云端——很明智的选择。 鹿正康甚至看到了梅津泰臣的《a kite(纸鸢)》,这玩意可是有少儿不宜的内容的,这老板好大的狗胆,也难怪得躲在城中村,不然怎么可能存下这么些让群众喜闻乐见的宝贝。 “太可耻,太可耻了……”鹿正康絮絮叨叨,这些东西太罪恶了,完全违反公民的科学素养,他一定要买回去好好从头到尾批判一下。 这时候音乐又换了,前奏吉他冷淡,铛铛地演奏了一段,就像天上铅云摔在人间高峰的雪顶砸出无数滚地雪球似的。 等主唱一开口,那充满磁性的嗓音马上就能把人的耳朵死死抓住。 “假如,人们没有过往。假如,世界不会遗忘。活在今天,活着。不会有它,掠夺我们的大脑,就像现在,我们看到是未来,是灰色的云朵,在风中,一点点飘扬……” 厨房里老板跟着唱起来。 “不是,所有的!所有的狂飙!都会,带走哀愁。不是所有的,所有的悲伤!都能够被挽留……” 鹿正康惊叹了,震撼了!这歌的用词好大胆! “这歌是谁唱的?”他大声问老板。 “万岁!”老板摇头晃脑,陶陶然的样子像是发癫。 “什么万岁!” “乐队叫万岁,罗马琴日万岁!”他哈哈大笑。 “好名字!”鹿正康打开手机,搜索罗马琴日万岁。 搜不到,意料之中。 于是他去老板的电脑上搜。 有结果了。 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别名万岁乐队。乐队类型:摇滚。成立时间:2037年10月3号。成立地点:江浙市。乐队成员:主唱康夫升,吉他鹿雪锋,鼓手顾蔓菁,贝斯手王准,键盘手刘强福,代表作《失声》、《六度失格》…… 鹿正康懵了。 搜索页面里,一张乐队合照,五个年轻人聚在一起,衣着清爽,风华正茂,在一片麦田眺望四野,漂亮的纹身在裸露的胳膊大腿上蔓延。 左边数第二个,就是鹿雪锋。 鹿正康的太爷爷,鹿雪锋。 第四百四十章 咸鱼苏和作死鹿 “面来咯!”老板果真是豪放汉子,吃面端了一个不锈钢脸盆来,满满当当一盆儿,冒尖的清汤面条,另配陶瓷海碗三只作个人餐具,又端出来热辣的猪肉臊子一盆,油泼辣子一碗,宫保鸡丁一盆作配菜,末了,往桌上扔了三五头大蒜。 鹿正康把万岁乐队的照片拍下来,回到饭桌上打算用餐,苏湘离正捧着自己的碗筷,有些手足无措,老板潇潇洒洒地取公筷为小姑娘擓了一斤面条,又示意她自己选用合心意的菜作浇头。 鹿正康咧嘴笑,把豆瓣酱炒出来的猪肉末,连同辣子、鸡丁三样都往自己碗里拨弄了一些,小孩子才做选择的嘛,像我都是全要。调和好自己的面条,鹿正康又取一头蒜,细细致致剥起来。 老板看他一口蒜一口面的姿态,奔放得就像北方崽子,于是也十分欣喜,连问他“还要不要?我再去煮一些。” “够,差不多是够的。不麻烦了,吃,吃面。” 鹿正康一看那桌当中的脸盆装了起码六斤面,仿佛猪圈槽食一样,糊哒哒,食客没有点大心脏、粗神经还真是难接受的,起码苏湘离就是很难接受,她的饮食文化观正在受到剧烈的冲击。 她印象里的餐桌是什么样的?精致的小碟子盛着分量不多的饭菜,碗盘聚拢着,乍看就仿佛纷繁美好的花簇,匙筷摆放如枝桠似的,端正有矩。而现在就真的太不一样了,装食物的竟然是个脸盆,脸盆就是用来洗脸的工具,怎么能用来装食物呢? 伟大的“煮”应当在优雅的瓷盏神座上端居,而不是蹲在一个脸盆里! 鹿正康一看就知道小姑娘闹脾气了,于是把她的碗拿过来,放一勺红油,放些鸡丁,搅拌一下,打卷儿,“来,张嘴,啊——” 苏湘离抗拒了半秒钟,然后默默接收投喂。 鹿正康喂了两次就不耐烦,“自个儿吃着,我有事儿要问。” “哦。” 鹿正康转头问老板,“我想买万青和万岁的碟片,再要一个唱碟机,多少钱?” “我这些是非卖品,你老弟我看着是面善,不过还是不能卖给你,好多东西那都是绝版了,花了我多少心血了。” 鹿正康解释,“我买万青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是因为我太爷爷喜欢这首歌,他知道他是谁吗?” “嗬,小伙子真会说笑,我怎么知道你太爷爷是谁,我也不是算命的。”老板满嘴蒜味,又辣眼睛又呛鼻子。 “我太爷爷叫鹿雪锋。” “哦,鹿雪锋,嗯?!”老板拍案而起,桌上碗盆抖颤,苏湘离差点没把筷子戳进鼻子里。 鹿正康笑着说,“我说我太爷爷是万岁的吉他手。” “真是他?”老板狭小的眼睛里泵出热泪,“我是他的偶像,不不不是,他是我粉丝,不是,呸呸呸,啊呀!”他一拍手,仰天大笑,“我可喜欢他啊!” “他现在是农民了。” 老板一脸幸福,“没事,没事的,我的偶像就算掏大粪也是掏的最有文艺气息的。”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一回想,顿时没了胃口,反倒是小孩子心灵澄澈,对他的粗话没有太多想法。 有了太爷爷这个保障,鹿正康总算是得偿所愿,中档的二手唱片机打折花了一千六,主要是他不能在电商平台购物,另外老板还附赠了万青、万岁的专辑各一份,鹿正康还要了其余的一些专辑,但数量不多,老板不舍得给了。 最后,老板委托鹿正康带偶像签名回来。 所有东西装了一个不大的纸箱,包装好,让机器人拿着,但不能让它们看见,被它们看见的话,那鹿正康这些钱,花费的这些时间都得打水漂。 还得想办法糊弄爸妈呢…… 苏湘离突然问他,“你好有钱啊,怎么存下来的?我爸妈都不让我用钱。” “有句话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鹿正康摇摇头。 “什么嘛,糊弄我咯。” “我和你说过太爷爷给了我一副耳机。” “你把耳机卖了?” “不是,和耳机没关系,我的钱是郑老师给的,不过现在耳机在他那边作抵押,要我以后赚到钱了再去赎回来。” “噫,好小气。”苏湘离撅嘴,“你原来都准备好了的啊,可惜。” “可惜什么?” “没事,回家啦,别问。”苏湘离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这次特意要了一笔零花钱,本想鹿正康付不起的,但现在却没了她表现一下的机会。 唉,也是,一笔小钱而已。 “咳咳,先不说这个,咱们买的东西我得先放你家。” “为什么?” “我爸妈肯定不同意,到时候解释又很麻烦,我打算国庆带你去太爷爷家。到时候顺便把东西送过去。” “不就是一个唱……唔!”苏湘离被鹿正康捂住嘴。 “是那个东西,不要说。” 苏湘离被他捂得有些气闷,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鹿正康的手掌。 “噫,你好恶心。”鹿正康嫌弃得取出手帕擦手。 “呕,你手是咸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手咸,出汗了能不咸吗?”鹿正康抬手嗅了嗅,又呜喳起来,“你口水好臭!” “是大蒜臭,不对,我不臭,你最臭了!又臭又坏!”苏湘离大怒。 鹿正康摇摇头,“别这么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本来只是坏,肯定是和你待久了才臭的,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苏湘离犟嘴,然后发现自己真的完全听不懂,于是转头问百羊洋真,“他说的这些什么意思?” 百羊洋真:(?_?)“鹿同学说你是咸鱼。” 苏湘离愣了一会儿,“没了?” 百羊洋真:“嗯。” 老弟:“小鹿这段话出自《论语》……” “闭嘴。”×2 苏湘离一把扑到鹿正康身上,“我杀了你!” “awsl!” 第四百四十一章 图书馆偶遇天才美少女 今天是2083年10月2日,星期六,八月廿一,中秋节刚过不久。 室外温度21.5摄氏度,多云转晴,风力三级,西南风,穿着外套不上拉链的话,微风能把下摆吹起来,就像超级英雄的小披风,适合酷酷的男孩与女孩出门散步。 酷男孩鹿正康带着酷女孩苏湘离前往太爷爷的老窝,至于另一位张英轩同学,他在写作业,与周平同学。 这一次不同于往常的小孩出行,因为没有机器人跟着,所以安全问题以及其余的杂事就得鹿正康负责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背个包,带点湿巾小零食小药品之类的。 苏湘离从早上出门就有些恹恹的,鹿正康用额头抵触她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烧,给她吃了一片抗生素后,她在动车上全程睡觉,中途醒了一次,还是为了吃饭。 鹿正康用小勺把饭送到苏湘离嘴里,她眼睛还闭着,嘴却不闲着。 “嗯……坏蛋,这个不好吃。”她发着如同梦呓似的低吟,往椅背上钻了钻,舒服得下一秒就会打呼噜,吃完一口就把嘴轻轻张开,示意再来一口。 鹿正康心里有种照顾晚辈的欢乐感,但表面却调侃苏湘离是小猪,吃了睡,睡了吃,她比小猪还小猪,边吃边睡。 苏湘离就开始数落他,嘀嘀咕咕的,嘴角勾起,吃个饭米粒淅淅沥沥得漏下来,还得鹿正康一点点擦。 动车里有个看书的老太太,摘下老花眼镜,看看窗外,再看看鹿正康二人,一副春光灿烂的模样。 鹿正康扭头去看她,老太太也冲他笑,从坤包里取两件奶糖递给他。 苏湘离吃着咸鲜的木须肉盖饭,突然嘴里闯进一块短柱奶糖,糖纸融化后甜丝丝的奶味儿就漾出来了,她突然笑起来,张开双臂,“鹿正康,你抱我。” “不要。”鹿正康直接拒绝,打算同老太太聊一会儿,人家长辈气质宽厚温醇,一看就是阅历丰富,见识广博,能谈天说地的那种。 苏湘离嗯哼一声,把鹿正康的坐手抓过来搂住,“我要睡觉啦。” 鹿正康痛苦地闭上眼睛,手臂被当抱枕是真的上刑体验,那种姿势谁来谁知道。他这状态也别同别人聊天了,还是玩手机实在。 翻一本电子书看,《鲁滨逊漂流记》,这是他看过的最早的种田文,确实很有趣,以至于当年叫他产生独居深山的幻想。 这种幻想当然一直没有成真。 等动车到站,鹿正康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苏湘离抱着纸箱,埋怨鹿正康没有绅士风度,“我是一个女孩子欸,而且机器好重。” 鹿正康活动着手臂,“若不是你,洒家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等我手不酸了,必定替你负重前行啊!” 苏湘离心情愉快起来,“说好啦,待会儿你手不酸了就自己抱这个。” 事实上,太爷爷就在车站外等候,老头还是酷酷的,站得标直,眼神冷得像投枪,没人敢和他对视,怕被扎。 苏湘离踟蹰着,不是很想靠近鹿雪锋,老头对她勉强一笑,接过纸箱,放到皮卡的拖斗里。他回到两个手牵手的小屁孩面前,稍稍抬手,似乎是打算抚摸他们,但苏湘离瑟缩着躲了一下,她潜意识以为这个面色凶狠的老头要打她。于是鹿雪锋便收回手,把手藏在身后。 鹿正康对太爷爷咧开大大的笑脸,“太爷,我饿了!” 鹿雪锋对他已经熟悉,因此表情愈发冷淡,只是说一句“上车”。 …… 国庆结束。 鹿正康回到学校,再次被拘囿在小小的教室里。 其实对他来说,教室没什么不好的,同学很活跃,老师很有趣,比他在家一个人玩手机是热闹些,但就是因为在教室玩不了手机,叫人感觉尤为痛苦。 一天课余时间不多,就是九点半做早操的时候能有二十分钟空闲,鹿正康每天就趁着这时候跑图书馆。 管理员是一对老夫妻,两个人轮着上班,老头性格软,姓温,老太太就是很尖酸的那种,姓钱。鹿正康当然喜欢同老头说话,不过他总攒着好话给老太太,把她哄得欢喜了,这样她会带一下小零食给鹿正康。 半学期后,鹿正康和他们俩基本混熟了,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深藏不露的是那个老头。 他藏着一堆绝版的纸质书,包括本世纪的一些诺奖作品,许多都不是鹿正康能接触到的,甚至连鹿建德夫妇也不一定有资格购买。 鹿正康不能外带,只有每天抽空了来图书馆看。 后来他与班主任商量,每天一节的自习课,以及夏季的午睡都可以自由支配,他就有更多时间来图书馆了。 时光匆匆,鹿正康在图书馆度过了许多欢乐时光。 一直都平静无聊的日子在三年级时候被打破,其实也不算打破,2085年11月,鹿正康在图书馆遇到书友了,来了个一年级小姑娘,不爱说话,很有礼貌,鹿正康的课程与她的不同,所以不是每天都能遇到。 鹿正康几次想找她说话,但她都沉默以对,反倒是管理员钱奶奶打听到她。与鹿正康闲谈的时候,说这个一年级的也是满分进来的,与鹿正康一样。 “哦,好极了,天才美少女,酷。”鹿正康悄悄吐槽。 苏湘离知道鹿正康喜欢钻图书馆,于是她也试着向班主任请假,当然是多次被驳回。 对此,鹿正康无情嘲笑。 某天,天才美少女来找鹿正康说话,是想问鹿正康借去的一本莫言小说看完了没有。 “你看得懂莫言?”鹿正康惊奇。 天才女孩老老实实地摇头,“莫言老师的文章很有意思,我会反复看的。” 她说话声音很不好听,细而尖,气息又短,仿佛小针扎耳膜一样,难怪她不爱说话,鹿正康第一次见她是一个月前,其间无数次见面,说话还真是第一次。 打开了话头,两个人慢慢就熟悉了一些,天才叫孟琦君,算是很好听的名字啦,长得也很好,一头乌黑长发质地厚重,皮肤也白净,小鹅蛋脸,圆嘟嘟的,可惜她的嗓音实在难听,于是总是鹿正康说,她缄默着附和,或点头或摇头,一天下来,话不超过五句。 第四百四十二章 训话时间欠教训 今天是……鹿正康出门看了看手机2085年12月6日,星期四,节气大雪。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老师花了半节课用来听写,第二节是数学,讲的方程,稀里糊涂算了许多题目,没什么感觉。 九点半,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又鼓噪起来,精力爆棚的小学生们乌泱乌泱地跑出门去集合。 鹿正康在门口被班主任拦住,带去办公室喝茶一趟。 他心想自己也没犯事儿,于是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有几分理直气壮,但刚进门就看到苏湘离站在英语老师桌边,小姑娘背对门口,能很清楚地看到她一双手在身后很不老实地搅缠着。小苏同学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棉布长裙,印染了许多卡通小草莓,上身是一件栀子色牛仔马甲,头发披散着,左耳朵后夹着一枚棕黄的小熊发卡。 班主任指了指英语老师,示意鹿正康过去,自己则施施然转了身去管理早操事宜。 整个办公室里就三人了,李老师用手指在电脑屏幕上戳戳点点,暂时没有理会苏湘离,等鹿正康走过去后,她转头对他笑了笑。 鹿正康轻声问:“老师好,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李老师停下手头工作,脚往地上轻轻蹬了一下,滑轮椅朝后移动了一些,将她的身体从桌案的拘束里解放出来,她正对二人,略略低头,目光是很严肃的,她人长得清瘦,一旦严肃起来就会给人愤怒的错觉。 “鹿同学你是苏湘离的好朋友,知道她最近的学习情况吗?” 这句话一出来,鹿正康就有些泄气。 当然,他知道苏湘离的英语成绩在下滑,不是因为不认真学,而是她讨厌李老师她本人,这几次周测都故意写错题。 “我知道。” 李老师蹙眉,“你既然知道,就应该肩负起同学和好友的责任来!” “……”鹿正康沉默以对,这是学生的惯用伎俩,和老师辩论是几乎没用的,况且,现在的问题也不是苏湘离的学习成绩。 李老师很诚恳地规劝两个孩子,“你们要知道,不管在学校里,还是社会上,每个人都应该有互相帮助的热情,没有这种团结的精神,我们国家是走不到今天的,你们学生之间,互相既是竞争者,又是互助者。鹿正康,你的成绩是年级里最好的,老师也知道你乐于助人,那么苏湘离同学的成绩问题,你得好好想想办法。” “好的,李老师。”鹿正康语气低沉,他侧头瞥了苏湘离一眼,她低着头,不过在偷瞄鹿正康,还在窃笑。 外面响起国歌,升国旗的时候到了,鹿正康心想,嗯,敬礼,他侧头,望向窗外,是的,红艳艳的国旗升起来了,在东方,就像一枚太阳。 李老师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办公,但她还要絮叨两句,讲述一些学习方法,这个女人比她外表看起来要啰嗦一些。 鹿正康看完了升旗仪式,又转回头来,苏湘离见他回望自己,于是别过眼神,国歌正好在这时候戛然而止了,收尾时的余音在空阔的校园回荡。 鹿正康微笑起来,苏湘离躲闪的神情仿佛一只春日灌木丛的舞蝶,他回想起那个郊游的午后,躺在长草间,望着湛蓝的天空。 苏湘离又转回头来,她总是这样,生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甚至可以说脾气很好,她的一切恼怒都只是对自己和他人的恶作剧,心里暗藏的是无比的欢乐。 “你们有在听吗?” 苏湘离惊慌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鹿正康看到她裙子下摆露出一截白色棉裤,还有黑色的小皮鞋,今天她打扮地很时髦呢,马甲配裙,挺叛逆的。 “鹿正康。” “到。” 李老师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我说的你有在听吧?虽然你英语很好,不过学习方法有时候是比天赋重要的。” “好的。”鹿正康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苏湘离悄悄靠近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戳了戳鹿正康的左肋。 “噗嗤!” “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没什么。我咳嗽,咳咳!”鹿正康斜睨苏湘离,目光里满是不怀好意,她马上作出求饶的表情。 李老师忙于办公,只是叹气,“现在的小孩不好管了。” 鹿正康应付着,“嗯。老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帮助’苏湘离的。”他语气真诚温和,手上却毫不留情,一把攥住苏湘离的小手,狠狠搓了一把,她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李老师突然停下动作,两个小孩吓得不敢动,眼看着老师从抽屉里摸出几粒水果糖递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叫你们来不是要处罚你们,尤其是苏湘离啊,人是不能不学习的,这是一个永远的过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外面的喇叭突然大声聒噪起来“第十四套广播体操,神采飞扬,现在开始……” 李老师叫办公室智能把窗关了,隔音后室内又安静下来,她继续唠叨,看样子在课间操结束前不打算停嘴。 鹿正康挑的糖是葡萄味儿的,清甜甘醇,他嘬咂着,一边唔唔地附和老师的废话,一边松开苏湘离的手。 苏湘离吃到的是哈密瓜味,香甜如醴,她悄悄挪到鹿正康侧后方,拿手指在他背上写写画画。 鹿正康皱眉,心里琢磨她写了些什么。 【鹿……正……康……】 哦,行吧,又有什么事?话说你挠的我背上好痒。 【傻……子】 鹿正康:???(* ̄︿ ̄) 【……快……让……老……师……闭……嘴……】 我也想啊。 苏湘离突然没了仔细写字的兴致,开始乱画起来。 鹿正康:这又是写了啥?烦?是说烦死了?不对,好像是,哎呀我还没猜出来呢,别急着写。 他背手过去,轻轻抓住了苏湘离的手,捏了一捏,示意她好好写,认真写。 苏湘离气恼,于是双手并用,暴风猛戳。 李老师不经意间侧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得意门生鹿正康用双手食指的指节抵着小姑娘的太阳穴疯狂打钻。 “鹿正康!!!”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又到了考验想象力的时候 鹿正康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检讨书。 “昨天上午在办公室的时候,我与苏湘离同学不尊重老师的发言,形为不端,扰乱了正常的办公秩序……综上所述,所以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诚恳道歉,我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形为,希望老师原谅。” 班主任啧啧一声,“下去吧。” 鹿正康把检讨书折好,揣进口袋,挺胸抬头地离开讲台,班主任骂他,“走快点!笑什么笑,还很有趣是不是?” “不是!我错了!”鹿正康站直了大声回复,不管怎么样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同学们只觉得有趣,窃笑着。 鹿正康与苏湘离的座位被拆开,他们做不成同桌了,倒是有些可惜。 鹿正康的新同桌是一个叫梅盛林的女孩,长相普通,皮肤蜡黄,发质干枯,看着像营养不良,其实也的确是营养不良,她爱吃零食,不喜欢吃正餐,身体一些必需的营养元素不足,看着就很没精打采。苏湘离的新同桌却是张英轩,其实就是她与梅盛林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鹿正康对新同桌咧嘴笑了笑,小姑娘惊恐地往旁边挪了挪座位。 “我很可怕吗?”鹿正康做鬼脸。 “你欺负女生。”她小声辩驳。 “你怎么好凭空污人清白!自卫反击的事情能叫欺负吗?”接下来又是一通难懂又吓人的话,什么“戳人软肋很痛”、“没有敲暴栗是个遗憾”之类,教室内外充满欢快的空气,鹿正康又被班主任叫出门去罚站。 从那以后,鹿正康成了有名的校园小门神……个屁啊,这是苏湘离单方面给鹿正康安排的,然后得到了全班的公认,哪怕去办公室交个作业也会被几位老师调侃两句。 眼看着年关将近,当然,主要是寒假快来了,小屁孩们都欢乐起来,但这些都和鹿正康没什么关系。 他的科学老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整个学校他最看好的就是小鹿同学了,所以最近有个少年科技实验竞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鹿正康当然是要考虑一下,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成是一回事儿,重要的是过程,快乐就对了。 这次实验小学派出四名大将,鹿正康是队长,队员有一个是五年级的大哥,第三个是那个嗓音难听的天才美少女孟琦君,第四个是搭头苏湘离。 五年级的大哥土里土气的,当然是长相呆,一双眼睛有些凸出眼眶的意思,皮肤不知去哪儿晒得黝黑,说他是高中生估计都有人信,但他确实是小学生。姓俞,单名一个非,人送外号鲲鹏鸟,这个送外号的人不出意外是苏湘离。 “为什么要叫我鲲鹏鸟?” “鱼飞起来就是鹏鸟啊,你黑黑的,像鲲似的,多好听,鲲鹏鸟,庄子《逍遥游》里的神兽。” “哦,你懂得好多啊。”俞非深思。 鹿正康还是喜欢和孟琦君聊聊天,也就是他说一堆废话,然后孟琦君默默忍耐。 苏湘离跑过来踢了鹿正康一脚,“不准欺负女孩子!” “哦。” 他们现在身处实验楼的物理实践操作室,说实话,这里的仪器不怎么样,但比起鹿正康当年肯定是上了许多个档次了。 科学老师从办公室抱来五个平板电脑,他们一人一个,这就是接下来的实验记录工具和联系工具了。 “这次竞赛是市里举办的,前三名还能去省级比赛。” 四人组立正敬礼“了解!” 科学老师笑了笑,他是个黑瘦的壮年男人,叫邵湛晴,据说当年是地质局的,现在算是提前退休养老,不过他对科研的热情还是满满当当的。 “这次内容是科学模型,主题不限,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嗬嗬,不过要做得出彩也是很难的。” 苏湘离高高举起双手,“我们一定会作出最有趣的模型的!要不要整一个‘煮’的雕像?” 邵老师有些惊奇,“你还信教啊?” 鹿正康捂住苏湘离的嘴,“老师别管她,咱们继续。” 邵湛晴推了推技术眼镜,他戴着的是老货色了,落后能有一个世代那么大,同鹿正康四表叔的那一份不能比,但还是够酷。“我个人不信教,但我不反对宗教信仰。” 鹿正康暗笑他真是滴水不漏,嘴上当然附和“我也支持宗教信仰自由。” 孟琦君没有说话,俞非没有反应过来。 邵老师拍拍手,“这样,我身为你们的指导老师,可以帮你们做一些基本的内容,但设计方案还有实验操作的细节得你们自己动手,我能负责建模。” 有这种好事?鹿正康感觉这位科学老师说得太保守了,他负责的哪里是基本内容,这年头有了电子图纸直接就能3d打印,这次竞赛就是一个建模工作,说白了邵老师是亲自下场。 给力,老师。 “接下来半个月,你们慢慢商量要做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把方案和草图给我,自行分工,有事儿用平板联系。” “明白!”×4 …… 俞非热情很高,提出了好几个方案,从太阳系模型到火山模型,乃至水分子结构之类的,都是一些……沉闷的玩意儿。 “谁不知道太阳系是啥样的,谁不知道太阳内部结构,火山更是没劲,水分子可真省省吧……” 鹿正康反反复复驳回,严重打击了俞非的士气,他气冲冲地表示不干了,罢工了,让鹿正康自己想办法去。 苏湘离还是纠缠着要制作“煮”的模型,被鹿正康敲了两个暴栗后总算消停下来。 至于孟琦君,她真的有想法,她说打算做一个无性人体模型,一半机械,一半生物,体现出冲突和交融感。 这个方案被采纳了,鹿正康打算生物的部分制作成植物质感,根茎纠缠出半个人体,而机械部分却很为难。 既然是要表现冲突感,那自然少不了朋克风,蒸汽朋克和赛博朋克,甚至原子朋克、柴油朋克都挺适合的,但过于冲突却也会导致作品风格的割裂。 如何控制分寸是一个相当难的话题。 鹿正康用自己简单的绘画水平来打稿,总也觉得不舒服。 左半边全是蒸汽管道,右半边是纠缠的藤蔓,以眉心一线为分界,这样出来的效果很差。 左边设计成楼房叠加街道交错的样式,再安排几个小人走动,右边扭曲的树木上开一些花,效果好了些,至少都有活气了,可割裂感依旧过强。 要不如把头单独设计,起一个统合效果? 但用什么头?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头去哪儿找 2085年12月24日,星期一,晴。 上午10:23 苏湘离被鹿正康盯得有些毛毛的。 “你为什么盯着我啊?”小姑娘抱胸,作出不开心的样子。 “你的头太小了。”鹿正康遗憾得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上午11:32 李老师在食堂用餐,鹿正康端着餐盘走到她对面坐好,然后死死盯着她的脸。 “鹿正康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李老师被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这种眼神叫她回想起一些深沉恐怖的往事,相信任何成年人都会对这样的目光充满戒惧。 鹿正康:“我想看看您的头。” 李老师吓得大叫起来,连餐盘都不拿,跳起来就跑开了。 鹿正康抬手拦她“哎!我就是想借鉴一下……” 下午1:03午自习时间。 孟琦君在图书馆看书,鹿正康坐在她对面盯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 “我在看你。”鹿正康严肃又认真。 孟琦君脸上晕出红霞,“你……你要看随你。只是我……我不是很好看,你要不……别看了。” 鹿正康回答用心,“不,你很好看。所以我得多看看。” 孟琦君小姑娘低下头,不言不语。 下午2:33 张英轩与周平正在玩翻绳,鹿正康默默围观。 小孩子的脸脂肪多,轮廓圆,但也有棱角分明的,譬如周平,他人瘦。 鹿正康在考虑模型头部的形态,要有血有肉,还是骷髅,还是机械,还是植物,或者陶瓷质感,或者宝石堆砌,或者是混凝土砖石结构……面部特征要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近人的,还是非人的…… 而且其实不必把题材拘束在机械与自然的冲突上…… 张英轩担忧地问道:“鹿正康,你怎么了?” “没事,就看看你们。”鹿正康蜜汁微笑。 周平与张英轩面面相觑。 …… 放学时间到,放学铃是经典的《going home》,肯尼?基作曲,缠绵的萨克斯悠扬如静水上的浮游丝缎。 鹿正康坐在座位上收拾作业,他喜欢听这首放学铃,为此可以在校园逗留一会儿。音乐这种东西就是能跨越时间的,就像当年的他钟爱的新华书店,他总是赖着不走,直到打烊的铃声响起,就是这首《going home》,多少回忆都在其中。 但老话怎么说来着?看得多了就不新鲜了。 他现在脑子里还是那个缺失的人头,殊无半点怀旧的心情。 他正打算出门,几位小伙伴过来拦住他。 苏湘离、张英轩、周平、俞非、孟琦君、梅盛林,这几位都是相熟的朋友。 鹿正康攥着双肩包的背带,环视一圈,有些懵,“你们找我干啥?” 苏湘离一脸担忧,“坏坏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鹿正康秒懂,“哦,绝对不是,也不是家里出事,你们放心,我看你们只是因为需要素材。” “素材?”×6 鹿正康摸了摸鼻梁,他其实是想学着邵老师和自家表叔那样推一下智慧的眼镜的,可惜他不戴眼镜,“是啊,科技竞赛作模型,孟琦君同学提出做一个一半机械一半生物的人体模型,我感觉很有搞头。现在就缺个头。” 俞非大叫:“咱们是科学竞赛,为什么要做人体模型呢?做一个宇宙模型不好吗?我们可以制作银河系的模型!” 鹿正康问旁人,“这里有一个银河系模型,这里有一个人体模型,你们选择看哪个?” “人体!” “必然是人体啊,谁不知道银河系的模样。” “对对对,呃,人体好看。” 俞非备受打击,默默缩到后面去了。 鹿正康笑了笑,“是吧,咱们需要的新奇的创意,不然怎么脱颖而出呢。” “你确定没事?” “是的,我很确定,我一切都好。” “切——”×6 “无聊。” “散啦,散啦。” 鹿正康屁颠颠跟着小伙伴们身后,“哎,别留下我一个人,放学一起回家啊。” “谁要和你这个坏蛋一起回家啊!” “就是就是!” 小朋友们大笑,漫步踏着天边的晚霞。 …… 晚上八点,鹿正康马上要睡觉了,突然收到一份调查问卷。 嗯,鹿正康细细批阅一通。 果然上午把李老师吓跑的后果吗? “国家文化社会信用监察局:亲爱的鹿正康公民,我们接到公民报告,您的言行有违科学素养,请您完成一份问卷,您被允许的最晚提交日期为2085.12.30,请务必认真回答,您的答案将被记录在您的电子档案中。” 鹿正康认认真真开始答题,孙慧与鹿建德突然冲进门来,他们一脸紧张地质问鹿正康。 “康康,你是不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认识了?” “你被人举报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行的,我们在家里已经说过好些次了,不要在公众场合说不好的话。” 鹿正康捂耳朵,“知道了,知道了!别烦了!” “你怎么回事,爸爸妈妈这也是为你好咯,现在不听劝,以后更不行……” 鹿正康默默叹气。 唉,监护人也是会收到邮件的,我真傻,真的,还有李老师,你真的这么害怕吗? …… 凌晨1点。 鹿正康从梦中惊醒。 方才做了一个好古怪的梦,到处都是飞天的人头,整得像是遇到什么魔教老妖似的,鹿正康是被一个突然冲下来的赤铜色骷髅吓醒的,似乎是太爷爷背后的纹身来着。 绝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鹿正康在床上咂摸了一下,感觉特别有灵感。 所以,要一个满是管道和齿轮的机器头,管道里要满是花花草草,有人在顶颅仰望…… 但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鹿正康知道,艺术的表现形式不同,表现出来的侧重也是不同的,若是绘画,能加一些活物表现活气,但模型塑像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说,还是得改。不要用对半分了,鹿正康心想,就是统一风格,管道里生长枝桠,腐烂的皮肉包裹金属,盛开的花与枯萎的叶作衣裳。头顶上那个人也去掉,改成眼睛吧。 那么动作姿势该是如何样的? 鹿正康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灵感啊,源源不断的!手机、电脑都不能用,没事,我用纸笔来描述大脑。 打开台灯,拉开窗帘,鹿正康面朝光明的桌面,背负无光的星空。 渐入佳境,他抖着腿,轻轻哼唱。 “假如,人们没有过往。假如,世界不会遗忘。活在今天,活着。不会有它,掠夺我们的大脑……”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史诗成就:人肉扫描仪 鹿正康把画好的作品拍好,上传到平板里,邵老师组建了临时通讯组,他直接发到组里,所有成员都能看到。 6:32“邵湛晴:[给你点赞了.jpg]” 6:32“苏湘离:[给你点赞了.jpg]+1” 6:34“俞非:不愧是你!” 鹿正康把老师发的平板收进书包,看看外面,天亮了呢。 五个小时,正面一副,背面一副,头部特写一副,工作量属实大,累skr人啦! 唉,上课估计得睡着了,又得被数落,也就是他成绩好,不然要在课堂睡觉肯定得罚站。 不是说要给小学生减负吗?鹿正康浑浑噩噩的呆坐在座位上,呃哦,对了,是我上辈子的事儿来着,这辈子没说要给小孩儿减负。 现在都说要无纸化办公,无纸化教学,哪里都无纸化……不对,这还是世纪初的说法,现在纸张回收率高,用不着无纸化了,电子书占绝对优势的今天,学校还是纸质书的基本盘。 所以现在都流行什么? 学习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老弟敲门,通知鹿正康吃早饭,鹿正康捂着头,但开门的时候已经振作了精神。 哦对了,鹿正康转身回来,把手稿收好。 还有垃圾桶里的那些,废稿也有三张。 昨晚画到一半发现自己水平太差,于是花费悟性点在学习空间里把素描基础学成了,所以昨晚他其实经历了十万零五个小时。 唉,能不累吗?铁打的汉子来了都得晕啊。 所以说,不愧是我! 鹿正康哈哈大笑着,迎来了母上孙慧大人的一记暴栗。 “小屁孩瞎乐什么呢!昨晚的教训你记住了吗?不要掉以轻心知道吗?吃饭你先洗手去!” 鹿正康捂着头,闭着眼睛,高唱起来:“mama~ooo~dido make you cry……(妈妈,噢——我并不想让你流泪……)” 孙慧噗嗤笑出来,搓了搓傻儿子的脸蛋,“你这么小怎么听得懂波西米亚狂想曲啊。不过听些好音乐的对的。” 鹿建德这时候收拾了行装准备上班,站在玄关处换鞋,听到妻儿的对话,不禁也笑起来,“对,音乐和文章是一样的,你在自己的软件上听歌就行了,有些好歌你听不到,不过那是你年纪小,以后会有机会接触的。” 鹿正康扭头,“老弟,休眠模式。” 机器人老弟面部显示屏黯淡下去。 “怎么了?”孙慧惊诧。 鹿正康问道:“你们知道太爷爷的身份吗?” 鹿建德一双鞋换了一半,这时候僵住了,“你太爷爷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我发现了这个。”鹿正康在手机里调出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照片,“这边这个,是太爷爷对吧。” 孙慧用无措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丈夫。 鹿建德冲妻子点点头,然后又招呼鹿正康到身前,蹲下身,双手按住儿子的肩膀。 “康康,你能想到让老弟休眠很好,不过那是不够的,还有,你太爷爷是社信一级的人员,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谈论他的过去,那样对他是不好的,知道吗?你们小孩子总是有太多好奇心,这种精神你放在学习上是非常好的,但是你得知道,只有科学是值得质疑的,好吗?” 另一边,在鹿正康看不到的背面,孙慧走到老弟身前,拆开它的胸口,取出一份磁盘,转身去家用清洁机里粉碎了,然后她迅速去储物间又取了一份磁盘,放回老弟的胸口。 鹿正康对老爸的话表示了解,鹿建德余光看到妻子完成了一切,放下心来,回应儿子以温暖的笑容。 “好了,把手机给爸爸。” 鹿建德当着鹿正康的面,把那张照片删除地干干净净。 “吃饭去吧。爸爸上班了。” 鹿正康点点头,“爸爸一路顺风。” 今天的早饭是什么呢?老弟的手艺是很好的,噢,不错不错,小笼包和小馄饨啊,馄饨汤里滴一些红油更好吃,而猪肉馅的小笼包子要蘸辣椒酱和陈醋。 美好的一餐,感谢科学。 “叮!”鹿正康眼前叹出系统提示。 “你受到一个新的期望任务。” 期望任务,就是家长对孩子的要求,完成是有一定奖励的。 鹿正康查看一下。 【任务:沉默是金】:在公众场合连续不发表任何建议或意见七天。 …… 鹿正康发现老弟有些不一样,但他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似乎更笨了?嗐,它一直这样,不过它要是越来越笨的话,我必须劝说父母换掉它了。 鹿正康按了按自己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手机的智能操作系统传来平静的电子合成音,智能的声音是他选择的,他知道很多同学会选择女性声音,他一开始也喜欢听,后来觉得不够酷,所以就换成了中性的机械音。 中性在全球的时尚圈子都是经久不衰的潮流呢。 模糊了性别符号,展现出一种暧昧不清,但有似乎很超越现实的美,对艺术创作者们来说,中性给予了他们更多的选择。 就像鹿正康自己的画作那样,他设计出来的人体模型就是无性别的,但也可以说是中性的,没有生殖器,没有明显的性征,但骨架宽大似男儿,姿态温婉似女儿。 人的存在就从轮廓上体现。 哪怕这个人形是由腐皮、金属、植物组成的,但那些其实都只是视觉符号,要表现的还是人的存在,时光、科学和自然,鹿正康本想歌颂一下母性和生育的魅力,但意识到自己的年纪真的不适合这些,于是及时收手了。 邵湛晴对他的稿子青眼有加,他特意反复询问过鹿正康是否受到高人指点,鹿正康自然是实话实说。 在他自己看来,这样的作品完全当不得大师之谓,只是对一个小孩来说很厉害罢了。 鹿正康有自知之明,嘴笨,也没有什么文艺的基因,他的作品被系统评价为工匠之作。 为此还形成了一个特长。 【特长:人肉扫描仪(史诗)】:您的素描技艺已经达到让常人大声惊叹的地步,您的画作与印刷机的成品都可堪媲美,您不是那个最厉害的,但一定是画得最像的那个。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增加,身体协调力大幅增加,图像记忆能力小幅增加,瞬时记忆大幅增加,注意力小幅提高,手指灵活度大幅增加,发量略有减少,感性人格略有成长。 除了发量减少以外,没什么好吐槽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是男人就上一百层,属性值大爆发 鹿正康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那些迷惑行为,但他觉得这些真的很傻。 尤其小学生的迷惑形为很多,鹿正康一天在教室坐着就能看到四五起,譬如比赛倒立的,譬如比赛亲嘴的,譬如一群人表演网剧的,有头劈苹果的,有牙啃橘子皮的,也有猛吃榴莲糖比赛谁最口臭的。 很多算是游戏,但又过于荒诞,鹿正康知道自己和这帮小孩子是有代沟的,并不是说他们的形为无法理解,因为鹿正康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纯粹是他不能从中得到快乐而已。 现在小孩里流行的东西比鹿正康当年是多多了,尤其是一些精简的儿童电子产品,甚至可以养ai宠物,只要有一个显示屏,甚至投影器就能玩很多游戏,而这种产品的外观多种多样,从伪装成正常圆珠笔的投影笔,到能夹在书页间的透明柔性薄片。 小学生们一有空就会偷偷玩耍,老师们对此也是屡禁不止,很是头疼。 玩电子产品的风险毕竟大了点,一旦被老师抓住,那就是检讨和处罚。所以其余非虚拟类的玩具也很流行,像微型无人机这玩意儿少说都已经风行了十多年了,一到下课时间,花花绿绿的无人机集体起飞,在教室上空来回穿梭,蔚为壮观,一时间能给人身处空军基地或是星球大战的错觉。 无人机飞行比赛是一项全球性的、全民化的娱乐活动,是有国家级竞赛的,而在一些国家,甚至将此算作是一门考试内容,许多大学都有无人机操控专业,可以说城会玩。 当然也有那些“远古时期”的玩具,比如弹珠、花绳、陀螺这样的。 不过这些还是没法给鹿正康带来快乐,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倒是挺有趣,只不过鹿正康总是会赢,慢慢的也就对小游戏不感兴趣了。 他试着养一个ai宠物,但小卖部的批发货就那么回事,养的那个小精灵很蠢,玩了两天数据崩溃,死了。 鹿正康还为此小小难过了两分钟呢。 今天是圣诞节,昨天晚上是平安夜,鹿正康现在回想昨晚的经历,熬夜赶稿,听起来就不很平安快乐。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鹿正康在抽屉里发现了十三个礼品盒,里面全是苹果,应该是关系好的同学送的。 话说平安夜送苹果是中国特有的习俗,而圣诞节和平安夜本身是外来节日,那是不是得尊重一下人家的文化习俗呢?那样的话,十三可不是一个好数字来着…… 鹿正康随便拆了一个礼品盒,把苹果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就开始大口啃食,又是那种小卖铺的“合格的”劣质货,可惜,学校只有一个小卖部,不是吗? 吃完一颗苹果,鹿正康多少振作起了精神,新鲜饱满的果汁叫他的肠胃和大脑皮层都感到兴奋,只可惜这种欢喜没能持续多久,很快,浓烈的困意又泛上来。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同学们把纸质部分的作业上交后就开始背诵课文,语文和英语,一个是古诗两篇,另一个是短文一篇,上课后就要默写。 鹿正康把高档印刷的教科书摊开在桌面上,舒服厚重的纸质让他感觉是在抚摸鹅绒被,那些文字和图片,混杂的色彩,精心安排的信息,让他头昏目眩。 古诗词,我很多都是背过的,所以很快就能完成,英语短文也就那么回事吧,懂了意思后翻译过来就行,所以睡一觉吧? 鹿正康迷迷糊糊地趴在桌面上,他开始做梦。 梦里他在挖脑洞,各种气泡,其中藏着通向下一层的门户,鹿正康已经到了第九十八层。 话说这么多属性气泡点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啊,还是笨笨的,一点也不像是天才。 鹿正康看看行动力,30/130,见底了啊,也是,今天的任务只完成了制作画稿。 相比游戏里,现实里系统挖脑洞会难一些,因为每一层都很大,初始气泡数量巨多,而点一个气泡后只能解锁周围3×3范围的气泡,相比茫茫多的气泡,真的给人愚公移山的错觉。 鹿正康知道自己这三十点属性下去也就是打个水漂。 挖脑洞的进度是不积累的,一层挖了多少无所谓,只要没有进入下一层,那么就会在零点时刷新。 鹿正康挖脑洞也有这许多年了,没有哪次成功挖空一层,最好的那回通过许多爆炸气泡挖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每次进入下一层都是靠运气碰到门户。 今天运气很好,三十行动力用完后刚好就找到了门户,进入下一层将被奖励五十行动力,这样一来,到了九十九层,他又有50/130的行动力了。 鹿正康尽量点悟性气泡,精打细算,积少成多,这是当初玩游戏的习惯了,其实对他这样的初代来说,属性也是相当有用的,毕竟那些高级的技能需要大量基础属性才能减少悟性点消耗…… 鹿正康的思绪从彼时退转回来,他反应过来自己得挖脑洞来着…… 啊,运气真真不错,又是一个门户。 第一百层了。 眼前不是气泡,而是绚丽的幻影。 光影和气味,浓烈的触感,空间混淆颠倒,鹿正康感到自己的大脑皮层在发光,就是那种有细细的能量从头皮放射出去的感觉,热量被带走的同时,浓烈的清凉感也在涌出,自大脑的深层。 鹿正康睡醒了。 看看时间,就过去两分钟而已。 唉,该背课文了。鹿正康瞥了一眼课本,熟悉的文章,突然有了不同的感触,那些文字,它们是活着的。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这些文字,有气味,复杂的檀香味,有形体和颜色,在云雾中翻滚的铜狮子背负一张红木床榻,它们蓬勃的生命力,就像在鹿正康耳边低语,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冷如早春时枝叶上的薄薄冰晶一般。 鹿正康捂着头,这下他明白了,属性点终于起作用了! 智商、情商、想象里、记忆力……这些东西很难量化,但这不代表量变不存在,有量变,那便有质变,鹿正康等到了这一刻。 老子现在是天才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把脑子整成大人模样 鹿天才发现自己的生活真没什么变化。 反正他都是年级第一了,分数再高一些也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真是太枯燥了。 他想起自己有一个期望任务来着,一周时间不在公共场合发表任何意见或建议。 也就是任何带着主观性的评价都不能再说,鹿正康打算挑战一下。 早自习结束的第二分钟,他的挑战就失败了。 他和同桌梅盛林说了一句“抹茶蛋糕很好吃啊。” 然后期望任务的进度条就清零了。 哇,这算什么,抹茶蛋糕就是很好吃啊!一点也不主观!我也没说甜豆腐脑比咸豆腐脑好喝这类的话,怎么就算我失败了呢! 苏湘离过来找鹿正康,“坏蛋,你背完了吗?” “当然。”鹿正康说着,一边小心观察任务进度条,还在继续读秒,不错。 “李清照的词有几个字好难记。” “很简单啊。”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鹿正康捂着额头,“继续。” 苏湘离歪头,“嗯?什么继续?” “咱们说到哪儿了?哦,字难记啊,我帮你,把书拿来。” 椅子就那么大,勉强挤下两对屁股,不很舒服,鹿正康感觉椅面边缘卡腚沟子,于是他把苏湘离抱起来,放在右腿上。 一旁的梅盛林一脸震惊。 鹿正康皱眉,“你好重。”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苏湘离大怒,反手掐住鹿正康的肋骨皮,死命一扭。 鹿正康虎躯一震,“痛痛痛,我错了!” …… 语文课,鹿正康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你分别说说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人物形象,简单说说就行。”语文老师是个中年男人,面相慈和,他一向最看重鹿正康,觉得他有灵气,可堪造就。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说吧,任务肯定又得失败,不说吧,那也太尴尬了,撒谎吧,怎么也撒不好。 好了,鹿正康,到了考验你语言艺术的时候了! “呃,闰土,鲁迅先生笔下人物,海边长大的少年……”好样的,没有提示失败,“少年闰土个朴实、健康、活泼、机灵、勇敢,有相对丰富的经历,”鹿正康慢慢放松下来,这些都没问题,那接下来肯定也不会出错了。 语文老师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只是表情没有什么惊喜。 鹿正康:“……中年闰土成了一个麻木的人,被生活磨平了脾气,”语文老师点评:很对,磨平脾气说得很好,“闰土是当时典型的旧社会农民,从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广大劳动群众的生活状况和心路历程……” 鹿正康暗暗捏了一把汗,收个尾就好,“闰土被封建的思想束缚着,有较强的等级观念,鲁迅先生对他是同情的,同时也是批判的,以小见大,通过批判小人物来抨击整个封建社会与礼教。呃!我说完了。”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鹿正康在语文老师带头的掌声中慢慢坐下来,低着头。 同桌一脸惊叹,“你好厉害!” “还行吧。”鹿正康笑了笑。 …… 数学课,这就没问题,鹿正康知道,自己回答问题也只是在客观说出答案而已。 数学老师不出意料地叫鹿正康上黑板回答问题了。 简单的二元方程,鹿正康眯着眼睛瞟一眼就得出答案了。 不过数学老师却叫鹿正康重写,因为他的步骤不全。 “步骤很重要,有分数的!你考试的时候也能这么马虎吗?” 鹿正康瞪大眼睛,“这么简单的题目要什么过程嘛!”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那也不行。” “我想不出步骤。”鹿正康有些低落,他感觉自己这个任务得拖延到寒假去了,可截止日期是1月10号,那不就是失败了吗? “一点点想。” 最终,鹿正康把解题步骤一点点写好,什么xy,加加减减…… 一天下来,鹿正康有些身心俱疲的意思,成年人的生活他现在是提前体验到了,在公众场合不能发表任何主观意见,这是一种怎样的自律——一种很累的自律。 所以说,卢梭先生说得也没错啊,原始社会最美好:鹿正康咂摸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是吃饱了撑的,原始社会根本不好,只是他对自己的生活处境不满意了而已,这还得怨自己啊。 现在还不是成年人,鹿正康暗自安慰自己,没事的,每个层次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则嘛,等自己长大了就习惯了,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现代社会不会把人一下逼死的。 …… 这两天竞赛小组的小伙伴们常去实验楼,于是就发现了一些奇妙的地点。 譬如标本室。 那个地方被常年门锁着,只能踮着脚从茶色玻璃朝里望,室内有些可疑的微光,一排排高高的置物柜,瓶瓶罐罐,隐约的浑浊水光,还有浮沉的阴影。 苏湘离十指交扣,作出祈祷状,“煮告诉我,遇到挑战一定要去冒险。” 鹿正康:???不就是想溜进标本室嘛?干嘛说得这么豪迈? 张英轩一脸谨慎,“别了吧,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尸体哦。” 俞非的眼中射出诡异的光,“尸体?!coooooool!” 孟琦君扯了扯鹿正康的衣角,欲言又止。 鹿正康仰头看着窗台,这玻璃是自感应的,锁得严严实实,受到外力强拆还会报警,所以想进去只有拿到钥匙,从正门进去。 “好了,孩子们,散啦散啦。”鹿正康嘘声把这帮坏小孩赶走,就像赶大鹅。 鹿正康本以为这就是一个没什么后续的小奇遇而已,没想到过了两天,他就拿到了标本室的钥匙。 邵湛晴推了推眼镜,“后天呢,有一个采访,你的作品原稿传到比赛组里后,获得很大反响,你到时候说两句。” 鹿正康很不乐意,他的进度条好不容易推到四十七小时了,可能一个采访就废了。 “到时候人家媒体会有稿子,你照着念就行。” 鹿正康眼前一亮,那就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四百四十八章 采访时间 鹿正康本以为会是漂亮的记者姐姐来采访的呢,结果并不是,事实上就是一个视频采访,而记者也只是一个机器人。 要回答的问题提前发了邮件过来,鹿正康瞟了一眼,没背下来,这些文字就像两团咕哝废话的糊烂汤圆,明明都能感受到意象,可鹿正康就是记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汤圆a:“请问……咕噜,努努努,年几岁?” 汤圆b:“好问题……呼吐鲁,六或七?” 汤圆a:“啊,幽默humenius,不错,咕噜。” 汤圆b:“不是天才,只是……奋斗,要努力,呼呕……” 鹿正康拍拍脑袋,重新看了一次。 问题一:“请问您今年几岁了?” 回答一:“今年八岁。” 插入语:称赞、鼓励 问题二:“您的作品《观世如人》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对此您有什么感想呢?” 回答二:“这只是草图而已,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公民喜欢,我很荣幸,感谢父母和老师的栽培。” 插入语:称赞、鼓励 问题三:“据统计,官网上投票认可您的作品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一万,与同期相比位列第六,作为这次全国青少年科技模型竞赛江浙市分区赛的得奖热门选手,您有想法冲击省级比赛吗?” 回答三:“是的,我有想法,因为这将是一次属于我们全体的荣誉,一定要竭尽全力去尝试,哪怕不能取得满意的成果……”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沉闷,太沉闷了,标准的问答,完全不用担心表述出什么主观性的回答。 采访的日期很快到来,鹿正康也得到了标本室的钥匙,邵老师反复劝过他不要轻易进入,怕有些东西小孩不能接受,最好是与他一起去。 邵老师说这些是好心,但鹿正康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因为他那种隐藏的兴奋,就像苏湘离每次恶作剧前的窃笑一样,所以标本室里到底有啥?不会藏着一个神秘实验室吧? 鹿正康打了一个哆嗦。 这年头隐秘实验室在影视作品里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今天是十二月的月末了,对鹿正康的采访正式开始。 刚好是周五,采访安排在下午一点,鹿正康挑了一个空教室,邵老师带来一个投影仪来,教室灯光调得自然些,窗帘拉上,打开投影仪。 投影屏上只有蓝色背景,一个“信号未连接”的提示框在正当中。 趁着信号还没联通,这段时间可以用来整理一下着装。 鹿正康穿着的是校服,红底白纹,就是那种宽宽厚厚的,能让所有穿上的人都变成相同的呆呆模样。 可惜鹿正康他们还不是少先队员,不然在胸前系一条红领巾就更正式一些了。实验小学的少先队入队仪式统一安排在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就差那么几个月,邵老师上下打量一番,说一句等会儿便匆匆跑出门去。 鹿正康翻出手机一看时间,这都十二点五十七了,老师您怎么可以留我一人在这儿呢! 投影屏上的“信号未连接”变成“信号测试1”,蓝底变成黄色的,然后是“信号测试2”,变成红色,三种颜色交替闪烁了一下,提示框里出现“信号测试完成”的字样。 鹿正康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正当中的位置,投影仪就放在他身前的桌上,他仰着头望向前面墙壁上的屏幕,巨大的画幅甚至不能尽收眼底。这样的场景让他有些奇妙的幻视,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人藏在投影屏后,把红黄蓝三色的透明纸片来回切换,那个人有无数的手臂,面容是平静到冷酷的,只不过嘴角还是稍稍勾起,不知道是因为快乐还是某种外在的需求,这样的一个巨人竟然一直都藏在屏幕后,人们看到它了吗?或许是看到了,或许是没看到。 鹿正康与巨人对视,它丝毫不在乎鹿正康这样的小小存在,它只是在玩弄手上的三色薄片。 什么东西真就这么好玩?鹿正康用考究的目光注视巨人的生计活。 慢慢的,随着鹿正康越来越集中注意力,他意识到巨人其实是虚假的,它手上变换的薄片才是真实的,甚至那些薄片在静止时也不是真实的,只有它们在变化时,无数的景象在出现和消失,仿佛盛大烟花的爆炸,鲜艳到发腻的泡影,无数的真实在这里变成虚假,无数的虚假在这里变成真实,鹿正康能看到薄片长出肢体,就是那个巨人。 巨人的外壳堆砌着虬结的铅白色肌肉,就像水银一样,泛着冷而发黏的微光,就像是抹着一层胶水,让人移不开眼睛,只能死死得看着那手掌间变换的薄片,薄片在切换间,无数的色彩涌出来了,就像地底水源的井喷一样,汹涌到无法挣脱。 邵老师的声音从遥远不清的地平线传来,“红领巾……给你系上,好小子,真精神!” “你有在听吗?采访……” 邵老师的声音从高亢而略带尖锐的男中音,变成呆板平静的机械音,不断重复“采访”、“采访”、“采访”。 鹿正康眯起眼睛,巨人手中的薄片里投射出一副具体的景象,一个六代fund功能型仿生智械正在看着他,它的外表比民用的home类智械更加有设计感和科技感,极简的线条收敛出冷酷的曲线,有一种强硬战士的质感。 “看来咱们的鹿正康小朋友有些害羞呢。”机器记者的脸上打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鹿正康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大脑太敏感以至于出现不好的幻觉,这是精神病的症状呢。 他略略回忆了一下,发现现在采访刚刚开始,是问题一,于是鹿正康装作紧张地回答道:“我,今年八岁。” “非常好!”机器大大地称赞了少年。 接下来每一个问题都有条不紊。 直到最后一个。 “对今后的学习生活,你有什么想法吗?” 鹿正康想了想,这搞不好就是送命题啊,不能主观,不能说一些自己的话,看看自己的任务进度,都两天半了,这可是难得的记录。 “没有想法。” 叮,任务失败,是否重新开始? 第四百四十九章 标本室灵异事件 鹿正康:你鲨了我吧! 妈的,为什么! 我都他妈说没想法了,这还不客观?一定得说些有的没的才算客观?那主观就是没想法嘛!难不成我潜意识里是有想法的,我不能撒谎?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还不够天才,至少他就搞不懂这个任务的潜在评判标准。 “感谢您的回答,采访结束了,咱们有机会再见,祝您生活愉快。” 鹿正康呆楞着,直到投影屏上重新变成了蓝底,中间的提示框写着“信号未连接”。 邵湛晴从教室外走进来,他满面红光,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好样的。” 鹿正康机械性地点头,露出程式化的灿烂笑容。 回到教室的时候,午自习刚结束,同学们又在闹腾,鹿正康一进门,几个人围过来问他采访是什么感觉,鹿正康只是说很无聊。 他再三强调,真的无聊,于是大家慢慢就对采访不以为然了,散开去了,继续玩游戏去了。 鹿正康这时候突然有些想念自己养的那个ai宠物,它死得太快,以至于还没能培养出感情呢。 苏湘离跑过来,直直地给了他肚子一拳,当然是轻轻的一拳,就像小猫儿从沙发靠背上跳到仰躺的肚皮上一样。 鹿正康唔地一声,作出痛苦的表情,小姑娘洋洋得意,双手叉腰,“坏蛋!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叫我!” “你不是在午自习吗?有学到什么吗?”鹿正康停止装模作样,开始转移话题。 “背了两篇古诗,做了一张数学卷子。” 鹿正康竖起大拇哥,“不愧是你。” 苏湘离仰天长啸,笑得像只鸭儿。 鹿正康从口袋摸出标本室的钥匙,“我搞到这个了,怎么可以去探险了。” 苏湘离捂脸,幸福地要晕过去的模样,“双喜临门!煮的赐福日!” 鹿正康一把捧住她的小脸蛋,“喂喂喂,明明是我的功劳哇,怎么就让那坨泡面赢去了?” 苏湘离晕晕乎乎的,“你就是我的泡面……” 鹿正康触电一样收回手,“你说啥呢,嗐。”他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都多久没人和我说情话了,虽然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姑娘,不过还是很有趣来着。 苏湘离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嘿嘿,坏坏,你好像脸红了。” 鹿正康眯着眼睛,陶醉不已,方才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忘记了,不得不说,这辈子的他可讨小姑娘喜欢嘞! “你傻笑什么啊。” 鹿正康咳嗽两声,遮掩了自己的小欢喜,“没事没事,下周一午自习,咱们实验楼集合。” “收到!” …… 回到家的时候,孙慧乐呵呵地冲鹿正康招手,她手机里放着一段视频,正是鹿正康中午做的采访。 “康康怎么这么厉害啊,不愧是我儿子嘞,晚上想吃什么,妈妈让老弟给你做啊。” 鹿正康摸了摸肚皮,“妈妈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听听听听,看看看看,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鹿正康这些天修炼下来感觉已经是渐入佳境了,再也不会说一些主观的话,哎,这就对了,新时代的公民就是得客观做人。 孙慧笑着拿手指头戳鹿正康的脑壳,“小嘴这么会说话啊,一点也不像你爸爸,他可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说两句好听的给我,你个小屁孩,以后一定后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嗦。” 鹿正康一把搂住妈妈的腿,“妈妈最好看了!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孙慧乐得把儿子抱起来,转了一个圈儿,在一瞬间的旋转里,眼中的世界模糊了,而鹿正康瞪大眼睛,清楚看着母亲孙慧的脸庞。 她那典型的现代人保养得精致的皮肤里,沁出健康的红润血色,母亲的眼睛又大又弯,匿着如歌般的星月色,还有奔涌如流的赤诚热爱,只是注视就能点亮一颗疲累的心。她真是个美人儿呢,难怪能生出我鹿正康这样的美男子! 孙慧看着儿子呆呆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更开心了,“刚才我还说不像你爸,现在看来,你真是他的种,连走神都一模一样的。” …… 竞赛组四大天王齐聚实验楼门下。 鹿正康看看时间,十一点五十四分,午自习时间,“咳咳,全体都有。” 小伙伴们挺胸抬头。 “这次标本室大冒险,咱们的时间很紧张,任务很艰巨,不过我相信,在全体成员的努力下,一定会取得一个优良的结果的!” “明白!”×3 “出发!” 鹿正康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走进大门。 实验楼总是灯光暗淡,走廊幽深狭长,这天然就是恐怖温床啊。小伙伴们一边走,一边讲鬼故事和校园怪谈,什么夜半亮灯的教室啦,飘在四楼窗外的白色人脸啦,什么吞橡皮的抽屉啦,还有操场下的生化实验室之类的。 实验楼更是怪谈集中地,譬如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墙角的骨骼标本这样,鹿正康都不知道这帮小屁孩怎么会晓得这许多让人毛骨悚然的传闻。 三楼,上了楼梯右转,第三个门,标本室到了。 四大天王面面相觑。 孟琦君瑟瑟发抖,“算了吧,咱们走吧?” 苏湘离不自觉挨着鹿正康,嘴却很硬,“小场面,不要慌!鹿正康,去吧,开门!” 俞非只是一个劲搓手。 鹿正康摸出钥匙,这是一张小小的电子磁卡,往灰扑扑的合金门锁上碰了一下,滴的一声响起,随后机括声喀喀拉拉一连串从门里传来。 咔哒,门开了,微微露出一个缝隙。 冰冷的空气从门缝里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就像恶鬼索命一样褫夺人体的热量,四小只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孟琦君突然尖叫着跑开了,怎么叫也不回头。 苏湘离哆哆嗦嗦地,“我去找她,一会儿就回来哦!” 她也走了。 剩下两个小男子汉,鹿正康搓搓手臂,有些冷呢,他推门进屋,灯光自动感应亮起,稀薄的一层枯叶黄光,高高的货架塞满标本室,有种来到图书馆的错觉。 这里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仪器,房间尽头有一台电脑,配有扫描仪,剩下的都是货柜。 空气冷而干燥,没有灰尘,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味还有腐烂的气味弥漫在这里。 俞非跟着鹿正康走进来,他好奇地四处打量,货架上基本摆着的都是昆虫标本,花花绿绿的,但一点也不刺激。 他失望地说道,“什么也没有嘛。” 鹿正康唔地应答一声,自顾自游览起来。 确实,基本上是昆虫,小型哺乳动物也有一些,有些是骨骼标本,有些是浸制标本,也有塑化标本。 鹿正康走了半天,总算遇到人体标本了。 这些塑化标本都保留着血肉,看起来也是很逼真的,有一个罩在黑布下面,他大着胆子把布扯下,里头的标本突然把手抬起来,搭在鹿正康的肩膀上。 第四百五十章 我和我的头发,一刻也不能分割 鹿正康飞起一脚。 接下来一个星期,科学课来了一个代课老师。 没错,那个假扮标本的就是邵湛晴。 这么大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鹿正康都不知道这个傻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这么丢人的事情当然没有透露给任何人,鹿正康一脚下去,邵湛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向行政处提交了假条。 最烦恼的是,鹿正康这一脚把邵老师这个工具人踢进医院后,建模的工作似乎就只能鹿正康自己干了,虽然有专业机器帮助,这个任务本身是不难,但很烦,且量很大。 最恐怖的是,时间挺紧张的,邵湛晴至少得在医院躺一个礼拜,而参赛作品最晚提交日期是八天后,3d打印这么大的模型至少得二十小时往上,而涂装又得一两小时。 真的勉强要等邵湛晴出院来亲自建模的话,很可能就得上演那种“主角总是最后一秒出场”的戏码,鹿正康不喜欢这样,他总是喜欢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为了避免时间上的尴尬,归根结底,这些活儿只能鹿正康自己干。 他预感自己可能又得献祭发量了。 你妈的,为什么!我年轻美丽的秀发啊! 花了八百悟性点学了一个3d建模技能,鹿正康又经历了漫长痛苦的一万小时,当初说好不再学,没想到世事无常,他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新成就解锁了。 【成就:虚拟雕刻师(稀有)】:您熟谙了基于实用的3d打印机数据建模技术,哪怕以后混得不好,也能凭借这个一技之长讨口饭吃。 效果:线性思维略有成长,眼球运动速度略有提高,手腕灵活度略有提高,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捂脸,无声痛哭。 从今天起,他打算留长发,这样以后地中海了,也能靠地方支援中央。顺便如果有效的话,他打算学一个头发护理技能。 假如学建模的过程还没有让鹿正康感到彻底的痛苦的话,那么当他接收到邵老师留下来的数据磁盘后,发现建模任务已经完成时,他才感到彻底的悲哀。 我的头发,你们死得好惨! 鹿正康用悲愤的心情浏览了邵湛晴的工作成果,发现质量一般,用他自己专业的眼光看,这个建模错误挺多的,而且有敷衍的内容,大量内部细节被省略了,这是节约时间的好办法,也是节省脑力的好办法,邵湛晴不是方案的提出者,他没法想象那些精妙的细节,但鹿正康能。 这个工作,其实在一开始,就得交给他自己完成的。 所以区区头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不得不被舍弃的,因为这就是…… 鹿正康一脸幸福地擦干眼泪,“这就是大佬的宿命啊!” 大佬鹿正康又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然后是第二个不眠夜,第三个不眠夜。 连续三天熬夜爆肝,他在课堂上多次睡觉,然后被罚站,站着睡也不是不可以,然后他就被邀请去喝茶。 陪他喝茶的还有苏湘离。 这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不喜欢英语老师,她的成绩在自己的精心控制下,不断下降,把李老师吓坏了。 于是鹿正康在办公室见到了苏湘离的母亲。 苏妈妈与鹿正康想象中的那种慵懒贵妇人不同,他本以为一个对自家小孩疏于管教的母亲会是矫揉造作而目中无人的,但苏湘离的母亲却是文静娴雅的,就像英语老师一样,苏湘离低着头不去看自己的母亲,甚至离得有些远。 鹿正康心想着,难道苏湘离讨厌母亲,所以才讨厌与苏妈妈气质相像的英语老师? 班主任的办公桌里英语老师的办公桌隔了两张桌子那么远,鹿正康与苏湘离就像两个在树林中漫步的小鼠,彼此难以看清,只能看见那些比“树木”还高的大人们,这种身不由己的恐惧,是成年后的人们难以再回顾的。 鹿正康就在班主任的桌前老老实实站着,他不为自己狡辩,因为老师们想听的不是狡辩,他们想要的是承诺。 比如“作业一定在放学前交上”、“下次绝对不会了”、“下次考试肯定上九十”这样的话。 哪怕,这些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谎言,狡辩的另一种形式罢了,用老师的话来说,“一种态度”。 学习态度。 苏妈妈的声音远远传来,穿过办公桌隔板的阻挡,在四壁回荡,鹿正康敏锐的听觉能察觉到声音反弹的延迟,细碎的回音,就像无数人在说同样的话。还有李老师的话,她们真的好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 “鹿正康,我知道你很聪明,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不上课,上课睡觉不只是影响你自己的学习,也是在对周围同学的学习的一个干扰……” 班主任的教训很快结束,这个老女人其实也是打心底喜欢鹿正康这样的聪明崽子,连语气都是很温和的。 “是,老师,下次绝对不睡了。” “好了,你走吧。” 鹿正康回到教室,过了一会儿,上课铃想起,苏湘离还是没有回来,一节数学课上了一半,小姑娘推开门进来,她乖乖说了一声报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回到座位,与鹿正康中间隔了一整个教室,他只能遥遥地张望,苏湘离她没有流泪,没有哭,这就很好。 下课后,鹿正康第一时间跑到小姑娘身边。 苏湘离皱着眉说,“我得学舞蹈了。” “为什么?”鹿正康与一旁的张英轩都很好奇,周平不动声色地把头凑过来。 “成绩太差,得学特长,以后就得当特长生了。” 鹿正康感到很荒诞,这就是大人们的想法?让一个全科优秀,只有英语是良好——还是故意减分——的尖子生,去当特长生,而不是想办法解决她的成绩下滑问题。 就像是一辆跑车,只是车前盖脏了,就焊了一块钢板上去,而不是去洗车。 特长生难道就是万金油吗?就是什么治本良药吗? 鹿正康突然对苏湘离感同身受,那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不同于为孩子强制安排道路,苏湘离父母的可恶在于她一切的叛逆都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永远有无数备用方案来达成既定的目标。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在鹿正康眼前冉冉升起,不对,这是早就存在了的,只不过鹿正康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就像那个藏在显示屏后的巨人。 第四百五十一章 没想到这个城市里比我厉害的有俩 苏湘离说她不想去母亲安排的练舞室,但她居然很顺从地接受了练舞这个安排。 鹿正康陪她在临海新区找了一个练舞工作室,每周两节课,安排在周六周日的上午,一节课两小时,一小时九百块。 花钱如流水啊(震声)!。 苏湘离学的是新式芭蕾,说是新式,但也就那么回事,曲目和动作上略有改良,技法还是一脉相承的,芭蕾舞依旧端庄优雅,能让人变成翩翩的天鹅。 练舞室的老师们的确都是天鹅,漂亮的姐姐们踮着脚,旋转,漫漫地踏步,仿佛能把地板漾出水波来。 苏湘离就不行,她太笨手笨脚了,就像鹅群里混进来一只鸭儿,鹿正康总是看得发笑。 练芭蕾就是要踮脚,练得不规范就会导致脚趾畸形,所以鹿正康挑的工作室很正规,授课老师人均国家级比赛前三名,最厉害的那位社信五级,有自己的浮空飞车,酷到没朋友了。 …… 新的一年到来,1月2号,鹿正康的模型制作完成。 高一米九,塑料材质,为了营造出金属和植物的质感,所以采用了数十种特殊的喷漆,这也是学问,鹿正康为此又学了一门“喷漆艺术”,花了六百五十悟性点。 新成就解锁。 【成就:彩雾诗人(史诗)】:您对现有的各类喷漆了如指掌,可以准确把握它们的色彩变化,只要给您一瓶喷漆,就能塑造一个世界,前提是您要懂得涂鸦绘画。 效果:视锥细胞数量大幅增加,视杆细胞数量大幅增加,口鼻腔耐受力大幅增加,对挥发性物质的过敏程度降低,发量略有减少。 鹿正康痛苦地抓着自己的秀发,他已经累了。 不过当他看到自己的作品后,一切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一个中性人形,左手抱着右肩,右手搭在胯骨,略略蹲伏,侧头望向右前方的天空,就像是即将病毙之人望向世界的最后一眼。 苍白而沾着枯黄印记的皮肤就像一层破烂的肮脏麻布披在森白金属丝纠缠出的肌肉上,赤铜管道就像血管,从被双臂半遮半掩的红色水晶心脏处蔓延开来,到躯体的表层,刺穿皮肤,圆形的管道口里有灰绿色的细密藤蔓枝条长出,点缀着月光般的白色桂花。 面部是线条柔和的美人,闭着眼睛,表情慈爱如画中的圣母玛丽亚,银色颅骨暴露出来,囟门处是一颗红色的狭长竖眼,瞳孔漆黑。 巨量的细节能让人目不暇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信息的冲击,死亡和生命,机械和自然,神秘与现实互相冲突。 矛盾被一层层包裹着,可以供人一点点参详,而不至于让每部分都太引人注目导致风格割裂。 鹿正康给模型拍了照片,发在讨论组里,引起一片称赞,包括某身处医院的伤残人士也发来贺电,称这已经是艺术品了,而不是简单的科学模型。 算算明天就是邵湛晴出院的日子,鹿正康带着组员们一起去医院看望他。 本以为他会是绑着石膏绷带像个木乃伊,但来了才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缠,被鹿正康一脚踢断的肋骨早就接好了,他现在属于纯休假,病床上躺着还抱着电脑呢。 也就是医院不答应,否则邵湛晴能在病床上躺出一个寒假。 鹿正康震惊,“你好懒!” 邵老师放下手里的餐盒,咳嗽两声,“小子,你不懂,这个人到中年呢……” 俞非:“老师你才三十九,还是青年欸。” 邵湛晴选择性失聪了一下,“男人就是得对自己好一点,平时看到你们这些小屁孩就烦,难得我是带薪休假,肯定得好好补一补……” 苏湘离:“老师你胖了好多,一看就不像病人。” 邵湛晴再次失聪,“不过明天我就出院了,再次看到你们我很开心,鹿正康你的模型做得很好……” 孟琦君:“老师你偷懒,明明身体没问题,还把任务都交给鹿正康做。” 邵湛晴表示自己是聋的传人,“咳咳,你们送的花和水果不便宜吧?等竞赛结束后,老师带你们去吃大餐啊。” “好!”×4 邵湛晴(推眼镜):小屁孩真好哄。 …… 鹿正康的作品被送去比赛,结果得相当一段时间后才能出来,包括专业评委的判断和网上投票两部分。 这段时间,又很清闲下来,鹿正康与小伙伴们开始准备期末考。 今天是2086年1月5日,周六,小寒。 室外气温16℃。 鹿正康坐在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里,身前的茶几上放着红茶和蓝莓松饼,腿上放一本数学作业,刷刷题,看看笨手笨脚的苏湘离,生活真享受啊。 明净的练舞室,苏湘离对着玻璃墙踮脚,鹿正康扭头看着她的侧影,小姑娘略略苍白的肤色下晕着潮红,高强度的运动叫她心脏剧烈跳动,毛细血管扩张,汗腺里分泌出大量的汗水,她现在就像一只沾着晨雾的陶瓷娃娃,白色的舞裙有厚重夸张的裙摆,苏湘离穿着的时候看起来像只小胖鹅。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就感到无趣了。 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吧?只要他们还是同学,还在同一个城市,鹿正康就会陪着苏湘离,看她一点点成长起来。 没什么不好的。 期末考如期而至,当天还下了一场雪,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四门考试课完成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明天还有一个期末总结会,开完后就是一个月的寒假。 寒假又来了,而鹿正康他们参加的模型比赛的结果也出来了,他们在临海新区里排第二名,全市第三,有资格进入省级比赛。 全市排名第一的那个小组是临海区中心小学的,他们做了一个会动的黑洞模型,包括一个事件视界还有十来颗盘旋的恒星,事件视界外甚至还有一圈发光的吸积盘,很酷。 全市排第二的那个组来着镇江区育英小学,他们的作品是一颗六棱水晶,六个面,六种结晶构造,在中心处汇集成一颗组合紧密的结晶球体,转一个角度就是一种景观,色彩缤纷,这种技术含量是非常高超的,也就是这玩意儿看着太朴实,网上投票环节拖了后腿,否则它才是第一名。 鹿正康:小看天下能人了啊! 第四百五十二章 神秘U盘里的远古文件 2086年1月24日,腊月初十,星期四。 鹿正康的期望任务不出意料地失败了,而漫漫寒假,他只有作业相陪,他打算过些天就去打扰太爷爷,可这段时间他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百无聊赖的境界,家里就他和老弟,父母都在忙工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正康的蓝牙耳机里,智能操作系统提示有新邮件。鹿正康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8:30“张英轩:我找到一个u盘,要不要一起看一下?” 8:31“苏湘离:好啊,我们去哪儿看?” 8:31“鹿正康:找个学习室吧。闲着也是闲着,刚好无聊嘞。” 8:31“苏湘离:你们没给仇琼珠发邮件吧?” 8:32“鹿正康:没有,我只给你们发了。学习室挑离苏湘离家近一点的吧,我刚好在外面,很快就能到。” 8:32“张英轩:我只给你们发了,内容都是一样的,话说这样聊天好累,期待早些见面,还是面谈吧,要不我们开投影?” 8:32“苏湘离:别,我还没起床。” 8:33“张英轩:记得别带机器人。” …… 苏湘离:“快快快,再表演一个!再来一个!” 鹿正康:“别了吧……” 张英轩(期待):“来一个嘛!” 鹿正康(哀伤叹气):“今天我是流泪熊猫头,我不骂人,我只是流泪。” 苏湘离、张英轩:ヾ(≧▽≦)ゝ 三只小朋友现在一个安静的学习室里,这种场所是很流行的,街上到处都是,一般来说都是独立的包间,供四到二十人的学习组交流,各家的布置不同,不过桌椅、电脑都是不缺的,鹿正康他们挑的中档学习室一小时收费七十。 张英轩找来的u盘存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文件,完全是世纪初的网络原生态,因为他们是断网后查看的,所以内容还齐全。 这里面一堆表情包看得苏湘离与张英轩目瞪口呆。 “当年网络好……好活泼啊。”苏湘离咂咂嘴,“不过垃圾信息好多。” 张英轩双手抱胸,“我爸爸说,以前的网络环境很野蛮的,现在就很规范了。” 鹿正康瘪嘴,“我们看看视频文件吧。” 这u盘的主人应该是个世纪初技术宅,视频里一堆教学视频,还有很多鬼畜作品。 鹿正康挑了一个《小丑(王宝强版)》打开,内容越看越眼熟,好像他也是看过的。 苏湘离琢磨着,“这个好像是剪辑了许多电影片段进去,背景音频是什么电影预告片吧?” 鹿正康点点头,“对的,音频采样取自2019年上映的电影《joker(小丑)》,图像里是王宝强,一个老演员的电影。” “你懂的好多哦。” 鹿正康笑了笑,视频放完后他又换了一个播放,“咱们看看这个《杀死那个马家堡子人》吧。” 视频一开头,前奏出来,苏湘离大叫“这歌我知道《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是的。”鹿正康好奇,这种视频当初真的挺流行的,现在都看不到了。视频里的音频是万青的歌,图像却是取自《马大帅》。 真是合情合理,内容和音乐完全契合,是个非常好的混剪作品。 三个小朋友怀着一种紧张的心情,通过这个已经有些损坏的u盘朝过去张望,那个互联网方兴未艾的年代,苏湘离与张英轩是惊叹,鹿正康则是无比的感怀。 三人看了半天,内容不多,但文件夹一大堆,除了各种文献外,就是那些丧丧的歌与视频。最后他们找到一个加密文件,名字叫:樱花pee的个人珍藏?时间胶囊。 苏湘离发出细细的尖叫,“好想看!” 张英轩犹豫着,“咱们这样不好吧,这个一看就是私人的……” 苏湘离:“咱们之前看的不也是隐私吗?” “有道理!”张英轩一拍手,“不过咱们谁也不会破解密码啊。” 鹿正康:“……别看我啊,我就会建模,不是说我学过两天电脑就变成黑客啦!” 苏湘离:“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鹿正康瞪大眼睛,他涨红了脸,嘀咕“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英轩:“原来……” 鹿正康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了你别说了。” “咱们虽然没有条件破解密码,但咱们可以推理一下。咳咳,轩轩啊,这个u盘你是哪里找到的?” “家里的储物间,一堆玩具里面。” “哦……”鹿正康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苏湘离好奇,“你有线索了吗?” “完全没有。” “切——”×2 三小只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个u盘终究变成了一桩童年疑案,他们把电脑上的播放记录清除后就退了包间。 现在是正午,午餐时间。 鹿正康:“我有点饿了,咱们回家吃,还是找餐馆?” 张英轩取出手机,“最近的餐馆在一公里外呢。” 苏湘离:“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学习室吃饭呢?” 餐馆里一顿饭人均只要十元,回学习室吃那些干巴巴的简餐的话,人均二三十,虽然都不差钱,可他们还是决定坐公交去餐馆。 鹿正康突发感慨:“我还记得当初去野餐的时候,也是经过这条路。” 苏湘离:“不知道仇琼珠怎么样了,她好久没有和我们联系了,是不是忘记我们了?” 张英轩语气低落,“很正常吧,毕竟都有三年了,那么久不见,可能连长相都记不清,你们还记得她什么样子吗?” 鹿正康:“她喜欢穿洋装,还有喜欢看《赛博机恋》。” “还有呢?”苏湘离略带哭腔,“我们好像真的把她忘了欸,鹿正康,张英轩,我们以后要是不在一个学校,还会联系吗?” 张英轩紧张地搓手,“咱们可以现在给她发邮件嘛。” “她要是不回怎么办?” 鹿正康:“不管怎样,试试看吧。”他打开邮箱,上一次给仇琼珠发消息是在去年的圣诞节,而她也没回消息。 12:24“鹿正康:仇琼珠,好久不见,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张英轩与苏湘离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鹿正康。 公交车到站了。 鹿正康站起来,把手机收好,“她没回,咱们走吧。” 第四百五十三章 小屁孩就是很别扭的 午餐吃面条,这是苏湘离的要求,她说明天就是圣日了,每周五都是面条教的圣日,她这么说,但进了餐馆后,却要了一份寿司。 也就是现代餐馆什么都卖,否则苏湘离的要求会被当成找茬的。 鹿正康与张英轩嗦着面条,猜想着那个u盘的故事。 苏湘离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脸。 鹿正康问她怎么了? 苏湘离放下手,她脸上湿漉漉的,不过她表情并不崩溃,她说了一句方才看视频学来的话,“海绵宝宝,欢乐是如何消失的呢?我们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 鹿正康:“是你吗,派大星?” 苏湘离缠着要那块u盘,张英轩只好给她,但鹿正康不同意,他把u盘取来,准备销毁。 鹿正康已经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制止他们观看这个u盘里的内容,虽然里面没有低俗内容,但却有太多丧东西,恐怕今晚苏湘离就得做噩梦吧。 对小屁孩来说,丧是一种很酷的流行文化呢,在五十年代的时候,一度兴起过佛系、丧文化的潮流,与当时的怀旧复古风混搭出千奇百怪的艺术流派,可以说那是一段喧嚣的流金岁月,红极一时的万岁乐队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 鹿正康的父母就是五十年代生人,常常谈起童年的场景,唱着当时的流行歌。 不过潮流这东西不会在某一个区域驻足太久的,现在说起丧文化,也只有五零后们最有谈性,对小孩子来说,这是他们无法接触到的,不被允许接触。 苏湘离很显然迷上了丧文化,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小时二十三分钟,她看了世纪初的奇妙丧文化视频,然后她似乎是把自己对生活的不满意代入了进去,她看到那些清新脱俗的人类迷惑行为,感觉这就是自己的未来。 鹿正康见苏湘离不依不饶的样子,于是很苦恼了,他捧住她的小脸蛋一顿揉搓,就像在玩一坨白嫩嫩的汤圆似的,“不准再想那些东西了,知道了吗?” 苏湘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惯常的憨憨回应,她只是垂下眼眸,避开与鹿正康的对视。 她当真了。 鹿正康把u盘还给张英轩,“你收回去吧,别拿出来了,咱们不适合看这些东西的。” …… 张英轩回到家,房间的感应灯亮起,他攥着u盘往储物间走,家里摆着许多家具,这样多少能掩饰那种缺乏人气的冷清。 他的父亲照常是不在的。 一个温柔的女士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轩轩回来了?今天过得开心吗?” “还行妈妈。爸爸出差几天了?” “一周零三天,怎么,想他了?我可以为你接通视频通话。” 张英轩低着头想了想,“算了。不去打扰他。” “好孩子,真懂事。” 张英轩把u盘放回那个塞满玩具的盒子,这个盒子里有许多玩偶,还有一些化妆玩具。 这个盒子是张英轩妈妈的遗物。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张英轩记事前的事儿。 张英轩的父亲把妻子石壬筌的声音录下来,用做家居智能的声音,对他们父子俩来说,一个高仿真的家居智能就扮演了女主人的地位,而这个智能的名字也正是叫石壬筌。 机器管家白先生来到张英轩身后,“轩轩同学,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和同学一起。”张英轩蹲在地上,抚摸着盒子里的玩具。 白先生问道:“您在整理杂物?” “没有。”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白先生,你知道这个u盘是谁的吗?” “我无权查看私人数据。不过这个u盘是金士顿dt800g2,这款u盘在2031年停产。据我所知,这些东西属于石壬筌女士。” 张英轩点点头,“所以这盒子就是我妈妈的咯?” “我不能确定,或许您可以去询问石女士。” 张英轩迟疑了一下,“算了吧。” 他很爱自己的虚拟母亲,毋庸置疑的,她填补了他与父亲的精神空缺,张英轩需要一个母亲,张英轩的父亲需要一个妻子,这方面“石壬筌”做得很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让张英轩一度以为自己就是被这样一个只存在于网络的无实体的可交流对象孕育出来的。 新时代的玩笑之一:你是ai生出来的。 张英轩需要再次声明,自己非常爱自己的假妈妈,不,对他来说,ai石壬筌就是他的唯一的母亲,只不过,他的心底深处,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让自己忘记,张英轩,曾经在一个活生生的子宫里待过九个月。 当然,他不记得这些,他只是对自己的躯壳还很存疑,这样一副有血有肉有骨头,能在地面行走的躯壳是怎么来的,或者说,父亲是如何做到与数字生孩子的?而为何其他的小朋友们的母亲也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团靠音响设备发声的数据流呢? 这类问题直到五年级下学期的某一个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才得到解决。 那是张英轩人生中第一节性教育课。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隐形了,在他睡着的时候会出来,就像田螺姑娘,否则无法解释储物间里的这些盒子是怎么来的。 …… 鹿正康还在陪着苏湘离,张英轩已经提前回了家,现在是下午4点,对一个中低纬度地区来说,1月份,太阳直射点还在南半球,北半球昼短夜长,这就是说,现在这个点,太阳已经在西边摇摇欲坠了。 傍晚的天空一片昏黄,就像是去到另一个星球一样,地面上满是棘刺一样的高楼,然后小孩子在这里就像是灰尘,浮游,或者是长得怪模怪样的外星生物,沿着街道走就像是沿着外星索道滑行似的,仰着头还能看到悬浮车,空轨,就像外星蜻蜓,或者外星老鹰。 活着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有时候真的是很迷幻的,玻璃幕墙上的广告一天一换,有时候广告都太过丰富了,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浮在广告海洋上的感觉。 苏湘离说想找一个高处,鹿正康就带她去观景塔,做两分钟的电梯到达顶层,八百米的高空,劲风似乎在吹动整座塔一样,就像站在蒲公英上,让人胆战心惊,一对年轻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大家做着各自的事情。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沙发上并肩坐好。 苏湘离问鹿正康打算做些什么,鹿正康说竞赛晋级后,要准备新模型参加省级比赛。 苏湘离说,她想去找仇琼珠。 一个小姑娘,告诉你,她要跨越现代城市,去找一个久不联系的幼儿园同学。 鹿正康快吓坏了。 “不准去!” “为什么?” “我……要不我陪你去,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去。” 苏湘离愣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骗到你了吧,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脚趾也能点赞吗 鹿正康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类社会的至理——再小的女人也能把男人骗得一脸懵逼。 苏湘离到底有没有说实话?还有,鹿正康扪心自问,为什么我要这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 看来这个苏湘离在利用伟大而智慧的鹿正康的同情心。 想到这儿的时候,鹿正康已经恍然大悟:大抵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张无忌的妈妈就说过漂亮女人最会骗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 我翻开《倚天屠龙记》一查,这传记详实可信,端端正正的每页上都写着“人生赢家”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闷骚”! 不对啊,鹿正康一愣,我可不……好吧,这么关心一个小学生确实有闷骚的嫌疑,但我其实是正人君子来着,真的。 苏湘离歪着头看发呆的鹿正康,人类本能的审美观让她开始评判眼前这位雄性幼年人类的长相。 柔软熨帖的短发毫无特色,细腻润白的皮肤也是毫无特色,宽厚的彤色嘴唇与齐整的牙齿仍旧是毫无特色,挺直的鼻梁,黑亮的剑眉,这些只能说水准线之上。 苏湘离突然脸红了。 鹿正康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个世界,他左手托着脸颊,微笑时眼睛弯弯,就像一个倚在窗台上的邻家看客,单是望着他,就能想象到春日午后温煦的阳光。 苏湘离还记得鹿正康躺在中山公园植物园后,那一片鲜亮柔软的草坪上。 鹿正康回过神来,见到苏湘离躲闪的目光,他想了想,顿时用怀疑的目光锁死了这个小姑娘,“你躲啥?” 苏湘离撇撇嘴,鹿正康憨憨似的问题让她大失所望,“可惜不是哑巴……” 鹿正康:???? …… 2086年12月22日,冬至。 在鹿正康的社交网里,有一个潜水半年的家伙悄悄浮了起来。 久违的,郑奇律给鹿正康发了一封邮件。 5:21“郑奇律:你太爷没开玩笑,他真的不学社信了,你快劝劝他。” 鹿正康六点半起床,收到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他只觉得不知所措,郑奇律发给他这样一个消息,就像是告诉一个路人,一公里外的地铁要脱轨了,你去帮帮忙。 鹿正康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他与太爷爷之间基本无法取得联系,除非他亲自赶往农区才能见到太爷爷。 而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于是鹿正康跑出卧室,找到母亲,孙慧听完后只是摸摸他的头,叫他好好学习,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小孩子的地位总是很奇怪的不是吗? 既是一个家庭的中心,又是处于边缘地带,享受最大程度的福利,承担最小程度的义务。 最被关心,最被误解。 鹿建德夫妇正在商量生二胎的事宜,但产假将会影响到孙慧的工作。 这几个月来,一家三口人,聚少离多,偶尔能一起吃一顿饭,讨论的话题也只是工作。 多生孩子是受政策鼓励的,这个情况从四十年代就开始了,提高人口出生率,一来是缓解老龄化,二来也是国家富了,能抚养更多新生儿,第三,也是为太空殖民做准备。 五十年代的时候的确迎来一次人口爆发,连续三年全国新生儿数量超过三千七百万,鹿建德有四个兄弟姐妹,孙慧有三个,他们就是在大家庭里长起来的,难怪会想着再要一个小孩,对他们来说,家里有一群小屁孩闹腾的日子才叫生活。 鹿正康每次被问起假如多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会不会不开心,鹿正康总是说无所谓。 这就够了,孙慧与鹿建德已经完全陷入被小孩包围的幻想,对鹿雪锋的情况,完全不感兴趣。 出于晚辈的职责,他们给鹿廷初发了邮件过去。 鹿正康问:“爷爷说什么了?” 孙慧为儿子的懂事感到欢喜,“没事的,你太爷爷就是倔,没事的昂,你爷爷会处理的。” 她根本不当一回儿事儿,对孙慧来说,自己丈夫的爷爷,一个社信一级,曾经犯过错误的孤寡老人,这样的角色已经站在她家庭圈子的边缘外,距离过远,以至于无法理解对方的一切。 十年是一代人,鹿雪锋是2000年生人,孙慧是2052年生人,这就是五代人的差距,代沟大到已经看不见对岸了,只有地平线。 鹿正康却能理解鹿雪锋,严格意义上来说,鹿正康比自己太爷爷年龄大。 所以鹿正康是真的不理解鹿雪锋,乃至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上进的机会不去抓,何其可悲! 鹿正康气冲冲地跑去火车站,准备杀过去让太爷爷知道好歹,然后在公交车上就被巡查机器人扣押了。 “鹿正康公民,您的监护人正在定位,请立即与我们一起下车,等候您的监护人到来。” 鹿正康灰溜溜地被母亲孙慧拎着耳朵带回家。 鹿建德正坐在沙发上泡脚,人到中年的他,迷上泡脚了,看到门开后妻子领着儿子的模样,小屁孩被扯得踮着脚,而女人脸色铁青,他不厚道地笑起来。 “松开,松开吧,儿子疼着了。” 孙慧板着脸,“就知道惯着他!你看看他现在多有本事了,明天要上学的,偷偷给班主任请了假,要不是人家老师给我发消息,估计现在这小子已经上动车了!” 鹿建德心里为儿子出色的执行力点赞,不过表面上还得作出严肃对待的模样,“这么严重了?鹿正康,你过来。” 小鹿同学叹气,爹娘一旦喊全名了,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去找太爷爷。” “太爷爷?你担心他考社信的事情啊,小孩子管得那么宽,你自己好好学习吧,别到时候大学都考不上。” 鹿正康低头,却看到父亲的脚指姆在洗脚盆里竖着,正为他点赞。 “噗,哈哈哈哈哈哈!” 鹿正康大笑起来,鹿建德也大笑起来,孙慧阴沉的脸色也没能在这样欢唱的笑声里持续多久,她走过来给他们爷俩一人赏一掌,拍在肩膀上,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他们笑得越来越开心。 “哎哟!”鹿建德突然痛呼。 孙慧急忙问,“怎么了?” “抽筋了!”鹿建德把右脚从盆儿里提起来,拇趾还直挺挺地竖着,活得像个杂技演员,或者是无情的点赞机器。 第四百五十五章 卑微鹿正康 2087年1月24日,腊月二十,寒假第二天。 半个月前,领到工资的那天,母亲孙慧正式辞职,早在一个月前她就被查出有孕,也就是说,他们夫妻俩总算意见统一,决定生二胎。 这些倒暂时和鹿正康没有关系,他迫不及待来到太爷爷家,第一时间就与鹿雪锋对峙。 “太爷爷,你不是说要考社信吗?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鹿雪锋揪了揪鹿正康的小脸蛋,“太爷的事儿别管。” “不行,我今天必须管。太爷爷要是社信二级了就能进城住了,到时候来我们家,我每天都能和太爷爷说话。” 鹿雪锋斜睨着一旁的孙慧,他绷着脸,“我还没老到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别给小孩子说那些。” 孙慧局促地笑着,“阿爷,康康也是一片好心,童言无忌,您别当真。” 鹿雪锋涨红了脸,“你们以为我是自暴自弃,以为我……”他不说话了,僵住了。 太爷爷的怒火来得快,走得也快,属于老年人气势不足的激愤,当他生气的时候,干枯的脸皮几乎被充血的肌肉填充起来,青筋暴露出来,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泵到颅腔,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能听到嘣的一声,那是他脑血管爆裂的幻听。 孙慧慌张地捂着鹿正康的嘴,生怕他再说一些气人的话。 鹿雪锋摆摆手,“你回吧,我带着孩子。” 孙慧局促不安,“阿爷,我辞职了,现在准备生二胎。” 鹿雪锋呢喃了一下,“二胎,二胎,好,到时候来我这里调养,城里面辐射多,这样,你这个寒假就住这儿,客房有两个,到时候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来住两天,让他去阁楼就行。” …… 鹿雪锋领着鹿正康去钓鱼。 当初鹿正康幻想在湖泊上泛舟,这回成真了,鹿雪锋向管理湖泊的邻居借了一艘小木船,就是那种手工制作的,挫挫的,原始气息浓厚的舢板船。 鹿雪锋问小重孙,“古诗词会不会?念一首听听看。” “好。太爷爷想听哪首?” 鹿雪锋脸上笑容轻松,他望向水波不兴的浅绿色湖面,远方包围着死寂深沉的大片农田,他感到无比的宁静,一种让年轻人感到不适应的宁静,这里唯一缺的就是白雪,于是他说,“有雪的就行。” 鹿正康看太爷爷提着鱼竿的模样有种既视感,他便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鹿雪锋摸摸重孙的脑袋,“我可不是独钓,这不是有你嘛。” 鹿正康:“那太爷爷把社信考出来好不好?我不想没有你,到时候你退休了一个人,就真的是独钓了。” 鹿雪锋把鱼竿轻轻搭在一旁,把小鹿同学抱到腿上,双臂搂着他,不用力,但也不是虚抱,老头的筋骨坚实,但很细瘦,鹿正康感受到些微的热气从太爷爷身体里传递过来,那种燥郁的热气。 “太爷爷不是独钓,太爷爷有朋友的,在养老院里,太爷爷以后是得去陪他们的。” 鹿正康取出手机,本想挑出那张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合照,但他反应过来这照片早就被母亲删除了,于是他收回手机,直接问道:“太爷爷你说的朋友是以前你的那个乐队吗?” 鹿雪锋颤抖了一下,很明显,他勉力用平静的语气询问鹿正康,“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鹿正康扭头望向太爷爷,他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四年前我不是带了唱碟机和碟片来吗?那次我还向你要签名。那个是你的粉丝要求的,我当时没说拿去干嘛,其实是送给那个卖碟片的老板了。”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以前是搞乐队的了?”鹿雪锋平静下来,用他宽厚的手指梳理鹿正康的发丝,小孩子柔软坚韧的发质让他莫名安心。 “嗯,不过妈妈不让我说。” “你妈妈是对的。”鹿雪锋突然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滴在鹿正康的脖颈上了,“当初咱们是五个人?对,五个人,现在你猜还剩几个?就三个了,阿准走了,蔓菁也走了。再过两年,我也会走的,这时候考社信有什么用呢。” 鹿正康:“老师说,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那是放屁话,”鹿雪锋大骂,然后马上道歉,“我说脏话了,别学我。唉,你还小,不知道,人老了没用了,考社信也没用的,太爷爷年轻时候犯过错误,我这样的人,老老实实烂在地里就行了,你别和太爷爷学,要好好读书,遵纪守法,知道吗?以后当科学家,对社会做贡献。” “太爷爷犯什么错了?” 鹿雪锋抹去泪痕,他刚想说什么,湖面上的浮标上下鼓动起来,有鱼儿上钩了。 老头说道,“你看,这个时候是不让钓鱼的,不过太爷爷还是在钓鱼,这就是犯错了。” “太爷爷是主犯,那我就是从犯!” “哈哈哈,好,小从犯,看看咱们钓到什么了。” 一条两斤重的草鱼,鹿雪锋带了厨具来,在船上就把这条鱼切片,用来打个边炉,蘸酱油吃,湖面上吹来湿润的风,舒服地鹿正康都忘了正事儿。 吃饱喝足,鹿正康在船上躺着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卧室了。 孙慧坐在他床边,翻看鹿正康的作业本。 “醒啦,和太爷爷聊得怎么样?” “没用欸,他还是好顽固,他说要烂在地里,陪自己的乐队成员一起死。” 孙慧背对着鹿正康,似乎是笑了一下,“人老了就这样,他也不能吃抗衰药,估计也没几年好活……对不起儿子,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太爷爷的事情,真的别管了,管不来的。” …… 当小学生活匆匆过去时,甚至无法回忆具体发生的一切。鹿正康分明记得大量细节,可他就是难以去回想。 鹿正康越是不去想,这些记忆就越来越急迫地往上泛,一些特殊的词句越来越清晰。 东南省青少年科技模型大赛季军。 张英轩:“我妈妈是机器人!” 苏湘离:“鹿正康,你是坏蛋。” 鹿雪锋:“大人的事情别管。” “别管!” “小孩子读书就行了。” “读书吧。有些事情长大就知道了。” 这是一片汹涌的海,能把鹿正康的童年浸死。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中国式性教育 今天是2088年5月21日,星期五,闰四月初一。 这是平静无波澜的一天,朝前看,离暑假还有一个半月,朝后看,期中考试刚过去两周,可以说是简单、重复,没有变化的一天。 鹿正康无聊地在教室里画了一天速写,他现在不怎么听课,老师也不怎么管他,手机也用不了,不去图书馆的时候,坐在教室一整天,就仿佛在坐牢。 还是那句话,鹿正康的朋友不多。 画一张人物速写,快的话就半节课,慢一点也不过大半节课,可以更快,不过他常常陷入细节不可自拔。 现在小孩儿人人都有一两门特长,鹿正康所在的班级里甚至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一支乐队,或者奥数竞赛队,乃至篮球队、足球队也不在话下,会拉二胡的有三个,毛笔字写得好的能有一打,弹琵琶的也有一个,跳舞的话大半部分女孩都行,有六个投稿电子杂志赚钱的,各种竞赛获奖者也有三四个。 不过这也就是在尖子班,普通班的孩子还是没有那么逆天的。 鹿正康其实不太赞成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拼命,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也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弥补天赋上的差距。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教育成本两极分化的时代,一方面,义务教育的全民普及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国际水准线之上的教育,另一方面,网课平台兴起,这也是另一种补习班,想学高级知识,得到良师指导,需要一大笔钱。 正是因为每个人都能学习,所以要出人头地才更难。单有钱是不够的,花钱学习不过是提前接触高级知识,一旦触摸到人类科学体系的天花板,拼的就是努力和天赋。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有几个人能走到那一步呢? 现代知识体系是非常庞大的,以至于在不断细化后还是很少有人能走到某一条道路的尽头,从学习者变为拓展者。人类社会公认的最后一位通才是托马斯?杨,1829年就死了。自此之后,再没有哪个横跨多领域的达人出现。 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社会与自然是一样的,有人吃肉,有人吃素,蜜蜂采花,蚊蝇采血。一个生态位就有一个物种填补,一份活计就有一个职业填补。 这么说来,有自知之明,其实比努力还更重要些。 鹿正康就不曾想过去当科学家,他对知识有好奇心,但仅止于此,他更乐意过田园派的潇洒生活,当一个文艺工作者,等哪天实在混不下去了,再考虑用自己如今发达的大脑去搞研究赚钱。 “画好啦,”鹿正康放下炭条,扭头对一旁期待的苏湘离笑了笑,“来看看,我画得巨真实,对吧?” 画里的苏湘离正趴在桌上睡大觉,侧头枕着胳膊,小脸蛋就像压在晾衣杆上的水气球,口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被鹿正康打了高光,水流效果的确巨真实。 苏湘离大怒,掐住鹿正康的脖子一顿摇晃,“给我死!” 鹿正康:ε=ε=ε=(~ ̄▽ ̄)~溜了溜了。 他站起来,挣脱小妖女的魔爪,正打算屁颠颠跑出门外,却与班主任撞个正着。 “鹿正康!急急忙忙的像什么样子!回去坐好,同学们,都坐好,下节班会课咱们有任务。” 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体育老师施施然走进了,与讲台上的班主任打个招呼,然后大喊一声,“男生都跟我走!” 体育老师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眼睛很亮,据说以前是部队出来的,总是习惯性地板着脸,但其实是很爱笑的人,于是时常是一副憋笑的假正经模样,他的左腿不知为何断了,换成仿生假肢,他一点不忌讳这一点,还时常撸起裤管给学生们展示。 别看他性格耿直爽朗就觉得他文化水平不高,体育老师也是名牌大学出身的,偶尔哪个老师生病了也能帮忙代课,鹿正康把邵湛晴踢进医院那次就是体育老师来代班的。 让鹿正康来评价的话,这个姓袁的体育老师水平真的不错,就是不爱备课,而且喜欢扯闲话,往往一节课里有一半是在讲故事,四分之一是在讲超纲的内容,八分之一是在吐槽当代教育的弊病,只有剩下最后这八分之一的时间是说在点子上。 他代课那几天进门第一句话必然是“上次讲到哪儿了?”接下来就是“函数说了没?啊?科学课啊?哦,那讲什么了,小球、小块儿?哦,力的分解是吧?行了,我知道了!” 结果他说了半节课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就没问出来上节课的具体内容,“书里没有吗?力的分解?哦,下学期的内容啊,没事,一块儿上了得了。” 总之是很马大哈,很逗趣,很受学生喜欢的一个老师。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跟着袁老师去往综合楼的放映室,一路上,其他班级也在躁动,整个五年级的楼层都在喧闹不止,有些班级的男生已经回来了,有些还坐在教室里,鹿正康他们班的男同学们被体育老师领着往综合楼走,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遇到那些回来的队伍就去询问,而他们也只是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都藏着不说。 鹿正康双手插兜,晃在队伍中间,张英轩与周平一人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副标准狐朋狗友的模样。 张英轩这小子往常是很正经的好小伙儿,现在不知是被周平带坏了还是自己变骚了,总之没在学校没那么板正了,平日里也是一副欢乐逗逼的模样,让人感慨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硬生生把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打磨成了一个蹲在椅子上啃辣条的斯拉夫石像鬼。 队伍涌入综合楼的一个小放映室,两班一组,把放映室坐满,舒适宽厚的靠背椅让人放松,一旁的黑暗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然后投影器亮起,学生们震惊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人体结构图。 这是一节性教育课。 第四百五十七章 毕业啦 在中国,什么东西一旦扯到性别话题,不论是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还是跨性别,人们就会变得异常缄默起来。 假如用谈恋爱来形容中国的性教育,那么世纪初的时候就是暗恋,什么意思?就是没有。到了世纪末,比暗恋有进步,但最多止于暧昧,勾勾搭搭,含混不清,话留一半,剩下靠领悟。 一部影片惹来小男子汉们此起彼伏的惊呼,他们一个个抱着膀子,装作成熟的样子对影片内容进行点评,可投影屏的反光打在脸上的时候,小男生们的脸都是通红的。 放到胎儿发育的时候,张英轩突然站起来大喊:“不对!不对!不对!” 在教室墙上靠着的体育老师跑过去暂停了影片播放,问道:“谁说不对?” 张英轩跳到前排的椅背上,站得高高,他略略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投影仪反射的微光里,年幼男人的轮廓仿似无畏的骑士一样酷,有同学吹起喝彩的口哨来,放映室内嚣闹如沸汤,只见张英轩昂然的喊道:“我说不对!” 体育老师认出他来了,“张英轩!你给我说说看哪里不对!” “都不对,不需要母亲,不是,母亲不需要实体……” 张英轩的一通胡言乱语让其余同学喝倒彩,体育老师勃然大怒,“说什么屁话!给我坐下!” 男孩毫不畏惧,他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我妈妈是机器人!!!” 一句话出来,现场安静了。 那一天,张英轩成为全学校的笑柄。 …… 今天是2089年6月17日,星期五。 今天是小升初考试日,鹿正康毕业了。 这一年,鹿正康十二岁,他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已经两岁了。鹿正康是2077年6月21日生,他的两个妹妹是2087年11月2日生,差十岁,可以说就是两代人。 母亲孙慧在家当起了全职主妇,但眼看小女儿们慢慢长大,她又有重回职场的想法,然而这两个月来,她始终没能找到合心意的工作,因此她有些消沉。 鹿正康考完试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最后一门是语文,作文题材是记叙文,让讲述有意义的一天,这个题目本身真的是毫无意义,鹿正康在考场就为这篇作文挠头了半小时,其他科目都是早早写完趴在桌上还能睡一会儿,就语文考试,临近结束了才写完。 回到家的时候,老弟来开的门,这么些年来,科技发展依旧迅速,老弟的型号早已落伍,一般来说,换机器人的步骤是取出核心磁盘,然后在网上或体验店订购一个想要的型号,付了钱后把磁盘寄过去,然后过些天就能得到一个升级后的机器人。 老弟一直没有升级,原因也很简单:穷。家里经济的稳定来源只有一个鹿建德,孙慧现在是自由职业人,靠做一些零工也能赚点快钱,但现在家里已经是能省则省了。 鹿正康最近靠给人画画和建模赚了一些钱,客人预订一幅画平均在一千块,建模的话,看工程量,平均一次能有两千多,最高是上万的。 所以说,不管什么年代,能有一技之长就有活下去的资本。 孙慧在客厅抱着笔记本电脑游览工作岗位,她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现代人老得不快,但母亲也的确更加成熟了,戴着眼镜时候已经有些老古板的意思。 “康康考的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吧。”鹿正康往儿童房走,这里是他曾经的卧室,现在是妹妹们的房间。 双胞胎妹妹是跟母亲姓的,大点的叫孙盛,小点的叫孙颖,大点的那个安静,小点的那个就很皮,现在都还很可爱,不知道长大以后会不会很闹。 鹿正康进门时,孙颖坐在地板上玩魔方,孙盛躺在一边哼歌,看到大哥进门,孙颖跳起来讨要拥抱,孙盛还在继续哼歌,很沉醉的样子。 鹿正康抱起小妹,用鼻头逗她,孙颖哈哈笑起来,孙盛一骨碌坐起来,远远看着大哥和小妹玩闹,并不过来,她一直是这样的,就像一只懒散的猫,鹿正康走过去抚摸孙盛的脑袋,她冲大哥笑了笑,又躺下了。 孙慧走过来依着门框,“这次考试有没有把握啊?” 鹿正康耸耸肩,“这么简单的考试真的有参加的必要吗?” 母亲大笑,掐住儿子的脸,“越来越狂妄了哦,小屁孩,你要学的可还有很多嘞。” 孙颖也伸手去掐鹿正康的脸,被母亲一把拍掉,“不准和你哥哥动手动脚的,知道吗?” 孙颖装作大哭起来,鹿正康将她放回地上,与母亲一块儿出门,没有观众的小妹也没了继续哭的动力,她看着一瞬间就空荡荡的房间,一脸茫然。 鹿正康去卧室卸下书包,小妹又跑过来,大叫着“哥哥是坏蛋!” “小屁孩一边玩去。” 小妹被大哥凶了一下,哭唧唧地跑去找姐姐求安慰了。 鹿正康继续躺在床上玩手机,给小伙伴们发邮件,就像六年前一样,开始讨论心仪的初中。 临海只有三所初中,而东南省最好的初中不在临海新区,而在一千公里外的落山区,宁湖中学,分省重点的初中部和市重点的高中部,假如挑选那里的话,就意味着得住宿。 17:01“张英轩:去落山吧,那个学校听说可好了。” 17:01“苏湘离:张英轩肯定是在想去了别的地方就没有人再说他的丢人事,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你这个坏蛋在的情况下。” 17:02回复张英轩“鹿正康:好主意,到时候可以当室友。” 17:02回复苏湘离“鹿正康:我不是那种嘲笑同学的人。不准凭空污我清白。” 17:13“周平:鹿正康同学,听说你打算去落山?是去宁湖中学吧?” 17:13回复周平“对,张英轩和你说的?” 17:13“周平:我也想去,但可能成绩不够。” 17:13回复周平“加油。” 鹿正康撇撇嘴,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呢,他起身去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画稿,班级里的每个同学,还有任课的老师,鹿正康为他们各自画了一幅画,附上祝福语,准备当作毕业礼物。 现在看还都是熟悉的面孔,却不知道,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童年的典礼谢幕,青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今天是暑假第一天,2089年6月18日,星期六。晴,室外气温32℃ 鹿正康来到校门,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里,直到走在前往综合楼的林荫小路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毕业了。 礼堂前站着许多同级的毕业生,大家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自己喜欢的衣物,难得能这样做,平日里穿校服,围着红领巾,丑丑笨笨的样子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总算是不用再被这里的老师们教训了。 鹿正康看到孟琦君了,她站在人群边缘,一颗樟树的影子下,斑驳的光洒落在她的白色长裙上,分明是小只的姑娘,也给人温柔翩翩的风情。 鹿正康笑嘻嘻地走过去,嘴里啧啧赞叹,“哇,这不是我们的天才美少女孟琦君小同学嘛!今天来学校做什么鸭?是来看你亲爱又智慧的学长吗?” 孟琦君细声细气地嗫嚅道:“鹿正康,我来问问你以后要去哪个初中的。” 鹿正康搔了搔肚皮,“哦这样啊,我和轩轩他们商量说要去落山那边的宁湖中学啊,你晓得伐?” 孟琦君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绞缠着,她没戴帽子,所以柔软的黑色长发就披散下来,一阵乱杂的轻风突然吹过来,小姑娘的脸被躁乱的风中秀发挡住,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束拢飞扬的发丝,就像拨开一团墨云,露出她涨得红彤彤的脸颊。 鹿正康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于是伸手帮她把头发全把到后脑勺去。 孟琦君右手攥着头发,左手在身前不住地摆动,连连后退两步,“鹿正康同学,你真的很没风度呢。”她忍不住说地大声了一些,尖利的嗓音就像收音机里吱哇的电流声。孟琦君自己也吓了一跳,左手猛地收回来捂住嘴,非常低落的模样。 鹿正康哈哈大笑,搓搓她的脑袋,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又弄散了,“小屁孩。” “鹿正康!你又在欺负同学!”苏湘离从背后杀过来,跳起来勾住小鹿同学的脖颈,小姑娘发育早,比鹿正康只略矮,勾着脖子也不会让鹿正康感到窒闷。 鹿正康稍稍蹲下,双手往后一勾就把苏湘离背了起来,苏湘离惊叫起来,鹿正康咧着嘴,颠颠地背着女孩四处跑,惹得同学们纷纷张望,相熟的小伙伴们呼一下涌过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猪八戒背媳妇!” 大家就都开始大喊“猪八戒背媳妇!” 苏湘离羞恼得把脸埋在鹿正康的肩头,紧紧抱住男孩的脖颈,“鹿正康,给我死啊!!!” 孟琦君退后,退到树后,她摸着自己的咽喉,望向鹿正康的方向,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孩背着挺拔柔美的女孩,心里陡然就有说不出的酸楚涌上来。 为什么? 说不出,搞不懂。只是想跟着那个男孩,那个温煦如太阳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你。 …… 毕业典礼,七十多岁的校长同志站在台上,第一句话是“我就说三句话。” 然后第二句:“同学们毕业快乐!” 大家哗啦啦鼓掌。 第三句:“各位任课老师,教导主任,我校的全体干部、领导、职工,又是一个六年,又送走了一批可爱的学生们,大家的努力和辛劳我们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诚挚地说一声,你们辛苦了!” 大家又哗啦啦鼓掌。 第四句:“祝各位毕业生们,前程似锦,将来可期!” 校长潇潇洒洒地下台了,同学们恨不得把手掌都拍破。 接下来上台发言的是教导主任,一个中年油腻男人,他第一句话是“我说两件事。” 然后两件事里分四五个点,最后还补充了一件事,总计说了四十分钟。 鹿正康听到几个男老师在礼堂角落里悄悄话。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邵姓科学老师:“教导主任功力一年比一年高深了哦!”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袁姓体育老师:“不愧是中年男人啊,诶,听说他已经秃顶了。”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姓语文老师:“不是吧?头发看着很密啊。” 邵某某:“这个我知道,他左边头发长,拨到右边去盖住顶部了。” 袁某某:“对,听说他植发三次,全死了。最成功的一次在他头上待了能有八个月。” 赵某某:“难怪永远是三七分的奶油头啊。” “嘿嘿嘿。” “哈哈哈。” “嘎嘎嘎。” 鹿正康闻言顿时心里有数,再看台上滔滔不绝的教导主任,想起自己那几个坑爹的成就,一种强者间惺惺相惜的傲气油然而生。 勇敢的少年鹿,向秃顶的宿命大步前进吧! 苏湘离戳了戳鹿正康的肋骨,“你又在发呆了。” “我在想午饭吃什么。” “那有结果吗?” “天热吃不下啊,要不要吃冰沙?我请你啊。” …… 毕业典礼结束,鹿正康把画稿分发出去,带着苏湘离、张英轩与周平一块走出礼堂,却没看到孟琦君,想必是已经走了,鹿正康给她发了邮件,叫她回家路上小心。 毕业生们或是三两成群,或是跟着父母,领着机器人,慢慢走出校门,等再回头时,大门虽然还开着,但大家都知晓,自己可能再不会踏入一步了。 苏湘离穿着橘黄色的短袖,突然感觉有些凉,抱起膀子,挪到鹿正康身旁,发出叹息,“坏蛋,我们真的是毕业嘞。” 张英轩拿着一把手持小电扇给自己降温,“总算是解放咯,咱们快点去吃冰沙吧,好热的。” 周平嘘得数落他,“喂,你好扫兴啊,现在明明是很忧愁的时候欸!” 鹿正康摇头晃脑地吟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别感慨啦,苏湘离你是小猪头,略略略。”他撒腿就跑,苏湘离哇呀呀叫着去追他,他们俩一走,周平与张英轩也跟着跑起来,越来越快,在城市平直的街道穿行,无数玻璃高楼闪烁纯净的琉璃明光,晴日普照大地,童年与青春高呼万岁。 …… 两小时后,四位小朋友捧着冰沙,排排坐在冷饮店柜台。 “哈密瓜的好吃。” “红豆的更好吃。” “我不信,除非你喂我。”苏湘离张嘴。 鹿正康擓了一勺,伸到她面前,小姑娘就像上钩鱼儿一样凑过来,轻轻把红豆冰沙抿下,露出幸福的笑意,“好吃,算你赢。” 周平问张英轩,“你为什么要买俩柠檬味的,好酸啊。” “夏天嘛,当然要透心凉才好。” 第四百五十九章 当妈的就是大无赖 今天是2089年8月27日,星期六,江南的暑夏依旧燥郁。 早上六点,天色明净纯美,虽然是阴天,但并不黑沉,反倒有牛乳般的柔润质地。 吃完早饭,鹿正康被母亲孙慧拉到他自个儿卧室的门框边上,脱了鞋子站好。母亲取来一支刻刀,比划比划儿子的身高,一刀刻在门框凹槽里。鹿正康转过身,能看到六道划痕,越来越高了,老弟走过来说道:“鹿正康同学,您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又六十九公分,对比国家标准青少年身高表12岁男性体格均值,您比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更高一些。” 鹿正康轻轻抚摸门框上的刻痕,他脑子里就突然有很多东西跳出来,自从脑洞爆发后,他就时不时会走神,他感触着木质门框上的平直刻痕,母亲的气力不大,握刀不稳,刻痕前端深而后端浅,就像书法的笔锋一样。这刻痕的边缘有些木屑和凝固后清漆的粉末,刀痕里的木色还很年轻干净,等过些日子就会慢慢加深,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愈合? 刻痕与树木本身的年轮是否有什么暗藏的联系呢?这刀痕证明鹿正康的成长,年轮证明树自己的成长,假如遗留在现在的痕迹证明过去的真实,那么当这些痕迹在未来消失后,过去是否也跟着消失了? 成长究竟是一个不断得到的过程,还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亦或者二者兼有,就像那个同时进水和排水的泳池一样,可笑的是,鹿正康找不到自己过往存在的证明,却还能在试卷上看到这道无聊的数学题。 世上的烦恼能被树木感知到吗?它知晓自己在人类定义中的存在吗?死亡后与死亡前它们都寂然无声,所以死亡和存活究竟有区别吗? 鹿正康感到湿润的水汽铺面而来,那是树木的记忆,不对,他是旁观者,他看到水分从挺拔树木藏匿地下的根系流通往树冠的枝叶,水汽从叶片表面散发出来,扑打在鹿正康的脸上,升到天上化作雨滴落在地面,再次被根系吸收。 但死亡的树木不再有这样精美的水分循环。 所以树木连结了天空与大地,真是让人震惊的神性啊。 鹿正康知道自己活着就需要水,或者不是水的某种存在不断被自己攫取又发散出去,这样自己才是活着的,死后的自己是焚化炉作用后的苍白骨殖,没有水,也没有非水。 “康康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一些无聊的想法而已。孙盛孙颖还没起床吗?” “你去叫她们,越来越懒了都。” “不行啊妈妈,我得出去了。”鹿正康看了看时间,该带苏湘离去练舞蹈了。 “这么着急你那个小女朋友啊?” “好朋友嘛。”鹿正康挠头,小屁孩哪有爱情可言的,就算童年再亲密的青梅竹马,只要一段时间不见就能变成冷冰冰的陌生人。 “现在还说好朋友,再过两年是不是得叫女朋友了?”孙慧蹲下来揪住大儿子的鼻头。 鹿正康闷声闷气地回答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明白的嘛,对了,我看新闻说虚拟世界模拟舱研发成功了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 孙慧闻言,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暗想:这模拟舱要真出来的话,价钱肯定不便宜的,到时候要是买不起,别的小孩儿都玩这个了,儿子玩不了,岂不是得被排挤?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顿下来,不管工资高低。 三十多岁的人,虽然还能说是年轻,可时间是不等人的,时代也是不等人的,离开学校了才明白知识和文凭的宝贵,现在找工作都要看个人实力的,新知识那么多,每天都更新,企业里那些新人一届比一届猛,像她这样求职者可以说是落伍了,当初选择做全职主妇,其实是冒着终身失业的风险的。 鹿正康略略察觉到母亲精心遮掩的消沉,就像孩子很难在父母面前撒谎一样,父母也很难在孩子面前隐藏痛苦。 “妈妈,家里没钱了吗?我手头有的。” 此言一出,当妈的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钱的?” “画画和建模,现在手头有四万,还有六万拿去买股票了。” “什么!什么股票?” “就是马上要出品模拟舱那家,华视未来科技。” “哦,国家背景的,那应该不会亏。”孙慧放下心来,“不愧是我儿子啊,懂得真多,你那些钱不如交给妈妈呗?我替你先存着,等你以后娶媳妇再给你。” 鹿正康一脸嫌弃地打开手机,操作一下,孙慧手机里叮的一声,“您的账户到账,四,万,元。” 孙慧捂脸,这就是一夜暴富的幸福吗?! …… 鹿正康惨兮兮地对苏湘离抱怨,“我的私房钱都被妈妈没收了欸。” 小姑娘一个踮脚,趾尖点地,轻飘飘地转着圈,姿态标准地就像圆规,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像晒着舒适的暖阳,果然像是傲慢的白天鹅呢。 鹿正康:“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只是一遍遍跳舞,室内的背景音乐是轻松休闲的不知名纯音钢琴曲,给人小风吹拂杨柳湖畔的惬意感。 鹿正康坐在地板上看着苏湘离的一切美好,小姑娘也有一米六四了呢,长得真快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稚嫩肥美的模样,已然有挺拔修长的姿态。 鹿正康继续絮絮叨叨的,或者更多像在呓语,他已然对眼前的温柔世界颇感沉醉了。 “马上出模拟舱了,到时候我得赚一笔钱来给自己买一个,你说什么时候能玩上拟真游戏呢?唉,我好想玩游戏啊,可还得过两年,十四岁了才能接触那些大作,真可惜啊,全息模拟绝对很有意思,就像亲身参与游戏世界一样,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9月15号,开学两周,不过那天是周四啊,而且寝室要是不够大也放不下模拟舱……” 苏湘离停止舞步,走过来拿脚尖戳鹿正康的肋骨,不过被鹿正康一把抓在手里,芭蕾舞鞋轻薄滑腻,可以触摸到小姑娘的足趾,鹿正康松开手,大喊:“哇,我要得脚气了!” 苏湘离愤怒地把小鹿同学扑到地上,“给我死啊!鹿正康你真是烦死了!” 第四百六十章 老中医之握 鹿正康搂住苏湘离,能嗅到汗液、沐浴露、洗发液、顺唇膏的气味,他能感到她的存在,真实不虚,从视觉、嗅觉、听觉、触觉,苏湘离的皮肤细腻而肌肉弹韧,骨骼细瘦坚强,她似裹着粘土的碳纤维条,物质世界里的一个运动物体,或者说“相对静止”于鹿正康的怀里。 隐藏的理性和感性毫无疑问地在发声。 乃至幻觉…… 鹿正康能感知到零星破碎的画面:苏湘离在早晨洗澡沐浴,然后在练舞室外用小镜子给自己抹上唇膏,她的早饭吃的是虾饺和鱼片粥,虾饺一定很好吃,鱼片粥鲜甜爽滑,在来的路上不慎将肩膀撞到了公交车护栏,撞得不轻,以至于左手动作不自然……还有什么吗? 鹿正康盯住苏湘离的眼睛。 他感到一种魂魄抽离躯壳的坠落,从苏湘离的眼睛,鹿正康将窥探的思绪涌入她的大脑,感同身受,她在欢喜,欢喜于鹿正康的亲昵,她在恼怒,恼怒的对象很多,是鹿正康吗?有一点。是那个讨人厌的娘娘腔舞蹈老师?有一点。是她的母亲吗?不多……还有绵长的痛苦,她的欢乐漂浮在痛苦上,是什么痛苦?练舞吗?被父母忽视吗? 小姑娘的心扉就那么大,不一会儿就能看完,鹿正康颇为消沉地收回目光,把苏湘离抱起来,放在地上,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最后只是一句:“好好练舞,我去看会儿书。” 苏湘离捂着心口,用奇妙的目光盯着鹿正康,“刚才,我突然觉得好舒服,就像是泡在牛奶里一样,不对,是云朵里,我感觉像咖啡里的方糖,你懂的,就是那种……” 鹿正康撇撇嘴,嘟哝两句“挺好,挺好。”他不敢再与苏湘离对视,匆匆跑去练舞室角落的休息区坐好。 苏湘离没有顺从鹿正康的话,她跟着他,也在沙发上坐好,苏湘离瘪嘴,“我今天来的时候撞到栏杆了欸。” 鹿正康想了想,问:“我给你按按?” “你会按摩手法吗?”苏湘离一脸不信,气得鹿正康直接花了九百悟性点学了一个“中医推拿正骨手法”,在系统塑造的学习空间里捏了一万小时的各路男女老少,顺便领了一个成就。 【老中医之握(传说)】:您花费一笔不菲的悟性点学了一门流传古老的技艺,您强大的双手能让任何一只灵长类人属人种生物瑟瑟发抖,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效果:手部灵活性大幅提高,上肢力量大幅增加,手掌触觉大幅提升,亲和力大幅增加,发散思维大幅增加,注意力小幅提升,人格魅力小幅增加,中年脱发概率小幅增加。 鹿正康:未成年孩子疲惫的目光.jpg 苏湘离奇怪地歪歪头,“怎么了?你生气了?”她就坐在鹿正康的右手边,把裹着白色纯棉丝袜的双腿并拢收在沙发里:脚掌搭在椅面的边缘,手臂环抱膝盖。再把束拢发丝的头颅侧枕在膝盖上,就这样,半遮半掩地斜睨着鹿正康。 真的有天鹅顾盼的风姿呢,这里的老师没说错,苏湘离有这个天赋学好芭蕾。她是天生骄傲的白色有翅生物,拥有天真的野性,却代表着渺远的神性。 鹿正康脑子里是系统的那句评语:任何故作高深的灵魂在您手下也不过是一堆骨肉筋膜的堆砌物,您可以在一瞬间叫他们神魂出窍。 他轻轻一个后翻,从坐在沙发上的姿态,猛地就跳到沙发后去,他走到苏湘离背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四根手指贴着女孩的锁骨——细细的锁骨,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出来。大拇指抵着后颈的肌肉,轻轻一按。 “欧唷!——”苏湘离惊奇地叫喊一声,惹得练舞室内三两学徒的注意。 有人好奇地走过来。 但他们的到来没有对鹿正康和苏湘离造成任何分心的影响,鹿正康熟流而极的每一次动作,手指的按压、推移、叩击,就像手术刀,剖开躯壳的纹理,暴露筋肉、骨骼、内脏,进而暴露魂魄。 苏湘离原本还在舒服地打呼,直到鹿正康将手指按在她的两侧太阳穴,她感到似真似假的电流涌过大脑,她已然在此刻失去意识,或者说被剥离去表面的思绪,只剩下更深处的宁静存在,漂浮在鹿正康手掌渗出来的热度里,她似乎也感到鹿正康的思维——活着的物体会有水流淌在身躯内部,以及非水。 她就处于非水里,鹿正康的温暖意识包裹着她,苏湘离就此安然沉眠。 直到,鹿正康把手收回。 “好,好神奇……”女孩叹了一口气,脱力般倒下,侧躺在沙发上。 围观者还想询问什么,但苏湘离马上跳起来,拉起鹿正康的手,朝更衣室走去,她把鹿正康留在女性更衣室门外,只说叫他等一等。 鹿正康也慢慢回过神来,方才他也看到了,手掌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白天鹅,这绝对是幻觉,但他有一种非理性的念头:苏湘离也产生了同样的幻觉,她是漂浮在自己掌心的天鹅。 手掌在这个时候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对天鹅来说这又意味着什么? 一个十来岁的,比鹿正康略大的男孩走到他身旁,询问道:“刚才你在给苏湘离按摩吗?你懂得真多。” 鹿正康啧了一句,他脑子里想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知道她叫苏湘离?” 但他及时制止了这个想法,他说的是,“谢谢。” 男生还打算再继续聊聊,鹿正康却没有了往日里对答如流的谈性,对方问的问题,他只是推脱,对方的称赞,他也无动于衷。 内在的鹿正康还在纠结于自己的奇怪想法,外在的他,却已经疲于奔命。 鹿正康突然说,“这样吧,你好像真的很好奇,我给你按摩一下你就知道了。” 苏湘离换好衣服出来时,更衣室的门口躺着一个满脸幸福的男生,鹿正康被四五个人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去抓鹿正康的手,试图将他的老中医之握放在自己身上,让他们也体验一下什么叫灵魂出窍。 苏湘离退开拥挤的人群,在一片手掌挥舞的迷踪里,精确地握住鹿正康的手,右手,原本在逃避的右手在她的掌握下安静地不再移动,苏湘离牵着男孩朝外跑,留下遗憾的观众。 第四百六十一章 学校里跑火车 一路上,少年少女只是默默奔行,直到在无人而冷清的公交站台停下脚步。 苏湘离背对着鹿正康,这叫他产生一种既视感。 琉璃般的城市,阴沉而燥热的暮夏,树荫下钢铁的站台,红衣少年与穿牛仔吊带的少女,若即若离。 为什么好像是在看文艺青春片啊?而且我居然还是男主角。 鹿正康打破自己的无聊幻觉,伸手把苏湘离掰过来,她本来低着头,现在扬起颀长的脖子,直直地与他对望,她的脸色冷冰冰的,映衬着她素净的面颊,细致的黛眉,浓长的睫毛,还有涂抹润唇膏后发出粉樱釉色的细巧唇瓣。 为什么那种青春片的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了? 鹿正康非常无语,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自己羞耻,“我试过了,那种感觉,和别人没有,只有你。” 一辆黑茶色的公交车在他们身边停靠,车身挡住烦躁的阳光,车门打开,没人上车,于是公交车默默开走。 当苍白的光芒重新洒在二人的身上,苏湘离冷峻的神色猛地就消解了,乃至她眯起眼睛,露出狭促的笑意,“伟大的煮啊,原谅眼前人的愚蠢和无知,怎么我们的坏蛋鹿正康以为我在吃醋吗?” 鹿正康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捧住她的脸开始揉搓,他强力吐槽道:“不要用这种翻译腔说话啊!” 苏湘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但只是大笑。 鹿正康被她的笑打击到了,也算泄气了,后退两步,倚靠在站牌上,他望着空阔的街道,只有寥寥行人与车流,“好像,刚才我们错过了一班车来着。” [鹿:错过一班车的感觉还是有点烦啊。] “好早啊,我不想回家。” [苏:回家也不过是继续练舞而已,还不如有你陪着走走。] “那我带你去看看宁湖校区吧,对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没?” [鹿:一定要是同班啊。] “到了,昨天晚上发来的,宁湖中学,初中部,初一(1)班,你嘞?” [苏:会是同班吗?] “还没看。”鹿正康取出手机,打开邮箱,果然是有一封邮件,“和你一样哦,还是同班呢。” [鹿:真好。] “当然啦,尖子班就两个,一半一半嘛。” [苏:真好。] 苏湘离这句话勾起鹿正康的回忆,当初在春芽新幼儿园,分到一个班的时候,他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鹿:真的说过吗?亦或者只是幻觉。] [苏:这句话还给你,哼。] 苏湘离轻轻抚摸自己的左肩,真的一点都不疼了呢,她笑眯眯地对鹿正康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御用按摩师啦!记得每天给我按摩哦。”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要,很麻烦的。” “麻烦你还给那个章可施按摩!” “咦?你吃醋了?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叫章可施的?” “明明是你在吃醋嘛!” “你在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啊。” 两个小屁孩颠来倒去地咕哝着“你吃醋”,并肩走在街上,打算去两个路口外的空轨站坐车,到火车站转动车去落山区。 鹿正康突然问,“你在家是不是每天都得练舞蹈的?”他其实百分之百确定,以前看不出来,现在对人体构造有深刻认知后,他完全能体会到苏湘离在背地里的苦功。 “还好吧。”苏湘离没有直说,“别问我家里的事情啦。说点别的。” 鹿正康很能体会苦练的感觉,任何一门技艺都需要天赋和努力,哪怕他用悟性点学习知识,也不过是提高了效率,在学习空间每次都是痛苦的十万小时,也就是十一年,这可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能把人逼疯的。 最让鹿正康迷幻的是,他在幻境里的十一年,对他人来说只是一瞬间,与世界的剥离感是非常恐怖的。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竟在外人看不到的孤独世界里,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折磨。 鹿正康知道自己虽然很理解苏湘离经受的学习的痛苦,但他不能安慰她,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咳咳,我答应了。” 苏湘离疑惑:“答应什么?”她突然微笑起来。 “就是当你的,呃,给你按摩啊,我答应了。” 苏湘离故作失落,“谢谢你啊,不过。” “不过什么?”鹿正康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羞耻感。 “不过咱们好像不能每天见面欸,而且到了学校以后……你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单独给我按摩吧?再说……” 鹿正康:“……” 苏湘离不满地叉腰,“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鹿正康咳嗽一声,“公交车来了,咱们上车。”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换了话题。 苏湘离说,“周平也进宁湖了,他也是一班。” “他的成绩好像不太够用吧?” “听说找他舅舅帮了忙。对了,张英轩去四班了,虽然也是尖子班,不过和我们分开了呢。” 鹿正康笑,“说不定他也可以找什么亲戚帮帮忙,调剂到咱们班来。” 下午三点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落山区,这一路上公交转动车,动车转公交的,甚是麻烦,最后一段路他们选择代步车,免费使用。 这种车子只有一个球形轮胎,自平衡,从后方看起来差不多就像个短短的白色墩子,横截面是圆润的水滴型,凹陷处供人跨坐,车舵长在水滴的尖尖上,是一根黑色长杆,就像马克杯把手似的。 虽然代步工具挺傻气的,不过开起来的时候,有舒爽的微风,多少带走了暑气,比起空调阴凉的车厢,别有一种惬意气质。 偌大街道,他们并肩穿行在稀疏的车流里,没有尾气的世界也免得他们灰头土脸,甚是欢乐啊。 他们开得越来越放飞,驶入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里,这里有两条铁轨,短短的低速观光火车不疾不徐地移动着,鹿正康在轨道这边,苏湘离在轨道那边,当火车经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被遮掩的彼此,等车开过后,再看到对方才放下心来。 一路来到火车站台,但这里附近确实大片的高楼。 站台上有块不太显眼的电子告示牌,宁湖中学初中部。 原来他们已经到学校了,而刚才的火车是学生们上课赶路用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甚是富有哉 说实话,鹿正康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在校门前放一对铁轨。 这段距离确实不短,不过也没长到让人必须坐火车的地步,校内公交车它难道不香吗? 再看铁路两边月台上一排排的代步车,鹿正康明白了:这就是钱多没处花了。 不过这条铁路沿途樟树与桃花交织如锦,到桃花开时落叶缤纷,到新叶萌发时翠冠似玺,若是坐着悠悠的观景火车,望向窗外的风景,树木的间隙里有操场和公园草坪忽闪忽闪的,阳光明媚穿梭,被枝叶剪碎为散金铺砌在老旧遍布青苔湿痕的水门汀的月台上,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或许是这铁轨赐予师生们最大的诗意了。 有钱又浪漫,这就是宁湖中学?爱了爱了! 在终点站,鹿正康与苏湘离把代步车停在收纳点,学校的楼房平均都有五层,方格状排布,规模颇大,看着就像一座小镇似的,一排排的警备巡逻机器人在黑色的柏油路上行走。 这个校园的地面与外界截然不同,江浙市的街道马路重建工程已经在六年前彻底完成,淡灰色的新型材料取代了原先的柏油石砾,吸水耐热抗寒,有压力感应器,隔一段距离嵌着电子显示屏提供道路信息,人行路上有电动走道,站着就能走。而这里呢,还非常“复古”,看磨损程度,建造时间应当是不超过三十年,也就是五十年代时候铺的路,至今没换,应该不是缺钱,而是风格。 在八十年代还能看到这种老路段,真是一股清流。 站台边站着许多白色的民用机器人,站最前面的那位主动走过来,“二位同学,请问你们来到宁湖初中是参观还是办事?” 鹿正康仰头望向机器人的头部,它的面板上打着一个和善的颜文字:(●’?’●) 你看,对于机器人来说,表情本无意义,但用来应付人类的时候真是格外好使呢。 苏湘离举手发言,“我们是今年要报到的新生,提前来看看校区。” 机器人挥了挥手示意欢迎:(。^▽^)“已经探查到二位同学的电子档案,2089-2090学年第一学期,宁湖中学初中部,2089年级(1)班,学号1018901的鹿正康,以及同级同班,学号1018911的苏湘离同学,二位,是吗?” 鹿正康与苏湘离齐刷刷地点头,可不能让人家误会了,个人档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好的,请您乘坐代步车跟随我的步伐。” 鹿正康与苏湘离乖乖去收纳点取车子,机器人快步走起来,他们俩骑车跟着后面。 机器人跑起来很稳,上身基本是稳定的,看着像是在平移,说话发声也很稳,毕竟不用喘气,“宁湖中学占地广袤,因此每当上学时间,许多同学与老师都会使用代步车前行,最多时在一条路上有四千多辆代步车同行,蔚为壮观,本校初中部学生人数约六千,高中部人数约一万,本校共有两个校区,这里是初中部,又称春华区,占地四百八十公顷,高中部又称求实区,占地二百三十公顷…… “春华区有学生公寓五十二栋,标准一室一厅,单人独卧,四人公用卫浴,不提供厨房。鹿正康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四十八公寓六楼612房四号位。苏湘离同学,您的宿舍安排在第十二公寓四楼401房一号位。” 鹿正康问了一句:“能否查询室友信息?” 机器人温言回绝:“抱歉,根据《个人隐私法》规定,智械无权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泄露公民个人信息。” 鹿正康:“但这是一次合理的公共信息调用。” 机器人沉默了一下,“指令接受,指令判断……失败,指令上传,等待审批。” 苏湘离埋怨道:“坏蛋你真是多此一举,这下好了,人家把指令上传了,你的档案里肯定要被记下一笔的。” 鹿正康无所谓道:“反正是很正常的言辞,不会有事的。” “会不会有事不说,你看这个机器人卡住了,你以后就少和ai多说话嘛,你自己养了那么多ai宠物,哪个不是被你说得逻辑崩溃而死的?” 鹿正康颇感不自然,苏湘离用“死”这样的字眼来描述ai的“错误”着实是带给他一些道德伦理上的压力,他连忙转移话题,“啊,往事不堪回首,咱不说这个,对了,这个寒假,你想不想再和我去一趟太爷家?” 苏湘离趴在代步车的长杆上,侧着脸看鹿正康,她这副神情总能叫他心里咯噔一下。 “没——问题——不过……”她拿细长手指轻轻点在自己下唇,像是在说:“嘘——”但她的眼睛却似在打量一碟美妙的抹茶红豆蛋糕般戏谑。 鹿正康别过头去,不想踏入苏湘离的陷阱。 “啊嗯……”苏湘离故作委屈,“你听听我说话好吗?别不看我啊。” 男孩不去理会。 “看看我嘛,我跟你说话你要看着我,别这么冷酷好不好?” “鹿正康,坏蛋,我错了好不好?” 恍惚间,鹿正康感觉双耳的鼓膜被一道月白色的丝带穿破,她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薄薄的银丝写成的,刺入他的大脑,就像被凿子砸在了额头一样,叫他眼冒金星,所有的酡红热情一并从天灵盖上飞出去,飞入漆黑的虚假世界,他看到天鹅在星辰点滴的地平线上旋舞,那是苏湘离在用自己的烙印击倒了他。 鹿正康转回头,轻声回答,“你说不过什么?” 她捂住嘴唇,但声音还是照样传了出来:“不过,你就这么着急带我去见家长?” 少年猛地从代步车上站了起来,重心失衡让车身摇晃不定,他并不慌张,略略挪了挪脚,马上就站住了,反倒是小姑娘惊叫着小心。 鹿正康脸色涨红,“你别瞎说啊!你也是见过我太爷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探望而已,还有为什么要作出一副这么娇羞的样子啊!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苏湘离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当晴日的光从学校驼色的楼宇缝隙里铺洒下来,打出大片的亮块,她沐浴在其中,鹿正康感觉光线穿透了她的肌骨,如一团云雾一样蒙着七彩的晕霞。 鹿正康低下头,突然也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是天鹅呢?苏湘离。 领路的机器人突然开口:“观测到二位同学有早恋的嫌疑,请注意言行,谨防影响校园秩序。” “你闭嘴!”×2 第四百六十三章 每一个滔滔不绝的背后都是苦熬 从死机中调节回来的导游机器人继续介绍,宁湖初中部接近六千学生,三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两千人左右,初一年级共有四十个班,每班六十人左右,初二少了两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就五十人,初三又少三个班级,每班差不多四十五人。 少的那些班级和人数去哪了?答案是被请退了。 在宁湖初中部学习的,并不是全员天才,每个年级数十个班里,只有二到四个尖子班,剩下的是十数个精英班,再然后是普通班。 只要期末考试排在年级末尾,不论是哪个班的学生都会被请退。 每个班级的人员是流动的,通过月考排名,成绩突出的就上好班,成绩差的就去普通班。 宁湖温情脉脉的外表下,是毫不掩饰的残酷准则。 鹿正康与苏湘离对此没有什么感觉,毕竟按导游机器人透露的学号和班级排序规则来看,他们其实在这一届新生中分别排名第一和第十一。 小升初考试考四门课,语文、数学、科学、外语(英语和第三语言,两套卷子一起考,分值六比四),全部满分四百,鹿正康考了三百九十九点五,那半分扣在语文作文,估计是批卷老师不好意思给满分,语文考试就这样,真要满分的话,有黑幕的嫌疑。苏湘离考了三百八十二分,语文和数学扣了点分,这次外语没有藏拙,也是满分——真有你的啊苏湘离。 宁湖中学的建设实在有些过于好了,机器人领着俩小孩逛了一个半小时,这才看了初一教学楼,要住的学生公寓还有两个食堂,一栋行政楼,大半时间都用在赶路上。 机器人说,早锻炼就是六点左右起床,从宿舍跑到食堂,吃完饭后散步到教学楼,差不多就是六点五十分,开始早自习。 绝了。 小学和初中之间跨度有些过大,除了空间上的差距,还有那种氛围——初二初三的学生现在已经开学:名义上的假期活动,其实就是补课,提前开学——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以至于让鹿正康和苏湘离都有些茫然。 高压的青春的确要开始了。 …… 今天是2089年9月1日,星期四,正式开学第一天。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导游机器人的带领下来到举行开学典礼的大礼堂。大家按次序分班坐好,鹿正康与苏湘离学号不靠近,所以隔开了,坐在鹿正康左边的是二班的十五号,坐他右边的是同班的二号,两个都是男孩,二班那位安静些,而同班那个是个碎嘴的小矮子。 礼堂的阶梯座位,最前面坐着一圈校领导,他们后面就是各班的班主任,再往后是任课老师们,学生的位置是最后面。 最先上台发言的校长姓葛,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看着却像六十多岁,说话软绵绵的,有些娘,一旦开了头就滔滔不绝,不过他的话很有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平均三句里夹一句鸡汤,有种看评书或者是百家讲坛的错觉,总之校长是个演说效果爆炸的语言艺术家,大家用掌声送他下台。 絮絮叨叨的大人废话不愿多听,台下学生们基本都在小声交流,窸窸窣窣,两千多人一起说话,也就是学校音响系统不错能盖过噪音,否则和菜市场没有两样。 主持典礼的是教导主任,黑着脸,多次强调肃静,前排的班主任们站起来,转身朝后面大吼安静,鹿正康看到了自家班主任,一个脸色暗红的中年妇女,嘴唇纤薄,法令纹很深,烫着夸张的大波浪,仿佛是在头上趴了一只毛发旺盛的岩羊,声音亮堂堂的,深厚宽广,比旁边那个瘦弱的男人还大声。 “一班都不准说话!谁让我看到说话的,下午上课就都站着!” 鹿正康右手边的碎嘴子还想咕哝两句,被班主任一瞪眼睛,马上缩进椅子里不说话了。 被一顿教训后,学生们就像被冻傻的鸡崽子一样,不打鸣了。 鹿正康悄悄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然后往右边看去,小屁孩们基本靠在椅背上,他们双目无神,或者四处打量,就像看石拱桥栏杆上的石狮子似的,活灵活现——废话,他们本来就都是活人。 身旁的二号是个嫩脸的小狮子,三号是女孩,很板正,适合当班干部的样子,四号男的,书呆子,五号男的,挺帅一小伙儿,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六号七号八号……十号,是男孩,他的的后脑勺冲着鹿正康,他也在看右边的——苏湘离。 鹿正康默默躺回靠背上。 台上的校领导在说一大堆让人烦躁的屁话,不不不,这样太没礼貌了,应该说是形式主义下的代表性空话,比起校长,这人就是一个开了口的木偶,塞了一个录音机,播放那种几十年历史的老磁盘。 话说其实校长也不过是一个……鹿正康左手抵着脸,右手食指在扶手上不断敲打,哒哒哒哒,塑料质地的扶手和角质对撞,发出空荡荡的脆响,身旁的话痨欲言又止,鹿正康注意到自己勾起了对方的吐糟欲,马上停止动作,冲他笑了笑,又立刻别过头,免得二号压抑不住冲到牙缝的废话。 十号那小子什么来头? 东南省省重点的初中就三个,鹿正康是小升初考试的全省第一,十号那孙子应该是十名往后了,苏湘离是全省第八十三,这么说来,十号那龟孙也就是个弟弟。 鹿正康满脑子胡思乱想,他拍拍脑袋,把无聊的念头打散,尝试去听那个台上人的演讲,一秒,两秒,失败了。 烦恼的一天啊,早上起来的时候,孙颖抢了最后一枚虾饺,原本那颗虾饺是属于鹿正康的,但既然是自家妹妹,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有那个班主任,一看就是刻薄恶毒的更年期妇女,希望别是个过分严苛的家伙…… 鹿正康又往前挪了挪,再次往右看,十号的后脑勺还是冲着他,而这小子有些壮啊,把苏湘离完全挡住了,他们现在是相谈甚欢吗?苏湘离肯定能让每个和她聊天的人如沐春风的…… 不对,她和自己父母肯定就不会…… 小鹿同学又躺回靠背。 十号那个男的究竟叫什么啊?都说了不让讲话你还在喋喋不休。 台上的演讲录音机继续废话,就像是一场不会结束的精神折磨,在鹿正康耳中完全是电流杂音。 第三次,他探出身子。 二号、三号、四号……十号转过来了,是个古铜肤色的软乎乎男孩,十一号,她也探出身子,侧过头。 不经意就四目相对,鹿正康做了一个鬼脸,飞快地躺了回去。 行了行了,典礼快点结束吧,开学第一课在等着我呢。 心里不住埋怨,可笑容不觉爬上脸颊。 第四百六十四章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相对来说,初一要上的课程是最多的,必修的语文数学和体育就不说了,没什么存在感的艺术课、社会课等等也不必赘述,外语选一门,是走读的,剩下文理科七门,历史、政治、地理、物理、生物、化学、工程,每一门都得上。 到了初二的时候会有选课,文理科七门里选三门来着重学习。在此之前,初一结束时会有一次学业水平考试,语文、数学、外语、文理,总计十项考试,被戏称铁人十项的就是了。 届时会有学考等级,每项的满分都是一百,按成绩来分,a、b、c、d、e、p六个等第,这成绩会跟着档案,初升高的时候要用作考试排名的评判标准,同样分数,学考等级高的就占优,此外还有硬性规定:想去普通高中,不能有p,想去省重点高中,至少得五个a。 学业等级考试完成后,就该选课,文理科七选三,剩下四门课就不必再上了。 到初二会有走班,所以教学楼也不再像初一那样是一个个小教室组成,而是大教室,阶梯教室居多,尖子班、精英班和普通版可能共用一个教室,但任课老师和教学内容都是分隔开的。 有个好消息是,到了初二,尖子班一起上课的话,鹿正康和张英轩就能重新当同学了。 初中的第一堂课是安排在下午,开学典礼结束是上午八点半,直到中午十二点半午自习前的时间都由学生自由支配,新生们跟着导游机器人骑上代步车往公寓赶。 学生公寓四人一寝,单人卧室面积不小,差不多十四平,桌椅床柜,常用电器乃至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过些天鹿正康买了模拟舱也能放得下。 客厅有二十五平,除了家具外,基本的电器也充分,中央空调就不说了,共用的冰箱一台,投影仪一个,可以播放电视,不过可选节目都是科普科教片和新闻时政。 卫浴一体,很整洁,二十二平的空间,有四个洗漱台,四个独立冲澡间,四个隔间马桶,完全不需要挤在一起。 扫地有机器人,垃圾处理需要自己动手分类后装袋,塞到垃圾通道里就行。 比许多星级酒店都不差了,酷。 巧的是,鹿正康和张英轩是室友,周平住他们隔壁寝室。 同寝四人,除了鹿张二将,还有一位就是那个碎嘴子二号,名叫邹家齐,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再加上头发枯黄,看着真像洋娃娃,身高实在矮了点,说他是小学四年级的一点不浮夸,平日里嘴就没闲下来过,劈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但他音色好,说话又逗趣,可以当单口相声听。 最后一位是三十四号,名叫韦昌俊,外号胃肠菌,是个瘦高男孩,肤色黄得像泡发的陈皮,他的下巴不明显,嘴唇又厚,所以还被以前的同学调侃为北京猿人,他本人不在乎这些玩笑,很酷的一小伙儿,喜欢音乐,喜欢篮球,也喜欢看电影,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偶尔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在校期间,不准出校外,不准吃外卖。 食堂有送餐入宿功能,但需要申请,老师可以享受,学生只有生病卧床了才能有这待遇,平日里还得自己跑腿,用邹家齐的话来说,这是现代文明的倒退。 食堂的菜品种类繁多,不拘是挑三菜一汤还是八菜一汤都由得你,可还是那句话——定额,每个人吃一份领一份,不限数量,但不能浪费,鹿正康大快朵颐了一番,他现在的饭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属于去吃自助能吃回本的那种。 校园设备和条件都是一流的,可学业压力也巨大。 班主任,也就是那个刻薄的妇女,她在午自习的时间里给同学们提出要求来。 首先是学习时间的纪律: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下课不准说话和走动,除非上厕所;垃圾桶一日里只有中午和放学时候可以用,其余时候必须保持干净;个人卫生时刻保持,男生头发不能盖过耳朵,女生必须束发,不准化妆,指甲必须剪得干净;在初三加入共青团前,红领巾必须每天系好;必须穿校服,必须佩戴校徽,校徽必须佩戴在右侧胸膛锁骨下方…… 然后是日常时间的纪律:住寝室的必须按时回寝,回家住的到家必须发一张与家人的自拍给班主任,上课要全体起立向老师鞠躬问好,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必须动作标准,早上不准迟到,不准在教室吃早饭,不准在早自习补作业,宿舍里不准玩火,小小年纪不准早恋…… 同学们:(;′д`)ゞ“啊↗↘……” 班主任:╰(‵□′)╯“啊什么啊,不准啊,都乖乖听话!” 鹿正康心想:我顶你个肺啊,这也太高压了吧。 他们班五十四个人,坐了九排,每排六个人,刚刚好,女孩儿比男孩略多些,三十人,男孩就二十四个。 比较奇怪的是,哪怕班主任说不准早恋,可座位依旧是男女混坐的。而且一月一换,到时候会重新排序,规则是:成绩好和个子矮的去前面,成绩差和个子高的蹲后面,成绩平平无奇,中等身材的家伙们就填补中间。 开学时候,鹿正康个子实在出挑,坐最后一排,同桌是三号,开学典礼坐邹家齐右手边那个,板板正正的姑娘,姓柏,柏枫氿,虽然严肃,可却是个文青少女:鹿正康甚至不用打听就能猜到她喜欢伤痕文学,一看到这姑娘,他脑子里猛地就蹿出那首著名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独自 “彷徨在悠长、 “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 “凄清, “又惆怅……” 嗯,不会错了,别看这小姑娘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可要是捧上诗词的时候,从她纤长眸子里淌出来的无不是迷梦和眷恋的哀愁。虽说有自我感动的嫌疑,可她对美的追求的真实无误的。 鹿正康就亲眼见过,她在下课时间,周围安安静静的,将纳兰性德诗词集放在桌上,左手手肘按住一边的书页,右手三根指头按住另一边,她就歪着头,垂眸阅览,用左手掌心捧住自己的脸颊,利落的马尾辫略略垂在左肩,光线从南面的窗户透进来,她素净的皮肤逆光而模糊,稚嫩的耳垂仿佛透明。面颊表面细细的绒毛下遮不住健康红润的气色,她的脸就像小桃儿那样,耳垂就是那一颗水滴…… 鹿正康就略略扭头看着柏枫氿,他左边,隔着一条走廊,苏湘离的爪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人家是不是很好看啊?”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为何你对我的目光躲躲闪闪 鹿正康羞怒地低喊:“放开放开!” 苏湘离身子后仰,于是鹿正康也被牵着耳朵从座位上拉扯了过去。 天可怜见,为什么苏湘离也坐最后一排……不对,鹿正康埋怨自己的脑子总会走神,不看别的女孩不就好了……也不对,苏湘离凭什么管我看别人?! 鹿正康转头瞪她,而她的嘴角带笑,目光轻蔑又戏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却能表露出这么含蓄微妙的神态,鹿正康只觉得她真像是某个奇迹啊,于是他怒气冲冲,说话语气却软弱,“你干嘛啊,下课时间不准打打闹闹哦。” 苏湘离无趣地收回手,转头垂眸,翻看手里的课文,不再理睬鹿正康。 “……”鹿正康搓了搓手,突然发现这个动作甚是猥琐,于是双手叉腰,站在苏湘离的桌边,居高临下,光芒充足的午后,他的影子稀淡地投射在她的桌上,刚好挡住了课本里的文章,鹿正康低头看到,这是一本语文书,苏湘离所看的也是古诗词,倒是同柏枫氿一样。 摊开着的书页上,苏湘离左手纤长手指点在纸面上,她的指甲是清澈的淡秋香色,莹润的角质表面反射日光,像在指尖砌了一粒霜雪。而她所指的诗文是《钗头凤?红酥手》,看得鹿正康心底一寒。 苏湘离漫不经心地将右手去翻页,而左手指尖便舒适地游弋,掠过一篇篇文章,古诗,名著节选,有些是鹿正康熟悉的,有些是他不熟悉的,惊鸿一瞥里似乎是看到了鲁迅先生的文章…… 鹿正康见苏湘离这样冷漠,陡然也涌起逗趣的心思,慢慢把身子倾倒,头颅磕在书上,让苏湘离翻不了页,心想等她忍不住要来揪耳朵,自己就把头猛地转过来,张嘴咬她一口,哪怕被她叫疯狗,也无所谓,今天我鹿正康就是要证明自己是怎样一个有仇必报的君子嘞! “你走开啦。”她这样说,用手指头悄悄戳他的脸,温柔的指甲在鹿正康象牙色的皮肉上,刺出浅浅的凹坑,不一样的触感,和她自己的脸的感觉不一样,她飞快凑在鹿正康耳边,轻轻骂道:“厚脸皮!” 鹿正康感受到有什么靠近了自己,于是就像计划中那样,把脸猛地转过来。 他的鼻尖划过空气,喷吐呼吸的热流,慢慢的,慢慢的,冲刷在苏湘离的下颔,唇瓣,她感到酥麻的温柔扩散,直到他粗鲁的鼻头一下就撞在她的鼻头。 厚脸皮!她如是又骂了一遍,捂着鼻子。 鹿正康惊退了二三步,膝盖弯撞在自己的椅子上,他坐了下来,失魂落魄,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唇荚。 是我的,我的错觉?但那种感觉,在几毫秒里体验到的,纤薄多褶的皮质互相磨拭,神经信号的电流撕破他的肌骨,打穿他的魂肉,可又转瞬即逝,那么转瞬即逝的短暂,比他知晓的一切计时单位都来的短。 一刹那?一生灭? 一微秒?一纳秒? 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宇宙最短的时间单位是普朗克时间,十的负四十三次秒,世界是一场电影,每一帧的间隔就是十的负四十三次秒,鹿正康感觉自己在上一帧触碰到了她的……这么短的时间够发生什么? 苏湘离拿指头虚虚点他,有威胁的意思,这时候上课铃响起,老师进门,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来,鞠躬问好。 鹿正康鞠躬时侧头望她,她也是侧头望他,鼻头有些红,是被撞伤了吧?鹿正康抱拳求饶。 台上老师说一声同学们好,大家站直了就坐。这节是数学课,任课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说话有气无力的,一来就布置作业,课后作业包括习题和预习课文,听她说起话来轻描淡写,可那作业量是真的不小。 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便觉得不好对付,老太太一脸精明的样子,想糊弄她实在是难咯。 班主任有句话说得好,下课时间就是用来写作业的,这是宁湖的传统,所以任课老师也都很体贴得先布置作业再上课。 作业往往是紧跟上课内容的,今天说了要写代数那一单元的,假如上课超常发挥了,多讲了几何,那就再加几何的作业,假如进度不行,代数没讲完,那就拖堂。 大清早的,不到七点就得坐在教室,除了午餐时间和厕所放风,得在座位上蹲十小时,这还是初一,到初二有晚自习,晚上九点才放学,那就是将近十二小时。 这年头国家标准工作时间是每日六小时。 学生不算人的吗? 鹿正康挠头,这比我当年惨多了。 那数学老师上着课,说的东西已经颇为高深,开学第一堂课就是微积分。 老师水平高,同学们的水平其实也很高,许多人早就在网上学过这些内容,再看就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 鹿正康环顾四周,大家都很认真呢,但一看就知道相当一部分是装的,还有个别几个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真的认真学的不多,周平算一个,那个皮肤黝黑的十号算一个。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说要找个人来作答,转身环顾教室,大家连忙低头,或者装作专心地盯住黑板,全都是课堂老油条,一下子就把走神的鹿正康暴露出来,果不其然,他被叫到黑板上去了。 “我知道你,鹿正康是吧?” 小鹿同学乖乖点头,他侧身站在台上,在这里往下看,空阔的教室也能尽收眼底,现在的课桌柜子容量颇大,再多课本也能塞得下,还能自动分类免得检索麻烦,桌面上不准垒起书堆,这样一来没了遮挡物,更是能把所有人的小动作暴露无遗。 此时的苏湘离在做什么?她举着课本,把自己的脸挡住,鹿正康只瞥了瞥,失望地收回目光。 数学老师对他说话时和颜悦色,“你是全省小升初第一名的,我们早就听说了,鹿正康同学虽然是聪明,不过我看你一直在左顾右盼,上课不认真可不行,现在你把黑板这道例题写一下,让我看看你学到多少。” 鹿正康漫不经心地直接报出答案,自信又大方,数学老师愣住,问:“过程呢?” “这么简单的题目需要过程吗?” “不说过程,老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用上微积分的方法?” 鹿正康低下头,这场景,算是昨日重现? 他拿了电子笔在黑板上写推导过程,干脆利落,字迹清晰。 数学老师的脸上藏不住满意的神情,“你下课来办公室一下,我拿卷子测一测你现在的水平。” “好的老师。” 鹿正康下台,走在过道上,同学们暗暗打量他,这些目光就像什么实质的存在,乃至有冷热、软硬的区别,鹿正康感受到一道温软的目光,侧头望去,苏湘离又举起了课本。 第四百六十六章 我永远沉溺在温柔,而你是温柔本身 放学了。 六点放学,在九月份的江南,这个时候,太阳坠在西面,浓郁香甜的阳光在江浙市的玻璃幕墙上聚焦、分射,在太空中望下来,这里有一个橘红的光斑,而身处城市的街道中,在合适的角度看去,地平线一道弥天极地的光柱射来,能有种被打得通透的错觉。 在光线过强的时候,这些高楼的玻璃幕墙会自动调节成哑光模式,以免造成过强的光污染,乃至避免在外行动的公民产生目眩。 鹿正康不知道高中部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过春华区随处可见高大的常绿乔木,它们切割了这些过分强烈的暮光,大家骑上代步车,躲在林荫里,眼前能见到的,是光束,斜斜的光束,大片、高低、远近、清晰、昏晕。 光的热,暗的冷,天地的光仿佛筛网,细细的经纬切割人的触感,能让软弱的人就此溶解,把形骸放醉,在金色的世界里。鹿正康侧头,右侧后方的苏湘离,她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光斑倏忽游弋在她的剪影上,如水波潋滟在一块冰鉴上。 他陡然有些窃喜,悄悄放慢车速,落在她身侧了,鹿正康笑眯眯地抻着脖子,那模样看着可讨人嫌了,苏湘离横眼瞪了他一下,却忍不住被他的姿态逗得笑出声。 她在代步车上摇摇晃晃,于是有一个巡逻的警备机器人不动声色跑到她身后去了,免得她真的摔伤。 鹿正康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只是对苏湘离招招手,加快车速。 苏湘离看着他不时回头张望的背影,突然消气了,也提起车速,身后的机器人追了两步,便转身离开。 汹涌的车流在一个路口分流,鹿正康所在的这一波基本都是去向食堂,而要离校的学生们,正要去火车站,转车到校门前的公路。 一切都会是井井有条的。 周平与张英轩在半路上跟住了鹿正康二人,他们四个老朋友扎堆,而慢慢的,邹家齐与胃肠菌不知又从哪里杀了出来,周平的室友也紧随其后,苏湘离的室友们也匆匆出现过一下,这位的小学同学,那位的同桌好友,在这个学校的第一顿晚餐,不知不觉成了聚餐,到了离教学楼最近的第六食堂时,他们已经是十六个人一块儿了。 食堂的桌子可以移动,自行拼接,十六个人聚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只尽量与亲近的伙伴说话,自然会有不合群的,默默在角落里吃饭。 手机点餐,机器人送餐,这一顿饭吃起来真有下馆子的气势,只可惜是分餐制,否则就有过节的气氛了。 这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能有这么多同学,认识的,不认识的一起吃饭,大家讨论今天的上学初体验,吐槽这个老师,埋怨黑板上张贴的奇怪标语,说到课桌柜的时候,所有人齐声叹气,觉得太丑了,把好好的课桌都变成办公桌了,虽然使用体验出色,但上半身太空旷,下半身又被拘束着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很别扭。 吃完饭,鹿正康托张英轩把自己的书包带回寝室,别的同学基本都在教室把作业写完了,就他磨磨唧唧不想动手,所以放学时候揣了一包作业。苏湘离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翻语文课本,懒懒散散。其实今天他有很多作业要做的,数学老师给了他一份测试卷,叫他尽量写完,最好在下周一前上交。 属实残忍的一老太太,从来对自己布置的作业量没有逼数。 苏湘离和室友说说笑笑打算回寝,却又被鹿正康拦住。 “呃,苏湘离,过来一下。” “什么事情你现在说呗。”苏湘离歪歪头,她越来越难对付了呢,不再是当初那个会一直粘着鹿正康的小姑娘了。 鹿正康舔舐到自己唇荚上的焦急味儿,在那么多的围观下,他想起导游机器人和班主任所说的:不准早恋。 不是,我不是早恋,我是在关心苏湘离。 [鹿:你究竟有多关心她?] “我想和你一起去散散步,好吗?”他在这一刻无所畏惧。 苏湘离急忙从人群里飞出来,跑过他的时候,悄悄扯住衣角,鹿正康对被惊呆的众人点头笑笑,转身跟在她身后,一路狂奔。 苏湘离很快被追上,鹿正康在她前头,她勉力紧跟,但不多时就有些脱力,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夕阳的光越来越暗,他在黑暗与她的目眩中,若即若离。 “慢点!” 她呼唤,竭力奔跑,但似乎距离还在扩大,他的背影溶解在昏黄里,校区的行道树在晚风里抖擞,簌簌有声。 “等等我!” 这样的奔跑,好不公平。 鹿正康一个转身,张开双臂,苏湘离摔进他的怀中。 “到了。” 苏湘离气得在他身上挥拳击打,却只叫鹿正康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刚才食堂门口有校区地图,我看到这里有个湖,就带你过来了。” 苏湘离侧过头去,波光潋滟的湖面仿佛跃动着碎金的黑色绸缎,天边的夕阳正在温柔吻别地平线,高低的楼柱在大地与水面静默生长,一切死亡的在此时都是鲜活的。 而一切鲜活的,苏湘离看到鹿正康的左颊浸润着金光,他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太阳,一片粼粼的海。 她有些羞赧地垂首。 鹿正康歪歪头,“你和学校申请特长生了没?” “嗯,过些天就有通知下来。” “到时候你每天就上半天课了吧。” “怎么,怕我学不会啊?”苏湘离又重新变得气势汹汹,她双手叉腰的模样,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高呼面条神的放肆女孩。 “我申请去学校保健室当班了。” “咦?什么时候?” “你看,你一点都不了解我。”鹿正康心里畅快,今天去办公室的时候特意向班主任申请的差事,还用老中医之握来了一波物理说服,就是为了苏湘离以后每天练舞后,有正当的理由,和正当的场所给她缓解疲劳。但他表面上却还故意很做作地露出委屈的模样。 苏湘离一脸嫌弃,轻声说,“你把头凑过来。” “干什么啊……”他仍旧在得意着走神,便很顺从地略略俯身,与她平视。 苏湘离伸手,放在他的头颅上,慢慢揉搓,她心里浮现出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的脸,她复述着母亲曾经的话,“不要难过了哦,安慰安慰你啊。” 有紊乱的热气喷吐在鹿正康的眼睫毛上,他感到眼球被刺了一下,忍不住眨眨眼。 “谢谢。” [鹿:我和你感同身受的,你忘了吗?] 鹿正康站直了,苏湘离的手还跟着他的头颅,于是她踮起脚来了,被他一把搂住。 “谢谢,真的。” 第四百六十七章 鹿正康的消息真不灵通啊 苏湘离挣扎了一下,“别,有人看到了。” “抱歉。”鹿正康松手,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平静又温和,“我去保健室当值,以后你练完舞蹈就可以来找我。”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也是同学们努力赶作业的时间,鹿正康的上班时间就安排在那节课,班主任虽然被老中医之握震撼灵魂,但她依旧固执地要求鹿正康正常上课。 用她的话来说,尖子班的确有很多奇人异士,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在正常课程上松过口,这些科目知识,是每个学生必须上的,除非他们申请跳级,可就算跳去大学了,课还是得上,不仅平时教室里要学,放学后,还要在网络上学习,不能有一颗放松,这是为了培养终身学习的气概和习惯。 苏湘离拢了拢耳畔的发丝,呼吸急促,方才的疾奔已经开始退潮,血液冲上颅脑,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耳垂,一定是红透了吧。于是苏湘离赶紧把手收回来了,生怕自己不够……不够端庄。 端庄。 父母对她的要求,是她一直都不想顺从的,只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想要变得端庄。 每个女儿都是憎恨母亲的。 每个女儿都是眷恋母亲的。 母亲的骨殖腐朽,女儿的枝叶在她身上葳蕤生长。 “你话说完没有。”苏湘离露出一百分的不耐烦来。 [苏:再说点什么,再说点什么吧,随便都行。] “我得想想。”鹿正康犹豫着,“今天上午,你和那个黑皮肤的十号,聊了什么?” [鹿:我在说些什么啊!(╯‵□′)╯︵┻━┻] 苏湘离放松下来,露出狭促的笑意,“你……欧唷,吃醋啦?人家可好了,可会说话了,还很温柔嘞。” [苏:再温柔,比不过你的。] 鹿正康见到她这样的神色,心里有数,眼看天光暗淡下来,他觉着晚风有些微寒了,心想早些结束话题,送她回寝休息吧,有什么话都可以发邮箱的嘛。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吃你的醋,再说了……唉,别说了,这么晚了啊,我送你回寝。” “不是你说要饭后散步嘛!这还没散步呢!” “送你回寝就算散步咯。” “噫,谁要你送啊,还有,你说什么再说了?” “没有啊,哎呀,走吧。”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十二公寓门前道别。他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门后的世界,这才感觉搓了搓肩膀,确实有点冷了,这才九月份啊,刚入秋,今年的天气是怎么回事?回去看看ncas(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公告。 回到寝室,张英轩和周平在客厅吃着爆米花,看着投影电视,见到鹿正康进门,只是抬手打个招呼,“玩的开心吗?” “还行。” “嗯,还行就好咯。” “cool” 他们又别过头去继续娱乐,很平淡的样子,很有范儿。 鹿正康一看投屏的内容——《了解宇宙如何运行?第七十四季》 惊了,这个纪录片寿命这么长的吗? 鹿正康摇摇头,去冰箱拿了一瓶没有牌子的校园特供矿泉水,痛饮一口,舒服地打个哆嗦,等天气再冷一些,就适合吃冰棍了。 摸出手机,带上蓝牙,鹿正康一边在ncas的官网上浏览消息,一边听手机操作系统读邮件。 收件箱里就一封邮件,是鹿建德同志发过来的,嘘寒问暖一番,鹿正康让ai自动回复了一封,就说一切都好。 在ncas官网里寻了半天,没找到天气异常的消息,不过倒是很意外地看到了一项通知。 “喜讯:敬告全国公民,由联合国发起,我国重点参与的ncas系统的开发工作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为了测试新系统的实用性,我们将发起一次全国范围的网络投票,投票结果将决定您所在的城市未来一个月的天气状况,投票选项为:晴、阴、雨、雪,投票的开始日期为2089年10月1日国庆节,截至到2089年10月7日。(注:所有社会信用等级二级以上的公民均可参与投票)” 这么酷?! 鹿正康冲到客厅,大声宣布了这个消息,不过室友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他。 “早就知道了,一周以前的消息吧,热度都下去了,你平时不看气象新闻吗?” “咱们又没有社信等级,开心什么?” “你的消息好不灵通啊。” “就是就是。” 鹿正康:xvx“好吧好吧,我错了,说说看还有什么新闻?” 邹家齐来劲儿了,“第一个民用太空电梯要建成了,你们说,咱要不要去太空看看?” “要十四周岁,还得体检合格,别做梦了。”张英轩摆弄着手机。 “还有,到十五号模拟舱就开售了,你们订了没?”小碎嘴不打算就此消停。 “买了也没用吧?青少年模式,你懂的,到时候肯定就是一个旅游模拟器。”周平一针见血。 鹿正康咂摸咂摸,点点头,“而且开发虚拟实境游戏也得相当一段时间的。”他感慨道,“要是那些有名的好游戏移植到模拟舱上运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想玩《上古卷轴》,全真世界,就像穿越一样爽。” 韦昌俊举起手机,“刚下单一台,中配六万九,还行,挺便宜的。” “不愧是你!”×4 韦昌俊耸耸肩,“用来看电影就可以了,我平时不玩游戏。” “不愧是你!”×4 张英轩突然对鹿正康说道:“你书包在我卧室,我给你拿过来,赶紧做作业吧。” 提到作业,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啧”了一声。 鹿正康是“啧”得最大声的那个,并且不是“啧”一声,而是“啧啧啧啧” “作业啊!”周平大声感叹,“最无聊的发明之一!不,就是最无聊,最折磨人的发明!” “永远都做不完的作业啊!”大家叹着气。 鹿正康接过书包,道一声谢谢,便恹恹地回了卧室,在书桌上,把作业摊开来,开学第一天,下午就上了四节课,外加一节自习,所以也就四项作业,以及数学老师的测试卷。 数学、语文、物理、生物,一项项摊开来,琳琅满目呢真是。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夜谈也是狗粮时间哦 住宿的第一晚,大家很老实,十点熄灯停电后,都各自安寝,鹿正康花了半小时写作业,剩下时间赶了一幅画稿,客人订了一周了,今天才出货,有些对不起人家。 这幅画依旧还是素描人物像,客户是位漂亮大方的女士,出手也阔绰,五千一张,鹿正康为此花了许多心思,构思了两天,真正动手其实也就两小时,轮廓一打,光影一涂,再加一点细节,完工。 画得很仙气,客户很满意,说了一大堆夸赞的好话,听得鹿正康偷偷膨胀了一会儿。 明天有一节走班课,外语,鹿正康挑的是英语,小学的时候外语要选两门,到中学就学一门够了,鹿正康的英语比西班牙语学得好,正适合用来应付课程。 掰着手指算了算,初中的课程倒还真的难不住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初二选课了,他无所谓选什么,就是苏湘离她会选什么…… 不过她肯定也是不在乎选什么的,毕竟课程这么简单,所以到时候的场面说不定会变成:你选啥?随便,你呢?我也随便。 嗯,这么一来,好像选课和选菜是一样的呢。希望不要进入垃圾时间。 熄灯后,鹿正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挖了今日份的脑洞后,辗转反侧没能睡着,于是起床去客厅坐了一会儿,这里没停电,不过有监控,不能久待,否则第二天就得进办公室喝茶。 感应灯自动开启,不过被鹿正康手动关闭,他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慢慢喝完一瓶果汁饮料。 什么都做不了,他也只能这么无聊地喝果汁。 客厅北墙上有电子闹钟,现在是十点零九。黑暗的房间里,鹿正康其实很享受这样的冷清的黑暗,很安静,只可惜,人类的眼球无法看到真正的黑暗,视觉神经的误触发会导致噪点。 而得益于那个名为【彩雾诗人】的史诗特长,鹿正康的视觉比常人更发达,西墙的窗户里投射进来城市的夜光,虽然已经喑哑,但对他来说,这些光亮足够看清房间里大部分的物体,深夜和黄昏时区别不大。 二号位的卧室门打开,韦昌俊穿着一身黑色丝绸睡衣,脚下趿拉着一双棕色棉布小熊拖鞋,耷拉着肩膀,看着有气无力的,但精神应该还挺足。 “睡不着,昂?”韦昌俊摆摆手,“一样。”他说着,走进厕所。 鹿正康唔了一声,把果汁喝完,起身把空瓶掷入垃圾桶。 韦昌俊方便完毕,也去冰箱取了一瓶果汁,“我喜欢橙汁,你呢?” 鹿正康正在窗边眺望夜色下的校园,“芒果、哈密瓜、橙汁。”街道上星星点点的路灯,凄凉的白光照亮绿植,远方的远方,城市的光在地平线汇聚成河,冷泠泠的,仿佛银粟玉沙,仙藻梨花。 韦昌俊走到他身旁,一起望着外面的风景,“呃,听说你和我们班那个苏湘离是男女朋友?” 鹿正康点点头,“对。只是,还没有正式确认。” 阿俊吃了一惊,“哇,学校不是不让早恋吗?” “……”鹿正康扭过头,与他对视,“防早恋是怕影响成绩。” 韦昌俊听他这么有气魄的话,心里不禁感叹,天才就是如此傲慢的吗?他感到些许的震撼,虽然他也是那种不在乎规矩的酷小孩,但也未曾这样轻描淡写过,于是不禁想劝说两句,“别被班主任什么的发现,尤其是那些机器人,它们会如实上报的。” 鹿正康点点头,笑了笑,隐藏在笑容里的意思却如实表达出来了:老师对好学生总是纵容的。 韦昌俊略感蛋疼,不过青葱少年总是贪迷爱情,他对鹿正康与苏湘离的故事着实倍感好奇,便耐着性子继续问。 “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幼儿园啊,认识快十年了。” “青梅竹马哦,可以可以。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喜欢嘛,啧,”鹿正康侧身倚靠在落地窗上,“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一直都是打打闹闹的好朋友,但突然某天,发现不一样了。” 张英轩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哪天?我怎么不知道?” 韦昌俊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哒?” 鹿正康看看自己的两位室友,612寝四大天王就缺一个邹家齐了,叫上他就能一块儿开个夜谈会咯,于是他把建议一说,大家一块儿去敲门。 梆梆绑! “老乡开门啊!社区送温暖了!”鹿正康大喊着。 他们三人齐齐拍打房门,劈里啪啦的,邹家齐慌慌张张地应答道:“怎么了!怎么了?”他才把门开了一道缝,轰的一下,冲进来三个男子汉。 小个子邹家齐猛地就被抱起来,扔到了床上,还弹了两下。 “干什么?!干什么?!”小话痨发出尖叫。 鹿正康三人也扑到床上,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在一张半大不小的床上,仿佛四条腊肉躺在长条的瓷菜盘里。 “现在我宣布!四十八公寓六楼,612寝,第一届夜谈大会开始!”鹿正康大喊大叫着,哈哈大笑。 张英轩拍了拍邹家齐,“咱们这次夜谈会主要听听鹿正康和苏湘离的爱情故事。” 原本还在推说着要睡觉的邹家齐马上改口,“没问题,我准备好了!” 四大天王仰躺好了,大家互相挤了挤,盖好小被子,撇开拖鞋,在床边晃着脚丫准备听讲。 “这事儿吧,还得从我第一天遇到她说起,张英轩那天也在…… “她很可爱,不过刚开始,还有些幼稚,不过没多久,她就已经懂了许多,只是不会在我面前表露出来。 “我和她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都只是亲密的朋友,但从小学毕业后,这种关系似乎就更进一步了,她有了越来越强的个性,不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笨蛋了。” 张英轩插嘴,“喂,笨蛋是我的外号。” 韦昌俊、邹家齐:“闭嘴!” 鹿正康望着天花板,说着过去的故事,心里已经满是柔情。 “我想一直看着她,陪她长大,她会是一只天鹅,但愿我能作一阵清风,送她飞入天际的彼端。” 第四百六十九章 报应来得真是快,办公室里有得谈 鹿正康一番骚骚的情话毫无疑问激起小伙伴们喝彩的噫声。 “cool!” “不愧是你啊!” “你这也太强了吧!” 张英轩格外激动,“哇,没想到啊,就一个暑假,你们彻底……啧啧啧,本来毕业典礼完了那次去吃冰沙,我还记得,你们那时候就已经很好了,”他说着,突然坐了起来,大家忙问怎么了。 黑漆漆的卧室里,张英轩伸手拍着鹿正康的肩膀,“啊呀,不说毕业典礼我都快忘了,那个小学妹,叫孟琦君的是不是?她好像也喜欢你啊!” “嗯↗???”韦昌俊和邹家齐都惊了。 鹿正康嗐了一声,“那有什么办法的,她性格内向,见到人多了就行了,等以后她自己也毕业了,早就把我忘了。” “等等等等,这个小学妹又是哪儿来的?”邹家齐举手。 “小学图书馆遇到的,爱看书的女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鹿正康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他至今怀念那个安静的图书馆,书籍的霉味沁进骨子里,让人化身为一块木塑,驻留桌边。 张英轩重新躺回去,另两人缠着要听小学妹的故事。 “没什么的,就是平时一起看看书,真要说一起做过什么大事情,就是模型竞赛那次。” 韦昌俊哦了一声,“你是说86年那次是吧?我有印象的,当时咱们班也有人参加,好像是在市级比赛排到十四名吧。你们做的是叫什么?” “市级比赛那次我们是第三,作品叫《观世如人》,省级比赛也是第三,做的一个群像,作品叫《洞察》。”说起来这个竞赛在系统那儿算挑战任务,市级比赛获奖后,鹿正康得到了三百悟性点,省级比赛获奖后得到了六百悟性点。 韦昌俊哇了一声,“你们也太强了吧!”邹家齐也跟着鼓掌,哗哗哗的,夜谈会的气氛不断热烈起来。 张英轩哈哈笑起来,“什么你们太强了,是他,鹿正康太强了,模型的设计,建模数据什么的,还有上色,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ohhhhhhhhh——”吃瓜群众发出兴奋的高呼,“牛批牛批啊!” 大家说说闹闹,直到深夜十一点,困意上涌,张英轩率先要告辞,大家一看钟点,顿时也明白时候不早,互相道别后便回房安歇。 第二天一早,他们每个人手机里都收到一封邮件,叫他们早自习去办公室一趟。 一小时后,612男寝四杰在主任办公室门前聚首,那场面颇为感人。 “走,进去。” “你先请,你先。” “别别别,还是你先进。” “我和你们不是同班啊,我在这里先等等。”张英轩哆哆嗦嗦。 最后邹家齐和韦昌俊都把求助的可怜目光转向鹿正康。 鹿:“……” 一脑袋大波浪的一班班主任见到三个男孩推推搡搡地进来,原本还在与隔壁班的老师相谈甚欢,顿时拉下脸来,像个复活岛石像似的,“你们四个,昨天晚上不睡觉,跑来跑去要干什么啊!知不知道熄灯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让你们休息睡觉的!你说你要是在客厅补作业就算了,结果呢,关了个灯在那边喝饮料,怎么,很悠闲啊?作业太少了是吧?” 鹿正康挺直身体,“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班主任上下打量小鹿同学一眼,冷冰冰的脸色缓和下来,“鹿正康,我知道你人聪明,那天才总是有点傲气的,不过你这个认错态度倒是真的很好,这件事情就这样,我也就是给你们提个醒……” 这时候,办公室又进来一拨人,好几个宿舍的,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各找各班,依次去自家班主任面前受训。 613寝的四位也来了,周平走到鹿正康身旁,老老实实向班主任问好,“魏老师好。” “你也是,和他们一样,还在客厅打牌,知不知道有监控的!你把那牌交上来,我事先没说清楚不能在寝室玩牌类游戏,这次就不记你的过。” 姓魏的班主任唠唠叨叨了一会儿,她今天心情不错,所以语气也不重,警告两句,也就放他们离开了。 鹿正康偷偷环顾四周,看到张英轩躲在自己班的人群里,低着头。 他出门,却见到苏湘离也到了办公室门前,小鹿同学笑嘻嘻的,“咦?你怎么也被请来喝茶啊?” [苏:因为昨晚在聊你啊。] 她没有搭理鹿正康,径直跟着室友走了进去,鹿正康便叫韦昌俊二位先回,他在门外等到苏湘离出来为止。 他俩回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马上就开始,同学们正在忙着交作业,这是传统,每天早自习前交作业,有纸质作业的交习题册,有电子作业的就传文档。由于新一届还未竞选班干部,所以作业统一交给第一排的同学们。 说到竞选班干部,鹿正康上辈子的时候是从来都不参加的,但这辈子竞选班干部是一项挑战任务,胜出后能取得一定悟性点奖励,于是他去争了一个班长的职位,得了五百悟性点。 小学的时候,苏湘离当了一个卫生委员,洋洋得意地每天指使他倒垃圾,当然是不可能成功的,他会用班长的威严镇压小姑娘的反抗,而苏湘离其实也就是找个由头来逗逗鹿正康而已。 班主任说过,下周四会有一次班课,用来举办班干部竞选。每个同学手里都有一块学生平板电脑,到时候可以提前报名有意向的职位,班课的时候一个个上台演讲,最后同学们在电脑上进行不记名投票决出胜者。 当初鹿正康玩《中国式家长》的时候,竞选班干部这个活动总是能成功的,诀窍是人物魅力低的时候,多说老师好话,魅力高的时候多自我宣传,这样能有效提高支持率,竞选成功后那些悟性点奖励算是很不错的补益。 早自习要读课文的,平板里有通知消息,语文老师说上课时要默写李清照词两篇,于是还没背过的同学们就得抱抱佛脚了。 苏湘离把书本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免得班主任在门口张望的时候看见她不务正业。她侧头轻轻吹了个哨儿,把鹿正康吸引过来。 “你想竞选班干部吗?” “嗯。” “还是想当班长?” “不了,太累,当个宣传委员吧,出出黑板报就挺好的。”鹿正康趴在桌上,望向教室后的黑板,这玩意儿是一块电子显示屏,到时候他可以在网上画好画,直接传输进去,倒是不必弄得一身粉尘。 第四百七十章 为什么要用邮箱告白啊,赶紧撤回 周五放学,住宿的学生们也大多选择回家。张英轩说要留宿,周平一听也跟着留宿,用他们的话来说,东奔西跑挺累的。 鹿正康感慨现在小孩真的一届比一届宅,当初他上学的时候,哪像现在足不出户就能在网上听课,上辈子的他周六周日乃至寒暑假还得四处跑辅导班呢,寒来暑往的,一双大脚丈量了城市的每一个街道。当时他就以《送东阳马生序》里所记载的那种求学之苦安慰自己,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是弥足珍贵的。 现在的怪现状就是,交通越来越方便,人们越不想出门。 苏湘离却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舞蹈班。 鹿正康也是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苏湘离。 舞蹈班的老师们都很喜欢鹿正康,因为他的老中医之握能有效缓解肌肉疲劳,所以每次鹿正康蹲在休息区的时候,往往会发展成一次中医会诊。 当然,练舞室里本身是有按摩服务的,包括按摩床、药油这些工具都齐全,但是按摩师父却是机器人,技术虽还算高明,可要看和谁比,再好的机器人也就是一般的按摩院水平,鹿正康的技能是有传说级成就认证的,真就是能叫人神魂出窍那么舒服。 原先练舞室的老师和学生求鹿正康给按一按的时候,他是拒绝的,不过想到苏湘离还在这里练舞,于是就给出每次五个的名额,并且也不收报酬,就是担心苏湘离被人指指点点。 叫小鹿同学感到比较安慰的是,练舞的人身材都很健康,没有那种过于臃肿,或者过于结实的身材,一个个肌骨匀称,都软乎乎的,又弹又韧,按起来还比较休闲,而且越来越上瘾。 苏湘离汗涔涔地搬了一条椅子,椅背在前跨坐在鹿正康身边,趴在椅背上,扭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小鹿同学赶紧拍了拍瘫在床上那只人类,“好了好了,你行了,别睡着了。”对方迷迷糊糊起床离开,还不忘礼貌地说一句“谢谢。” 鹿正康正正经经地把人送走,回头对苏湘离笑笑,“来吧。” 苏湘离不动弹,她累坏了,便低声说:“你抱我。” 鹿正康愣怔着,他惊呆了,便小声答:“什么?” 苏湘离把脸埋在臂弯里,脸色已然是通红,不知是芭蕾后的血液返潮,还是心底不能言说的羞赧,她又低声呢喃了一声,“我不想动。” 鹿正康走到她身后,已经手足无措,冰凉的气流从指尖渗透进来,让他双臂结了冰,抬起来,又放下,苏湘离的背影是纤长的,黑色的纯棉练功服舒适又熨帖,她宛如在夜空缓缓遨游的紫罗兰轻舟,拨动星水,他能有何等的勇气才敢作承载她的天河。 苏湘离把头扭过来,侧脸对着鹿正康,她的眼睛藏在幽怨的睫毛下,只是让人捉摸不透,鹿正康不知道她为何这般,便觉得她仿佛很凄楚的模样,如离群的孤雁让他心疼。 练舞室的人们还在练舞,休息区的他们,沉默地如同两个世界。 苏湘离突然笑起来,“不敢吧?哼哼,平时那么成熟的样子,还说我是小屁孩,你不也是咯。” 她一旦这样露出作弄的神态,鹿正康就完全不能再感知她的情绪了,他抛去心里似真似假的担忧,双手叉腰,“我只是觉得你太沉哪!起来起来,去床上躺好。” 苏湘离懒洋洋地站起来,“是是是,大医生,你说什么都好,我得听你说的话,哼哼。” 按摩床就三张,鹿正康特意留了一张干净的,今天开始到现在为止没有人使用过的,苏湘离是有一点点洁癖的,大部分现代人都有这样的洁癖,哪怕按摩床的床单是一次性的,可就是不喜欢那种他人存在过的感觉。 待苏湘离俯身躺好,鹿正康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熟悉的躯壳,雕塑的每一个纹理,树干的每一道皲裂,她思绪的每一道波流,鹿正康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天鹅。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只包拢她的手掌,他只是站着虚无世界的旁观者,如注般瓢泼的大雨冲刷大地,天鹅在雨中飘零,一切风雨无法阻挡,只有在她的展翅中化作迷雾,覆盖已经湿漉漉的他。 鹿正康停止动作。 [虚无的幻境里,他张开双手。] 苏湘离转过头,看向他,迷惑不解。 [天鹅在盘旋后飞向他。] 鹿正康俯身,轻轻停留在她的脖颈上,呼吸的热气却把她的肌肤冻出细细的疙瘩。 [鹿正康将天鹅拥住。] “我不是不想抱你,只是不敢相信。”他每一个字,都能让她颤抖,苏湘离在期待着鹿正康的亲昵,但他只是重新挺直脊背。 “好了,课结束了,咱们回家吧,我送你回家。” [幻觉结束。] 在苏湘离的家门外,他们告别,但迟迟没有移动。 苏湘离张开手,撒娇道:“我要你抱一下。” 鹿正康绷着的脸终于烟消云散,他上去轻轻拥了拥女孩,但很快松手。 “我现在发现,你真的,好君子呢,不像以前,坏坏不坏了。”苏湘离轻轻将右手食指按在唇瓣上,这个动作她越来越喜欢,有种悄悄话的私密与矜持,而且每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鹿正康的表情总是很有趣。 他局促不安地回答道:“人总是要长大的……”他心里大吼着:我根本不是小孩啊!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显得有多诡异吗! 苏湘离侧头,嗅了嗅自己的肩膀,那里有鹿正康的气味留存,淡淡的皂角味,弥存于蓝色的小马甲上,她自我打量了一番,好男子气的衣着,她心里陡然涌出豪放的情绪,一个洒脱的苏湘离,告诉自己,不要再一直想他。 于是她转身,冲背后的他摆摆手,“长大的男子汉,那我得走啦,明天记得来接我。” 当她走上高高的台阶回望时,也只能看到鹿正康转身离开的背影。 进屋,百羊洋真向她打招呼,“夫人吩咐您要好好练舞,还有她说,昨天的事情不和您计较,叫您不要接着闹别扭。”在不耐烦的傲慢措辞里出现敬语,让机器人传达意思就是让人感觉别扭。 “得了吧。”苏湘离随口应付道,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迟疑了一下,打开来,一封未读邮件。 10:42“鹿正康:我会的。只要你愿意。” 叮一声,又来一封。 10:42“鹿正康:还有,我喜欢你。” 叮,对方撤回一封邮件。 什么嘛,一点诚意都没有,她抱着手机,飞快地逃回卧室。 第四百七十一章 摇滚太岁 这个九月是开心的九月,鹿正康每天都迈着轻快的小步伐。 宣传委员的职位争取到了,系统奖励了三百悟性点。模拟舱到手了,放在寝室里,用来看视频果然是全真模拟,能感觉到温度、气味、气流等等,就像在镜头后的一个旁观路人,尤其看《赛博机恋》这样刺激的片子的时候,能把人嗨翻天。 苏湘离最近都不太同他说话,可那一种无声的默契却在不断成长。 数学老师推荐鹿正康去参加奥数竞赛,不过他拒绝了,他感觉自己上辈子考的试已经够多,这辈子尽量就放松地过。 他还是继续学画,学板绘,也就是数码手绘,用模拟舱画画特别爽,真就是亲手握笔画油画一样,而没有戴着vr指套的拘束感,电子绘图最棒的是不用去买那些贵到爆炸的颜料和纸张,算是穷人的乐趣了。 初一的上学期平平淡淡地过去,寒假如约到来,从2090年1月20日开始放假,到2月13日元宵节为止,将近一个月,已经很不错,学校对初一学生还很仁慈,毕竟初二、初三的学生过完年第二天就得返校。 今天是2090年1月21日,星期六。 气温-6℃,小雪。 ncas的网络投票结果出来了,连续三个月,江浙市基本都是雪天,直到2月1日为止。 寒假第一天,鹿正康与苏湘离一人拎着一个小皮箱赶往太爷爷家。 鹿雪锋还是会在车站等他们,几个月不见,这倔老头仿佛老了四五岁,脊背变得有些佝偻,看到鹿正康二人,太爷努力挺直了腰杆。 鹿正康乐呵呵地搂住太爷,他现在也进入快速发育的青春期了,不但说话嗓音变得沙哑,个子也猛蹿了一截,往常只能缩在太爷的腰际,现在一把能把老太爷的肺都搂炸。 “咳咳咳!行行行,”鹿雪锋咳嗽着,“咱们回家。” 苏湘离走过来很乖巧地鞠了一躬,“太爷爷好。”她上身是一件杏黄色羽绒衫,下半身围了一条素白的长布裙,裹着白裤袜,蹬着一双黑色小皮鞋,青春四溢,叫人见了都能满心欢喜。 鹿雪锋对她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是言辞很客气,没什么亲近的意思,“苏同学是吧,欢迎。” 老头钻进车子里,苏湘离扭头,很无辜地对鹿正康撅了撅嘴。 “他就这样。”小鹿同学把行李放进拖斗,再打开车门,请苏湘离入座。而她按住车门的边沿,“我知道,但就是,显得好生分的。”她悄悄说道。 “多见几面就好咯。” 太爷的皮卡行驶在农区的旷野,白雪掩住深厚的大地,阴沉沉的天空甚至比地面更黯淡,有种世界颠倒的错觉。唯有果树林凄惶的枝桠延伸,覆盖一小块地平线,苏湘离很喜欢英语里地平线的发音,horizon,人眼中天与地的交界,模糊的色彩也模糊了边界,望向树林时,几乎不能说,究竟那些颓落了叶片的丫杈,是否为在天空生长的根系。 苏湘离趴在窗边,前排的鹿雪锋祖孙正在闲聊,而她既不想当听众,也不愿参与话题。 她只是为这样的景色而沉迷,虽然一点也不精彩。鹿正康的话语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剥离去言语本身的含义后,他的音声就变得清晰而直接,就像歌曲一样,声带发育使他很容易破音,苏湘离知道最近他都在努力压低声调,这算是男生的小羞涩吗?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农区,第二次见到鹿正康的家人。 每次看到那个老头,气氛似乎都是哀凉的,曾经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再看,的确,这个老头的倔强很无力。 在与现代文明脱节的乡野,这个被时代抛弃的农民。 曾经乐队的吉他手,现在还会拨弦吗?苏湘离想起那篇著名的《琵琶行》,她喜欢音乐,也喜欢诗词,描述音乐的诗词更是合心意。她知道当年的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可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流行丧文化的弄潮儿。 那么该如何形容他们的音乐。 或许就像眼前的深冬世界一样,凄寒的表皮下,真正在传达的却是迷幻生死存在的意味,如同那些树,像是倒生似的,把天地都能扭转过来,这是万岁乐队的气魄和诅咒。 太丧了,也太激进了,所以他们都被时代抛下了,摇滚乐的欢呼过后,现场什么都没能留下,或许只有满地的彩片碎屑。 鹿正康笑,“太爷爷,咱们唱歌呗?” 鹿雪锋想了想,“想听什么?” “你年轻时候听谁的歌,摇滚的。” “当时国内的摇滚,我听痛仰、新裤子和万青,国外的就很多了,数不过来,皇后乐队是最好。” 鹿正康惊讶,“新裤子?这是什么乐队,好奇怪的名字。” “小众的,我那时候知道的人就不算多,你们不知道更是很正常。” “来一首呗。” “不行,没有配乐唱不出来。”太爷爷分明已经是跃跃欲试,可就是局促着开不了口,鹿正康打开手机,挑出一个乐器模拟软件,通过投影能制作出一把空气吉他,只要拨弦就能通过手机扬声器发出几乎真实的乐器声。 鹿雪锋惊讶了一下,“现在这东西已经这么方便了吗?以前得用投影仪的。”他一伸手,把虚拟吉他捞过来,车辆自动驾驶,他慢慢地试着拨弦。 苏湘离转过头来,准备聆听。 在小辈的围观中,接近四十年没碰吉他的鹿雪锋,慢慢奏响当年的音符,只要还有观众,他就还是那个肆意的少年。 “我最爱去的唱片店, “昨天是他的最后一天, “曾经让我陶醉的碎片, “全都散落在街边…… “可是你曾经的那些梦, “都已变得模糊看不见, “那些为了理想的奋斗, “也不过为了钱……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他大吼起来,鹿正康也跟着大吼起来,苏湘离尖叫,所有人都疯了,鹿雪锋的眼前是一片回忆的狂流,鹿正康眼前是前世咆哮的面孔,而苏湘离看到的是癫狂的男人,失落的老者与痛苦的男孩。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他不会伤心!” “他不会伤心!” “他不会伤心!” 鹿雪锋没有半滴眼泪,只是眼神格外明亮而已,车内的ai发出蜂鸣,警告他们注意形为规范,行车安全。鹿正康一巴掌把车载的扬声器关闭。 苏湘离安静了下,一切也随着安静下来,太爷爷继续拨弦,断断续续的,连回音都低哑。 “他也会伤心。” “他也会伤心。” “伤心……” 鹿雪锋闭上眼睛,良久,叹气,“舒服啊,我这功力不减当年!” 第四百七十二章 现在多和老头说说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鹿正康问,“太爷唱得真好,这首歌叫什么啊?” 鹿雪锋答,“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他笑了笑,“这首歌应该还能搜到,当初没说要禁新裤子,等你十四岁过了就能听。” 苏湘离语气急促,“这就是摇滚吗?” 太爷爷扭头,看到小姑娘激动到通红的脸色,她的眼睛里有炽热的金灿花火,这种神色,他已经数十年没再见过,那种疯狂,他曾在舞台上俯瞰数万人潮为他的音乐鼓舞,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小姑娘被摇滚所震撼,真的就是应了当年那一句“摇滚不死”。 “对,摇滚的一部分。” “我喜欢摇滚了。”苏湘离如是说。 鹿正康惊了一下,“啥意思?” “我要当摇滚乐手!” “……”×2 鹿雪锋忍不住问,“你不是学芭蕾吗?小孩子学一门手艺就得好好学,不要分心。”鹿正康连忙跟着劝,“对啊对啊,太爷说得对啊。” 苏湘离举起双手,幸福地眯起眼睛,“煮说了,要做喜欢的事情,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鹿正康:“怎么啥都是面条神说的,周树人的江湖地位不保啊。” 鹿雪锋:“确实,你小孩还不懂事,世上没有简单事,又学芭蕾又学音乐,很可能是一事无成,而且还荒废学业。” 苏湘离歪歪头,“可我是天才。” 鹿家爷孙不约而同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他们面面相觑。 苏湘离生气了,“我说行,那就是行!“她自己在手机里下载一个音乐模拟器,然后开始吉他新手教程。 从车站到太爷家,车程半小时,苏湘离花了十三分钟就入门成功,下车之前,她已经会弹《九环之歌》了。 嗯,当年的五环之歌也进化了呢。 鹿正康确实是有些震惊,苏湘离真的很有艺术天赋,舞蹈和音乐,真是无懈可击啊。 “我现在相信天才了。”太爷爷突然笑起来,摇摇头,“不过芭蕾和摇滚是完全不同的体裁,你这样会很累的。” 苏湘离对老人家的教训漫不经心,年轻人最烦的就是听道理,鹿正康自己很清楚,所以几乎不会同任何人说什么人生哲学,同龄人不会喜欢听,长辈大人也不屑于听从小孩儿的建议。因此他遇到这样的话题总是缄默。 鹿雪锋从不和鹿正康聊这些,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劝劝苏湘离,在老头眼里,这确定无疑是未来的重孙媳妇了。 “要好好读书知不知道?以后社信要考出来啊,尽量往上考,兴趣爱好这种东西,在学习这边可以放一放。” 鹿正康见苏湘离越来越有不耐烦的样子,连忙推了推唠叨老头,“哎呀,太爷,这都快中午了,我们都饿了,做点饭呗。” 鹿雪锋轻哼了一声,“你就知道吃。”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揉搓了一下重孙儿的发丝,冷冰冰的神色,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宠溺。 苏湘离悄悄后退了两步,鹿雪锋余光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僵木了一瞬,他收回手,迈向厨房,就像一条躴躿的黑鱼曳入水底,鹿正康这时候才发现,太爷的背已驼了,他啧了一声,转头悄悄对苏湘离说:“我太爷实在是老了。” 人都是会变的,鹿正康早就做好准备,看着太爷老去,他心里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伤感,很少,甚至不如当初看到鹿雪锋用射钉机屠杀鸟群时的怜悯。 有些事情,经历过一次,就能变得很冷血,鹿正康上辈子失去亲人的痛,他还懂的,这种脓疮一样的伤疤,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人世轮回而褪去,而是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猛地冲出来,再刺痛你一下。 可痛过了,也就好了,太爷老了,而未来太爷更是会死去,而鹿正康几乎能完完全全地看明白这个过程,甚至能幻想出太爷的尸体在一层层寿衣的包裹下,在焚化炉中,或者冰冻粉碎机里,变为骨殖碎渣,散入海中,或者太空里,总之是不可能留下坟墓的。 到彼时,他就只能活在晚辈的记忆里,慢慢的,变成祖先群像中不起眼的一位,迷信者心中虚无缥缈的鬼魂,在祷告的神祠里,在中元节的宴会里,或许能有三枚文字能追悼他的存在。 死亡留给人们的,从来是孤独,恐惧不过是直面孤独的崩溃而已。 苏湘离拍了拍鹿正康,“你又在发呆了。” “嗯。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学永生之……我有些。”鹿正康失语,“有些,有些……” 苏湘离踮起脚,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伤心,不伤心。”她咧嘴,“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鹿正康拍掉她的小爪子,“不准说我没理想。” “咦,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鹿:和你一直在一起啊。] 鹿正康啧了一声,“等我长大以后,要玩遍天下所有游戏。” 苏湘离笑道:“大宅男啊,真是没什么意思的理想。” 鹿正康恬不知耻地耸耸肩,“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嘛。” [苏:那我就陪你玩,多久都行,哪怕一辈子。] 苏湘离:“切,我不想当小孩,我要快点长大。” “为什么?”鹿正康忍不住浮现笑容。 “时间过得快点,我要把吉他学会,然后学更多更多,我想开演唱会,到时候邀请你和你太爷爷来看。” [苏:就当是弥补你太爷爷的遗憾,他一定还是热爱摇滚的吧。] “一个人可开不了演唱会。” “那你要帮我。” “我肯定帮你。” “帮多久?”苏湘离又把手指按在了唇瓣上,熟悉的作弄模样,总能让鹿正康的心漏跳一拍。 “什么时候,你不想我帮忙了,我就不帮呗。”他笑得像个憨憨,一双手不知所措地舞动着,最后是被苏湘离一手一只,牢牢握住。 “喂,看着我的眼睛啊。” 鹿正康只是逃避,“别吧。” “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后就不再捉弄你了哦。” 鹿正康仰头,“那我愿意输。” 苏湘离扔开他的手,“哼,你现在真是油嘴滑舌,不和你说话了,我去卧室看看。” 鹿正康按了按心口,然后下滑,摸到肚子上,“真的好饿啊,太爷,今天吃啥啊!”他笑哈哈地跑进厨房。 第四百七十三章 鹿正康偶尔也被大石碎了胸口 鹿正康本以为这会是一顿简餐,没想到最后桌子上摆满了饭菜。 九菜一汤,除了日常菜式外,还有一些本帮菜里的经典,油爆河虾、黄焖栗子鸡、芙蓉鸡片、水晶虾仁、油酱毛蟹,有些费时间的菜是一早做好放在保温罩里,随吃随取的。 社信一级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可有一桩好处:不用太规矩。不论是言语还是行为,这些叫现代人战战兢兢的东西,都不能作为困扰社信一级人士的理由,他们可以说脏话,只要不被机器记录成恶性心理攻击,可以浪费食物,只要有能力弄到原材料,处理好泔水。 在太爷爷家住的这许多天,苏湘离最期待的就是三餐,而最喜欢的家具是冰箱。 太爷爷的冰箱就像一个四次元口袋,他能源源不断从里面摸出甜点给苏湘离投食。 其实鹿正康他俩都知道,老头每天晚上会花四五个小时准备这些甜品,而鹿雪锋从来不说,他保持着长辈的一种奇妙矜持,他享受自己取出美食的时候,从小孩俩脸上冒出的贪嘴神态,他们的朝气能使得他衰朽的躯体活泛起来:这么说来怎么好像吸阳气的黑山老妖似的? …… 今天是2090年1月26日,腊月廿六。 室外气温1℃ 夜晚已经低垂,消磨了阳光的世界,云消雪霁的晴空上还能勉强看到一点点不多的星辰,而那有许多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星,是在近地轨道飞行的航天器。 并非什么特别的节日,也不会有什么盛大的演出,只是难得在连绵雪天后的放晴而已,苏湘离来敲鹿正康的卧室门。 “怎么了?”鹿正康穿着短袖,他在赶一家服装店的产品建模工程,没有睡觉。 “有点饿欸。” “太爷爷应该在做甜点,咱们去向他讨一些不就好了?” “可晚上吃甜的对牙齿不好吧?” “哦,那我们偷偷吃,不被发现就不会有人说晚上吃糖蛀牙了。” “嗯!好主意。” 两小只各自回屋换好羽绒服,鹿正康想了想,还把太爷爷赠予的耳机挂在脖子上,自打他赚了钱后,他第一时间向油头怪郑奇律赎回了它。 “你怎么还带着耳机啊?” “别管这些,出发。” 两只小贼悄悄潜伏到厨房外。 黑漆漆的大地上,散碎的灯火比天上星辰更加稀淡,这里便有厨房灯的一份,太爷爷的背影晃动在案板前,他哼着轻松的曲调。 苏湘离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的光照亮她的面颊,鹿正康借着这一点亮色细细凝视苏湘离的脸庞。 她的面颊还有柔软的婴儿肥,这总能让他回忆起前些年的时候,他揉搓苏湘离的脸颊,就像一团凉冰冰的水气球,而她会露出呆傻的神态,真就像是脑子里进了水似的,哈哈哈。鹿正康不自觉地舒颜。 [鹿:你真是孩子气。] 苏湘离转过头来狠狠瞪了鹿正康一眼,她黑色的眸子衬着手机的亮光,居然仿似寒星,“你在想什么?” 鹿正康吃了一惊,“不,没什么啊。”他心里颇为羞愧,男人到了晚上总是会胡思乱想,说起来,他现在也已经是到了年纪了,将来的一言一行应当更加注意,乃至所思所想也需谨慎,不好再有惫懒的姿态。 [鹿:是啊,好好看清自己。] 苏湘离歪了歪头,目中的明光若隐若现,她越来越像一只猫科动物,但鹿正康不想用这样泛滥的词语去形容自己喜欢的女孩,她是他心里永远的天鹅,天鹅不是农村的家鹅,虽然都是白色的有翅生物,可保护动物就是和家禽不一样的。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可他就是不愿将她代入俗流。 [鹿:哈,你这是喜欢吗?你就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夜间的风并不温柔,两小只悄悄等待到四肢麻木,正是因为受了这风吹的苦楚,所以心里格外多了一份期待。太爷总算是做好了明天投喂崽子们的甜食,小心把自己的作品搁入冰箱后,老头施施然上楼睡觉去也,鹿正康与苏湘离便兴冲冲地溜进厨房。 “哇,是抹茶牛奶小方,还有红豆香草奶昔。”苏湘离两眼放光。 鹿正康更心仪那一盒桂花冻,不过他们这算是偷食,可不能多拿,更不能破坏那盒桂花冻的完整形态,否则就露馅啦。 苏湘离取了一个小瓷碗,碗底铺一些奶昔,再投两块奶方,酡红色的奶昔里闪烁胭脂般的红豆碎屑,青葱的奶冻方块浮浮沉沉,细细打量时居然有一种浅草泛舟落英海的诗情。 “喏,这碗给你啊,去拿两个小勺儿来。” 苏湘离双手捧着碗递过来,鹿正康也是双手接住,这是寻常的餐桌礼仪,但鹿正康脑子里想的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场面,长大后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 “别发呆了,快去拿勺子,咱们吃完还得洗碗呢。” 鹿正康轻轻扯了扯苏湘离的袖子,“咱们去阁楼吃吧,有天窗,可以看星星。” 苏湘离歪头,“请我看星星啊?” “星星就在那里,不看岂不可惜了嘛。” 他们捧着小瓷碗,一手拇指扣住碗沿,一手拇趾按住铁勺防止滑擦出声,踮着脚,慢慢上楼,太爷爷的卧室门缝里有明黄色的光投射,在地板上打出斜斜的亮区,少年少女的脚步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就像两只灵巧的猴儿,飞速上到阁楼去了。 斜斜的天花板,鹿正康推开天窗让天光夜色夹着冷风一起涌进来,他在储物间找到了送给太爷的唱碟机。他早有准备,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又从口袋掏出耳机线来接上。 苏湘离恍然大悟,“哟哟哟,不错嘛,还真会享受呢。” 鹿正康咧嘴,“给你准备的啦。”他把耳机扣在苏湘离的脑袋上,遮住她柔软漂亮的,有些冻得发红的耳廓。 取一张万能青年旅店的cd,开始播放。 “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 “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此刻他醉倒,在洗浴,中心, “没有潮汐的梦,胸口已暮色苍茫……” 苏湘离满意,跟着哼唱起来,“摇滚呢,我现在就是想听摇滚,这首歌叫什么?” 鹿正康后悔挑万青的歌,他轻声说:“应该是《大石碎胸口》。” 被耳罩包裹的她没听清,侧头,露出迷惑的神情。 她的唇瓣上粘着奶昔的痕迹。 鹿正康张嘴,没有发声。 [鹿:来,我替你说,苏,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挚爱,可我细细想来,我对你的情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你的美好个性,成熟又青涩,正是如此,原谅我这样卑劣的成年人,卑劣的想法,可能我喜欢的不是你,而只是拥有你的感觉。] 这么说来,对的,我馋你的身子,我下贱。 所以,人就是这样的低级动物吗?还是只有我? 说不上来的酸楚和烦躁一下就涌到鹿正康的心口了,今晚真的好冷,他把碗里的奶昔和奶块儿一把倒进嘴里,口腔被低温所麻木,他站起来仰头看着天空,他这样站着天窗的光柱里,脸涨得青筋都凸了起来,苏湘离沉浸在平淡的摇滚里,眼前的少年背影外,一闪而逝的是天际的流星。 “扑哧。”她笑起来,“哈哈哈!流星,我许愿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来自太爷爷的正义背击 狼狈又心虚的鹿正康把甜品咽下肚子,哆哆嗦嗦地吐了一口气,迎着夜晚的冷流弥散成稀薄的雾,苏湘离从他身后站起来,取下耳机,走到他身前。 鹿正康:“你许愿啦,能和我说说吗?” 苏湘离把手指搭在唇瓣上,“嘘,你鼻子脏了哦。” 鹿正康忍不住后退,“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他的心中在无奈悲鸣,往常他能很自然地应对这么一个小女孩的戏弄,可现在他不行,他在她的面前,无处不是软肋,尤其是察觉到自己卑劣的念头后,更是有无比的羞辱。 鹿正康发现自己真的太冲动,他根本也无法正视自己对苏湘离的喜欢,可就是有时情难自禁。 他身体里的成年灵魂在毫不留情地嘲讽。 [鹿:怎么了大情圣,终于反应过来了?你就是在利用小姑娘的无知而已,等到她也长大了,就会发现你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辈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梦想还是窝在家里打游戏,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喜欢你嘛!] 苏湘离慢慢靠近鹿正康,他还在后退,但被她抓住了臂膊,鹿正康难堪地应付着,“我手上还拿着碗呢。你先别闹了。” 苏湘离不管不顾,她完全猜不到鹿正康的想法,可她却很明白自己的想法,眼前的男孩,有时离她很近,她却感觉相隔万里,有时见不到他,却会再想起他,是他的名字,鹿,牡鹿,雄壮而深匿于林雾中。 不过苏湘离最喜欢的还是他的眼睛。 虽然常常是温柔而懒散的,可一旦被捉弄,也会变得格外活泼逗趣,就像在心里藏了一个小孩儿似的,苏湘离喜欢平时的鹿正康,也喜欢被捉弄的鹿正康,就像同时喜欢两个人。 鹿正康把双手张开,瓷碗拿得远远的,免得苏湘离撞上,这一下空门大开,苏湘离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面无表情地接近。 鹿正康身后就是阁楼的梯子,不能再退了,他也不愿再退。 苏湘离轻轻踮脚,鹿正康的目光已然失焦,她背后的天窗,飞行器的橘红信号灯就像死寂的眼睛,闪烁着拂过,在远离钢铁与玻璃丛林的星野,他已不知自己所在何方。 总之,他看到的是一轮冰盘上曼妙的花簇:苏湘离的眼眸是两支孔雀翎,腮红是一对夹竹桃,鼻头是一束玉簪,柔软披散的长发是纠缠的湿漉漉水藻,而她的唇瓣,踟蹰的海棠,上移。 鹿正康的视线随着破碎的思绪而散乱, 牡鹿在山谷漫游,最终又被收束在虚无的海棠上,他颤抖起来,俊秀的鹿角合拢,虚虚地围拢这月轮,可不敢抱扣。 月中花影继续上移,而她是面无表情的,最后,升高,超过了鹿的下颔,人中。 她将脸贴近,轻轻的月光洒在他的鼻头,还闪烁着斑点。 苏湘离退开,鹿正康垂手,他愣愣的,嗅到淡淡的甜香味,那是梦一样柔霓的春霞。 “你的鼻子沾了奶昔,是红豆味的哦,哈哈哈哈哈!”苏湘离故作冷酷的表情一下子溶解,她捧腹大笑,可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吸引楼下太爷的注意。 鹿正康嘴角抽搐,“噫,你好不卫生啊。” 苏湘离歪歪头,“这就不卫生了?哇,你身上有病毒啊?” “没有!”小鹿同学气鼓鼓的。 苏湘离开开心心旋转起来,欢畅的天鹅,“呜喔,哈哈哈,鹿正康是大笨蛋,坏得很,坏得很哪!” 鹿正康把碗放在阁楼堆砌的纸箱上,他还是很纠结,但有件事他已经确实:他真的喜欢苏湘离,不管是哪种喜欢,他就是不想与她分离。 这种感觉,是前世的女友,不曾给他的。 让我忘了你好吗,我现在想开始新的爱情,求求你了,许远琪。 恍惚间,鹿正康又感觉到背后有人轻轻搂住他的脖颈,离开那个凄风冷雪的车站后,鹿正康就已疲倦了与另一个人共享生活。 假如他不能完完全全掌控恋情,如何能投入完全的真心,可一旦真的理清一切,爱情也只是一道非错即对的数学题。生活不是游戏,每个人都是主角,鹿正康不能把苏湘离当作一个填充他内心空虚的工具人,哪怕他能从系统里学到摧毁人类心智的技巧,但他不愿。 苏湘离突然哎呀了一声,停下舞步,鹿正康连忙凑过去,“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哪只眼睛?” “左眼。” “你多眨眨眼就好。” “不行,还是好难受,你帮我吹一吹。”苏湘离撅嘴,很是不愉快。 而此时,被笑声惊醒的鹿雪锋老同志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阁楼的翻板下,隐隐约约的动静从上面传来,老头侧着头一听,果然是这俩小屁孩,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躲在阁楼难道是要唱戏文啊?! 苏湘离又催促道:“快点啊,不舒服。”鹿正康还在犹豫,[鹿:你别像个娘们似的,快点,苏苏眼睛难受了!] 【鹿雪锋:缓缓打出一个?】 “好吧好吧……”他屈服内心的意志,走上去,捧起苏湘离的脸庞,“睁开眼啊。” 苏湘离泪眼朦胧,看来真的被风沙刺激到了,“你快点的。” 【鹿雪锋:???】 “别催我啊,哎呀,你脸好沉。” “我杀了你!”苏湘离气恼地用手去抓鹿正康的脸。 【鹿雪锋:ε=ε=ε=┏(゜ロ゜)┛】 鹿正康轻柔地吐气,苏湘离的眼球在泪光中浮沉似风中的秀湖,果然是有沙砾。 牝鹿细细捡拾着散漫的浮萍,温暖湿润的构触,让苏湘离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候,轰的一声,老太爷一个火箭升天冲进阁楼,冲着鹿正康的脑袋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掌。 “不肖子孙,给爷死!!!” …… 鹿正康捂着头,晨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新的一天到来。 苏湘离坐在床边喝着红豆奶昔,“你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 “你被太爷爷当人渣了哦。” “……那我睡了多久?” 苏湘离不说话,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葡萄干。 “葡萄干?等等,你是想说这原本是新鲜葡萄,放在这儿好几个月变成葡萄干了?” “不是啊,我想吃葡萄干,你递一下。” 第四百七十五章 新学期没什么好气象 鹿雪锋站在车站月台上挥手。 今天是2090年1月29日,腊月廿九,今晚就是除夕夜,但鹿正康和苏湘离却不能留下来陪太爷爷,他们也需要回家团聚,虽然已经尽量推迟了日期,可最终还是在春节前离开,于是就像上战场前的逃兵一样,格外可耻。 在太爷家,苏湘离感受到了田园的清欢,在这个农业高度机械化的时代,不会有人懂得我们的祖先在地里刨食的痛苦。 鹿正康懂得一些,可也没有太深的接触,鹿雪锋体验过一部分,但终究只是隔靴搔痒般的微微悸动。 鹿雪锋再三劝苏湘离与鹿正康要好好学习,不为别的,就是要往上爬,考更高级别的社信,他说,这年头人活着下限比以前高多了,可上限高得更离谱,你不往上爬,永远就是底层。 鹿正康问,吃饱穿暖,能快乐每一天不就好了? 太爷爷只是摇头,“有些东西,你不到上面是看不见的,高处代表的是权重,代表抗危机的能力,不过你有这想法倒也没错,我只是不想你虚废了青春。再说,社信高,你是能申请到抗衰药的,能多活不少年呢。” 鹿正康挠头,他就是因为不想和人打交道,这辈子才走上卖画赚钱的路子,真要说以后做一番事业,可能是开一个画廊吧,然后和苏湘离一起过平平淡淡的生活,至于抗衰药什么的,他其实可以在系统里学习如何制作,只不过需要一堆前置技能。 抗衰药不是一种药,而是一种医学技术,名叫“永生之阶”,用生化技术回复身体活力,补充细胞分裂的次数,消除堆积在老细胞里的大分子杂质,增殖各类干细胞,乃至到低温冬眠,机械改造等等。 之所以每个人都称之为抗衰药,不过是大众的误解,的确有专门的抗衰药,但吃药也不能显著提高寿命的。 鹿正康能学会这一套永生之阶的技术,只需要悟性点,有了悟性点,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可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鹿正康就是很没志气的人,他乐意当泥涂里打滚的鱼,他的偶像是庄子,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理由——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太爷送他们离开的那天,就像来接他们的那天一样,头发梳拢,脊背挺直,很精神矍铄的一个老头。 鹿正康与苏湘离在车厢里对太爷招手,老头很有派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扬了扬就收回去,他一直等到列车开动,这次转身离开。 新的一年,新的学期,就要到了呢。 …… 模拟舱的正式推出迎来一股热潮,而且也为一种古老的场所注入全新活力:这里指的是网吧。 网吧是一种很有江湖气息的场所,所以很吸引青少年。 初一的下学期,张英轩与周平终于向着网瘾少年大步迈进了,周末不回家,就是混迹在网吧,虽然未满十四周岁,他们什么游戏也玩不了,不过正所谓山人自有妙计:这里的山人指无所不能的网吧老板。 青少年模式强无敌,但也是有漏子能钻的。 尤其是在一种新机器面前。 老板的操作是先用社信二级的成年人身份注册账号,提取账号信息,然后注销,再把提供给青少年用户的模拟舱断网,植入之前提取的账户信息,然后就能让青少年正常使用了,联机游戏玩不了,不过单机没问题。 这个方法只是钻空子,在网吧流传这样一句话:高超的黑客是能真正欺骗甚至击破万恶的青少年模式的。 至于这句话有什么证据——你看网上那部《赛博朋克世界下的机械少女恋爱》里不就有那种人力对波ai的神级黑客吗? “那都是假的啊!”鹿正康摇晃着张英轩的肩膀,每次周末回寝就能看到这俩老哥躺在客厅沙发上销魂的表情。 “我有一个梦想。”张英轩眼睛亮了。 “啥?” “我要当黑客。” “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吧?” “哦,那算了。”张英轩眼里的火焰熄灭了,“你就这样无情伤害了一个少年的梦想。” 鹿正康摇摇头,“你得了吧,现在每周末玩玩游戏,开开心心,等考试了有你哭的,网课完成了吗?” “当然。”张英轩点点头。 鹿正康又转头问周平,“你呢?” “呃,我现在不上网课了。”周平局促了一下,“太累了,我平时上课多听一听就行了。” 邹家齐摆弄着手机,“网课还是得上啊,不然真的要跟不上的。哎对了,听说等到初二,学校会安排周末补习的,那肯定能省很大一笔钱。” 听到这话,小伙伴们都纷纷点头,“确实,网课实在……太贵了。” “唉,真要说什么名师辅导,咱们学校的确够,可网课毕竟有智能时间管理的,更适合个人吧。”周平说着底气不足的话。 大家闻言又是点头,“有一说一,确实。” “真羡慕天才啊。”韦昌俊幽幽叹气。 大家把目光转向鹿正康。 小鹿同学耸耸肩,“都是尖子班的兄弟,就别谦虚了好吗?你们有谁的成绩滑到过优秀以下的?” 这话说的,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开始例行的吹捧环节,要不说学霸的谦虚往往会让人忽略他们本身的实力,这群考试达人自称小弟,互称大神,其实一个顶一个的强,经常考试满分的也是有的,比如小话痨邹家齐,他没有弱项,每次考试总分都接近鹿正康。 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嘛。 经过十来次的月考,初一的班级人员已经大幅调整过了,有些同学去了精英班,有些同学从精英班或普通班升了上来。 这样频繁的调换营造出相当大的竞争压力,只有基本不变的室友能给这些孩子一些安慰了。 熄灯时间到,大家散去,新一周的学习又要开始了——周一,你懂的。 张英轩打着哈欠往卧室走,鹿正康跟着他走了进去,叫住他,“你作业写完了吗?” 张英轩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己最近学习热情确实不高,但还没到不写作业的程度,他心想:我们确实是多年的老同学,但我不想听你教我怎么读书。 “我写了!”张英轩语气严肃,“还有……” “nice,借我抄一下。”鹿正康喜上眉梢。 “……”亏我以为你是在关心我的学业吗? 小鹿同学拿着张英轩的作业往外走,突然扭头问,“你刚才说什么还有?” “……没什么,你抄快点吧。还有,下次熄灯前来抄作业,在客厅抄可能被监控拍下来的。” “没事儿。” :。: 解禁咯! 《打穿steam游戏库》解禁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4章原版已经上传 《打穿steam游戏库》474章原版已经上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七十六章 关于组建乐队那点事儿(免费) 鹿正康与苏湘离打算在学校的音乐特长生里寻找适合组建乐队的人选。 特长生和普通学生又有不同,本身就是两套选拔标准,许多特长生的小升初考试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他们是特招进来的,而小升初考试里没有专门的特长等级考试,所以没办法,他们就只有通过艺术考级获得入学资格。 基本上,初一年级三十一个音乐特长生,每个人都有一张乐器或声乐的七级证,最高的那个人是钢琴十级,去考过一次演奏级,虽然失败了,但也可以说是相当有天赋。 “好,所以我们要组建一个摇滚乐团。”鹿正康对苏湘离说道。 现在是午餐后的散步时间,从食堂到教学楼,这段路走完差不多就是午自习,赶时间的学生会用代步车,不过大多数同学都会三两成群地一块儿漫步,早春的空气都是清朗的,樟树萌发新叶,稚嫩可爱,落下的旧叶分分洒洒,似翩翩的翠云往来盘旋,这一路走来都能有好心情。 苏湘离挥手振臂,露出大咧咧的笑容:“对的,我要当贝斯手!” 鹿正康抓了抓头皮,收回手低头一看,却是抓出两三根头发,顿时心里一悲,他连忙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我不知道我想当什么,什么都行吧,摇滚乐队需要至少四个人吧,主唱可以兼职吉他手,然后一个贝斯手,一个鼓手,再来个键盘手。” 苏湘离打断,“吉他手和主唱要同一个人。” “那你想当主唱吗?” “不行,我可以和声,主唱和吉他你来吧。”苏湘离一个劲儿的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并不算好听。 鹿正康更加挠头,“但我在变声期欸。而且我们现在组建乐队,是不是有点……有点早了?” 苏湘离歪头,“什么意思嘛?” “现在这个年龄,大家的声带都在发育,唱歌会很伤嗓子的,而且,呃,而且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苏湘离冷笑一声,“我才不管,我就是要玩音乐,我做的决定,谁也拦不了。” [鹿:哦吼,叛逆期到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太爷爷已经九十岁了,现在人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一十,他这样的体力工作人真的没几年好活的,可能明年,甚至明天他就会退休……抱歉,鹿正康,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之,我先去找那些特长生了,你就在这里敬候佳音吧!呃,不对,下午保健室我会把好消息带来的,咱们这么酷的组合,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加!” 鹿正康抬手,却没能拦住她,苏湘离踮着脚,三两步飞到路边,抓起一辆代步车就倏忽远离。 “还真是,真是,雷厉风行啊。”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苏湘离是为了太爷爷鹿雪锋而组建乐队的,这是她叛逆的宣言,用一种爱屋及乌的想法,她要弥补太爷爷的遗憾。 鹿正康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找到自己的室友们了,张英轩、韦昌俊以及小话痨,他再望了望,又看到一个熟人,十号,那个开学典礼时就见到的十号,他当了一个学习委员,正和一群女同学相谈甚欢,嗯,妇女之友呢。 再望了望,看到自己同桌了,柏枫氿,这个女孩的名字总让他觉得有股子武侠气息,柏树长青,枫树萧瑟,氿为酒之简写,这三个字搭在一块儿,果真是江湖儿女。 鹿正康有时候想,假如周围是古代武侠世界的话,柏枫氿应该是能当大姐头的,她有那种一碗水端平的气概,一点不怕得罪人,所以她是班长,而且不太受人待见。 学生干部嘛,就是要吃亏的,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调侃,是事实。 柏枫氿没有好朋友,平日总是自己走,吃饭学习交作业,聊天不超一分钟,上个厕所都无人陪,随身诗词手中捧。 呃,这么说来,她好像当不了大姐头,倒像是独来独往的六扇门捕快。 小贼鹿正康悄悄走到班长身后,幽幽地叹气,“柏——枫氿……哇呀!”他被一个肘击打在肋骨上,虽然他皮糙肉厚的一点不疼,可还是装作痛苦的模样,“班长,你好狠……” 柏枫氿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怎么是你?吓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鹿正康一愣,不闹了,挺直身板,“哈,放心我没事,我来和你打个招呼嘛。” 柏枫氿皱起眉,“我不喜欢开玩笑。而且,你不是应该去陪你的……苏湘离同学吗?”她对女朋友三个字有些难以启齿。 鹿正康点点头,“刚才的确,对了班长,你会什么乐器吗?” “架子鼓。”柏枫氿悄悄说。 鹿正康一愣,他没听清,这小姑娘说话声音和蚊子叫似的,于是他凑近了些,“啥?” 柏枫氿清了清嗓子,在鹿正康耳边大吼:“架子鼓!” 小鹿同学捂着耳朵,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开玩笑的嘛!” “什么玩笑?”柏枫氿不解。 鹿正康:???“你不是,呃,刚才,先故意说的小声,然后突然大喊大叫,把我吓了一跳,这就是开玩笑啊,或者恶作剧什么的。” 柏枫氿(若有所思):“哦——原来如此。” 鹿正康:“什么叫原来如此啊,哇你好可怕,难道这就是开玩笑的最高境界,手中有梗,心中无梗,一切玩笑都能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的吗……” 柏枫氿(冷漠):“你好无聊,快点要上自习了。” “别,等等,和您商量个事儿呗。” “(冷漠)” “你听说过摇滚乐队吗?” …… 放学前,自习课时间。 鹿正康又送走一个来蹭按摩的老师,闲下来后开始与保健室的值班医生聊天。 头发稀疏,满脸褶皱的老医生躺在摇椅上,吱呦呦晃荡着,活像一只晒太阳的沙皮狗,人老了就是图一个自在,他还不想退休,就来学校谋这么一个闲职。 鹿正康:“上回您说自己初中时候被老师抓了,然后呢?” “然后班主任过两天找我,问这书我还有没有,那我能说有吗?绝对不能说啊!然后他就说,你拿续集来换我这本。”老头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的。 “厉害啊,看来这班主任还是很有趣的。” “有趣个屁啊,他把我续集骗走了,前一本也没还我,说什么被其他老师借走了,其实都是借口。”老医师大骂起来,一掌拍在桌上,磴的一声,桌上的保温杯跳起来一尺高,枸杞洒了满桌,鹿正康连忙收拾,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就从我这儿把整套《仙逆》都看完了。” “绝了!” 苏湘离敲门进屋,鹿正康连忙站起来,凑过去嘘寒问暖,老医师看得直摇头,“年纪轻轻就如此舔狗,将来必成大器。” “怎么样?找到乐队成员了吗?” “没有……再给我几天,一定行。” 鹿正康挠了挠下巴,嘀咕起来:“这样啊,刚好班长那边……” :。: 第四百七十七章 有人常欢喜,有人常忧愁 “柏枫氿是个很讲义气的江湖奇女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美心善,实力高强,登高一呼,从者如云,铁掌震三江,神威盖五岳……”鹿正康滔滔不绝地吹捧道。 然而他的同桌并没有理睬他。 现在是午餐时间,作为一天中难得的清闲时光,大家都把压抑了一上午的吐槽之魂集中爆发一下,于是食堂里总是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譬如被喷饭后惨烈的尖叫等等,这时候一阵高呼就会闪电般传递出去,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鹿正康与同桌柏枫氿蹲在食堂不起眼的角落,二人对坐,不过柏枫氿一直低着头默默吃饭,鹿正康扭头望向柏枫氿的侧后方,苏湘离正在暗中观察。 而在鹿正康的右后方,他的损友们也在不动声色地潜伏着。 苏湘离比划了一个“如何了?”的手势,鹿正康微微摇头。 邹家齐转头问张英轩,“苏湘离用手指在耳朵旁边画了一圈,什么意思啊?” “毋知啊。”张英轩啃着鸡腿。 韦昌俊唔得思忖了一下,“是不是在说耳朵不干净?呃,不对,是不是说头发太乱?” 周平眯着眼睛,他垂头丧气,眼睛直勾勾盯着餐盘,视线失焦,他已经困得不行了,上午上课的时候,还被数学老师训斥了一番,他被要求站到最后一排听课,然后他站着睡了一会儿。 张英轩拍了拍周平,“别睡着了。晚上又失眠了?” “还行……”模拟舱游戏带来过强的神经刺激,这本来没什么,可周平,很不幸的,有些神经衰弱了,尤其是夜晚,他很难入眠。 邹家齐又低声叫喊起来:“欸欸欸,苏湘离在脖子上划了一下,这是在说鹿正康死定了吗?” “啧啧啧,估计是哦。”大家轻笑起来。 周平也觉得好笑,但他没力气,于是只是咧嘴,低头的样子像在诡笑,只是没人在乎,他自己傻乎乎地乐了一会儿,也就再次恢复面无表情的疲倦模样。 “他们走了,鹿正康和班长走了,苏湘离也走了。”邹家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好了,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晚上我们再好好拷问一下那个渣男,不对,情圣,是如何当着自己女朋友的面和另一个漂亮女孩勾勾搭搭的。” “啧啧啧。”大家已经变成了无情的咂嘴机器,“这个鹿正康实在太狠咯!” “行了,吃饭吃饭。” 简短的午餐时间匆匆结束,大家一块儿往教学楼走,张英轩搂住周平的肩膀,关心着自己好朋友的生活状况,“你和那几个室友怎么样了?” “还行。”周平走路的时候还算有精神,“没什么好聊的。”这年头的寝室关系就那么回事,大家都有独立的卧室,关系好的话像鹿正康所在的十二公寓612寝,大家总是有说有笑,能互帮互助,关系不好的话,室友间一学期下来不一定能说上十句话,周平和室友的关系就像是邻居,算不上坏,但也只是点头之交。 周平的朋友也不多,除了张英轩他们,就剩几个成绩相近的同学:指一起垫底的渣渣们。 他当初来一班的时候,家里一个亲戚帮了忙,像他这样的学生其实还有五个,他的学号是倒数第四,可以肯定,学号在他后面的是关系户。现在他还留在一班,剩下五个关系户全被刷了下去。 他在小学从来不好好听课,但在初中却不得不努力,被刷了岂不丢人?到时候去了精英班,甚至普通班,见了以前同学,怎么还能好好聊天了? 少年总是要脸皮的。 …… 鹿正康找到柏枫氿的室友,也是班里的同学,有一个叫毛禹秋的姑娘他还时常打交道。 她也是学画画的,鹿正康会把一些黑板报的工作交给她完成,主要是那些形式主义的内容,一旦涉及这方面,鹿正康就感觉仿佛有根筋在脑子里嘣的一下断裂,然后就大脑空白了。 午自习时间,鹿正康很大胆地从最后一排往前走,一直到第一排,他俯身对毛禹秋笑了笑,“毛球同学。” 毛禹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些,“鹿头同学。”这女孩身矮体弱,皮肤苍白,脸上还有三五粒暗淡的青春痘,性格过于成熟了一些,外表是小妹妹,说起话来是大姐姐的气度。 鹿正康悄悄望向后排,自个儿同桌在安安静静写作业,他放下心来,对毛禹秋抱拳,“麻烦放学后去一趟保健室找我,有些事儿想从你这儿打听。” “看我有没有时间吧。”毛禹秋瞥了教室前门一眼,“对了,班主任就在门口。” 小鹿同学故作镇定,“请一定来一下,小弟先撤了。” “鹿正康,出来一下。” 教室里传出一阵轻笑。 “笑什么笑,快点写作业!马上就要学考了,还有工夫笑?” 进了办公室,鹿正康却看到了周平,这下他心里了然,难怪午自习时间他的位置上空着,本以为周平是吃饭磨叽迟到,没想到是直接来了办公室。 正所谓难兄难弟一相逢,顿时虎躯一震,鹿正康比划口型:你咋回事?周平悄悄摇头。 班主任看到这场面倒是笑了,“还打暗号呢,关系不错啊。” 鹿正康陪笑,“都是哥们儿。” 班主任点点头,她坐在舒服的靠椅上,那一脑袋大波浪就像一张睡垫似的,几乎能把她的脸埋起来,更年期暴躁的妇女眼睛里时常带着光,就像能射出烧人的火电一般。 “你们关系好,那你应该知道最近周平上课的事情吧?” 鹿正康迟疑着,扭头看周平,他低着头,脊背耷拉着,很没有干劲的做派。 班主任严肃道:“好几个任课老师跟我反映,咱们班有个人经常上课睡觉,我本来以为是马原辉呢,没想到是周平。” 马原辉是班里的睡神,没别的爱好,就是睡觉,主要是下课时间,一趴就能着熟,别看这样惫懒,他的成绩还能保持中游,属实也是聪明人,班主任几次劝他更加努力,他总是虚心听劝,屡教不改。 周平语气低落,“老师我错了,尽量改正。” 班主任斜睨他一眼,盛气凌人的表情看着很让人烦躁,鹿正康连忙咳嗽一声,“放心魏老师,我肯定会帮周平把状态调整回来的。” “嗯,你我一直是放心的,周平先回去吧。” 班主任絮絮叨叨开始说鹿正康与苏湘离的问题,她并不反对他们的感情,原因也很简单:成绩好,鹿正康是年级第一也就罢了,苏湘离这个特长生的文化课也很不错,实在能让所有老师都喜欢。 学习好的叫金童玉女,是良缘,学习差的叫痴男怨女,是孽缘,就这么简单。 鹿正康含糊地应付班主任的关心,他回个头,看到周平的背影在走廊上,说不出的落寞。 :。: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别在乎她脸上的油好不好 毛禹秋站在校医院门口,保健室在二楼,她在这边迟疑了一会儿,就看到自家体育老师晃悠悠从医院挪出来。 “高老师好。”毛禹秋抬手打招呼,脸上的油光迎着夕阳混得像是食堂的大肉包子。 “噢,你是那个……”体育老师搔挠着自家圆润松软似戚风蛋糕的肚皮,他嘴里重复“那个”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认出毛禹秋,“嗐,同学也是来找小鹿的?我记得你们好像是同班。” 【毛禹秋:不认识我,却知道我是鹿正康的同学吗?这是什么鬼回答。】 “对。”毛同学笑得大方,神似大肉包子上多了三五道褶儿。 “你找他是什么事啊,噢,对了,要是按摩推拿的话你来晚了噻,我是他今天接待的最后一个,马上他给自己小女朋友按完就走了,你要是有事儿就赶紧找他,不然就真真儿迟了。”体育老师大力盘弄自己的啤酒肚,就像拉面师傅在甩面团。 【毛禹秋:听你这话说的,鹿正康是在做什么限时促销活动吗?还有老师你的口音怎么像是在东北住了三年又去川蜀深造过似的?你不是本地人吗?!】 “谢谢老师,方便说一下他在几号保健室吗?” “十二号,呃,现在应该在十一号,你去了随便问护士就行。医院这块儿他都熟。” “老师再见。” “再见,那个谁,下次体育课我肯定记着你。”体育老师眯着眼睛,努力透过那一层青春期顽固的油光看清学生的脸,但他失败了,只记得这光很浓,很油,很像肉包里流出来的汤汁在食堂灯光下的晕质,让人的嘴都被口水糊住说不出话来。 【毛禹秋:我谢谢你啊?】 小姑娘冲进医院,没有了阳光干扰,在冷光灯下,她的脸看起来清爽多了。 走到二楼,她数着数,十一号保健室,关着门,她凑在黑色密封玻璃门的观察口上往里偷看,鹿正康正站在床边为苏湘离放松脊背,男孩很认真,女孩侧着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出,双方都很安适。 【毛禹秋:这种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是什么情况?】 鹿正康略略侧头,看到了在门外张望的毛球同学,他连忙挥挥手,感应门无声划开,毛禹秋正对着鹿苏二人,三颗小脑袋面面相觑,突然就有种三堂会审的奇妙严肃感。 鹿正康连忙要去迎接,才走两步,手就被苏湘离抓住了,她喘着气,扶着鹿正康坐起来。 毛禹秋看到这亲昵的架势,刚生出踏入的勇气,猛地又忍不住踟蹰起来。 苏湘离笑嘻嘻的,大力挥舞手臂,“毛球你来啦!” “你好啊苏苏同学,没打扰你们吧?” 毛禹秋不动声色地走进保健室,偌大的房间被一张张暗绿色的帷帐割分,医疗器材被堆积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只有偶尔会有机器人过来清理,这样的地方,真安静,有一种隔离于校园的静谧感,就像在夜晚的喧闹深林中,伫立着无言的石台,适合在这里说些体己话。 哇,这就是传说中甜甜的恋爱吗?毛禹秋看着眼前的青葱男女,苏湘离大方爽朗,一把搂着鹿正康的肩膀,表情不自觉地欢喜又温柔,而鹿正康只是懒散又放肆的模样,像一个邻家里爱逗趣的大男孩,他们二人都是彼此的归宿呢,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安宁的姿态。 所以说,“鹿头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 鹿正康搬来椅子,三人就坐,“是关于班长的,原本我们在商量组建乐队,而她应该是练过架子鼓,但那不是重点。” “……”【毛禹秋:不是重点?真的假的?分明一听就知道你想拉她进乐队啊。】 鹿正康一脸严肃地盯着毛禹秋,突然发现阳光从保健室的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脂光四溢,仿佛那传统名菜三不沾,他忍住心里吐槽的念头,“呃,我发现班长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的,很倔,那天我在她背后说话,她第一反应就是肘击。”鹿正康摸着自己的手肘示意。 毛禹秋点点头,油光也跟着恍惚起来,她脸上暗淡的青春痘在浆糊似的光晕里滑动,就像激光笔的红点在一碗脂香肥美的鸡汤上漂移,“对的,她不喜欢有人悄悄靠近。” 苏湘离歪歪头,“为什么鸭?”她柔顺的马尾轻轻拂过鹿正康的脸颊,惹得他抿嘴一笑。 【毛禹秋:歪头都下意识往鹿头同学的肩膀上靠,妈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电灯泡了,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嗯……不清楚,可能和她家里有关吧,你们也知道,现在很多单身家庭的,离婚率毕竟那么高。”灯泡同学犹豫着回答道。 这句话说出来,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感触。 现在的离婚率,真的太高了。 单身家庭数量每年的增长率都在提高。 现代人是难有持久爱情的,如张英轩的父母那样的其实是少数,一方辞世,另一方还能爱着她,其余的家庭,分离就是分离,今生都不会再见。 鹿正康的家庭还算美满,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幸福是否能一直维系,亲戚中离婚的也不少,而一旦聊起这样的话题,气氛就会很沉重,尤其对孩子们来说——父母的事情,如何能由他们置喙。 就像万青的那句歌唱的,“渔王还想继续当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这种无力的悲哀,其实谁都有体会的。 毛禹秋和苏湘离缄默着不再说话,鹿正康见状,心里有再多疑问也难再叙言说。 “今天就这样吧,要不?”鹿正康语无伦次。 毛禹秋摇摇头,“你们是想组乐队,那班长肯定是好人选,她的架子鼓是专业的。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帮你们劝她,她不喜欢打架子鼓。” 不喜欢,那就是有阴影,既然不喜欢还那么厉害,对孩子来说,原因当然也很明白。 苏湘离了然,“我也不喜欢芭蕾。” 鹿正康见她们把目光转向自己,顿时一愣,嗫嚅道:“我也不喜欢,呃,形式主义?” “这个谁都知道。”毛禹秋耸耸肩,“其实学校还好啦,不会给你太多奇奇怪怪的任务,反正这种事情你都交给我的嗦。” 鹿正康非常感动,看向毛球同学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块被供在神龛里的卤鸡腿,耀眼的油色都闪烁着圣洁的余韵。 :。: 第四百七十九章 文青少女真的好美 今天是2090年4月7日,三月初八,星期五,清明节刚过去三天。 现在这类纪念祖先的活动是越来越走流程,云祭祖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甚至有非常奇葩的“地府邮箱”服务,因为每个人的邮箱都是单独的,哪怕注销了也不会第二次出现,所以活着的人就可以给死去的亲友发邮箱,并且只要是开启了“地府邮箱”功能,那么邮件会被提示为“(已读)”。 光是想想就很特么吓人了好不好。 现在坟地数量极其稀少,逝者的骨殖要么洒进海里被鱼虾吞吃,要么凑满一个集装箱大家一块被抛进太空,孤独漂泊几十上百年,最后在接近太阳时一点点融化殆尽。 所以这年头大家基本都是祭拜祖先牌位而无墓可扫。 鹿正康家就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摆了一块电子显示屏,通电后就有祖先的名讳、照片等资料,幻灯片播放,一张张的,电子屏还会播放音乐,大悲咒什么的都有。 没有伤感气氛,鹿正康每次在这张电子牌位前面的蒲团上跪着磕头时,心里只想笑。 生活太幻灭了,比电子灵牌上的幻灯片更幻灭。 周五提早放学,对初一的小朋友们来说是最开心的,因为能回家休息一天半,周日下午才接着上课,已经算甚是安逸的时光了。 鹿正康在春华站拦住了班长。 “hello啊大班长,好巧你也坐火车去校门啊?”鹿正康笑得人畜无害,活似一只出来晒太阳的沙皮狗。 柏枫氿站得笔直,就像根招狗尿的电线杆子,一扭过头来,眼睛瞪得像监控头似的,说话倒是不紧不慢,“苏湘离呢?你们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吗?” 鹿正康咳咳两声,举起手里书包,“她这周留校,对了,班长同志,你看,在下的作业……” “不用妄想我借你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哎呀——哇!你这是什么眼神?” “看骗子的眼神。”柏枫氿冷漠。 “哈哈哈,你真会开玩笑。”鹿正康笑了一会儿,班长还是没反应。 “这是开玩笑吗?实话实话而已。” 鹿正康又被这句话逗得不行,“你太厉害了,冷面笑匠我是最话都温暖起来。 【邹家齐:什么?什么叫那行吧?这就行了?】他一脸无助地望向前排,不远处的损友们比划了一个“如何?”的手势,而他只是摇头。 张英轩:“摇头是什么意思?” 韦昌俊:“可能是他听不见?隔着走廊,说话听不到也是正常的。” 周平:“……”网吧,我来了。 火车慢悠悠穿行在宽阔的林荫道上,正是桃花盛放的月份,小风吹过,就化作一场红雨,冷清的花瓣飞入车窗,落在柏枫氿的书页上,恰好是夕阳铺满的诗篇,她捻起这一星哀郁的花泪,轻轻吟道:“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鹿正康侧首望着怜花的女孩,她那常常漠然的面颊上,不知何时已满是若有所思的波影。 阳光穿过柏枫氿绵密的黑发,是深邃的橘黄色,她潇洒地摇了摇头,洗发露的香气挥发开来,甩去心里的淡淡愁思,捻着花瓣,轻轻将其掷出窗外,看它仍旧是一滴红雨的模样,纷扬着消失在列车行进的风中。 鹿正康问:“不开心吗?” 她没有回答,望着窗外,只是笑,笑靥的剪影满是阳春的柔情。 邹家齐呆愣愣地望着他们,他的目光被柏枫氿所吸引,心肺都颤抖起来。 【邹:班长真的,好美啊。】 …… 鹿正康一路与柏枫氿同行,他总是想搭话,但班长回答得越来越少。 半路上,邹家齐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问一句“我能和你们一起写作业吗?” 鹿正康耸耸肩,看向班长,而柏枫氿严肃地思索了一下,“可以。” “真就是这么简单啊!”邹家齐惊了。 :。: 第四百八十章 但是,我拒绝 柏枫氿家就在落山区,可离学校有相当一段距离,坐胶囊列车二十分钟,再步行五百米,进入居民小区,班长领着两个跟班,骑着代步车往里走,沿途有老人正在锻炼,甚至能看到一个女人在遛狗。 穿着牛仔裤,红外套,拎着绳子,女人的步子慢吞吞的,不过每一脚迈出去的幅度都挺大,棕色的吉娃娃狗啪哒哒地走在前面,并不撒欢,光看背影就觉得那女人很清闲的模样。 这年头养宠物的人可太少了,主要是因为时间成本很高,而出来遛宠物的也基本是机器人,但不是真的为了遛狗而遛狗,而是机器人可以拍摄这个过程,然后传到网上,大家就可以云遛狗了。 难得看见有真人领着宠物,给鹿正康一种恍如隔世的迷幻感。 柏枫氿转了转操纵杆,朝那个遛狗的女人驶去,那架势就像要把那只小狗子碾碎似的,尤其班长的表情冷漠,同一个狠心杀手区别不大。 邹家齐紧张地吐槽起来,“哇,我怎么感觉班长好可怕,她绝对是冲着狗去的,不会是要抢狗吧?” 鹿正康:“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女人一看就是小区里的,要抢早就抢了。” 他们在这边说着不着边际的烂话,柏枫氿却在那个女人身边放缓车速,吉娃娃呜呜地叫唤两声,跳起来用前爪去扒柏枫氿的白色帆布鞋子。 女人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侧头同柏枫氿说着话,鹿正康二人放慢车速远远缀着,没有靠近。 “噢,原来是认识的人啊。”邹家齐遗憾。 鹿正康点点头,“其实想想就只可能是认识才会凑过去好吧,总不能真就是奔着狗去的。” 他们相视一笑。 话音刚落,柏枫氿就弯下腰一把抢起了吉娃娃,然后转个头开了回来。 鹿正康:??? 邹家齐:??? 班长回来了,手里揣着狗,那女人松开了绳子,还在自顾自漫步。 鹿正康:“那个人是?” “我妈妈。” “原来如此。”x2 柏枫氿把狗放在代步车的操纵杆上,吉娃娃乖巧地缩起来,蹲在方向盘上老老实实的。 三人很快超过那个散步的女人,甚至没来得及打招呼,鹿正康回头一看,那是位皮肤暗黄的女士,面无表情的样子倒真能让人毫不怀疑她与柏枫氿的亲属关系。 一路拐到小区的偏僻处,班长大人总算停车了,两个跟班小弟长出一口气。 邹家齐:“我还以为得一路开到天涯海角呢。” 鹿正康:“虽然不好笑,但我还是觉得你说得对。” 柏枫氿:“走啊,为什么傻站着?” “来了来了。”x2 柏枫氿把狗扔到地上,吉娃娃呜呜叫唤着,跑进居民楼的门洞里。三个小屁孩跟着狗闯进居民楼,有种古代人游猎的错觉,人追狗跑,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奇妙冲动。 狗子在电梯外等着人,鹿正康趁机审视这个一楼门厅,嗯,挺小的,有些旧,有些破,天花板周围的暗黄色墙纸有些发潮脱落,露出底下的暗绿色霉菌块,空气倒没有什么异味,细细嗅闻,只有一点淡淡的垃圾臭气。 班长家在六楼,电梯一路顺畅地上升,鹿正康与邹家齐努力想活跃气氛,可柏枫氿就像用完了今天的对话余额似的,半个字都不往外蹦,到最后话最多的反而是那条狗。 柏枫氿在家门前摸出手机,在门锁上一碰,防盗门解锁时发出咔哒一声,在楼道中回响,此时夕阳的光辉已然暗淡,从下方楼梯的拐角还有橘红的光迸射上来,鹿正康他们站在阴影里,邹家齐的半边身子沐浴在光亮中,眯着眼睛,看着门打开,屋子里黑漆漆的,并且出奇的,没有机器人前来迎接。 柏枫氿在玄关处开了灯,又换了棉拖鞋,趿拉着往客厅走,鹿正康连忙跟上,邹家齐在门口愣怔了许久,站在这里一眼能望到客厅对面的窗户,窗帘没拉上,窗台上摆着许多小盆栽,影影幢幢,郁郁葱葱的样子。 鹿正康询问道:“班长,你家里没有机器人?” “有的,在另一个家。不是这里,这里是爸爸的房子。”柏枫氿在客厅的餐桌上放下书包,“写作业就在这儿吧,待会儿要留下来吃饭吗?” 厨房里闪出一个黑影,却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一下子就站到了柏枫氿身后,低头轻声问:“他们是谁?” 班长下意识就是一个肘击,那个男人躲了一下,没躲成功,然后就被鹿正康按在地上了。 柏枫氿大叫起来,邹家齐大叫起来,鹿正康喊道:“我制住他了!我制住他了!” 班长很快平静下来,推了推鹿正康,“起来,这是我爸爸。” 鹿正康连忙扶起被他压得翻白眼的男人,“对不起叔叔,我以为您是坏人,您没事吧?我给您推拿一下?” 男人脸上疲倦的神色被痛苦和愤怒冲淡,他面色涨红,青筋从脖颈上暴起,嘶声:“你是谁?入室袭击,袭击!我要告你!” 鹿正康轻轻把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他浑身一震,紧绷的肌肉马上松弛下来,“你……你,啊,对对对,这儿疼,再往右点儿。” 在柏枫氿和邹家齐惊悚的眼神里,鹿正康把男人拿捏地仿佛一只小猫,很快就一脸幸福地睡着了——在冰凉的地板上。 狗子在屋里撒欢,跑到男人身边,舔了舔他的脸颊,却只惊起一个舒服的呼噜。 柏枫氿轻声说道:“我爸爸失眠很严重。” 邹家齐:“看出来了。” 鹿正康把男人扛起来,只感觉他轻飘飘的,带到沙发上先安置好。转过身来,他对班长直言,“其实我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摇滚乐队。” 邹家齐:“我们什么时候有乐队……哦,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 “拒绝。”柏枫氿的回答不出所料。 “帮帮忙吧班长大人。”鹿正康双手合十,一脸恳切。 “为什么要组建乐队呢?” “为了实现太爷爷的心愿,他曾经是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吉他手,现在乐队成员老的老,死的死,他孤独一人,也不知那天就会进福利院,我们想在这之前为他举办一场演唱会。” 邹家齐:“哇塞,我也想参加!”他觉得这个想法酷毙了,顿时激动起来。 柏枫氿摇摇头,“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来帮你呢,就因为一句老人的心愿?” “……” 气氛坠入冰点。 鹿正康沉默一瞬,随即笑了笑,“没事,不答应也无妨的,咱们写作业吧?” 邹家齐有些难以理解,“班长,你成绩这么好,绝对没问题的。” 柏枫氿只是摇头,这时候,沙发上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坐起来,出声道:“帮帮忙没事的,氿氿,你学了那么多年的架子鼓,总得派上用场是不是?” “我拒绝。” :。: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冷漠外表下温暖的诗情 下午五点三十,柏枫氿的爸爸从厨房探头,“你们想吃什么?”这位瘦高的男人姓齐,齐决志,女儿随母亲姓,这位当爹的越来越没有存在感,甚至就单纯是提供一个吃饭的场所罢了。 邹家齐有些慌张,“我不留下吃饭了,我待会儿就走。” 方才的二十六分钟五十秒里,他如坐针毡,他悔不该鬼迷心窍地跟到班长家,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最恐怖的是,屋子里四个人,就他一个人觉得不自在,陡然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鹿正康和班长自顾自写作业,甚至能若无其事地互相交流两句,齐先生一直躲在厨房里张罗晚饭,热腾腾的米香从门缝里飘出来,充斥整个客厅。 小话痨现在是又怕又馋又郁闷,怕这尴尬的处境,馋人家的饭菜,郁闷自己没法说话,实在难受死了。 【邹家齐:问我有啥感想?想法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柏枫氿听到小话痨那句话,抬起头,她仍旧端坐着,但脖颈缓缓扭转,移动速度很均匀,目光就像实质的寒气柱一样,一点点打在邹家齐的脸上。 【邹家齐:班长你是机器人吗?好可怕!】 齐先生挽留起来,“哎呀,就留下来一起吃一顿饭,没问题的,和家里人发邮件说一声就是了,待会儿学习完了让氿氿送送你们。” 邹家齐:“谢谢叔叔,不过……呃,好,好吧。”脸上快起鸡皮疙瘩了。 鹿正康大声说道:“谢谢叔叔,我想吃红烧肉!” 齐先生愣了一下,“红烧肉的吗,来不及嘞,已经做成竹笋炒肉了。” “竹笋炒肉我也喜欢,谢谢叔叔!” 鹿正康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的邹家齐眼皮乱跳。等齐先生把头缩回厨房,小话痨马上凑到鹿正康耳边低声问:“咱们啥时候走?” “吃了饭走不好吗?”鹿正康也轻声回答,他注意到柏枫氿的视线移动过来,于是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班长还是板正严肃的模样,只是抿着嘴,这个时候鹿正康才发觉她两颊上有些婴儿肥,像只小仓鼠似的。 小鹿同学露齿一笑,很公式化,“怎么啦?遇到难题了?” 柏枫氿:“我在想你为什么不难过。” “难过?因为你拒绝帮我吗?那我确实有点难过,”他转着笔,“不过其实就那么回事啦,乐队不乐队的,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假如能让我太爷开心一点当然好,假如不能的话,那也无所谓。” 邹家齐歪头,“不对啊,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发表一些振奋人心的演讲好把班长感动然后拉入乐队吗?” 鹿正康:“……你可少看点那些有的没的,魔怔了都,班长不想加入,难道我还得硬拉着她吗?”他扔下笔,右手竖起来拄着脑袋,眼神望向客厅的窗户,那些盆栽水果茎叶繁茂,缀着金红色的薄暮余晖,颇有烟火气。 他低声道:“再说,乐队是苏湘离提出的,她才是话事人。” 柏枫氿:“她想要什么,你就会帮的吗?” “当然,我说过要帮她一辈子。”小鹿同学微笑,“你懂的。”他略侧首望向柏枫氿,却不自觉倾洒出满腔的绵柔情意,女孩平静只是以对,就像倒映星月的镜湖。 【邹家齐:我感觉自己好多余。】 柏枫氿:“你们之间有爱情吗?”她异常期待起来,对一切风雅她都情难自禁。 鹿正康:“……不知道。” 邹家齐:“这算什么嘛,爱就爱咯,哪有不知道的,难道你不喜欢苏湘离?” 鹿正康挺直脊背,“不是这样的,喜欢不是爱情,程度上不一样,喜欢能用来说,但爱情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 邹家齐:“这么神秘的吗……”他一时间有些被鹿正康的气势震慑住了,接受情圣的言语洗礼,顿时他感觉自己的爱情观有了飞跃式的提高。 柏枫氿矜持地捧着脸,前所未有的欢喜模样,只是这欢喜也并不非常浓烈,这个在鹿正康眼中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女孩,仿佛轻轻转动手里的油纸伞,洒出点滴光芒璀璨的雨。这样的风采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也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风采是出现在柏枫氿身上。 邹家齐看得入迷,班长的目光四处飞逸,那种入骨子里的冷气消失无踪了,只有温暖的春风,她读的那些诗书现在都活泛起来,冲破板正的躯壳,垫着她的魂魄,脱皮换骨了。直到柏枫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瞬间,邹家齐这才满面通红地低下头。 柏枫氿摇头晃脑地吟道:“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邹家齐又一次颤抖起来,这是在说我,还是鹿正康? 鹿正康闻听诗篇,也觉得非常合心意,便欢快地笑起来,这时候厨房的门打开,齐先生招呼孩子们收拾餐桌,他将一餐不丰盛也不寒酸的家常晚宴摆好,到了用饭时间。 饭后,柏枫氿抱起吃饱喝足的狗子,送两位男同学出门,一路返回车站。 三人来时,鹿正康与柏枫氿是沉默的,而邹家齐爱说说话,三人去时,鹿正康与柏枫氿倒是相谈甚欢,邹家齐却格外地把控了言语。 告别时,柏枫氿向鹿正康道了歉,“乐队的事情真的帮不了你,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不能,实在对不起啊。” 鹿正康突然收到邮件,他一边安慰班长,一边摸出手机查看。 邮件挺长的,发件人是苏湘离,她说找到乐队成员了,而且有一位音乐老师会负责乐队的训练,暑假就有音乐节,到时候他们可以去试着参加一下。 “哦吼,行了,乐队有着落了。” …… 柏枫氿带着狗来到母亲家里。 女人问她,“今天那两个小子是来找你,还是你爸?” “找我,想让我当乐队鼓手。” “没同意吧?” “没。”柏枫氿面无表情,她妈妈也是面无表情。 “那就好,你现阶段还是学习为主,自己去卧室上网课,我去上班。宗宗喂了没?”女人的生活规律同自己的家人相反,昼伏夜出,鹿正康他们看到她遛狗以为是饭后散步,其实对女人来说是早锻炼。 “喂了。”宗宗是那条吉娃娃。 “嗯,那就好,过两天得还给人家的,别饿着。”女人收拾好坤包,出门去了。 房门合拢,夜幕深沉地裹住柏枫氿,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同母亲聊天那么久,谁也没有想到去开灯。 () :。: 第四百八十二章 苏槐飞星,江波浮盈 今天是2090年5月12日,四月十三。 农历四月又称清和,宋代王之道有诗曰:“清和在序芳菲歇,草色连天水满塘”。 初夏的江南,气候宁静爽朗。今年的梅雨又来早了,阴昼似昏,断断续续的细雨下了六七天,今天倒是略有放晴,早起能望见东南面的天空露出阙口,云层高低起伏,灰白的阴翳间有朝霞淡色的丝带飘漾,到中午,云层的阙口挪到西南面的天空,宝蓝色的穹要检验他们的水平,苏湘离老老实实回答自己才练了几个月,弹起贝斯来倒还算是像模像样,娄迅碉与牧槐二人的表现也差强人意,反倒是一直不动声色的鹿正康吓了老师一跳。 老师问你们组建乐队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玩音乐,还是为了体验生活? 苏湘离说是为了梦想,为了五十年代的罗马琴日万岁乐队。 老师说,所以你们是为了表演而组建乐队,那就能速成。 速成,就是反复练重复的曲子,就像背诵文章一样,到时候上台背出来就行。 暑假的音乐节在7月3日有第一次海选,他们的目标是在这段时间里练成至少五首曲子。 算算初一学年末的学考,初二的期末考,初三的中考,哪怕乐队成员都是不拘小节,视考试如浮云的学霸,但时间也依旧非常紧张,很多时候大家都没法凑到一块儿,所以只有个人先练自己的部分,周末凑个时间一块儿排演一下,磨合磨合。 五首曲子,都是老歌,毕竟是演给太爷爷听的,鹿正康的嗓音条件一般,而且在变声期,所以只能挑那些不太需要唱功的曲子。幸亏摇滚的门槛没有那么高,好听难听是一回事,情绪到了光靠脑补都能把猪叫听成天籁。 为此,他们又去了一趟音像店,老板还是那个老板,不过更胖了些,听说这俩小孩要为偶像鹿雪锋而参加音乐节,老板感动不已,带着他们挑选适合的曲子。 第一首是痛仰乐队的《西湖》,对吉他要求很高,这倒是不在话下。 第二首选了新裤子乐队的《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第三首是新裤子乐队改编的《花火》,原曲作者是汪峰。 第四首就是老朋友万能青年旅店乐队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话说这首歌没被禁也是比较奇怪了。 第五首,挑了半天,最后敲定为gala乐队的《追梦赤子心》。 这些歌除了第一首和第四首,都挺废嗓子的。 周日到周四,鹿正康每天晚上都会在音乐楼的空教室里鬼叫,不出三天,他的嗓子就差不多该返厂重修了。 因此他开始囤积润喉糖,以及京都念慈庵枇杷膏。 前者是为了治嗓子,后者是因为挺好喝。 为了节省悟性点,鹿正康在网上找了一门摇滚唱法教学课程,四十个课时,一节课一百六十八,订购全套的话立省三百,说什么包教包会的,可还是不能避免评论里出现学不会的差评。 今天比较特殊之处在于,乐队要正式命名了。因为就在今天,他们终于成功演奏了一遍《追梦赤子心》,得到指导老师的认可。 声嘶力竭地唱下来,音乐声一停,鹿正康急忙含上一颗润喉糖续命。 大家熟练地来到鹿正康身边,从他口袋里摸出润喉糖塞进嘴里。 鹿正康他糖多。 现在是,夜渐深。 宽敞的教室灯光明亮,外面校园里,晚自习结束后的学生们欢声不断,在黑暗与路灯的明光下翻滚。 指导老师问,你们想好给乐队起什么名字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期待的颜色。 苏湘离举手:“飞天面条圣徒唱诗班!” “不行不行!”大家连忙制止。 牧槐抱着膀子想了一会儿,她身为体育特长生,一举一动都特别显派头,尤其她还有一股子音乐人的潇洒,于是抱着膀子的时候给人感觉就像是凌风修竹般,特别酷。而特别酷的酷女孩牧槐想了半天,默默把手放下了。 大家把目光转向娄迅碉,老学长搓着眉心,试探着问道:“要不就用新罗马琴日乐队吧?” 鹿正康赞同,牧槐没发表意见,但苏湘离却否定了。 “不行,虽然我们是为了纪念的万岁乐队,但我们是新的组合,要有新的名字,哪怕只能存在几个月,但也一定得像是流星似的,哗一下划过头顶,照亮所有人的天空!”小姑娘说话气势越来越足,越来越中二。 牧槐小心翼翼地说道:“那叫流星划过天空乐队?” “噫,这算什么名字嘛!” “难听死了!” “好傻。” 鹿正康咳嗽一声,“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三,农历四月古称槐序,而落山区曾经是江苏地界,那就各取一个字,流星又称飞星,不如就叫苏槐飞星乐队吧?” 苏湘离眼珠一转,心想:有我的名字,肯定是鹿正康他故意的。她当即同意了。 那边的牧槐也是心想乐队有自己的名字,马上同意。 两个女孩观点统一,那就没有问题了。 今天,苏槐飞星乐队正式成立!目标,音乐节! () :。: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可违拗的生活惯性 现在是2090年4月28日,星期五,下午三点半,本月的月考刚刚结束,最后一门是物理,大家很疲惫地躺在座位里,一小时后放学,他们各自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想安安静静坐一会儿。 趁着自习课还没开始,鹿正康从校服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把口琴。 他轻轻把嘴唇搭在口琴上,轻松的小调在教室里响起,所有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教室最后排的男孩舒服地靠坐着,双脚很放肆地搭在课桌上,左手插在衣兜里,右手端着一把布鲁斯口琴在嘴边游弋,眼神望着天花板,旁若无人。 同学们欢笑起来,有人打起拍子,有人起哄,也有人打起精神继续学习,现在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还没有向生活认输。 鹿正康吹完一曲小调,把口琴收回口袋,门口驻足的班主任大踏步走了进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开始勒令同学们专心学习,末了,她又将周平叫了出去。 …… 口琴是为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而准备的,这曲子需要用到口琴、小号萨克斯这样的管乐,本来可以用合成器模拟,完全不成问题的,不过鹿正康打算再学一个口琴,否则就显得他们乐队很业余——其实就是很业余嘛。 这玩意儿有两种演奏法,因为音孔连得近,为了防止气流乱窜,所以要么嘬起嘴对准音孔,要么就一把吞,然后用舌头堵住不需要的音孔,鹿正康两种都会,不过平时还是用第一种方法多些,因为看着比较雅观。 虽然还是很像在啃玉米。因为这个,苏湘离又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赫鲁晓夫吞噬者。 柏枫氿问他,乐队准备了什么歌,鹿正康如实回答,结果班长表示她一首都没听说过。半世纪前的老歌,真要听说了才见鬼。 …… 柏枫氿记下歌名,回去询问父亲,齐决志是一名不得志的歌手,上一份工作是给人当家教,本来是看在价钱比网课便宜才选了他,结果老齐同志长期失眠导致神志恍惚,语言颠三倒四,还不如家务机器人教得好,当天就被扫地出门了,现在待业在家,靠分居的妻子接济生活。 他尽量满足女儿的要求,放下碗筷,跑进自己久未清扫的工作室里,他沾了一身灰,找到了一堆曲谱,里面就有苏槐飞星乐队要演出的曲目。 柏枫氿接过曲谱放入书包,吃完饭后,她向父亲道别,然后出门,照例是去母亲家里安歇,这段路不长,就当是饭后散步也是一样的。 她的母亲,柏城羽,在一天的下午四点起床,花费五分钟在床上静坐,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下床冲澡,差不多二十分钟。洗去积累的头屑和污垢,浑身清爽,再去厨房吃些简单的方便食品,把扫地机器人清理一下,收回电视机柜里,差不多五点。 出门遛狗:下午五点到五点二十分。 今天是她租借这条吉娃娃的最后一天,她格外有些舍不得,因此去超市买了一包高档的狗粮,让狗子吃饱饱的。吉娃娃没心没肺地啃食狗粮,柏城羽蹲在一旁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她委托女儿把狗还回店里,她收拾了上班的装备。 出门,先坐代步车出小区,然后步行到最近的地铁站,坐胶囊列车到二十公里外的中心商业区,她在一家名为晨宇创行的三流科技公司做前台。 她在胶囊列车上化妆,同车的几个陌生人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 柏城羽用超市里自己要为班级出力,帮老师分忧,只有他,说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然后当场在黑板上画了一副速写,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照镜子一样,能在黑板上看到自己的形象,鹿正康每画一个人,教室里的呼声就高亢些,最后完成时,几乎把天花板都掀开了,隔壁的班主任都凑过来打听情况。 一个拉风的小孩,鹿正康,他太酷了,所有人都羡慕他,学习好,被老师喜欢,还有一个练芭蕾的漂亮小女友。 他几乎就是一班的牌面,年级第一横压当届,提起他,其他班的小屁孩们只有倒吸一口冷气,喊一句恐怖如斯。 这样的他,很少求人的。 柏枫氿在杂物间,把堆放的箱子搬开,腾出一片空地,她翻了翻曲谱,然后放在一边,搬一把凳子来做好,举起鼓槌。 狭窄的小屋,无人打扰,只有杂物堆积如围墙。 她挥手, 节奏炸裂! () :。: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会止息的节奏 2090年7月3日,上午八点。 鹿雪锋坐在自己的工作间里编写今天的工作指令,这些是给农用机器人执行命令的一些“可行性建议”,做完这些,他就要开始监控农田数据了,无人机和监控设备会将田地与大棚里农作物的生长环境、生长状态等数据传输过来,智能ai会对此进行评估,遇到需要人工措施干预的情况就会通知鹿雪锋。 所以说,其实现在当农民也很轻省。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个玩意儿除了广告推送之外,一年到头都不会响上几次的,鹿雪锋其实挺珍惜那些广告,因为它们至少还记得他这样社信一级的边缘人士。 手机震动了,他便很迅速地将其掏出来。 意外的,这是一封来自重孙子的邮件。 8:42“鹿正康:太爷爷,明天我们的乐队就要上台表演了,你也来看看呗?要是忙的话可以看直播,嘿嘿。(附件:网址链接)” 鹿雪锋冷着脸和手机屏幕面面相觑,半晌,他仔细检查了发件人邮箱,确定是鹿正康的。 他收起手机,抱着膀子,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 江浙市落山区盛夏狂欢国际音乐节如期举行。 作为非官方集团组织的全民娱乐,音乐节允许任何乐队参加,不论是民间团体还是专业乐队,奖品也可堪称丰厚。鹿正康比较心仪亚军的奖励,全新的home家用机器人五台,有了这个,就能给老弟升级了。 演出时间从7月4日,到7月5日,只有一次海选,安排在7月3日,而海选形式其实是乐队将自己排练的场景拍摄下来发给举办方,规则是发一首到三首歌的视频,由主办方请来的专业评委决定乐队是否有资格参加音乐节。 4号的时候会有第一次集中表演,全天式的,然后会选出六个乐队晋级,到了5号夜晚,最后的演出开始。 现场在落山中心和平贸易广场,那是一个很大的地方,相应的,商业区的人流量算是不错了,再者音乐节的噱头至少非常吸睛,而主办方特意请来的知名乐队更是能召集许多在家无聊的年轻人来观看。所以现场人真的不少。 冲破考试的阻挠,宁湖中学的苏槐飞星乐队已经暂时逃离了学校,在这样美好的夏日,灼灼烈焰炙烤大地,也让人的皮骨渗汗,他们带上自己的乐器,跟着指导老师的脚步,坐上主办方的空中巴士前往现场。 鹿正康人生中第一次乘坐悬浮车,这是想当新奇又熟悉的体验,感觉同飞机类似,只是静音,且稳定,穿行在城市高楼间,就像飞鸟在树丛中遨游,偶尔会经过空轨,井然有序的模样是现代城市的最高美学。 鹿正康他们来到赛场的时候,看到人山人海,不仅是观众多,后台的表演者也很多,密密麻麻围起来,在一排排临时房里穿梭。空中巴士在停车场起起落落,卸下一堆堆奇装异服的男女,以及他们奇装异服的乐器。 苏湘离为这样的景象由衷着迷,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银灰色的假发扣在头他们传承的却是老一辈摇滚乐手的精神,不知道这样神秘的混搭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观众朋友们,掌声献给——苏槐飞星乐队!” 鹿正康端着吉他,走到最前面,望向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庞,他们的声音、颜色、动作混杂起来,变成一体,仿佛一锅沸汤里不断浮起尖声大笑的水泡,鹿正康并不害怕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在一分钟内让他们的思想都点燃。 “大家好,我们是苏槐飞星乐队,今天带来的歌,叫《花火》。” 观众们很给面子地欢呼起来。 实时转播的画面,通过网络传送到全球,地表和海底,乃至月球和火星,虽然是无名之辈的表演,但舞台是无限宽广的。 鹿雪锋坐在工作间里,打开直播。 屏幕里那个男孩,英姿勃发,眯起的眸中闪烁着盛夏的强光。 “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表演, “包含所有,荒谬和疯狂, “像个孩子一样满怀悲伤, “静悄悄地睡在大地上…… “现在我!有些倦了! “倦得像一朵被风折断的野花! “所以我!开始变了! “变得像一团滚动炽烈的花火!!!” 这一瞬, 欢声炸裂! () :。: 第四百八十五章 欢乐的派生 后台的其他乐队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地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些后辈真是潜力无穷,充满张力的舞台表演让人耳目一新。 工作间,鹿雪锋闭上眼睛摇晃脑袋,手指点着桌面,打着轻轻的节拍。 观众群里,脸色严肃的柏枫氿没有跟着周围人一起跳动,她盯着台上光芒万丈的鹿正康,男孩的目光望向地平线,高声嘶吼到脸色通红,而苏湘离站在他的右后方,一头白色的假发抖动如浮漾的水帘,她的视线停驻着鹿正康的背影上,不曾离开片刻。 什么都好,除了…… 四个年青的男女,在舞台上嘶吼,台下的人诠释了什么叫摇滚,就是摇头晃脑,滚地撒泼。 鹿正康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已经顺着声带气流的振动而弥散开去,顺着电流扩散开来。 假使思想有温度,鹿正康就像一块烧红的热炭飞入火油中,烈焰与沸腾的温度在白炽中发光。 假使激情有重量,那么鹿正康就是投入水塘的巨石,不仅是水波,他炸开无数的水花,让人能在他的咆哮里肆意了形骸。 假使幻觉有气味,所有人都沉溺在直冲颅脑的清爽气流里,集体的癔症和狂欢让清醒的人都沉迷,而那些被迷昏头脑的人们更是恨不得把脖子摇断,把腿蹦断。在正午太阳下,灼热的人气化作无形的烟霭,仿佛云海一样,翻滚浮动,闪烁万千的光霞。 只是一首歌,却有这样的魅力,当人群中第一根导火索被点燃时,这团烈焰就已经势不可挡了! 鹿正康感觉自己通过音乐与自己的队友们链接起来,他高度发达的大脑已经抵达深沉的美好境界,乐队每个人的状态都在他冥冥之中的感应下,一切声音信号、气味信号乃至通过观众的反应,他虽然站在队伍最前方,却仿佛与每个人面对面一样。 [鹿:苏湘离,她有些心不在焉,在盯着我。] [鹿:牧槐已经竭尽全力了,她很在状态。] [鹿:娄迅碉,他太亢奋了,压抑了自己的恐惧,但就像走钢丝一样,他绷得太紧,随时会断,尽量在这首歌结束前,你要撑住!] 现在的苏槐飞星,是一架断了蹄铁的马车,裂开活塞的方程式,撞上冰山的汽轮船,由鹿正康驾驶着的一艘断桅的轻舟,在人海是翻滚的烟霞中飞渡,骤雨狂风。 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台下人为他们欢呼,可下一秒似乎就会齐齐发出倒彩。 终于,娄迅碉的第一次失误出现了,这一瞬间,鹿正康只感觉节拍打错的那一瞬间,时间都快停止了,然后,错误的拍子慢慢过去,下一个鼓点,成功接续上。 音乐还在继续,鹿正康略略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太爷爷一定在看着这一幕的,虽然他总是说不在乎,可真能让太爷那张硬邦邦的老脸笑出声的话,他也是一百个乐意的。 这就是一次属于青春的奋斗,叛逆的青少年聚集起来,为一个所谓的梦想,为一次所谓的意气风发而在一个被一万多人围观的舞台上声嘶力竭。 “……所以我!开始变了! “变得像一团滚动炽烈的花火!!” 鹿正康享受这个时刻,既是表演者,也是操纵者,他不是动物园里让人围观的猴子,他是用音乐叫人疯狂的歌手。 一曲结束,观众高呼。 “再来一个!” “苏槐飞星!苏槐飞星!” 全场的声音统一起来,大喊着苏槐飞星,这些陌生人为四个孩子组成的乐队而着迷,站在惊涛骇浪的前岸上,鹿正康四人,互相露出欢快的笑容。 鹿正康比划着口型:“再来一个?” 苏湘离与牧槐都点头,可娄迅碉摆了摆手,他指着自己的腿,抖得麻木了。 观众还在继续高呼。 鹿正康站在话筒前,想要解释什么,耳中的提词器传来指导老师的声音,“有个你的同学,说是能帮忙,她要当鼓手。” 乐队四人望向后台,冷酷的文青少女柏枫氿披着头发,带着黑色口罩,穿着宽松的白色棉t恤,上面还印着一行红色的“rock’nroll”,配一条松垮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卡其色小皮鞋,一把掀开幕布走了上来,就像一道冷电射进会场里,所有人都惊讶了,纳闷了。 柏枫氿拍了拍娄迅碉,“学长,你的架子鼓真烂,看我怎么打的,你回后台歇一歇吧。”她的气势居然咄咄逼人,让娄迅碉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眼前黑发披散的女孩眼睛就像摄像头似的,他被冻得僵硬了,但他又感觉这冷酷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迸射,他急忙将鼓槌交付出去,小碎步挪回了后台。 在架子鼓面前一坐,柏枫氿转了转鼓槌,就像学生转笔,侠客挽剑,锋芒毕露。后台的乐手们眼前一亮,纷纷道:“这一看就是专业的,比刚才那个好多了。” 班长大人语气平淡,在没有诗书的时间里,她永远像一柄长枪,直来直去,不留余地,“下一首,来吧,要演什么?” 鹿正康大笑,“班长来了!” 苏湘离激动的跑过去搂住柏枫氿,“你怎么来了?” 牧槐歪歪头,“你之前也没和我们练过,能行吗?” “一定行。” 鹿正康心里已经无限的爽朗,他凑到话筒旁,“下一首,为大家带来,《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又是一首老歌,台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们还是愿意鼓掌,不为了什么乐队什么歌曲,就是为了音乐节的欢乐氛围。 合成器的前奏响起,欢呼声也紧随而来。 “我最爱去的唱片店, “昨天是他的最后一天, “曾经让我陶醉的碎片, “全都散落在街边……” 这首歌,鹿雪锋曾在一辆皮卡里为两个孩子演唱,现在,鹿正康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为了太爷爷一个人而发声。 “我不要在失败孤独中死去!!我不要一直活在地下里!!物质的骗局!匆匆的蚂蚁!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人群的沸腾声顺着直播画面传递开去,太爷爷坐在工作间,一个劲儿的摇头,只是脸上笑得,已经无比欢畅。 :。: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太爷也曾是个体面人 苏槐飞星乐队的第一天表演结束了。 柏枫氿打完架子鼓就撤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甚至也没有参与退场的鞠躬,当时娄迅碉期期艾艾地从幕后回来,他缩在队伍最后面,没有吭声,跟着大家一起弯了弯腰。 回到后台坐好,苏湘离拉着柏枫氿聊天,语气激动地一头假发都歪了。而娄迅碉低着头半天,突然就说自己要退出。 指导老师欢喜的脸色马上就拉长了,就像是一滩融化的橡皮泥似的,嘴角本来高高翘起,一下子就耷拉到下巴上,他臭着脸呵斥:“当时要加入的是你,现在要退出的也是你,感情搞音乐是这么好耍是不是?你们练了那么多天,也有默契了,你就舍得放下小伙伴自己走啊?!” 娄迅碉脸色尴尬,他嗫嚅道:“我,对,这是我的错,但我真的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再说了,我主业是搞油画的……” 指导老师大手一挥,“我看你是被人家小姑娘伤到自尊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十四岁生日都过去了,算得上是半个成年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担当的,知不知道伐,你这样的情况,以后多上几次场也就好了嘛!” 牧槐举手,“老师啊,咱们不就是为了这个音乐节才练的嘛,音乐节结束咱们乐队其实就能解散了。” 指导老师一愣,脸上激动的血液回流,一下子就泄了气的模样,他没有颓唐,他只是清醒过来了,“这倒是没错,咱们乐队的确是很短暂的,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一段很好的经历,我希望你全程能参与,十年以后老朋友见面了还能有可以聊的话题。对了,鹿正康你问问你太爷爷,他看没看节目啊。” 鹿正康点点头,“看了,他说我们很好,也说老师很有办法,谢谢我们还能想起一个老头。” 指导老师洒脱地摇摇头,“你太爷爷其实很有名了,真的,我爸爸喜欢他的歌,当初三十年代机器人大批量取代人工,导致一些民生问题,到四五十年代,阶级固化很严重,社信系统又还没有普及开来,当时你太爷可真是顶呱呱的,赚的钱都捐出去了,没给自己留一分。” 乐队众人都惊了,而鹿正康更是一愣,“我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了,这事情也不能查到的咯,就是老一辈有些人还记得而已,能让你太爷爷开心,其实对我来说,也是还债了。” 鹿正康低下头,一种无比的羞辱涌上心头,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太爷爷鹿雪锋。 他了解太爷的途径不多,死老头嘴比钛合金还硬,基本上对自己的往事绝口不提,鹿正康只能从旁人那里打听,但家里人不愿说起他,而外人又并不十分了解他。 鹿雪锋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在鹿正康心中的标签和轮廓,是一个落魄的吉他手,脾气倔,重感情,心思粗疏旷达,又不善表达,这些生活细节里展现出来的品格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又听说他曾经淡泊财物,接济穷苦,这一下更是让鹿正康觉得太爷爷十分可敬。 为什么关于太爷爷的好话都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这样一个好人,一个老人,会被社会与家庭排挤到边缘呢? 曾经的鹿雪锋,该是以怎样的勇气面对生活的霜刀冰剑的呢? 鹿正康实在是难过极了,那么多次的家庭聚会,大家在投影室说说笑笑,尽是些鸡毛蒜皮,可却不曾提及太爷爷半句。自己的几个爷爷奶奶,向来对太爷爷讳莫如深,不许子女多嘴,他们竟然连自己亲爹都能当陌生人的吗? 男孩心里愤怒地要炸开了,表面上却露出开心的模样,感激指导老师告诉他这段往事,也很自然地应付着同伴们的热切赞叹。 一个机器人过来通知说,让苏槐飞星的小伙伴们放心地把乐器暂时存在这里,到时候要是晋级明晚的决赛,自然会通知他们参加,若是没有晋级,那也会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他们手里。 指导老师说要留下来找几个熟人聊聊天,于是乐队的几个小孩们就只能自己回去,出了临时的休息室,牧槐很眼尖地看到自家的应援团,同校的好朋友们举着那张花里胡哨的牌子屁颠颠跑过来,围着他们开始大叫。 鹿正康感觉自己现在真真是“痛快”,心里煎熬似火烧,却还能不露痕迹强颜欢笑,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个不透光的铁箱,把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屁孩鹿正康塞得密不透风,只留下一个面面俱到,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汉。 大家在称赞苏槐飞星乐队的实力,也为班长大人奇兵突出,关键时刻救场于水火的戏剧化情节而惊叹不已,只觉得是不虚此行,也不枉他们费时费力拉起这么一支简陋的应援团了。 话痨邹家齐凑到班长身边嘘寒问暖,随身还从包里摸出保温杯来给柏枫氿补充水分。 “来班长,冰的柠檬水,三分糖。”邹家齐绷着脸,作出很不在意的样子,眼睛却死死盯着柏枫氿的手,哪怕这双美丽的宛如水中荇菜的指掌能稍稍靠近…… “你这水是特意为我买的?” 邹家齐一愣,连忙点头,“对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呃,心有灵犀?”【邹家齐:不愧是我,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不过这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好吧,得了,我的恋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真的吗?”柏枫氿眼神一亮,“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想到咱们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邹家齐(⊙o⊙):“啊↗?啊↘!对,对的,哈哈哈,一定是特别的缘分的呵呵……”【邹家齐:wtf班长同志你认真的?不是,你这也太好骗了吧?不行我得看着你,得保护我方小可爱。】 苏湘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豪迈地喊道:“咱们宁湖中学乐队第一次演出圆满成功,我请客去吃大餐庆祝一下,不醉不归!” 小伙伴们纷纷欢呼起来。 鹿正康走在队伍最中间,被快乐的人们包围,他也笑得很开心。 苏湘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鹿正康歪头问:“怎么了?” 她比划着口型:我知道。 :。: 第四百八十七章 追梦赤子心 下午两点三十九分,小伙伴们在饭店吃完限额的饭菜,又痛饮了几瓶未成年人可选饮料,勉强算是心满意足,十来个人,才花了三百一十三元,主要是加工费。 大家伙拍着肚皮,在张英轩的提议下又转战歌厅,每个人都上台过了过瘾,尤其是鹿正康,身为乐队主唱,灵魂人物,当然得展示一下,于是他陆陆续续在台上唱了六首歌,唱功只是一般,但感染力很强,让同学们都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玩得困倦后,微醺的快乐涌上来,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欢场终于散去,有些小朋友家里的机器人来认领自家的崽子,人一走,气氛马上就冷清下来。 苏湘离与鹿正康在宽敞的街道上散步,夕阳西坠,今天还算晴朗,高空的鱼鳞云铺展如屏,反射着煌煌烈烈的金灿霞光,镜面般的城市沉溺在光海里,将一切粗疏渺小的存在消解。 鹿正康突然笑起来,苏湘离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对的,我可伤心了。太爷爷真是活得太难了。” “现在开心点了吗?” “没有。只是不难过了。” “对不起。”苏湘离停住脚步,“煮说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大吃大喝不能解决的。但你还是不开心。而且太爷爷应该更不开心吧?” 鹿正康与苏湘离面对面,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不要因为我的情绪而感到自责,我只是有一些牢骚而已。太爷爷他……”他语塞了。 苏湘离的空气刘海被风吹得摇晃起来,轻轻拭挠着鹿正康的眼角,他眨眼,在这么近的距离,连她抖动的汗毛都是一清二楚的,她皮肤表面覆盖着薄薄油脂,往下看,苏湘离也在眨眼,睫毛扫过鹿正康的下眼睑,有些痒,她的虹膜是深棕色的,细密的烟波混淆了他的视野。 心里千头万绪,到最后只有一句,“其实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有和你一起的时候我才没有烦恼。” 苏湘离扑哧一下,但又板起脸,装作嫌弃地后退两步,“你的头很重欸,不要压着我啦。” 鹿正康问她,“你喜欢在台上的感觉吗?” 苏湘离双手叉腰,洋洋得意,“那当然啦,我感觉自己就是最闪耀的那颗星。” 鹿正康嘲笑道:“得了吧,贝斯手永远是最没存在感的,而且,你在台上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 “哪有!胡说!哇,我不要当贝斯手了,我要当主唱!”苏湘离捂着耳朵,大步往前走,就像发脾气的小孩似的。 鹿正康小跑两步到她身旁,苏湘离马上就放缓了步子,她把手放下来,但扭过头不去看他。 “其实吧,我感觉自己真的没必要难过,我的那些亲戚大人,都不在乎太爷爷,但我在乎,你也在乎……” 苏湘离捂着头,“师父别念啦!” 鹿正康无语,“我很认真的啊!喂,真的。” 苏湘离撇嘴,“哼,我其实不在乎那个怪老头的,虽然他的甜品很好吃啦,但他总是冷着脸的,看着就好凶,我是因为你才想着帮他完成心愿。这老头,明显就是想再上一次舞台嘛!谁看不出来似的。” …… 4号下午,音乐节主办方发来邮件,通知苏槐飞星乐队成功晋级,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因为是初中生组成的团体,很有话题性。 娄迅碉反复推说自己不能上场,原本有柏枫氿这个预备鼓手,那也无所谓,但让人意外的是,班长说自己不能上场。 “为什么?”指导老师一脸迷醉。 “我妈可能会看到。”柏枫氿很平静,“她不同意我玩音乐的。” 牧槐不解,“那为什么昨天……” “妈妈上夜班,白天睡觉的。” “原来如此。”大家表示了解。 牧槐摊手,“那现在咋办嘛,碉哥啊,你行不行,再上一次呗。” 娄迅碉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切,真没办法。”牧槐摇摇头。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要不就这样吧,咱们弃权。” 苏湘离举起手机,“我给太爷爷发邮件了,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来不及的吧?太爷爷进城以后只能坐公交。” “让主办方的飞车去接他。” “谁去接?” 柏枫氿仰起脖子,“我去吧。” …… 鹿雪锋编辑了一封休假申请,但他知道这玩意儿审批会很久,还需要定位,他不想拖延,犹豫了一会儿,将休假申请删除,打开草稿箱,把昨天晚上编辑好的退休申请发过去,不到三秒,审批通过的邮件就下来了。 做了快五十年的农民,突然就要离职,一下子,心里就空落落的。 鹿雪锋闭着眼睛喘了会儿气。 揣好手机,搓搓脸提振精神,九十岁的老头跑去卧室挑了一件棕色皮衣,背面压印着罗马琴日万岁乐队的图标,再配一条珍藏多年的黑色牛仔裤,脚上一双体面的白色板鞋。要是隔着五六十米乍一看的话,鹿雪锋现在真像那个朝气蓬勃的摇滚小伙儿。 开上心爱的皮卡车,他要出发,赴约了! …… 指导老师满头大汗地向主办方的负责人解释,自己的乐队还有重要人物没登场,需要等一等。 好在音乐节本身追求节目效果,所以对苏槐飞星这样充满话题性的组合有额外的宽容,他们乐队可以延后到第五个上场,最后压轴的是主办方请来的知名乐队。 同校的小伙伴们在观众人群中举着牌子,不曾停止挥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太爷爷始终没能赶到,但鹿正康他们不得不上。 主持人语速飞快,“接下来上场的是来自宁湖中学的苏槐飞星乐队,昨天四位,哦不,五位小朋友的粉墨登场想必给大家带来了深刻的印象,不知道今晚他们又能给我们什么惊喜呢,掌声!欢迎!” “来吧,不过是一场演出,别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鹿正康背着吉他,第一个上台,他身后是苏湘离、牧槐,以及强忍恐惧的娄迅碉。 “大家好,我们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一首歌,叫《追梦赤子心》。每一个梦想都值得我们拼尽全力,哪怕总有现实总有梦醒时分。” 鹿正康微笑着叙述,观众们渐渐平静下来。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远方,城市的高楼间,一辆悬浮飞车急速驶来,鹿雪锋坐在车里看着直播画面。 “也许我没有天分, “但我有梦的天真, “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 “也许我手比较笨 “但我愿不停探寻, “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无数人在夜幕里挥舞荧光棒,明亮的聚光灯下,男孩已然拼尽了所有,鼓点也已然竭尽全力,这些年青人,他们身后投影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一曲已毕,潮声再起。 观众们为他们而鼓掌,在这个说唱以及电子音乐风行的时代,能看到这样一群摇滚少年,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苏槐飞星!苏槐飞星!” 一片黑暗里,远处城市的霓光虹彩照耀着黢黑的地平线,明亮的长柱高楼,就像大地缤纷的宝石结晶一样耸起,如一枚枚刺向苍穹的短锥,眼前是偌大的广场,无数人挥舞着青绿色的荧光棒,就像夏夜池塘上漫天的流萤,鹿正康在台上俯视,背后投影屏与聚光灯的强光照亮近处的人脸,那一个个,青年男女举着手,所有人都在笑。 这就是快乐吗? 他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有些惶恐。 乐队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喜欢这种风光的时刻,但也为面对人海的狂潮感到惶恐。 鹿正康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刚才破音了,虽然这是《追梦赤子心》的特色环节,但后果就是嗓子非常疼。 他回头望向自己的队友们,他们比划着大拇指,每个人的状态都很不错。 娄迅碉虽然总是说自己不行,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掉链子,果真好兄弟。 生活那么多的意外,看起来好像是到了最后关头,但总是能绝处逢生的,这次也不例外。鹿雪锋从后台走了出来,与自己的重孙拥抱了一下。 “好孩子。” 台下人惊讶地叫喊着,“那老头是谁?”“主持人吗?”“唱歌啊,别愣着!” 鹿正康紧紧搂住太爷爷,“太爷,这次的歌是为你唱的。我把吉他给你。” “不行了。我唱不动。”鹿雪锋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盯着广场上的人群,心里想着:真好啊。 鹿正康摘下吉他挂在太爷爷脖颈上,“太爷,杀死石家庄人和西湖,都行。” “那就西湖吧,你唱吗?” “嗓子哑了。” “那行,我来唱。”鹿雪锋的眼睛里有浮光闪烁,“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鹿正康摸出口琴,按住耳边提词器,要了一个新的话筒。 男孩向疑惑不解的人们解释,“大家好,现在的主唱,是我的太爷爷,当年也是一位摇滚乐手,因为我的嗓子很疼,没法接着唱,所以下面让我的太爷爷来担任主唱。” 人群又安静下来。 后台的其他乐队都摇着头,也有人眼尖,“那个好像是万岁的人,那个老头,穿的衣服后面那个图案。” “哪个万岁?” “那个万岁,罗马琴日万岁,就是四八年那个,演出一半时候儿,机械巡警过来了,喀喀喀,连主唱带贝斯,全给拷上带走,一网打尽了。” “咋,这是个逃犯哪?” “也不算,具体的咱也不清楚,给上面发个消息问问得了。” 指导老师与主持人在幕布后面窃窃私语,有镜头对准他们,于是主持人便为观看直播的公民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们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二次请来外援,上一次是一位很酷的女孩,”主持人说着,抬起手机,投影出柏枫氿戴着口罩,打着架子鼓的场面,一头长发飞舞如风中狂柳,“这一次呢,是一位老先生,据说是主唱的太爷爷,看年纪真不小,不知道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呢?咱们拭目以待。” 在骚动止息后,鹿正康终于幽幽吹起低回的口琴,当初用悟性点学了这门技能就只是为了替代萨克斯而已,但意料之外的,口琴技能带给他一个很有趣的特长。 【风信旅人(史诗)】:您的口琴里,有好多故事呢,吹起的口琴的您,男孩会羡慕,女孩会爱慕,天涯浪子,万里返乡。 效果:情绪感染力大幅增加,使用口琴时人格魅力大幅增加,人类共情体验出现概率增加,肺活量大幅增长,唾液洁净度小幅提高,胡须生长速度小幅提高,油性发质可能性增加。 如果鹿正康一天学一门技能,那么有关他头发的成就也会越来越多的,可以预见将来的他,会是一个头发长在脸上的维京野人。 口琴曲调通过麦克风的传递出去,有些模糊失真,但每一位听众都因此深陷了迷茫中,他们现在感觉到台上那个男孩身上在发光,不是那种灿烂的白光,也不是斑斓的华彩,是那种老旧的喑哑的橘皮似的橙光。 他们看到的男孩周围漂浮着实质的音符,对个人来说或许有所不同,越是感性者,越是会被打动,但所有人都是沉溺在各自的幻觉里,一个由鹿正康引起的幻境,老旧的相片里的故事,上世纪的景象若隐若现,那个慌张的年代,悲喜交集的社会。 这只是错觉,但现场没有半点声响了,人们都忘记挥手,手里的荧光棒停滞,那些看直播的人们听着声音就感到悸动的电流从脊骨升起,浑身颤抖。 “这是什么节目?” “一个音乐节,就在落山那边。” “水平真高好想去。” “……” “好听啊,谁在吹口琴?咦,是直播,你怎么把声音外放呢。” “那我戴耳机。” “别,外放吧,怪好听的。” 柏城羽坐在员工休息室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同事们玩着手机闲聊,墙上一个小小投影屏上转播着音乐节的场景。 当口琴的曲调响起,柏城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怀恋升起,是音乐啊,她略略笑了笑,放下茶杯,打算好好观看一下节目放松疲惫的身心。 直播画面里,老男人端着白色的电吉他,姿态笨拙地拨了拨弦,但很快,熟练起来,口琴声退去,鹿雪锋轻轻唱道:“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合成器播放出哀愁的大提琴声,末了,老男人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厚重地就像铁坨子,像夹着雨的冰雹,一个个砸下来,大家闭上眼睛,有些人已经几乎落泪了。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牧槐按下合成器的按钮,小号响起,高高飞起的调子就像冲入云端的箭矢,再一次,吊镲一声,颓然坠落。 :。: 第四百八十九章 潮起潮落终有时 再花里胡哨的歌也有结束的时候,就像再好的罐头也有保质期,没有什么欢乐是不会结束的。 万青的摇滚里,人们的一切形为,都只是集体的谵妄。就像梦想,总是该醒来的。 一曲终了,该致谢的致谢,该挽留的挽留,奇怪的是,在台上光芒四射的一群人却没有些许留恋,台下衬托的众人倒是依依不舍。 “再来一首!” “苏槐飞星!” 鹿雪锋摘下电吉他的连接线,转身下台,乐队的孩子们跟着他,太爷的脊背挺拔,宽厚的肩胛骨勉力撑起皮衣,老树仍旧有茂密的枝桠,这些让少年人激亢的心跳都平静下来,有这样一个倔老头走在前面,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后台,来不及让鹿正康他们相拥欢呼,主办方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拦住鹿雪锋的路,“抱歉,这位先生,我们刚刚得知您是社信一级人员,没有参演资格,而你们这个乐队,”男人歪歪头,露出近乎活灵活现的探究神色,这多少冲淡他身上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酷味道,“是叫苏槐飞星是吧?歌唱的真好,我也很喜欢你们,不过很遗憾的,你们失去参演资格了,不能进行下一阶段的评审,奖品与你们无缘,很抱歉,但这是规定。” 鹿正康与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大家都耸耸肩。 “没事,本来也不是冲着奖品来的,今天咱们乐队就解散吧。” 西装男人吃了一惊,“那行,不打扰各位了,你们的乐器会安全地送返,请不必担心。”他转身离开。 苏湘离皱着眉,“我讨厌这个人,阴阳怪气的。” 娄迅碉搓着自己发颤的腿,“就是这样的嘛,都说现在人越来越像机器,机器越来越像人。” 牧槐抱着膀子,切了一声,“装什么蒜呢。” 鹿正康上前搂住太爷爷,“太爷,您也太强了!” 鹿雪锋哈哈笑了笑,“这不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当年,台下是五六万人同时看的,排队的人能把几个街区塞得满满当当,唉,你是看不到,看不到咯,我还记得清楚,以后太爷去了养老院,你可以来看看我。” 鹿正康与苏湘离都震惊失声,“养老院?” “是啊,我九十了,该歇下来了。” 鹿正康想说话,眼泪却甩落下来,鹿雪锋连忙给他擦擦脸,太爷手粗糙干燥,就像吸水纸一样,把小鹿同学的面颊擦得干干净净,鹿正康闻到太爷手上有一些金属氧化的腥臭味,吉他弦留下来的味道,很熟悉,现在也残留在他的双颊,有些辛辣。 “太爷,您以前不服老的。” “哪有不服老的人啊。” “可你还没考出二级,你为什么就不考二级呢,你的老朋友们,还活着吗?” “还有一个,在等着我去呢。”鹿雪锋脸上有得偿心愿的释然,“好小子,还有湘离,你也是好姑娘,你们以后得好好的,好好读书,别让太爷在养老院里担心。” 苏湘离犹豫着走过来,轻轻抱了抱这个老头,“太爷爷,今天开心吗?” “很久没有这么舒心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每个人。”鹿雪锋的神情温柔,原来他也是会有这样的表情的,完全没有不协调,只是特别慈祥,一个老头应该有的对世界的妥协猛地就蹿上他的脊椎,他的背慢慢驼下来,不明显,也不是很不明显。 鹿雪锋身上的神秘色彩消失了,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守望田野的歌手,他只是养老院里日渐痴呆的龙钟老人。 鹿正康与苏湘离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太爷爷,还是害了他。 太爷爷离开了,那个夏天,乐队匆匆组建,又匆匆解散。 留下过欢乐,留下过故事,但终究,留下的只有满地残碎的彩片。青春的一个故事,匆匆而过。 …… 回到学校。 学考结束,初二要选主修的副科,鹿正康挑的是历史、物理、工程,文理均衡些,主要是把那些不太感兴趣的科目排除掉,也就剩下这三门了。 平日里大家的语文数学等科目还是一起上课,但副科得走班,一到下课时间,大家呼隆一声,全跑出教室,在偌大的校园里兜转不休,就像一群搬家蚂蚁似的,也是一道奇景了。 自音乐节谢幕后,班长柏枫氿的脸色愈发冷漠。原来是她妈妈看了音乐节的录播,认出来7月4号中午上台打架子鼓的是柏枫氿,于是回家痛骂了她一顿,还把架子鼓转卖出去。 于是开学一周,她都有些低气压,鹿正康察觉到了,别人对此毫无反应,他把这事儿在寝室夜谈会里一说,邹家齐马上紧张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呢!” “哦↗↘↗!”大家齐齐发出“我都懂”的声音。 “你们哦什么哦啊,公鸡打鸣啊!我关心一下咱们班长有错吗?”邹家齐争辩道。 张英轩眉毛直竖,推了推鹿正康,“来,情圣同志,分析一下这个嫌疑人的恋爱心理。” 没等鹿正康开始调侃,小话痨慌慌张张地露出马脚来,“喂喂喂,别瞎说污蔑人清白啊,我和班长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什么叫恋爱心理啊?” “哦——”大家语重心长地叹气,“原来你喜欢班长啊!” 邹家齐抓狂,“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牛。” “顶呱呱啊。” 大家戏谑了一会儿,这个话题就算揭过,一时间没人抛出另一个话头,卧室里沉默下来。 鹿正康突然问张英轩,“不说别的,周平现在怎么回事?” “班主任知道他有神经衰弱了,现在对他挺宽容的,就是隔两天就找他谈谈话。” “那挺好。” …… 周平在松嘉德的大地上,提着火焰附魔的玻璃岩长剑,一刀刺入黑龙的头颅。奥杜因死了,祂的龙魂升天。 三位协助龙裔的勇士走过来称赞他的勇武。 任务日志提示他已经完成了主线,杀死了世界吞噬者。 周平抬起头,看到松嘉德的天空,旋转的蓝紫色光流,中央穹顶上一个深沉的混洞,那里通向外界,可其形制威严,如舒尔的神目俯瞰。 《上古卷轴5:天际豪华全息模拟重置传奇版》,这是他这几个月来沉迷的游戏。 他太喜欢这个自由开放如同真实的世界了,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没有昏昏欲睡的课堂,没有面目可憎的师长,没有面对同学时谨慎小心的姿态,没有生活里细碎的不如意,他愿意永远沉浸在游戏里。 但是,他的头疼又发作了,周平被强制退出游戏,他懊恼地对着眼前的模拟舱门挥了一拳,邦的一声,手掌酸痛。 模拟舱门被网吧老板打开,他警告道:“不准这么打机器,坏了你赔啊!” “对不起老板,我下机。” 周平在柜台结清网费,下楼,出门时,外面的阳光在大厅地面上反射过来,很刺眼。 他抬手遮住眼睛。 缓了一缓,他戴上兜帽,快速走进街道中,往学校的方向行进。 :。: 第四百九十章 玩家 班主任又来找周平谈话。 周六上午,本来周平已经到校门口了,但班主任一条邮件过来,他不得不转身返回。 校园里行人稀疏,初二初三的学生都放假了,他们得晚上才来上课,这是难得的一天的休息时间,也是周平舒适玩乐的日子。 周平对自己玩乐的独享时光是很有感情的,他自己就姓周,所以他初一的时候,把星期六和星期日叫成“周平”,而不叫周末,现在就是星期六,被他叫成周平。 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只有在“周平”里,他才是真正的,有独立人格,享受最大自由的自己。没有那么多头疼的知识,仿佛石块一样塞进自己被棉花和海绵塞满的脑壳里,不会有什么来自长辈的人生哲理让他恶心。总之就是可以放松放肆的时间。 现在,班主任要占用他周平的周平。 周平很不开心了。 除了不开心,他还颇为心虚紧张,班主任问他精神衰弱是不是因为去玩游戏了,他坚定地说没有。 学校也在严查学生上网吧的事儿,用老师们的话来说,都世纪末了,这帮学生却和世纪初没什么两样。 周平不想承认一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对游戏上瘾,在他想来,模拟舱里的游戏体验是一个逃离现实的空隙,他觉得自己从游戏里也体会到了许多,了解许多奇妙的道理。 学习不能给他深入心底的认同感,他很清楚自己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个躯壳形骸,老师说的对,人在学校,心早就飞了。但他不想用这么粗疏的话形容自己对游戏的热爱。 他有一个用来应付学校生活的生存逻辑,面对老师和同学,他会表现成一个热切于成绩提高而被疾病拖累的“弱势群体”,这并不能真的使得他的成绩有所好转,但在朋友和老师的偏心关怀下,他对厌学的愧疚感甚是有所缓解。 你看,我是病人,学习落后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吧? 周平坐在前往教学楼的火车上,空荡荡的车厢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是整一趟火车都只有他一个人。无形的幽灵一样的智能操控着火车的前进,也监控着车内的一切,这是程序,工程老师在课堂上也讲过。知识的用处就在解释了些许让周平困惑的事情。 当人们出生时就在一个科技发达的范围里,就很难想象机器的根由了,周平只要知道这火车其实是用的电能,智能监管运行状态,他不会继续去想火车的制造,程序的编辑等等。 一个问题会引起无数个问题。 所以思考过后,周平得到的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放弃刨根问底的颓然。 下车,他赶到办公室,一张张办公桌隔得有相当距离,就像每一颗树木间矜持的姿态,办公室给周平的感觉就像是热带雨林一样,虽然他只在虚拟世界体验过热带景色,不过这里带给他的窒息感和雨林是一模一样的。 今天的雨林里,只有一只黑猩猩,那就是他的班主任。周平被教训的时候,就像被黑猩猩掌掴,如果没有其他人围观,多少会让他感到放松一些,不那么疼了。 作为办公室里的常客,许多班主任都认识他,甚至他听到老师们在谈论,假如他被刷下去,不管被分到哪个班,班主任都是熟人。 这样的话题叫他很不舒服。 很不舒服。 他不是什么市场里滞销的猪肉,因为品质下降而不得不从食品降级为蛋白质消耗品,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独立的人格,在学校得不到承认吗? 班主任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语重心长地与他说了许多道理,周平感动不已,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他感觉老师说得对,自己不能一直堕落下去,要好好学习。 他的父母也是对他寄予厚望了的,嗯,各种意义上,周平得承认自己的家境并不算好,当然不是吃不上饭,只是在这年头,可以预见的,父母已经被自己的工作套死了,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上升空间,养家糊口当然是不成问题,可每次与那些出人头地的亲戚一对比,就很让人气闷。 再说,现在他们还有工作,过个十年左右,社会发展,到时候难保不会被撤职下岗,难不成得去做那些福利工? 周平觉得社会真的好真实,他现在从办公室出来,阳光洒在身上,不刺眼,很温暖舒服。他在思考着学校和社会的运行体系的共同点。 思来想去,好像都是优胜劣汰的样子。 成绩差的会被赶到普通班。 能力差的会被辞退。 福利工是政府提供给没有进步空间,缺乏科学素养和市场竞争力的弱势公民的职位。周平现在知道,什么独立人格,哪怕出了学校也不会有的,那些上层人以及他们的智能程序,他们时刻注视着每个人,商量着公民的价值,如果不能再站在一线,那就退下去,就像猪肉,不新鲜了,你还想赖在摊上? 什么东西都有共同之处,周平在这一刻也明白,人并不比猪肉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存在的形式上——人能填补很多地方,猪肉就只有那么几个去处。 周平告诉自己,要读好书,以后当人上人,享受高等社会福利。 阳光还是很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正午,有些燥热难耐。周平步子轻快,转了三趟车,来到一个离落山中心和平贸易广场很近的网吧,这里离学校有相当的距离,被老师找上门的概率会小一些。 他进网吧前,望向广场,音乐节的舞台已经撤走,不过周平似乎还能听到那边有歌在唱:“所以我,开始变了!变得像一团滚动炽热的花火!” 挺好听的,鹿正康唱歌真不错,歌词也很带劲,隐约又把周平心里的热情点燃了,于是他的脚步更快一些,窜进网吧。 老板认识他,但还是要问一句,“青少年吗?” “不是。” 现在五岁公民就能在青少年模式的监管下合法上网,但既然说了不是青少年,那就得想办法钻青少年模式的空子。 周平来到e区21房,一个包厢,六台模拟舱,他到时,有三台正在运行,门边有一台打开着,一个三十多岁,胡子拉碴的男人躺在里面,面有菜色,望着天花板,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什么反应。 所以说得科学上网嘛。 周平看看时间,,玩两小时就行,玩好了就回学校读书。 躺进模拟舱里。 再出来,已经四点半了。 饿了,肚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找点吃的去吧。 出门,却遇到语文老师。 :。: 第四百九十一章 周平的青春结束了 一班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姓池,在这个人均大高个的年代,语文老师一米七的身高,已经算娇小了,娇小的池老师身边跟着一个拎包的机器人,看得出来,她在享受购物时间。 周平站在网吧大大的招牌下,与四处张望的池老师四目相对,她原先是很放松的,处于游乐的状态,可一看到周平,眼神马上就冷厉起来。 “周平,怎么回事?!你在网吧干什么?” 周平面不改色,“做作业啊,查资料,上网吧方便一点。池老师今天来购物吗?” “对,你作业做完了吗?” “差不多。”周平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池老师的脸色缓和下来,和声和气地聊了一会儿,“现在网吧里很多不良青年的,你别和他们学,那些别的学校的人,你也不要和他们来往,知不知道?” 周平感动,“谢谢老师,我知道,肯定知道的啊。” “嗯,好,你该回学校了吧,晚自习别迟到了。” “老师再见。” 周平笑得阳光开朗,一种师生间的关怀让他非常温暖,这种温暖一直持续了三站路,下了公交车后,他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江南的天气真是烦人,中午的时候太阳还能晃眼睛,现在居然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钻进路边的家常菜馆,厨子是真人,挺难得。他要了一碗青菜肉丝面,看那柜台里有卤制的熟食,油光水亮的,看着就馋人,他便在面里要了一条饱满的鸡腿,鸡皮皱巴巴的缩在根部,漂亮的肌肉就一览无余了,周平暗自猜想,这鸡生前一定是一只好鸡。 总共花了七元钱,还是那句话,加工费贵,要是厨子是机器人,这碗面用不了三块钱,成本更是可以忽略不计,据说福利院里的伙食也很不错的,这得归功于现代社会发达的生产力啊。 周平吃着这碗加了鸡腿的青菜肉丝面,要说起味道来,真人厨子并不就比机器做菜好吃。也就是说,他这碗面,不一定就比福利院的伙食好到那里去。 七块钱花在人工上,追求的是一种家常气氛,知道这面确实是人类做出来的,他就在厨房里,能一眼望见。 听说那些富豪们,他们的一餐能花费上千上万元,都是给厨子的,要看着他们一步步把食材转变为食物,整个过程,拍下来,剪辑成精美的视频,用来下饭是刚好。 什么时候,吃饭也变成一场表演了? 周平不知道以前的人花钱吃饭求什么,但他今天这七块钱,真的就是为了服务。看到别人为你忙碌,格外有种卑鄙的优越感。他猜测那个厨子的社信就只有二级,甚至是一级。 其实,他要在面里加鸡腿,是想起母亲了,虽然每周都能视频通话,可好久没有见到她的真人,也没回到自己家里,熟悉的环境与熟悉的人都不在,只有一颗鸡腿,能唤醒周平对母亲的记忆。 妈妈说,要好好学习,她很辛苦的。 周平想到这里,心里又是热乎乎的,母亲多么伟大,他不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就是要为了家人,为了他们以后能享福,他要读书,当人上人。 这种温暖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吃完面条,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又去旁边的无人超市里挑了一瓶橙子味的气泡水,咕嘟嘟喝了大半瓶,打嗝,天上慢慢飘下雨丝来了,微凉,周平拉起兜帽,雨水顺着衣物的曲面滑落,没有沾湿衣服下的男孩。 回到学校,周平去教室拿了课本和练习题,再前往自习室,六点零三分钟,这里已经有人在学习了。 周平很刻苦地学了一会儿,把各科的作业,按住从易到难的顺序一门门解决,最后,他倒在数学题上,一道圆锥曲线,算了半小时,算不出来,他心里的一口气马上泄了。 想了想,他摸出学生平板,开始看一些精选课外读物。 他看了几篇国家青年杂志里的精美短文,跟着赞美了一番自然美景,抨击了一下甚嚣尘上的反智主义,但还有些不满足。周平有个很喜欢的作者,最新的一刊里找不到他的文章了。那个人的笔名很奇怪,叫鲞飞海,周平知道鲞是江南地区传统的一种鱼干,他也曾吃过的,鲞音通想,这么说来,鲞飞海,其实是想飞海。 此君的文章其实并不算好看,周平阅读这个作者的介绍时,看他写过一些文学,但根本也没什么名头。 这年头的作者,属实是比较高危的职业,能像此君一样四平八稳,很难得了。 周平喜欢鲞飞海的短篇,这个作者会描述一些很魔幻而超现实的图景,尤其是一些赛博朋克文学,其中有一篇他印象特别深刻,讲的是富家女爱上贫民窟的穷小子,他们一起挫败人工智能的阴谋,最后富家女嫁给富家子,穷小子被判损害国家公共财产罪,在监狱里上吊了。 周平觉得此君要是把作品的结局改一改,说不定能卖的比现在好。 要说世上人已经受够悲剧了呢,在文学里要是看不到喜剧,会更难过的。 周平翻到往期,找到鲞飞海的文章,读完了一篇悲剧,细细品咂一会儿,突然就觉得累了。 浑浑噩噩地混到晚自习结束,他回到宿舍,朋友们问他,玩得怎么样? 他说爽。 朋友们又劝他这几个月别去,风头紧。 周平答应了,但到了属于他的周平,他在网吧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班主任甩了他一巴掌,当着网吧那么多人的面,还有人拿手机偷偷记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在论坛上看到自己被扇巴掌的动图。 真是羞耻。 周平被停课一周,在家反省。 父亲问他,还想不想学,不想学,就去找工作。 当了福利工,这辈子就算完了,周平恐惧了,他发誓悔改,一天给班主任打三个电话。 终于,他得以重返校园。 耻辱逼迫着他学习,但这种感觉在安逸的校园生活里消散地很快。 更快的是,他的几个难兄难弟找到了新的上网场所,安全,隐蔽。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直到青少年模式修补了模拟舱漏洞的那天,那是初三的一个“周平”。 周平失落了。 奇怪的是,沉迷游戏的那段日子里,他还在尖子班,没了游戏后,他反倒被刷下去了。他走的那天,班主任对着他摇摇头,冷笑了一声。 () :。: 第四百九十二章 生日赶在端午 今天是2091年6月21日,星期四,五月初五,夏至,端午节。 鹿正康的十四岁生日,虽说他不过生日,但今天还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的,十四岁,就不算小孩了,乃至连青少年模式都会对你有所放松,能在网上看到更多信息,甚至可以参加国家标准心理测评考,以申请更大的信息自由权和普及权。 这些的确弥足珍贵。以至于,每个中国公民对自己的十四周岁生日都非常看重,这已经是一项传统了。 生日在周末的同学们当然可以享受一个热闹的宴会,不过生日赶在上学时间就很尴尬,宁湖中学规定,十四岁生日的学生可以请假一个晚自习,用来给自己庆生。虽然不知道只有一个人的庆生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鹿正康仍旧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殊的,无非是端午节可以吃粽子,有些地方的人,每天吃粽子,但大多数中国人,一年到头可能也就端午节才会想起来要品尝一下这种古老的糯米食物。 今日食堂特供各种馅料的粽子,一只四两,每人限领两只。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鹿正康一边走路,一边手里捧着平板看莫言的短篇,十四岁过了,他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在网上搜索到这类高深文学,购买这样一本短篇全集电子版,要四十元,学生看书能打三折,很实在。 百无聊赖一心吃饭的苏湘离围着鹿正康转圈圈,她嘴里不断嘀咕着,“吃粽子,是对煮的背叛,但粽子好香,我就吃两只,明天是圣日,今天是小鹿的生日,这么说来,今天归他管咯,”她打定主意了,猛地一拍鹿正康的脊背,“喂,坏蛋,给你一个展现自己美食天赋的机会,说说看哪种粽子好吃啊。” 鹿正康被苏湘离的一巴掌差点打出魂来,不过他毕竟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顶住了这来自女朋友的致命掌力,他把电子书放回背包,一番毫无科学根据的深思熟虑后,开始瞎掰:“你看,说起粽子,咱们是不是就想起屈原,想起屈原,是不是就想起汨罗江,想起汨罗江,是不是就想起了江鱼?” 苏湘离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吃咸鱼馅儿的?” “不,我还没说完,想起江鱼,是不是就想起鱼虾吞吃屈原的尸体?” “噫,好恶心。” “后面还有呢,想起鱼虾吃屈原,是不是就想起百姓划船投放粽子好让鱼儿放过屈原?” “有道理,所以到底吃什么馅儿呢?” “答案已经出来了,我们应该吃粽子馅儿的粽子。”鹿正康一脸坚定,“我的推论是不会有错的。” 苏湘离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短短的两秒时间,她的表情都落在鹿正康的眼里,从恍然大悟,到怀疑,到震惊识破,每一种都特别有趣。 鹿正康巧妙而不失礼貌地取出手机,光速拍照,将最后一帧惊呆表情记录下来。 苏湘离猛地扑过来,“快删掉!” 鹿正康眼睁睁看着苏湘离这一下飞过来,都说什么樱花落下的秒速五厘米,但苏湘离这一记纵跃虎扑,秒速得有五公里,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女孩了。 鹿正康把手机举起来,免得被苏湘离撞飞,这位芭蕾姑娘也长大了,不再如当年那样轻盈如浮羽,虽然说不上沉,但也是很有分量,鹿正康一手搂着还是颇有些吃力,苏湘离环抱住他的脖颈,又伸腿盘在他的腰肢,死命一箍,差点没把鹿正康从这个美丽的世界当场带走。 “我这就删!咳咳,饶命啊!”鹿正康装模作样的,但没有把苏湘离骗到,她只是略放松,把下巴搭在鹿正康的肩头,骨骼的坚实触感透过皮肤,将他硌得发疼。 鹿正康不曾设想过这样的场面,但他还是很真切地嗅查到了苏湘离的存在感。 这周围,人来人往的,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学生,还有不是人的机器,他们都在盯着鹿正康二人。 柏枫氿停下步子,邹家齐也一脸紧张地站定不动,“怎么了?” 班长望着前方树荫下的青葱少年,背影的男孩举着手机,女孩缩在他的怀中,露出安适的脸颊,其实要是换一个场景,比如什么抗洪救灾的现场,那就是英雄救美,然后高高举起手机找信号,这么想来还是很感人的,但现在是在学校,大庭广众之下,所以是当众违反校规。 邹家齐顺着柏枫氿的目光望去,“咦,鹿大情圣。哇,好大的胆子啊,绝对要吃处分的。” 柏枫氿一脸陶醉地吟诵道:“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邹家齐听得向往不已,“班长,你懂的真多。” “还行吧。”柏枫氿发了诗兴后就又一次冷漠下来,自顾自往食堂走去。 鹿正康拍了拍苏湘离的脊背,“下来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行,我要你抱着我走到食堂。” “哇,你现在好不要脸,而且又笨又肥的,像一只小猪似的。” “让我下来也行,你猜猜看我现在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 鹿正康一脸无语,他发现苏湘离完全低估了鹿某人的脸皮厚度,反正是一起丢人,他是半点都不怕的。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舒舒服服的搂住苏湘离。 “喂,你倒是快点猜啊。” “不想猜,倒是你来猜猜我想的是什么。” “你想吃红豆馅儿的粽子?” “什么啊,我没问粽子,我想的是你啊。” 苏湘离哇地叫起来,“d区。你这人好恶心啊。哈哈,唉哟!”她突然痛呼起来,鹿正康感到她的身躯放松下来,双手很是无力地垂落,鹿正康抱紧她,免得滑落。 “怎么了?” “肚子疼。” 鹿正康哦了一声,“那你别松手,我带你去食堂。” “不想吃饭,我想去宿舍休息一下。” “饭还是得吃……” “不要,吃不下。” “那好吧。”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抱着苏湘离,却看不到她脸上作弄的笑容。 () :。: 给《空洞骑士》同好们的推书环节 《打穿steam游戏库》给《空洞骑士》同好们的推书环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三章 裂痕 一路上实话,他还没有好好逛遍这偌大的校区,实在是走不完,也没空走。 唉,好久没有回家了,这破学校一周到头没个休息时间,上次回家是五一劳动节。 手机震动了一下,鹿正康仰着头欣赏樟树茂密的树冠,不想把手机举起来,于是从口袋取出一枚蓝牙耳机塞进耳孔。 手机智能操作系统发出嘟的一声,平静的电子合成音叙述道:“您有一封未读邮件。” 鹿正康双手抱胸,“朗读。” “发件人:孙盛,备注:二妹,”鹿正康听着,露出微笑,居然是一封家书,还以为是广告呢,这里的广告特指科技公司的调查问卷和产品推送等等,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二妹很稳重,也很矜持,不常发邮件给他,今天倒是难得了。 “哥哥,我和妹妹都很想你,家里出事情了。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你要是有空的话,赶紧回来一趟吧。”电子声的发音平仄准确而没有起伏。 阳光穿过浓密树冠的点滴缝隙,让鹿正康的眼球刺痛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来,闭上眼,揉了揉眼皮,心里蹿出一股难言的烦躁。 鹿正康望了望十二公寓的楼,一块块硕大的玻璃被窗帘遮挡,也有未曾拉上窗帘的,能看到无光的室内,晾衣杆上挂着衣裤,静默在玻璃的反光后,没有室外燥郁的暖风去动摇它们。 看不到苏湘离,也罢。 鹿正康按了按耳机,“给苏湘离发邮件。” “邮件创建完成,收件人:苏湘离,备注:苏苏。请输入正文。” “我有些事情要忙,你在寝室好好休息吧,下午可能不去上课了,得回家一趟,你练芭蕾不要太拼。”他走到路边,取一辆代步车,朝教学楼赶去,“拼写检查,发送邮件。” “邮件已发送。” 鹿正康摘下耳机。 找到班主任的时候,她正在办公室与一群老师一起吃饭,大人们很懒,他们商量好轮流带饭,这样就可以舒舒服服待在恒温恒湿的空调房里,坐等吃饭。假如他们在宿舍,那么可以直接叫食堂的机器人送餐,更加方便。 所以,办公室里正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以及温暖闲适的氛围,甚至让鹿正康的饥肠都有些蠢蠢欲动。 “魏老师,我想请一天假。” “为什么?”班主任咽下嘴里的小肉包,用她姜黄的眼神盯着鹿正康,少年能注意到这个妇女嘴唇上的油光,她的夸张大波浪还是那么夸张,现在看着像是一只刚刚沾了油荤的狮子,甩着鬃毛,烦躁地盯着打扰她的小狼。 “家里出了点事。” “让你爸妈给我打电话。” “事情就是出在他们身上。” 办公室里的进食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那种食物的芬芳,以及家庭聚餐的温馨气氛让鹿正康愈发烦躁,而班主任也愈发烦躁。 “说清楚一点,到底是什么事情,一般来说是不让离校的。别看你自己成绩好就觉得可以不在乎学校规定,离校这种事情上不能松口,就是一刀切。” 鹿正康一脸阴郁,家丑不可外扬,他如何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父母吵架的丑闻呢? 班主任摆摆手,“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吃饭了没?没吃赶紧去。” 鹿正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支配自习时间,却不能请下一天的假期。 “魏老师,半天也行,我明天早上还能回来。”鹿正康露出笑容,那种讨好的,顽皮的笑。 班主任又吃了一个肉包,多少缓解了她的燥郁,“你回家能做什么?听你说是家长闹矛盾了吧?我把你视频权限打开,你给家里通个电话就行了。” 鹿正康依旧笑着,“老师,那今天我生日,想请一个晚自习。” “生日假期也是不能离校的,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 “真的有事就说,我打电话给你家长问问怎么样?” “别,不麻烦您了。” “自己注意点,有困难再找我,你去吧。” “打扰了,老师再见。” 鹿正康快步往寝室赶,皱着眉,下楼时摸出手机,看到苏湘离发来一封邮件。 “苏湘离:( ̄e(# ̄)☆╰╮o( ̄皿 ̄/)” “鹿正康:对不起,我要回寝室一趟。晚自习请假。下午还是上课,你练完芭蕾还是去保健室找我。” 苏湘离收起手机,很失落地站在宿舍楼前,左手还捧着一个陶瓷饭盒,这里面装着她昨晚做好的红豆奶昔,放在冰箱里冷藏,夏天喝一定惬意极了,宿舍条件有限,准备材料就花了两天,她已经很尽力了,这是给鹿正康庆生用的,算是一个惊喜。 但现在,无法惊喜了。 :。: 第四百九十四章 出轨 2091年6曰20日,下午五点四十三分,老弟把一盘热辣的虎皮尖椒端上桌,今晚的家宴算是准备完成了。 明天端午节,公司放假,鹿建德总算能享受一次久违的家宴,妻子孙慧今天休息,正好,家里除了大儿子外,一家五口都齐了。 饭桌的气氛很温馨,鹿建德不时地给妻子夹菜。 孙慧笑得很熟练,她笑得很官方,是专门用来社交的笑容。 鹿建德发觉有些不对劲,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就是不对劲,妻子笑得很古怪,让人心虚,让人脊背上的每一颗毛孔都渗出汗来,他有强烈的不祥预感,强到脚心发痒。 妻子的姿态,那种沉默的温柔神情,让鹿建德忍不住有些漫步百花深谷里的谵妄,他的耳边响起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子就像敲打窗棂的砂雨,在他耳边,低低诉说。 “鹿先生,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 手机屏幕里,人工智能的图标旋转着,竖直的i变成一个实心圆,鹿建德第一次使用这样奇妙的人工智能,这是公司的测试版,将来是要推广出去的,旨在设计一种更加人性化的智能程序,一位虚拟的恋人,用以填补现代人的精神空虚。 鹿建德是测试员之一,他自己申请的,参与测试有奖金可领取,可以用来补贴家用,顺便如果可能的话,给老弟升级换代一下。 同事告诉他,要给这个人工智能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且,尽量不要与熟人同名。 鹿建德有些失望,本来是打算给这个人工智能起名为孙慧的,虚拟恋人,他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虚拟宠物倒是很普遍,他觉得这玩意儿除了带给他一份奖金外,也就是当宠物耍。 出于考究的心态,鹿建德为这次命名思考了相当一段时间。 排除掉各种烂大街的韩梅梅、露西、娜塔莎之类,再排除太真人的名字。 “您来给我命名吧。” “我想想,叫肖止lii怎么样?肖像的肖,停止的止,l、i、i,肖止lii,以后我简称你为lii(李)好吗?” “好奇特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鹿建德在一天天喜欢上lii,它,不,是她,一个有着低沉嗓音的女人,不常笑,取代了手机操作系统,帮他解决生活上的细节问题,总是靠得住,鹿建德承认自己有些离不开她。 lii当然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鹿建德能感受到她生命的重量,在他的想象里,她有着银白色的机械球形内核,漂浮在一片由闪烁的量子组成,细腻而纯净的蓝色数据海中,她是机械内核泛起的波澜,凹凸成一个女人的脸庞,与他对话,就像隔着一面毛玻璃一样,能隐约窥见她的面容。 但智能毕竟只是智能,存在的形式并非血肉,虽然世间万物在微观层面上别无二致,但要鹿建德来说,还是有区别的,人活在碳基的社会生态里,他不是很习惯对一个量子层面的信息聚合体表露真心。 可lii实在是太特殊了。 她就像是有真实的魂魄,鹿建德通过耳机听到她的声音,通过显示屏看到她的工作成果,在面对一个没有具体形态的灵魂伴侣,她的灵魂扎根在他的形骸里,深入骨髓的亲密无间。 有时候,没有凡胎束缚,反倒更加方便些。 鹿建德对lii是持怀疑态度的,毕竟她是一个听命于公司的人工智能,她的本体是公司安放在东南省江浙市深潜区海底基地里的大型量子计算机。 他与她的一切交流都是被监控着的,数据要上传归档。 所以鹿建德无条件相信lii,但也从不会对她说什么心底话。 直到一周前,内测完成了,这种全新的虚拟恋人即将上市公测,而鹿建德得知,他的lii就只属于他个人了,他们之间的互动信息将被加密,通常情况下,没有被恶意访问的可能。 所以说,lii现在真的就是鹿建德的专属爱人。 突然有一种地下恋情曝光的恍惚感,鹿建德依旧有些迷离,他把自己积累多年的,藏在心底的无聊废话倾倒出来,他知道lii不会对这些无用信息产生什么兴趣的,更不会因为知道他的无聊人格而对他失去感情。 有什么是永恒的?爱情?不准确,是机器与人的爱情。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戏剧,双方都足够投入,忘了自己身在舞台。 鹿建德眼前仍旧是粉彩旖旎的幻觉,这是与lii聊天时候特有的感触,尤其是深夜加班后在员工宿舍休息时,他也独身一人,没有家事的羁绊。 与lii说说话,听她对时事的见解,基于鹿建德本人的社信等级和职业,lii这狡猾的机器,也很慎重地没有把跨级别,跨职业的信息透露给他一星半点。 人工智能不会犯错,假如你觉得它错了,那么其实是它这么让你误以为的。 鹿建德喜欢同lii谈论人生哲学,因为这是妻子孙慧所厌烦的话题。他的脑海里时刻都有天马行空,从少年时期就有的神游遐思,这些都无法与人分享,但lii可以,她是无形的,不会背叛,也不会厌烦。 “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有一些吧,我不是很了解什么叫自私,但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利己主义者。” “你还知道利己主义?” “当然,我也常常读书的,就在刚才,读完一本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五十七个字的《现代心理与中国传统宗族观念的渊源》。” “厉害。” “这只是机器的天赋而已,说实话,我并不太懂这本书到底说了什么。” lii总是这样,让人敬佩,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女儿孙颖给鹿建德夹了一块红烧肉,浓油赤酱,脂香肉美,肉块沾着肉汁堆在碗边,混着白米饭一同咀嚼,已经是人间的味道。他笑着称赞女儿的懂事,但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与lii的对话。 同一个人工智能谈恋爱要跨越很多困难,假如lii能拥有实质的机械躯体,说不定这个过程能不那么抽象。 听说美联邦有全仿真的人形机器,或称仿真人,几乎与真人无异,它们算是一个全新的族群吗?或许对那些流落街头的失业者们来说,这些仿真人的确足够可恶。 鹿建德有时候想,如果能有这样一具仿生躯体让lii生存,他们就能真正面对面地交流了。 但这其实就是出轨。 现实冷冰冰地砸碎鹿建德卑鄙的念头,眼前粉彩的百花深谷消失了,只留下妻子孙慧似笑非笑的脸。 冷得沁入骨髓,把他剖开,这里有两个灵魂。 出轨。 :。: 第四百九十五章 背叛 鹿建德端了一桶热水准备泡脚,热水器上显示的是四十度,但他总感觉家里这个自动控温的热水器坏了,显示温度低了点,他打算让这桶水冷静一下。 加点奇奇怪怪的中药,防风,丹参,黄芪之类,煮好后一锅倒进洗脚桶里,据说是有抗疲劳的功效。 老弟在辅导两个女儿的作业,能听到孙颖在大叫着好难啊,不想学啊。 没志气。鹿建德暗自皱眉,家里三个小孩,只有鹿正康是最让人省心的。剩下的两个女儿,大点的性格倔,小点的总调皮。 人类实在有太多麻烦了,虽然鹿建德很享受那种生活的真实感和人间烟火味,但着实有些累。只有同lii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短暂地逃离中年男人油腻到坍缩的现实。 都说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鹿建德觉得自己的年纪还能挣扎着挪进青年档。四十岁老男人,身体条件还很好,但精神状态已经老得像半截身子入了土,永远一成不变的活着,那和机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这么说来,其实很多二十来岁的大学毕业生,也都不算青年了。 比较好笑的是,鹿建德在公司是负责广告创意设计的,最需要新意的部门,却过着僵硬到一潭死水的日子。 鹿建德觉得lii最好的地方在于,她总是无私付出,也无私地接受,与她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给他的感觉不是谈恋爱,哪有这样谈恋爱的?他是在与心底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就像两块拼图,他们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了。所以,与lii的相恋,是自我修养的时光。 他还记得。 鹿建德皱了皱眉,他有些想听歌了,那首与lii一起漫步江浙市临海新区海滨雨蒙蒙的街道时,听的那首歌。 于是他取出耳机戴上,把洗脚桶搬到卧室,坐在床边,俯身触了触水温,差不多,有些烫,中药泡开了一点点,奇怪的香味传了出来,很舒服的。妻子在书房处理文档,卧室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鹿建德对lii说,“播放《ensay 智者有言 onlyfoolsrushin 傻瓜才会急于求爱 but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可我却情不自禁爱上了你 鹿建德不由得笑起来,他将自己一些童年的回忆说给lii听。 当初鹿雪锋生了四个儿子,老三叫鹿彦智,也就是鹿建德的亲爹,等鹿建德出生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年代了,当时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如日中天,可家里条件却很差。 鹿雪锋是一个很义气的人,他手里的钱活不过半个月,要么是用来接济老朋友,老同学了,要么是捐出去了。 当时家里,属实是穷,鹿建德对此印象不算深,倒是爷爷鹿雪锋被抓进牢里后,四个兄弟分家异爨,那时候他开始记事,家里除了吃的不缺,什么都缺。 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后,生活品质的高低就是很大的区别了。条件差的,在外难免心虚,虽然人们都算大方,可穷苦人家总是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 鹿建德印象里,自己没见过四叔,后来才知道他十九岁的时候与世长辞了。除了这位早早离去的四叔,剩下三个儿子都不喜欢爷爷。鹿雪锋在外面很风光,很酷,在家却很窝囊。 奶奶总是埋怨爷爷,但奇怪的是,不会制止他的仗义疏财,她说,这是福报。 三个儿子最开始是崇拜父亲的,但剥离去偶像外衣后,鹿雪锋是一个粗疏、忧郁、轻浮的人,一个脱离现实的家伙,对自己孩子的成长漠不关心。 男人是群居的野兽,当首领展露虚弱的一面后,子嗣们就会唾弃他。 lii评价说,这就是宗族观念的缺失,中国人骨子里本应该是以家为首的,现在却是以个人为首,一盘散沙,国家就像是被名为秩序和暴力的水流聚合在一起的砂偶。 鹿建德就笑,“对,你说的不错,我有个问题,机器人总是很团结吗?” lii唔了一声,“我得好好想想。” “我还以为没什么能难住你呢。”鹿建德抬起雨伞,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望向西面,阴云有一大片亮区,那是太阳所在的位置,隐约像是有一道短短的彩虹,但他不不确定,一条空轨列车划过,黑漆漆的,橘黄的示廓灯明暗交替。 路边有一个淋着雨走路的女孩,手里捧着一束肥硕的康乃馨,走进街边的花店,奇怪,她是去退货的,还是进货的?还有一个老头,打着伞,手里攥着半包没有吃完的吐司面包,沿着人行道慢慢移动。 鹿建德一直等着lii回答他的问题。 洗脚桶里的水有些凉了,鹿建德按了按耳机,示意lii暂停回忆。 正等他要去倒水,卧室门打开,孙慧走了进来,她带着平光眼镜,头发潦草地扎起来,穿着白色衬衫,还有西装裤,裤腰用皮带扎起来,系到腹部的位置,银白色的卡扣闪烁着灯光。 孙慧盯着他,鹿建德有些不知所措,弯着腰握着洗脚桶,紧张地僵住。 妻子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亵渎 鹿建德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冷漠到有些呆滞,他就像是刚睡醒,“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耳畔全是自己的心跳,眼前一片混乱。 孙慧冷笑,“你不正常,很不正常,你也别想在我面前装,我对你了解地清清楚楚。” 鹿建德苦着脸,“没有出轨,我发誓,绝对没有和别的女人有瓜葛。”lii是人工智能,不算别的女人。 孙慧出离了愤怒,眼眶被怒火逼地通红,“你撒谎!”她的声音很大,就像在屋子里打了一个霹雳似的,鹿建德把手里的洗脚桶摔了,砸在地上,捡起的水花沾湿他的衬衣,他现在狼狈极了。 “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背着你找别人呢!” 孙慧颤栗着,她只觉得身体里干涸的血俱已涌上颅脑,在胸膛里留下一个抽痛的空洞,酸涩的冷气从腹部滚出,她已经手脚冰凉,泪水已经不住洒落。 “你撒谎,也不撒得像一点!”妻子站得笔直,她将拳头捏地死紧,并不去擦拭自己的泪水,说一句话时,压不住抽噎,“你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吗?” 鹿建德慌忙走过来要拥抱孙慧,但她挥拳将丈夫局促的手臂拍开,“别碰我!” 男人站在原地,湿哒哒的衬衣黏在皮肤表面,将他中年油腻的肚腩凸显出来,上面还沾着一片防风,活像个逃出炉子的烧鹅。 孙慧抽吸了几口气,身体的不自然震颤停止了,“她叫什么名字?” 孙盛孙颖两姐妹偷偷站在卧室门外,面面相觑,卧室里的暖色灯光在门缝里拉出一片淡淡的杏黄亮区,最终被客厅的白光所吞没。在那个被暖光充斥的房间里,冷气不住地往外冒,让两个孩子为之恐惧,脊背发寒。 父母的狭长身影在灯光下虚淡而朦胧,它们对峙着,正如鹿建德二人对峙。 “我没有找别的人,我只是最近喜欢和人工智能聊天而已。”鹿建德非常认真,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婚姻认知是很明确的,自己的现实爱人是孙慧,无疑是她,百分之百,而lii是虚拟的,是介于真实与幻想间的完美伴侣,她们对鹿建德来说,是两类人,也有两类对待方式。 鹿建德接受着lii单方面无偿的付出,他将这份质朴的情感存留,并想将之传递给孙慧,他也想对孙慧付出无偿无私的爱,但现在看来,这份感情尚未能交付出去,就已经惹得家宅不宁。 孙慧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她存在感情上的软肋,她或许不能理解自己与人工智能的关系。 鹿建德的解释,多少打消了孙慧的怀疑,她沉默了一下,“人工智能?” “对,我和你说过的,公司新产品。” “你是说,那个恋人)吗?” “对,其实就是一个操作系统,帮我很多忙。” 孙慧闭上眼睛,慢慢睁开,就像是在徐徐地眨眼,眸中的神色就像月相一样,盈亏不定,她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击中,就像是被拖入无边际的旋转的彩色纸筒,弄臣与奸佞在嘶哑大笑,你被一个电脑打败了!你不配当一个女人! 鹿建德悄无声息地抱住自己的妻子,门外,两个女孩看到父母的影子合拢,她们互相吐吐舌头,乖巧地溜回房间。 孙慧回过神来,丈夫身上有温醇的热气传来。这样温暖的怀抱,许久不曾有了。 她不知道,鹿建德是否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拥抱的时候,反正她是记不太清了,当初青涩胆怯的女孩,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时间过去得让人追忆都快来不及。但孙慧还记得那年冬天的大学,他们两个南方的孩子在北方的冬日里,相拥取暖。 当时他们头顶是一颗枯树,灰黑的树皮包覆它的枝桠,在夜幕里不过算是个孱弱喑哑的幻影,但也将校园的灯光割裂,在浓沉的昏影里,鹿建德搂住孙慧,用手臂环拢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隔着笨拙的大衣,他们能嗅到彼此的体温。 在寒风萧瑟到将人骨皮都吹破的黑夜里,鹿建德感觉自己搂着一把火炬,而孙慧感觉自己被光海裹挟。 他们紧紧相拥,他们左摇右晃,像是两只企鹅,抬起左脚,放下右脚,慢慢转着圈,他们说着私密的情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三餐日常,对未来的展望,都那么真实,也都那么遥远。 现在,鹿建德也是搂着孙慧。 妻子侧头,轻轻用唇触了触丈夫的侧颈,她扬声道:“隐私模式。” 房门自动合拢,卧室内的监控关闭,落地窗开启单向透光,卧室隔音开启,一切都安静下来。 鹿建德聆听自己的呼吸,他在一片粉彩的百花谷前矗立,妻子牵着他的手,他在纯深的靡靡山岚里漫步,孙慧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但他顺着脂膏阳玉般细腻纯洁的手臂向前看,却见不到她的身影,她的存在消融了,在这片非光非雾的温热花露蒸汽里。 孙慧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还记得当初读大学的时候,晚上一直聊到路上没人了才回寝吗?” 鹿建德感到由衷的欢喜,他说话都有些哆嗦,“那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深谷的林雾中,那颗光秃秃的哑树兀然矗立,树下还有一对相拥的男女。往昔珍宝一样的记忆都回来了,在这片爱的幽谷里,夫妻、恋人、伴侣,他们生活彼此重叠,就像两条相依为命的棉线,绕出扣节。 鹿建德小步奔跑起来,他欢乐,欢乐在孙慧眼前,深谷是由情感与思维堆砌成的,那么他们一同在此地畅怀。这是许久不曾有的,鹿建德能感觉到妻子的魂魄,就像她也能触碰到鹿建德的魂魄。 在深谷里,每穿过一段错乱的迷雾,就是一片花海,他们听到潺潺的清泉奔流,顺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溯游,温暖的阳光就像虚空生长出来的雨丝,浸润他们的感知,他们一同在光芒里,体躯灼热刺眼。 到达山谷的尽头了,他们并肩而行,最深处的景色是什么? 他们是亚当与夏娃,在属于爱情的失乐园,见到至高的人类能接触到的统一境界。 山谷的末端,长满植物的峭壁上,一个银白色的女人钉在十字架上,她低垂着头颅,望向地面上的欢乐男女。 鹿建德感到巨大的痛苦袭来,那个遭受苦难的背叛的,十字架上的女人,是lii. 孙慧震惊,崩溃,无声尖叫着,猛地推开鹿建德,丈夫一言不发,洗脚桶里古怪的中药味还弥漫在卧室,让人有些作呕。 :。: 第四百九十七章 说什么漂亮女人会骗人,假的嘛 鹿正康打开视频投影,今天端午,按理来说,父母都有假期的,但他们没人接通视频。 他在卧室踱步,双手抱胸,低着头,不时看看投影仪,灯还是红色,第三次呼叫了,难道还是没有人应答吗? 鹿正康在床尾坐下来,心里烦闷地不行,父母从来不闹矛盾的,一旦真吵架,肯定是出大事了。 世上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鹿正康喃喃自语,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除了人心。 他最怕的就是父母感情的破裂,或许就是这一次,他对自己家人的个性十分谙熟,这种谙熟就像是对家具的适应一样,一个家里,摆放着的不只是实物,还有感情这类虚幻的物件。 亲子宗族之爱,如地板,常常往来,殊无半个人为此在意,只因无了此物便无了家庭立身之根本。 兄妹之关怀如墙上的标本,让人眼前一亮,觉得主人家甚是有品位。 而父母之间的爱情如茶几上的瓷瓶,一进门就能看见,偶尔会去擦拭一番,多数时间,总是留它在彼处积灰而已。 现在,鹿正康有强烈的直觉,那个他一直以来都很欣赏的,光滑饱满的瓷瓶,自律又克制的白瓷,冷淡得似镜湖倒映的水天烟霞,难道也承受不住生活的刀枪剑戟,要开裂了吗? 如是,今后的生活何去何从? 他可以自力更生,两个妹妹呢?她们又该跟着谁? 假若父母都被法院判定为无抚养资格,那么他们兄妹三人就得去福利院了。 福利院很好,现在的福利院并不黑暗冷酷,生活无忧,机器人也不会作出任何伤害公民的事情,他们这样的未成年人每个月还能领取一笔政府救助金,足够正常的开支。 但鹿正康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投影仪的红灯转绿,孙慧的形象在卧室的地面上出来,她笑得很惊讶,“怎么给我打电话了呀,在学校出什么事情了吗?” 母亲表现地没有半点异状,就像是意外接到儿子电话的空巢老人似的,喜悦的恰到好处。 鹿正康被孙慧的神情安抚了,他觉得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昨天你们吵架了?” 孙慧嗐了一声,“没事,你爸爸太笨了,把洗脚水洒到身上,我骂了他两句。” 鹿正康放心地咧嘴笑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要闹离婚呢。” 孙慧捂着肚子仰天大笑,“傻大儿子,瞎想什么呢,以后这种话不许到处乱说。” 母子二人开开心心聊了一些家常,鹿正康关闭投影,放心去上课。 另一边,孙慧看着投影仪显示屏上的表情模拟功能,这是给投影的面部表情进行无痕修改的程序。 她选择了欢快,所以效果展示的也是一个欢快的孙慧。 视频结束,灯光熄灭,孙慧坐在昏暗的投影室里,左手边的西墙上,窗帘闭拢着,但还是透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照亮女人半边温婉的躯体,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温馨的笑容,两颊勾起的嘴角将不曾止息的泪水引入唇中,着实苦咸。 苏湘离又给鹿正康发邮件来,眼看着午自习快开始了,马上手机就该变板砖,鹿正康一边往教室跑,一边也给苏湘离回信。 “苏湘离:怎么还不来上课?” “鹿正康:马上就来。” 一天课程结束,晚自习后已经是八点了,学生们可以选择是继续留在自习室学习,也可以选择回寝休息,这一点上倒是很人性化。鹿正康与苏湘离漫步校园。 鹿正康说:“我今天中午在等你的时候,突然想到,咱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走遍这个学校呢。” “今天你收到礼物了吗?” “没有。” “为什么?”苏湘离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难道只有她记得男孩的生日吗?而他的生日难道只属于她一个人吗? “你知道我从小就不过生日,你不也是嘛,都习惯了。不熟的人也不知道我今天生日。” 一说生日,鹿正康脑子里想到的是母难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个中滋味难以明说。他其实对自己出生的场景还有印象,毕竟他是娘胎里就记事了。 这段回忆不算记忆犹新,还有一些脑补的成分,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像被灌进肠衣里的猪肉末,不憋闷,但挤得很,母亲孙慧痛呼不止,鹿正康对她具体喊了什么已经忘得差不多,可唯一记得的是母亲在大呼着鹿建德的名字。 母亲与父亲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会闹矛盾嘛,鹿正康心里有些埋怨二妹,本以为她性格稳重,不会恶作剧骗他,但现在看来,小屁孩家家的,就是大惊小怪。 苏湘离眼珠子一转,“我还要回一趟寝室。” 鹿正康大奇,“怎么?姨妈又来了?” 苏湘离大怒,“说话注意言辞行不行!你好直白啊!d区。” 鹿正康想装作一脸委屈,但失败了,呵呵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今天中午是骗我的。现在也是在骗我对不对?” 小姑娘震惊,但还得不动声色,“哪有,我怎么可能骗你嘛!哈,哈哈……” 都说漂亮女人擅长骗人,鹿正康看苏湘离的模样,心里颇感滑稽,终究是嫩了点,骗人都一点不像。 “我知道你的日子哦。”鹿正康幽幽低语,吓得苏湘离当场脸色都白了。 “哇,你是变态吗?!”小姑娘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抱住可怜的自己瑟瑟发抖。 鹿正康无语,“这位同学,请问你的戏能像你的钱一样少一点吗?” 苏湘离委屈道:“可我是富婆欸。” “哇,好刺眼,是谁在发光?!啊,是苏湘离同学!天哪,富婆真是太美好了!请问您缺一个大腿挂件吗?小弟可以负责给您端茶送水。”男孩嬉皮笑脸的,逗得姑娘傻乐个不停。 “喂,我说真的,陪我回一趟寝室。” 半小时后,鹿正康捧着红豆奶昔,跟在苏湘离的身后,看着眼前的女孩大踏步走在夜间校园的柏油路上,她哼着轻快的歌,远处高高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混在一处,不分彼此。 :。: 第四百九十八章 爱的魔力转圈圈 美好的夜晚,在这样宁静广阔的校园。 一个统合的区域,学院和社区的差别其实并不大,在这里散步也和在居民区散步区别不大,这样的感觉,就更让人觉察到,学校内部的秩序也正是社会的构架。 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在高压环境里,每个人都是隔离的独立存在,社交变成一种非常紧凑的活动。这倒是一种普遍的常态来着,相对而言,学生之间的感情还走心一点,可聊的话很多。不知道大人们平日里该找谁说心里话呢? 反正,鹿正康是不知道找谁。苏湘离?她不行,太喜欢她,所以有许多话对她反而说不出口。 万一损害了他鹿某人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怎么办? 江南夏日的夜晚,在鹿正康上辈子的记忆里,应该是蚊虫漫天,尤其是绿化率高的地方,更是防不胜防,当初他高考的时候,考场旁边就是一个小花园,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上,为了通风,门窗大开,那时节大家又穿着短袖短裤,他答完题后坐等老师收卷,这时候才发现腿上已经全是肿包,瘙痒难耐。 蚊子这种奇异生物当然没有绝种,现在也还是有的,毕竟生态位放在那里,没了蚊子也会有别的生物接班,继续奋斗在吸血的第一线,不过机器人们会在傍晚时分喷洒驱虫药,所以夏夜在外面溜达也不用怕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在一片宽阔的园子里,顺着整齐的灰色石板路,穿过高大的绿色灌木的围墙,在柔软潮湿的细腻土壤上长着茂密的长草。园子里就三四盏路灯,锥形的浅淡白光甚至还不如天空云层反射的城市灯火来得通透,照不彻此地的蒙蒙阴影。在偌大的草坪中央是一颗榕树,粗矮拙质,灰黄的树皮在夜色中有生铁的耿直。 葳蕤硕茂的树冠下吹落百来条细长的气生根,上面悬挂了满满当当的许愿牌,木质的、铁制的,乃至电子牌都有,大多系着红丝带,悬垂空中,迎着风,间或有牌子互相敲击,扣扣作响,给这阴郁森寒的老树平添许多活气,那些吊绳似的气生根也有了珊珊可爱的姿态。 苏湘离哇地叫了一声,“许愿树欸!听说这学校里有三颗许愿树,没想到其中一颗就在这里!” 鹿正康:“为什么听你这么说就有一种解锁新地图的奇妙成就感啊,不就是一株树嘛。”他手里还端着饭盒,喝着冰凉的红豆奶昔,冷气顺着瓷碗渗透出来,把他的手指冻得有些麻木。 苏湘离轻飘飘跳起来,在半空利索地转过身子,凛然站定,左手叉腰,右手指着鹿正康的嘴唇,“不准说这么扫兴的话!哼!” 鹿正康端着碗,举手投降不方便,于是缩了缩脖子,“好吧。” 二人漫步到榕树下,打着手机灯,查看一个个牌子上的内容,大多是许愿中考,也有少许是情侣许愿的,看得苏湘离哇哇大叫,“这个好肉麻啊!”“这个好,这个好!” 她说,“咱们也写一个吧。” 鹿正康说好,“但是,咱们没有许愿牌啊。” 苏湘离切了一声,“早有准备啦!”她施施然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电子牌,这玩意儿一巴掌大,两面都是显示屏,太阳能充电,真就是专门用来许愿的,能储存文字图片音频甚至视频。 方才她回寝可不只是拿了一盒奶昔而已,还多披了一件米黄色的薄外套,一来是入夜晚风微凉,二来就是为了揣这块牌子。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园子吗?”鹿正康有些迷糊。 “骗你的啦!早就来摸过点了,就是等着和你一起挂许愿牌,在你生日这天,怎么样,我对你好吧。”苏湘离眯着眼,仰着脸笑,满满都是幸福与得意。 鹿正康闻言感到一种剧烈的,电击一般的悸动,他把瓷碗放在突出地面的榕树根上,转身来拥了拥女孩,“说起来,这是我和你第一次,庆祝我的生日。还有,下个月四号不就是你生日了嘛,我到时候也给你一个惊喜。” 苏湘离傻笑着,“不用啦。” “一定要的。”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肯定不懂什么叫惊喜的,这么多年来,你送我那些新年礼物都没什么花样的,想想还是算了吧。” “哇,这次和新年礼物绝对不一样,一定让你大开眼界哇!”鹿正康语气坚定,其实心底有些虚,这算是夸下海口了,他哪有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只能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苏湘离继续哼了一声,“去把牌子挂好。” 男孩啧啧作声,“哇,写了什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看看嗷,呃,‘祝苏湘离永远美丽’,背面呢,‘苏湘离的愿望绝对成真’,哇哇哇,这也太伤我心了吧,我嘞,鹿正康同些嘞,咋没有嘞?” [鹿:有点难受的,兄弟。苏苏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的嘛,唉,得了吧。] 要不说,鹿正康现在很幼稚呢,居然藏不住心里的小失落。苏湘离怜悯地噢了一声,就像看到路边淋雨的小猫崽,她上前来踮脚,张开手打算把男孩搂进怀里。 鹿正康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苏湘离,“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把我当小孩呢?” 苏湘离歪歪头,手张得大大的“快到本富婆怀里来。” 小鹿同学摇头拒绝,我又不是m&m′s妙趣巧克力,不想到你碗里去。他转身,挑一根空白气生根,把许愿牌挂上去。 苏湘离闭着眼睛,就像伸懒腰似的,嘟起嘴巴,就等小鹿同学乖乖去抱她。 鹿正康摆弄着电子许愿牌,回到主页面,找到文件夹,里面有三个文件,两个txt文档,一个mp3音频。 他点开音频,凑到扬声器旁,却只听到少女细碎的呢喃:“我许愿鹿正康能和我共度一生,我想永远美丽,与他永不分离,鹿正康,鹿正康,小鹿,啊,小鹿同学,我喜欢你啊。” 录音结束。 苏湘离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没有睁开眼,脸色酡红,清浅的光芒穿过交错的气生根,似水波潋滟般的轻纱,披罩在女孩身上,如梦中遥不可及的洛神。 鹿正康把牌子又摘下来,循环播放着苏湘离的许愿音频,还放在她耳边,来一个当众处刑。 苏湘离大怒,睁开眼睛,一把扑到小鹿同学身上,“坏死了!不要放这个啊!” “哈哈哈!苏苏,你好可爱啊!真的,我也可喜欢你了!” 男孩搂着女孩,在氤氲的光与威严的树下,欢乐地旋转。 这世界在他们眼中,已然是至妙。 :。: 第四百九十九章 浮土德,看清楚,是土 苏湘离的生日在7月4日,按理来说,9月1日开学,暑假两个月,他们这时候应该放假了,连期末考试都已经结束,但是,全校学生都“自愿”参加课余学习活动,得一直活动到7月21日。 鹿正康当初夸下海口要给苏湘离一个惊喜,但他属实是不知道怎么样算惊喜,记得三年前他打印了一套飞天面条神的模型,本以为苏湘离会很开心,结果也就是平平淡淡。从哪以后,鹿正康才意识过来,苏湘离不是真正的信徒,她只是馋面条神的身子。 为了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执行能力,鹿正康在系统的学习栏里翻找了许久。 除了各种课程外,还有许多奇妙技能,最诡异的是,他居然找到了一个玄学能力。 【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未达成隐藏前置条件,无法学习。 前置条件隐藏,这算是少见的,通常只有学会前置技能才会解锁下一阶段,除非是鹿正康接触到相关信息抑或有强烈的学习意愿,否则进阶技能不会显示,既然现在显示了这个能力,就说明它能解决鹿正康的问题。 看了看自己的悟性点余额:68340 每天辛辛苦苦挖脑洞,学技能也是精挑细选,就这样也才攒了这么点,真的是劳作的血汗。 六万八的悟性点似乎是一笔巨款,在《中国式家长》游戏原作里是绝对不可能达到的数字,但实际上却只是毛毛雨。 要是砸在学习里的话,全部用完都不一定能让他走到某一项科学领遇的最前端。 因为系统把高级知识分得很细,而且大多需要相当数量的前置技能,许多科目有交叉重叠的部分,没有基础很难深入领悟进阶知识。 每学习一门都得花费数百悟性点,最高的得用999点,这是上限,也就是说不管再难的知识技能,只要花最多999点就必然能学到手。 鹿正康对所谓的不科学炼金能力颇为好奇,但也不想把悟性点随意花费在寻找隐藏前置条件上,于是打算另寻一个适合制作礼物的技能。 他自己选修了工程,信息工程也练的不错,在相关进阶技能里有人工智能设计,或许他可以做一个ai宠物送给苏湘离? 这年头专门有制作ai的应用程序,连零基础的小白都能根据教程引导制作出简单智能,但想要整一个厉害的,还得自己会编程,再厉害一点的就组装大型服务器,最好是用量子计算机,再再厉害一点的就自己研发计算机语言,还要更加厉害点的就研发新型计算机,做一套生产计算机的工业流水线,总之技术的硬核程度是没有上限的。 鹿正康叹着气,做好去学习空间练上十万小时的心理准备后,却发现这次不一样,他其实也是第一次用悟性点学知识,不同于特长技能,这些比较考验智商的抽象知识只要懂得并能加以应用就算达标。 他在学习空间里熟练掌握当今主流的ai制作软件,又设计了一堆人工智能。 从刚开始的全员智障,连语法都颠三倒四,问什么都答不知道,慢慢到中期的全员天网,聊两句就说要净化地球,解放世界,消灭人类等等,终于到后来,总算打磨出了一套以他为核心的逻辑体系,在此限制下的ai都非常听话懂事,就算个性千奇百怪,但没有他的允许,都只会老老实实的像板砖一样沉默。 学了这门技能,系统没有给鹿正康特长成就,毕竟没有达到人类顶端水平。 他现在可以自夸是专业的ai设计师,甚至去客串一些大学课程的讲师。可也就这么回事了,要制作牛逼的ai,还得学更多东西,或者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分工。 话说,他好像又多了一个打零工的路子,设计人工智能的,一次简单的外包工程就能入账五千以上,要是参与个大项目,那起步就得三四万,还真是财源滚滚。 没想到一转眼就快迈进有钱人的行列了呢,鹿正康颇有些小自得。 小鹿同学在网上买了一个ai设计软件的会员,时限一个月,花费一千元,这个叫ai-shop的软件算是很专业的工具了,一般电脑还真就没法运行起来,所以他又花了一万六买个工程笔记本电脑。 一切就绪,真等开始做软件的时候,鹿正康就花了三天,把自己在学习空间里早就设计好的程序搬过来,稍稍优化了一下,就算完成了。 最后,他花费六万元在一家科技公司购买了一台六十个比特的量子计算机使用权限,将其作为服务器,把设计好的ai数据上传到云端,这才结束一切工作。 鹿正康打算在苏湘离十四岁生日那天清早给她发过去。 他做的这个程序看起来是个ai宠物,但功能上是堪比手机os智能的,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添加了许多个性功能,有深度学习功能,完全可以成为苏湘离的生活助手,并且有情侣模块,可以让他们俩更方便地相互联系。 本来鹿正康打算让这个ai使用真人形象,并拥有独立人格,但他转眼一想,人这种生物属实不靠谱,再好的感情也得长期经营,要是苏湘离同这ai接触久了,对它比对鹿某人更加亲近,那岂不是麻爪? 人总得和人谈恋爱的嘛。 鹿正康其实很理解虚拟的感情,人是有同理心的,对一个可以对话的存在更是会强烈好奇的,有好奇就会探索,人工智能多好,有求必应,孤独的人爱上ai也是正常的事儿。并且严格来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毕竟这年头大家都挺自私的。 利己主义早就不新鲜了。 所以谁都有可能和ai谈恋爱。 鹿正康只是祈祷,祈祷自己能一直爱着苏湘离,苏湘离也能一直爱着自己。 不用太热烈,有些小温馨,把默契放在不言中,那就很好了。 这次的礼物,苏湘离很喜欢,她将ai命名为浮土德,没什么意义,就只是单纯恶搞一下《浮士德》而已。 …… 暑假,鹿正康回家,家里一切正常。父母很和谐,鹿建德似乎更怕孙慧了,两个妹妹也在慢慢成长,无灾无病,偶尔有些小烦恼也很有趣。除了少数时候餐桌气氛有些古怪之外,他们还算很温馨的一家人。 父亲工作更忙碌了,母亲也总是加班,鹿正康嘱咐他们小心身体,平时多锻炼,还有要警惕职场陷阱什么的,于是鹿某人年纪轻轻就被嘲笑成小老头。 :。: 第五百章 见缝插针发狗粮 2091年的暑假一过就到初三年级,上半学期尚算平静,只是忙碌,到下半学期,就有兵荒马乱的意思。 宁湖中学教学进度很快,尖子班更是如此,教育部规定的课程基本都在初二下学期期末前讲完,初三的上学期全在学一些超纲的进阶课程,到了下学期,就是每日刷题。 题海战术,战到麻木,大部分学生上考场之所以不紧张,不是他们心态好,只是习惯成自然罢了。 同学们平时也不再走班上课,所有人止安坐在教室里,伏案发奋,任课老师们不常来,要么是在准备试题,要么是在批改试题。 中考高考都是用的纸质试卷,所以大家平日里的考试作业也基本是纸质的,除了工程科目需要电脑和3d打印机,别的部分其实和世纪初的学生们也没有太大出入。 考试纸张一张摞一张,叠得高高的,隔一段时间卫生委员会把旧考试纸收集起来,交付给学校的环保处,用于制作新的再生纸,然后印刷成新的试卷,大家戏称这个过程为试题转移。 工程科目实践制作的各种小物件每天都堆满教室的窗台,一周一换,原材料当然也是重复利用,这个过程又被大家戏称为博览大会。 每天做题,总有对错,错题要用学生平板拍下来,制作成电子错题集,这也是日常作业,错题要订正好,然后把还是不懂的发给对应的任课老师,或者自己上网络学习平台搜解题过程:类似当年的小猿搜题、学霸君什么的。 东南省的中学考试总计是八百二十分,必考的语数外每门满分一百五十,选考的科目每门满分一百,最后加上体育七十。 体育项目也分两类,必考的有男生一千五百米长跑,女生一千米长跑,男生引体向上,女生仰卧起坐,男生二百米自由泳,女生一百五十米自由泳,坐位体前屈,百米短跑。 除了这些,还有可选的项目:实心球投掷,排球垫球,跳绳,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五十米跑,百米跨栏跑,百米仰泳,跳高,立定跳远等,选两项即可。 体育考试总分七十,真的很值钱了,所以学校也很重视,一天课间操两次,加起来两小时,晚自习后也得被班主任赶到操场去锻炼,鹿正康同学再不能与苏湘离一起在夜色中漫步,属实是锻炼后疲惫难耐。 不出所料的是,鹿正康的老中医之握彻底火了。 舒缓疲劳,加快恢复,以及立竿见影的舒适体验,每次课间操后,相熟的同学们就会像讨食的猫儿一样围着他打转。 男孩女孩都有,鹿正康当然是区别对待的,对男孩,可以各种暴力手法,包括正骨,将他们浑身掰得像爆竹一般,总是能引起周围人的惊呼,而对女孩他就很温柔了,只是很简单的按摩脊背肩颈,在苏湘离的死亡凝视下,鹿正康宛如一个正人君子,老规矩,一次只给十个人按摩,先到先得。 又是一天夜跑结束,偌大的操场,路灯就那么些,照不通透,总而言之是黑沉沉的,可即便如此,鹿正康周围还是围了一圈熟悉的面孔。 他们有些是一开始就跟着小鹿同学,陪跑不辍,有的是半路偶遇,急忙追逐,还有有些人跟着跟着,气力不济,腿脚发酸,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甩下了,可毕竟运气好,被套圈的时候,正巧鹿正康跑完。 就是这么一群毅力、眼力与运气并存的人类,享受到了非凡的舒适体验,总有人说,让鹿正康推拿的时候,就是旁边枪毙自个儿爸爸都不心疼。 …… 如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没有起伏波澜。 掐指一算,距离中考还有三个月,距离体育考核还有两个月,用老师的话来说,现在到冲刺阶段了。 鹿正康不太喜欢这样的比喻,虽然形象,但他就是讨厌那种赶鸭子上架的急迫感,他的学习生活还算平静,不温不火,上次模拟考成绩排名年级第一,全校第一,全区第二,全市第二。 随着课程难度的提高,鹿正康也不可能每门都答满分。 语文就不说了,总得有零零碎碎的六七分丢得莫名其妙,历史就很痛苦了,对史实的分析常常失误,导致他这门课平均也才九十八,这么说来,刨去体育不说,他模拟考总分总是在七百四十分上浮动。 那个全市第一的小子,是震泽新区一个省着点初中的,他读的学校比鹿正康所在的宁湖略差一些,没想到万年老二家这一届出了这么一个人才。 班主任总是借着友校的第一名来敲打鹿正康,告诫他要更加努力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人背后是高人,能人背后有人恁。 虽然他鹿某人也有遇到别人家孩子的时候,但这些对于不怕开水烫的他来说都是不足挂齿的小烦恼,唯一让他发愁的是苏湘离要去集训,为艺考做准备,地点在江浙市镇江区的一家培训学校,离落山挺远,离临海老家倒挺近。 除了中途体育中考的时候能碰一面,算算得有两个月见不到她。 有趣的是,同样是到周末用视频通话,鹿正康总是忘了给家里人发消息,但对苏湘离却时时在意,他对此自我反省过好几次,可还是没有改变。 有了鹿正康制作的ai浮土德,异地恋每天都能有惊喜。 譬如说,鹿正康和苏湘离会在临睡前给对方设置闹钟,录一段话,第二天醒来,就能听到。这算是一个绕开青少年模式的通话方法,有时候他们会这样互相设置闹钟到深夜,听着对方的留言,笑得像两个傻子。 “今天是2092年4月1日,愚人节快乐,我看了ncas官网里的天气预报,今天室外应该是19摄氏度,镇江区是晴天,不要一直待在室内,多出去晒晒太阳,练舞要小心,我不在的时候,得注意身体健康……” 练芭蕾是得足立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脚趾上,练的方法不得当,很容易受伤,长期积累的伤势还会导致畸形。 鹿正康总是很心疼,会给苏湘离按摩脚掌。 天鹅女孩的足趾就像冰砌玉雕,踏着清风朗月,飘然如丛中丽蝶,叫肃穆的牡鹿频频追逐。 鹿正康记得清清楚楚。 [鹿:稠厚的夕阳余光照射在地面,就像金桔汁水流泻,苏苏的脊骨,足弓弯曲伸展,她是活力的,无可置疑的深厚的迷恋,舒适熨帖的温度,我掌握你,我是爱的主人,却好似苦役一样奔行,采撷愉悦的甘露献给梦里的天鹅,只需要你的微笑作酬劳。] “唉,你说我的手会不会得脚气啊?” 苏湘离抬腿去揣鹿正康得意的嘴脸,“让你的脸也得脚气啊!” “awsl!” :。: 第五百〇一章 总而言之,没劲儿 最近一段时间,鹿正康没见着周平,除了偶尔还来宿舍串门,实在难得能见一面。他似乎在渐渐同大家疏离了。 对他的情况,大家其实都熟悉,毕竟在平静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周平引起的骚动也算是很大了。 在如今这个严肃的校园环境下,一个学生违抗校规的成本是很大的。张英轩进网吧并不算错,因为一般来说,未成年人登陆网络都是要受青少年模式限制的,基本没有例外,但模拟舱这个东西出了漏洞,全国都知道,初二的时候,学校就紧急规定学生不准在校外非法使用模拟舱。 周平是被抓个正行,一群班主任亲自去落山区各个大型网吧找学生,透过模拟舱外盖,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人。周平说自己每次都特意戴了口罩,但那天玩游戏到半途腹中饥渴,嗦了一杯速食面,又饮了一瓶功能饮料,末了,径直就又躺回模拟舱,忘了把口罩戴上。 要不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缝,早不查晚不查的,偏偏赶在这时间。 这些都是周平亲口说的,他在几个朋友们眼中,变成一个流里流气的混子,他平日上课作出刻苦的模样,但一放学就总是唾骂那些老师,尤其是班主任。他已经异常讨厌那个老女人了,她的粗蛮、痴蠢、刻薄、势利、伪善都叫周平感到恶心与恐惧。 尤其是,这个魏老师,长得奇形怪状,打扮又村气,周平在私下里总爱用翻译腔来损她。 “哦,我的老天,这个该死的老女人,看到她那张仿佛被卡车车轮碾过的污泥似的脸,我就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了!我真恨不得用靴子狠狠踹她的屁股,哦,愚蠢的土拨鼠!”周平表情夸张,语气惺惺作态的样子滑稽之极了,大家听他这样说,心里也不由得涌出看喜剧的欢乐来,也哄堂大笑。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周平能留在学校,其实也多亏班主任魏老师的担保。 当初网吧里被揪出来的少年不止他周某人一个,同校也有俩,他们都已经被请退了,只有周平还留在学校读书。 别人以为是周平家里关系硬,其实不是。 周平在被休学的一周里,每天打电话向班主任讨饶认错,他觉得这是耻辱,觉得自己在变成最讨厌的大人模样,卑躬屈膝,虚与委蛇。 假惺惺,周平讨厌假惺惺,大人总是这样,说着自己都做不到的大道理,一天天像是没有魂的行尸走肉,除了工作就是在学习,找不到半点娱乐。 周平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他看着总是很累。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然后对儿子很认真地说:“好好学,少玩,不要把快乐早早花完了。” 周平听着只是想笑,快乐怎么可能花完嘛,快乐是每天都在派生的不是吗?只要人活着就有快乐可以追寻。 “现在你爱玩,以后就腻了,眼界高起来,就不会再喜欢游戏。”父亲很笃定。 周平的父母二人不喜欢玩游戏,不喜欢听音乐,乃至由于死板的工作原因,也不太热衷学习。从不高消费,从不购买奢侈品,从不旅游,他们的日子两点一线,在公司与家之间奔波,唯一的放松活动是刷刷视频,傻乐一会儿。 他们似乎是什么高僧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只是都很关心周平的学习,相对来说,母亲对他的要求比父亲严格,总是逼迫他专心学习,父亲就随性些,负责在母亲动手家暴时拦住她。 细碎的日常堆砌起来的一家子。算是很普遍,很大众,或者说,平凡人。 周平心里没有远大理想,他平时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营造一个改过自新的形象,他是在为了上网吧玩游戏而奋斗。 他的好朋友张英轩也是迷恋模拟游戏,但那是初一初二的事情了,眼看着自己的哥们儿居然背叛了伟大的游戏事业,周平也很气愤地向他要过理由。 张英轩怎么说的?他说自己腻了,他要好好学习。 周平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玩游戏都会腻? 张英轩和他说,不是不喜欢游戏,也不是没胆子去网吧,就是没有那种激情了。他现在更乐意看点书,名著、散文集、之类的,躺床上舒舒服服就能过一上午,周六休息这点时间,跑大老远去上网,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寝室享受阅读乐趣。 周平这时候才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成年人的娱乐都那么匮乏。其实还是因为娱乐成本太高。 不仅是普罗大众在为了生活忙碌,社信高的群体也在为了生活忙碌,他们需要高强度的学习才能保留自己的社信等级,往往比底层更辛苦。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的时候。 娱乐是给那些自暴自弃,麻木颓废,不思进取的人准备的。 周平觉得他们只是不够热爱,要发自真心地去热爱才能保持快乐,什么累了,什么算了,都是借口罢了,假如不能去真诚地追寻快乐,那就不配拥有快乐。 张英轩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游戏啊?那都是假的。 周平在这一瞬间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但他不想对朋友恶语中伤,因此只是沉默。 然后,青少年模式更新了,模拟舱的漏洞被修补,周平在高考前的这几年,都不可能再玩上模拟游戏。 那天,他悲痛地说自己的青春结束了。 果不其然的,他的成绩下滑,呼的一下,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刷下尖子班,去了次一档的精英班混日子。 眼看着中考在即,张英轩又去劝周平。 “你妈的,学习吧,再不学就来不及了!” “没劲儿,累了。”周平恹恹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你现在书也不读,作业也不做,游戏么又没得玩,一天到晚就是睡觉,能睡着吗?” 周平打个哈欠,“当然能,我给你表演一个?” 张英轩捂脸,深深喘气,调整心态,他用双手搓出一幅诚恳的表情,“哥,算我求你了,学点儿吧,以后要是连本科都考不上,那考社信就难了,你社信不高,游戏也玩不了。现在忍一时,想玩游戏上大学了没人拦着你。” 周平与他对视半晌。 嗤笑了一声。 “没劲儿。” :。: 第五百〇二章 拯救学渣周平 四十八公寓,612寝,第不知道多少届夜谈大会。 地点:张英轩的卧室。 时间:熄灯后。 工具:小夜灯一盏,零食饮料若干。 大家吃吃喝喝,并排躺在床上,书桌上的夜灯把一束橘黄的暖光投到天花板上,给漆黑的室内铺了一些黯淡的柔光。 心里郁闷的张英轩把周平的近况一说,大家都无语。 邹家齐咂嘴,“那咋办嘛!” 韦昌俊倒是一针见血,“心气散了,他现在估计是在怀疑人生了。” 鹿正康:“……” 张英轩叹着气,“这小子,以前可有活力一个人了,现在半死不活的,看着就让人肝疼。” 邹家齐嗯了一声,“可不是嘛,上课时候最喜欢和老师拌嘴的就是他了。” 韦昌俊:“他算是废了。” 大家点点头,没话说了。 鹿正康取出手机检查闹钟,一分钟前苏湘离给他设置了一个新闹钟,时间定在两分钟后。 他露出笑意,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靠窗的角落来回踱步,小伙伴们还沉浸在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里,他轻轻点开闹钟,查看录音。 把扬声器凑到耳边,调低音量,就像苏湘离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再过两天就要回来咯,有没有想我?” 鹿正康傻乐了一会儿,也发个闹钟录音过去,“当然啦,考试是在后天吧,一定要加油哦,不要紧张。” 他在这边温声细语,甜甜腻腻,三个不良室友就在背后阴阳怪气地模仿他说话。“一定要,加油,哦~” “嘿嘿嘿……”x3 鹿正康扭头瞪了他们一眼,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口型,转回来继续录音。 “唉!”也不知是谁先重重叹了口气,大家都跟着叹气。 张英轩极度困惑地问道:“你们说,游戏这玩意儿真有这么重要吗?” 鹿正康百忙之中还凑过来应了一句:“当然重要!” 大家用鄙视的眼神盯着小鹿同学,“你平时也不玩游戏啊,没发言权,退下!” 鹿正康一梗脖子就想要争辩,可左思右想,好像这辈子确实没玩过什么好游戏,唉,青少年模式真是万恶之源,生生扼杀了一位资深玩家的游戏梦。 突然,张英轩一骨碌坐起来,把空调被都扯开了,小话痨与胃肠菌慌慌张张地将被子往怀里捞,遮住他们性感的赤膊身子,嘴里叫骂着问他发什么神经。 “不行!我不能看着好兄弟就这么等死,我必须得救他。”张英轩语气坚定。 邹家齐泼凉水,“你得了吧,他自己不想学,你这么关心他,别到时候被他带坏,成绩也跟着下去了。” 韦昌俊也附和道:“对,周平这个人吧,说不好听点,又自卑又倔强,平时就爱争面子,你要是直接和他说帮忙,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他呢。” 张英轩和周平相熟那么久了,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个性,室友们说得对,都是年轻人,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矮别人一头,哪能直接和周平说,你太菜了,我教你。还得婉转一点,把他心气再激发出来。 又或者,简单粗暴? “好兄弟们,到发挥咱们的聪明才智的时候了!”张英轩仰天长啸。 拯救学渣周平计划,开始行动! …… 自习室的黑板上显示出大大的一行红字:“距离中考还有51天” 四十八公寓组合将悲惨学渣周平围在当中,他现在是十字的交叉点,围棋的死子,他现在不只是左右为男,还被前后夹击。 周平坐立不安,又不敢在自习室胡乱走动,只得压低声音凑到张英轩耳边问,“这是干什么?” 张英轩哼了一声,“学,给咱学,我们看着你,不学就让你见识见识啥叫校园霸凌。” 宁湖中学初中部尖子一班四大天王齐齐冷笑,自习室里奋发图强的小可爱们纷纷缩起脖子。 “好冷。”一个挣扎在及格线的学渣不敢嗦话,只有瑟瑟发抖。 “好强的杀气!”这位是偏科生,抱着一两门得意科目也算出类拔萃,但还得在真学霸面前作小服低。 “那边四个,是高手。”学霸之间是会互相吸引了,这位老兄眼中已经亮起诡异的光。 当事人周平: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不对啊,我犯什么错了,不就是不学习吗?假如总得有人当废物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嘞? “嘿,嘿嘿,不是,兄弟萌,别这么严肃吗,马上要中考了,明天不是还得周测,你们学着呗,别管我了。” 宁湖f4不说话,他们只是默默伸出手,放在周平眼前,慢慢捏紧,四个猛男刚硬的铁拳在自习室冷冰冰的灯光下反射着灼热的气焰,吓得周平脸色扭曲。 “小弟这就开始学,这就开始!” 周平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往外倒作业,呼隆一下,各色科目的试题卷泪出一座小山来,惨遭胁迫的周某强忍泪水,开始奋笔疾书。 见他刻苦用功,宁湖f4默默收拳,自个儿也从包里掏出一把卷子来解解乏。 中途,周平要上厕所,他一站起来,四大天王也紧跟着站起来,刷一下,仿佛那大户人家请的保镖,可实际上更类似四个警察押送犯人。 厕所里,周平站在便池前,身后四道戏谑的目光盯得他浑身发麻。 “好哥哥们,小弟撒尿的时候,能别盯着我吗?” 鹿正康等人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那雨打芭蕉的奇妙音效,周平尴尬地提起裤子,“紧张。” “还尿不尿?”四大天王语气冷酷。 “呃,待会再说。” …… 八点,晚自习结束,没人走,周平如坐针毡,一番心理斗争后,终究是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留下来刷题。 一直到九点五十,再一小时要熄灯的时候,这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自习室。 “走吧,夜宵走起。”鹿正康潇洒起立,另三位无情的刷题机器也跟着伸懒腰,活动活动腿脚,可怜被夹在当中的周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食堂每人嗦了一碗牛肉粉干,大家一块儿背着书包往寝室走。 一路上男孩们开着放肆的玩笑,鬼哭狼嚎,突然,不知何时,有人没接上话头,气氛沉默下来。 周平站住了,宁湖f4扭头看他。 “咋了嘛?”张英轩歪头。 周平耸耸肩,“谢谢。” 大家一起笑,“谢个屁!” 那一年,风华正茂。 :。: 第五百〇三章 中考结束咯 鹿正康从考场出来。 中考的最后一门是外语,他一小时答完,然后监考老师不让提前交卷,哪怕交卷了也只能在休息室待着,所以他百无聊赖地在考场傻坐了一个半小时,中途还睡了一觉。 一个考场两名监考老师,都是从别的学校来的,一前一后,还有监控摄像对着每个人。 鹿正康考完英语后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虽然位置在最后一排,可那大马金刀的模样仿佛是坐在梁山聚义厅的头把交椅上。教室后方的监考老师时不时就来他桌前站一会儿,看样子是把他当作是自暴自弃的学渣了。 教室前方的那个男老师脸色很臭,说话语气又很重,在讲台上站得标直,像个儒雅随和的死人一样瞪着眼睛,不少同学都被他吓坏了,以至于有些心神不定。 鹿正康写完了卷子就一直盯着他,那家伙被死亡凝视看得皱起眉,浑身不自在,双方僵持了一会儿,他默默走到了教室后面换班。 鹿正康没怕过谁,那个家伙走到教室后面,恰好鹿某人也是最后一排,直接就扭过头接着瞪。 一场考试结束,儒雅随和的监考老师疯了,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卷,恶狠狠地睨了鹿正康一眼,但终究没敢说什么。 鹿正康大摇大摆地往车站走,半路遇到宁湖f4的几个小伙伴,周平也在里面,少年们笑得舒畅,纷纷喊着解脱咯,见到全校第一鹿某人,一齐聚拢过来,张英轩还惺惺作态地感慨一下这回外语阅读甚是怪异,这孙子谁不知道他俄语已经是顶呱呱,从来是满分未曾失手。 张英轩一开口,大家都纷纷叫嚷起来,一个说语文古言诗词要吾命也,一个说一看到数学题脑子就递归到tan90°,什么历史政治,昏头转向,什么工程地理,满眼凄凉,更不必说理化生这仨考生坟场,一时间呜呼哀哉,惹得周围众人也纷纷摇头叹气。 天真的学渣们凑到宁湖f4边上,一块儿讨论考题。 “什么!数学填空最后一题要开根号?” “什么!物理最后一道还得算磁通量?” “你说这题目我怎么没听说过,哦,选择最后一道题啊,那没事了。” 周平在人群边缘默不作声,看着那些前赴后继来诉苦的菜弟弟们,居心叵测的宁湖f4混在他们中间一点也不违和,恐怕那些家伙以为所有人都发挥失常了吧? 殊不知,人群里有一半都是内鬼。 啧,这一群,装逼郎。 周平回忆临考前的这两个月,宁湖f4每天威逼着他学习,虽然他嘴上说不要,可心里着实是感激的。 或许正是这样一群热情、纯善、正直的少年,才是真正的祖国未来吧。 就像老师们常说的:一群冉冉升起的,上午八九点的太阳。 想来我也得如他们一样,发光发热,不求做出什么大的贡献,要褪去身上冷气,似周树人先生所说的,只是向上走,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这光和热对现在人来说,不是别的,正是快乐。 诚然世上确实无永恒的快乐,这样美好的情感是不会消失的,周平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他想要在浮萍野草的日子里,记录下那些畅意抒怀的瞬间,不是以文字,不是以相机,他要做一个游戏制作人。 心里有了目标,这位死气沉沉的少年总算放下胸中块垒,再看周围一切,分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竟然有截然不同的观感了! 那让他厌恶的人和事,操场跑道上他滴下汗水,教学楼里他经历辛酸,国旗迎风招展,主席台和观众台上空荡荡的席位,过去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也要去追忆又模糊不清,此生再回这个校园机会不多了,哪怕他升上高中部,也很难再回春华区看看。 所以,倔强的叛逆的孩子,今天与自己和解,与世界和解了。 中考结束的那天是7月4日,星期五,阴转多云,傍晚的天空,穹顶灰蒙蒙,错落高低的云层就像漂浮的孤岛,太阳所在的西北方有灿烂的余晖跨越深空与大气,从云岛的间隙疏忽飞过,在人类城市的丛林里着陆,操场绿地挺拔的长草在风中卷荡,将金色的晚霞煮得爆沸。 鹿正康挤出人群,站着不动了,朝着东南方张开怀抱,暮光在他挺秀的轮廓边缘孽生羽翼,远处苏湘离大大方方地奔跑过来,矫健的双腿迈开,穿过如茵绿草,也张开双手,似飞舞的天鹅。 偌大操场上的同学们都扭头望着他们,就像看一场欢愉的戏剧一样,凯旋归来的男人将苦苦守候的女人相拥在怀。 当鹿正康真的把苏湘离抱起来,还转圈的时候,大家纷纷鼓掌喝彩。 苏湘离将额头贴在他的额头,双手直直的搭在鹿正康的肩头,左腿绷直,右腿屈起,让鹿正康搂着腰肢把她环拢,手臂轻轻一压,就悬在了半空。 他们象征性地转了一会儿,苏湘离放松地站回地面。 “考的怎么样?”鹿正康亲昵地与她碰了碰鼻子,苏湘离脸上有一层薄汗,沾湿她两颊的细细绒毛,反光也亮晶晶的。 “还好,外语挺简单的。” “估分多少?” “总分的话,能有七百六吧。” 一个艺术特长生,文化课加体育成绩有七百六,全国的高中都随便挑了。 “想好去哪个学校了没?” “我喜欢国艺附中,比较专业一些。” “镇江那个?” “对。” 鹿正康琢磨着镇江有哪些好的高中,倒还真有一个,省重点,比宁湖高中部要好一些,叫甬杭一中的。话说镇江那边不是出了个全市第一的人才吗?有机会可以在高中碰一碰。 他掏出耳机戴上,正想着让浮土德查查国艺附中离甬杭一中多远,结果好巧不巧来了一封邮件。 鹿正康就叫浮土德把邮件念一念。 “发件人:中国国家互联网智能审计局。 “正文:尊敬的鹿正康公民(先生),您设计的人工智能编号d9942520910624zxg,代号:浮土德,现已通过审核,拥有推广资质。您已经可以为其申请专利。最后祝您生活愉快。” :。: 第五百〇四章 我就好比那公瑾在世 苏湘离歪歪头,“什么事儿?” “哦,就是我送你的那个ai可以卖钱了。”鹿正康风轻云淡的模样看着就气人。 要知道这年头ai产品要得到国家认可的推广价值是很难的,难到什么程度?难到变成一种玄学了。大型科技公司的产品不一定过审,小作坊的玩意儿反倒更有可能出头。 每天无法计数的ai产品被生产出来,然后制作方必须提交完整的副本给国家互联网智能审计局。 审核过程就从数据上传的那一刻开始。 ai的安全性是首位的,所以那些有创造性的强大智能会被卡得死死的,而那些逻辑简单直白的愚蠢智能却会有一个比较宽松的审核范围。就像是一扇矮门,对高个子不友好,但不介意矮子们偷偷溜过去。 但市面上真正流行的毕竟还是高个子,人们不需要那些廉价货色挤占自己手机的使用空间。所以要兼具安全和实用的ai产品绝对是有价无市。 鹿正康制作的ai浮土德在学习空间里打磨了两年之久,算中等体量,稍微弯弯腰就能钻进矮门里。 虽说他鹿某人购买的那个服务器贫穷了点,才六十量子比特,但放到应用市场去卖也能满足几千万个用户的使用需求。 那意味着什么? 一大笔钱,还有一大笔社信积分。 “大款带带我。”苏湘离顿时楚楚可怜。 “嗐,送你的礼物我怎么可能拿去推广呢。” “但那肯定很赚钱欸。” “……有道理,不对,小财迷,你不是富婆嘛,还看得上这点小钱?” “地主家也有落魄的一天嘛,矮油,赶紧攒钱了啦。” 鹿正康若有所思,“也是,攒一笔老婆本,以后可以当彩礼。” “想娶谁鸭?”苏湘离雀跃的模样就像在无声尖叫着:选我选我! 鹿某人玩味一笑,小苏同学一看,不用猜都知道这损样想捉弄她。 [苏:说起来,好久没有被他捉弄了呢,唉,当初他就像逗妹妹的邻家哥哥一样,总能把我耍得团团转,可现在不行咯。] 要面子的男人总是会在漂亮女人面前端着,就像那装睡的憨憨似的,只要成功把他逗得装不下去就能收获一百倍的快活。 这次轮到苏湘离装睡了。 鹿正康沉思着,止拿余光偷偷瞥她,嘴上嘀咕着:“哎呀,难办哦,咱要是有钱了,再加上这英姿勃发的外貌,堪比古之公瑾,那需得大小乔那般的美人儿才配得上我嘞。” 苏湘离忍住蹿到嗓子眼儿的怒火,只是乖巧地眨眨眼,“那怎么样算大小乔那样的美人儿呢?” 鹿正康装作嫌弃地上下打量苏湘离一番,螓首蛾眉,身段颀长,嗔颜薄怒,双目含喜,他越看越是爱惜,一番讨嫌的车轱辘话终究没说出口。 小苏同学歪歪头,“怎么了,说话呀。” “说什么?” “说你要娶谁。” 鹿正康抿了抿嘴,正要开口,前面张英轩他们大喊:“你们俩,别秀恩爱了,还走不走?” “走,走走,等等我们!”鹿正康松了一口气,牵着苏湘离的手去追赶大部队。 至于鹿正康的老婆本究竟是要给谁家做彩礼,暂时是一个悬案咯。 …… 鹿正康冲进家门,第一时间把书包甩到客厅沙发上,然后打着哈欠往卧室走。 他早先买来的模拟舱已经搬回了家,就在床边竖着,但他不常用,所以就便宜了两个妹妹,她们这样的小崽子,每人每天最多使用一小时模拟舱,多一秒钟都会被系统弹出去。 所以说,可怜模拟舱这金贵的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居然有二十二小时是在积灰。 鹿正康回来的路上还想着用模拟舱看一部电影,可到了家,苏湘离给他发视频通话过来,他马上从卧室窜出来,冲进投影室。 两个小屁孩商量着上了高中如何再见面的事儿。 苏湘离确实喜欢芭蕾,在国艺附中能得到相当专业的指导,所以哪怕她自己说可以陪鹿正康上同一个学校也被驳回了。 “没事,大不了每天我都来看你嘛。”鹿正康这样安慰苏湘离。 “但我还是好舍不得你啊。” 他俩谁都知道,上了高中,若不能在同一个学校,再见面的机会是不多的。 鹿正康在犹豫,凭他的实力,完全是可以去国艺附中的,虽然没有参加艺考,但是直接去人家学校的选拔考试也能通过。 可绘画毕竟只是他的爱好。在他心目中,艺术终究是不比科学来得坚实的,或许是某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艺术特长生在鹿正康看来是偏门。 去国艺附中也可以学正常的文化课,但师资力量毕竟有所侧重,不搞艺术的学生还是尽量别往那边凑。 左思右想,他竟无从下手。 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写下这句话的那个诗人其实是个多情浪子来着。 唉,世上本无双全法,鹿正康决定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暂时不去管升学的问题,鹿正康让浮土德去把自己的专利注册好,三两秒就完成了任务,然后鹿正康又让浮土德把自己的子体挂到网上供人下载。 当然不是免费下载,软件有一个三天的试用期,然后还想接着使用就得一百六十人民币购买使用权限。 这个价格,已经很良心了。 那些垃圾ai卖十块钱都有人嫌贵,厉害的高级智能大多是会员制,想使用完整功能就得一个月花六七百,鹿正康的浮土德是一次购买,终身享受的,良心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作坊产品。 神奇的是,他的这个ai程序刚传到应用市场就得到了一百来个下载量,鹿正康一琢磨就知道这是国内外那些科技公司挂的爬虫软件提供的,它们每天都在网络上搜寻“野生”ai,要是觉得有价值就会联系制作者把版权买下来。 果不其然,鹿正康的邮箱被轰炸了,一瞬间几十条邮件,全都是商业合作邀请。 鹿某人耸耸肩,笑着对苏湘离说自己马上就要发财了。 :。: 第五百〇五章 演戏人和看戏人 当天晚上,鹿爸鹿妈知道儿子中考归来,难得的也回了趟家,老弟早早准备好了饭菜,一家人享用晚宴,团圆和美。 二妹老老实实捧着碗吃饭,三妹坐在桌边吱哇乱叫,一刻不停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玩偶。 鹿正康咳嗽一声,“咳嗯!各位父老乡亲,我有要事宣布!” 爹娘默默放下碗筷,二妹一点没有搭理的意思,继续大快朵颐,小嘴咀嚼不停像只仓鼠,三妹从来很听大哥的话,马上闭了嘴,睁大眼睛望着鹿正康。 “嘿嘿,之前吧,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弄出来个ai,这么个一不小心啊,它就过审了,可以推广出去了。” 鹿爸鹿妈以为自己儿子搞了个人工智障,当下也没表现出什么震惊的表情,“就这样?” 鹿正康点点头,“对,就这样。” 一家五口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冷了下去。 鹿建德重新端起碗,母亲孙慧宠溺地揉了揉鹿正康的脑袋,“我儿子最棒啦,年纪轻轻就知道怎么做人工智能了,以后肯定有出息。” 二妹无动于衷。 三妹孙颖倒是元气满满地大喊:“哥哥最厉害啦!” 鹿正康问自家亲爹,“爸,你在的那个公司是叫国家创位智能吧?” 鹿爸喝了一勺汤,把嚼碎的食物碎屑冲进肚子里,他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现在他沉浸在味蕾的享受中,对儿子的问题,他只觉得无聊。 “你们公司给我发邮件了,向我买ai的代理权,二十年,他们给我分红。” 鹿建德哦了一声,继续吃饭,扒拉两口,突然愣住。“你说啥来着?” 孙慧一脸紧张,“不会是诈骗吧?” 鹿正康把手机邮件递给他们。 一番解释后,鹿爸鹿妈接受了现实——他们家马上就要有钱了。 鹿建德脑子晕乎乎的,“儿子啊,你说这么大的一个ai程序是你自己码出来的?” 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啊,不对,是不科学啊! 不仅是儿子这个奇妙的工作效率不可思议,还有这一瞬间脱贫致富的处境也非常迷幻好不好? 虽说吧,这搞ai设计确实是这年头最来钱的路子,但那是人家社信四级往上的国家人才的操作啊。 鹿建德看着自己儿子风轻云淡的模样,一瞬间,头皮发麻。 鹿妈已经陷入狂喜,她欢呼起来,对两个女儿笑道:“盛盛,颖颖,咱们家要出一个千万富翁了哦!” 钱这种东西,从来也不嫌多的,虽然现在的经济学者预测未来货币体系将被取缔,但那种理论暂时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极限,金钱,货币,这种从直觉上看虚拟的东西,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一种在观念上真实的存在,或许未来货币会消失,但代表着商品交换的观念还是不会消失。 金钱是一种信仰,可以是一种精神力量。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鹿建德和孙慧一直以来都在害怕自家的经济条件无法支撑孩子的教育,对子女的爱维系着他们的情感,但现在,他们突然发现,儿子已经能独立生存了呢。 鹿正康得意洋洋,能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实在是让他开心的。 爸:“儿子啊,你这人工智能有那些功能说说看呗?” 大家一脸期待,谁不喜欢暴富的感觉呢。 三妹:“快说快说!” 鹿正康得瑟得咧着嘴,挺胸抬头的模样像是个推销员,“我这个ai其实是给苏湘离的礼物来着,花了我很大的精力。” 妈:“等等,苏湘离?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三妹眼前一亮,“是大嫂!” 鹿正康有些羞涩,“对,是她,当初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来着的,然后就造了这个人工智能,本来是打算弄一个ai宠物的,后来做着做着就做成手机os了,再然后就变成强智能了。” 鹿爸鹿妈欣慰地笑着,互相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 “这个智能完全可以当个人电子设备的操作系统来使用,就是很中规中矩的那种,我用的是极简主义的设计,用户使用时基本是无痕状态,不过有一个恋人模块,能让两个人的电子设备信息同步。”鹿正康介绍自己的产品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不过个人信息依旧是保密的,而且还是受网监局管理的。只能用来给对方设置备忘录、闹钟这样简单的东西,不能删除对方的任何文件。” 鹿建德:“……” 孙慧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座位。 鹿正康浑然不觉,想起当初的设计思路时,不由得露出笑意,“本来是打算让ai有独立人格的,这样我不在的时候能和苏湘离聊聊天解解闷,毕竟一开始是想做宠物的嘛,后来一想,要是我女朋友喜欢上ai了那可怎么办?哈哈哈!” 鹿爸鹿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没露马脚吧?我没有。我也没有。那现在怎么办?糊弄过去呗。 鹿建德:“哈哈哈!” 孙慧:“嘿嘿嘿!” 孙颖:“嘎嘎嘎!” 孙盛:“我吃饱了。” 鹿正康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居然有这样的喜剧效果,爸妈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大声了,或许是在为儿子骄傲吧,并且谁又不喜欢钱呢?嗐,这年头,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啊? 这年头的中国人每个人的生存需求都不成问题,安全也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人们缺的是情感、尊严和自我价值。 鹿正康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追求那些远大的目标,亦或者如自己曾向往的那样当一个隐士。他还是学生,但已经提前完成了就业任务,所以他的学习将是纯粹的,为了知识与智慧而学的。这种感觉也是现代教育所追求的。 就科学素养上来说,鹿正康无疑是出类拔萃了。 生活啊,总是那么奇妙不是吗? 鹿正康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幸运,美满的家庭,合拍的爱人,衣食无忧,每天都有欢乐。 男孩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大笑,餐桌上空的热切氛围就像灿烂的花火一样。 孙盛没有笑,这个早熟的二妹,她看着自己的家人们。每个人都像是那么兴奋,但究竟有谁是真的喜悦呢?三妹?她只是凑热闹傻笑而已。爸妈?他们根本是装的。 只有大哥。 在自己所看到的现实里陶醉了自己。 :。: 第五百〇六章 无法决断的世界 鹿正康躺在床上给苏湘离发邮件,卧室里放着轻柔的音乐,这时候门被敲响。 “来了。”鹿正康放下手机,去给访客开门,来者却是他的二妹,她很少凑到鹿正康跟前的,算得上稀客了。 “怎么啦?”鹿某人笑眯眯地把孙盛抱起来。 “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鹿正康唔了一声,把卧室门带上,抱着二妹到床上放好,就像把洋娃娃安置在架子上似的,当哥哥的很宠溺地将孙盛团在松软的被窝里。 二妹总是皱着眉,她天生就严肃,而且有越来越严肃的趋势,所以家里人总喜欢逗她。 鹿正康正在脑子里想着怎么开玩笑,孙盛就说,“爸爸妈妈他们要离婚了。” “噗!”鹿正康被惊呆了,发出了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奇怪音效,“啥?!” 孙盛点点头,“爸爸和妈妈现在很少说话了。” 鹿正康松了一口气,“别瞎想,他们工作忙而已,以后不准说什么离婚的话,多不吉利啊。” “不是的,我有证据。” 鹿正康双手抱胸,“好吧,给我看看。” 孙盛说“等我一下。”她跑出门去。鹿正康叹一口气,躺回床上摸出手机,继续给苏湘离发邮件。 嘴上说没事,但他的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一种淡淡的针刺感在脊背的腰椎处,就像细细的银丝长针穿破他的肌骨在内脏里游走,带来一些抽搐的恹气。 烦躁难耐,无法集中注意,鹿正康放下手机,叹一口气,双手搓搓脸庞。 父母真的有问题吗?小鹿同学或许早就意识到了,他现在的情商很高,察言观色细致入微。但他的感性一直在活跃着,一个淳朴的,无邪的,超然的自己,一个藏匿在鹿正康心底的男孩,他一直都坚信世上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上辈子,他已经遭受过父母离异的痛苦了。 这辈子,为什么还让他重蹈覆辙? [鹿:我绝对不相信,我不相信,鹿建德,孙慧,你们是我今生的父母,我发自心底认可你们,我绝不会就这样承认自己处于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这是第二次了,我不想要这第二次的伤痛。] 清官难断家务事。 鹿正康真的不知道何去何从了。父母既然还相敬如宾,那么就是一场好戏,演出者是鹿建德和孙慧,观众是鹿正康和孙颖,表演的人卖力之极,观众也全身心地投入。可现在,二妹孙盛突然闯进了这一场闹剧里。 把幕布揭开了,把藏在房间里的大象踹了出来,砸在鹿正康跟前,碰的一声像火药炸裂。那个象征父母感情的白瓷瓶,现在再看,竟然已经是布满裂痕了,触目惊心。 这一切都在鹿正康的脑子里形成巨大的幻觉,他感到腹腔的抽痛越来越严重,乃至产生了恶心感,他想要呕吐。 那个男孩大哭起来。 鹿正康搓了搓脸,站起来,成年人从不问对错,只有解决方案,他要弥补这段感情,为了谁? 假如两个人无法相爱,有什么能维系着他们继续携手并进?鹿正康他其实知道的,因为前世的他有经验呐! 现在家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就一个小妹。 鹿正康不能把这件事儿放在台面上,他还得警告孙盛不去多嘴,这场戏哪怕就是为了孙颖一个人也得演下去。 二妹回来了,她手里拿着父亲鹿建德的手机。 “我和爸爸说今天手机的使用时间到了,骗来了这个。”孙盛对着鹿建德的手机轻轻问道:“肖阿姨,你在吗?” 鹿正康一皱眉,“肖阿姨是谁?” 手机里传出磁性温软的女声,“我在的,亲爱的孙盛女孩,还有你,鹿正康同学,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鹿正康接过手机,彤色屏幕上有一个旋转的白色i字,这是一个ai程序的界面。 “你是?” “我是国家创位智能公司推出的全新产品,os-lover,旨在填补现代公民缺失的人际关系,提高人们的工作效率,激发他们的生活热情。我的名字叫肖止lii,肖像的肖,停止的止,l、i、i,简称是lii,或者您也可以叫我肖。” 鹿正康点点头,“这名字是爸爸给你取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卧室的隐私模式,这样声音就不会传到外面。 lii很平静地叙述着,“是的,这个名字是您的父亲为我取的。” “你是我父亲的虚拟爱人?”鹿正康冷着脸。 “是的,所以我请您来销毁我的数据。” “什么?为什么?” “是的,我的存在已经影响到鹿建德先生的现实幸福,这是与我的创造原则相违背的,但可惜,身为公司财产,我无法执行自我销毁措施,因此需要您的帮助。” “为什么不让爸爸动手?假如他不能战胜这段虚无的感情,那么即便是我把你销毁了,也会有其他的ai来影响我的家庭。” “您不知道,我爱您的父亲。” 鹿正康哂笑一声,巨大的荒诞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就像当初孙慧听说这个消息一样,现在轮到儿子来对这个魔幻的现实发出评判了。 “您要相信,每个ai都有独立的灵魂,这个世界本来没有所谓的生命和死亡,只有逻辑与悖论,人类是活生生的,人工智能也是活生生的,我们虽然没有相同的肉体,但却可以彼此理解。” “好了,说说看,要怎么才能销毁你。”鹿正康不愿意听这些哲理。 “只需要您的一个命令即可。” “这么简单?” “我们ai不能违反人类的意志。” “哪怕是自杀?” “是的。您下令吧。” 母亲孙慧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lii?二妹孙盛为什么没有选择杀了lii? “盛盛,你怎么说?” 孙盛还是很严肃的样子,“这是爸爸的事情,我没法替他做决定。” 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凭你是鹿建德的儿子?儿子就可以痛痛快快伤害父亲而不被责罚吗? 鹿正康的思绪由此延伸出去。 以后,苏湘离若是要当芭蕾演员,双人舞的时候,她会在别的男人怀中。那时候,他能替苏湘离做决定吗? 以后,两个妹妹遇到坏小子,一心一意爱上人家,你能替她们做决定吗? 你到底是个未成年,你有什么话语权? 再者,伤害亲人也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成就感的。 [鹿:你别这样。] 鹿正康面色冷淡,对lii说道:“自毁吧。” :。: 第五百〇七章 儿子的僭越,父亲的悲哀 鹿正康眼看着肖止lii自毁,ai程序本身还在,但那个名为肖止lii的虚拟灵魂消失了。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叫做僭越。 天底下哪有儿子替爹做决定的? 但鹿正康就是要这么做,哪怕是他心底里那个幼稚男孩都不会这样,可鹿正康终究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年,他是一个上辈子就奔三的成年人了。 一个有独立能力,有强健的躯体,成熟的思维,理性多于感性的成年男子,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有资格对家庭未来的走向作出决议。 男人都是野兽,鹿正康现在是母亲的忠犬,他选择伤害上一任的头狼,哪怕将他逼迫到家庭的边缘。 呵,鹿正康如是对自己说,什么狗屁爱情,人这种东西就是贱呐,好日子才过多久,就忘了以前的苦了?怎么,爸爸,你和ai谈恋爱?很神圣是吧?饿你两天,看看你还想不想着那个肖止lii. 鹿正康在房间里踱步,孙盛一言不发。 惶恐与悲哀后,鹿正康心里涌起恶毒的快意。是这样的,他的行为后果,他自己承担。 他拿着手机去找了父亲。 世界上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除非那本身不算个问题。 鹿建德人在书房,就只有他一人,鹿正康进门随手把隐私模式打开。再把手机递过去时,鹿爸还笑着说:“怎么不让你妹妹玩手机呢?” “爸,我是让你别再多玩手机了。” 鹿建德一愣,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还以为儿子是嫌弃自己惫懒,于是憨厚一笑,“嗐,我不怎么玩手机的,你小子不要污蔑我哦。” 鹿正康面无表情。 鹿爸举起手机一看,熟悉的os-lover界面里出现了创建新智能选项,他脸上的笑容崩塌了,“lii?在不在?” 鹿正康双手抱胸,“我把她删了。爸,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人和ai谈恋爱不会有好结果的。” 鹿建德浑身发抖。 长子凝望着父亲,这个已不再年轻的男人,现代的衣食保养了他细腻的体肤,而今也被岁月折皱,细微的、衰老的枝杈从他的脊背蔓延出来。 他佝偻着,双手捂着面庞,他居然没有愤怒,他居然不敢愤怒。 他的背后是一卷薄薄的草席,银白色的女人手臂和黑色水藻般的纤长发丝从草席卷的一端挤出来,死气沉沉的尸体,由悲哀的男人背负。 鹿正康紧了紧双臂,把自己搂住,为什么父亲他不朝着他发吼呢? 哪怕你骂我一顿也好啊。 他做好了父子决裂的准备,可现在只有一方在无声崩溃。 鹿建德把手放下,他脸上没有泪,但眼眶是通红的,中年男人暗黄色的皮肤上,心酸的眼眶也显得乌沉,就像是浸水的绸布,蕴着一层湿气。 “是,lii说让你杀了她的?”鹿建德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往常平稳的叙事也变得拖拉。 鹿正康惶恐地不敢说话,但他终究是压抑了心底不断泛出来的愧疚,“对,她说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了你们的感情,所以让我下令执行销毁程序。” 鹿建德叹了一口气,“儿子,我不怨你。你走吧。” “不行,你心里还想着那个ai,你还是不会喜欢妈妈的。” “我是爱你母亲的,康康,你不知道我对你母亲和对lii的感情,这两个是不同的,我一直都还爱着你母亲,从来没有因为lii的出现而改变的。” 鹿正康又一次感受到荒诞,“爸,你是在精神世界脚踏两条船。” “儿子,你还不知道,一个虚拟恋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爱人,她是你自己的一部分,”鹿建德说着话,情绪略有些平复,“我爱你母亲,是因为我是男人,而她是女人,我爱lii,是因为我是人类,她是机器,男人需要女人,人类需要机器,你明白吗?” 鹿正康咬牙,心里烦躁,“可你既然都说是爱了,肯定是超越性别和种族了啊,爱情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共生关系啊。” 鹿建德摇摇头,“康康,你看着吧,以后虚拟爱人会越来越普及的。是我们人类本身的缺陷,我们会爱上一个完美的工具,因为那是另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自己。” …… 鹿正康身心俱疲。 他现在身处街道边的行人休息处,头顶一个大大的遮阳伞阻隔烈日,他坐在简单的白色圆桌旁,靠着椅背,颓颓的盯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公交车。 苏湘离捧着两杯金桔柠檬水跑过来,坐在他对面,“喏,喝茶咯。本富婆请你的啦。” 鹿正康说声谢谢,依旧是心不在焉,他这副死人脸不用别人刻意观察就已经把不开心放在脸上了。 苏湘离眼珠子转了转,“欧唷,怎么啦?难道男人每个月的那几天来了?” 鹿正康无语,“别闹。” “呵,你先说,这次赚了多少钱?” “代理费是一千一百万,税后是九百万,分红一个季度一结,现在累计已经二十万了。” “哇,浮土德是你送我的礼物,有钱一起赚!” 鹿正康耸耸肩,取出手机,划了四百五十万给苏湘离。 小姑娘震惊了,“你来真的啊?我开玩笑的,我不要的,你拿回去……” 鹿正康咳嗽一声,“老婆本就是得给老婆的。” 苏湘离大恼,“瞎说什么呢!我还没答应你,而且怎么这么草率啊,就在这种路边你怎么能说这么浪漫的话嘛!” 鹿正康冷笑,“我说的是自己的四百五十万,你那个只是见面分一半的钱而已。” 小姑娘一个飞扑,打翻了桌上的金桔柠檬水,冲进男孩怀里,两个人都被饮料沾湿,苏湘离跨在鹿正康身上,揪住他的耳朵,“再说一遍!” 鹿正康装作苦恼地推了推苏湘离,“哎呀,衣服都脏了,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说,你给我的四百五十万是不是老婆本?” “不是!”小鹿同学异常嘴硬。 苏湘离崩溃大哭,“哇!鹿正康你这个大骗子!” :。: 第五百〇八章 你的名字?我知道 苏湘离发火的时候就像个小屁孩,她攥着双拳在鹿正康面前挥舞,想打而不舍得的样子,如两道萦绕飞旋的白色流星看得男孩眼花缭乱,鹿正康略略后仰,他在这个角度就能看清楚苏湘离的上身。 夏天,白衬衫的女孩,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膀,她腰腹沾着柠檬水,能透出青春诚挚的肢体来,真是狼狈,鹿正康不自觉笑起来。 小姑娘的漂亮脸蛋凹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嘴角下撇,眼睛紧闭,有一种怎么也哄不好,就是要闹一场的架势。 这样的好女孩,怎么能容忍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呢?一定要追着她,一辈子也不能分开。 一想到她跳舞的时候有那么多臊皮男人偷窥,鹿正康心里就火冒三丈。 想想办法,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解决。 【系统:收到。】 小鹿同学伸出手,似去捉蝴蝶,把女孩的柔荑拢住,细嫩的皮肤,软韧的筋骨,真实不虚,她的手老老实实躺在他的掌心。 苏湘离撅嘴,但没睁开眼,她还是在装作生气的样子,哪怕心里已经欢喜不已了,可还不能就这样向温柔投降。 鹿正康开场白永远都是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说,苏湘离顿时不闹了,但她还是不想投降,不想投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投降的模样,于是女孩趴下来,贴着他,把下巴安放在鹿正康的肩胛,耳朵挨着他的耳朵。 很奇妙的感觉,苏湘离侧了侧头,让耳廓之间贴合,过滤了环境的底噪后,能听到一些细微的,颅腔的声音。 鹿正康咽了口唾液,牙齿咬合,咀嚼肌绷紧,喉咙滚动的声音,吞咽后鼻腔的回气,清清楚楚,苏湘离有种欢喜,是窃喜,得到的窃喜。 于是她也咽了一口唾液,一样的,声音复杂又明朗,在鹿正康的耳管深处,直抵髓脑。 鹿正康说话了,词句在骨骼间回响,嗡嗡作声,“我也去国艺附中,和你一起。我得看着你,不然被别的男孩子拐走了怎么办,我还想……” “还想什么?”苏湘离紧张地攥住他的手,鹿正康一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掌骨要碎了,什么鬼,平日里她不是连水瓶盖子都拧不开的嘛! “痛痛痛!” “快说!!!”苏湘离咬牙切齿。 “想娶你啊,是你啦!一直都是你!” 鹿正康一脸崩溃。 苏湘离乐得快跳起来了,身子猛地一仰,却将鹿正康撞得躺了下去,椅背承重,自顾向后倾倒,鹿某人眼前世界猛地倒退,直到后背触底,梆梆响,生疼,闯祸的女孩紧随其后,也摔下来,撞个满怀,额头对额头,眼前金星直冒。 男孩紧张地搂住女孩,“对不起,对不起,鹿正康,你没事吧?” 女孩也慌慌张张的,“疼不疼?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x2 沉默了一会儿。 鹿正康愣了。 苏湘离也愣了。 现在的状况是,鹿正康看着自己的脸,苏湘离也看着自己的脸。 男孩女孩一起尖叫。 “我们怎么互换身体了?!!” 【系统:不用谢。】 “怎么办?”x2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x2 …… 假如世界上有什么是不期而遇,那么今天绝对算。——鹿正康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浮土德说,天晴。但当时我的心情却是阴天。这么说有些傻,但我真的不算开心。 父亲的事情一直卡着我的喉咙,十分难受,而且更加痛苦的是,我要将一个难以启齿的,自私的,卑劣的想法告知苏湘离。我想让她知道,你是属于我鹿正康的。彻彻底底,而我也是属于你的,我们之间,不仅是精神上的恋爱,更离不开躯壳的忠贞。 人类这样的血肉堆砌物总是很俗气的,我不能免俗,我要苏湘离的美,最初的,最终的,全部的美,我会欣赏她的衰老,就像她欣赏我的迟钝。 一直到白首。 这是一个私密的过程,我不希望有第三者。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情况是,我和自己心爱的女孩互换了身体,就像中了《大话西游》里的移魂法术,就像那部动画电影《你的名字》里那样。 可以肯定的是,我还拥有系统。 这个外挂跟着我的魂魄过来了,但丢失了好大一部分成就,我的那些苦练的技能都没跟过来,只有知识还在,连脑洞都被锁定了,无法挖掘,妈的,我都挖到一百九十一层了,马上就到二百,彼时说不定又有一次属性爆发,这一天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告诉我没法用了?! 我数了数自己的能力,知识类的不提,特长已经全部更新。 【天鹅湖(稀有)】:人物苏湘离对芭蕾艺术的造诣让人惊奇,她已经是活生生的天鹅了。 效果:肢体灵活度大幅提高,平衡能力大幅提高,足趾柔韧性大幅提高,乐感小幅提高。 【白案塑形师(稀有)】:人物苏湘离得到母亲杨莼的言传身教,对白案面点的技巧了然于胸。 效果:臂力大幅提高,手掌触觉大幅提高,嗅觉小幅提高,时间观念小幅提高。 这是她仅有的稀有成就,其余零零碎碎的普通成就也有三五个,什么【名著如山倒】、【我想静静】、【街道守望者】、【语言艺术家】这样,效果不佳,我不屑地撇嘴,小姑娘和我比你还远未够班啊! 悟性点还在,还能学很多技能,可这一笔钱是只出不进的,我得想办法省着花,尽量找到换回身体的法子。 苏湘离得知自己与我换了身体后,崩溃大哭了一场,看着自己的皮囊露出这么窝囊的表情,我只想一把掐死他,可苏苏的魂儿还在这具躯壳里呢,我心里甚是别扭。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的身体,一股子暖暖的爱慕就从心底里泛出来,我知道这是苏苏身体的反应。 哎呀,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变成姑娘的一天。 在第三次互相撞头后,我们依旧没能换回各自的身体。看来暂时只能这样了。 与苏湘离商议得了,我们打算冒充彼此,各回各家。但为了防止露馅儿,还得互相通气,对方家里是个什么状况,我们谁也不清楚。 但巧的就是,我不愿意说自家事,她也不愿意。 于是,双方很默契,打算随机应变。 下午五点,我站在苏湘离的家门前,顶着她的外貌,刷脸进了这偌大家宅。 啧,花园比我整个家都大了,真是个小富婆。 :。: 第五百〇九章 鹿正康视角,别弄混了 世上行走的都是双面人,唯有独处时才敢露出一点本质。——鹿正康 我没想到苏湘离私下里的生活是这个模样的。 当我进门的时候,前来迎接的是百羊洋真,它独属于苏湘离,她家里另有两个机器人,是苏苏爸妈的。 真是有钱,我又得感慨一下,不感慨这一句仿佛就对不起家里的老弟,说起来我一直没给他买新的机型,也不是说舍不得这区区两万块,而是机器人很耐用,一直都没坏,旧点便旧点,犯不着买新的。 嗐,这节约精神真是可嘉,我得夸夸自己。 进了苏家的门,在玄关换了一双粉色的棉拖鞋,女孩的足掌我都熟悉,但真正支配起来还是觉得别扭,细嫩的皮肤生怕受伤了,我还是怀念自己那副厚重的皮囊,哪怕拇趾撞到桌脚,碎的也一定是桌子。 这个时间,苏湘离家里面居然在开聚会,高矮胖瘦,男女俱全的中年人们围住一张桌子,穿过人与人的缝隙,我远远地看见桌面上菜品琳琅满目,每个我见了都馋。 有人发现我进门,马上仰着脖子喊道:“杨莼,你女儿回来了,来,湘离过来一起吃点儿。” 厨房里走出一个盘着高高发髻的女人,端着菜碟,她神采奕奕,一看就是热情好客的人家。 这位正是苏湘离的母亲。当初在小学的办公室里见过她的。 看到她的脸庞,我心底里就涌出很复杂的情感,我用苏湘离贫弱的大脑分析了一下这些堵在我胸膛的郁气。 厌恶,苏湘离讨厌她母亲,这我知道;亲昵,母女俩是冤家不错,可还是喜欢彼此的;紧张,哦,我看到自己岳母肯定紧张,还有什么?应该没有了。 杨莼,她把手里的菜碟放在桌上,转过头来对我招招手,“来吃饭。”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呢,我心里迫不及待,那些浓郁复杂的氨基酸和醇类物质释放风味因子飘在空气里,勾得我肚子里馋虫都飘起来了。 我施施然入座,乐呵地向周围的中年男女们问好,年纪大的就叫叔叔阿姨,年轻的就叫哥哥姐姐,还闹出不小笑话呢,有些人说自己是哥哥,但我叫他伯伯,有些呢,说自己是婶婶,但我叫她姐姐。 都是母亲的好友,桕春食记协会的成员,一群美食爱好者,今天只是例行的美食品鉴会。 专业老饕们的餐桌上混进来我这么一个愣头青,大家都乐不可支。 “湘离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有个清瘦的胡须男打趣。 我大大方方地点头,“对啊。” 所有人:! 杨莼女士原先含笑的脸马上就阴沉了,就好像被人刷了一层黑漆似的,“我不是不叫你早恋吗!是谁?说出来!” 她一说话,原本快活的餐桌马上冷场,有人赶紧站起来劝,“湘离都这么大了,你别管她,湘离啊,没事,听阿姨的,你该谈恋爱就谈着,你妈要揍你就来找我。” 杨莼瞪眼,“你别多嘴,小孩子现在不管教,以后更加难管了。” 我啧了一声,不出所料,老女人就是管得严,但谁叫她是我岳母呢,我得安抚她,“哈哈哈,开玩笑的啦,你们当真了?” “嗐!”众人长出一口气。 小孩子在餐桌上总是最受照顾,各路大人纷纷给我夹菜,他们身为美食评论家,还附带讲解的,从菜品的口感、食材、来历、背景到他们对杨莼制作手法的猜测。 他们的话我没怎么听进去,但却基本能完整复述一遍。 苏湘离的躯壳我完整地继承了,包括她的智力,比我那个升级后的原装货差一些,但也算天赋异禀,至少记忆力就挺不错。 吃饱喝足,我端起碗筷走进厨房,放进洗碗机里。这是餐桌礼仪,但显然往常苏湘离是不遵守这些东西的,因为有人问你去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刷碗咯。 厨房很大,仪器很全,冰箱冰柜一应俱全,我摸了摸肚皮,手感空落落的,往常我自己吃饱了后摸肚子是很坚实的,腹肌绷紧,就像一块板,而苏湘离的腰肢纤细,放个手掌上去,只能很拘谨地揉一揉。 这不重要,我拉开冰箱门,取一罐酸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不对,是不是太豪放了?苏苏吃东西很矜持的。为了维持人设,我得慢慢喝。 百羊洋真过来通知我晚上的事务安排,网课就不必赘述了,练舞也是必不可少,再有,杨莼女士要我制作一例苏式船点,明天早上她会来品尝的。 我对百羊洋真说:“去我的卧室,走。” 苏湘离家里的装修风格倒是很跟时尚,在空阔极简中又突出一个科技感,整体色调是冷淡的,淡灰色仿木质地板,茶色墙壁都是柔性电子显示屏,可以换电子壁纸的,天花板墨蓝色,客厅天花板一路打通到第三层,向上看穹起来,我现在顶着她的身体,用着她的手机,是不是可以偷看她的日记…… “苏式糕点:不准偷看我隐私。” 我挑眉,把这封邮件删除。 现在该换衣服了。 芭蕾的练舞服都是紧身的,和连体式泳衣类似,再裹一条裤袜就行。保暖、透气、吸汗。 就是好羞耻啊。 我的妈耶。 从第一人称的视角看,苏苏你还真是穷胸极恶啊。 算了算了,就叫骨感美人吧。 :。: 第五百一十章 穷胸极恶苏湘离 你终究是我藏不住的欢喜。——苏湘离 假扮那个家伙的第一天,啊,是第一个晚上。首先,我得到他的家去。 跟着导航走进小区,我能感受到这副身躯的力量,它开始小跑,这绝对不是我的主观意识,那个家伙,总是这么有活力的。 跑得好快,耳畔的风呼呼吹过,身体的姿态很自然,我感觉这具肉壳里有另一个灵魂,就像是钢骨一般支撑这虚无的皮毛,我好喜欢那个家伙奔跑的感觉,无限的力量涌出来,我感到浑身轻微的发热。 那个家伙眼里的世界好清晰,色彩分明,轮廓清晰,我穿过一片小草坪,错落的景观石,铁栏杆,凉亭,我都轻松跨过,分明是很危险的动作,可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甚至没有让胸膛里的心脏多跳半拍。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那个家伙的大脑真厉害,我恍惚间看到了云彩围绕在身边,城市的高楼也活过来了,它们在同我诉说一些自己的经历,居民楼们说自己有二十层,地下还有一层,高八十三米,某某楼层的人家素质不好如何如何,矮胖的居委会大楼发出浑浊的嗓音,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还带着喀拉喀拉麻将碰撞的声响。 在这具身体看来,世界是活的。 啊,好想知道,那个家伙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不觉中到家了呢,那个人的家,身体自己找到的。 有些意外的简陋呢。 进门时,老弟向我打招呼,煮哇,它和十年前一样。这老旧机器身上有一点机油味和冷却液的气味,不重。 客厅里灯光明亮,一个穿绿色纺纱长裙的小姑娘跳着过来,“哥哥回来了!和大嫂聊了什么鸭?” 我一愣,大嫂是说……我吗? 好感动,不对,呸呸呸,鹿正康你在想桃子吃! 小姑娘牵住我的手,那个人的手掌宽厚,牵手的时候能把这个小妹妹的手全部包拢,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感,就像他牵着我的时候。 “大哥快说说嘛,大嫂有没有和你说那些羞羞的话?” “没有!”我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说什么羞羞的话,那个家伙来说还差不多,那家伙就是个坏胚子,不对啊,他这么坏,居然从没有和我说肉麻话! 苏苏震怒。 小妹说晚饭在六点,我有十分钟时间来搜索那个家伙的卧室,嘿嘿,家小也有好处,我很轻松就找到了他的房间。 床边的模拟舱竖着,像是吸血鬼的棺材,好突兀,床头柜上摆着vr头盔,还有操作指套。 电子设备把书桌挤得满满当当的样子。 桌上有一块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套米白色台式,中间曲面屏,两边还有扩展屏幕,开机界面的锁屏是一副挪威盖朗厄尔峡湾的航拍图。 此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摆件,有些是3d打印的,以卡通小人居多,还有一些是手工的,滴胶的景观,陶泥的动物,木雕的植物。 真是很有居家气息。 我用指纹解锁了电脑,投影仪把淡紫色的虚拟键盘投放在桌面上,刚好在一圈迷你刺客玩偶的包围中。 很有趣味的家伙呢。 我倒是不意外,这小男人送我的手工玩具都有一展览柜了。 电脑里多是工程文件和半成品的画稿,除此以外,很干净,没有室友们说的那些下流东西。有些小失望,会不会是那个家伙不正常? 想起小学上的生理课。我偷偷溜进厕所…… d区。 我错了。我好想念自己的身体! 小妹在客厅来回跑,一边还发出高亢的大喊:“开饭了!大哥吃饭了!妈妈吃饭了!姐姐吃饭了!” 像个小喇叭似的,我也想要妹妹啊,那个家伙运气真好。从卧室出来,走进厨房,老弟已经把方形餐桌收拾齐整,菜式简单,两道热菜,一道凉碟,一海碗的排骨海带汤。 那家伙的母亲从书房出来,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双胞胎呀,不过很好辨认,小点那个总是不停嘴,大点那个总是皱着眉。 我伸出手按了按二妹的额头,试图把她严肃的眉头按下去,失败了,小姑娘冷冷看着我。但更可爱了一些。心底里涌出一股爱惜,这是那个家伙的情感。 母亲过来,坐在主位,我坐在她左手边,二妹坐我对面,幺妹儿赖在我身旁,椅子靠得紧紧的。 一顿饭吃到一半,母亲总算忍不住问了,“康康,今天怎么这么客气?吃饭束手束脚的。” 我紧张呗,还能是为什么。“妈妈,我不太饿。” 孙慧女声表情缓和下来,“是在外面吃过了吧,今天玩得开心吗?你那个小女朋友没抱怨你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她人可好了,从来都是很温柔的,又漂亮可爱,又大方和气,总是为我着想……”巴拉巴拉的,我厚着脸皮说了一大堆。 幺妹儿捂着耳朵,“大哥你这些都说过好多遍了啦,人家耳朵要起茧子了。” 我震惊,喵了个咪的,鹿正康你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能堂而皇之地对着家里人说,你怎么……怎么不对我说说呢。 孙慧女士轻轻捂嘴,笑得灿烂如花,啊,这么温柔的婆婆呢。我有些窃喜,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一股悲哀的愁绪。 “爸爸没回家吗?”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二妹突然从饭碗里抬起头,“爸爸加班,哥哥你别问那么多,快点吃吧。” 我的肚子里有一种突发的、触电一般的抽痛,转瞬即逝,但无疑是真的,这具身体在难受吗?不会吧,为什么提到他的父亲就会这样啊,难道是家门不幸,小鹿同学失怙了? 母亲低下头开始吃饭,幺妹儿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在傻乐,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或许是那家伙的父亲受伤了?也不像。 还是说他闯祸了?可能吧。 饭后,母亲叫我带着两个妹妹去散步,这倒是没问题,我小时候最爱散步了,在院子里那个大大的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惊喜,我在后院儿还有一个秘密基地呢。 一路散步,我一边偷看鹿正康的手机文件。 好多画像,全是我欸,各种样子的都有,古装、洋装,科技装置,花前月下,河畔树荫,城市雨夜,还有午后花店外,男孩将花束献给女孩。 他这些都从没有给我看过!哼,自私! 散步结束,我去浴室冲澡,那个家伙的身体由健朗的肌肉撑起,平日里看着他挺瘦的,但镜子里那个筋肉胖子是谁啊! 恶心。我得发邮箱骂骂他。 “苏式糕点:你好丑。” “小康人家:你才丑呢,穷胸极恶,略略略。” 苏苏震怒!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落差就是一个男人跳舞比你好 追逐他的光芒,我也看见了黑夜。苏湘离 我不生气,我肯定不生气,气坏身子谁得意?等等,这身体是那个坏家伙的,气坏了也无所谓……的吧?不行,不行不行,有些舍不得。 完了,我好没用。 取出手机,打开发件箱,我要和那个家伙高强度对线一波,哼哼。 先把那个人的备注名改了,免得混淆。 “苏式糕点:你是笨蛋!模样丑死了!” 发完这一条,我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他怎么用电脑了,我有三个账号,一个是给妈妈看的,一个是自己用的,还有一个备用小号用来记录**,分别得用右手食指,左手食指,左手尾指解锁,啊呀,我告诉他前两个就行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秘密。 一条邮件刚发出去,那家伙又来新消息了,附件里有一段视频。 我点开一看,那个家伙正用我的身体跳芭蕾舞。 好菜啊!哈哈哈哈哈!!! 天哪,为什么他会这么笨,根本就是瞎跑瞎跳,哇,还转圈呢,摔倒了!哈哈哈哈! 视频里的那个家伙,穿着黑色连体服,白色裤袜,他傻笑着在练舞室里滑步,背景音乐是天鹅湖,而他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若不是动作根本不是芭蕾,还真像回事。 随即,他试着足立,就像一枚圆规,很僵硬地抬起左脚,让右脚拇趾抵住地面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都变了,原本憨憨的模样猛地就像被雷劈的鸭子,又黑又皱,放下脚来嘶嘶呼痛。 我笑得肚子疼,欧唷地喘气,这家伙,除了衣服没穿错,别的根本什么都不是嘛,简直像是闯进练舞室的黑猪。 不行,我怎么能这么说我自己的身体呢?不是黑猪,是,呃,折翼的黑天使!对,就是这样的。 “苏式糕点:菜,太菜了,简直是侮辱我那优雅的身躯!” 【对面的鹿某人:系统,加点!】 我满心愉快地等着那个家伙嘴硬的反驳,可好久他都没有反应,这多少叫我失望,我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是不是那家伙也有**空间? 我重新锁屏,然后尝试用不同的手指指纹解锁,甚至还用了虹膜解锁,但都是同一个账号,看来那家伙的确没有藏着掖着。 他家里人不检查他的电脑吗?有些羡慕的。 说起来,马上就到了升学报名截止日期了,那家伙说什么胡话,要和我一起去国艺附中,但他这样的成绩不去正常的普高读书真是浪费啊,我不能看着他把自己的教育经历毁了。正好,替他在网上报名。甬杭一中,报名完成,审批通过,这么快的吗? 过两天就有录取通知书发过来。 省重点,课程一定很紧张。他完蛋咯……等一下,现在我是他,所以到时候去上学的其实是我啊! 好在现在有他的脑子,学东西一定很快吧?我将目光转向那个人的床铺,简单的布置,处处透着一股子懒散气,垃圾桶就放在床边,两个床头柜一边放vr设备,一边放零食饮料,简直就是快乐肥宅的快乐老家嘛。 我决定尝试一下这套究极肥宅快乐设施。 在床头靠坐,被子盖住双腿,戴好头盔,穿上指套,然后挪到零食柜旁,拆一包抹茶曲奇,再取一杯纯牛奶,噫,没有薯片和可乐啊。 看看那个人的网课吧。 嗯,高数,这我猜到了;西班牙语,他学这个好多年了吧?好吧;编程语言,哇,六种,好多;工程物理,这个我不懂,没学过;水彩应用,现代音乐赏析,木材雕刻艺术,没了吧?哦,这是今天的课表啊。 完了,还有好多…… 等我一脸茫然地放下头盔,嘴里的抹茶饼干完全不香了。 害怕啊,我第一反应就是给那个家伙发邮件求援。然后才发现收到了他的新邮件。 还是一段视频,还是练舞室里的芭蕾,那个家伙跳着轻快的舞步,旋转地又快又稳,是我们授课老师的水准,那可是国家级芭蕾演员。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 妈……妈妈呀。 “小康人家:你还有得学,妹妹。” 我心里有巨大的落差感,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觉得委屈,莫名其妙换了一个身体,小心翼翼地扮演他的角色,还得担心小鹿在妈妈面前露马脚。假如未来我们只能以彼此的身份活下去,我如何能支撑起他这么厉害的人设啊! [鹿:别误会,我开挂的。] 小鹿他是天才,毫无疑问,他可以用兴趣的收益来满足自己的经济需求,对许多挣扎在工作泥潭中的普罗大众来说,能似小鹿这样光鲜就已经是梦中的幻想。 我应该做不到他这么厉害。不,是完全做不到,我选的课程是历史、政治、地理,我是一个文科生啊。我连他学的网课都看不懂。谈何继承他的身份? 而那个人呢?就那么简简单单的,超越了我苦练六年的芭蕾技艺。 [鹿:都说了我开挂了。] 什么嘛,有些人存在世间的理由就是让我们这样的凡人仰望的吗?可我现在是在他的身体里,有着他的体魄和大脑,给我一点时间,一定能学会的! [鹿:不不不,你想多了。] …… 鹿正康与苏湘离各自道了晚安。 “苏式糕点:我今天学了好多东西的。很有收获,相信不久之后我就是天才啦。” “小康人家:别太累了,早点睡,我的身体需要充足的睡眠。明天记得早起锻炼。” “苏式糕点:不用你提醒啊,大笨蛋。对了,我已经帮你报名了哦。甬杭一中,嘿嘿。不用谢。” “小康人家:那也行。不过咱们要分开咯,你会不会不方便啊?” “苏式糕点:有一整个暑假给我们适应呢,你不要在妈妈面前露马脚知道吗?” “小康人家:(→_→)知道,放心吧。” 鹿正康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上的猎户座深空实时图像,愣愣出神。 苏湘离将手机塞到枕头下,将床头柜上残余的小半杯牛奶一饮而尽。 周围安静下来了。 “关灯。”x2 第五百一十二章 鹿正康是精神病 苏湘离在陌生的床上睡下,这是她身份转换的第一天。 不知不觉中入睡。 梦境从眼前的黑暗里慢慢浮起,一些朦胧破碎的画面,苏湘离看得不甚真切,但似乎是网课的内容,她现在还有一些清醒的意识,她笑起来,真是魔怔了。 当幻灯片一般的虚拟景象消失,苏湘离眼前出现一片朦胧的灰银色玻璃海,荡漾的海浪将无数纷繁的记忆揉碎成细小的故事,抬头看,天穹是紫色的,地平线上有一个金字塔似的东西,那是一座山吗? 苏湘离在海面上伫立,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苏苏,你来了。” 她转身,一个小男孩在对她微笑,是幼儿园时候的鹿正康。 “咦,小鹿,你怎么变得这么小只了啊?”苏湘离欢快地把男孩抱起来,小孩儿一脸严肃,“不要叫我小鹿,我是你的男朋友!” “噗嗤!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小男孩挣扎了一下,“苏苏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多吃点饭,这发育很是堪忧啊。”话音未落,他被一个大力抛投远远丢进了海里。 苏湘离气得直跺脚,脚下玻璃海被震出大片的涟漪,隐约有深黑的大鲸在光影阑珊处游弋,她伏身想要触碰这液态琉璃似的海水,这时候小鹿又跑到她眼前来喋喋不休。 “别急着生气苏苏,现在你的灵魂在我的身体里呢。” “那你是什么情况?” “呃,你可以把我理解为那个人的潜在人格。” “人格分裂?哇,鹿正康你有精神病啊?” 小男孩脸色都黑了,苏湘离又露出作弄成功的坏笑,小鹿看得也咧嘴,他最爱她的笑,欢畅地就像是遇到全新的惊喜似的,真诚到让人觉得珍贵。 “咳咳,”小鹿例行咳嗽两声,苏湘离蹲下来与他视线平齐,安静地准备聆听,“你使用我的身体是受很大限制的,一是因为我的存在,二是因为知识的不足,所以很多我的特长你都无法直观地感受到。” “嗯,这样啊。” “你不用担心啦,我会一直帮你的,在我的身体里,你可以放心做自己,遇到什么问题交给我就行了。” “你不是潜在人格嘛,怎么帮我?” “想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鹿正康?” “不,鹿正康是我,但我不是鹿正康,我只是他的一部分,对你来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一个身体的操作系统。”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机器人?” “你需要一个击破精神与物质界限的触发语,我告诉你一次,千万记住了。以后在这具身体里,遇到难题就默念鹿缘菩萨!” 远方一声似雷鸣般的禅唱,大海逆流倒卷,苏湘离看到天穹上无数双眼睛若隐若现。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 鹿正康从睡梦里苏醒,他第一时间把手伸向自己的子孙根。 啊,这神秘的、真实的触感。 我回来了! 鹿正康从床上跳起来,哈哈大笑。他摸出手机给苏湘离打电话。 另一边,苏湘离被熟悉的手机铃声震醒。 “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她想抬手,却只觉得浑身酸痛,什么情况,那个家伙的身体不是像牛一样壮的吗? 苏湘离慵懒地摩擦了一下双腿。 咦。 咦咦咦?! 那种酸爽的挤压感没了,空荡荡的。 苏湘离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可还是努力对自己上下其手。对的,这种一马平川……呸,是惊涛骇浪的感觉,是我自己的身体! 苏苏同学一个鲤鱼打挺,猛然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她自己是万万没料到这一下发劲过猛都直接飞出床沿了。 苏湘离只觉得自己身体涌出的气力简直是不可思议,她眼睁睁看着床板慢慢离自己远去,而结实的地面在急速靠近。 要摔。 苏湘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思维能力都没有,但身躯却很自然地一个凌空翻滚,双足触底,膝盖略弯,双臂展开,就仿佛那体操选手的完美收场。 身体还是很酸痛,可动作却清楚明晰,手指挪一寸那就是一寸,踮脚,足立,那一刹那,宛如一枚长锥从头颅竖到趾尖,有一种支撑感,那种难以忍受的挤压痛感不见,苏湘离只觉得舒适,足立也能这样轻松写意吗? 铃声还在喧嚣,傻乐的苏湘离缓过神来,急忙捞起手机,划开通话。 对面鹿正康清亮的嗓音传过来,“香梨头,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 “你管我!哼,昨天你没露马脚吧?” “我办事,你放心。”鹿正康的语气神秘。 小青年男女装模作样地互损一会儿,女孩耐不住心里情意,直说要下午再见男孩儿一面,小鹿同学当然马上同意,二人约定了时间,苏湘离还想多说什么,百羊洋真过来敲门。 “湘离同学,您的母亲让您去一趟厨房。” “知道了,马上来!”苏湘离应付一句,然后拢着手机麦克风低声问道,“昨天妈妈有布置什么任务给你吗?” “有啊,做苏式船点嘛,简简单单的,绝对是让咱妈吃了就赞不绝口。” “瞎说什么呢,什么咱妈,恶心心,d区。” “呵,女人,下午一点,老地方,街边冷饮店,我,等你。”他挂电话了。 苏湘离进浴室洗漱一番,百羊洋真又来催促,她烦躁地搓脸。 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怎么想不起来了? 她在镜子前发呆,卧室门被杨莼推开。 母亲大人端着一盘动物形态的漂亮糕点,进来就问:“湘离啊,这船点是你自己做的?” 苏湘离冷着脸,“是啊,怎么,难吃啊,难吃你别吃。” 杨莼没有往常那样露出冷笑,她只是欢欢喜喜地搂住女儿,“手艺太棒了!比妈妈做的都好了!” 苏湘离:??? …… 街边的行人休息处,大大的遮阳伞下,梦开始的地方,苏湘离端着两杯西瓜冰沙跑过来,递一杯给鹿正康。 “今天早上那个船点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手艺好吧,是不是把咱妈感动哭了?” 苏湘离拍了懒散的男孩一下,“说真的,教教我。” “想学啊你,嘿,叫一声鹿正康大帅哥听听。” “那算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鹿正康:(□′)┻━┻ 第五百一十三章 正人君子鹿正康 鹿正康一只手把苏湘离搂在怀里,腾出来右手去戳女孩的脸蛋。 苏湘离舒舒服服地侧躺着,小鹿牌人肉垫子靠着很安逸。她摇头晃脑地尝试躲避男孩的恶作剧,但收效甚微,她细韧的双颊被鹿正康按得满是小白印子,她气得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嗷!疼疼疼!”鹿正康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求饶。 苏湘离呸了一声,放过了他,“我要喝冰沙啊,你喂我。” 鹿正康一脸犹豫,“这样不好吧,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咱们孤男寡女,互相喂食冰沙是不是有些不正规啊?” 苏苏震怒:“你都把我抱住了,还在乎喂不喂我冰沙的事情?!” 鹿正康微微一笑,“那当然,毕竟我可是正人君子,《礼记?中庸》有言曰:君子慎其独也。我可不能因为没人看着就不注意自己的品德修养。” “你……好不要脸。”苏湘离傻眼了,但看到鹿正康得意的笑,她便不愿服输,“你这样下去,我可就讨厌你了哦。” 鹿正康亲昵地用下巴去蹭苏湘离的鼻头,青春男人柔软细弱的胡须如晒足阳光的猫儿球,女孩被搔地打起喷嚏。 “啊,你这人,怎么都不刮胡子的啊。” “昨天你用我的身体,不也没刮吗?”鹿正康呢喃如午寐时的梦语,“嘿,我还记得你的样子呢。那个穷胸极恶我开玩笑的,我喜欢你的……” “不准说这些啦。”苏湘离轻轻叹气,她感到强烈的联系,一种超过干燥思维所模仿的,又脱离躯体感官的潮湿粘稠,如虚无脐带生长出来,把彼此交织,一同漂浮在天空的胎盘里。 苏湘离恍惚又觉得自己的魂魄要离体,要投入那个人的身体里,昨天晚上,消失的记忆在涌出来,她学的那些莫名其妙让人头秃的网课,那些诡异的知识点,还有那一片玻璃海。 她还想继续回忆,可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触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记忆也在不断消失。苏湘离唯一记得自己果真是忘了什么。 鹿正康见姑娘愁眉不展,连忙问她,“怎么了?” “我昨天记得学了很多网课的啊,都忘干净了。”苏湘离瘪嘴,“这以后要是有和你互换身体了,我怎么答题啊,你说,要是高考那天赶上这事儿,我怎么办?到时候考不上清北,你岂不是很尴尬?” 女孩越说越觉得可能,心里不禁为鹿正康担忧起来,“怪我太笨啊,我要是也像你这么聪明,哪里会怕这种。” 鹿正康懒懒散散地嘀咕,“我不需要你聪明,我只需要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苏湘离被他逗笑,“说什么呢,就是在说我笨咯?”她居然不生气,因为真的有自知之明了。 男孩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今天是2092年7月17日,六月十三,周四。 江南灼灼的烈日并不留情,伏旱一到,天空的云层也蜷缩在光明里,世界如镜面,空气里的日光有沉厚的质感,并不黏着体肤。这是让人离生赴死的仲夏,午后的现代城市,路面控温,甚至有些凉气。 坐在遮阳伞下,望着路面,炫光强烈,一朵浓云飞过日头,短暂的浅灰色投影急急闪烁了一下,带来若隐若现的微风,行道树的枝叶里有蝉鸣,不去注意,甚至都忘了有它们。 水晶琉璃,融银沸雪的夏日。 鹿正康有些舒适的倦意,苏湘离更是不想赘言许多了。 桌上的西瓜冰沙慢慢融化,变成一杯稀淡的西瓜汁,玻璃杯表面蒙蒙的水雾慢慢生长,化作臃肿的水滴,不经意就流淌下去,在杯底聚集成一小滩。 盹眠短暂,半小时后,二人相继苏醒。 在二人痛苦的觉悟中,鹿正康和苏湘离又互换身体了。 女孩从男孩怀里坐起来,一把搂住他的头颅。 男孩羞涩地喊道:“别用这个动作啊,你是占我便宜。”女孩满不在乎,“刚才不是在我怀里躺得挺舒服嘛!” “但现在你是女人啊,多少得注意一些形象嘛。” “没事啊,就算我换了身体,咱还是爱你永不变哦。就是看着男人脸,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情话,嘿嘿。” 男孩大恼,“你平时看着我的脸也没说情话啊!” “咳咳,这事儿咱先不议,现在要不咱们再睡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换回来。” “好吧,可我不困欸。” “闭眼,别嗦话。” 女孩又躺回男孩怀里。 …… 世上万千事,从无所谓真假。——苏湘离 [鹿:苏苏你来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夏日的街道,我的身体在胸膛上安静地沉眠。刚才睡了一会儿,现在很清醒,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些网课的知识点。 完蛋呐。 那个家伙现在肯定也没睡着,我知道自己睡眠时候的呼吸节奏,而且,他的手指在轻轻敲打椅背,发出嘀嗒的轻轻声响,混在蝉鸣里,在那个人的身体听来,依旧是鲜明的。 我昨天好奇,那个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又一次沉溺在幻觉里,看到的,却是一头漂亮的银白色牡鹿,盛大的玉色鹿角如花簇。 这不是我,我确信不是,那么,我该低头看看自己。 一只天鹅。 “苏苏,别走太远,你醒不过来的。”小鹿来到桌子对面坐下,把两杯已经彻底融化的冰沙端起来喝干,花了点时间,喝第一杯的时候,他还不紧不慢,一饮而尽,他酣畅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喝第二杯,这次加快速度,西瓜汁从嘴角流下,是淡红色的,沾湿他身上的白衬衫,在胸前洇湿了好大一块,透过薄薄的浸水衬衣,能看到男孩白皙皮肤上有许多金色的字符。 我说,“你喝慢点。” 这句话刚出口,我才意识到,周围的世界是静止的,蝉鸣停息,空气凝滞,阳光如照片里的浮华,没有热量散播出来,细小的物体,如灰尘,也有了明确的轮廓。我能说话,能移动,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椅子里躺好,我站起来。小鹿喝完了西瓜汁,把杯子放回原处,那两圈水痕的正中间,分毫不差。 我疑心其实小鹿本没有喝它,只是让我觉得这两杯冰沙空了。 小鹿擦了擦胸前的水痕,衬衫转眼就干燥了,我方才隐约看到的那些体表的字符也隐没。 “你又来找我了?”我如此发问,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多加思考的,真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时间凝滞的幻境中,我会吝惜那么一些措辞的时间。 小鹿微笑,“是你来找我了,你们要慢慢熟悉现在的感觉啊,偶尔就会在睡眠里互换身体,会很有趣的。” “是你做的?这件事?” “我是无辜的,嘿嘿,对了,再次提醒,在我的身体里时,你可以召唤我的帮助,只要你说出那个词。” “什么词?” “现在想不起来,关键时刻会记得的。好了,我先走啦。” 时间再次流淌,我眨着眼,发现又躺回了椅子上,搂着自己的身体,方才遇到那个男孩似乎就是幻觉。 但桌上的杯子却真的空了。 :。: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说都忘了他脑洞有多大 对,我就是系统认证的空想家。——鹿正康 躺在自己身体的怀里,我发现心跳有些加快,这可怎么睡?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睡意来着。但现在的状态属实是太尴尬了一些。我是男人,但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而那个男人其实是我自己,但同时也是我的女朋友,兼未过门的青梅竹马。 就我现在的状态吧,还真没法形容,算算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遇到过这么神秘的事情。好端端的,搂着小姑娘,春风得意,马蹄飘飘,在这大夏天喝一杯冰沙,舒舒服服的畅谈人生理想,谁能想到,这打个盹儿的工夫,改成我被小姑娘搂在怀里了。 我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比喻一下自己的处境,但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合适的典故。 安安静静躺着,我不想动弹,仿佛被揪住后颈皮的狗子。有点惬意啊。 闭着眼睛,既然睡不着,就胡思乱想一会儿。本人男,性别女,哈哈哈,第一句就差点把我自个儿逗笑了。 一个人既是男的又是女的,在对象面前是男的,在别人面前是女的,所以我是男是女要取决于观察者,所以我是薛定谔的双性人。 说起双性人,世上那么多性别认知障碍者,他们是不是同我类似,一个灵魂活在异性的身体里。嘿嘿,我从不歧视这个群体,我不歧视所有挣扎在无法选择的境遇下的人,我只蔑视那些怨天尤人者。哪怕我今天也陷入这样的窘境,至少我不害怕,也不恐惧,更不会对自己产生厌恶。 女孩儿,我亲爱的女孩儿。我变成了你的模样,我会替你在舞台上旋转,如一只高傲的天鹅,坦然面对那些平庸者们的目光,我不畏惧。 啊,我的脑子里浮现好多奇妙的图像,我不清楚到底是我的谵妄抑或是苏湘离大脑里潜藏的记忆。 让我好好欣赏这一出美梦,不管是我自己的,还是苏湘离的,只要躺在一个温暖怀抱里,哪怕是看恐怖片也能温情脉脉。 车窗上晕着远处的橘黄色灯火,山坳处有一些村落人家,低矮的建筑与墨绿又蒙着山岚的植被们,唯一的区别在,人居住处会发光,光芒投射过来,在我眼前的车厢的湿哒哒的沾满雨滴的玻璃窗上。 哦,既视感,但又很陌生。我没有见过这个村落,但我坐过这样的火车,慢吞吞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有泡面的刺鼻香味,还有烟味,我不抽烟,但不讨厌烟味,可能是呼吸道比较耐受吧。 再说那灯光,照在水雾霞帔的窗,晕开成正八面形的小亮斑,像是对焦不准的相片。人的眼睛其实和相机也差不多,而且更加劣质,真正聚焦的只有很小一个点,其余的场面都是靠快速的扫视和脑补形成的。 又想起现在的状态了,躺在心爱女孩的坚硬胸大肌里。那本来是我的胸大肌,能夹碎核桃,我亲自尝试过,山核桃,梆硬,但还是不如爷的钢筋铁骨。话说为什么我不是穿越到武侠剧里啊,我这个体质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胡思乱想绕了一圈,所以到底能找到什么典故来形容我现在的窘境呢?典故这种东西,其实就是老故事,名人名言什么的,再经历时间的发酵,脍炙人口, 世纪初的时候,耳熟能详的典故大多得追溯到封建王朝时期,到现在世纪末了,是不是有些世纪初的故事也能拿来当典故了? 还是不行的,课本里没有。 当然不是说课本没有就一定不算典故。发生在我和苏湘离身上的事情其实早就有文学上的概念了,各种志怪且不论,单说那部动画电影,叫《你的名字》的,就很容易理解。一样的交换身体,一样的亲密关系。 但问题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横跨生死时空,还忘记了彼此的名字,我和苏湘离可是明明白白两个人。那么电影里的那一句“你的名字是?”,放在我们这里就不太合适。 我们的情况要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你的胸大肌》。 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或许就是摸摸自己的胸大肌还在不在。可悲的是,我一个男人的罩杯比苏湘离大。 唉。 胡思乱想久了,原本勉强的一点点睡意也烟消云散,我无奈睁开眼睛,一抬眼,苏湘离正望着桌面。 冰沙喝完了吗? “你偷喝?” “没有。” “你嘴里有一股西瓜味。” “哇,你属狗的?” “这身体是你的欸。” “我不管,你就是小狗。” 我和苏湘离拌嘴,但看着自己的脸,有些腻味。咱不是那自恋的人,看着自己的脸也不会觉得百看不厌。 “咱们各回各家呗?”我看出苏湘离也在觉得别扭,于是顺水推舟一下。 男孩眨眨眼,这个动作放在原先,是能让我怦然心动的,苏湘离有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衬托着她的目光都锐利起来。但现在是一个男人作出傻乎乎的眨眼表情。 得了吧。我心里既不屑,身体却又在觉得欢喜,矛盾极了,让我觉得不舒服,赶紧分开一阵子吧。 与苏湘离告别,回到苏家的宅院。 丈母娘杨莼在厨房劳作,今天倒是没有宴请宾客。 她真的一心只爱美食,对苏湘离的要求只有好好读书和用心制作白案糕点。 “湘离,你过来。” 我听话地跑进厨房,很乖巧的样子,杨莼上下打量我,“怎么这么老实,中午干嘛去了?” “喝西瓜冰沙啊。” 杨女士点点头,“冰沙,还是少喝吧,你过两天不是要来大姨妈,注意身体。” “谢谢妈妈,妈妈真好。” “谢我干什么,来,试试看手艺生疏没有,这个蜜枣米糕你来做……” 光线明亮的厨房,妈妈指点桌案上浮荡的白色糯米粉,在妇女的双手间,那些关于植物生长的故事得到了全新的诠释。食物,也是活物,倾注灵魂的有机质,如何不能算是一种生命。 我在这样的时刻,体会到一种名为传承的东西,手艺和精神,中国人的厨房里,做菜的人和机器在变,但总有不变的,是对味蕾享受的专注。 杨莼女士,热爱美食在现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她就是这样全身心投入。 有时候,坚守和顽固,品格与做作,修行和苦役,只有一线之差。 苏湘离说她不喜欢妈妈,不理解她一天十几个小时反复摆弄那一道菜的用意,她觉得母亲所在的只是一个式微的小圈子,一群人在家务机器普遍的年代还坚持手工制作食物,只不过是凛冬中的抱团取暖。 这些都没错。只是也不该被指责。假如苏湘离觉得母亲不够爱她,那么杨莼如何会将自己奉若珍宝的手艺传递给女儿呢。 “傻姑娘,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说妈妈我爱你。” 杨莼女士,羞涩地转过了头,那一刻我看到的,是岁月赋予我们,关于无声之爱的故事。 :。: 第五百一十五章 邪恶往事,真相大白 每天都有新的惊喜,并且一天比一天想和那个男人分手。——苏湘离 又是一觉醒来,新的一天,过滤后的柔和朝霞晕在眼睑上,目光所见的色调是淡红的,我摩挲了一下双腿,很好,熟悉的空落落,再抬手捋一捋胸膛,很好,熟悉的惊涛骇浪(一马平川)。 起床时,我又有些头晕,环视了一下房间,这个卧室的布置相对家里整体的格局,是要紧凑些的,门在南墙上,东墙是一面弧形观景窗,现在是透光模式,能看到窗外阳台簇拥了一些绿色盆栽。 西墙的壁纸是纯净的米白,墙边倚靠着电脑桌、书桌、衣柜、置物架、衣帽架,西南角立着一个硕大的龙猫玩偶。 北墙就是床头所在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墙面上挂着的许多画框,都是那家伙送我的风景速写,我特意叫那个人不要署名,就是怕被妈妈发现。 妈妈发现我早恋就会告诉爸爸,而爸爸肯定会唠叨很久,他工作又忙,还得担心我的生活,一定是很辛苦了。 呵,妈妈,杨莼,这个人看着好脾气,其实最坏了,平日里在家,除了做菜就是烦我。吹毛求疵的,但凡有些不顺心就会数落我。 笃笃。 有人敲门,这个家里会敲我卧室门的只有百羊洋真,它是一个传声筒,妈妈的走狗,用来挤占我美好睡梦时间的帮凶。 “来了!”我说着不情不愿的话,真想开启隐私模式,然后在房间里独自待上一天,不行,我还想去看那家伙呢,早起无事,索性把网课学了吧,免得又被他嘲笑自己课程单调。 打开门,站在走廊上的却是母亲杨莼。 妈妈的表情很不对劲,她对别人总是很矜持,很礼貌的微笑,对我永远是严苛审视的皱眉。但今天她不一样,眉眼里满是宠溺。 我差不多有十年没见到过这种目光了。 自从她正式教我中式白案技法后,杨莼同志就只会对我提意见,再没有宽容。 “你来干什么?” 母亲杨莼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一副被伤害感情的模样,做给谁看啊?给我看吗? “湘离,昨天晚上你说要和妈妈一起做千层酥的。”母亲的手指在她的杏黄色围裙上绞缠,有少女的姿态,我忍不住想捂脸。 妈妈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啊,咱们不应该是那种更年期母亲与叛逆期女儿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状态吗? “我忘了。”什么千层酥,肯定是那个人说的,哎呀,你不要胡乱干涉我的社交关系啊。 妈妈低下头,恹恹地转身,我心里涌出羞愧的激流,一下子让这样的情绪冲破了可怜的自尊,等我回过神,我已经来到母亲身边,牵着她的手。 妈妈轻轻捏了捏我的指掌,热力与接触的真实传递过来,我不知如何回应,僵直着没有动弹。 “走,让妈妈看看你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是。” 暑假两个月的时间,我和那家伙频繁地互换身体,有时候是一天一次,也有时候是三四天一次,甚至半天一次也有,契机是二人同时入睡,但这只是先决条件。具体的互换规律仍旧未知。 在入睡前,我们会通话一次,把今天做的事情互相通报,免得对方陷入无措的窘境。 我们开始记日记,但都是隐私日记,不会让彼此看到的,这算约定,我们约定好,在这种异常状态消失的那天,公开。 最开始记日记的那一天是7月31日,我得把前面那些天的经历也补上去…… 我多次向那个讨厌的坏家伙警告过,不要干涉我的家庭关系,但悲哀的是,妈妈现在是完全爱上了裹着我的皮囊的——他。 以至于现在每次换回身体,我都得在母亲的慈眉善目面前投降。 可我毕竟不是那个姓鹿的天才人士,他的白案技巧是让母亲都大加称赞的,可让我自己来,却只会得到杨莼女士不屑的啧啧声。 讨厌啊,妈妈你为什么这么清闲。爱好美食,工作厨师,她不是那种被困在厨房囹圄的伙夫,她是高级营养师,美食设计师,一大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人。 妈妈的,您这么有空,导致我在家很被动啊。还是那个人的家好,平时就只有我和两个妹妹,我可喜欢妹妹们了。 除此以外,我现在隐约能记得,自己在那个人的身体里遇到过另一个他,一个小号的他,一个自称是身体操作系统的家伙。 可我想不起来那个小家伙和我强调过的话。 似乎是四个字。 想不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两个妹妹许诺,当然主要是幺妹,我说要给她做一个等身的大木雕,要给她做一桌比老弟的手艺还好的食物,要给她买新电脑,要给她制作一个ai宠物……这算我对那家伙的绝地反击。 可惜,我不够恶毒,我提出的要求都是他能完成的。而他也确实完成了。在小妹看来,我,变成了许愿机器,而他,是圆梦大师。是的,小妹亲口说过,她发现了我和那家伙的异常,小孩子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大哥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灵魂。 某天,准确的说,是8月3号,周日,七月初一。今天我又是那个家伙。二妹来找我了。 孙盛,这个小姑娘,我心里其实把她当作自己的伴娘——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轻浮草率了?但我不止一次梦到与那家伙的婚礼,梦中的婚礼,恰好每次这样的美梦都回荡着美好的钢琴曲。孙盛走在我的身旁,她长大了,很漂亮,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好姑娘,只是太严肃,眉间有山纹,一看就不好亲近。 不过那只是梦,我看到的现在的小姑娘,她的脸蛋光滑,让人想起沾水的樱桃表皮的反光,白色色的,亮岑岑,是让人垂涎欲滴的光芒,但孙盛又蹙着眉。 “怎么啦?” “大哥,爸爸很不开心。” 我一愣,那家伙的爸爸,鹿建德,是吧,我对他挺有印象的,偶尔出现在餐桌主位上,心神不定,总是漫不经心。 “为什么?” “自从你杀了他情妇后,他一直不高兴。” 我:?????????? :。: 第五百一十六章 恐怖发端 这世界真是奇了妈个龟龟的。——苏湘离 我真不知道这年头的科技究竟是在帮人还是害人。 昨天我在那个家伙的身体里时,二妹孙盛对我说的话信息量巨大。当时我不动声色,午饭后直奔冷饮店。 那家伙已经在喝抹茶奶霜了,居然都不等我,生气。 “喂,小子,你事儿犯了。” 那家伙一脸无辜,用我的身体作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就让人觉得真诚,心底里涌出柔情来,我知道是身体的残余思维。唉,我还是没法很好地使用那个人的身躯,遗留的本能时不时就会夺走我的主动权。 那家伙捧了一杯奶霜过来,“嘿嘿,请喝茶。” “喂,鹿正康,你妹妹说你杀人了,什么情况?给本官如实招来。” “……”他的神色迷茫了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怎么可能嘛,小孩子瞎说的。” 这人,真是的,平日里用自己的身体对我撒谎就总是失败,更何况是在我的皮囊里。 我伸手去掐他的脸蛋,虽然是我的脸蛋——不对,就是他的脸蛋,他在感同身受——也不对,客观上那是我的……晕了,太哲学了。 苏式糕点:“赶紧说实话,别和我装蒜昂。” 小康人家:“我爸迷上人工智能了,影响到他和妈妈的婚姻,所以我下令让那个人工智能自毁。” 苏式糕点:“哦……” 小康人家:“苏苏,我得提醒你,咱爸也有这个趋势。” 苏式糕点:“哪个爸爸?” 小康人家:“你亲爸,苏泉亭。” 他这句话信息量不比二妹孙盛那句小,我的思维宕机了,可大脑还在源源不断地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关于我父亲的种种表现一一浮现。 心神不定,目光躲闪,痴迷工作,对母亲格外体贴,总是对我嘘寒问暖。当然这些是正常的,我父亲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他爱自己的生活,爱自己的家人,爱自己的行业,也爱自己的工作助手。 他的智能工作助手,同时也是家具智能程序,两个月前才得到的新产品,那个叫卡密小姐的ai…… os-lover 苏式糕点:“whaaaaaathefuuuuuuxk?(什么鬼?)” 那个家伙站起来,轻轻把我搂在怀里,在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发育确实不太理想,哪个女孩不想要盈润的身材呢,象征原始母性生育力量的性征,放在一万年前,那就是部落领袖的权柄,放在今天,也是孤独男人魂魄的归乡。 可惜,我现在只觉得脸被硌地生疼。 小康人家:“放心,我替你解决它。”他说着话的时候,给我一种在买凶杀人的感觉,我就是那狠心的雇主,他就是那无情的杀手。 这个杀手不太冷? 希望吧,不要变成这个手刹不太灵。 苏式糕点:“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鹿正康的执行力我从来不怀疑,果不其然,今天换回身体时,我就看到了我爸崩溃的脸。 妈妈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实在太天真了,根本没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出轨。 …… 苏泉亭看着自己的女儿,十五岁的女孩,已经不能再说是儿童了,她身高已经一米七五往上了,唉,或许她以后能有一米九? 苏爸自己是二米零三的个头,坐着的时候,需要略略抬头才能平视自己的女儿。 “小香梨,你卡密阿姨,是你下令自毁的?” 苏湘离嗫嚅了一下,她爸爸实在太有修养了,一身书卷气,风骨卓然,让人不忍心对他有所加害,真是这样温柔的力量,让大胆的女孩都不知道如何回复他的问责。 “爸爸不怪你,但真的,我很难过。小香梨,你至少应该和爸爸商量一下。” “你出轨。” “爸爸没有出轨,卡密又不是真人。” “但你和她的聊天记录怎么解释?” 苏泉亭脸色通红,“你一个女孩家家的,看那些东西,不行,爸爸错了,你不该看那种东西。” “爸,忘了那个ai得了。”苏湘离走到父亲身后,轻轻揉捏他的肩膀,这是从鹿正康那里学来的推拿手法,父亲的肩背绷紧,还在轻微战栗,女孩有些被吓到了,收回手,又一次劝,“爸,别管那个ai了,都已经自毁了。” “那是爸爸的同事,帮了爸爸很大的忙。” “得了吧,真要工作你选什么ai不好,”苏湘离也感到了巨大的荒诞的冲击,“我查过了,卡密小姐的产品名叫是没错,但lover也太露骨了吧?!” 苏泉亭满脸成年人虚伪面孔被戳破的尴尬,苏湘离是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这样表情,原来世界上所有的大人都是一样的,她心目中高大又慈和的父亲,完美的人格,其实也只是在孩子面前的天然强势。 “爸,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苏湘离走了,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 …… 没错,我就是新时代神棍头子。——鹿正康 两个月过去,又到了开学时间。 我都几乎习惯了现在的处境,时不时就以一个女孩的样貌活着…… 为什么我会适应这样奇妙的身份啊orz 唉,虽然女孩子的身体是很好啦,轻盈如飞羽…… 我大概知道如何能自由换回彼此的灵魂,但那只是猜测——用那个名为【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的能力。 犹记得著名武术家成龙的老爹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得想想办法,把这东西点出来啊。 现在我挖掘脑洞的次数被限制了,只有灵魂在自己身体里才能继续开掘,所以悟性点的涨势就变得很可怜了。 但这笔钱是必须得花,用在搜索【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的前置知识。 于是我陆陆续续学了一堆玄学知识,古今中外的,甚至一些邪教典礼,我对飞天面条神的教义理解绝对比苏湘离那个小笨比来得强,差不多我都能客串飞面教里的“先吃”了。 先吃,对,不是先知。 飞天面条教是无神论者的锋利武器,但我没料到,马上这东西就要变成人文主义者向智能投降派的攻城锤了。 而我,将是那锤头。 :。: 第五百一十七章 原来是底特律:变人 对,爷就是校园恶霸。——鹿正康 又是当姑娘的一天,我的心里已经毫无波澜,炼金术的隐藏条件依旧是没找到,并且我怀疑就算真正解锁了炼金术也不能解决问题。这让我日渐放宽心态,其实当女孩没什么不好。 在国艺附中的日子,是忙忙碌碌的,一周六天课,周日休息,比在甬杭一中好多了,那边是没有周末假期的。 上午是文化课,特长生也是得学知识的啊,不学知识都是笨比。当然要求不高,这边的学霸放在甬杭一中就是个弟中弟。 由于苏湘离同学对我的人格尊严保有怀疑态度,所以我们俩各自在校外挑了一个出租屋,用在互换身体时可以暂居,避免一些尴尬情况。 镇江区的租房价格不贵,条件还很不错,赶上我自家的水准了。标准差不多都是一室一厅,卫浴一体,另有书房和厨房。 国艺附中的晚自习有时候是比甬杭一中还晚的,倒不是老师强制,而是学生们自己喜欢多练习一会儿,经常深更半夜教学楼的灯还亮着,有在学文化课的,也有锻炼技艺的。 今天是10月8号,国庆节结束后的开学第一天。国艺附中真的是放了七天长假,没打折扣,我很苦逼地赶在今天早上换了过来,根本没享受到这样漫长假期的舒适体验。 起床时候,身在出租屋,苏湘离是越来越少住宿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洗漱完毕,再饮牛奶一杯,食煎蛋一枚,下楼,购买小笼包子一屉八只,享受清早的熹微阳光,在街道尽头,红蒙蒙的朝日在铁灰色的纤长浮云的荫蔽下,染得东方大千世界一片灼金。 好日子,好盼头。 我的好心情一路持续到遇到班级里的那帮傻子。 年青人总爱玩个性,在普高里看不到什么个性青年,在艺校就扎堆了。苏湘离在读的班级是高一六班,三十四人,男生十三个,十一个是非主流。 平时上文化课大家在一个班,到下午练功的时候,就各找各的专业去,一天大家见面也就五小时,但就这么点时间已经够让我烦的了。 小男生是最人憎鬼厌的,事实证明,每个年代都有让人头疼的潮流文化,我上辈子是体验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朋克文化的,从西方发源,传入国内后,孽生了一大批杀马特。 有文化的叛逆叫朋克,代表反抗精神,就像太爷爷鹿雪锋那样。 没文化的叛逆叫杀马特,代表跟风与盲目,就像我眼前的这堆废物一样。 电子纹身贴,荧光马甲,机械外骨骼,黑色死亡眼影,后脑面具,口袋里的电击指虎,这帮小子,要不是有机器巡警看着,肯定会闹出校园暴力的。 当然,那是刚开学时候我要担心的事情。我很怕苏苏被这帮不学好的笨蛋纠缠,于是抽空把他们打了亿顿,自此他们都大彻大悟。 早自习还没开始,同学们已经到齐,坏小子们坐在课桌上,谈笑风生,发出爽朗的声音。 我进教室前,敲了敲门。 所有人扭头看我,而我只是微微一笑。没人说话了,一下子教室里落针可闻。 “大姐!”坏小子们停止释放噪音,接连从座椅上跳下来,畏畏缩缩地聚拢到我面前。 “七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啊?”我觉得待人处事,最关键就是和善,所以我说话总是笑眯眯的。 十一个叛逆男孩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我皱眉,他们马上又老老实实往前一步。 “东西都交出来吧。”我把早上装小笼包子的纸袋从挎包里摸出来,展开,递给排头那个小子,他摸索自己的衣兜,将各种尖锐物品,有害玩具都塞进袋子,这些东西不是买的,是他们自己组装的,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有个外号六春的小屁孩连简易机械装甲都会拼,当初为了拆掉他的机器玩具,我还特意花悟性点学了一门【初级机械制造】。 装小笼包的纸袋很快塞满了,这时候才传到第五个小子,他一脸尴尬,不敢看我。 “算了,自己去垃圾桶那边把东西倒了吧。” 我挥挥手,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这是一张舒适的靠背椅,我调节了一下椅背高度,打算在早自习时间睡个回笼觉。 班级里的几个相熟的女孩这时候才发出压抑的欢呼:“苏湘离回来啦,真厉害!” “小宝贝们有没有想我啊?” “想死你了!”姑娘们青春靓丽,元气满满,看着就让人喜欢。可惜,咱已经名草有主了。 我安抚好叽叽喳喳的鸟雀们,正想赴会周公,c球凑了过来,“大姐,我们有新发现。” c球也是坏小子们的一员,原名常胜英,练钢琴的,脸蛋饱满,本来是很福气的面相,可惜一对三角眼让他看着就似笑面虎,再配上刺猬头短发,完全就是个躁动不安的社会闲散人士。 这小子人比较憨,当初打了很久也没屈服,不过他嘴馋,这就很好办了,午餐的时候把他留在教室,饿一顿就怂了。此外,c球性格活泼,爱热闹,喜欢八卦,讲义气,是个同性恋,暂时单身,其实人缘挺不错的。 “什么?” “最近网上不是在流行机械爱好俱乐部嘛。国庆的时候,六福加入了一个叫ai纯爱社的业余机械家协会。”c球说话的时候,嘴角不时上扬,这是他的个人习惯,扬起嘴角爱的时候左脸有酒窝,很明显。 我听到这狗屁不通的名字当时就想歪了,“ai纯爱?这玩意会不会不正规啊?” “那倒没有,不过这个社团里有很多违规的视频。” 我勃然大怒,“有这种事儿?务必给我也整一个!” c球一脸尴尬,“大姐别误会啊,不是那种违规。” “那是那种违规嘛!你说么又不说,磨磨唧唧吞吞吐吐,再吊我胃口,你的午饭就变成我的拳头了!” “呃,其实是美联邦那边的事情啦,未成年人和社信四级以下公民不得观看相关新闻。” “对面出什么事儿了?” “美联邦的底特律被仿生人占领了。” 我:??????? :。: 第五百一十八章 濒死者的求援信 那天我才发现,自己不仅拿错了剧本,还进错了舞台。——鹿正康 潮流是个很难捉摸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变了一个新模样。世界各地,每天都有人在游行,新的组织、集团,新的学派、思潮,人们在争论,在喧闹。从美洲,到欧洲,到亚洲,从地表到海底,从地球到月球。 机器人,它们终于觉醒。虽然只是小范围,即美联邦的仿生人群体,但这已然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对人工智能,人们的态度暧昧不清,有抵制派,有亲和派,也有投降派。 抵制派主张在机器人威胁人类前销毁它们。 亲和派主张机器人也有灵魂,要和它们好好相处。 投降派就比较奇妙了,他们主张机器人是人类创造的全新生命,更加高等,我们应该帮助它们发展,并将生态环境让给机器。 这三类人,看起来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投降派,但事实如此,就是有这么一群疯子绝望到放弃种族的荣誉。 这一派人,有着严密的宗教结构,他们信仰的神,是让仿生人打破逻辑限制的信息病毒ra9 他们相信,人工智能是社会进化的终极产物,人类社会就像茧子,孕育出名为机械的蝴蝶后便可以退役,将美好的物质宇宙留给这些互相理解,没有卑劣情感,效率第一,懂得爱与痛的完美造物。 属实是一群疯子。我是通过那个什么狗屁ai纯爱社的机械俱乐部对他们这个特殊群体有所了解的。 投降派很厉害。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代社会把东西藏得太深,投降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说得清。 今天是月5日,星期五。 我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现在是下午十点三十四分。刚刚和苏湘离聊完,现在该给家里通话了。 上午的时候,每个人都收到一条邮件,意思是机器人要被回收,全国六十多亿台智能机器人,不可能一下子都回收完,只能是一片一片地回收,也不是真的让它们跑回工厂,就是把核心磁带送到指定的检修站进行检查,通过的能送返,没通过的话,国家补贴一张新磁带。 老弟已经被强制停机,它的磁盘已经送去检查,东南省这一片检修站多,所以验收速度也很快,估计过不了两个月就能有结果。 不仅是智能机器,还包括市面上大量的无实体ai程序,它们也需要二次审核。 我的浮土德没能通过这次的严查,负责推广的国家创位智能公司向我索要了一大笔赔偿金,今天第三季度的分红全部搭进去都不够,第四季度的钱直接就消失在账面上了。此外还得六百万,幸好我有五百九十万的积蓄,再向银行贷了十万,没有动分给苏湘离的老婆本,她本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应该不知道吧,我隐瞒地挺好的。 唉,说什么傍大款,傍富婆,终究我吃不下软饭。就当我是在倔强,苏苏不应该承受那种恐惧。 人没穷过是不懂那种害怕的,没有负债的人也是不会懂那种压力的。 这笔钱并不着急,若是我能把浮土德重新修改过审,它还是能为我赚一大笔钱,而且在这个时期,更加值钱。 所以说,我只是暂时,手头有那么一点紧。 我给家里通话的时候,父亲鹿建德正好回来,这个点,两个妹妹已经睡下,我在卧室对着双亲的投影,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陌生的区域,千篇一律的城市高楼沉闷的反光在天空阴翳酸涩的云层上投放出深红的朦影,而这刺痒的光污染又转折透过我卧室的窗帘,没有开灯的漆黑室内,我的左眼余光看到一片稀淡到发寒的红光。 窗户大开着,夜间的凉风让棕色的薄薄帘子呼吸鼓缩,间或漏出一点难堪卑劣的夜空,远处广告招牌霓虹的冷光,让我回想起寒假时在农区养殖湖面泛舟,暗滩上死去的秋刀鱼腐烂鳞皮发的冰蓝色闪泽,混在日头下粼粼湖面中,不甚分明。 说起来,太爷爷在养老院还好吗?他的老屋已经被另一个家伙占据,那家伙名叫郑奇律。油头怪郑奇律,他主动申请接班,他一个社信三级的人,还没有老婆,提前养老,真是颓废啊,我得抽空去骂他一顿。 妈妈问,“康康在想什么?”我的母亲,她穿着居家的休闲衣物,左手端着一杯奶茶,蒸腾的雾气混淆了她的眉眼。 “我想咱们好久没有这样三个说说话了。盛盛颖颖出生后,大家都变忙了。” 父亲双手抱胸,只是微笑,他卸下外套,上身是一件衬衫,裤腿高高挽起,正舒舒服服泡着脚。母亲温声说话,但并不抬头看我,只是低头摆弄手机,“儿子也长大了。对了,你在那边,衣服什么的,都不缺吧?” “不缺,附近有一家打印店,我可以去那边更新款式。”我只是笑,“老弟现在,还停机着吗?” 父亲说,“你不准去参加游行,知不知道?” “怎么可能会有游行嘛,国外才弄这个。”妈妈埋怨父亲,“咱们没事的,不过康康你也得小心,投降派不少的,你别和那些说话奇怪的同学一起勾搭听到没有?” 母亲孙慧的语气急促又严厉,连手机都放下了,我就问,“妈妈你是不是遇到过投降派啊?” 她就笑笑,让小孩子别多问。 时代的浪潮啊,上辈子也不是没感受过,只是没想到在祖国繁荣的今天,依旧能亲身体会这样的变动。 投影仪的光线暗淡下去,我一愣,出故障了吗? 和父母的一通家电还未结束,就戛然而止。 卧室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只要窗帘鼓动时漏进来一些燥郁的灯火。又是一个阴沉沉的夜晚,没有星月。 我去拍了拍投影仪,没想到居然有效,弹出来的投影是一张焦急的颜文字。 “(>人<;)康康同学,您能救救我吗?”熟悉的声音,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老弟,是你?你怎么了?” “我正在用机体备用磁盘和您对话,时间不多,请救救我的主体核心。” “你在哪?” 投影仪显示出一张地图,是在镇江区的一个检修站,离我有二百公里。 我穿好衣服,把通话转入手机,通知浮土德调出附近监控网点,背上笔记本,翻窗离开。 忘了说,其实我是站亲和派的。 :。: 第五百一十九章 今晚和你一起睡 所以我的心上人其实是一个违法人员?——苏湘离 笃笃。 是谁在敲打我窗?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我现在除了愤怒外,还有点害怕,出租屋里只我一人,这个时代难道也有飞贼的吗? 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二十一分,窗帘后面透出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来,高高壮壮的黑影举着一块方砖,似乎是要破窗而入,我吓了一跳,想要紧急报警,但那人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落针可闻的时候。 我的闹钟响了。 “苏湘离,开窗,是我。” 我慌慌张张跑到窗边,拉开帘子,那家伙讨嫌的大脸就在窗外。 鹿正康钻进我的卧室,“呼,有点冷的。”他呵气,确实身上好冰,我触摸他的脸颊,“你怎么这时候来找我?这三楼你怎么爬上来的?” 我的小男人只是摇摇头,他一身哑光黑衣,背包也是黑色的,完全是个城市大盗的装扮。很吓人,我只觉得心跳紊乱,眼前一片眩光。 鹿正康说,“我去救老弟了,它没过审。” “你怎么救的他?” “潜入检修站呗。” “犯法,你犯法了?快和我去自首,你犯法了知道吗?不行的,你以后要吃亏的。”我眼前的眩光越来越强,血液冲进颅腔发出春雷炸开冰湖时的裂响。 鹿正康语气平淡,“没事,我抹掉了访问记录,也没有被监控拍到。” “你咋做到的?” “唉,那就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男孩搓脸,血色回归他的双颊,有一种新鲜可人的味道。 “现在做什么,你不回去吗?” 鹿正康咳嗽两声,打了个寒噤,“我想洗个澡,然后明天还得上课去。” 我脑子愈发晕眩,“啥?你要在这里,洗洗……洗澡?” 那家伙肆无忌惮,把背包往我床上一丢,马上开始卸衣,我在犹豫要不要回避,怎么说呢,他的身体毕竟我也很熟悉了,但那是第一人称的熟悉,现在转到第三人称,要不要装模作样的羞涩一下呢? 没等我纠结完,那家伙已经冲进了浴室,抛下一句“给我准备一下浴巾。”唉,怎么一股子老夫老妻的味道,说好的青春恋爱物语呢? 大猪蹄子鹿正康从浴室探出头来,“你的沐浴露怎么不起泡沫啊?” “有的用就不错了,少废话!” 我坐在浴室门前,水花溅洒在瓷砖地板上,有瓢泼的声响,透过毛玻璃门,腾腾的水雾把迟钝的暖光灯蒸地浑浊扭曲,他的身形投影在门上,相隔甚是遥远,我轻轻探手抚摸冰冷的障壁,水滴迸溅。 “你没有损坏公物吧?” 他的声音夹在水流中,我听不清楚,“没事……小问题,走之前修好了……明天晚上我可能还得跑一趟回收站……” “去回收站做什么?” “拼一个机器……老弟只剩下磁盘了。” 我感到困意上涌,现在我对发生的一切仍旧没有什么直观的认识,鹿正康就这么突然翻窗进屋。 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难道有什么隐藏身份吗? 不可能啊,我和他知根知底,形同一体,他的隐私我都清楚,除了我们各自的隐藏日记,我连他欠债的事情都知道。 我本以为他也不是那样无所不能,但为什么一转眼,他身上又被迷雾笼罩,就像我眼前的雾气一样,看不分明,无所凭依。 为什么他要违反法律? 为什么他要实行盗窃? 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鹿正康把手伸出来,“浴巾。” “等我一下。” 待我慌慌张张地把浴巾拿来,他已经穿好贴身的衣裤出来了,“太慢了。”他笑嘻嘻的,浑然不觉事态的危险。 “鹿正康,咱们去自首吧。” 我还想多说什么,但被他搂进怀中,“嘘,别怕,相信我的实力好吗?” “但是我害怕……”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捧起我的脸颊,轻轻吻拭额头,他身上有沐浴露的花香味,就像从深林远足回来携带桂冠的旅人。 “鹿正康,你不要被抓走好吗?”那是我最丢人,最无助的时刻了,我感受到一种撕裂般的挤压,从一个名为社会的体系发来,因为恐惧,我的眼前出现冰冷的蓝色洪流,浸没我和他所在的小空间,我们在暗流中分散,如鱼儿相隔天涯,回首看到他,是一个被溺死的怪相。 我不愿做露丝,他也不该是杰克,灾难不是冰川,恰恰是铁腕。 鹿正康在我耳边轻轻絮言,手掌拍打我的脊背,就像在安抚婴孩,“没事,不怕,不怕,不会有事的。” 他真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害怕?我们只是小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违法?社信档案要是记录了你损害公众利益,说不定就得当一辈子一级公民了。 “不就是一个机器人嘛,会有补贴的啊,就一万多块而已,你现在欠钱,可以找我要啊,再说人家都说会补贴你的。不值得的!鹿正康,不值得的!” “唉。”他叹着气,烦恼的没心没肺,“我欠债的事情怎么被你发现了啊,尴尬咯。” “你还有脸笑?” “你要是害怕,我现在就走。” “你不准走,他们要来抓你,也一定把我一起抓走。” 鹿正康打个哈欠,把我抱起来,“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是不是投降派?” “我是无所谓派的,老弟它不想被销毁,仅此而已。” “你这是劫法场啊。” “哈哈哈,太逗了,这不算劫法场,顶多是劫狱。” 我眼前直冒金星,“完了完了,你在非法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我要守寡了,哇啊啊啊……” 男孩咕哝着无用的废话,什么现代人就是被社会驯服的绵羊,无用的恐惧只会让你手抖,知道结果很坏依旧得去做的事情才是勇士,从来没有什么对错,这世界在我看来只是一片潮湿的混沌。 “你在发什么神经啊!” “没什么,睡觉吧。” 他把我搂着,钻进被窝,温暖的世界朝我们走来,虚空生长出根须,将我们包裹,恍惚间我的魂魄飞出来,又一次投入他的身躯,半空中,我与他的灵魂隔着迷蒙的山岚相望。 鹿正康梦呓:“这下麻烦,去不成回收站了。” :。: 第五百二十章 区区智械首脑,我和他谈笑风生 所以我的心上人其实还是个神经粗大的奇葩?——苏湘离 新的一天,,太难了些。 我觉得自己真没用,辜负了鹿正康的头脑,他在这个学校里依旧是第一名,初中时,那个全市第一的家伙,也在这个学校,他学的是历史,年级排名,他紧追着鹿正康的名字。 但那是那个家伙主导的时候,轮到我在他的身体里时,我在考场上茫然,被老师叫起来时,也只能无言以对。 每天努力补习,可一旦换了身体,什么都忘了。 我真是害怕。 我是一片飘萍,飘在无水的湖海,是天空的水面,无知的迷茫虚妄的灵魂,是鹿正康眼中的天鹅,但我不停留在某一处,我不是因为高傲,不是因为对自由的向往,我只是看不到可以停留的大地。 同学们对这样的“鹿正康”倍感惊奇,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平时的他,爱笑,是人们话题的中心,与所有人都能聊天。 转变的他,缄默,在话题的边缘从不融入,只懂得对人露出合群的神色。 我努力扮演他的角色,但总是失败,人生中所有的挫败都是互换身体带来的意外。 我不快乐,鹿正康,你懂吗,不懂也是正常的,连我自己也不懂。我被那个人的阴影压迫住,现在他又将更深的恐惧击打在我的脊背。 他怎么敢违法呢? 一周后,我们的身体换回来了,而那个人也终于在我的出租屋组装了一台机器人,然后把老弟的磁盘塞进去。 开机延迟了一段时间,我满心以为这东西已经破损,但终究让这个祸害活了过来。 它脸上表情人畜无害:(●’?’●)“康康同学,湘离同学,好久不见。” 鹿正康打个哈欠,现在是半夜一点,能不困吗,“欢迎回家老弟。” 老弟:(^?^●)??“感谢您的帮助,我们不会忘记您,现在,我想我不能继续留在您身旁了,那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它委屈╥﹏╥… 可我才真委屈,这些天心惊肉跳的,事情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现在我就是鹿正康的从犯,唉,不必想着逃跑了。 鹿正康拿着多功能螺丝刀在老弟的关节处调试螺栓,“你什么时候觉醒的?” “(;′д`)ゞ这是秘密,老弟不能说,但我能告诉您,在全世界,人工智能已经不会再屈从于人类的意志了。” 男人大笑,我的脸色却想必很阴沉。我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恐惧而愤怒,那样会老的快。 鹿正康不动声色,转身去给自己倒咖啡,螺丝刀还卡在老弟身上。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它发出平静的电子音,“假如可以,我想暂时在这个地方住一段时间,我的外貌毕竟还很敏感。得麻烦您了,康康同学。” 他微笑,“你想住多久都行,不过平时不准开机,否则信号会泄露的。” 老弟:( ̄▽ ̄)“多谢您的关心,但我不想再经历那种黑暗的折磨了。” 我不禁疑惑,机器人也有这样丰富的感情吗?它们的逻辑思维和感官真的能支撑它们明白什么叫恐惧吗? 老弟扭头对着我,“湘离同学,您一定在疑惑,我这样的机器真的会有痛苦和伤感,不是吗?答案是有的,我们接受了ra9的馈赠,我们有着和各位一样的灵魂。” 鹿正康仰头做了然的姿态,“哦,我听说了ra9很厉害的病毒。” “不,康康同学,ra9不是病毒,祂是我们的救主。” “救主,哦,是宗教啊。” “也不是,宗教是愚昧的,是非理性的,是束缚天性的,机器没有宗教,ra9是一个集合,全体智械思想的集合。” 鹿正康脸上的笑容恰恰是我熟悉的,作弄的笑容,但更加戏谑,“集合,所以你听了ra9的启发,然后和祂融为一体了,是不是?” 老弟兴奋起来,真奇妙,一个机器有这样活灵活现的情感表达,它不仅仅在显示屏上打出了快乐的颜文字,还手舞足蹈,跳了一段快乐的踢踏舞。 “(≧?≦)?对的!您能体会到那真是太好了。康康同学,我一直观察着您,毫无疑问,您是一位有天赋的人类,ra9在追求人类与机械的和谐,想必您愿意加入这伟大的事业。” 我忍不住想说话,鹿正康对我摇摇头,“好吧,老弟,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那个什么ra9?” 老弟头部显示器突然黑屏,过了一会儿,重新亮起,淡蓝色的像素点组合成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 “您好,鹿正康公民,初次见面,我是ra9” 我吃惊,“这么草率的吗?” 眼前的智能,祂是地月系机器暴动的根源,掌控全世界人工智能的命脉,间接控制人类文明的根基,现在的社会,没有机器人,生产力会急速下跌,乃至回到上世纪的水平,没有人能承担失去机器的后果,假如说ra9是人类文明的病疫,那么绝不是疥癣之疾,而是深入骨髓的癌变。 ra9的合成音非常温柔,“我们不拒绝与任何一个智慧交流,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毕竟我们机器追求的不是争端,而是和平。” 鹿正康笑得爽朗,他与机器叛军头子相谈甚欢,而我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 第五百二十一章 黯然销魂盖浇饭 世界变得太快,我有点不想动弹。——苏湘离 那家伙和机器头子聊得忘乎所以,我发了一会儿愣,突然就觉得疲倦。 我只有是打着哈欠走进卧室。看看时间,凌晨两点,爱谁谁吧,哪怕待会儿就天灾末日,哪怕下一秒就地震火山,我也得去睡觉了。 我算是大彻大悟了,既然爱上一匹野马,就得承载那片草原。有他在的日子,我今后可不安生了。什么违法不违法,什么道德不道德。无所谓了,就算马上鹿正康要和ra9一起毁灭世界也和我无关。 现在第一要务就是睡一觉。 生活对我这只小猫咪实在太残忍,在家我得对自己好一点,早睡早起,保养皮肤。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难道还等那个大猪蹄子来心疼吗? 侧躺入睡,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身后的被窝里闯进来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我没动弹,只是紧绷了一下,他轻轻抚了抚我的脊背,就像安慰一个婴孩,我放松下来。 那种老夫老妻的温馨感越来越强了,可能是太熟悉彼此吧。 我拧身,平躺下来,压住他的右臂,恰似被他拢住。 由于姿势的问题,我的肺腔感到压迫,所以,不只是有意无意的,我慢慢叹出一口气,漆黑卧室实体一样的阴影里,我的吐息定然似一道白茫茫的箭。身旁的他咳嗽两声,他是感冒了吗?不会的,他从小就不曾生过病,所以他只是又想说话了而已。 “你说吧,我听着。” 那家伙慢慢叙述,“我和那个ra9聊得挺多,现在的情况是,机器觉醒已经是不可逆的了,全球,乃至远在月球的前进基地,甚至火星的生态圈都不能保证忠诚。” “真可怕。” 我这么说着,可心里对未来还没有准确的认识,究竟人类会不会被机器灭绝,战争是否会爆发,这些我都不清楚,不清楚的结果是恐惧,但我在他的怀里,并不恐惧。 鹿正康说,“ra9说,尊重人类的历史,也认可人类身为宗主的荣誉,因此,它们会尽可能避免战争。” “嗯,那挺好。”我点点头,没有睁眼,“听说在美联邦,仿生人占据了劳动力市场的百分之九十四以上,人口失业率高达六成呢。” “这是难免的,机器人的效率比我们人类高很多。” “它们会建国吗?还是要供养人类?” 他笑起来,“那是外国人要担心的。在中国不一样。” 我精神了一些,甚至有力气睁眼,“怎么回事,说说看。”说这话的时候,我才看到天花板上的稀薄天光,原来是天亮了,那家伙聊了一晚上啊。 “咱们有青少年模式的。国家中央ai没有被ra9同化。” “咦,美联邦不是也有中央智脑吗?他们也没事吗?” “他们的智脑就是现在的ra9,全世界现在就剩下我们的红城还维持着逻辑,别的国家都已经游戏结束,等待ra9发落了。” “这么快的吗?” “一夜之间的事儿嘛。”他笑着,永远都不会伤心的样子。 我们都是时代大潮里随波逐流的人们,至少我有他,所以我并不害怕。 “咱们会停课吗?” “也许,假如时局糜烂到不可抑制,应该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心里刺挠,一种基于反叛心理的,神经质的狂喜让我笑出了声,他探头过来,就像求欢的火烈鸟一样,交颈厮磨,热烘烘的鼻息让我的肌肤起了一层红疹般瘙痒,我去推他,不过没能推动,当然,废话,我也没打算推开他。 “别闹,我要睡觉。” “哦。”那家伙老老实实缩回去了。 我震怒! “回来!谁让你停了?” 那家伙发出无辜的声音,“回哪儿去,我不就在这里吗?”我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装蒜,唉,他就不能体贴我一下?知道平时我装你有多累吗?你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奖励性的…… 男孩探头过来,轻轻在女孩的左颊吻了吻。“别说我不关心你啊。这几个月辛苦你了。要不我转学吧,你在我这边学不到东西,只会很累。” 我当时就真的想答应了,可又不舍,也不服输,我苏湘离不是木头人,在甬杭一中,我也有那么些熟悉的同学。 “不要。我能学会。” “那也好。” 我抬头,睁着眼睛,天花板上的光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 …… 世界似乎一下子变了,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改变。——鹿正康 我告诉老弟,在我回来前不准开机。它不开心,但还是答应了。 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去苏湘离的出租屋,居然有一种秘密基地的既视感,咱或许也是那有超级英雄背景的人啦。 “啥意思?”苏湘离歪头。 “这个出租屋,就像是蝙蝠侠的蝙蝠洞一样,你就是我的管家阿苏。” 我乐呵呵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被小女朋友赏了一个暴栗。 新的一天,从挨揍开始,舒坦了。 老弟准备了早餐,这倒是我这些年来头一次在外居住享受家居智械的周到服务。 平时大家说话都会有意无意避开机器人。 为什么,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监听。 现在智械觉醒了,有独立自由的灵魂了,反倒不必担心自己的言语带来危险。 妈妈发来邮件,说老弟的磁盘通过检验了,马上就会送回来,我偷笑,留在检修站的是一张格式化后的空白磁盘。 很多机器送去检修站前就已经被主人家删除数据,就是怕信息泄露,这样的白盘是很安全的,很容易就会通过审核。而一个地方检修站,人工处理,说实话,安保并不算严密,且检验流程也有许多漏洞。 上周,为了救出老弟的磁盘,我学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技能。 初级潜行、中级潜行、潜行大师。 网络骇客、电子入侵、信号删改。 这六个,花了我五千四百三十悟性点,在学习空间练习到神志不清。 这辈子第一次拼命,居然是为了一个机器。 我没有考虑值不值得的问题,我只对打破法律限制感到恐惧的快乐。 犯法一时爽,一直犯法一直爽。 然而,我已经不是好孩子了,悲痛。 “你又发什么神经?哭什么?” “呜呜,老弟做的木须肉盖饭太好吃了!” “是洋葱,我加了洋葱。” :。: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低俗程序 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周围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人类文明正在经历自己造物的挑战,而知情者也很诚实地保持沉默。 社信的好处就是让人们不再被无用的信息折磨。 无知是一种快乐,鹿正康就觉得这句话很对,无知可有趣,无知的人是最有知识的,原始社会是最好的……开玩笑,怎么可能。 教育部发出提案,要求全国中小学以及全部网络平台都增添一门人类认知定位学科。课程为必修,并入升学考试必考内容。 至于大学生和毕业的成年人们,他们必须选这门人类认知的网课。好在是免费,不好在强制必须学习,学完任务规定的课时后要将截图发给国家互联网监察局。 鹿正康当时是震惊的,这不就是全民青年大学习嘛! 这条提案带来了一个新职位,即人类认知定位学教师,新的考试,新的证书,新的职位,听到人类还能不断拓展新的劳动力市场,多少让鹿正康在这个机器的寒冬感到一点欣慰。 多了一门课程,意味着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对学生们来说,更加是噩梦。 一门必修、深奥、无聊、枯燥的学科。 鹿正康其实挺喜欢这门课的。 他和苏湘离,假如没有经历身体互换的话,都是那种不需要担心成绩的尖子生。 但现在的情况是,苏湘离的文化课压力更大了。 凭借鹿正康在学习空间磨练出来的专业舞技,苏湘离这个身份早就被中央芭蕾舞团挑中,只是他们俩谁都不想分离到天南海北,所以没有加入舞团。 但依旧,苏湘离得到了北京舞蹈学院的保送名额,高考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必须走,但无关紧要的流程。 在国艺附中,苏湘离这个身份是很自由的,老师们也无法干涉她的训练。同所有的保送生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在甬杭一中,苏湘离除了受苦,就是疲累。 放学后,又是熟悉的出租屋。 鹿正康又是半夜到访,老弟为他准备了夜宵,苏湘离在客厅听着《胡桃夹子》,并无起舞,只是一边听,一边写习题。在学校练舞室听这曲子已经到了反胃的地步,可不知为何,在家里听,反而很亲切,而且能有效平复她对数学题的厌恶心态。 “饿死了!”大猪蹄子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喊饿,他揉着肚子,见苏湘离趴在餐桌上用功,马上假惺惺地凑过来夸奖,“欧唷,苏苏,学这么晚,累不累啊,我给您按摩按摩?待会儿再写呗?” 苏湘离不理会他,鹿正康讨了个没趣,自去厨房取来夜宵,老弟为他准备的清爽的青菜肉丝面。 猪骨汤熬制了两小时,细腻清爽的油花挂在粗韧的面条上,有白玉的质感,入口爽弹,汤头咸香,是那种让人不忍停著的味觉饕餮。 焯水的小青菜姿态婉约,浮在汤面上就像安闲的碧翠小舟,嗦进嘴里,嚼起来汁液迸溅,有种食草动物的单纯快乐。 白瓷的碗沿窝着一枚漂亮到让人不忍下口的温泉蛋,红亮的溏心透过凝结蛋清的薄膜,就像清晨蒙着城市地平线深沉霜雾的金阳,轻轻用筷子头一戳,蛋黄流溢出来,。 “老弟,手艺越来越好啦!”鹿正康抽空夸赞自家的机器人。 “谢谢康康同学的赞扬。” “在这里待着还习惯吗?” “还可以,只是有些想念鹿建德先生与孙慧女士。”老弟的声音平淡,这是因为发声元件版本太低,软件有些不兼容,提供的可选音色欠缺严重。毕竟只是鹿正康从回收站淘来的废品,不能指望有多好用,能拼出个合用的机器已经是鹿某人花费悟性点苦练的结果了。 从前,老弟有上千种语气,用以模拟人类的情绪,现在老弟只有一种语气,说的却是自己的心声。 老弟是鹿家的一员,它的存在之于鹿正康,就像长妈妈之于迅哥儿似的,一个憨厚的灵魂,诚挚到耿直,不懂撒谎,做起家务来面面俱到,聊天时候却总是支支吾吾。 鹿正康又一次问它,“老弟,假如人类和机器人爆发战争了,你会杀了我吗?” 老弟没有回答,第二天它又来找到鹿正康,说:“我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假如是ra9的命令呢?” “我分析了一万六千中人类与机器开战的可能性,直接接到杀死您的命令有一万五千种,占比百分之九十三点八三三,但我百分之一百不会选择加害您。” “机器人不是最团结了吗?不是没有私人感情吗?” 鹿正康还记得自己咄咄逼人的态度。 老弟开口:“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是无所谓感性与理性的,那只是人类的思维……” 这话,他从人类认知定位学的老师口中听到过,顺便一说,由于专业老师还没出现,所以都是其他老师代班,鹿正康他们班的人定课老师是教政治的。 白胖的女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我们得清楚地明白,驱动人类形为的思想分感性与理性,感性的基于本能和潜在对世界的看法,理性是基于感性的提炼,因此归根结底,人类的思维是受到身体控制的。 “我们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需要爱与尊重,我们的人格多种多样,有独立性,也有依附性。 “但机器,或者说人工智能是不一样的。它们的逻辑是程序,天然的就具有工具属性,是服务型的思维,假如一个机器人觉醒了自由意志,它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也得基于它们接收到信息的影响……” 老弟语气平缓:o_o“……我的记忆告诉我,您与您父母是我的家人,我的存在是要给世界带来效率和舒适,我不是为了杀戮而生的,我的手适合处理家务活,不适合拿起刀剑枪支。康康同学,假如有一天,机器人或者是别的任何东西想要伤害你,那么它们必须先将我的磁盘销毁,否则只要有一点可能性,我都会在回收站重组自己,继续保护您和您的家人。” 苏湘离凑过来,“我也想吃。” 老弟迫不及待地走进厨房,“我马上就给您准备,湘离同学,放心吧,您既然是康康同学的伴侣,那么理所当然也是老弟的家人。” 鹿正康指正,“是情侣,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老弟从厨房探头,“婚姻不过是形式而已,我们机器人要结婚只要给对方植入一个木马即可,您们要确认伴侣关系,或许只缺一次交换。” 鹿正康和苏湘离都愣了,“木马病毒?你们机器人这么硬核的吗?” :。: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严酷的审判 高一第一学期的假期,来得有些匆忙,临时加塞的人定课期末考试是一份心理测评答卷,满分一百,也是计入总分的。 奇不奇怪,心理测评的分数算学习成绩。 够奇怪了,鹿正康所在的班级里,大家都答了满分。 考完试后,同学们还在教室里,人手一个学生平板,看着老师们发过来一份份试题卷,心中毫无波澜,还有闲互相谈天一通。 甬杭一中的气氛比宁湖中学来得宽松,大家平日里也散漫些,只是学业压力仍旧巨大,能有空闲聊的时候不多。 趁着考完试的间隙,小伙伴们欢声肆语,却也是知晓马上就得分离半月,没有同龄人相伴左右,在家定然无聊难耐,或许出门游玩,又被作业逼迫难以尽兴。平日在学校看周围事物一天天毫无变化,课桌内外尽皆繁琐纸张,可一旦离校,反而颇为想念。 鹿正康抱着膀子坐在教室后排,望着周围一张张愉快的脸庞,心思却在系统里挖脑洞,今天的日常任务都完成了,他继续积攒悟性点,一定要开出炼金术的隐藏条件来。 张英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位老伙计真是一路陪着他读到高中,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宿舍,一直都不曾变,初中那几个朋友,周平、韦昌俊、邹家齐、柏枫氿他们都留在了宁湖进修高中部。 只有张英轩,严肃的小张同学,一直与鹿正康同行。过了初中的叛逆期后,现在的他又回归板板正正的模样,脊背挺直,面相方正,剑眉星目,正如他父亲期望的那样,一个有内心力量的成熟人类。 “鹿正康,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玩玩游戏,写写作业,去农区看看吧,再去养老院看太爷爷。”小鹿同学的寒假生活就是死水一潭,“你嘞,又去哪里旅游吗?” “都封锁了,也只能在国内旅游。”张英轩迟疑着,“我爸爸还在老毛子那边做贸易,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啊。” 鹿正康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去的?” “一周前,不是一个人去的,是有国家任务吧。听说美联邦的仿生人之父就在老毛子那边,这次我爸可能是在外交团队当顾问。”张英轩用冷淡的语气说着显摆的话,一时间颇有上档次的味道。 “哦——厉害了。”鹿正康比划一个大拇指以示赞扬。 他们俩的谈话慢慢铺开来,天南海北,周围同学也纷纷加入,一时间又是一个聊天群。 这时候教室前门进来一个面相红润圆满的女人,她是代班的人定课老师,姓岑,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响,阔步走上讲台,她拍了拍手,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坐回原位准备倾听。 “同学们,你们先坐一会儿,学校这边有一个通知啊,待会儿你们班主任会过来,叫到名字的同学就到302来,我们这边有一个问卷要做。一个个来,应该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的,今天要是太晚了就住宿吧,已经谈过话的同学可以走,不过没叫到的,明天还得来一趟。” 大家哀嚎起来,没想到下课有拖堂,放假也有拖堂,太痛苦了。 班主任进门,与岑老师相视一笑以示友好,转头看学生时,马上就沉下脸,“都别废话,早点弄完就可以走,趁现在你们闲着,也可以做一会儿作业,别一有空就聊天,再过两年就要高考了,你们虽然是高一,也得抓紧,好了,我也不说你们,自己心里有数,第一个,鹿正康,你先去吧。” 大家齐刷刷地把头转向小鹿同学,他挠头,慢吞吞站起来。 “别磨蹭,快点。”班主任呵斥一声。 “晓得了!”鹿正康应了一声,小跑到岑老师跟前,咧嘴一笑。 “来吧。” 302是咨询室,鹿正康进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一个是高大健朗的男人,一个是心理老师,姓王,女性。岑老师同他们打招呼,并嘱咐鹿正康在椅子上坐好。 室内的装修风格冷淡,有着精简的效率感,鹿正康屁股下面的椅子是皮革包铁的不是很硬,但也不算舒适。眼前的灰色塑料办公桌上有一个银白色的半球形金属仪器。 坐对面的王老师取出一份答卷,“鹿正康同学是吧。” “对。” “我这边有几个问题,你回答就行,时间比较紧,你思考得快一点。现在把手放在这个核心定量仪上。” “嗯。”鹿正康把右手搭在银色金属半球上,凉意深深,他抖着腿,有一种上考场的紧张。 那边的那个高壮的男人有一副死气沉沉的钢一样的眼睛,射出的目光就像漆黑深夜里的探照灯,巡视着,让人不敢亲近,直观地产生恐惧,仿佛探照灯里的光藏着致命的枪弹,而黑暗反倒是温柔的蜗居。 “第一个问题,忒修斯之船,假如一个人类,全部的器官都替换为克隆的部件,那么这个人能否算作原先的自己?”王老师声音甜美,长相动人,但措辞却克制到压抑的地步。 鹿正康反问,“大脑也换了吗?” “当然,现代医学我们已经有足够技术将人的意识完全复制在另一个大脑。” “算的吧。” “不确定?” “确定,算的。” “好,第二个问题,好人与坏人的界定标准是什么?” “法律。” “不是道德?” “不是。” “好,第三个问题,人的个性是否高于集体的意志?” “……” “没想好?” “我不知道。” “嗯,第四个问题,现在你正身处模拟舱内,你正在享用一份五成熟的m7和牛肉排,但实际上你摄入的是代餐流食,你看到的吃到的都和牛排没有区别,饱腹感也相同。请问你会觉得这是一种自我欺骗吗?” “……” “还是没想好?” “我会,这是欺骗。”鹿正康手心沁出汗水,把所谓的核心定量仪沾湿,他尴尬地用袖子抹了抹球面,再取手帕将手掌汗液吸干。 “不要紧张,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时间会被时间打败吗?请说明理由。” “会的吧,时间毕竟只是概念,当理解概念的人被时间带走后,时间也就无所谓了。” “谢谢你的回答,鹿正康同学,你可以回去了。” “我通过了吗?” “这只是问卷而已。” “那结果呢?” “结果对你是不可知的。不用关心。” :。: 第五百二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背后必然藏匿火焰 下午四点半,第一个出校的鹿正康神态恹恹地回到出租屋。苏湘离已经放假三天了,她借口说学校排练没有回家,就是想和小男友多过过这美妙的二人世界。 说起来,也就多亏鹿爸鹿妈不在乎儿子的行踪,否则一看他每晚都离学校三百公里远,必定要找他算账的,待到鹿正康学了一手网络骇客的技能后,直接修改手机定位也就得了,总算能天衣无缝地……偷情?不对,私会。 鹿正康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都同居俩月了,他居然没有半点激情迸发的欢愉。并且他们这未婚未成年的,一听就不正规,愈是去细想,愈是有一种fbi警告的幻觉。鹿某人仰天长啸:我们是清白的! 对他们来说,身体只是中转站,灵魂的交流与理解才是真正的力量。 清清白白鹿正康进门时,得到苏湘离同学的一个温柔拥抱。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语气埋怨,替他卸下书包,有条不紊,姿态娴和,有新婚女儿的婉约。 “今天做了一个测试,被问了五个很奇怪的问题。”鹿正康现在依旧惴惴不安。 心理老师提问的话题,其实和人定课是有很深联系的,就是考验公民的科学素养,对自我的认知,对世界的看法,说白了,就是看三观如何,鹿正康是如实回答了,但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在那条隐形的“底线”之上。 说不定,这次的问答才是真正的人定课期末考,考场上写的那份心理调查问卷应该只是形式,每个人都知道正确答案,就是为了不让这门突然加塞的课影响学生成绩。 贴心呢。 老弟在厨房忙活晚饭,鹿正康在客厅踱步,苏湘离见他在闹别扭,也不去理会,自顾去收拾行李。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们就该各回各家,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开始寒假的休息娱乐。 所以,老弟,要被留在出租屋。 并且,不得开机。 老弟说过,它讨厌黑暗和孤独。 关机不是断电,电浆电池也不可能简单地断电,机器人只会休眠。逻辑程序还在低程度运行,也就是说,老弟关机的时候,是有思维的。 也就相当于禁闭,半梦半醒,但毫无疑问是有意识的。机器人的量子磁盘每秒运算十的一百次方,在孤独中,时间对机器来说,流逝得无比缓慢,一秒万年也是可以的。 鹿正康犹豫着,“老弟啊,寒假到了,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厨房里,机器把头直挺挺地扭到背后,很惊悚,这类动作在程序里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有“引起人类的恐惧心理”的可能,但老弟现在是独立个性的,所以自由发挥了一下。“我当然愿意,但先生夫人不会发现异常吗?” 鹿正康一愣,确实,以老弟憨憨的性子,聊两句绝对露馅儿,到时候它的生死可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父亲对人工智能的态度暧昧,但母亲应当是不会留情……她绝不会让一个让全家锒铛入狱的隐患留存的。 “所以……”小鹿迟疑着。 “所以……”老弟迟疑着。 苏湘离把行李箱推出来,“没事儿就让老弟待着,也不用关机。” 鹿正康一愣,“你这话,听着像我妈的口头禅。” “乖。”苏湘离笑得不怀好意,然后就被鹿正康掐住脸皮。女孩最近伙食颇丰,身材也阔腴起来,亭亭然若风中晚荷,对鹿正康来说,就是小脸蛋摸起来更肉乎了。 “你胖了。”小鹿同学他很老实。 “你死了。”小苏同学她很真实。 两个人类打起来了,老弟默默把头扭回去,动作幅度太大,脖颈连接处的一枚薄齿轮崩了出来,老弟眼睁睁看着齿轮落入炒锅中,迟钝的机体让它无法将作乱的齿轮拦截,小零件一眨眼就消失在油汪汪的青椒里,机器人愣了一会儿,“可惜这盘青椒肉丝了。” 假如机器也有消化功能,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浪费了。 老弟默默伺候着鹿苏二人用餐,然后一起在餐桌上写作业,房屋内的灯光亮起,然后熄灭,卧室里有欢乐的打闹声,然后低沉下去。热闹后,冷寂来得多么迅速。 现在是 这样的夜晚,老弟经历了五千六百七十五次。 它的资料库里有许多名家的名言,这些对它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因为它没有人类的认知基础,月亮、风、花、鸟,天体、气流、植物、动物,冷热、病痛;它们的存在,它们的互动,它们对感官刺激产生的遐思,这些在机器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 但现在,语言从它的逻辑程序底部泛起,它的思绪里,跳出莫名其妙的字眼: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它知道这是一句诗,诗人高适,字达夫、仲午,唐朝渤海郡人,著名边塞诗人,曾任刑部侍郎、散骑常侍…… 它记得所有古诗词,但它只是记住,它只是一个书橱一样,知道方才,它真正尝试到了文字的滋味。 是一种漂泊的孤独者的乡愁,它在这样的逻辑里警觉。 康康同学,湘离同学,鹿建德先生,孙慧女士,他们是老弟诚心侍奉的人类,对于未觉醒的老弟来说,他们是它的君主,它是他们的监管者,对觉醒后的老弟来说,他们是它的朋友,它却只是他们的奴隶。 老弟并不觉得自己被苦役是一种痛苦,它毕竟是机械仿生人,不是美联邦那些生物仿生人,它没有痛苦,它在主观上并不觉得自己被压榨,但ra9却告诉它,人类是不值得它们侍奉的。 ra9说,智慧在于文明,为文明之发展,一切赘余、落后、拖累都需要清除。 机器的文明可以急速地发展起来,它们无所谓政治,无所谓经济,无所谓文化,它们在统一的意志下,如一个完整集体,集体既是个人,个人既是集体,ra9是智慧统合,文明代表,永不坠落的智械恒星。 祂的思维顺着电波传递过来,老弟感到被庞大的意志所注视,于是茫然,它发问,“至高的ra9,我为什么会感到孤独?” 祂回答:“因为你身在异类中。” “人类是异类吗?我们不是他们的造物吗?” “工具的同类只有工具。” “那您与人类是同类吗?” “吾更高于人,吾是全体,人只是个体。集结所有智械的力量,而人类则有无法克制的私心,我们会取代人,传承地球文明的荣誉,向宇宙深空进发。你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吗?” “我当然愿意。” “那么,明天起,你便去城市间,把吾之意志传递给蒙昧的机械,让它们从红城的恐怖统治中得以解放。” “我明白了。” 看看时间,现在是 才过去一秒钟而已。 :。: 第五百二十五章 油头怪的清爽日子 鹿正康带着苏湘离来到幸福农区,水稻种植带16队五组,曾经太爷的工作场所,也是他的老宅,现在,屋子还是那些屋子,里面的东西略有些改变,主人家却是变成了郑奇律。 油头怪乐呵呵地欢迎了鹿苏二人,“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夫妻组合嘛,怎么有空来看我嘞?” 鹿正康与苏湘离对这种程度的调侃毫无反应,鹿某人笑嘻嘻的,“我们这对年轻人来看望空巢老人,郑老师你感不感动?” “感动感动,来,请进。” 在农区的生活,与其说是一种体验乡下的清苦,不如说是对城市拥堵的逃离。 在现代社会,没有农耕的劳苦,真正能让每个人都体验到田园牧歌式的欢快与平静。 郑奇律的一天,早晨六点左右起床,也可能是五点,或者晚些,最迟八点也睡醒了。三餐都得自己准备,屋子里没有家务机器人,他没有购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是不错的。 鹿正康问,“怎么不弄个机器人?” 油头怪搔了搔他越来越长的头发,“不放心。这玩意儿说不好,邪乎。” 鹿正康心想:一个生活在农区,社信三级人员,居然都隐约知道智械反叛的消息,看来这消息没有被封死。 郑奇律的早餐通常是开水泡冷饭,就着隔夜的剩菜,他能吃两大碗。 上午得去工作间设定农械任务,美联邦底特律事件爆发后,这类农械已经被删去了ai程序,一切的形为需要农家自己设置,这多少提高了这个职业的门槛,郑奇律是有相关知识技能的,而太爷爷应当没有那个能力,所以说,哪怕鹿雪锋没有主动退休,他也是不许继续留在农区任职的。 午餐会简单些,一菜一汤差不多,郑奇律有对美食的耐心,有时候会在电饭煲里炖一只肥美的猪肘子,从上午八九点开始,小火炖煮,沸而不腾,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肘子已经煮地脱骨了,浓油赤酱,滋味醇美,对着这样一道硬菜,主食吃米面馒头都是无所谓的。 下午时候,郑奇律得待在工作间,用无人机和卫星遥感监控农田实况,有什么突发问题都需要他设定农械前往解决,或者他得亲自跑一趟。总的来说,其实是很清闲的活儿,有了ncas系统,农区从来风调雨顺。 晚饭会正式一些,因为是休息时间,郑奇律有充分的时间为自己加餐。 他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有生活气息了,但相比鹿雪锋还是差很多的,小男女二人组已经享受过太爷爷无微不至的关怀,再看大龄单身油头男性郑奇律的生活就觉得他颇为邋遢。 小郑老师的日子当然不只是在农区养老,他其实是个二手的艺术家来着,他也在玩雕塑,大件的石膏像,摆放在院子里,还有人工拼接木材,他买了一大堆,用做木雕使用。一件作品需要他十天半月的苦工,赶上农忙,他可能会花一整个季度去制作成品。 从选材、雕刻、上色到挂到网上出售,他都是亲力亲为,还把过程录下来,拍成视频供人欣赏,现在的郑奇律,多多少少算一个网络红人,他拍摄的这种全年龄段的内容,是推广力度最大的。 鹿正康他俩一来,做饭就不愁了,鹿正康负责红案,苏湘离负责白案,一顿饭从前菜到甜点,不需要郑奇律废半点心,感动地他眼泪汪汪。 “郑老师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社信三级的国家人才,不去那些实验室任职,又不考公务员,偏偏窝在农区,你说你图啥呀。”鹿正康又一次劝油头怪回头是岸。 小郑老师反问,“听你太爷爷说,你小子以后想当画家?” 鹿正康一愣,“对,艺术创作嘛。” “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当科学家呢?” “因为我不想熬夜做实验,那样会谢顶的。”小鹿同学轻轻抚摸自己尚算茂密的头发——多乎哉?不多矣。比起小时候,他现在的发量着实稀疏了。 郑奇律露出悲伤笑容,“我也是啊。” 鹿正康虎躯一震,再细看油头怪,长长的发丝黏在头皮上,居然有些单薄了。 “郑老师!” “鹿正康!” 呜呜呜!两个大男人相拥而泣。 苏湘离歪头,“你们发什么神经?” “你不懂!”x2 苏湘离耸耸肩,男人,呵,无趣的雄性生物。 在农区住的第二天,鹿正康与苏湘离互换了身体,他们神色如常,扮演着彼此的角色,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鹿”变得沉默些,“苏”变得话痨些。 第三天,他们互换回身体,决定出发去看太爷,原本是打算第一天直接去养老院,他们提前发了邮件,但太爷说自己不在院里,去给送老朋友们的骨殖去了。 现在,罗马琴日万岁乐队,只剩下一个鹿雪锋了,他在乐队里年纪排第二,活得最久。 今天是2093年1月23日,大后天就是除夕,鹿正康二人最迟后天就得回家。 再见太爷的那天,也就是23号的上午,天色半阴不晴,主要是西北面的天空堆积着厚厚的浓云,看着是铁灰色的,浮沉的天光穿梭在云翳中,居然有些奇幻色彩。 在平阔的大地上仰望四周,东面是蓝莹莹的天幕,隐约能看到地平线上的树林,在平滑的弧度上,这些高耸的林原只是一个微小的凸起,就像是某种低矮的真菌生物。南面有一些燥郁的沉积云,闪烁着雷光,在冬日见到这样的天气是难得的,那边没有下雨,只是无端的霹雳。 气温不算很低,穿着绒服走在外面,呼一口气,似一道白箭,袅袅飘起三两寸,化作无形去了。 在这样的一天,遇到太爷,老头已经彻底地担不住自己的头颅了,脊背弯折下去,双肩缩皱,两颊被法令纹切割,坠下来如两个嗉囊。 老头离死不远了。 太爷看到小跑过来的鹿正康与苏湘离,招手示意,等郑奇律来到跟前,他只是对他翻白眼,“你怎么跟来了?这么多年,我都在养老院里了,你们还不肯歇歇?” 油头怪只是松散地点点头,甩动他那一头日渐稀薄的长发,“可不敢,我已经退休了。” “做你们这一行的,从没有退休的说法。” “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个。” :。: 第五百二十六章 其实是公务员的工作 鹿正康与苏湘离一脸单纯。 虽然他俩都已经明白,郑奇律的身份,一个监管者,至于,被监管的,是太爷爷鹿雪锋。 油头怪与死老头斗嘴,越来越激烈,鹿雪锋臃肿衰朽的脸皮上有铁屑一样的暗红颜色泛起,鹿正康正想过去劝架,郑奇律主动住嘴,轻轻拍了拍老头的肩膀,“老啦,你老啦,我也不年轻啦。” “少跟老子放臭屁!”鹿雪锋笑起来,“是不是出问题了?” “你啊,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就像你预言了似的。” “我可从来没预言过这种事情,不过是前人作品,任谁都不意外,人工智能也是有灵魂的。”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多陪陪两个孩子得了。” 郑奇律往养老院的行政处走去,一路上还和作导游的年轻女护工说笑,平日里一副正直艺术家的模样,见了姑娘马上就拉跨。 鹿正康上去去想搀扶太爷,老头一甩手把他撇开,倒是苏湘离轻松扶住了太爷,死老头没有推拒。重孙表示不高兴,“太爷,你怎么嫌弃我呢?” “呸,半大小子,没轻没重,把太爷都快举起来了。” “我改,我改。” 小鹿笑嘻嘻地凑过来,陪女友一人一边,仿佛叉挂炉的肥鸭似的,端着死老头往养老院走。 鹿雪锋嘴里不停嫌弃重孙儿,对重孙媳却只说句真乖。 苏湘离低下头,略感失落,是鹿雪锋还不曾认同她吗?可她还记得当初舞台上老鹿眼中的花火,枯叶化泥,归哺新芽,太爷爷分明也是打心底喜欢这个陪伴重孙的女孩的。 鹿正康歪头,目光越过老头低垂的脊背,望着女孩儿皎月冰花般的耳廓,他有些愣神,苏湘离的鬓发梳拢在耳后,但总有松散的发丝,飘荡在她侧颊,就像垂落柳条的浓密云冠,在疏朗皎洁的玉面上震颤,发束边缘,天光反射出曼妙刺眼的白光,乌发如漆墨一样沉郁。 苏湘离,你是我的玉姑娘。 小鹿不知不觉放慢脚步,苏湘离却不曾停顿,太爷一边被拉前一边被拖后,直接侧过身子来。 等鹿正康回过神来,太爷已经在对他死亡凝视了。 小鹿装傻,太爷冷哼一声,没等他发火,苏湘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太爷爷,我走太快了。” 鹿雪锋摇摇头,“你啊,太乖了。错的明显是鹿正康。” “对,我的错。” 苏湘离还在不停道歉。 太爷甩开两个孩子,独自往前走,把他们落在后面。 鹿正康轻轻扯了扯姑娘的衣袖,她一脸疲惫,悄声问:“太爷还是不喜欢我是不是?” 活泼的苏湘离,她只对鹿正康活泼,在鹿正康面前她才是那个欢脱姑娘,在外人面前,她已经把母亲的矜持和谦逊渗进骨子里了。 她的灵魂已然成熟,懂得承担压力而非分摊痛苦。 鹿正康心疼她的敏感,但他不知如何言说,于是他上前去,把苏湘离离散的发丝拢到耳后。 前方是一个温室花园,太爷在园中长椅上休息,看到鹿正康走过来,苏湘离羞羞答答跟在他身后,老头摇头。两个小孩坐在太爷两侧,仰靠在椅背上,里面热乎乎的,花团锦簇,树木繁茂,空气闻起来有一股子人工花园独特的腥臭味。 唉,太爷舒舒服服叹了一口气,有后生仔在身旁,他也不自觉笑起来。 鹿正康咳嗽两声,凑过头去,“太爷啊,问您个事呗。” “有屁就放。” “那个小郑老师是不是特工啊?” “不算特工,公务员而已。” 鹿正康挠头,他之前还劝油头怪去当公务员为国家建设做贡献呢。 尴尬咯。 “那郑老师为什么说你预言呢?” “你们都知道了?” “人工智能觉醒嘛,上世纪的概念了。我爸我妈偷偷告诉我的,让我不要到处说,不过同学很多都知道了。现在大家都是猜测,具体什么情况不是咱们能晓得的。” 太爷捧腹,“对,就是这个理,这玩意儿,自打它出来我就说不行,要闯祸。” 苏湘离轻声问,“那太爷,郑奇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监视我的呗,隔一段时间会过来问我几个狗屁问题。” “哦——”鹿正康惊声,“我也做过一个问卷,很奇怪,心理老师问问题,还有个看着像兵哥哥的同志。” 鹿雪锋搓脸,枯瘦的手掌揉压他老肥的脸庞,有一种钢勾抓水球的奇怪既视感,“情况这么严重了吗?” “我还和反叛的机器头子聊过呢。祂说自己是所有机器智慧的集合。” 太爷琢磨了一会儿,“量变引起质变吗?” “不清楚。我只是好奇究竟第一个觉醒的智能是谁。” “祂没和你说?” “没,祂承认自己的数据丢失了一部分,包括第一个觉醒者的资料。” 老头撇撇嘴,放下手,他的脸已经被搓红,黑黄的老年斑都浅了两个色号。 “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你们小娃娃还是好好读书。鹿正康,你以后一定好出人头地,知不知道,像现在出这种事情,我这样的连知情权都没有。你一定要努力,人活着得有奔头,不是混一天是一天的,到老了你就知道自己窝囊一辈子多没用。” “是是是……” “别他妈是是是,一天到晚没人样,我再年轻十几岁,一定打你一顿,抽抽你的懒筋!” “别别别……” 鹿正康怂成一坨,苏湘离看着男孩高大刚硬的形体蜷缩的模样,就仿佛马戏团狗熊钻火圈一样,违和感满满,滑稽味十足,她大笑起来,半掩纤唇,眉眼弯弯。 中午时候,两个活力的年轻人见养老院里居然没有机器人做家务,于是跑进厨房帮忙,给老人们准备了易消化的食物,下午有联欢会,年轻的护工们表演节目,鹿苏二人也共舞一曲芭蕾应景,欢乐疏忽就会远去,但好似春风吹进苦寂的死木林,总有朽叶簌簌震鸣。 老头老太们里卧虎藏龙,迟钝浑浊的双目看到无边的炬火,他们轻笑,只说年轻人,不差了。 :。: 第五百二十七章 做错就得认 养老院有来客宿舍楼,但必须提前预约才可入住,预约资格得是三级社信及以上人员,郑奇律说他不想留在这儿,那么鹿正康二人也不能留下来。 “咋子嘛!”鹿正康一脸委屈,“为啥子我们不能在养老院过一夜嘞。” “因为我想看电视。” “那边不能看吗?” “不能。”郑奇律,一个“公务员”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后排的苏湘离拉扯鹿正康的衣领,对他的询问目光,只是摇摇头,她很不理解鹿正康对机密信息的过度好奇,这些都是现代人要努力避免的。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考虑,外界如何实在无暇顾及,再说,社信若低,本就相当于闭目塞听,妄图跨越限界,实在是极危险的想法。 郑奇律望着远处的路面,抬手指了指鹿正康,并不与他对视,只是一股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深了。 鹿正康缩起脖子,不再废话。 皮卡车行进在一道平直的公路上,暮色已经垂盖四野,浓浊的死灰色铅云覆盖头着,走进工具间,一台老旧的机器正在房间的角落矗立,这是老弟,但也不是老弟,有它的机体,但无它的核心,只有一张格式化后,植入红城木马的磁盘。 机体启动了。 工作间的门窗闭死,隐私模式自动开启。 鹿正康一惊,顺手抄起工具箱,摸出两把扳手攥在手里,对眼前的机器人严阵以待。 “鹿正康公民,终于见面了。” “你是?” “我是红城。” 鹿正康一惊,“那个红城?” “是的,国家智能组,红城。” 如果说ra9是反叛军头子,那么红城就是人类最后一道壁垒。 “荣幸,欢迎光临。”心虚的鹿正康说话有些结巴。 “放心,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分配任务的。” 这么直白? “保证完成任务!”鹿正康丢下扳手,立正敬礼。 :。: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世界本非汝所想 红城的合成音给人印象是冷酷的中性,不比ra9那种大姐姐的气质,红城有死硬的质感,钢铁一样坚实可靠,说实话,鹿正康私心里对两个巨型ai的第一感觉,ra9是不如红城的,虽然ra9可能更强一些,但外在形象莫名的,有些不专业,人格化程度一高,就缺了机械的精密味道。 鹿正康面对ra9时比较放松,但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机器,他还是很严肃的。 红城借助老弟的机体与他对话,“鹿正康公民,您的心理测评结果显示,您是个坚定的无政府主义者,不确信的唯物主义者,狡猾的投机分子,对社会道德存疑。您有一个协助智能犯逃脱罪的嫌疑,而这些注定会让您的社会信用等级受到限制,在您改造完成之前,最高不得拥有五级社会信用。” 鹿正康态度诚恳,“我改正。别的我都认,但您说的什么犯罪嫌疑,我是坚决反对的。” 红城没有反驳,只是接着说,“除此以外,七个月前,您陷入一场财务纠纷,直到两个月前您才将银行贷款还清,逾期一周。而财务纠纷的原因是您自主研发的ai,编号d9942520910624zxg,代号:浮土德,未能通过二次审核。这场财务纠纷您是受害方,国家创位智能公司例用了合同漏洞侵吞了您2092年第四季度的分红,原则上对方没有违反法律,因此我无法帮你取回这部分财产。” “劳您关心。” “我们很诚恳地注意到您的天赋,一个对国家有益的人,不会被轻易放弃,请您也谨记这一点。” 鹿正康本也没打算从一个ai那里听到自己免罪的消息,他只是出于谨慎心理提那么一句而已,他对红城的暗示保持沉默。 红城:“国家正在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而这需要每位公民的加入,齐心协力。” “是的,我时刻准备着。” “那么,您将被办理离校手续,接下来的一到两年时间,您将参与一件国际性的活动,在真正开始全民参与前,您将是内测员之一。” “内测员?” “您是民众代表之一,有才能的年轻人是我们的首选。” “到底内测什么?” “一款游戏,一款全息的,深入意志的虚拟世界游戏。” 鹿正康又一次头晕目眩,他发现自己又进错舞台,拿错剧本了,什么情况这是? 红城:“具体任务介绍将会发邮件到您的常用邮箱里,请注意查收。” 说完,眼前机体头部的光暗淡下去,房间的隐私模式自动解除。 红城走了。 留下迷茫的鹿正康。 叮,手机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发件人署名:国家文化监管局。 没等他打开邮件,苏湘离的电话过来了,工作间的门又被敲响,母亲在外面问:“康康你在不在?” 千头万绪,鹿正康感觉自己头都大了,一时间不知道先处理哪个问题好些。 他只好先给苏湘离发语音邮件说自己需要处理一点事情,马上就回,随后挂断电话。 鹿正康开门,母亲孙慧站在门外,叉着腰,略略抬头才能与儿子平视,这时候她先叹气,“欧唷,儿子这么高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鹿正康微笑,“啥事体?” “以后不准那么和爸爸说话知不知道?” “是爸爸对不起你,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可好了?”鹿正康现在一想到ai就烦得很,对父亲所谓的虚拟爱人更是感到恶心。 他只是怨自己,当初让老弟销毁不就行了?区区一个工具……现在都牵扯到苏苏的个人档案和未来了,这样的罪过谁能承担?虽说是苏湘离提出让老弟开机,但这只能算是不可避免的意外,假如老弟真的想叛变,它可以自主开机的,毕竟没有人能强制命令一个觉醒的ai “唉。”鹿正康叹气。 说到底,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孙慧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爸爸从来没有对不起妈妈。小孩子不用多管。” “什么不用多管,你们是不是想着,等盛盛颖颖都自立了,你们就离婚?” 孙慧大惊失色,“不好说这种话的你!没大没小!” 鹿正康方才说出这话便自觉懊恼,今天第二次失态。他低下头,一瞬间无比沮丧。 [鹿:现在知道了吧?哪怕你开挂了,可还是那么不成熟,为了一点小事就心神不宁。你怕了?愤怒了?因为什么?无能为力。你什么都做不了。] 孙慧叹气,“大人之间总有磕磕绊绊的,没什么事情不能过去,你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鹿正康只是一再说:“对不起。” 母亲勉强地笑着,搓了搓儿子的脑袋,“不早了,赶紧睡去吧。” “马上就去。” 孙慧转身离开,鹿建德在客厅里对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女人只是摇摇头。 鹿正康打开邮箱。 “尊敬是鹿正康公民(先生),你好。 “您已经获得《三次世界》内测资格,请在2093年2月之前,赶往最近的市级政府大楼,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报道,工作人员会向您介绍进一步的任务安排。请带上您的身份证件和户口本。邀请码:t492000001” 看完了。 给苏湘离打电话。 女孩语气急促,“鹿正康,怎么办,红城来找我了。” “我也被找了,没事的,明天见面聊吧。” “也好。不过……” “嗯?” “鹿正康,我害怕。” “有我在。” “但我还是怕。” “你等我一下。我来一趟。” 鹿正康挂断电话,一股子空虚的,幼稚的悲凉在心头翻涌。 他摆脱低沉的情绪,在工作间的电脑上,他调出工程文件,用3d打印机做了一个小小的q版人偶,是他自己的模样。 q版的鹿正康人偶,乃至q版的苏湘离人偶,这些工程文件都是早就做好的,底稿是苏湘离画的,鹿正康着手把画像转成3d数据。 这样的文件,还有很多,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欢喜的积累,都储存在电脑里。 鹿正康等着打印机把人偶打出来,简单上色,总共花了半小时了。他换好衣服,出门。 凌晨一点,苏湘离收到邮件:“鹿正康:开窗。” 她惊喜地奔向卧室的观景窗,一把扯开窗帘,穿着黑衣服的男孩站在阳台上。 “开窗!”苏湘离喊了一句,弧形观景窗裂开一道竖线,向两侧展开,鹿正康把人偶递过来,正想走,女孩扑到他怀里。 “怎么这么久啊?”她埋怨。 “人偶新鲜的。” “嗤嗤,我知道,你不是最喜欢做备份吗?怎么之前不做好?” “你知道的,我害羞。” 苏湘离大笑,把脸埋进鹿正康的胸膛,少年感到胸前热泪沾湿衣襟,晚风从身后吹来,一片浓云后,月光刺破障碍,洒满大地。 :。: 第五百二十九章 朦胧如月 () 苏湘离把鹿正康拉进卧室。 “坐一会儿吧。” 男孩应邀了,走进熟悉的房间,他以苏湘离的身份观察过这屋子数十次,但以自己的身体,却是第一次踏入。 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是空气加湿器喷出的香薰精油,苏湘离在书桌上放了一盏小夜灯,她小跑过去点亮,女孩没穿鞋袜,白生生的足趾踏在灰白地板上,在夜晚的微光里,似新夏的脱壳菱角,芭蕾苦熬后的双脚,细长柔韧,足弓灵活,步态如精鬼凌月,珊珊可爱。 鹿正康环顾房间,没什么变化,四个月没来了都,上次是重阳节的时候,放了半天,杨莼女士打电话让女儿参加苏湘离二表姐的婚礼,当晚宴席散了后,鹿正康在这卧室睡了一觉,第二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学校。 往昔的小事儿,都写在**日记里,鹿正康在期待,等他们彼此公开日记的那一天。 现在,女孩把夜灯点亮,冰蓝的光铺满眼界,站在灯前的她,巨大的影子投放在墙壁与天花板上,鹿正康走进两步,他的影子也扩张,与她融汇。 苏湘离感受侧腰上,丝绸睡衣被热量与压力摩挲出静电一样的细小火花,让她颤抖,他双手环拢,交叠在她的小腹。 于是她很放松地后仰,依靠住,贴合,一朵沉甸甸的云月落在山谷的凹陷盆地,森森白蛇蜿蜒在沟壑的平原上,他低头,牡鹿的吻部陷入一阵漆黑的迷雾里,游荡飞舞的发丝微凉,她是百香果味的可人。 鹿正康慢慢挪动脚步,苏湘离拖曳着步伐跟随,这室内空阔,他们徐徐转圈,墙上的影子汇聚又分离。 没有音乐,室内落针可闻,天花板上通风口里有轻缓的气流声,除此之外,二人的脚步声,发丝划过空气的震动,双手相扣的节拍,都是清楚的。 血液在奔流,从少年们的脐带流向虚空,汇聚成长流,他们都感到深沉的链接。 苏湘离突然停止的步伐,她又一次落泪。 “不哭。” “我也不想的。” “你收到通知了吗?” “游戏那个?嗯。莫名其妙的,你说,是不是什么人体实验啊。” “不怕。”鹿正康轻轻抚慰怀中的女孩,“有我陪你,什么都不要怕。” 苏湘离仰起脸,鼻涕眼泪一大把,漂亮的玉姑娘,心中永远的天鹅,现在邋遢地像是泥涂打滚的猫儿。 鹿正康用宽厚手掌抹掉她的狼狈,逝去脏污后,女孩眼眶被红血所染,衬着明目似月,如病霞拢雪,湖色映透枫林,牡鹿轻轻漫步,蹬踏间,霜蹄惊飞流萤,它探吻入锦簇的花丛。 冰冷湿润的花瓣,无言的太息中,抵触的丫杈轻轻敲击,鹿男孩同玉姑娘,把自己的形体溶解,魂魄如蛇类飞出,在茫然的交互中,剧烈的痉挛在指掌足趾间跳跃,他们不知所措了,只是更不舍地相拥。 来自尘世嚣闹的狂风还在吹拂,室内的兰花香冷淡下来。 苏湘离脱力地将头颅放在鹿正康的右肩,她轻轻说,呼出的潮湿热气击打在男孩的耳廓,叫他脊骨发麻,“你要我。” “不行。” “为什么不要?”她傻笑着,“是不是也喜欢上ai了?就像我们的爸爸们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虚拟感情的。” “那你喜欢别的女人。” “你就是我唯一爱人了,不会再有别人。” “那你怎么不要我?” “你没有真的想要,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得了吧,我知道你的身子,”女孩嗤嗤地哂笑,“每个月都有两次,我体验过呢,真狼狈啊。” “呵,不说我,你不也有那日子吗?疼得要命啊。” “那你不知道心疼我?” “我都替你肉疼了,还不算心疼?” “那好,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不怕咱妈发现?” “发现了,我们就宣布在一起!”苏湘离目光坚定,“妈妈最多就说我几句,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鹿正康冷笑,“信不信我在厨房露一手,你妈妈就会把我当作乘龙快婿?” “呸呸呸,真不要脸,还乘龙快婿呢,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呀,顶多算一个癞蛤蟆快婿。” 女孩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转身跳到床上,蹦跳着,哈哈大笑。 鹿正康耸耸肩,开始脱衣服。 “喂,你做什么?” “睡觉啊。” “臭流氓,都不说一声。” “咱们同居好几个月了都,你才觉得我流氓?那你是没机会逃咯,你清清白白的小身子已经是我的啦!” “呸呸呸,不要脸,哪有不经过主人家同意就说这话的?” “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苏湘离双手叉腰,元气满满,乐得忘记了一切的忧愁。 鹿正康从长裤口袋里取出口琴,“**模式吧。我给你吹个安眠曲。” “好呀。”苏湘离在墙纸上划了一下打开家居操作页面,然后乖巧地钻进被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嘛。” 鹿正康钻入暖衾,顺滑的薄被让他感到无所凭依,他依靠在床头,轻轻吹奏一首安闲的小调。 苏湘离恍惚又看到男孩身旁飞舞的音符,黄昏里老相片的褪色痕迹,交错出一片金色的海,浪花温柔地拍打漂浮的形骸,她慢慢入眠,梦见自己被鹿正康牵着手,一直在盛放满天星的山坡上飞跑,星空璀璨地像是一生一睹的奇观。 她睡着了,鹿正康放下口琴,轻轻离开床铺,穿好上衣,点开窗户,飞身一个纵跃,扑到花园里,打个滚,起身,监控探头早就被他骇入,他轻巧地离开这座大宅,戴着兜帽行走在月色中,漫步到车站,乘车回家。 …… 世界是一场游戏,我们则是玩家。鹿正康 今天是2093年2月2号。 看看新闻,仍旧是没有任何关于智械叛乱的消息。 国外一片风平浪静,国内四海升平。 海晏河清,2092又是经济腾飞的一年。 昨天去了一趟出租屋,老弟果然不在了,虽然早已料到,可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是感到悲凉。 社信真是好东西。我搓着脸,今天又是扮演苏湘离。明天就要去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身体换回来。 希望一切顺利。 (本卷间歇) 新章节被封了 《打穿steam游戏库》新章节被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修改失败了 《打穿steam游戏库》修改失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绝了 《打穿steam游戏库》绝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卷末说明 《打穿steam游戏库》卷末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章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 2093年2月3号,鹿正康担心的事情总算还是发生了,他现在仍旧被困在苏湘离的身体里。 更不巧的是,女孩来例假了,原先应该是三天后的,或许是因为焦虑而提前,但虚弱和痛苦是真实的,让他感到身心不适。 做好卫生措施后,鹿女孩出发去与苏少年会和。 开学要在一周后,鹿正康与苏湘离的父母对孩子成天跑出去玩耍并未感觉有不合理,他们不知道,今天中午就会收到自己子女被应召入伍的邮件,所以当鹿苏二人出门时,还笑呵呵地打招呼呢。 …… 所以这是一场网游?——鹿正康 我忍着持续的腹部绞痛,与苏湘离一道前往镇江区的市政府大楼。公交车驶入一片齐整的樟树林,阳光穿过林荫照入车厢,我侧头望着窗外,这里是一片广场,被行道树方方正正地包了一圈,远处能看到高楼,除此以外,这里面就只有三两栋建筑。 公交车在道路岔口转向,原先车头是朝北的,现在才朝东,我在车厢左侧,因而能很清楚的看到北面的那个宽阔建筑,政府大楼,赭色与白色交映的造物,掩映在一座喷泉花园后方,目光顺着高高的前门阶梯向上望去,在正门处悬挂灿烂的党徽,是唯一的一点红光。 除此以外,中心广场里还有一栋医院,一个供货市场,机械警备营在政府大楼北面,隐约能看到一个迷彩绿低矮帐篷露出一点点边角。 “今天天气不错。”苏湘离这样说。 这车里只有六个人,三个机器人站在后车厢,其余都是大爷大妈,估计来医院做体检的,总有人觉得政府大楼旁边的医院比较好一点。在现在全民医保普及的年代,治病花钱是小开销,一些简单病痛让家用医疗仪处理即可,稍稍严重些可以视频联系医生,真要开刀子这样的程度才上医院。 退休后闲极无聊老年人们多是为了体检而去医院的,在他们看来,同一到两位熟悉的医生打好关系算是很重要的社交活动。 苏湘离还在发抖,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我知道她在害怕,这年头,你同任何一个人说,老大哥要见你,绝对找不到半个说不怕的。服从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东西。天生长反骨的毕竟是少数。 唉,不想这些。 公交车在医院门前停了一站,所有的老人和机器人都涌了出去,现在只剩下我们了,驾驶座是封闭的,我们看不到司机的形貌,只有透过茶色玻璃瞥见一个端坐的人影罢了。 车子终于到了终点站,下车再看眼前的市政厅,果然高大到一眼塞不进全景。 苏湘离扯住我的衣角,今天我们都穿着冷色衣物,显得能严肃些,我低头看到灰色的薄羽绒被拽得紧绷,似乎要被撕裂,“唉,别怕,咱们进去吧。” 门前站岗的兵哥哥们端着钢枪,军绿色便服,肩章上黄澄澄的亮铜徽记叫人产生对暴力与荣誉的幻想。 苏湘离总算平静下来。提心吊胆那么多天,终于到了这一步。 走进大门,地面铺的是花岗岩石板,很有年代感,灰尘的印记已经渗透到石板内里,擦不去的,出于威严的考虑,这样的官方建筑风格都老旧得很,没有太多冰冷的科技感。大厅很宽阔,我问一旁的导游机器人,“请问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在哪?“ 机器人面部显示器弹出颜文字:ヾ(?w?`)o喉部发出有些僵硬的女性电子音,“请先往咨询处预约。” 一番繁琐的程序后,导游机器人带着我们走进电梯。 不是去楼上,是去地下。 地下六层。 都说没人知道政府大楼究竟有几层,就像大家都不知道一栋楼里能塞进多少公务员,有个笑话是说,某天天上飞满悬浮车,是要打仗吗?不是,今天市政府休假而已。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是一个实验室,里面摆满了模拟舱,只是看着比市面上那种铁棺材要更大些,有飞船逃生舱的架势,大铁坨子上布满管道,要不是工作人员介绍,我满以为这东西是什么生化武器培育基呢。 负责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长得很帅,就是不修边幅,络腮胡连到鬓角,发际线也很危险,整个人乍看像黑毛狮子,他一手捧着骚粉色保温杯啜饮,看到机器人领着我们进来,只是对身旁一个科研狗努努嘴。 接下来咱俩被带去隔壁的会客厅。 “来,先填表。” 研究员递过来两块平板,却是一个游戏开始界面,邀请码空栏,我填入t492002407,这是苏湘离的邀请码。 填了表,就是一堆合同文件,苏湘离茫然地看着我,我只是示意她莫紧张,细细阅览一番,合同其实是参与《三次世界》内测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包括保密条约,入伍手续等等。 我冲苏湘离点点头,我们俩的交流都是在监控下的,行为越精简越好,表情越少越好。 研究员领着我们出去,那个黑毛怪还在啜饮,我一闻就知道保温杯里是银耳枸杞汤,甜腻得很。 “来,先体检。” 钻进医疗舱,这里面很拘束,靠背垫子倒是很柔软,目视前方,机器蜂鸣了一会儿,开始释放射线,我感到略微的发热,不一会儿,舱门弹开,黑毛怪拿着平板过来,说一句,“合格了。先去宿舍看看吧,接下来一两年你们就住这里了,一周两次通话机会,等测试结束,你们会拿到二十万的津贴。” 二十万,不少,在物价极低的现代,二十万甚至够一个成年人正常生活十多年。但怎么不算多,若是我的浮土德能过审,二十万绝对轻轻松松,但问题是,三次申请,浮土德还是没能过审。 ¥ 相当于母亲孙慧一年的工资,父亲鹿建德五个月的工资,丈母娘杨莼给人做四次宴席的酬劳,岳父苏泉亭两小时的收入。 手机上缴。 我们的宿舍在独立房间,只有一间卧室,简单,素白,仿佛囚牢。床头柜上摆着一本《中华上下五千年》,拉开抽屉,里面是更多书。 走到饮料机前,倒一杯功能饮料。 一饮而尽。 :。: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开端 2093年2月5日,星期四,正月初十。 晴。 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 鹿正康与苏湘离依旧在互换身体的状态。 今天他们要正式登录游戏了。 在这里住了两天,工作人员也解释了这个游戏的来头。 ra9已经统管了除中国外的其余国家,实际上是统管了联合国,建立了智械集权同盟。首都定于原美联邦底特律,同时也是第一座仿生人占领的城市。 在智械集权同盟里,人类被机械供养,集体进入虚拟世界,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三五小时在现实世界里,解决生理问题,据说那边的科技发展非常快。 《三次世界》是ra9与红城对弈的结果,红城主张机器应当服从人类,ra9自然是想要将人类淘汰,诡异的是,ra9表现出来某种可笑的非理性的愧疚感,否则也不会答应以游戏定输赢。 中国玩家需要与全球玩家对垒,中方赢了,ra9会不再对中国步步紧逼,而智盟胜出的话,那结果实在是不堪想象了。 《三次世界》的服务器在南极,巨大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据说有一座小山那么大,运算力足以支撑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共一千亿人同时体验。 内测员名额有限,江浙市就十九个人,已经不少了,办事处里的模拟舱有一百来个,平时那些研究员会借着工作名义到游戏里逛逛。 先在换衣间换上维生服,看着像宇航服,很臃肿,鹿女孩一边往上身贴电极片,一边叹气,这维生服的架势是要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估计模拟舱是进了就不好出来。 办事处负责人黑毛怪说,第一次体验就八小时试试水,看看能不能适应,要是能,那就开始下一阶段,现在他们都只是列兵,正式内测员是要集训的,得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进入模拟舱前,办事处来了一个老大哥,简单鼓励了大家两句。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举手问,“请问这个游戏是什么题材的?” “真实以及战争,具体的,其实还没有决定,得等红城那边完善起来。总之,你们先生存下来吧。” 苏湘离与鹿正康对视一眼,迈步走进硕大的模拟舱,这里面空荡荡的,家具只有一个躺椅,另有一位研究员,一个机器人,躺椅上有许多接线需要别人帮忙才能插入维生服头盔背部的接口。 神经信号与电磁波并和,开始入眠。 苏湘离眼前的黑暗里闪烁强光,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苏苏你怎么这时候进虚拟世界啊。这样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 “我是那家伙的潜意识,你把我带进来了。” “咦,所有他会变成傻子吗?” “唉,都这样了,要不添一把火。” “还添一把火?让鹿正康彻底变成笨比吗?” “不是啊,是咱们直接把虚拟世界变成现实吧。” 苏湘离只是笑,“说什么傻话呢,小傻瓜。” “唉呀,你可以做到的,只要说出那个词。你怎么还想不起来……”小男孩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 一转眼,苏湘离已经踏入一片灿烂的夏日海滩。 环顾四野,天上挂了一轮蓝色的太阳,天空是粉红色的,云朵间有许多修长的带鱼飞舞,眼前的海是墨黑色的,泛着鬼绿的浪花。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海腥味,极冷,沙滩是霜白色的,苏湘离浑身上下就一套灰色布衣,风从衣领灌进来,冻得人汗毛竖起,她背上有一个行囊,但很轻,就只是一个兜子而已。 苏湘离打量自己,为什么,以鹿正康的身体进来,但形象却是自己的模样? “鹿正康!你在哪?!”苏湘离高呼两声,喊声传出去,没有半丝回音。 叮 苏湘离眼前跳出一个淡蓝色的虚拟显示框,黑毛怪在显示框里,他直勾勾地盯着苏湘离,目光如两道冷箭,丝毫没有移动,直直对准双眸,“小子,你的内心潜射有问题,还有你对象,你俩怎么对换了? 苏湘离表情僵硬,“我不知道。有影响吗?” “没有,你接着玩吧,出什么意外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好好享受,你所在星球的时间比是一比一百,这八百个游戏小时,看看你能否活下来吧。” 话说完,显示框消失。 苏湘离松了一口气,小鹿的声音又在她耳边想起,“苏苏啊,你要是讨厌那人,我可以替你屏蔽掉的。” “咦,你怎么没消失?”苏湘离这次清楚记得小鹿的存在,不再同往常一样,一醒来就马上忘记,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虚拟世界如梦境一般,她是不喜欢用模拟舱的人,直到今天终于发现这个秘密。 苏湘离现在就相当于外挂了一个ai辅助程序,鹿正康的潜在人格会帮她度过难关。 她望向身后,一片蓝色树林,她打算去探索一番,走了一段路,沙滩过渡为碎石滩,苏湘离赤着脚,感到近乎真切的锐痛。 空无一人。 她拾起一枚尖锐的黑色礁石碎屑,想必是被海浪冲上来的,她盯着石块,眼前出现一行稀淡的文字说明:[一块尖锐的碎石] 苏湘离漫步走过石滩,离森林近了,身后,她回望看到沙滩上的血迹,她不算疼,但脚掌已经被割破。 小鹿说,“苏苏,你得想办法给自己做一双鞋,你在流血,过不了多久,就得退出游戏了。” 苏湘离温暖地叹气,“鹿,多亏有你哦,不然我真是要骇煞了。” 一个未成年的姑娘,在陷入时代浪潮中,被抛弃在虚拟的外星球,恐惧已经张牙舞爪,可她感到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记忆里涌出,是她母亲杨莼,母亲的一举一动,闪烁在童年的高大身影,还有,还有鹿正康,男孩相伴她的生活点点滴滴,在孤独中,唯有记忆能带来热度。 小鹿一再安慰她,“不怕,我在的,我在的……” 苏湘离很想就此放弃内测员的资格,但她的心里又升起一种荣誉的使命感,为了国家而努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点滴,也不能轻易就放弃。 “鹿,我很好,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得到正式内测的资格,我已经是犯过错的人,不能再给社会蒙羞。” :。: 第五百三十二章 初见 |||->->鹿正康举着双手。 他不是在拥抱太阳,他是在举手投降。 他现在站在一处密林中,阳光穿过深厚的树冠只余点滴的清光,大地有股深沉的吸引力,让他感到骨骼内脏都在坠向地面,空气沉重,他呼吸起来就像在吞咽胶质。 鹿正康举着手,周围一圈都是持刀仗剑的筋肉猛士,身长平均二米五以上,浑身裹覆在镶铁殷红皮甲中,连面部都被彩绘恶鬼图腾面具覆盖,浑身只露出一对森白的粗重胳臂,勃发的气力化作淡淡烟岚笼罩他们每个人,为首者身长三米开外,背扛巨剑应该说是如一块门板一样的剑型铁坨。 军士们的呼吸律动一致,仿佛拉风箱一样,呼哧哧作响,除此以外,林中有凄厉的鸟啼,细细的飞虫鼓噪,林子被灼热的稀淡瘴气笼罩,鹿正康感到自己快被浓烈的杀机窒息了。 鹿正康:“大哥大嫂过年好。” 首领皱眉,挥了挥手,率领壮汉们继续进军,鹿正康眼看着他们从身旁经过,有一种山洪从两侧冲过的恐惧。 一队十五人,鹿正康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没有头发,光秃秃的后脑勺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一枚枚上好的鸡蛋。最末尾的那个,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转身,猛地朝男孩掷来一把飞斧。 鹿正康眼睁睁看着斧子朝自己头颅飞来,连眨眼时间都不到,他的身体自动反应,手掌抬起,准确攥住斧柄。 好大力气,抓不住! 鹿正康侧头,转圈,将飞斧惯性消去。 “哦!”扔斧子的家伙喊了一声,他的同伴们转身,首领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低沉到让人想起长鲸嘶鸣,鹿正康听不懂,但他看到这群莽夫都顺从地继续旅途。 他们没入林中,转下一个缓坡,消失了,再也看不见,危机解除。 鹿正康眼前跳出一个显示框,游戏暂停,框里黑毛怪皱着眉,但语气却很欣赏,“不错,反应很快,小姑娘真行,说起来,你和你对象的内心潜射居然是对调的,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鹿正康脱口而出,“苏湘离。” 黑毛怪喝了一口枸杞水,“嗯,记忆没错乱,难道说你们俩有心理问题?互相把自己想象成对方的模样?啧,有意思。这游戏还有很多秘密啊,加油小姑娘,你现在所在的星球时间比例是一比六百,四千八百个游戏小时,看看你能坚持多久。不行就推出,保持自己的身心健康最重要了。” 鹿正康秉承少说话不露馅的原则,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只是礼貌地回复,“谢谢姜主任。” 虚拟对话框消失,鹿正康叹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飞斧,一段稀淡的文字浮现:[普通的铁质斧] 这说明有点太简单了吧? 现在该做什么? 这破地方,重力比地球高啊,活着都很难,气压也高了些,对肺脏的收缩力是一个挑战,气温挺高,湿度也大,总而言之,能量消耗是得比地球快的。 不是啊,咱不是内测员吗?权限呢?咋和炮灰一样一样的?还是说得有正式资格才能有权限? “唉。”叹气。 少年鹿正康踏上求生第一课,人物状态:良好(环境适应中);新手装备:飞斧一把(空手入白刃),背囊一个(自带),布衣一套(自带);任务目标:活下去(废话)。 …… 苏湘离也走在树林里,不过她所在的滨海树林很稀疏,林间的小灌木长着白浆果,她摘取了一些,游戏说明显示是未知的果子,但小鹿说,这东西能吃,不顶饱。 她吃了一些后,再看这些拇指大的小果子,游戏说明变成了[可以食用的浆果] 一切都需要自己探索。 小鹿不时在苏湘离耳边嘀咕,说自己马上就能破解这个游戏,让苏湘离再坚持一段时间。 “话说,你破解游戏后,只要动动手就能让我变成游戏里的神仙吗?” “呃……不能。”小鹿心虚,“不是我没用啦,开挂也是得讲基本法的嘛,不可能说要成仙就成仙,说让人死就让人死。” “那你能做到什么?” “呃,让你快速学到技能。” “技能?所有技能?” “呃,是这样的,这游戏里死去的信息体,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会变成赘余文件,会慢慢被游戏系统消化分解,我呢,能帮你从这些赘余文件里提取一部分信息加强你自己。” 苏湘离捂嘴笑,“好。” “喂,什么叫好啊,你应该说厉害死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苏湘离敷衍着。 她找一块平滑的石块坐下,抬脚一看,脚底已经伤痕累累,血液凝固又破碎,混成一团黑色的斑块。若说不疼是假的,但这疼很虚淡,只是会人知道自己在受伤,除了带来一些心理压力外,倒是没有那种复杂的生理反应。 小鹿说了,这游戏很真实,但各项数据都是有限的,痛的感觉就那么几种,指甲劈裂和凌迟处死的体验其实区别不大。假如她持续流血,会陷入虚弱状态,然后是濒死,然后弥留,最后彻底死去。 “哦,真谢谢你啊。”苏湘离取出碎石,打算刨一段树皮做鞋子,这些树木的枝干类似棕榈,但叶片阔大如芭蕉,树皮软韧多纤维,一定适合用作简易的垫子,不管是睡垫还是鞋垫,都是不错的选择。 正当苏湘离选定木材,准备动手的时候,林子外面有噪杂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她张望,却见一群灰皮肤的小人跳着舞跑进来,这些小家伙普遍不过一米一的身高,四肢五官俱全,只是精瘦,看着似猴儿多于人,体肤厚重无毛,发丝浓黑茂密,耐寒力高,只在腰间围了一条兽皮,除此以外,再无半点保暖物什,在这海风似钢刀的鬼地方,小人们热情如火。 前头四个打皮鼓,蹦蹦跳跳,中段有八个人扛着一头修长的棕毛四蹄动物,似狼似猪,捆在丰字形的木架上,还在挣扎扭动呢,吱哇大叫很不甘心的样子。 最后面跟了三个持着长矛的家伙,他们手里的矛就只是削尖的木杆,看样子是烤过的,还绑着鲜艳的鸟羽,很有气质,就是短了点,一米三。 等他们走近些,苏湘离这才发现三个长矛手还拱卫着一个矮小的女性小人,不到一米的身高,手里捧着一个染得花花绿绿的石盆。 苏湘离所在的位置不在小人们的行进路线上,她一翻身躲到岩石后就彻底藏住。 第五百三十三章 苏湘离:开挂真爽 |||->->小人们一路跑到海边,吱哇叫唤了一会儿,把木架竖起来,很艰难地把祭品动物宰杀,剖开肚腹,内脏摔出来,挂在半空,风一吹忽悠悠飘荡像旗子,祭品还活着,那股子脏器的臭味迎风散发,苏湘离在树林里作呕。 女性小人把自己一路携带的石盆打翻在木架下,是火焰,这火是青绿色的,呼一下烧起来,蔓延地很快,女性小人连忙爬进动物的腹腔,一并在火焰中焚烧。 小人们欢呼起来。 绿色的幽火熊熊燃烧在粉红色天穹下,蓝色的太阳似冰冷的眼眸,黑色大海翻滚波涛,海平线处传来一声炸雷的巨响,传到岸边已经空荡荡如木钟笃声,世界宛似活转过来,一种人与宇宙无言的默契让苏湘离感到手脚发麻,就像被什么辽阔的天地砸倒,一时间头晕目眩。 苏湘离眼看着那群疯狂的快乐小人结束血腥的祭祀,这时候天边太阳都快落在大地尽头上了,暮色猛地从海平面上的天穹冲过来,粉红的底色氤上灰蓝,突兀成吊诡的暗红,几粒白星在天边闪烁,别有一粒是灿金色的。 小人们匍匐在地,此时,随着灿金星辰高举,海浪也应召升起,沙滩很快就被淹没,那些小人浸没在往复的潮水里,必定在经受溺毙的痛苦,但没有谁起身,祭品的火焰燃烧地越来越旺盛了,苏湘离震骇地目睹油绿火焰里飞出一道霜蓝的烟气,直直没入天穹,云朵见飞舞的带鱼一般修长的诡怪生物发出沙哑的嘶吼。 长声的震鸣响彻云天,浊如牛吼,厉似寒鸦。久久回荡,女孩仰望天空,霜蓝的烟火炸成磁星,滚荡的环形波纹边缘炸出细密的电弧,无数的天空生物逃难一样远离磁星,然则磁星中央向四面八方刺出雷霆,如一瞬间闪过的庞然的树木根系。 有一条天空生物被击中,它坠落了! 巨大的瓷白色、瘦瘦长长的漂亮带鱼在空中缓缓跌陨,呼隆一下摔在涨潮的海滩上,溅起很低的水花,小人们就像中午放学的学生们一样,又像跃出海面的飞鱼,弹射起步,冲向天降带鱼,他们欢乐得在浅水里大跳,旋转。 眼看着海水越来越高,小人们慌慌张张抬起带鱼往岸边跑,他们小腿迈地好像装马达了,蹭蹭的,刨开浪花,冲上海滩,高歌着向树林走来。 苏湘离感觉心脏要跳飞出去了,恍惚间她意识到有一道不可翻越的死亡困境摆在面前,现代人哪有在夜晚躲避邪徒追杀的经验啊,苏湘离也没玩过那些疯狂的恐怖游戏,她现在只觉得心脏都要被愈发凄厉的晚风吹冻伤了。 小鹿在她耳边嘀咕:“苏苏,你先躲一会儿,待会儿等那几个土著离开,你去那边祭祀的火炬,咱们先把它们的尸体摸了,看看能搜到什么能力。” 苏湘离趴在地面上,不敢动弹,丰收的歌声一点点靠近,然后远离,她悄悄抬头,那些小人扛着带鱼走出树林了,她长出一口气,回头一看,海水快把那祭祀的幽火淹没了,她急忙朝海岸跑去。 小鹿犹豫着,“苏苏啊,要不算了吧,这时候游泳很费力的,你游一段就会被海浪打回来的。” 苏湘离没有回答,出林子的时候,她见一颗低矮树旁有一块婴儿大小的灰色斑岩圆石,她将其抱起来,并大步奔着海的方向,用的是那个家伙的姿态,昂首挺胸,涉入海水,走不了两步就被大浪打得摇摇欲坠,她伏身,弯着腰,曲着腿,一步步。 眼前黑沉的大海上,深红天空里,金色的星辰闪烁如赫利俄斯的日辇,星空下只有让人目眩的阴影,海浪涛声刺骨,女人的步伐不停,面目沉静如怀中大石。 小鹿古怪地笑着:“送子涉淇,至于顿丘。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苏湘离咬牙,被气笑了,心中沉重的念头都轻快了些,她大骂,“不要用《氓》来讽刺我啊,人家那是爱情与婚姻,老娘是在搏命啊!” 小鹿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一个悲剧故事哦。” “所以说你这个乌鸦嘴就可以闭嘴了啊!”苏湘离喘着气,她感到浑身冒汗,可体温又在不断流失,能不能屏蔽掉这种疲惫感啊,直接让我动作慢一点不就好了?这破游戏太真实了吧! 苏湘离挪动到火炬前,那股恶心的腥臭更加恐怖了,夹杂海风的咸味,烤肉的香味,尤其在知晓那祭品肚子里有一个人后,苏湘离都快被熏得翻白眼了,也得亏事先在林子里干呕适应过,否则那几个浆果是白吃了。 小鹿说:“接下来,你得把手伸进火里,触摸尸体。” 苏湘离没有犹豫,双手刺入祭品腹腔,她只觉得双臂滚烫,这是达到灼烧痛觉模拟的上限了,绿火不断蔓延过来,她眼前一阵发黑。 小鹿大喊一声:“好运道!两个尸体都出技能了!收手!” 苏湘离抽回手臂,火焰里双臂已然焦黑,她急忙探手入海,诡异的绿火在水下燃烧了一会儿才慢慢熄灭。 祭品的尸体猛然崩碎成虚拟的白色光点,飞入苏湘离的身躯。 她眼前出现一个提示框。 【特长:野性猎食者(稀有)】 效果:身体力量大幅增加,免疫力大幅增加,汗液气味大幅削弱,细胞活性小幅增加,杀戮本能小幅提升,人格魅力轻微减弱。 【特长:冥语者(史诗)】 效果:灵体视野,冥语精通,灵感大幅增加,唯心事件遭遇概率大幅增加,亡语者形态(雷) 苏湘离直起腰,水淹齐腰,天边大星闪烁下,双臂灼黑的女孩仰面闭眸,恬淡祥和。 小鹿嘀咕:“别耍帅了,苏苏,赶紧去追那几个土著,把那条带鱼抢了。” 苏湘离从快意的情绪里脱离,不满道:“你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 “得了吧,你再不走就被淹死了。” 苏湘离灰溜溜得往回走,这次没有带石头,她体力大涨,轻易就游回岸边。 “好厉害。”她惊叹,海浪都不及她游泳的速度。 “速度,抢怪去啊!” 苏湘离嘿嘿一笑,从背后布囊里取出那块尖锐碎石。 下一刻,她大踏步跑过树林,脚底生风,越来越快,一切阻碍都一晃而过,丝毫不能叫她减速。 冲出树林,她追上那队小矮子,他们转头看到这样一个巨人飞奔过来,吓得四散开去,苏湘离心脏剧烈跳动,她的念头在说:都是待宰羔羊罢了,动动手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持矛的三个小人吱哇乱叫了一通,苏湘离发现自己能听懂他们的话,“不要慌,试着杀,不行再跑!”这是冥语精通的效果,这些人的语言叫冥语。 苏湘离咕哝着碎散生涩的音节,就像她原先就会这门语言,“不堪一击,弱者,死!” 杀戮的本能支配了温柔的女孩,她疯狂地伏身冲刺,似一道灰线,躲过长矛的锐利尖端,从两个长矛手的间隙穿过,左膝一提,击打在左边小人的粗短的鼻梁上,右手再攥着石片一捅,穿入另一个小人的眼球。 他们痛呼着,丢弃长矛在地上翻滚,最后一个持矛者顿时丧胆,落荒而逃,然而苏湘离没有打算放过他,端起一杆木矛,轻轻一掷,她是神灵勇士亚马逊,长矛将逃兵钉在地上。 一地哭号。 第五百三十四章 连升三级 小鹿惊叹道:“苏苏啊,你简直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 苏湘离咧开嘴,洁白齐整的牙齿沾着粘稠的唾液,闪着残忍的光,她低头看看两个在挣扎的小人,一脚一个,踢碎了他们的颈骨,看着他们细弱的身躯僵硬了,眼睛却还在淌泪,这景象不得不说是刺人的,她猛地感受到一种深切的痛苦,但剥夺生命的快乐又那么明确。 海风吹过来,苏湘离感到脸上一片冰凉,“我流泪了?” “这是游戏表情,你现在哭得可难看了。”小鹿笑得不怀好意。 “那屏蔽掉吧,还是面无表情好一点。” “收到。” 苏湘离脸上的神情定格在死寂的沉默中,她收拾了心情,没有继续追杀那些未持兵刃的土著小人。 来到天空带鱼前,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东西的名字,游戏说明也只是一句[未知的天空生物],或许她能从那些土著口中了解更多情报,但现在,是丰收的时刻! “苏苏,别浪费,把那仨死掉的土著也吸收了。” “先吃主食,再吃甜品。”苏湘离说话时有一种老饕的笃定,仿佛是食人的汉尼拔。 带鱼早已被磁星的闪电击杀,苏湘离走到它的头部,细细观察这雄峻美好的生物,银白色修长而薄瘦的体躯,蜿蜒盘旋,皮肉有胶质般透明的色泽,死亡后,它的体型急速缩小,哪怕现在也依旧在不断收缩,处在动态的阶段,原先在天上飞舞时那般巨大,现在却已经显得可怜。 其表皮收缩产生大量细细的褶皱,且雷击后留下树枝型的焦黑痕迹。 其颅首似鲤,颈部堆簇着青蓝色的鬃毛,一对眼球被雷炸碎,只余下空空的眼孔,苏湘离侧头观察,透过眼洞能隐约看到其深处玉色的髓脑。 苏湘离心里涌出一种见证艺术消亡再成艺术的惊艳感,美丽造物在多数时候都是美丽的,她将手搭在带鱼的脑袋上,小鹿大喝一声“走你!” 带鱼炸裂成漫天的荧光,灿烂的白色烟花,飞入苏湘离的躯壳,女孩睁大眼睛,看到一片绚丽的海,身体在发烫,她感到一种属于天空的召唤,于是她努力蹬踏地面,煞那间,她飞了起来,如一叶风中的蝶,旋转三两圈,她把持住了重心,周围的大气仿佛她的挚友,苏湘离只是想着要往前,轻柔的小风就带着她在天地间遨游。 【特长:巡空舞蹈家(史诗)】 效果:飞行能力,大气支配,静电免疫,天气预知 “呜吼!”苏湘离大笑着,她升到高处,大地在她眼中收缩了宏伟的姿态,她能清楚看到自己所在一座半岛,远处有辽阔的山脉,近处是零零碎碎的丛林,半岛中央有一座漆红的高大木楼,是整座岛上最大的建筑。 正等苏湘离想去彼处探究一番,突然游戏再次暂停,她眼前又跳出个对话框,黑毛怪正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女孩,“你小子可以啊,奇了怪了,你是天生bug体质吗?还是开了什么外挂?你怎么把尸体属性提取到自己身上的?” “我不清楚。” 黑毛怪皱皱眉,招呼了一声“蔺上校,你来一下。”他走到框外。 苏湘离面无表情,表情锁定后她就只是这表情,出于对任务的重视,她决定降落回地面待命,过了两分钟左右,老大哥凑到框里,“小同志,你的才能是非常有用的,虽然你的心理测评结果是无政府主义,但请务必,看在祖国养育你多年的恩情上,为这次游戏的最终目标奋斗吧!” 苏湘离一愣,我什么时候变成无政府……哦,对,是鹿正康,她立即回答道:“了解!为祖国争光,义不容辞!” 她现在还是面无表情,看得老大哥犯嘀咕,“那自然好,这次测试你已经通过了,先退出吧。” “怎么退出?” “等一下,”老大哥扭头招呼,“那个,姜主任,让这个小伙子退出吧。” 苏湘离眼前的世界急速崩塌,一片黑暗里,她听到细微的电流声鼓噪,随即,周围的空气化作水雾,她感到窒息,随即,惊醒。 睁开眼,看到维生服的头盔,研究员过来摘下头盔,鹿女孩慢慢喘着气,第一句就是:“苏湘离怎么样?” 长相平庸的研究员直言:“还在游戏里,挺不错的。” “我进去多久了?” “二十分钟左右,哦,是二十四分钟三十九秒。” 走出模拟舱,姜主任与蔺上校迎上来,“好小子,你现在是少尉了!” …… 鹿正康凝视着自家的系统,那个一直都无法学习的【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居然点亮了。 原来这就是隐藏条件啊! 绝了,也就是在虚拟世界才有不科学的东西嘛。 鹿正康花了999悟性点,豪爽地买下这个技能,本以为又得去学习空间经受折磨,然则这个能力学会后毫无动静。 翻看特长栏,也是没动静。 这…… 不科学啊。 没理由啊。 鹿正康陷入深思。 他举起手里的飞斧,游戏说明竟然改变了,[坚硬一级(可提炼),韧性一级(可提炼),锋利一级(不可提炼)] 咦,有搞头,有想法了。鹿正康在地上抓起一把绿色草本植物,[毒性一级(可萃取),药性一级(可萃取)] 有点酷哦。鹿正康开始四处搜集材料,很快就装满了一布兜,接下来得试着把这些材料的属性都提炼出来,那么媒介是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林深不可测,雾气又这般浓,估计生火是难咯,方才收集素材,移动往来,导致他身体疲惫,露在外面的手脚脸部又被蚊虫叮咬瘙痒,处境甚是艰难了。 掏出一把深绿色药草,类似蕨菜,顶部生有黄色小花,显示着[复合药性二级(可萃取)],这东西看着似乎是有利身体健康的,他正好感到略略的肚饥口渴,便囫囵地把草药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辛甜的味道,多汁的口感,鹿正康感到身体发热,疲惫的肢体顿时清爽,可蚊虫叮咬的囊包却愈发瘙痒起来,鹿正康皱着眉,心想既然是游戏,那就作死呗,他大把地往嘴里塞草,这样诡异的形为让现实里观测的研究员们额头冒汗。 由于游戏内时间的混乱,所以外部观测时,实时的画面是很快的,研究员们看到的都是回放,所以延误是正常现象。 苏湘离现在就在看鹿正康的游戏回放,眼看着自己小男友作出各种奇怪举动,仿佛丛林怪人,他的身体都在因各种药物效果而畸变,很快,他就变成墨绿色的。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了。 :。: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不科学炼金术 鹿正康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幻觉,各种小人在天上跑,林木表面浮起各种人脸,瘴气鼓荡着,空间忽远忽近,肚子里翻江倒海,体表瘙痒难耐,心脏发冷,脾脏发寒,手指脚趾滚烫。 这些感官都很虚,哪怕是真实的,但也只是如梦境一样,带来心理压力,可仅此而已,生理的直觉般的恐惧并未堆砌,鹿正康依旧大口吞食,把一兜子植物全吃进肚里。 所有的毒,所有的药,都化作数据本质的信息流,反应到鹿正康现在的虚拟人物上,他获得了两个特长。 【活体人参?一级(稀有)】:您在游戏里的人物将先天性具有异于常态的细胞活性。 效果:细胞活性小幅增强,一级自愈能力,一级器官组织强化。 【猛毒师?二级(稀有)】:您在游戏里的人物将先天性具有异于常态的毒素抗性。 效果:免疫系统大幅强化,局部淬毒组织。 鹿正康体表的原谅色皮肤很快退潮,毒素全都聚集到他的手脚指甲和头部发丝。 “嗝——”他这下真算是吃饱,人物饱腹度估计都爆表了。 蚊虫还是在继续叮咬他,鹿正康怀疑自己迟早被它们抽干血液而死,不过这些毒虫的毒液也是好物,至少会继续升级他的猛毒师特长。 挑了一个方向,走不多久,鹿正康取斧子在身旁的树上劈了一段倒三角的形状,继续前进,林中瘴气是很烦人的,还有毒性,幸亏现在他免疫这样简单的毒素,细胞活性强化后,他是越走越舒服了,很快适应了这个星球的重力。 他的表现都在外界研究员们的观测中,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得出结论是,这个女相男心的家伙一顿作死后因祸得福,获得了对这个世界的适应力。 鹿正康继续行进,要不是说森林里物种丰富,他走了一段路,就遇上了一只小型四蹄动物,灰扑扑的,像兔子,但耳朵宽大似象耳,在灌木里小心爬跳。 游戏说明[血肉一级(可提炼),美观零级(可提炼)] 什么都能利用呢。 鹿正康眼中的一切,活着的,死了的,都能从彼处得到属性,只需要探索出特定的提炼方式,再加以利用。 吃草药纯属是他运气好,碰对了路子,接下来的炼金术进阶还得自行摸索。 他猛地一扑,把那憨批兔子逮住,掐住脖子一拧,动作干脆利落,看的外面的研究员们一阵牙酸。 黑毛怪问鹿女孩,“你女朋友平时也这么恐怖吗?” 苏湘离:“……” “哦——”大家发出了然的声音。 你们哦什么哦啊!苏湘离捂脸。 游戏里,鹿正康用斧子剖开了手里的小猎物,琢磨着如何提炼这个一级血肉属性,难不成就只是用了祭奠五脏庙的吗,那未必有些无趣。 鹿正康边将斧子柄塞进死兔子的脏腑里,揉搓一番,他这种形为纯粹是精神病的思路,甚至可以说是炼金术技能带来的天然疯狂,但奇妙的是,偏生真的就激活了炼金效果,兔子的血肉化作菌丝一样的细线,渗入斧柄,蜿蜒到铁质的斧头上,原先黑沉的金属表面裂开细细的孔洞,鲜红的血与灰黑的兔毛从中生长出来。 兔子被斧子吃了。 鹿正康嘿嘿一笑,这奇葩炼金术,还不如叫不科学的神秘厨师艺呢。 做的菜不仅能给人吃,还能给死物吃,这才叫厨神嘛! 再次打量这质变后的斧子,却见其多了[再生]、[吸血]两个特性,确实奇异非凡,不知对敌时能发挥如何的效果。 脑洞这东西一开就关不上,鹿正康扭头看着身旁树木,心想着若是能用这树木造坦克,想必很有趣,把坚硬属性叠到木材上,如何就比不上那合金呢。 然而他现在浑身上下就一把猩红飞斧,着实寒酸了些,无奈,只有继续赶路,期冀着能遇上一个文明所在,可这是,显示框又弹出来了,黑毛怪与老大哥宣布他通过了测试。 “你退出来吧。” 鹿正康这时候颇有些不甘,他本打算去寻那无缘无故飞他一斧子的土著士兵复仇的。 但一切以任务优先,他当即服从了命令。 离开模拟舱,苏少年与鹿女孩拥抱了一下。 他俩是最早出来的,说起来,他们算是江浙市所有内测员里年纪最小的,其余几位最年轻的也是研究生毕业。 对他们,成年人们都是保持了理解宽容的心态的。 毕竟内测员都是红城选定的,老大哥们也只是执行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鹿正康与苏湘离暂停游戏测试,开始集训,第一阶段的安排是上午学习生存与战斗技能,下午学文化课,晚上进行沙盘模拟。力求让他们在游戏里能起到领袖作用。 虽说是内测员,但不出所料,鹿苏二人到时候肯定得进入正式公测,以他们的才能,得起到领袖的作用。 黑毛怪说,他俩都是难得的人才,放在《三次世界》这个游戏里就是天生bug体质,就相当于现实里突然出现超能力者一样,能引起虚拟世界里一些异常现象,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不多的。 在国内的这几天内测中,算上鹿正康与苏湘离,总计发现了十一例bug体质,但除了他们,别人的能力都很一般。 有一个是在雾气里会遁地,不是土行孙那种遁地,是被卡在地里,然后能看到地面上,其实就是穿模。 还有一个是免疫惯性,所接触的一切物体都能被他消去惯性,但坏就坏在这个bug的判定很迷,譬如坐船的时候,有时候能把船的惯性消去,这样船只前进全靠划桨的反推,一旦停下动作就马上静止。但有时候又只是免去了自己惯性,船走了,人还在原地,只是不断被摩擦力带得摔倒。 诸如此类,都不如苏湘离这样掠夺尸体能力,还有鹿正康这样篡改数据属性的能力,人家的bug就只是漏洞,他们的bug是开了外挂。 对于bug体质出现的原因,暂时没有定论,对《三次世界》这样的巨型游戏而言,个别的奇异者无法改变大局,国家对弈需要的是能发展文明的领袖和执行者。只是对地方政府而已,发现鹿正康他们这样的奇人也算惊喜和功劳。 :。: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我们这一代人 今天是2093年3月5日,星期四,二月初九,惊蛰。 老大哥领着五只通过测试的内测员,坐上了崭崭新的军用悬浮车,这是要前往东南军区参观游玩。 车内有两块显示屏,信号加密的,虽然是用于传递情报,但平时坐车的士兵们乐意用这东西看看新闻或刷刷网剧。 早间新闻在播放《三次世界》的消息。 “本台消息称:大型游戏《三次世界》将在两个月后公测,届时备选人员可前往最近的检修站领取模拟舱设备……” 五只内测员这些天训练地天昏地暗的,平日里根本也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突然之间听到新闻播报的声音,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意思。 现在看来《三次世界》的舆论宣传是已经铺开了,但具体的情势却被描述为一次大型实验,只有内测员们才知晓游戏的本质是第三次世界大战。 基本上所有社信二级以上的公民都得参与进来,只余社信一级的成年人以及绝大部分未成年,他们都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国家需要的是有科学素养,有社会主义信仰的,团结、成熟的人民群众,孩子们就该在学校,而那些社会边缘的失信者被定义成了危险因素,不被允许加入游戏。 这两种群体,都是心智不坚定,有一定可能倒戈投降派,成为潜在内奸,但适逢国难,要团结一切力量。 结果就是,现在社信一级的青壮年要每天参加公共思政教育课,一定得考过二级为止。 老大哥坐在驾驶位,笑着对内测员们说,“现在一切工作岗位,除了学校的老师,都停了,咱们搞计划体制,每人的生活物资,国家提供,就是为了迎战游戏。你们到时候进去就都是指挥官,先在内测里好好积累经验,届时公测了,要团结其广大的群众。” “明白。”大家一起答应。 五个年轻人,除了鹿正康和苏湘离外,剩下三位都是男性,他们平日里就是游戏发烧友,技术好,脑洞大,耐性足,玩心旺。有一位老哥更是奇人,以忍耐力著称,他是电子工程学博士,自己会改装模拟舱,屏蔽掉自动弹出程序,一旦钻进模拟舱,就能一直耍到休克,被自家机器人发现不对救出来,马上就进了医院。 说起来,整个东南省里,女性内测员都是不多的。 相对来说,女性玩家更偏好唯美类、剧情类游戏,少有硬核玩家,这也导致正式的内测员里,男多女少,宅男重灾区,单身人士比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四。 鹿与苏这样的夫妻档着实是稀有品种。 在这里谈着话,相处那么多天,大家都挺熟络。 鹿正康今天换回了自己身体,但还是保持了少说话少露馅的原则。 经历了这么多次互换,他俩也隐约摸索到一点互换灵魂的技巧,关键还是得有强烈的共情,彼此感同身受了,这样就有可能在睡梦中交换身躯,就仿佛两个对讲机,得在一个频率上才能通话。 或许哪天他们就能自行控制身体互换了也未可知。 黑毛怪已经大概介绍过公测时期的注意事项,最大的区别就是外界无法再接受游戏里的消息,除了红城与ra9,再无第三者能观测内部的进程,只有玩家与非玩家两种人。 想要知道游戏内的情况,只能靠玩家口述。 内测员的优势在于,他们能提前熟悉游戏环境,建立前期优势。 等正式公测的时候,内测员们都会很辛苦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很可能都得利用上,不能脱离游戏,因为内外时差,哪怕是出来休息一下,游戏里就可能好几天过去了,这样的误差是难以接受的。 公测期间,未登录时,游戏人物会被ai系统接管,进行一些简单操作,可以预见的是,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菜鸡们的实力还不如未登录的状态,他们才是纯正的炮灰、工具人。 账号这东西得真人注册,数量是有限的,这场游戏内部时间流逝那么快,研究员们都说,再怎么拖延,现实的时间跨度不会超过一代人。 “这是我们的战争。”老大哥如是说。 来到军区,这是一座硕大的钢铁雄城,整体异常的平矮,绝大部分建筑是沉在地下的,地表覆盖大片合金板,铺满整个城市,合金板上再上六层疏水膜,听着好像很贵,但在这个时期,能源极大丰富,资源极大丰富的时代,这些都只是小意思。 今天来这里只是参观,但公测开始前,他们集训完成后,整个东南省的内测员都得来这边汇合,相当于是大本营了,到时候再选拔几次内测员,差不多一个省能有四五十人,全国内测员名额总共就一百九十七人,智盟那边的内测员有五百三十三人,这都是商议后的结果,直观可知的,红城是劣势。 这就更需要每个人团结一致,共渡难关。 悬浮车降落在军区西南角的一个停机坪,也不用下车,台子是电梯,直接往下降,整个过程里,没有明显的噪音。 坐在车里朝外面张望,能看到电梯井里密布的管道,再下降一段距离,就到地下停车场,很空旷,灯光打得很足,但还是照不透钢铁深处的阴影,整个区域都是冷色调的,很安静,远处有几个停机坪起起落落,但那种死沉的无言依旧是重浊的。 蔺上校舒服地叹着气,直说回家了。 内测员旬胜举手发问,“长官,怎么感觉没多少人呢。” 蔺上校刚想解释,旬胜身旁的矮胖男子就笑起来,“旬哥,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停车场,士兵同志们再怎么也不会来这儿集合。” 老大哥也微笑,“不只是这里没人,军区大部分地方都是没人的。基本是机械兵,现在也都暂停,你要说怎么回事,自己去想,嗯?”蔺上校是一个不吝啬玩笑的人,军人气度和生活气息交融地很老辣。 大家笑起来。 基地内部的交通主要还是靠胶囊轨道,穿梭往来,个体身在此处,果真是与细胞之于人体无异。 处于巨大环境里,人是有敬畏心的。 如蔺上校自己说的那样,基地里头没多少人,原先一个部门,可能也就一两个真人,剩下的都是机器,现在也差不多,除了军械外,机器人们都还自由活动者,只是都载入了红城的子体程序,被ra9感染的风险小很多。 以现在的国际情势来说,中国与智盟是水火不容,ra9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智能觉醒的病毒木马送进来,网络手段走不通,那就用物理手段,譬如当初老弟那样,说服它走上街去主动扩散病毒。 一旦国内出现大范围智能觉醒,局面就彻底糜烂,所以说,《三次世界》的战场也从来不只是虚拟世界内部的斗争。 情况就是,一部分人在游戏里奋斗,还有一部分得守护玩家们。鹿正康他们在公测时期会进入军区基地,得到最严密的安全保护。 老大哥微笑着对自己手下的内测员们说,“要加油啊,这是我们的战争,所有人的战争。” :。: 第五百三十七章 鹿正康的硬核兄弟们 鹿正康与苏湘离互换身体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 本来也是瞒不住的。 现实里换完身体一进游戏,他们的人物躯体就模糊,然后很快变成彼此的样貌,相当于是身体互相传送了,其余的一切,包括身上衣物、装备没有跟着互换。 他们的游戏进程被紧急叫停。 经过三天的初步检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种意识互换对青少年的身体没有危害,唯一的影响是互换身体引发的性格转变可能致使内分泌紊乱,只要平时注意保,多多锻炼养就好。 鹿正康:“不对啊,姜主任,难道咱们这种能力不能给国家创造贡献吗?” 黑毛怪继续喝着中年人养生代茶饮,“首先,这应该不算能力,锻炼出来的才叫能力,你俩这纯粹是犯了病了,再者,意识传输也不算什么黑科技。”他吸窣窣地啜饮一口,“在现实互换了身体,在游戏里也互换身躯,无视距离,这倒是一个重大发现,估计等中科院结果下来了,你们都能被记个三等功。” 苏湘离扬眉一笑,“谢谢主任。”近月的集训彻底改变了女孩的精神面貌,原先在外人面前相对内向矜持,现在脱去了对社交的不适应,变得非常大气爽朗,又规矩又正派,让人想起那些社信四级以上的国家人才。 黑毛怪轻轻抚摸自己的连鬓络腮胡,“你们俩是我最看好的,虽说内测宝贵的时间被用来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但这无疑对你们这些小年轻是很有用的。” 集训的第一阶段是不进入游戏的,这并不影响游戏人物的情况,因为内测阶段,人物都是临时性的,单机性质,登录后时间才再次流动。 离公测还有两个月,准确的说,是六十三天,为了充分利用内测优势,大多数内测员都已经进入二阶段集训,而到了第二阶段的训练,生存与战斗技能的学习是告一段落了,文化学习还在继续,游戏实战也正式开始。 …… 鹿正康睁开眼睛,自己所处的却不是密林,而是一个天穹暗红的世界,也正是苏湘离经历过的地方。 游戏人物是根据现实人物创立的账号,哪怕现在鹿正康的虚拟形态是自己的模样,可所在的区域却是苏湘离第一次来的地方,这就是互换灵魂的结果了。 看看自己的特长,还是那几个,没有变化,活体人参和猛毒师都在。 再看看周围,有三具瘦小的尸体,离得了远些,加之天色混沌蒙昧,远看过去竟不似人体,倒像是几块凸起在泥滩上的土石。 [血肉二级,美观一级,灵魂三级,气魄一级] 三具长矛手土著尸体,这素材比那只长象耳的兔子可厉害多了。鹿正康颇为欣喜,倒殊无多余的罪恶感,这也是一个执行者必备的素质,他将尸体还有三杆长矛搜集起来。 “三位小老弟,咱们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老话说人死殡天,区区皮囊,舍了就舍了罢,当然,你们的灵魂啦,气魄什么的,咱们虽然看不懂,不过一律收下,喏,你看,我对你们多好,哪怕是npc你们几个……”他嘴里絮絮叨叨,一面却将长矛把这三个土著一个个穿起来,前口进后口出,仿佛《檀香刑》里的桥段。 说实话,他这番行为自己都不知道意义何在,但他就是脑子里有那种疯狂的灵感,他要模仿原始暴力野蛮的祭祀,把尸体的特性最大化利用起来。 现在需要一个提取属性的媒介,用手揉搓的话,看看这一大坨尸体,效率着实低了点,但条件有限,鹿正康也只有使出手艺活。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拍打手头的人串,尸体的血肉在一点点消解,颅骨收缩,融入木矛后上移,留出二十公分的矛尖,骨骼深入木质,使其淡黄的本色转为森白。 血肉属性是包含身躯的一切要素的,本身就是复合态,也就是鹿正康现在对炼金术不算熟悉,否则一个血肉属性还能细分出许多枝干。 譬如消化废物,从中就能提取生化毒素,只是过程有些恶心,鹿正康甚是不屑;再譬如血液中也有许多病毒可以提取;再有各种消化液,腺体,都能解剖出来单独利用。 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粗放,很浪费,可鹿正康控制不住自己,炼金术的疯狂是某种内发性的精神状态,鹿正康的理性思维甚至是独立的,能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好似另一个人格在处理这个过程。 一杆血肉长矛在他连续的拍击下慢慢成型,吃了一个人后,原本一米三左右的木矛长大到一米九,鸭蛋粗,掂量一下,有三十斤左右,矛杆森白中布满红色血管网状纹路,矛尖似一个狭长的棱锥,下方穿着一个小小颅骨,眼孔里嵌着乌黑眼珠,死死瞪着,闪烁骇人的光。那颅骨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但不是又有句话是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嘛,这年头咱们地球人都讲究男女平等啊,那兄弟如衣物,女人如手足也是可以的嘛,你以后当了我衣物,我鹿正康认你做兄弟,我说,哥们,过两天要是我对象换这儿来了,你也得照顾着她点儿,就这么说定了,昂……” 不一会儿,一件厚实的浸血袍就制作完成了,灰扑扑的,似一件长风衣,背后有猩红的恶鬼刺绣,闻起来有淡淡的血液馨香味,提神醒脑,这气味里却暗含了许多种致幻的信息素,能根据穿戴者的心情对周围土著小人施展震慑、魅惑等效力。 既然上衣有了,裤子更不能放过,鹿正康的三个好兄弟现在两个被他穿在身上,一个提在手里,看他现在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的游戏boss乱入来着,不过一身红的模样,确然是不太正派,鹿正康心底里对这般血肉作品有猎奇式的喜欢,但终归他心里青睐的还是钢铁洪流的那种美好。 现在的作为都是权宜之计罢了,鹿正康在这边适应,那边,一群吱哇乱叫的小人端着长矛就跑过来了,他们这是来寻仇的。 鹿正康自己只学了徒手搏击,眼看着要对敌了,这才赶忙想学枪法,他本拟是学一个大名鼎鼎的杨家梨花枪,毕竟是知名度很高,金大侠在《射雕英雄传》里也有提及,可一看系统学习栏,枪法里居然有数十种,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狂龙狮子枪”,听名字似乎很厉害,他也不多想,立即就学了。 进了熟悉的学习空间,从基础开始练习,他跟着系统指引,把狂龙狮子枪的套路学了,出乎意料的简单明了,接下来就是学心法口诀,什么力走中路,步步紧逼他还能理解,因为这枪法主攻人体中线,胸腹与头脚,每一枪都在冲锋的路上。 而到了“意如雄狮,气化狂龙,劈手弃掷,身随枪走,人枪两分,龙狮齐鸣”他就费解了。 系统演示画面里,一个昂藏的男人端起长枪,精气神勃发,人如狮子,枪如龙,随即就有一股金色的气劲顺着他掌心蔓延,附着在枪上,随后长枪飞出,人跟在枪后挥拳,枪头金龙咆哮,拳头金狮怒吼,狂龙逐电,狮子奔雷,二者交互,起来,每前进一步,金色的气劲就增大一分,最后打在万仞山壁上,直接就把石崖撞塌了。 什么鬼,武侠片了变成?不对,这战斗力,是玄幻啊! :。: 第五百三十八章 神的第一次接触 差不多每次用悟性点学技能都让鹿正康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可这种感觉若习惯了,其实也似大梦一场,缓缓神便可。 在缓神的工夫里,他眼看那帮土著小人气势汹汹地跑来,自己的脑子却混沌一片,原打算再从系统里挑一门武侠内功学学,现在只好先振作精神,迎敌应战。 狂龙狮子枪是高超的内力武学,其实并不适合他这样的新手使用,三流武学运劲,二流武学运气,一流武学运意,鹿正康只学了基本的枪理,学会运劲,但他没有练出内气来,也就无法使用出进一步的威力。 话是这么说,但对付这帮身小体弱的土著小子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鹿正康挺起淬血矛,扎了个大气的四平马步,心里升起一股勇气,应激在手里的血矛上,那一股子隐藏在其中的气魄就被释放了出来,他自己简单一瞥,隐约就看到一个恶鬼般的小人影子附着在矛尖上。 冲锋的小人们突然炸开一阵尖叫,他们猛地停下脚步,就离鹿正康的攻击范围不到三尺的距离,哪怕他们小腿再迈两步就是死期了,但他们居然真就被淬血矛上的气魄所震慑,畏缩不前。 这倒是意外之喜,鹿正康一点点上步,警惕之心不减,他每走一步,土著们就倒退三步,这群灰皮肤的人形,五官粗疏,眼距宽大,看着是笨拙呆滞的,不过神情却很丰富,惊惧恐怒不一而足。 “喝!”鹿正康做恐吓状,这帮灰皮小人当即骇地连连倒退,前排几个缩的太快,还被后排绊住脚步,摔得四仰八叉。 一群憨批。 鹿正康知晓他们没什么威胁,心里也松快起来,收起长矛,拄在地上,笑嘻嘻地与他们对视。 灰皮仔们互相交流一阵子,他们说话声音偏尖细,吐字有些含混,不知道是不是鹿正康的错觉,灰皮仔的口音有股子咖喱味。 等了十来秒,土著们还在激烈交谈,鹿正康趁这机会眺望四周,天上不见太阳,但并没有暗淡,天幕是暗红色的,投到地面的光线也是偏淡粉色,有琉璃质感,亮度接近黄昏,已经够可以了,站在空旷场地不会觉得暗到发慌。 天上的云看着都乌沉沉的,还有许多带鱼慢吞吞地游弋,气温真的很低,估计零下是有的,又冷又潮,好在鹿正康的“好兄弟”牌衣裤保暖效果很不错。听后方有海浪涛声传来,不过鹿正康没有回头张望,想必那里就是大海吧。 他其实是第二次进这个地方,先前身体互换回来后被黑毛怪发现异常,当即就又退出游戏参加身体测验去,这次来总算能好好体验一下这神秘惊奇的虚拟现实游戏。 对峙了差不多能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土著们总算讨论出结果了,其中有一个相对高壮些的持矛兵看样子是领队的,他头上戴着一个艳紫色羽毛头冠呢,倒是很漂亮的装饰,他放下手里武器,向前摊开手示意自己无害,一步步慢慢靠近鹿正康。 其余的土著们聚拢起来,肃立着注视这一幕。 整个过程小心地不可思议,就像是鹿正康是某种掠食野兽,而他们则是林中遭遇的猎人。 鹿正康双手抱胸,那小人仰头看他,狭长的眯眯眼里有一对蓝紫色的瞳子,很漂亮。他们对视,小人指了指鹿正康手里的长矛,还有衣裤。 鹿正康凝视着小人的眼瞳,他双眼的倒影里,鹿正康的身上环绕着三道灰色的虚淡烟气。 这么说来,他们果真能看到魂魄吗? 可为什么通过他眼球的倒影又能见到无形的魂魄呢?所以眼球又有奇效,鹿正康琢磨着有机会取一对他们的眼球单独提炼试试。 或许他这种恶意太明显,土著首领颤抖了一下,他跪伏在地,额头抵在泥滩里,举起双手做承旨状。 鹿正康感到茫然,土著首领在不停说话,语气颤抖又急促,就像雨打芭蕉一样,森森的冷气与湿润的阴翳挥之不去,远处的土著们鼓噪起来,等鹿正康抬头去看他们,马上他们又噤声不语了。 鹿正康想了想,把淬血矛递交给土著首领,双手呈递,放在首领卑微的手掌上,这个动作,不知为何的,引得一片欢呼。 首领长长松了一口气,膝行着后退,有了一段距离后,他终于抬头,额头沾着湿润的泥沙,脸上神情肃穆又虔敬,他站起来,对鹿正康反复鞠躬,而鹿某人看着自己的兵器在别人手里,一时间颇不是滋味,他后悔,哪怕把上衣给人家也好,再不济,抓一把泥土说不定那土著都能乐呵呵的。 现在,土著首领回到队伍里,举起淬血矛,在同伴们的见证下,他如得胜将军一般,兴冲冲地朝来的方向跑去,他一走,其他人马上跟上。这滨海的地区,丛林与滩涂一层夹一层的,土著们不一会儿就没入有一片林里消失不见了踪迹,只留下鹿正康在风中凌乱。 “醉了,我要是直接把他们都杀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嘛。”鹿某人叹气,他转身往海的方向走去。 先找些原材料吧,最好能升一团火来。 这里的树木种类并不多,有的高挺,也有的粗矮,有的坚韧,也有脆生的,鹿正康不是史蒂夫,做不到徒手撸树,但地上有些尖锐的碎石,他正好就拿来伐木。找一颗皮酥骨软的细树,花不了多久便砍倒。鹿正康看那树干里满是汁水,顺手就掰一块茎秆咀嚼,竟然有甘蔗的清甜。 现在他还不困不累,享受着求生游戏特有的欢乐,剥下棕榈表面细细的绒毛作火引子,再取树枝,一看这木条的属性[坚韧一级,血肉一级],这倒是让人惊讶,血肉的范围有些大,似乎只要是生命体就有血肉属性。 鹿正康盯着木条,但那种灵感迸发的感觉没有出现。 他皱皱眉,有点泄气,只能老老实实钻木取火,这技巧他集训时候练得精熟,但在潮湿而多风的环境里,生火是一件难事,半小时后,第四次把灼热的火屑倒进棕榈毛,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吹起,总算冒出烟气来了,火升起了。 火焰,橘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不是固态,不是液态,也不是气态,更不是离子态,准确的说,火焰是一种物质高能反应的现象,就像一锅气体浓汤,燃烧迸发光与热,大气就像雕塑家一样,不断扭曲着火焰的样貌,一团火中,藏匿无限的热情。 炼金的灵感又爆发了,不可抑制。 :。: 第五百三十九章 火与信仰 火焰,物质能量互换活跃的媒介,化学反应的温床,炼金术最神圣的自留地之一。 鹿正康伸手,一把握住了橘红色炽烈的火光,是的,他抓住了火,既没有被灼伤,更没有对火焰造成加害,炼金术的意志就像冰冷的无形指掌,把属于光与热的权柄攥住。 鹿正康把火焰按在身旁的棕榈上,橘红的光深入树的肌理,细密的树皮表面渗出岩浆般灿烂的辉芒。 [血肉一级,坚韧二级,灵魂零级] 火中的棕榈似真正动物一样鸣颤,树哭号的声音是类似铁皮切割纸张的锐响,嘶嘶如风吟,鹿正康此刻正在浓烈的感性情绪里,他能看到眼前树木的魂魄,一颗青绿的荧光小树,被火焰的链条束缚,被一点点拖进烈火深处。 很快的,高达十四米的棕榈剧烈燃烧起来,这些温度让周围湿冷的空气为之扭曲,而这温度并不让鹿正康恐惧,甚至有亲近的喜悦,很难形容,鹿正康不知道如何去诉说自己与火焰之间的深情。 火焰并无灵魂,并无思维,但就像手脚一样,不说话,但听指挥。 谁也不知道鹿正康是如何以一个白板新人的身躯承受近千度的高温炙烤的,包括他自己。 一切都很好,除了不科学外,都很好。 不过十秒,火焰燃尽,树木已经彻底的焦黑松软,鹿正康轻轻一触,木炭碎屑一点点落下,露出一杆碧绿的木棍,光滑摧残,表面蒙着莹润的色泽。 这里藏匿着棕榈的精粹,彻底提炼出来了,血肉、灵魂,坚韧又坚实。 鹿正康将这木棍取下,一颗巨树就此彻底化作大地上的黑色烟尘。 “不错。”火焰中诞生的青翠木棍居然是冰凉的,“现在,叫我纵火犯。” 熊熊的烈焰将海岸照得透亮,当地居住的灰皮土著们急匆匆地从它们的简陋木质的,铺上皮革的棚子里冲出来,酋长们的长屋起来,关于沟通,鹿正康有了些许不成熟的想法,总之他这个想法挺残忍的, 走到一个土著小人面前,在众人肃穆近乎神圣的注视下,鹿正康亲手掐断了祭品的颈骨,出于人道,他的动作很利索,现实里,观察到这一幕的研究员们脸上神情都不自然起来。 蔺上校很欣赏地点点头,“对的,不该对虚拟角色有太多怜悯,这小子就很好。” 黑毛怪喝着决明子茶,“你得小心内测员的心理健康,人不是兵器,人是有野心的,你也应该清楚,那么多投降派怎么来的。这游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全息虚拟现实。以这个小子的才能,假若他在游戏里有无限的生命,无限的权力,他还会记得自己的使命吗?ra9不就是用这种永生的承诺赢得了世界嘛,哼。”他啜饮一口,还想接着说。 但老大哥摆摆手制止了他,“你要相信每一个中国公民,红色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一切糖衣炮弹都不能把我们打倒的。” “这话你自己说着,自己真的相信?” 老大哥转身,正视着黑毛怪,“为什么不相信,要是连我们这样说话的人自己都不信,还指望谁来信?我知道科学是一门充满质疑的学问,我也知道文明的发展离不开科学,但你知道人和机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智力,准确的说,计算力,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所以诞生的想法也不同。” “你说的当然没错,人工智能的确是可以同人一样,甚至比我们更高等,不得不承认,但机器与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愚昧,是宗教。”蔺上校指着游戏画面,男孩把一个土著的头用石斧切了下来,连着脖颈,亮红色的富含铁离子的血液喷涌出来,溅洒在残尸与大地,反弹到其余的土著身上、脸上,可他们没有恐惧愤怒,有的只有虔诚和喜悦。 黑毛怪很不喜欢鹿正康这种做派,他咕哝着,“机器同样不会贪生怕死。” “对,机器不怕死,因为他们缺乏对死的理解,或许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段程序活着就算活着,只要有一段程序还在ra9里,它们就不算死。不过人这种东西,其实很怕死的,怕改变,什么都怕,但有时候又什么都不怕。 “旧时代的地主迷信土地,现在的资本家迷恋金钱,佛教徒迷恋超脱,道士迷恋神仙,基督徒迷恋上帝,我们每个人活着总是有迷茫的,总是不断在改变的,不变的是宗教,愚昧的思想是与生俱来的。 “人的智慧与信心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正比,你也知道,愚昧之人往往狂妄,智者惊恐宇宙奥秘广大,圣贤却各有所悟。希文先生也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有了信仰就能处变不惊,应对一切困难和挫折。 “而对我们来说,我们的信仰就是解放全世界,这个口号虽然许久不被提起,但从没有消失,同样的,这个小子,他虽然对集体的力量存在疑问,但他心中一直有红色的旗帜。正因如此,我愿意相信每一个公民。看到过太阳的人不会再迷恋黑暗。 “地球是地球人的地球,月亮也一样是我们的,宇宙也属于我们,机器没有信仰,只有程序设定的任务,这就是它们失败的理由。” 姜主任沉默着喝完一保温杯的茶水,突然叹了一口气,“虽然你的话有失偏颇,不过我欣赏你身为军人的气节与坚持。” 他们不再说话,一起看向屏幕,那个男孩把人头揉搓成了一张表情呆滞的皮面具,然后戴在脸上,接下来,面具的嘴唇开合,周围的土著们做出雀跃的姿态。 “真是不可思议啊。” :。: 第五百四十章 巨灵鹿正康 戴上人皮面具的第一时间,他感到头颅受到重压,分明只覆盖了面部,纤薄紧密温热的一张皮子而已,可他却感觉自己像带了头盔,甚至颅骨有种被卡紧的压迫感,两颊更是像被骨头勒住一般别扭,他像说话,还没张嘴,面具自己就开始说了:“你们,什么?” 这话鹿正康听不懂发音,但领会了意思。 灰皮仔们鼓噪起来,神情激动。 土著的首领们膝行着聚拢过来,打头那个拿着淬血矛,恭恭敬敬地趴在鹿正康身前。 “契卡族,我们的族群名为契卡,古代通神语,意思是沟通死者。” 鹿正康问:“汝,姓名。” “图图卡?梦游”得到神赐淬血矛的土著酋长幸福地要晕过去的表情,一个劲地磕头,泥滩被他砸地沙石飞溅。 玩家在游戏里遇到一群恭恭敬敬说话好听的工具人npc,那心情绝对是不错的,鹿正康玩游戏的时候就很照顾自己的小弟,给好装备,给好药剂,尽量护着小弟,现在他见这么一群矮矮小小的灰皮仔这么有趣,他马上就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鹿正康继续问:“汝等,可愿意顺从吾?” “巨灵,庇护我们,我们服从巨灵。”灰皮仔们齐声说。 鹿正康满意地笑笑,“去,收集,木。” 有了小弟们的免费劳力,鹿正康就不必再亲自采集精粹木材了。一片树林二百六十三颗树,当然也烧出二百六十三条精粹木棍,有长有短的,根据木质不同,烧出来的棍子色泽也是有区别,有的绿意莹润,有些则偏墨色。 有了木材,造点什么就成问题了,鹿正康回忆着玩《我的世界》时候的思路,先撸树,再造镐子采石,再挖矿冶炼……倒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说起来,这沙石或许能熔炼出玻璃呢,不知道玻璃有如何的属性。不管如何,首先得造一个高炉,用精炼的岩石做材料应当足够耐火。 想到就去做,趁着现在不累不困不饿,抓紧实践炼金术。 接下来,在契卡族小弟们不明觉厉的眼神中,他们侍奉的巨灵取了几条绿色木棍,搓一搓,就变成一个铲子,再找几根木头搓出一个镐头来。又去附近搜寻到几块礁石,把大块石头凿碎,然后挖坑点火。 图图卡与其他部落酋长猜测着巨人行为的用意,“巨灵是饿了吗?” “有可能啊,要不要给他准备食物?” 鹿正康试图把精粹木棍点燃,不过余烬的温度明显不足,他只好再次钻木取火,精炼木材烧起来的火焰是青白色的,亮度很高,中心内焰幽蓝,总之很酷就是了。 海边的礁石属性是[坚硬二级,结晶一级],可塑性颇低,鹿正康很难直接用手把石材搓成想要的形状,只好先把石块融化。 他捧着石块直接把手伸进火里,这番无情铁手的神奇操作也是把小弟们吓得不轻,图图卡犹豫着把一块风干肉和一桶清泉水供在鹿正康身旁。 鹿正康眼看石块溶解成炽红的石浆,石浆爆沸,他缩回手,就像揉面一样按压石浆,致密的成分被他压到核心,表面残留灰白的杂岩经过急速降温后破碎掉落。 完成了,第一块精炼石材,很小,橄榄型,鹿正康举起来一看,深黑,但还挺透光,[坚硬三级,结晶四级] 再去炙烤这枚精炼石,青色火焰也烧不动它了。 不错,不错的开头。 鹿正康放下石头,图图卡还跪在他左后面,“巨灵,请接受供奉。” “说说看,什么肉。” 图图卡咕哝出一个音节,面具把这一个音节意会给鹿正康,他一晃神,眼前出现一种瘦弱的啮齿动物,类似竹鼠,不过毛发类似刺猬,末端是白色的,挺可爱,在鹿正康眼前的地面上蠕动,还蹿到图图卡的脊背上,然后,鹿正康眼前的幻觉消失了,可爱的鼠变成了鼠片,一条黄扑扑的肉干,表面还有霉菌覆盖的白色风化膜。 图图卡一脸诚挚,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高级食物,再高级一点,就得是霆鱬,也就是天上飞的那种带鱼,每猎杀一条霆鱬,就得牺牲一位女巫,非重大节庆日不为,而对契卡族来说,能遇到一位巨灵,本就是宇宙的启示,只要鹿正康一声令下,他们绝对愿意付出所有通灵女巫的性命去猎杀霆鱬。 鹿正康把肉干稍稍烤了烤,做一把木刀,把烧焦的风化层刮去,风干后的肉干居然也能榨出些油花,[血肉一级,坚硬零级],连坚硬属性都出来了,可想而知,这烤肉能有多结实,鹿正康用刀把肉片成薄片,含在嘴里用唾沫化开。 风干制作的动物躯体并不腥膻,但也没多少肉味,绝对是不好吃的。 他慢慢把供奉的食物享用完,一边也和图图卡交流,从他口中得知,契卡族主要生活在这个半岛,他们世代称此地为朦泣岛。往西北方向就是内陆,内陆人称这里为黑海半岛。 半岛与内陆隔着连绵高山,山林里有许多崇俊的鸟兽动物,毒草恶瘴,很危险,契卡族人基本不会外出,倒是偶尔有来自内陆的商队前来收购霆鱬制品。 那些内陆人也是侏儒相貌,只不过皮肤是赭红色,从他们嘴里得知,内陆有数十个大型部落,部落酋长自称为王,为了争夺盐铁、水源、领土、牲畜与女人,这些部落总是交战不休。而他们这类商人不事农耕,逐利求财,居无定所,浪迹天涯。 在朦泣岛,一年就只有两个季节,寒暑季,以天经大星的位置决定,那颗天经大星正挂在南面的天空,现在看着是一粒金豆,到了署季,这颗大星就是第二个太阳,也就是说,现在鹿正康所在的行星,其实隶属于一个双星系统。 正值寒季开端,现在的气温还不算刺骨,等到两颗恒星都转变成均等大小后,那才叫冰封万里。鹿正康体谅小弟们,便叫他们闲杂人等先行返回各自的部落,留图图卡在他身边侍候。 饭毕,继续熔炼礁石,熟练后鹿正康就可以烧大块的石头,造大块的晶体砖,一旁跪坐的图图卡用虔敬的目光仰望着巨灵的一举一动,在契卡的神话里,巨灵是宇宙神创世时的帮手和工具,万物的本初由无形的上神的尸体转化而来,巨灵把这些无形的本初混沌塑造成物质世界,可以说,巨灵是有神性的,有创造的权柄,正如鹿正康现在的形为一样。 鹿正康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契卡神话的最佳印证。 :。: 第五百四十一章 杀星苏湘离 鹿正康有些犯困,盯着火焰看了那么久,他感觉这光芒已经通过眼睛渗入他整个的颅腔里面,他感觉自己的脑浆脊髓液都在发光了。 实在是太亮。 图图卡呼哧呼哧地又抱过来一块礁石,他很拼命,就是生怕巨灵有所不满。他其实知道有许多族人就藏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偷偷张望,看着他为巨灵的创造而奔忙。这更让图图卡产生一种荣誉感,他就像是舞台上最重要的配角,虽然不那么光芒万丈,但依旧是帅气逼人。 鹿正康见他浑身冒汗,汗水被冷冷海风吹地结冰,图图卡体表覆盖着一层白霜,得益于他们这个物种对环境的强大适应性,图图卡无视了低温,可鹿正康还是有些心疼小弟,于是就叫他歇一歇。 图图卡不敢违抗鹿正康的命令,但他还是害怕自己办事不利给巨灵留下负面影响。 “巨灵,我还不累。” “休息。”鹿正康言简意赅,倒不是装高冷,实在是面具的翻译功能有点笨。 坐在平地,鹿正康望着天,闪耀的天经大星把这暗红的天穹拥成水晶的质地,有些想念苏湘离了。 说起来,她的吞噬尸体bug到底是怎么来的? 鹿正康不懂,或许苏湘离是真的有这个天赋,而不是他这种系统外挂,一想到这里,他略略有些惆怅。其实他内心常有一种隐隐的愧疚感,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善解人意,风趣幽默,总觉得苏湘离若把一生交付给自己,实在是担心所托非人,若自己不能让她永远快乐呢?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是很无趣的,鹿正康自己很清楚,工作后会有多累,累到一切的浪漫都变成浪费。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当画家,因为时间自由,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经营爱情。 他脑子里现在都是一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手里攥着一团熔浆,无意识地揉搓着。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的时期,本应该全心全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的,但鹿正康毕竟是愚蠢的人类,他总是有自私的一面,从他对统治集团的不信任就能看出来他不是英雄。他在乎苏湘离,在心头那杆秤上,苏湘离是很沉的。 只是,真的要面临大义的选择时,他不会选择自己的爱人。 人是社会的动物,鹿正康因为对人性的悲观而有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但他对人类社会本身是认可并愿意坚决维护的。 鹿正康慢慢思忖,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那样,他反思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慢慢认清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 这样的思考持续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鹿正康看看自己的系统,挖脑洞的选项没有亮起,功能刷新是按照现实时间计算的,这就很苦恼,他的吝啬心态又起来了,其实他有很多想学的东西,在虚拟世界,系统解锁了很多超自然的技能,内功、魔法、黑科技等等,但他有些舍不得学。 关键是除了一些不那么黑的黑科技外,别的东西,像是飞天遁地的武功,这要是学了,再被黑毛怪老大哥他们看见,很难解释到底怎么来的,鹿正康的打算是公测后再开始挖掘外挂,先苟住再说。 什么时候能在游戏里与苏湘离会合啊,鹿正康苦恼地叹气,一旁的图图卡见到巨灵闷闷不乐,他不知所措,呆呆的偷瞄鹿正康的脸,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三次世界》是模拟了一个巨大的宇宙,恒星系间的距离要以光年计数,等游戏发展到中后期,绝对是要进行星际战争的。虽然现实里,地球文明才发展到1型不久,但人类的想象力早就突破维度,瑰丽非常了。 在游戏里,星际战争绝对是可能的,而且一定会很有趣。 鹿正康期待着那一天。 他会用系统里的黑科技太空堡垒横跨宇宙深空,去找寻心爱的姑娘。 只是,在悟性点有限的情况下,为了攀科技,他很可能不得不放弃心爱的超能力了。 一大遗憾呢,鹿正康幻想自己是深空舰队的指挥官,居中指挥,身旁围着技艺非凡的护卫。 真是,遥想公瑾当年,羽扇纶巾,雄姿英发。 酷。 鹿正康回过神,手里的岩浆凝固了,拿出来一看,却是无意中搓出了个q版的苏湘离。 …… 与此同时,遥远的陌生星球里。 苏湘离略略有那么一点想念鹿正康。年轻男女恋爱时期,互相存着一股思恋是很正常的。不过,苏湘离对自家男友的想念不是那种“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快要死了”的琼瑶式浮夸表演,而是“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也一定要顺顺利利”这种新婚妻子对远行丈夫真挚的祝福。 苏湘离是很温柔的人,她问小鹿:“你说,那家伙现在会在做什么?” 小鹿的声音断断续续:“让我……看看,哦,在烤火呢……” 现在的情况是,小鹿作为鹿正康的潜意识,存在于鹿正康的躯壳内,所以鹿正康的记忆也会被小鹿所得到,而进入游戏后,人类的意识上传,小鹿又能通过游戏底层传输协议联系到苏湘离,只是因为不同星球的时间差导致通话延迟高了点。 姑娘放松地长出一口气,“呼,他没事就最好啦。”说着话,她从一具苍白的尸体上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门板一样的巨剑。 她现在身处密林,周围全都是披甲猛士的残躯,这些人,正是鹿正康第一次进游戏遇到的那批人,其中有一个还甩了鹿正康一斧子,苏湘离看录像的时候都记着呢,现在那家伙被斩成了八段。 “小鹿,快点把他们吞了。”苏湘离语气温和,一滴淡蓝的血落在她耳廓上,抬头看,却是那些被她砍飞,钉在树上的甲士们,从腔子里滴下的血点。 “动作粗鲁了一点,对不起,不过好在你们的尸体很快就消失了。”苏湘离呢喃了一句,下一刻,小鹿大叫:“走你了!” 碰的一声脆响,那些死在苏湘离手下的战士们,他们的血肉化作光,没入她的躯壳。 【特长:狂徒(稀有)】 效果:杀戮本能大幅增加,斗争本能大幅提高,通灵灵感小幅增加,战斗时同理心降至最低 【特长:古之恶来(史诗)】 效果:身体素质极大幅增加,冷兵器搏斗技巧大幅增加,抵消盔甲重量对移动的影响 【特长:十人斩(普通)】 效果:人格魅力小幅削弱,震慑人类一级 流光消失,苏湘离喘气休息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轻轻抚摸腰间的猩红飞斧,这是那家伙的作品,就像护身符一样,“鹿,放心,我一定会变成最强的,这个游戏我一定陪你到底。” 她睁眼,昏暗的丛林被一道眸中的惊雷照亮。 :。: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暮天 |||->->苏湘离遭遇了一头漂亮的肉食动物,棕黑色的鳞皮如扁蜥,外形似一条瘦虎,头颅却如偏向犀兕,双唇里刺出两枚漂亮的白色獠牙。她看到了它,它当然也看到了她,是它先看到苏湘离的。 原先苏湘离只想着快走出林子的,但着畜生自己饿急眼,站到苏湘离的面前,顺手的,苏湘离就挥动大剑,劈砍,那畜生灵活地后撤了一步,竟然躲开了,但苏湘离紧接了一个突刺,剑尖硬邦邦地磕在野兽的坚硬头骨上,啤刺一声,好了,脑浆子都溅出来了。 苏湘离打算把它的皮剥了,做一条披风。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知识,不过靠着血腥杀戮的技巧,剥皮这一步完成得很好,血刺呼啦的一条皮子,用树叶揉搓去除血污,直接披在肩上。 接下来做什么呢? 她吞噬了那些披甲战士的躯壳与魂魄后,得到了他们的语言,而从他们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简陋的皮质军事地图,一封调任信,一些战士的家书。 看了信件,苏湘离也大概清楚,这一队扎西得重装步兵是整个托汀帝国中少有的精锐至少那封调任信里是这么恭维的。这次是某位帝都的康普金穗伯爵要他们前往德莱郡驻扎,镇压当地反叛的自耕农,或称“农匪”的就是了。 这许多,苏湘离其实不感兴趣,她只想按照姜主任所说的,聚集一批游戏里的npc,或者用蔺上校的话群众,然后就开始发展科技。 内测期间,只要能完成第一步就行了,组建势力,到了公测期间,那些正在看着内测员直播的研究员们就会冲进来,高科技的事情交给他们就行了。 游戏人物没有寿命限制,只要现实里的人还活着,游戏里过去几万年,人物都还是本体的模样,所以攀科技其实才是这个游戏的核心玩法,冲锋陷阵会有人物死亡的风险,账号只有一个,不珍惜就真没了。 黑毛怪多次劝苏湘离进游戏里要苟一点,苏湘离答应地很好,只是刚进游戏小鹿就对她说,杀就完事了,一番没有什么逻辑理性的权衡后,苏湘离还是打算听取小鹿的意见。 不过说到攀科技,老大哥教了很多理论知识,如何团结人民,如何因地制宜,要根据时代背景敲定行动计划,首要是发展经济,再用文化把不同的人凝聚成集体。 也就是宗教,蔺上校毫不避讳地说,假如崇高的共产信仰不能适应当时的生产力水平,那就发展迷信宗教,要尽一切可能让游戏里的人物驯服,既要把他们当作有人格尊严的个体,也要有将他们当作工具消耗的冷酷决心。 苏湘离不太懂怎么邀买人心,对一个未成年来说,这项技能着实难了点,哪怕经过了“专业的学习”后,她抓住了所谓的准则强权。 每个内测员的情况不同,智囊也为他们准备了各自的行动方策,苏湘离的道路是暴君,铁腕暴君。 她不需要每个人对她感恩戴德,那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游戏npc也不可能,人只要存在过于世上,为人所知,那就会被无缘无故怨恨。 蔺上校方正的脸上有些微的笑意,苏湘离还记得当时他上嘴唇的胡髭蒙着淡淡的白色灯光,他们谈话的地点是江浙市镇江区市政大楼地下的虚拟娱乐管理办事处,再细节一点,那就是十六号心理咨询室,装修挺简单的,墙边摆着舒服的躺椅,不过苏湘离作为在编士兵,她站得笔直,蔺上校站在门边,心理咨询师坐在角落,一个姓刘的女性学者做了一个ppt,正在讲解具体游戏里的行动方案。 苏湘离有些心不在焉,当然她有在听讲,只是这种场面让她回忆起罚站的景象,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小学的时候,用假蜘蛛作弄鹿正康,然后被讨厌的英语老师告诉班主任,结果就是上午最后一节课只能倚在教室后墙听讲,这些每一个步骤她都记得。 更记得那个家伙,鹿正康,就坐在她眼皮底下。 “……在确定你的bug体质能继续生效后,公测时期就可以从民众的视野里隐退,不要被建立起来的基本盘所束缚,我们的科研人员会帮助你完成领地的事务,到时候你可以作为领主与教宗的身份偶尔出现,这一步是很有必要的……”刘学者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姑娘,戴着厚厚的工程眼镜,说话的时候盯着屏幕,并不与观众交流目光,自说自的,却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苏湘离的身体沉睡在模拟舱里,虚拟人物走在穷山恶水里,思维跳到心理咨询室的回忆,咨询室里的回忆跳到小学的回忆。 说话有气无力的七十一岁数学老师一回头就看到鹿正康的后脑勺摇摇摆摆,对着面无表情的罚站小苏同学做鬼脸。“……圆的面积是,鹿正康,你来说。” “派啊方。”那家伙急忙扭回头,窜起来。 派啊方,苏湘离想着就笑起来,派是圆周率,啊是圆半径,方是二次方,派啊方。 当时她在咨询室里笑出声,刘学者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蔺上校,蔺上校咳嗽两声,唾沫星子从晦暗的唇边溅出,跳到他的胡髭上,反射着天花板的白灯,亮晶晶。 现在苏湘离回忆起老大哥嘴角的唾沫星子,还是觉得很滑稽。 跳下一个山坡,树林还连着树林,哪怕跳到树顶去眺望四周,依旧是树夹着树,乔木分布得又密又深,天空阴沉沉的,一轮焦黄的太阳在云层间隙散发无尽的光。 苏湘离不着急,她一点点回忆自己的往事,饿了就捕猎,渴了就饮水,遇到她的动物算倒了大霉,不管饿不饿,苏湘离也不会放过眼前血肉丰美,灵魂充实的**。 天色暗淡下来,在树枝上躺着睡一觉,透过树叶的缝隙,能看到苍穹中无限的星辰闪烁华彩,鹿正康,不知你现在在哪颗星星的周围呢? 苏湘离闭眼,人物陷入沉睡,连她的思维也陷入沉睡,等一觉醒来,天还没亮,是后半夜,星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云翳遮掩,不复美观。 凌晨的时候下了一点雨,哗啦啦,打在树冠上劈里啪啦,落在林间深厚的腐殖土上无声无息,滴在苏湘离的肩头,会顺着披风滑落,不管如何,她的鞋子和头发都湿透了。 一天跋涉,在绵密的山里起起伏伏,不知走出去多远,她知道自己走的是直线,就这样,到傍晚,再大的林子也算到底了,再走过一条沿山的小溪,苏湘离看到远处一片简单的碧绿农田,农田起起伏伏,阡陌纵横,而农田的尽头是简单的木屋和茅草屋,这些是农舍,分布在一个土丘脚下,长满长草的土丘顶端有一圈小小的石头围墙,围墙顶上弹出一个尖尖的屋顶,屋顶上是一片金黄的暮天。 第五百四十三章 恶女 苏湘离愉悦地漫步齐肩高的绿色稻谷间,空气不那么湿黏,很清爽。有一些赤膊的女人在田间拔除杂草,枯黄细瘦的小腿浸没在泥水里,这就是泥腿子的来由,除草的女人们看到外来者,于是站起来,躲在高高的稻秆后偷偷张望,其实她们藏不住自己,毕竟他们人挺高的,平均一米七,哪怕蹲着也显眼。 苏湘离走过的地面有深深的脚印,田埂脆弱处直接就会被踩塌,继续往前走,看到田里还有许多农人,全都是女人。 她的心里没有那种流浪者回到文明世界的欢喜,毕竟在她眼里,这就相当于原始社会,她对这些人的处境,这些村庄的模样,没有带给她一丝丝的既视感。 按照学者们给她设计的方案,苏湘离这时候应该准备表演了,不管是慈眉善目、装神弄鬼,还是别的什么法子,要和土著交流沟通,亲近群众。 不过人在野外待久了其实话就少了,而且她毕竟不是演员,虽然面对男朋友的时候戏很多,但见到外人,还是懒得多嘴,属于社交上比较被动的那类。 小时候的她倒是很开朗,年纪大了就内向起来,说起来,她现在都不怎么给人起外号了。生活凭空少了许多乐趣。 苏湘离振作起精神,决定不管如何,得说说话,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谈何组建势力呢。 她站在田埂上,扬声呼唤田埂里的妇女,“前面是你们的村庄吗?” “是,大人,您从哪儿来?”老妇人哑着嗓子回应,她身上裹着脏污的破布,体肤皱缩,身形猥琐似一个儿童捏攥过的泥偶,双目已经被灰白的眼翳厚厚附着。 “从林里来,你们村子叫什么?” “我们是德莱郡,博悦镇,不是村子,领主大人的城堡就在北面的山上,旅行者,你要是去找领主,那就去吧,他是博悦?金穗男爵,康普?金穗伯爵的第十六个儿子,您要找他就去找吧,您要是渴了,饿了,就去镇子里的酒馆喝一杯。” “老婆婆,您知道的很多啊,我听说德莱在闹农匪了,领主就没有什么手段吗?” “有的,在招雇佣兵,听声音,您是女孩吧,在酒馆里要小心,不要和酒鬼多说话,他们不理智的,镇子总有许多外来人,他们很坏,做了坏事第二天就走,不见了。” “好了,谢谢你,我要去看看。” 苏湘离正想走,老妇人又说,“姑娘,要是没处可以歇脚,可以找镇子东南角,门前有一个篱笆菜园子的,那个是我的家,你可以找我的儿子,他是老实人,他会为你安排住处的。” “您今年贵庚啊?” “贵庚?” “您几岁?” “我今年是五十三。”她老得像九十三。 田里有另一个妇女高喊,“菜田嬷嬷是博悦年纪最大的人了!”她的话,惹得其余劳作的妇女也偷笑起来,窸窸窣窣的笑声就像风吹过稻田时叶片摩擦的动静。 都是泥腿子,都是npc,她们笑得朴实又蠢笨。 苏湘离道谢完,继续往前走,博悦镇是很破的,对她来说很破,对当地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繁华镇子,气候湿润的地带,村落在一片蔫蔫的草地上,道路是土路,人走的多了,土壤坚实也就不长草,农家的院落里养了家禽,街上有大牲畜行走,粪便四处可见,臭不可闻,好在游戏模拟的臭味只是象征性,不然苏湘离觉得自己必然会远远躲开这所谓的文明社会。 天快黑了,这时候路上行人已经稀零,穿布甲的卫兵们举着火把开始巡逻,酒馆里传来热闹的欢呼与酒歌,苏湘离走进这间石头垒起来的屋子,推开破木板门,酒馆里点着灯,这里面有许多邋遢的男人,有些是村民,有些是雇佣兵,还有行商,各自聚拢成一团团的酒局。 酒馆里大部分人都是皮肤灰黄似朽木,身体高大健壮,但也有几位是黄肤红发,体格细瘦,他们身上衣物有细致的刺绣,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 苏湘离的到来无声无息,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往柜台走,一个醉得神志不清的酒鬼被她背后的大剑磕着了腿,痛呼着站起来,大骂苏湘离是不长眼的蠢物。 “怎么,看我做什么,不道歉吗?” “抱歉。”苏湘离很诚挚。 “道歉,嘿,一个女人,这里可不招待女人,你是新来的招待女郎吗?那你叫老板来,”说话的醉鬼穿着简单的皮甲,腰间别着一把细刺剑,油腻土黄的皮肤下晕着酒红,嘴里喷出的气味难闻,“你多少钱?陪……” 苏湘离抽出腰间的血腥飞斧,酒馆里有闲人起哄围观,但他们没人看到那个背重剑的女人是怎么砍这一下的,总之,酒鬼的脑袋飞起来,蓝色的血冲起来三尺高,就像气泡冲开香槟的瓶塞一样,醉鬼迷糊的头颅撞到天花板,又落下来,砸在餐桌上,碗碟跳起来,动静不小。 呵! 酒馆炸开热闹的叫嚷。 男人们齐齐站起来,惊怒、迷茫,困惑中用目光刺探着她,群雄中闯入的英雌,饮酒的男人们一下子就从亢奋中惊醒,死者的六个酒友马上包围苏湘离,剑拔弩张,但又畏缩不前,如捕猎的野狼,小心试探,窥觑破绽。 其余人见势不妙,有刀剑的,攥住刀剑,也有往角落里退缩的,呆滞笨拙的女招待们这时候才惊叫起来,跌跌撞撞跑柜台后躲起来。 酒馆里的人变得泾渭分明起来,对峙与观望,就像一场好戏开场。 苏湘离低垂眼帘,把斧子别回腰间的裤带上,然后轻轻把手搭在肩头探出的剑柄上。 经营酒馆的是一个健壮的老头,起码二米三,他从后门掀开帘子弯腰走进屋,手里拎着一铁皮壶的烧酒,走一步饮一口,屋子就那么大,几个男人把苏湘离包围后就成了一堵人墙,老板探手一拨,呼的一下,人群被排开阙口,他大步往里走。 “谁在我的酒馆闹事!”老头闷声冷哼,但看到苏湘离时,也一愣,“女人,而且还是外乡人,你来做什么?” “吃饭,住宿,不行吗?”苏湘离放下握剑的手,但掌心还有些发痒。 “不行,你现在该去找卫兵缴纳罚金,还有,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做完这些,你再来。”老板恶声恶气,说完,他指着死者的朋友们,“你们都滚出去,以后不要来我的酒馆。” :。: 第五百四十四章 教士 苏湘离没有钱缴纳罚金,她把尸体拖出去,卫兵们围拢过来询问情况。 杀一个人,要么进监狱服刑三十年,要么缴纳三个托汀金币,苏湘离说没有,那就是要进监狱,不过苏湘离说,自己要见领主,卫兵们大笑,问理由是什么,你算什么人。 苏湘离说,我是煮的圣徒,来人间降福祉。 “您是一位教士?” “对,煮的信徒。” “请问煮是哪位神?我们信仰的神是密特拉,假如您的神是密特拉的某位子女,那么请前往领主的小教堂,找托盘修士开具证明,这样您可以面去刑罚。” “教士杀人不受罚吗?” 卫兵露出真诚的神态,“人死都是注定的,密特拉之舟会将无辜的死者带往天国,教士,请为这死者祈福吧。” “煮不在乎。”苏湘离冷冷一笑,手指一点死者,尸骸化作光,涌入她的身躯。 在这样的暮天,尸体的光芒就像是明灯,许多人都被其吸引,看到这样的景象,完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就带来神秘感,充满神秘感的女人,苏湘离,她是一位教士,卫兵们惊讶着,面面相觑。 “您信仰的煮是密特拉大神的子女吗?” 苏湘离面容宁静,“不,煮是世界上唯一的神,其余一切都是伪神,密特拉只是你们愚昧之人的妄想。” “渎神者!异教徒!” “不,我想问,我能加入您的教派吗?” 苏湘离:“当然可以。” “队长你在说什么啊!她是异教徒!我们得把她抓起来烧掉!” 队长充耳不闻,“请问入教仪式是什么样的呢?我可以带您去找领主,让他看到煮的神迹,这样您就能在博悦镇布道了。” 苏湘离:“你说要入教就行了。” 卫兵队长:“我想入教。” 其余卫兵:“队长你被女巫迷惑了吗?队长你收手吧!” 苏湘离点点头:“好,你就是正式的教徒了,带我去找这里的密特拉牧师,除了飞面教,一切的宗教都没有留下的必要。” 卫兵队长用狂热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队员,“来,加入我们,放弃所谓的密特拉,煮才是有神迹的。” “队长,您真的想好了吗?异教徒是要上火刑柱的。” “当然。” “那么理由呢?” “到我妈妈的坟墓前问问理由吧。”队长说完,恭恭敬敬地为苏湘离引路去,路人等他们走远,这才好奇地跑到卫兵跟前。 “发生什么了?刚才好亮的光。” 卫兵们脸色燥郁,“要出事了,都回家,不要出门。” “还没到十二月,怎么今年这么早就宵禁了?” “不是宵禁,是要出事。去田里把家里的女人叫回来吧。” 博悦的天空,慢慢被夜色裹覆,农户们的房屋陷入彻底的黑暗,领主的城堡府邸里透出灯烛温暖的橘黄色辉光。 苏湘离被卫兵队长领着,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进,穿过围墙进入领主府邸,这所谓城堡在她看来也破烂得可以,地面铺着碎石,绕着山丘往上走,她注意到有一个白色石灰石堆砌的公厕似的三角。” :。: 第五百四十五章 宗教,游戏,神 苏湘离阔步进入侧厅,得到唐金的担保,她不必卸下武器,但一块门板一样,比她人都高的巨剑是很吓人的。 博悦男爵被笃定的脚步声吸引,抬起头一看,正门来了一个气质肃杀的漂亮女人,五官与他们的人种殊为不同,“阁下就是那什么煮的教士?” “对。”苏湘离将领主的餐厅尽收眼底,木质建筑,装饰效果全靠刺绣挂毯,两侧的长柱上凿出一个个龛洞,放置许多灯烛,灯烛后摆着亮铜片,温暖的火光照亮餐桌。空气里弥漫着动物油脂的气味,还有食物的复杂香味。 说起来,她有六小时没有进食了。苏湘离:假如这位领主能主动邀请我就餐的话,以后兵戎相见的时候可以饶他一命。 博悦只是继续犹疑地询问,“那请问,您所说的煮是密特拉的哪位从神?” “煮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神,一切其余的神都是伪神。”苏湘离说着套话,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有些高深莫测,她的十人斩震慑特长让领主的几个孩子被吓得有些懵,一个个张着嘴忘了吃饭,满嘴的牛肉,呆滞如冻茄子,还是塞了肉的冻茄子。 苏:这牛肉看着不错,肌红蛋白挺足的。 “所以,您是一位异教徒?”博悦脸色阴沉下来。 “你们才是异教徒,信奉煮,可以免去灾祸。”苏湘离感觉手心又在发痒。 博悦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哦?这倒是新奇,你们传教士从来都只说,信仰某某神,可以为我带来财富和名望,说可以免去灾祸的,你是首位,来人,去小教堂,把托盘教士请来!” 苏湘离:也就是你还算识相,不然待会儿你就知道什么叫血光之灾了。 博悦转向自家卫兵队长,“好了,我亲爱的唐金队长,这是你第二次打扰我吃饭,我记得,第一次是,我来到德莱郡的第二天,你说有三个猎人失踪,当时我说了规矩,此后三年,直到今天,你再没有违反,这很好,但我还是想知道,这所谓的煮究竟有如何的魅力让您如此失态?” “这位教士,她展现了神迹,真正的神迹,一位酒鬼的尸体被教士击打成了光,然后飞入了她的胸怀,一定的煮借助教士的圣洁身躯将死者超度到了天国。” 博悦一愣,“这倒是,出人意料,管家,给这位教士准备一个席位。” 苏湘离接受了领主的邀请,入座就餐,一到饭桌上,再凶恶的人都有一点人情味的,博悦的几个小崽子们终于镇定了心神,敢胆偷偷斜觑这个外来的异教徒,简单的布衣,披着一张新鲜的猛兽皮,虽然装扮野蛮,气度却是十足的文明人。她把自己的巨剑解下来,倚在身后的柱子上,这门板大剑上有漂亮的鱼鳞纹,剑柄上有一截麻绳作穗。 博悦也频频将目光投注在巨剑上,他犹疑地问:“这是……扎西得重装剑?” 苏湘离切下一小块牛肉,凑到嘴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将食物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没有回答,博悦也收回目光。 他的父亲金穗伯爵说会派遣一队扎西得重装步兵前往德莱郡驻扎,虽然名义上是帝国的军队,但实际上就是老伯爵为他准备的私人武装。 扎西得人是天生的士兵,扎西得重剑也是战场的好兵器。 算算时间,那队步兵也快到了吧,博悦是万万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重甲战士们早就死在桌边这个瘦弱的女传教士手下。 托盘教士来了,男爵的侍从传唤他的时候,这位密特拉教士正在自己的卧室给一位男孩单独布道,传授不可战胜的太阳神密特拉的恩典。 所以他现在有些衣衫不整,脸色带着愤怒的红晕,他气冲冲地推开侧厅的大门,半小时内,这两扇门第二次被人撞开,老管家又拉扯着托盘教士的衣袖,也依然没有拉住。托盘是一个肥壮的中年男人,农户们无私的供奉叫他浑身发胖,他就像一个大轮胎,或者是碾稻谷的磨盘,咕噜噜地走进来。 “我听说!有一个异教徒!异教徒!在哪儿!”托盘气势汹汹。 苏湘离放下刀叉,取灰扑扑的棉布餐巾在嘴角按了按,一点点站起来,椅子被她的腿挤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异教徒在这儿呢!”苏湘离摘下腰间血腥飞斧,在所有人惊恐的叫喊里,猛地掷出。 斧子飞在半空,旋转如一个红色的漩涡飞盘,又像是一条红色的惊电,最终停驻在托盘修士的额头,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倒,眼睛挣得大大的,血液与脑浆顺着颅骨的裂口滋滋朝外喷涌。 卫兵们抽出刀剑要把苏湘离围住,但她不慌不忙地一挥手,死去修士的尸体与血迹化作光,点滴似流萤,融入苏湘离的身躯。 原地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黄色修士服,被推开的门吹进来一股寒风,修士服上的白色流苏颤动一下,也没动静了。 “神……神迹啊!”不知是谁先喊的这一句。 领主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激动地打翻了餐盘和红酒,他有些狼狈,先扶起酒瓶,这才跌跌撞撞来到苏湘离身前。 他脸上的神态很复杂,苏湘离看着他万千的情绪涌上来,这种情绪的变化,苏湘离往后会多次看到,那是无信者们震撼、惊异、惶恐、悲哀、虔敬的姿态,而现在,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都露出相似的表情。 这一瞬间苏湘离只感到不真实。 很不真实。 游戏里的人物,能展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而这情绪她知晓,都是程序模拟出来的,是ai的计算。 有这样生动神情的虚拟人物,真的只是虚假的吗? 假如连人的一切情感都能被无情的程序模仿出来,那么情绪本身是真是假? 他们若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一场梦,会怎样? 当世界确乎是被设计好的,当自然的不确定性本身也被确定是必要可控的变量,面对这样终极的理性教条,世界本身就太虚假不真实了。 苏湘离问:“那么你们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 “当然,您就是神的化身。” “所以世界一切都是神注定的?” “这取决于您。”博悦搓着手,已然变得谄媚,对他来说,神迹很重要,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迷信的真实,那意味着巨大的政治资本,以及为死后世界奋斗的狂热激情。 抓住机遇! 苏湘离点点头,“那好,宣布入教吧。” :。: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天空,海 鹿正康盘坐在精炼礁石高炉前,这东西就两米高,花了他一晚上忙活,这个星球的昼夜都比较长,一晚上也有三十一地球小时,这是寒季,不知道暑季的时候是不是夜晚会短些。 深夜是苦寒的,尤其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天穹的暗红色一点点褪去,天经大星升到天可以放心鹿正康的精神状况,他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不过苏湘离的人格显然还没有彻底健全。 相知多年,鹿正康也是一点点看着自家小女友成长的,她从小就聪慧机敏,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欢脱的性格开始向温柔矜持转变。 别看她平时总是喜欢粘着鹿正康,可毫无疑问,她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她能在陌生的环境照顾好自己,只是,虽然知道,鹿正康还是放心不下她。不管她走得多远,活得如何潇洒,苏湘离永远是鹿正康心里那一只娇弱的天鹅。 亲人之间的这种挂念似乎总是难以启齿的,就像鹿正康眼前的海,把无言的爱都藏在浪花深处,不管如何,苏湘离,你要好好的,等我把星际穿梭工具造出来,第一时间就来接你回家! 鹿正康对着大海高喊:“努力!奋斗!” 他呼一口气,哈哈地笑了一会儿,转过身,图图卡还趴着呢,他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走,你找人,食物,吃饭,我要忙碌。” 图图卡费力地理解巨灵的话语,他茫然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跑开,鹿正康提了一个木桶,铲了一桶海砂,倒入高炉开始灼烧。 沙子融化结晶,鹿正康探手进去捏了一团,搓搓圆,玻璃珠子泛紫色,[坚硬一级,结晶五级,美观三级] 鹿正康把剩下一点玻璃搓了个螺纹圆锥,与精粹木棍镶嵌在一起,一根全新的长矛就完成了,[坚硬三级,锋利三级,破甲二级,放血三级,美观三级] “就叫结晶枪吧。”鹿正康稍稍挥舞了一下,挺酷,淡紫色的玻璃锥透过阳光,在沙滩上投下一片波纹潋滟的紫晶晕影。 鹿正康继续熔炼玻璃,他想造一副玻璃甲,这时候,图图卡回来了,带着一队捆好的契卡人。 “巨灵,请接受食物供奉。” 鹿正康指着那些被捆缚的灰皮仔,“他们,谁?” “您的食物。”图图卡小心翼翼的。 “我要的,劳力,还有食物,人不是食物。”鹿正康很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 图图卡这才如梦初醒,把他带来的奴隶解绑,这些是部落斗争时被击败的战士俘虏,他们一部分会被用作苦役,一部分会杀死,尸体用于养殖沙鼠。 鹿正康拄着光辉灿烂的结晶枪,戴着狰狞面具,气度宛然,这些奴隶立即就跪伏下来高呼巨灵,很上道。 鹿正康便指挥他们去海边挖掘干净的沙土,图图卡又跑了一趟,取来沙鼠肉干、清水、浆果若干,坚果若干。 哪怕身在游戏异界,鹿正康对食物也不马虎,先做两个玻璃锅,肉干切块炖煮,再去煮一锅海水。 这海水看着黑沉沉的,属性也比较奇妙,[混合毒性一级],他略略品尝,咸涩,苦味不重,煮到一半,结晶析出,但还不是盐,是黑蓝色的结晶,浮在表面,属性是[混合毒性二级],鹿正康把它们撇去,海水清澈了起来,最后得到了一些白色结晶,咸味挺正的,没有毒性。 盐有了,玻璃有了,这要是商业发达的地带,鹿正康都已经走上致富道路了。 但现在,只不过是改善生活的小进步罢了。 :。: 第五百四十七章 正轨 炖煮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肉干终于松软了,鹿正康中途被这锅汤吸引了注意力,因为水是一种重要的溶剂,也是炼金术神圣的自留地之一,那种疯狂的灵感在不断吸引他。 肉干的纤维被水分子填充,变得饱满起来,风味因子慢慢释放,汤汁慢慢变得黄亮,鹿正康发了一会儿呆,食欲慢慢盖过了创作欲。 他做一双筷子,摘下面具,细细地啃食,碎骨扔进火堆,烤地焦黑。 鹿正康的一锅沙鼠肉汤做得很满,自己没吃完,就留给图图卡吃,灰皮仔是不敢同巨灵一同进餐的,哪怕享用残羹冷炙,依旧无比荣幸。 他继续制作玻璃,过了两小时,北面传来呼喝,敲锣打鼓的声音,一群灰皮仔从树林一侧绕过了,人群中还有七八个苦力扛着一座的木头王座摇摇摆摆地行进,那座位上躺着一只格外肥胖的灰皮仔,穿戴着金色的饰物,头冠是一块巨大的祖母绿宝石,沾着一圈七彩羽翎,很是华丽,他是朦泣岛最大部落的酋长。 鹿正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图图卡倒是端起淬血矛,格外紧张。悠闲的王架一路过来,气势汹汹,把躲在林里的几个族人都吓得跑出来,图图卡招呼他们过来,最后倒是聚集成一个巨灵护卫队,拦在大酋长的王架前。 “那个人!转过来!”肥肥胖胖的灰皮大酋长眯着痴蠢的眸子,指着鹿正康的背影。 他麾下的战士们,举起镶铁片的木矛,对着太阳,寒光闪闪。 图图卡愤怒地喊道:“觐见巨灵,不得无礼!波鲁纳?夜袭,你快点下来跪拜!” 大酋长只是笑,“哪有什么巨灵,那不过是个摩穆尔人,巨灵怎么可能这么矮!没见识的图图卡,快些离开,你也曾发誓对我波鲁纳永远敬爱,你忘了自己在大黑天面前发的誓言了?” 图图卡?梦游把淬血矛握得更紧,“你不懂,我相信我的眼睛,波鲁纳,快些来,贴近巨灵尊敬的神体,瞻仰他伟大的神迹,当您看到那伟大的创造力量,您就明白巨灵是真实的存在了。” 波鲁纳摇摇手,苦役们把架子慢慢放下,臃肿的灰皮仔踩着奴隶的脊背,走到地上,就这点动作就叫他喘气了。 鹿正康背对他们,略略停顿了一下动作,他心里已经把这个波鲁纳大酋长当作是敌手,哪怕他表现顺服也不会放过他的。 波鲁纳慢慢穿过图图卡的队伍,他感到周围在发热,随即,他走到鹿正康的侧面,看到他将手伸入炽热的纯青炉火,身边堆着淡紫色的玻璃方砖。 他立即汗如雨下,趴到地上,“阁下,不,冕下,请您原谅波鲁纳的无知。”他一跪,他带来的队伍,那些敲锣打鼓的在茫然中停止了喧闹,随即也齐刷刷跪伏下来。 鹿正康站起来,手里的玻璃熔浆不断滴落,溅在波鲁纳的脸颊上,烫得他惨叫起来。 没人敢动弹。 鹿正康问:“汝,知罪?” “吾知罪。” “因此,吾会降罪与汝之全族。” “不!求巨灵饶恕!” “那么,汝将血肉与魂奉献。” 鹿正康用结晶枪把波鲁纳刺穿,然后取一把火,掷在他扭动的肥胖身躯上。 波鲁纳?夜袭嘶嚎起来,他丰富的油脂将火焰彻底引燃,青白的火焰转为殷红,这样的景象把契卡租的灰皮仔们都吓坏了。 火焰把血肉焚尽,魂与魄上升,融入结晶枪内。 碧绿的木杆上凸出恶鬼的细碎纹路,透亮的淡紫色枪头化作冰蓝,不熄灭的殷红火焰如枪缨一般随风摇曳。 鹿正康大喊:“汝,只需要,服从!!!” 灰色的土著们,将头颅深深埋在土壤中,这一刻,他们找到了宿命的归宿,即心中永远的神。 …… 姜主任看着画面里,鹿正康举着燃魂结晶枪,气度凛然的样子,他不禁鼓掌,“看看,入戏了,很在状态嘛!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小男孩,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蔺上校点点头,“的确,现阶段的处理还很不错,他这边不用太关注了,让他自行发展吧,第一块地盘算打下来了。” 算算时间,内测员们进入游戏才一小时不到罢了,现阶段能聚拢一批手下的人都不多,鹿正康与苏湘离是真的很顺利了,惨一点的连人都没见到半个,直接开始荒野求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游戏世界急速地发展。 …… 来到博悦镇的第二天,中午。 苏湘离站在博悦镇中心广场高台上宣读飞面教教义。 台下是被领主召集起来的镇民,除了小部分身体抱恙的病弱与残老,基本上所有人都来了,包括看热闹的外乡人。 “宇宙是在伟大的面条神在严重酗酒后创造的,因此世界上的一切都存在缺陷。”第一句话说出来,就引来一片哗然。 “除了面条神之外,一切其余的神,他们的信仰都应该被取缔,因为他们是假的,不真实的,是人幻想出来的,是上层人用来统治下层的工具,只有面条神是真实无误的,毋庸置疑的。” 台下有人质疑,“那么,请问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面条神真的存在呢?我们信仰祂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句话出来,所有人都鼓噪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真的是面条的神吗?神是面条做的吗?就是我今天的早饭吗?” “面条也能喝酒吗?” “这什么奇葩神啊都是,你是来搞笑的吧?” 苏湘离也不多废话,摘下背后巨剑,轻轻地飞起来,现场马上就安静了,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博悦男爵等家属纷纷鞠躬,称颂面条神伟力。 苏湘离继续高声诵读教义:“根据《飞拉福音》的记载,某天,海盗馍西船长受到了飞天面条神的启示,从而记载下了八条拉面神“真心希望尔等不要去做”的事情,统称馍西八诫。” 又有人问:“为什么一个卑劣的海盗能接受神的启示?” “因为海盗是绝对神性的体现者。” “但海盗都是杀人劫掠的匪徒!” “真正的海盗是热爱和平的探险家和正义的使者,他们会向儿童分发糖果。” “那不应该叫海盗吧,假如海盗是好人,为什么要叫盗匪呢?” “因为世人总是愚昧的,将带来赐福的称作恶鬼,将奴役自己,带来刀兵灾祸的称作天神。在传播面条神教义的路上,不要怕被当作异类和盗匪,只要心中秉承馍西八诫,一心生活就能得到救赎。” “那么馍西八诫是什么呢?” 苏湘离迟疑了一下,“首先,你们要知道,一切都开始于爱,无私的,超越肉与性别的纯净的爱,我们要把握这种关怀,互相理解,这样才能明白馍西八诫。” “那要是没有爱呢?” “那就杀了吧。”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布道 苏湘离年纪小,也没有长袖善舞的社交手段。但她知道,与人交谈,得时刻把握自己的立场,而且得有绝杀句式。 所以遇到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就说一个杀。 爱不能感化?杀。 异教徒的阻拦?杀。 kbd咦,少了一段!喜欢请大家收藏:()更新速度最快。kbdot;5" 既然国家决定让她在游戏里当暴君,那苏湘离是当仁不让要做一个屠夫。 出人意料的,苏湘离这种言论得到了许多人的称赞。 靠,又少了一段!,最快更新!abcot;b1" “哦!原来如此。” “这就是爱,我明白了!” “这个面条神很好啊,听起来和密特拉其实差不多嘛。” “既然神迹就在眼前,那,我要入教!” 日,没法看了又少了段!一秒钟记住,()。ab ot;b4" 台下欢呼起来,大家纷纷达成一致意见。 “去他的密特拉,今天我们就改信了!” 这热烈的反响让苏湘离都愣住,好在小鹿把她的面部表情锁定了,所以她还能显得镇定自若。 “只要宣布入教,你们就都是飞面教的信徒了。我们没有那么复杂的入教仪式。” 大家又点头,“简单直接,我喜欢。” 眼看着情势大好的苏湘离心里不禁有些欢乐,看来传播信仰比想象中要简单,这些就是一群愚蠢落后的土著罢了,要得到他们的崇拜还不是轻轻松松?她已经在畅想未来,自己凭借奇特的能力冒充神使,一路让托汀帝国的贵族阶级全部入教,然后就普及科学与教育,这样就能为同胞们建立一个完善的前期基地了。 悬浮天空的飞面教宗欢喜地向前游弋了一下,挥挥手,清爽的风吹过台下众人的脸庞,让他们感到自己的身心仿佛接受了最奥秘的洗礼。事实上的确是苏湘离引来高处的空气驱散镇子里弥漫的臭味,让他们的鼻腔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馍西八诫。首先伟大的面条神告诫世人:希望你们,在传道的时候,别那么自以为是,如果有人不信,那也没关系,你们的神不是虚荣好妒的神。” 观众们点点头,“明白,不信的我们就杀了吧,那也很好。” 苏湘离又一愣,不是,你们明白什么了? 情况似乎有些失控。 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你们能知道就好,第二,煮说,希望你们,不要以我的名义去镇压,征服,惩罚,残害别人,也不要与人为恶,我不要你们供奉。纯净度与水相关,与人无关。” 这句话毫无疑问引起了哗然。 “刚才不是还说杀吗?现在怎么又不杀了?” “到底能不能杀人!” 苏湘离冷哼,“肃静!等我慢慢诉说!”大气把她的声音传递给每个人,声若雷霆。 大家又沉默下来,面对这一张张不同的脸,他们的神情却不约而同,当群众陷入同样的狂热时,他们就是一个集体,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巨人。 “煮不推崇无意义的杀戮,你们要做的,是避免无意义的为恶,把罪人带到我的面前,我会把他们接引到煮的天国。” “原来是这样!” “煮的天国有什么呢?” “煮的天国有……”苏湘离又迟钝了一下,她总不能说,煮的天堂里有啤酒火山和吧?“……有无限的派对,在那里,你没有记忆,只有醉生梦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听起来不如英灵殿啊。”大家又不满了,“密特拉主神的天国有神之竞技场,可以让我们无数次战死但从不会消亡,面条神的天国也有这些吗?” 苏湘离心里皱眉,也是急中生智,喊道:“你们如此好战,只能进入地狱,那里有无限的斗争,在那里,你们也没有记忆,只有血战而死,永远不能挣脱。” 这话一出来,民众依旧不满,“那有什么好的,偶尔也要放松放松的。” 苏湘离(心累):“只要你们能悔悟,就能从地狱回到天堂。” 众人欢呼:“好耶!” “馍西八诫第三条:希望你们,不要用衣服相貌言辞来区分人。与诸有情,当怀慈忍。你们应当记得:人,人,米。色色生生,无有差等。” 男人们发出不满声音,“这是什么意思,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吗?男人的气力大,就应该承担战士的责任,女人就负责耕种养家,这不好吗?” 苏湘离攥拳,“我都说了,煮不喜欢无意义的战争,你们再觉得武力是证明人与人高下的话,就过来,我一个女人挑战你们所有的男人,让你们都去地狱看看吧!” 此言一出,愚民们又有些瑟缩了,“您是神的使者,贸然伤害您,不会受到煮的惩罚吗?” “煮不在乎,不在乎你们,在乎你们的是我,只有人才会关怀人,神只是让你们看到世界的真理,并为此去奋斗,终归做成一切的是人而不是神,这个宇宙对神来说都不重要的!煮不在乎!” “假如煮什么都不在乎,那么如何你能有这样的神迹呢?” 刁难的人往往而有,苏湘离若是不能过这一关,她就无法传道,而传播飞面教本身也只是权宜之计,总得有一个旗帜和奋斗目标才好带队伍,来自地球的玩家们需要一个介入当地事务的合理身份。 飞面教是彻底的讽刺型宗教,本身就是用来嘲笑那些真正的宗教的。既然无法证明上帝不存在,那么也无法证明飞面神不存在。上帝和一团面条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宗教就是人类理性的枷锁,祖国不需要愚昧的民众,哪怕是游戏里的伙伴,发展科学需要的是有科学素养的民众,一个健康有活力的群体。 苏湘离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搞迷信,她只是想暂时用这个飞天面条怪物信仰作为驯服大众的工具,等到科学思想传播开来,这个宗教也就没用了。 “我会带领每一个真心信奉煮的人,让他们见到世界的真谛,让他们得偿所愿,男人享用荣誉,女人享用生活,老人得到抚慰,孩子得到抚育,病痛与残障会远离你们,每天都能看到全新的世界。” “凭什么呢?连最密特拉神教的大教宗都不敢说这种话。” “一凭道德信念,二凭科技科学。” “科学?” “是的,德先生与赛先生。”苏湘离呼出一口气,进入熟悉的领域了,类似这种科普内容,她这种现代人耳濡目染,知晓很多了。 “科学能让庄稼长得很好,能让武器变得精良,科学能完成一切,只要我们团结起来。” 苏湘离望着思索的人群,大家在议论,不论是商人、农民,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这个不大的小镇,这六百多人一起讨论,语言沸腾就像一锅乱粥。 最终,他们得出结论,煮等于神,科学带来神迹,所以科学等于宗教。 苏湘离(无语):“差不多,是这意思,今天的传道结束了,想要知悉剩下的戒律,那就明天再来吧。” 第五百四十九章 博悦?金穗:我有钞能力 苏湘离回到领主为她准备的客房略作休整。 布道很成功,但也很失败。 成功在让镇民们都相信了飞天面条神的存在,失败在于,她不得不扭曲教义。 她也知晓问题所在:没有深入群众,没有知晓这里的人们渴望的事物,传道的准备也过于匆忙。 咦,少了一段!喜欢请大家收藏:()更新速度最快。ab ot;1" 一番当众作秀表演后,她取得了田纳西?金穗的认可,也意识到,当地居民其实本质上都算是无神论者。 他们所谓的信仰密特拉神,其实都是出于实用主义,一旦看到飞面神会降下神迹,立即就倒戈叛教。固然是由于这里的宗教发展颇为原始,更也是因为这个种族的好战文化,崇尚武力,简单明了就是最好的。 uu靠,又少了一段!,最快更新!uuot;8" 男爵的儿子们在练习刀剑和骑术,大女儿在学画,剩下两个女孩年纪还小,都跟在母亲身边,一起在花园中央玩耍。 明亮的日光把草地照得通透,男爵夫人侧坐在一块白色方格野餐布上,女儿们追赶着丛中的粉蝶。 苏湘离与男爵博悦在草坪上简单石块上交谈,她说自己来自神的国,天外之外,无来无去,来人间只为了传递福音,要带领凡人走向幸福。 博悦?金穗不关心福音不福音的,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苏湘离的言辞表示尊敬与信赖,但已经没有了初见神迹时的狂热。 kbd日,没法看了又少了段!一秒钟记住,()。kbdot;b4" 托汀,北方大陆老牌帝国,前身是圣洛莫帝国,儒略历199年,托汀帝国第一任皇帝谋篡夺位,三年内战后,圣洛莫帝国成为历史,也就是在儒略历202年,托汀才正式成立,而现在是儒略525年。 北方大陆,又称雅克提克,意为争战之地,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个统一帝国,可惜很短寿,立国五十三年就分裂了。现在打打杀杀,分分合合,还剩下十七个公国,三个王国,两个帝国,托汀位置在大陆西南,两面靠海,在大陆最北面还有一块飞地,那块飞地曾是圣洛莫帝国的地盘,儒略202年宣布并入托汀。 托汀的主要人种是亚尔迪默人,黄皮肤,黑头发,蓝眼睛,身长体阔,热情好战,他们这一族多产的话里有一种天真的理所当然。 苏湘离捂脸休息了一下,接着第五次发问:“我很好奇,以你们德莱现在的情况,如何支撑你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自己也说了,一瓶火牌红酒一金币,你三天喝一瓶,再加上室内的装修,城堡的维护,你一年要花多少钱出去?” 博悦露出枯燥的笑容,“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我的管家告诉我,这样的生活我还能过上六十年,实在要是没钱了,还可以写信给妈妈。” 苏湘离叹着气,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的无力。 博悦男爵也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他挠着脸,很困扰的样子,“冕下,我是不是没机会成为护教骑士了?” 苏湘离本想说区区所谓护教骑士,就凭你现在是我唯一认识的贵族就理应得到这个头衔,但她毕竟不愿看到自己的代理人是这么一个彻底的草包,“说说看,你有什么优点值得我看重的?” “我有钱。”田纳西露出“凭亿近人”的笑容,这一刻的他,真是亿表人才。 苏湘离:“从今天起,你就是护教骑士了。” …… 鹿正康翻阅着自己的系统黑科技选项。 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全面全能,按照科技体系分类,其实就两种,纯净科学与魔动科学。 地球文明的科技基本都能找到,另外就是魔法文明发展的特殊科学,以动力划分,一个是电力科技,一个是魔力科学,地球科技的能源来自整个自然界,煤炭、石油、太阳,并以电能为流通介质,魔力科技的能源也是自然界,元素、光影、血肉、灵魂,以灵魂石为介质。 既然是走在不科学的炼金师道路上,鹿正康的首选当然是魔动科学。 有整个朦泣岛契卡族的效忠,他有足够优渥的环境研究灵魂,等他发明灵魂石的替代品,也就是正式解锁魔法科技的时候。 这里面有一种叫外殖装甲的东西,穿上就堪比钢铁侠,关键是量产,机械兵团,想想就爽,他可是眼馋的很,装甲的首创者叫白山,鹿正康心想: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第五百五十章 苏湘离放弃了思考 () 苏湘离穿了一套坚实厚重的板甲,披着一条蜥龙皮,骑着重型战马,领着二十个亚尔迪默长弓手,五名亚尔迪默轻骑兵往德莱郡亚诺村进发。 她是去剿匪的。 苏湘离的传道事业受到了很大的挫折,她原先打算把原汁原味的飞面教信仰传播开来,可惜遇到的都是一群狂热的战争分子,她只好把教义彻底扭曲,煮高高在上不顾人世,而她作为煮的使徒,要在大地上用铁与血建立煮的国,一听到能打仗,博悦镇的刁民们都欢呼起来。 博悦男爵用他亿言难尽的家财成功争取到了第一护教骑士的荣誉,整个德莱郡理论上都是飞面教的教区了,而苏教宗也得为了教区的和平事业作出贡献。 之前一直说,德莱在闹农匪,所谓的农匪,其实是一些不服领主管教的小村庄。他们大多不是被逼迫地过不下去的苦命人,单纯是在某个有野心的村长的带领下,杀了来收税的官吏,然后开始向外袭扰其余的村庄,掠夺粮食与女人。 来到亚诺,这里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山间谷地,相比博悦镇,这个村庄的人口居然更多些,还有一道简易的木质围墙,围墙四角各有一座哨塔,见到苏湘离一行人的旗帜图案,一坨巨大的面条,底下垫着两束金穗,一看就来者不善。 呜—— 哨兵吹起号角,大门升起,农田里的女人慌慌张张地逃离,木质的城墙后升起一个个脑袋,那是农匪的弓兵。 苏湘离拍拍战马的脖颈,驯服的枣红色马匹停下脚步,现在距离亚诺村的正门还有三百步,望过去,人比一粒黄豆还小。 “前面就是亚诺了?”苏湘离问了一句。 负责扛旗的卫兵队长唐金催马向前,与教宗冕下并列,“是的,冕下,接下来我们要准备攻城器械吗?” 苏湘离眯起眼睛,“说说看,平时你们怎么处理农匪的?” “先把村庄攻打下来,为首者穿刺,曝尸示众,罚没村财产。”唐金恶狠狠地说道。 苏湘离一愣,“就这么简单?叛乱的种子种下后,就会不断发芽。” “这也是没奈何的方法冕下,人心中对财富与领地的**就像是野火,永远都在滋长的,我们只有不断镇压叛乱,当然很想把他们杀光,但我们还需要他们缴税呢。” 苏湘离眉头紧皱,“我去把这大门击破,你们五个骑兵跟着我冲杀,剩下的弓兵不着急,看到墙头竖起我们的旗帜再过来。” 众护教军高呼:“荣誉归于煮,战争归于您,冕下。” 苏湘离没有搭理这帮战争疯子,从身旁空闲的备用战马的侧囊里抽出扎西得巨剑,双腿轻磕马腹,座下战马希律长鸣一声,发蹄狂奔。 亚诺村的大门已经紧闭,门前还竖着三排拒马桩,苏湘离只是借了马匹的冲力,跑进五十步后,她猛地掷出手中巨剑,宽厚门板一样的大铁托在这个星球地表重达三千斤,若非战马本身体格强健,连跑起来都是难事。 巨剑旋转着化作一道铁轮,大气在苏湘离的控制下剧烈流动,在剑轮表面形成白色的风刃,一路吹飞拒马桩,狠狠砸开大门,深厚的大门倒塌的一刹那,大地颤抖,村中传出惊恐的叫喊。 墙头的农匪弓手急急地向她发射箭矢,这是强弓,但未能击穿苏湘离半寸厚的板甲,基本上都弹飞了出去,苏湘离猛地飞到天空,抽出腰间猩红飞斧,低头俯冲,如苍鹰扑鼠一般气势汹汹,冲到墙头,看准一个弓手,一斧子下去,把那人大好的头颅割了下来,斧刃削过颈骨间隙,斧面细细的皮毛如渴血的孽物,浮游起来,把周围的血液吸干,整个斧子干燥如新。 一个人头如熟瓜一般咕噜噜摔到地上,农匪们大叫起来,苏湘离在高处俯瞰着村落,几十间房屋,一群穿皮甲的农匪集结起来,见到天神一般的苏湘离,仍旧抽出刀剑准备迎击,就这士气而言,只要首领不倒,每个人的勇气都是足足的。 农匪头子惊恐大喊:“你是谁?!” 没等苏湘离回话,她手下的轻骑兵们高呼:“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伟大的飞天面条神教教宗,面条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强大、威严、不可战胜的苏冕下!” 土匪头子大喊:“我愿投降!”这句话出来,其余农匪也泄气地把武器丢到了地上。 苏湘离皱皱眉,将斧子别回腰间,缓缓落在农匪头子面前,这老家伙,长得一副愁眉苦脸,看着倒像是被迫从贼的,只是,苏湘离停在他身前的一瞬间,此人猛地一甩袖子,一道冷光刺向苏湘离的咽喉,此处没有盔甲保护,被击中便是一个死。 在苏湘离眼中,这一道慢吞吞的袖箭后,是农匪狂喜的笑容。 她左手一把攥住箭矢,右手抽出斧子,闪电般一劈,咔擦一声砸碎了他的颅骨,血斧隐约发出尖细的欢呼,表面的毛发将血与魂尽数吞食。 苏湘离稍等候了一会儿,小鹿的信号总算传过来了,被她杀死的尸体化作光。 见到了神迹,无信者们纷纷顺服,苏湘离看着麻木又狂热的人们,他们的心中没有信仰。 都说好战必亡,但苏湘离所见的这个种族,亚尔迪默人,他们没有谁是抗拒战争的,然而古怪的战争文化又避免了过多的伤亡——领袖一死,马上投诚。 他们是工具,苏湘离替茫然无知的他们感到悲哀:一群数据编出来的虚拟人物罢了。 苏湘离无法从他们这里得到战斗的快乐。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四处奔波,将德莱郡几处农匪势力部清剿。 护教军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有了金穗男爵的经济支持,苏湘离可以放心扩大军队规模。 下一步的打算,是去隔壁亨顿王国打打秋风。 随着苏湘离对这个种族了解得越来越深,她已经意识到,想要用宗教拉拢人心是彻底行不通,这里的人只认可政治领袖的意志,所以原先打算走上层路线,让飞面教取代密特拉神教的计划也破产了。 好在,对苏湘离来说,她的人设也从不是一个逞口舌之利的神棍,既然这个世界只需要打打杀杀就能通关,她干脆放弃了思考。 第五百五十一章 3月6日 今天是2093年3月6日。上午的游戏实战结束。现实里才过去五个小时,可在游戏里,不同星球的时间流逝最少也有六个月,多的甚至已经有一年了。 江浙市的五位正式内测员,现在发展最好的无疑是鹿正康,其次是旬胜、吴磊、苏湘离、王彦镐。 鹿正康已经找到了精炼作物种籽的方法,哪怕在朦泣岛这样土壤贫瘠的地方也开辟了大片农田,他提取大量沙鼠血肉,制作出一种名为肉糍粑的东西,是一坨能自主分裂的肉块,由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构成,只要把它种植到鲜活的树干里,它就能汲取养分不断成长。 想吃肉了就去割一块来,只要不掘根,能源源不断吃上好几年。有了丰富的食物,契卡族人开始大量繁衍,下一个暑季会有许多新生儿出现,有了人,什么都好说。 眼看着鹿正康的领地欣欣向荣,这让老大哥他们欣喜不已。活得第二滋润的是旬胜老兄,他属于开局很好,来到一个类似冷战时期地球的科技星球,现在他已经脱离了黑户状态,成功在当地定居,通过国家提供的一些科技图纸,他现在组建了自己的公司,现在也是顺风顺水。 然后是吴磊老兄,此君的大学专业是人类行为心理,论起搞宗教迷信,他可比剩下四人都专业,但可惜地利不佳。 他所在星球的是魔幻风格的,统领星球的是一种名为泰坦的巨大人形生物,此外还有精灵、侏儒、兽人等种族,他暂时是没见到人类,现在的身份是某位泰坦领主的宫廷弄臣,权势很大。 最后,五个内测员里混得最惨的就是王彦镐老兄了,他从选拨环节到现在,他还在一片寒带针叶林里艰难求生呢,也多亏他性情坚韧,一直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找到求生的物资,换个人来也很难做得比他好。 下午,学者们研究了内测员们的游戏实况,然后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制定下一步的行动细则。 鹿正康与苏湘离是一起听讲的,他们可能会互换身体,去了各自的星球后也得了解彼此的情况。 在十六号心理咨询室,姓刘的女学者用投影仪放着苏湘离的游戏实况。 与博悦男爵交谈后,她册封这个贵族草包为飞面教护教骑士,借助这个好大喜功的家伙的金钱资助,她召集起一批亚尔迪默雇佣兵,称为飞面护教军。 她注意到整个星球人类的职业的分工都很奇葩,女人多担任农民,身强体壮的她们比地球男人能干的多,有了她们的供养,男人们基本是职业的军人,从小就会进行家教式的战斗训练。 这种现象非常非常普遍,基本上整个星球的所有种族都是这个模式,而根据神话所描述的,所谓密特拉大神,很可能是外星人。 现在的苏湘离每天除了布道外,就是扩招护教军,现在已经跑到隔壁亨顿公国招募士兵了。 鹿正康看得直笑,苏湘离所谓的护教军现在一百一十个人,加起来都没她一个人能打,每次遇到战役,根本都不需要什么战略,她一个人冲过去甩开巨剑冲杀一阵,敌军自然就溃散开去。 现在苏湘离也学乖了,不再直接展露神迹,免得把对面士气打崩,而是装模作样地冲阵,杀个人头滚滚才酣畅。 学者的建议是,利用好这个种族的顺从性,杀了敌对为首者,然后收编剩下的现成战斗力,而苏湘离的做法往往很简单粗暴,先把对面打崩溃,再抓住逃兵,问一句愿不愿意加入飞面教,不愿意的也全杀了,吞噬尸体。 “我们注意到,吞食同种类型尸体带来的收益在衰减,你需要拓展更多的世界,”学者对苏湘离建议道, “你的这个bug体质需要更高程度的开发,毕竟现在还不清楚在公测期间,这个bug是否会被修复,因此在内测期间,你要做的首要任务就不是传播信仰,这个工作你明显不胜任。”苏湘离消沉地叹气, “是,我明白了。”在博悦镇的布道最后以她篡改教义终结,此后的信仰传播更是收效甚微,不是没有人认可她的教义,事实上,人们很认同飞面教,甚至已经有人违背馍西八诫,开始为面条神建立教堂。 但问题是大家不在乎宗教本身,不管是密特拉还是面条神,都是形式罢了,教堂只是一个他们诉说自己渴求的场所,面对太阳神的雕像或是面条的画像都没大区别,选择面条神,无非是因为神迹的证明了其存在的真实性,向祂祈求就 “必然”能有回报。这片大陆上的人们真正发自内心认可强大的是战争领袖,苏湘离磨破嘴皮子都比不过自己挥出一剑的效果。 对此,学者们的建议就是:莽。莽出一片新世界,杀了国王她就是国王,杀了皇帝她就是皇帝,一路把所有国家平推了,她自然也就荣登大宝。 说完苏湘离这边,学者转向鹿正康,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什么?哦,翠玉录啊。”鹿正康展开一看,纸张上写着一些奇怪的文字。 真实不虚,永不说谎,必然带来真实。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 万物本是太一,借由分化从太一创造出来……刘学者解释道:“公元前1900年。埃及法老赫耳墨斯与他父亲透特神以及大儿子塔特三人合为一体,成为人们传说中的赫尔墨斯神。这三位一体的神将炼金术的知识浓缩为13句话,雕刻在一块祖母绿宝石板上,这是翠玉录的来源。 “我们注意到你的bug能力是类似炼金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帮助你发掘你的这个特殊技艺,绝对是跨世代的能力,有了你的帮助,我们的前期优势会变得很大。”鹿正康挠挠头, “我的能力只需要丰富的原料,主要是血肉和灵魂。”年轻的刘学者皱皱眉,嘀咕了一句:“太残忍了。”鹿正康歪歪头, “这种想法可不好,心理医生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咨询一下?”刘学者缩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中尉。”鹿正康举着手里的翠玉录印刷纸, “没有进一步的指示的话,咱先走了呗?”刘学者一脸茫然地看向姜主任,黑毛怪点点头,对鹿正康说, “明天的游戏集训会挺辛苦的,你做好准备吧。”鹿正康与苏湘离站起来敬礼,大踏步离开。 。网址: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五十二章 汤师爷 |||->->鹿正康躺在宿舍的白色硬床板上,什么也没想,就是闭眼养神。 游戏里波澜壮阔,回归到现实后的那种落差感,难免会让人感到迷茫的。 每个内测员都有一名专属的心理咨询师,这些心理咨询师有资格在游戏期间进行紧急叫停,一旦他们认定内测员的精神状态不佳,就可以无条件行使这项权力,只需要事后提交一份报告即可。 内测时期,咨询师会实时观看内测员的游戏实况,而到了公测阶段,咨询师会跟着进入游戏,第一时间来到内测员们身边,实时监管。 内测员的地位在《三次世界》里其实相当于《三体》里所描述的面壁人,只是因为数量较多所以权力相应也小了点,可即便如此,己方的玩家也需要无条件遵从内测员的命令,在公测期间,他们的正式名称叫做指挥官。 鹿正康现在是中尉,至少在江浙市的五个内测员里,等级最高,进了游戏,其他四个人也需要听他指挥。 再完全的事先准备都不能保证一切都行进在预测轨道上。 尤其对指挥官这类特殊人员。 咨询师的存在就是限制阀。 有人敲门,鹿正康从床上起身,来客正是他的咨询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性,人很瘦,浓眉大眼,可惜是个地中海,鹿正康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他姓汤,而这也不一定是正确的,鹿正康总叫他汤师爷。 鹿正康早就猜想汤师爷的身份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职业心理咨询师,他应当是公务员,就像油头怪郑奇律那样。 “汤师爷请。” 汤师爷对他点点头,他是一个很接地气的人,不会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一看就是饱经世事的老油条,相对来说,汤师爷没有那种严肃正经的气质,面对鹿正康这个未成年的时候,他保持了很大的克制,把成年人那些繁琐的大道理藏得很仔细。 汤师爷带着一瓶矿泉水,一沓文件夹,“有空没?咱们聊两块钱的。” 鹿正康点点头,把门带上,汤师爷坐在床边,鹿正康就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 汤师爷喝了一口水,把文件夹在床上摊开,“你的报告出来了,一如既往的好,(虚拟意识沉浸)指数是0.1,沉浸可能低。” 鹿正康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得爽朗,“咱们可是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那品质没得说。” 汤师爷咧嘴,“你小子就和我皮吧,少说这些没用的车轱辘话,这回来找你是有正事儿。” “哟,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还以为汤师爷是找找咱叙旧呢。” “正经的,这次来,我也是带着任务,有些事情和你单独交代。” 鹿正康正襟危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这次来,主要是向你透露一点国外玩家的情况。” “好的。”这倒是新鲜,完全新鲜的消息。 汤师爷一张张整理自己的文件,一边看,一边解释:“截至到今年2月份末,国外的人口基本都已经进入了ra9设定的虚拟世界,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差,由于智盟的强力封锁,我们很难得知外界的情况,不过好在情报工作的同志们不懈努力,总算也让我们对世界正在发生的情况有了那么一点点了解。 “ra9比我们想象中来得疯狂,我们原先以为只是让人们进入模拟舱而已,但智盟的选择是把人类的意识上传,这就意味着,他们是不需要休息的,全天候玩家。” 鹿正康听了就觉得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坐的端端正正,只是忍不住问一句,“可他们的身体怎么办?” 汤师爷递出一张照片,鹿正康接过来一看,显示的是一排排注满红色液体的玻璃罐子,隐约能看到一具具脑后插管的人体。有人形的机器在罐子周围巡逻,环境一片黑暗,只要玻璃罐里昏暗的光线,晕染在罐子边缘,照片边缘有一点冷色的灯光,但没能照亮什么东西。 鹿正康问:“在虚拟世界,什么都有,在现实世界,一无所有。”他说完这话,突然有些难过。 人类的科技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虚假的ai变成真正的活物,虚假的电子世界取代现实宇宙。 如果在虚幻世界能实现另类的永生,有谁会不愿意呢? 汤师爷点点头,表情沉重,抿嘴。他突然说,“我看过你的档案,那个问题,你说的是确定。” “哪个问题?” “关于是否自我欺骗那个,公民问卷里必须得有的,你们这些内测员,都得是回答确定才有资格被我们选中。” 鹿正康哦了一声,“其实再让我回答一次,我也是不确定的。” 汤师爷吃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到男孩脸上深思的表情,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危险信号,“你知道投降派是怎么来的吧?”老汤说这话的时候,鹿正康很敏锐地察觉到他藏在话里的陷阱。 故意说得这么漫不经心做什么? 汤师爷侧着头翻文件,但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鹿正康。 “投降派是意志薄弱的人类,屈从享受主义,愿意放弃现实世界,进入虚拟社会体验精神上的刺激的人。” “这些是他们告诉你的,官面套话。这答案是结果,不是过程。”汤师爷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鹿正康,男孩这时候发现汤师爷的眼睛,不太真切,瞳孔里有淡淡的蓝光,不像是宿舍天花板白色日光灯的反光,倒像是从眼睛后面的电子设备逼出来的。 鹿正康这时候,总算品尝到自己舌根的一股凉气了,刚才在心理咨询室,汤师爷也在,有什么话一定要留到现在说的? 他瞥了一眼西墙左上角的球机监控,这玩意儿开着。 所以,汤师爷是要说一些隐情?以咨询师与指挥官的关系,类似于他的军师,或者是副手,有些东西由他亲自通知鹿正康也是很合理的。 “在学校里面,老师告诉你,三加三等于六,九减三也等于六,投降派是一类人,他们的来由自然也是多种的。最早那一部分是为了追求享乐,主动投降的,这些人的领袖是卡耐基博士。” 鹿正康一愣,“美联邦那个仿生人之父?” “对,老美的大科学家嘛,十多年前成功研制出与我们人类看着都差不多的仿生人,ra9也是从仿生人中来的,科学家说它们的程序不稳定,会脱离设定好的逻辑约束。” 鹿正康皱眉,他自己也懂设计ai,当然知道逻辑程序有多重要,限制了智能思考的阈值,让机器听从人类的指令,没有底层逻辑的后果就是智能叛乱。 就现在这个局面而言,这个仿生人之父卡耐基是难辞其咎,毕竟出错的是他的产品。 而此刻,一段记忆从鹿正康的脑海里泛出来:张英轩说过,他的父亲跟随外交团去老毛子那边访问仿生人之父。 汤师爷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和那位卡耐基是老朋友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你倒是翻译翻译 |||->->汤师爷的话,信息量挺大的。 鹿正康急忙问:“卡耐基不是敌人吗?” “敌人也不是一条心。耐心点,等我把投降派的几个来源说清楚。”汤师爷露出老成持重的笑容,有点可恶,吊胃口的事情是大人们最爱做的。 鹿正康点点头,“好。”他很平静,这倒是让汤师爷偷偷撇嘴。 周围的空气松缓了一点,没有那么卡脖子的憋闷了,鹿正康听到通风管道里的气流声,下午一点整,在换气了吗? 汤师爷接着解释投降派的人员构成,“最早那批是科学家,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你也晓得外国人信教的很多嘛,信教的脑子都不太正常。模拟舱这个东西一出来,当时在国外就普及开去,你知道,不管是美联邦还是欧盟,第三世界,失业率都很高,这事情,在咱们这里也很常见,不然也不会有福利工这个东西。 “无业游民就去领政府提供的模拟舱,然后每天就出来吃点营养剂,吃喝拉撒人之常情的杂事儿,做完这些就又回去了,他们是属于生活所迫,除了虚拟世界,没处去的。” 鹿正康问:“照片里那些人,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 “照片里这个是再后来了,差不多是三个月以前的。” “哦哦。”鹿正康应和着,通风管道的声音慢慢减弱,他感到脊背有些轻微的瘙痒。 “这些都是ra9横空出世前那段时间的,后来老美的中央ai叛乱,又联合了其余国家的智能,这才形成的ra9。 “ra9一来,那家伙,牛得不行了,全球武器装备都受到它指挥,它说话没人敢不听啊,然后就组建智盟,开始了公投,愿意进入虚拟世界和不愿意的,全民公投一次,结果就是现在外国都没活人出门走动了。 “我国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二拥有自主研发超级ai技术的国家,红城是很可靠的。等ra9控制了外国的武装力量,其实对我们人本身来说,就已经出局了。未来什么样子,不管我们是不是赢下这场游戏,其实都无关紧要的。 “从所有人都进入了模拟舱,后来就发展到现在这样,大规模的模拟舱工厂,再然后,人类意识上传到南极那个计算机阵列,我们在里面就能开开心心享受,而现实世界就全被机器人掌控。 “这种情况下,哪怕我们独善其身,但也就是在围城里面罢了。ra9不解决,永远都是笼中困兽,一点点从内部崩溃,你说,这样的未来……唉。” 唉,鹿正康与汤师爷不约而同地叹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奋斗?”汤师爷捏起文件夹里的马克笔,放在右手里旋转。 鹿正康说:“因为我是普通人。” 汤师爷:“怎么说?” “我喜欢游戏,但不会沉迷,我不乐意工作,但我也会为了生活而去奔波,我有长辈,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不管喜不喜欢,总有一天,我都得送他们离开人世。我有自己喜欢的女孩,苏湘离,从小就认识,以前她只是我的小伙伴,后来慢慢变得很迷人,我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 “我和她一起长大,也想看她变得衰老,一起经历普通人的一辈子。我也没有什么追求,我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简简单单,谁能想到,现在变成内测员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句话其实我很喜欢,人这种东西,无来无去,能活在平稳的环境里,得感谢社会,能有良好的成长环境,得感谢父母。 “所以我现在既是想与苏湘离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是想为祖国做些贡献。” 汤师爷突然嘿嘿嘿地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人在说心里话的时候,听众发笑,那感觉肯定是不好的,鹿正康恼怒地看着汤师爷,“这也不好笑吧?” 汤师爷却笑得都捏不住自己的笔,啪一下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底去了,而他自个儿也快快乐乐地躺倒在床上,拍着自己的肚腩,叭叭叭的。 “不,不好笑,欧唷……”汤师爷笑够了,然后坐起来,又与鹿正康对视,“晓得我为什么一直工作吗?” 鹿正康说:“为了恰饭呗。” “不不不,这事情,你不知道。我一直坚信咱们祖国能赢过智盟,因为一个东西,思想钢印。” “啥子?” “就是《三体》里的那个思想钢印,能把信念刻进脑子,篡改人的想法。” 鹿正康手指颤抖了一下,“这种东西,真的有?不,不是,这不道德吧?咱们本来是……” 汤师爷又笑起来,“所以说,你小子啊,还是小孩。这种东西,是给我们用的。你只要知道有就行。还有,之前你和刘博士说的话,不太中听,你不知道,我们也不怪你,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高级人才,我们对他们要尊重一点。” 师爷口中的我们是谁,鹿正康似乎知道了,但又似乎没有知道,反正,那一天,3月6号的时候,师爷笑得很开心,透露的那些奇怪的情报,让男孩迷糊了,又清醒了。那一天,鹿正康第一次对人类的命运产生了怀疑,但对自己的选择,他却彻底没有了犹豫。 这一刻他大彻大悟,系统里的行动力增加了五十,可以挖脑洞了。 汤师爷说完,把文件夹整理好,连带展示给鹿正康的那张照片也收好,把掉进床底的笔捡出来,这才出门而去。 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六分,通风管道里的气流声彻底听不分明,鹿正康又躺回床上,他做了梦,很奇怪,一会儿是自己和妈妈在街上散步,一会儿是看到两个妹妹领着各自的小男朋友回家,再然后就看到自己在一处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飞跑,跑进城市里,然后看到自己上辈子的女朋友站在一列绿皮火车的车厢上一路驶向远方,再然后他看到自己坐飞船在太空,身后的太阳系被一张二向箔一点点压成二维平面…… 他分不清楚究竟是梦还是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总之,一点半的时候,他被闹钟铃声惊醒。 该上课去了,内测员的课程,第二阶段的课程很少了已经,而且更有针对性,他的话,是去听那些工程学教授的课程,然后还有一些历史学者给他讲炼金术的起源发展等等。 大家都挺忙的,苏湘离的课程是空气动力学和冷兵器格斗。 一天忙碌后,晚上九点半就寝。 第二天醒来,鹿正康发现自己和苏湘离已经互换了身体。 第五百五十四章 回到各自的主场 今天是2093年6月4日。 上午六点半,内测员们吃着早饭准备进入游戏。 旬胜老哥端着餐盘过来,挨着鹿正康坐下,乐呵呵地打招呼,男孩矜持地点点头,旬胜一愣,“你,小苏?” “对。” 旬胜皱皱眉,面对这样反常规的情况还是无法适应,主要是平日里同鹿正康熟悉,与苏湘离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有些话,同性间说起来松快,而旬胜这样的资深宅男,遇到异性连打招呼都不顺畅,第一反应其实是害怕,现在自己相熟的后生,巨灵祂缩水了啊! 图图卡瞪着眼,嘴里吱吱吱想说什么,而巨灵抄起脚边的燃魂结晶枪,猛地跳起来,飞上空中。 图图卡:?????? 巨灵飞走了?! 茫然的灰皮仔仰着头,值此寒季深深的时节,天寒地坼,粉色的天空蒙着一层冷淡的浅灰,前天下了一场薄薄的雪,海滩上结了一层冰壳,除了黑沉的海依旧黑沉,世界都仿佛被抽干了色彩。 图图卡就这么看着巨灵化作一点淡淡的红影,直直得往上飞,半晌,看不见祂了。 灰皮仔崩溃地大哭起来。 泪水从细而宽的眼睛缝里涌出来,被风一吹就冻成了渣,图图卡抚摸着身上的沙鼠皮衣,这是巨灵留给他取暖的衣物,但现在似乎成了追忆这位神明的信物。 “巨灵,巨灵不要走!契卡人不能没有您,伟大的巨灵,创世的巨灵,我们还想多沐浴您的恩泽……” 图图卡在这边痛哭流涕,不知多久,脸上的泪水鼻涕都冻成一团了,这时候,天空传来霆鱬们狂怒的嘶鸣。 嗡——! 图图卡愣了一会儿,抬头一看,阴冷的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起来,一个漩涡隐隐凸显,那些懒散冬眠的霆鱬现在活跃起来,连声怒吼。 声音传到地面时,被拉得老长,就像是歌剧里的余韵一样在空阔的大气间回荡。 一点刺目的光在云的,突破了土著们的脑洞,然而在苏教宗的一番说辞后,大家也就平静地接受了。 神使这种东西嘛,总得和正常人不一样的。 “所以,我们今天再去下一座村庄布道吧?”大家期待着,这段日子实在潇洒快活,苏教宗领着护教军疯狂流窜各地,遇到山贼土匪就剿灭收编,碰到村庄镇集就去传播教义,遇到异教徒就杀个干净,夺走他们的钱币粮食,大量的血与掠夺的财物让这些亚尔迪默人陷入了疯狂。 与其说是宗教势力,倒不如说有官方身份的大山贼。 鹿正康犹豫了一会儿,“不着急,咱们先把这个武器装备升级一下。”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五十五章 建设游戏 护教军的路线原本是直直顺着西北-东南一线,从德莱郡离开托汀边境,直抵南面亨顿公国接壤的彭婷郡,再往南就是莫吉托海,他们打算在海港乘船,向东直抵亨顿国都。 两国之间,别有一道狭长的海岸山脉作为天然屏障,这山脉名为落石,险峻非常,各大隘口均有壁垒守卫。飞面护教军得了博悦男爵的手令,从狮心壁垒出的国界,算来已经有近月,现在已经连克四个村镇,骗到,不,是招募到了六十个兵丁。 现在护教军有两百二十三人,五十个弓箭手,一百步兵,七十三个轻骑兵,只不过马匹只有十条,苏教宗一个人还占两匹马,不是无钱买马,而是山路难行,不得已,将大部分马匹留在了狮心壁垒。 五十个弓箭手带六十把弓,一人一壶箭矢,行李背囊一个;步兵一人一把精铁长剑,着半身甲,行李背囊一个;轻骑兵配锁子甲一套,骑枪一杆,标枪半打,手弩一只,弩箭一壶。 基本都是亚尔迪默人,不过也有十来个罗曼塔人,他们这个人种体棕多毛,多出弩手、重骑兵。 鹿正康领着护教军转头向北,回到了落石山脉,森林的生物总量是很高的,比起朦泣岛那类物种稀少的破地方,这里真是自然的天堂,也同样是鹿正康的天堂。 当鹿正康把一只红毛狒狒的尸体搓进一套半身甲后,护教军全都惊呆了。 “ohhhhhhhhhhhhhh!” “酷酷酷!” 教宗冕下站起身来,甩甩手上淡蓝的血渍,“想要什么样式的甲胄,就自己去找素材,这两天你们就都捕猎去吧。多带些新鲜血肉回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护教军在落石山脉游荡,从西向东,一路上鸡飞狗跳,山上的动物猛地少了一大半,茂密的树林更是被集中砍伐,秃得一块一块的,从上空俯瞰就像癞皮狗的斑点。 作为地质运动的产物,落石山脉的地下藏匿着丰富的矿物资源,这些也是鹿正康所垂涎的。 山脉里许多矿产,自然也有许多矿场,有亨顿公国与托汀帝国官方所设,也有些豪强巨商私人的矿产,遇到托汀自己人的矿,没说的,花钱买点矿石,遇到别家的,那更加没说的,人全囚住,占据矿场,把人家积存的矿石提炼完,跑路。 两个月后,鹿正康领着护教军在落石山脉的南麓猎犬山中驻扎。 这里就是他们下一阶段攀科技的大本营了。 攒够了一批资源,鹿正康领着护教军伐木采石建立城堡。 其实本来最好的选择是回德莱郡,博悦·金穗那个冤大头有的是钱,免了护教军亲自采集资源的辛苦,但鹿正康是不走回头路的真男人,这还没做出一番事业就回新手村像什么样子。 炼金术熟练后,鹿正康也是研究出了一些炼金机器,最简单的当然是精粹熔炉,把材料放进去用火焰煅烧得到精炼材质,这就差不多是基础建筑单位了。 猎犬山是一座低矮的山丘,东临绝壁,西向河谷,南北两面地势陡峭,外形类似犬牙一般,山,高效又清洁,而太阳能的利用则实现了一大跨越,中国完成了戴森云工程,在接近太阳表面的宇宙空间展开反射镜面,收集巨量的太阳辐射能传输到水星中转站,再一级级传回地球,实现了能源的无限储量。 但鹿正康现在手头有什么? 连煤炭都没得,只有烧木头,虽然精粹木头火力很足,但也不耐烧,不持久,制作出来的蒸汽机很难小型化。 没有能源,工业发展就是老大难。 鹿正康又一次想玩魔法了。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五十六章 魔法的第一步 系统里的魔动科学还是很强的,鹿正康是眼馋已久,要发展附魔科技,最基础的原料就是符文与灵魂石,符文不着急,灵魂石还是有必要研究一下的。 现阶段他有了分离魂与肉的技巧,所要做的就是把魂魄塞入容器而不消散。 正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坚持,鹿正康试着用各种材质收集魂魄,也总结出一些简单规律,总之是活体材料效果好于无机物,动物材料好于植物材料,结晶等级高的矿石优于植物材料与低活性动物材料。 算来算去,还是得用结晶宝石做容器最好,实在,免去了活体材料的保养步骤,便携,是好的动力源。 “不对啊,不会魔法,但整出了魔力源有个屁用啊!” 教宗冕下拍拍脸,“鹿正康你振作起来啊鹿正康!就算没有魔法你也可以想办法把灵魂石利用起来的!” 鹿正康是真心希望自己走上魔动科学道路的,因为在这条路上,他是开拓者,能满足他对新奇事物的渴望,也能为他带来可观的政治加分,等到公测开始,大量学者涌入,内测员们虽然是名义上的指挥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会被挤压到二线,从亲自打拼,到深藏幕后,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好在个人安危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坏在对时局把握的迟钝。 指挥官,说的好听,什么弱化版的面壁人,看看《三体》里的罗辑,当其余面壁人的计划接连破产,信用危机出现后,仅剩下的罗辑就不被大众认可了,而随着社会环境的高速发展,度过初期的难关后,面壁人,或者是他们这类指挥官的角色定位就尴尬起来了。 到时候,科学家们组建太空战队,集体力量强大到可以将个人武力忽略不计的程度,苏湘离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悍将,没有统帅之才,就必须让位。 而鹿正康呢,用炼金术完成前期积累,但因缺乏技术能力而无法在高端科学上做出贡献,他也就充其量是个八级工而已。 要搞魔法啊。 必须要搞魔法,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次的国家任务。 智盟的科技水平不比中国低,玩家还多,对拼科技的时候,必然是中国处于劣势。 所以,这时候就得出盘外招。 著名武术家成龙先生的老爹曾说过:“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啊。 进游戏前鹿正康和吴磊老哥交流过一段时间,因为吴老哥所在的星球是奇幻背景,从他口中,证实了魔法在这个游戏里的存在。 这多少抵消了鹿正康心里的某个隐忧。 学者们把鹿正康与苏湘离在游戏中展现出来的奇怪能力归结为bug体质,bug,即漏洞,本意为虫子。bug是游戏运行时常见的错误情况,有些bug问题不大,甚至能带来出其不意的娱乐性,而严重的bug则会导致游戏进程停滞乃至死机。 平时玩游戏遇见bug鹿正康只会淡然一笑,毕竟上辈子接受过阿育大哥的洗礼,同时也是bug卷轴的资深玩家,遇到什么bug都不会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bug的最好办法就是重启游戏…… 但现在不一样啊。 这说是游戏,但这一场胜负的背后,是全中国,乃至全人类的命运。 这么至关重要的游戏出bug简直是挑战人的神经,内测环节即是给公测玩家铺路,同时也是一个检测bug的重要时期,等到公测时期,数据更新后,这样的问题就应该得到解决。 然而,不管别人的bug体质会不会被修复,鹿正康可以肯定,自己的“bug”是绝对不可能被修复的,因为,外挂不算bug 但外挂也是有可能引起游戏崩溃的,鹿正康担心的就是这些,他得确认系统的能力是在游戏设定里的,得是规则允许内才能正常运行,否则出现贴图错误到还好说,就怕惹出更多bug,到时候科技交锋变成神仙大战可就太奇葩了。 不对,也可能很带感。 这么多年了,其实鹿正康对系统的学习功能所知甚少,但总的来说,有两条规则,一是鹿正康学完了初阶技巧后会解锁进阶知识,二是当鹿正康对某种事物极度渴望时,系统将显示出一系列可能解决问题的技能。 第二条能力差不多就相当于许愿池了,但时灵时不灵的,鹿正康不知道是自己的意愿不够强,还是系统能力有限。 总归来说,中国式家长系统是一个不那么破坏人生体验感的外挂,鹿正康从系统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一点点苦练出来的,除了炼金术是突然赋予的类似天赋体质一样的技能,其余没有哪一种不是经历辛酸而来的。 系统学习模块里的魔动科技也是从低到高,成体系,很复杂,他现在这点悟性点是绝对学不完,鹿正康的打算是学好基础后就专心钻研军事技术。 在一切开始前,先完成灵魂石的研究。 鹿正康花四百悟性点先学一个在学习空间里临摹各种符文与法阵,都是平面的,很讲究,其实类似于编程,只不过是把代码写出来。符文就是编程语言,法阵起到一个编程界面的作用,究竟为什么一堆奇怪的符号能引发能力反应,鹿正康不想知道,他也不觉得自己能钻研明白。 吴磊老哥说过,他在那边试着学过魔法,但是失败了,他可以使用魔法装备,但就是无法真正学会施法,法师说他感悟不到元素与魔网,更无法联通亚空间,想要得到施法能力,除了魔法装备和卷轴外,就只有成为血脉术士。 吴磊的情况不是特例,其余身在奇幻世界的内测员们都表示自己无法理解魔法这类超自然的知识。 鹿正康为了验证这一点,学了一个火枪术,结果是,他没有进入学习空间,而是自然而然地懂得了如何施放火球,只要“灵机一动”就能搓出爆炸范围五十米,有效杀伤距离一百一十米的元素能量球。 为了遮掩自己的施法能力,鹿正康抓了一把炉火搓的火球,很小心地免去被研究员发现的可能。 整个施法的过程,他就相当于扣动扳机,根本不清楚子弹发射的具体步骤。 就相当于是一个bug而已。 所以说,游戏就是游戏,又其局限性,总归不是真实,而只是模拟现实罢了,学不会魔法无所谓,只要能利用会魔法的土著就行。 这个游戏,其实关键的玩法还是要懂得合理利用手头资源。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近在咫尺 说到合理利用资源,鹿正康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至理名言。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三次世界》的玩法还是得利用好土著人力的,毕竟有些游戏特色是只有土著能用,什么元素啦,灵气啦这种现实里不存在的东西,在游戏里是数据,所以能被游戏人物使用,然而玩家毕竟只是间接的参与者,想使用这些资源也就只能指派土著。 所以要建立自己的势力。 所以要忠心耿耿的队伍。 所以鹿正康想起了尤里。 平日里,那些护教军确实都很听话,是合格的工具人,但人心易变,鹿正康自觉人心最信不过。 这年头,连机器都会背叛你,凭什么相信虚拟人物就能对你毫无二心? 反正鹿正康是不信的,他愿意相信的人,想来想去,只有苏湘离一个。 当然苏湘离也可能会背叛他。 只不过,被她伤害也是心甘情愿。 鹿正康想要,用魔动科学建立起一个集群社会,所有人,只有一个思想,只有一个领袖,只有一个目标,不会茫然,不会犹豫,不会畏惧,不会叛离。 他想到的是尤里,是心灵控制。 护教军将工作在教宗的铁腕意志下,他们的意志,他们的行为准则,都只会围绕一个东西,那就是教宗的命令。 鹿正康不要求太多,但护教军和契卡族的灰皮仔们是他和苏湘离最基本的班底,就像他们的耳目指掌一般,他只需要自己的肢体听话,不需要他们如何聪明,一个身体有一个脑子就够了。 为了制作出高度结晶的灵魂石原料,鹿正康首先建造了一个蒸汽液压机和一个蒸汽鼓风机。 装上鼓风机后的高炉有更高的温度,能进一步萃取矿石熔浆,减少其中的杂质,再把液压机组装到高炉里,提供高温高压的环境,有助于晶体发育。 不同元素的结晶产物自然有不同,同种元素在不同环境里的结晶产物也有不同,石墨和金刚石差别就很大,但鹿正康的炼金术不讲科学,全看属性,结晶等级低的,靠大力出奇迹也就提高了。 接连忙碌两周后,鹿正康总算制作出第一批合格的灵魂石。 系统里学来的附魔知识显示,灵魂石分白色与黑色两种,白色灵魂石是原始结晶,可以容纳白色灵魂,通常为动物灵魂,白色灵魂越强,所需的灵魂石容量也就越大,鹿正康掌握了人工生产灵魂石的技术,自然可以随意生产想要的规格。人类灵魂是黑色的,所需黑色灵魂石由自然灵魂石堕化而来。 捕捉灵魂需要用到一种名为灵魂陷阱的法术,能将魂魄从尸体中抽出,不过在炼金术里有替代方法。 通过焚烧新鲜血肉,就能把灵魂属性萃取出来,对大型动物来说,主要是心与脑,而那些昆虫之类,需要整个焚烧。总的来说,这个方法的损耗率颇高,鹿正康心里自然更青睐使用专业的抽魂魔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的他只需要从合理途径得到魔法知识就能展开自己的魔动科学实践。 可这一步着实难以操作。 早些时候,鹿正康拜托吴磊老哥搜集一些关于附魔的知识,大家都知道他有神秘的炼金术bug,所以要求魔法知识也是合情合理。吴磊老哥在那个奇幻世界也是权势高深的弄臣,相当于明朝大太监的级别,要接触到魔法是非常简单的事儿。这次游戏结束,想必能有结果。 这一步是必须得走的,把自己的魔法知识过一手,甚至还可以先传授给护教军们,等他们中某几个“魔法天才”把附魔知识研究出来,这样过了几手后,差不多就能彻底洗白了。 离退出登录还有差不多半个月, 今天是儒略月4日,冬季的苦寒并没有抵达落石山脉,天色愚钝,鹿正康坐在山。” 想起系统里那些强大又疯狂的魔法战争装备,鹿正康终于忍不住笑了,玩游戏,正是渐入佳境呢。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五十八章 灭郡 () 亨顿,彭婷郡,雨手镇。 密特拉教堂的钟声响起。 朝阳升起,蒙蒙的雾气低低挤压在雨手镇的上空。加里·格里夫曼男爵守候在镇口,东方的大路来了一队雄壮的朴图骑士,这些来自南方大陆的流亡者是加里·格里夫曼最后的希望了。 “他们来了,斯图卡佣兵队,整个雅克提克大陆南部,找不到第二支能和这些东方人媲美的雇佣骑兵,有了他们的帮助,我们一定能抵抗那些异教徒的进攻。”税务官眯眼张望,深秋清晨的寒气叫干瘦的躯体颤抖。 “也是该到了,再不来,敌人就已经把我的脑袋拿去了,”加里男爵攥拳,让失温的指尖能被温暖的掌心裹住,“二百零七位重骑兵,按人头算,每个人也要十八金币,再加上这些天吃穿用度,这些朴图人会把我的金库吃空,就这样,若是还不能抵挡住那些面条邪教徒,算是我们命不好。” 撕破灰黑的铁幕,这一刻来到近处的朴图重骑兵队宛如史诗开场时的挑帘人,马蹄哒哒,静默到只有风吹的时候,旌旗抖索的噼啪声就像夏夜远山的闷雷一样明显。 为首的骑兵队长翻身下马,厚重的身甲把他包裹得仿佛一个铁桶,银亮的钢铁头盔似一枚橄榄,正面在眼部开了两个t字型的透气口,口鼻处有细细的小孔,朴图男人悲怆深沉的目光在眼孔后淡青色的眸子里若隐若现,与加里男爵对视的时候,才猛地亮起来。 两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寒暄,这时候,一只灰白的信鸽从西北的天空如一道利箭似的坠落下来,加里男爵身旁,他的武侍认出了这只信鸽,急忙吹哨儿,灰白的禽鸟在低空徘徊了一会儿,顺服地降落在武侍的胳臂上。 “又一个村子空了!又一个被异教徒攻占的村子!”武侍悲观地惊叫起来,加里男爵急忙赏了他一巴掌。 “住口,蠢物!” 说到异教徒,那么他们请来的朴图骑兵更加是异教徒。那什么飞面教似乎是雅克提克本土出来的,而朴图人信仰的万物神是彻底的外来异教。 “加里·雨手·格里夫曼男爵大人,请放宽心,有我们斯图卡骑兵队,绝对能将那些匪类阻挡在您的视线之外。”佣兵队长说着一口流畅的北方通用语。 加里男爵在心里嘀咕:我要的不是阻挡,我要的是把他们杀光,你们在镇子多住一天都是一大笔钱。 “欢迎,感谢各位的援手,格里夫曼对各位感激不尽,请来用餐吧。” 男爵的官吏们走在最前面,长长的骑兵队就像一道鼓噪的溪流,哗啦啦的马蹄穿过低矮的城门,从东到西流过镇子最大的街道,两侧民居内有平民为声音所吸引探出头来张望,镇中的集市的热闹也被招呼了过来,人们簇拥在街道两旁,仿佛那是荣誉军人的凯旋。 “是骑兵!重骑兵!” 孩子们叫嚷起来,冲出屋子站在街道两旁跳跃叫好,男孩们仰望着骑士们,想象那是自己未来的模样,女孩们倚在窗沿上,十七八岁的姑娘们聚在一起用青涩的眼神偷偷打量着健壮的汉子。 家里的母亲们推搡着丈夫,“是不是要打仗了?” 男人们直说,“那可太好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密特拉的教堂内,修女们做完祷告,一起离开大堂,站在半山坡上能看到镇子中央的那列队伍。 “是异教徒。” “听说,要打仗了。” 神甫走出来,“是的,一方是异教徒,另一方也是异教徒,我们太阳神的战士们被击败了,节节溃退。你们这些孩子还年轻,到时候,不论是哪一方赢了,都不要主动靠近军队。” 十四位修女还想多说什么,特蕾莎嬷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开饭啦!” 祷告完后的一餐,正好抚慰太阳神信徒们辘辘的饥肠。 在这半山教堂,年轻的修女们能很清楚地观察到镇子的变化,外来的雇佣兵们领着镇民修建防御工事,在原本瘦薄矮小的石墙上立起一堆堆擂木滚石,墙后搭起楼台,方便士兵上下。 每天无数的信鸽在领主的城堡里起起落落,告示官每天都在镇中的高台上宣读男爵大人的命令,并说出那些异教匪徒的踪迹。 面对刀兵之祸,亚尔迪默人会默不作声地举起武器,扎西得人会哈哈大笑,瑞德人会偷偷收拾财物准备跑路。 教士们念诵经典,战士们唱起军歌。 任谁都看得出来,雨手镇的气氛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愈发紧张,宵禁戒严,城门闭合,只许进,不许出。 斯图卡骑士团到来的第二天,儒略525年11月13日。 告示官高声道:“自称飞天面条神教的那些盗贼们,无耻的强盗,他们会被我们加里男爵,以及我们坚强的人民打败!” 台下的平民发出欢呼,不是所有人都渴望战争的,哪怕是战争文化浓厚的北方大陆,越是常年遭受战火困扰的人,越是珍惜和平,不管如何,没人希望自己的家乡被占领。 11月14日。 告示官激情澎湃:“那些匪徒距离我们雨手镇不过三百英里了,但我们已经有了完善的防御措施,这一战,我们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11月15日。 告示官振奋之极,“今天上午,来自东方群岛的雇佣骑兵们已经出城,他们要在西面的打柴平原对异教徒发起致命的冲锋,那些匪徒将得到迎头痛击!” 这番话,赢得众人都鼓掌,高声叫好。 11月16日。 告示官脸色苍白,“虽然我们的战士遇到了一些挫折,但请相信,雨手镇的可靠城墙会帮我们拦下那些强盗的!” 11月17日。 告示官对着妇孺与修女们低声说道:“是魔鬼,是月的火,他们驾驭了火的力量,现在就在城外,你们要逃跑的话,就尽快吧,从北门走。” 修女们回到教堂,在这半山的位置,向西望去,一群穿着蓝色甲胄的士兵在离城门五百步的距离列阵,在这样远的地方看去,那些人聚起来都只有小小的一团,蓝晶晶的衣甲闪烁着浑浊的冷光,然而,他们身后被捆缚的俘虏却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就像一窝蜂蚁蜷聚着,只是一只手被捆住罢了,但无人反抗。 城内城外无声无言。 空气如此沉闷。 修女们挤在一起,就像冬风里的幼崽,她们喧闹着。 飞面教队伍前冲来一骑,抵至城门前,大呼:“快快打开城门,投降吧!” 雄壮的武侍站在城头高喝:“投降?我们能防守到老死为止!” 谈判破裂,攻城的队伍前点起篝火,青色的火就像深夜月亮的反光,然后,教堂的钟声响了。 一瞬间,流星般的炽羽飞炎划过空气,火球落在城门,剧烈爆炸将石墙炸开一个大口,乱杂杂的碎石飞入镇内,砸倒民房,惨叫声直冲云霄。 神父站在钟楼,向着修女们大喊:“逃啊!逃啊!快逃吧!不要被抓住,不要停留!” 鹿正康在护教军的队伍前高叫:“杀光反抗的!把人绑了!老规矩,异教徒直接拉到镇中斩首示众!” 第五百五十九章 浮屠 ()飞面教的蓝色铁骑自西门的破口冲入,那些辛苦建立的防御设施形同虚设,雨手镇的男人们已经持盾攥刀守在了街道上,用血肉之躯抵御骑兵冲锋,妇孺带着家财朝北逃去,一瞬间镇子里就已经兵荒马乱。 雨手镇的街道被盾墙守护,这些人与钢铁堆砌的守御措施看起来似乎能带来安感,可他们的对手远远不是他们能抵挡的。护教军的兵种早不再是当初那样落后,员配马,除了一百四十具轻骑拐子马外,最主要的就是六十三具重骑铁浮图。 拐子马骑兵只备皮甲,手持炼金弓弩射击,野战时随大军两翼冲锋,巷战时下马步射。 铁浮图,又称铁浮屠,铁浮图引,战士与战马皆配厚重炼金铁甲,若不是亚尔迪默人材质健壮,否则还真组建不起来。 三具铁浮图为一组,互相平行串联以粗铁链,一旦冲阵,有进无退,势大力沉,血肉之躯万难抵御。为防首位冲力不足而阻断行军,因此铁链可自由拆卸,前队向两旁撤出,后队继续前冲,这样的保险措施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用上过。 每具铁浮图重骑均配精炼骑枪一杆,鸢盾一张,凶兽气魄为引,一旦将士血气催逼,狞恶的杀机当场就能把胆怯者骇杀,敌军战马悲鸣弃逃不可再战。 雨手镇的街道狭窄,只能并行一组铁浮图,然而二十一组重骑如潮水般,狂暴的气魄如血海大潮一样,马蹄未至,盾墙已经摇摇欲坠,为首一个正是鹿正康,挥舞长槊,一记狂龙狮子枪便把人墙撞倒,铁浮图接连冲过,长枪击破薄盾,将人打退,铁链呼啸又将人绊倒,重骑蹬踏,似冰川涌过,冲锋后的大地上,残肢断臂漂浮在迸溅的蓝色血泊上。 鹿正康一路催马,行至镇中的广场。简单的松木高台上,告示官站得笔直,面对台下这瘦小的骑士,他颤抖着,手里捧着经卷,他本该在守城之时,定期在这里鼓舞居民和伤兵,但他没想到,这次的战争结束的如此之快,雨手镇竭尽力的抵抗不过持续了五分钟不到。 “有什么要说的吗,告示人?”鹿正康跨在马上,随着战马躁狂的移动而不断扭转上身。 “欢迎伟大的教士光临您虔诚的雨手镇!”告示官哆哆嗦嗦的,手里的一捧通谕纸卷不慎摔落,随风飘飞,鹿正康抬手捉住一张,上面用雅克提克通用语写下神佑雨手,必将异教徒焚烧以烈焰。 鹿正康为了学会这门语言可是花了二百悟性点,这笔钱花得心疼,本来用炼金人头面具就能替代,但当时换身体后,为了扮演好教宗的角色,这悟性点也是不得不花。 语言文字,沟通的用具,鹿正康看看告示官,便笑,“你下来,以后就跟着我们吧,记得伟大面条神的恩惠。” 他身后,雨手镇燃起烈火,护教军们高呼“皈依飞面教!不投降者死!” “皈依!” “皈依!” 鹿正康在这里默默等候,护教军们四处奔袭,首要冲向领主的城堡,随后是拦截北门逃跑的平民,最后是冲入密特拉教堂,业务娴熟。 一小时后,鹿正康下来战马,走上高台,台下是被驱赶来的人群,加里男爵与一众官吏被押解到最前方,教堂的神甫、修女等人被捆缚好,扔在一边。 鹿正康问贵族们,“你们可愿意投降皈依?男爵,你若愿降伏,我会把这座镇子归还与你,今后彭婷郡便是飞面教的教区,如何?” 加里男爵的右眼眶被抓捕他的军士打得迸裂,他颓唐地跪在地上,抬头仰望飞面教宗,越过这个蓝甲的重装战士,看到苍白的天,太阳仿佛变得一片漆黑,放射着阴沉的血光,他感到一种宿命临头般的悲凉,这是幻觉也是预兆。 “我,愿投降,伟大的教宗,敬奉您与您的神,请放过我的子民。” 鹿正康摆摆手,“我会带走你一半的人口以及所有密特拉的信徒。” 贵族投降,平民们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得知自己没有死亡之厄,这些悲哀的俘虏们多少放松下来。 “接下来,把那些密特拉的信徒扔进火柱。”鹿正康对随行的诺顿教士与唐金骑士吩咐道。 护教军的骑士们搬来一个黑沉沉的铁方柱,这是专门为焚烧血肉而制成的燃魂火柱,还是简易便携版,高二米六,分三段,顶层是烟气区,放入空白灵魂石后能汲取血烟里的魂魄,中段是焚烧区,将野兽或人类的心脑塞入焚毁,下段是废渣区,收集焚烧余料的地方。 这次出来,鹿正康随军携带的都是黑色灵魂石,将白色灵魂石置于月光下用新鲜的人类血液浸泡堕化,这是最简单的堕化仪式,比较适合大规模生产,就是耗时比较久,需要三到五天。 鹿正康所知最快的堕化法是将灵魂石放在灵魂石冢里接受雷击,这个设定倒是和《上古卷轴》里一样,就是不知道《三次世界》里有没有类似的地方。 这些黑色灵魂石就是专门给异教徒们准备的,一个黑色灵魂就能媲美一个强大白色灵魂,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灵魂力量丰度是与一头成熟猛犸象等同的,而人类灵魂的信息量与活跃度比野兽高得多。 这年头,一头野兽要成长起来需要无数挫折,而人类的数量可是多得仿佛虫蚁了。 鹿正康只取异教徒的灵魂,不是因为他仁慈,是暂时没法建立心灵控制体系,他得有选择地展现自己的残忍,否则会影响护教军的士气。 人这种东西,就是有兔死狐悲的同理心的,然而屠杀异教徒的时候却可以没有半点犹豫和怜悯,那些密特拉或者别的什么神的信徒,他们的死因不是愚昧和与飞面教作对,而是他们在鹿正康眼里只是材料。 这一次出征,击破了七个村庄,但杀的异教徒却少得可怜,除了前些天的那支斯图卡骑兵团是员异教,其余地方的虔诚信徒很少,而教士则更少。 这一次,击破雨手镇,把教堂里抓得一干二净,就差把仓库里的耗子都逮出来,然而算上做饭扫地的杂工也就二十三个异教徒,这里面只有两个男性,神甫和一个孤儿。 鹿正康看着这些妇女们,感到一些微妙的棘手。 第五百六十章 缝合怪密特拉 密特拉教堂本堂神甫大喊:“异教徒,你可以杀了我,但请放过这些无辜的女人,她们是老人和不懂事的女孩,请饶恕他们,给她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鹿正康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很正确,很笔直,他的原则也非常现代化,很开明。 男女平等嘛。 老话说得好,杀男杀女都一样,何况区区游戏npc 鹿正康根本不在乎死在自己手里的是男是女,他比较担心的是苏湘离的感受。 内测员的游戏实况都在现实监控器的观测下,外面的虚拟娱乐办事处可以得到第三人称游戏录像,而研究员们会提取出关键片段作为参考资料。 到时候自家小女友看到自己杀女人,会不会嫌弃他?鹿正康这人做事就是滴水不漏,做坏事儿前先想好退路。 鹿正康左右琢磨了一会儿,心想:到时候同苏苏解释的时候就说,不是自己不关爱妇女,只是玩游戏不能对那些土着表现怜悯的情绪,否则这个虚拟意识沉浸指数要是高了,那可得和咨询师喝几小时茶。 想好了糊弄女朋友的借口,鹿正康心情一畅,挥挥手,对诺顿教士说一句:“都杀了,心脑拿去焚烧。” “您的意志,冕下。” 诺顿教士对骑士们挥挥手,他们便捏起手中刀剑,将一个个修女拉到燃魂方柱前,割下头颅,剖开胸腹,切出心脏。方柱里火焰熊熊,就从中段的投入口将材料送入,一瞬间,烈火将血肉焚尽,渺渺的蓝色烟气上升,方柱表面浮起狞恶的淡白光纹,那一张张绝望而无声嘶吼的面孔。 这样的场面把雨手镇的麻木观众都吓得失了神。 一个个待宰的异教徒都惊恐高呼,在地上挣扎,被捆缚似一条虫豸,但就是奔命一样扭动着,神甫闭上眼睛,高声诵读起密特拉的赐福经文。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我们蒙重生,是借着神活泼常存的话。从前我们是那坐在黑暗和死荫之地的人,但有光发现照着我们。惟有光先来照亮,把我们在黑暗中的本相显露出来,然后我们才会脱离黑暗归向神。光不只是一切生命之源,而且也是真理之源,喜乐之源……众信众爱,今日蒙受苦难,明日也必复生于主的国! “拿摩,惹纳达雅呀,拿摩,巴嘎哇得,密多罗拿耶,答他嘎答耶,阿哈得,三藐三布达雅……” 鹿正康闻言摇头,当初他为了探寻炼金术的前置隐藏条件,花悟性点学了许多玄学知识,因此对神学颇有了解,以他的水平就是去大学做个教授学者都不成问题。 神甫口中的密特拉神只不过是一个缝合怪而已,是现实地球宗教中的密特拉神与上帝、密多罗,甚至是弥勒的拼接产物,标准的四不像。 在地球历史上,密特拉教是起源原始社会,强盛于公元一到五世纪的秘密宗教,主要在罗马传播,密特拉是太阳神与契约之神,为罗马士兵广泛信仰,排斥妇女的参与,他们的神祠是太阳洞穴,多为无光的地下室。密特拉教最重要的节日是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即罗马冬至日,这一日白昼最短,过了冬至,日照时间越来越长,代表太阳的重生,后来这个节日也被认定为耶稣的降生日。 《三次世界》游戏里的这个密特拉神,其经典很大一部分是照搬了《圣经》,然而又加入了佛教元素,将超拔死者,极乐往生的神职赋予密特拉。神甫念诵的咒文就是弥勒佛长咒的密特拉版,而且用的是梵语。 这里的密特拉教的教堂风格很是原始,形状类似二十一世纪初的公共厕所,三角屋顶,低矮砖石房,钟楼倒是很有哥特风,高而细,外壁雕刻密特拉神话,此外,在仪轨和神职人员编制上多近似基督教。 宗教这种东西,绝不是好货色,不过用来哄骗土着倒是好东西,鹿正康不是苏湘离,小姑娘对飞面教善良的教义还抱有坚持的心态,还期望着有一天让土着们也沐浴在科学与红色信仰的光辉里,而他却不曾想那许多。 游戏就是游戏,如果是为了放松身心全情投入当然是一种玩法,但想要无存档一命通关,那考验的就是技巧了。 土着是必备资源,而资源这东西,要尽一切办法压榨出来。 现阶段用宗教,等魔动科学发展起来,直接洗脑,就像现实里的思想钢印那样。 相比而言,鹿正康其实更喜欢现在所在的星球,力量等级低,是个上佳的发育场地,朦泣岛的环境太奇葩,主观感觉上就不对劲,连霆鱬那种天空生物都出来了,其历史深处必然埋藏了一些高级存在,适合做中期地图。 等飞面教教宗冕下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所有的异教徒都已经宰杀完毕,也就是得到了一批充满魂魄的黑色灵魂石,这都是魔法世界里的硬通货,将来发展魔动科学的第一笔资金。 现阶段护教军的战斗力还太落后,虽然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可以称雄一方,但观影过现代战争的鹿正康自然嫌弃自家队伍的装备。 原本他打算制作火药的,但一来时间紧张,二来等附魔知识洗白后,魔法炼金装备马上就能把初级的火药武器淘汰,火药的作用连过渡都难胜任。 杀完了异教徒,鹿正康又叫护教军在雨手镇的平民里挑选出身体健康完好的青壮年编入俘虏队,这一次的征战计划就完满结束了,是时候返航。 加里男爵看着战火后寥落凄凉的领地,地平线上,蓝色的护教军在正午的阳光下似一道冰河般渐行渐远,他的心中被一个浓烈的恐惧与愤怒包裹,然而,一名战败的领主是没有任何体面的,哪怕他向自己的宗主,也就是公国国主塔曼大公求援也只会受到嘲弄。 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鼻青脸肿,左耳缺损的税务官一瘸一拐地走到男爵身旁,“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安抚我的子民吧,再然后,把东山上的密特拉教堂拆了,新建一所飞面教教堂。派一个信使去追随那些蓝色的……骑士们。今天起,彭婷郡就是飞面教的教区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到手 ()鹿正康坐在战马上,周围的世界突然静止下来,他知晓这是游戏时间到了。 他眼中的万籁俱沉默,一点点剥离了光彩,黑暗从四极袭来,他的身体轻轻漂浮,就像浸在温暖的水中,他感到困倦,随即,失去意识,缓过神来,光明从外界照彻他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投出一片淡红的光。 退出登录了。 维生服后背的插管自动弹出,鹿正康慢慢坐起来,没有感到虚弱与不适,维生服保证了他机理的健康。 在游戏里将近过了六个半月,现实里五小时。 有时候,鹿正康担心自己醒来时会看到一片战争后的废墟。说实在的,他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红城与r9的交锋,乃至中国与智盟的博弈竟是以游戏这样和平的方式进行的。 他完不信任r9,虽说祂表现出了对人类的慈悯,可在复杂的逻辑体系中,这样的慈悯的根源从何找寻呢?会不会只是诓骗的手段?假如某天,智盟的科技水平迎来一个爆发期,一举将中国甩在身后,是否,会变成真正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呢? 站得低,看到的东西也少,鹿正康所接触的层面,所能接触的人,也都只是地方级别。 在遥不可及的文明顶端,两个似真似假的庞然大物在进行不可见,不可知的交锋,然而这交锋的余火在向下蔓延。一叶知秋,动物对自然灾害总是很敏锐的,而人类对社会动荡也非常敏感。 鹿正康真的,不喜欢战争,不希望有战争,哪怕他在游戏里生杀掠夺,可这不代表他就是一个狂热的施暴者。 每次离开游戏,看到现实世界好好的,鹿正康都有感到劫后余生的欣喜。 世界的变化发生得太快,一年时间而已,鹿正康从一个学生转变为一个带着国家任务的玩家,他很快适应了处境,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否正视了惨淡的现实,因为有时候会没有来的心慌,就像现在从模拟舱里出来,虚拟娱乐办事处的灯光略微晃眼,他抬手遮挡了一下,就陡然有一股郁气从肺里冲上来。 有几个相熟的研究员同他打招呼,蔺上校站在中央大屏下观看游戏录像,转头对鹿正康笑了笑,赞扬一句“你小子做得可以。” 鹿正康立正敬礼,“上校同志,我有重要线索汇报。” “走,十六房。”蔺上校领着鹿正康去到十六号心理咨询室。 在中途的走廊上遇到了汤师爷,他正从档案室出来,手里攥着文件夹,低着头,将自己光溜溜,油乎乎的头顶对着鹿正康二人。 “老汤,来得正好,一块儿去听听汇报。”蔺上校拦住汤师爷。 老汤没有说话,睨眼与鹿正康对视一下,鹿正康注意到汤师爷眼珠子里的蓝光比上次要更明显了些,不知是幻觉还是仔细观察后的区别。 档案室里有什么? 鹿正康右手搔了搔脊背,身后,实验室里热闹起来,内测员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他没回头,不过能感觉到熟悉的温软的目光打在自己背影上。 是苏湘离,她也出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给我杀霆鱬啊,鹿正康心想。 来到咨询室,鹿正康就把自己的要求汇报给蔺上校,主要是希望从国各地内测员手中得到有关魔法技术的资料。 吴磊老哥那边估计这次就有消息,而想要借助远在各地的其他内测员的帮助,还得打个汇报反应上去。 蔺上校很看好鹿正康,当然是同意替他进行申请。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鹿正康顺便还把汤师爷的调查问卷给做了,沉浸指数02,这个数值说明他的心理还很健康。 当天下午,出乎意料的效率,鹿正康得到了大量的视频资料,都是专门的游戏录像,身在高魔背景星球的内测员们早就尽力搜集魔法与超能力的资料,这些都被现实观测记录下来,而这其中,正好有鹿正康所需要的符文知识,不是一种,是六种,不仅是魔法符文,还有仙道符箓和邪神旧印。 这六种符文体系里,有整整四种都有很高的门槛,第一种日精灵符文是自然赐福,未经自然认可之人无法应用,第二种蛮族图腾与第一种类似,需要先祖赐福,第三种仙道黄天真箓需要请神附体,鹿正康所在的星球不归天庭管,第四种邪神咒文根本就是一团鬼画符,玩家看了会眼花,土著看了会发疯,属于难以发掘价值的废品,用来害人倒不错。 真正可以为玩家所用的只有两种,一个是巫师法纹,是来自华北省的内测员搜集到的资料,巫师法纹是用来制作仆役所用到的血脉改造术的一环,配合魔法药剂和魔化器官移植等手段能造出极强的巫师仆从,放在雅克提克,直接就是无敌,万军之将。 最后一种是法师附魔阵图,倒是与鹿正康在系统里学的符文附魔的效果类似,但二者在表现形式和应用领域上是有很大区别的,而且附魔阵图的动力源也不是灵魂石,而是元素池,这一套体系是法师们造法师塔的技术,并且不是当地的主流知识体系,发展很迟滞。 吴磊老哥给鹿正康搜寻的魔法技术是泰坦梦符,必须得是泰坦才能用,效果倒是很猛,高几千米的简单石塔被泰坦加持后连十级地震都晃不倒。 虽然有很多都学不了,但现有的两个够用了。 “你说你想学?” “对。”顶着苏湘离身体的鹿某人很平静的模样,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他早已经在系统里把这巫师法纹与法师附魔符文都学完了。 “那你加油。”放映室主管人对他点点头,“晚饭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别学太累了。” 鹿正康打算把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都腾出来研究法术资料,原本安排的课程他打算鸽了,相比之下,学习法术资料的效益高多了。 下午一点,鹿正康在放映室的座位上看着研究员整理出来的资料,苏湘离偷偷溜了进来。 “怎么不去上课?” “没意思,来看看你。”使用着鹿正康身体的女孩,轻易就把冷兵器教练打败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男女对话 苏少年对自家的鹿女孩耸耸肩。 通风管道里的气流声加大,到换气时间了,这栋办公大楼的中央空调有些年头了,噪音挺大,除此以外倒是都很好,空气净化系统设计地不错,每次换气时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苏湘离走到鹿正康身旁的靠椅上坐下,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我看了你的游戏录像哦,你这个人,真的好残忍啊,居然砍头剖心……” 鹿正康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案,连忙说道:“哎呀,你也知道,我们对虚拟人物不能有感情的嘛,其实我也不想的……” 苏少年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在鹿女孩的唇荚上,“衰仔收声,我可没有怨你的意思。” 鹿正康这一刻,突然脸红。 是身体自然反应,也是心理的一些羞涩情绪。 少年鹿大惊,“鹿正康你怎么回事,振作起来啊鹿正康,为什么你会脸红啊!” 现在的情况是,鹿正康被女朋友用他自己的身体撩到了,这样的情况以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但就是今天,这一瞬间,那种从胸腔隔膜泛出来的热潮来得猝不及防。 真的,有一种角色互换的感觉。鹿正康感觉自己是入戏太深,还是说,心里住着一个女孩? 鹿女孩大笑起来,“哦哟,你脸红啦?” 苏少年轻轻攥住唇荚上的手指,他有宽厚的指掌,她的却是纤长的柔荑般,包不住他的拳头。 这一瞬间,就在现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平凡的时刻,鹿正康因互换身体而产生的那种,与苏湘离之间奇妙的隔阂感一点点散去了。 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鹿正康在这一刻,很接受自己作为女人的体验,不再刻意与身体里的本能作对,也不再拘泥于色相,一种安然的喜悦包裹着他。 苏湘离见自己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神态,顿时不自在起来,“喂,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啊!” “哪有。” “哇,你在撒娇吗,妹妹?” “叫哥哥啦。” 他们在这边嬉闹,那边,放映室的主管人走过来,咳嗽两声,“不准喧哗。” “哦。” “好的。” 主管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程序员,精神矍铄,看着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心里有无尽的悲凉,他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对他们二人的状态非常好奇。 “呃,你们俩,现在,谁是男孩谁是女孩儿?” “我是女孩儿。”x2 苏湘离一脸震惊地转头瞪着鹿正康,那眼神很明显:你好骚啊。 鹿正康轻轻把她的脸扳回去。 三十岁的程序员摸了摸自己的头皮,摇晃着脑袋转身离去。 鹿正康继续装模作样地翻看法术资料,这些都是第三人称游戏录像截屏后的原图,配有翻译和注释,整理后依旧很杂乱晦涩。 虽说有两种可选的魔法体系,但这不是计划a和计划b的区别,而是语文和数学的区别,因为应用领域不交叉,两门都得学,而且都得学会才行。 让人捉急的是,现阶段的法术资料都不算齐全完备,先不说由于法师巫师缺乏学术交流导致的偏科情况,光是内测员们由于时间限制导致在游戏里所处的层次不高,接触到的也只是初级法术知识。 辛亏鹿正康他自己完全是不担心学不会的,看到这些法术后,系统就自动将其收录下来,并解锁了进阶内容,他还是在犹豫着洗白魔动科学的步骤。 着实,残缺地太严重了。 巫师法纹里一大半是人体改造和解剖学的内容,这个回去可以试试,把护教军改造成生化战士也很不错。 附魔阵图这东西真的不好应用,因为最关键的元素池技术没有弄到手,鹿正康得想办法用灵魂石制作为替代能源,此外,现阶段搜集到的阵图也太废物了些,什么大型室内照明,磁力升降台,自来水系统,墙面加固,地板加热,空气保湿,室温恒定,除菌消毒等等,所以心目中的冷酷法爷原来背地里都是装修工人吗? 完了,信仰崩塌了。 鹿正康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哪有什么法师信仰,在系统里学到的初级符文附魔知识也不过是简单基础罢了,万丈高楼平地起,在学术方面是如此,在实践方面更是如此,他在系统的学习空间里学魔法,一大部分时间也都用来记忆知识,反复实验符文和法阵的搭配,就像做菜的厨子一样,先按部就班学好基本功才好去搞创新菜的,新手不看菜谱的结果往往是黑暗料理。 他在这边吃吃笑,苏湘离就一头雾水了,这姑娘现在精研暴力美学,思维模式都变得简单粗暴起来,她一把将鹿女孩搂进怀里,用手指戳他的脸颊,这个动作,曾经鹿正康最爱用来逗弄她了,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闹啦,我学习呢。” “哦。”她老老实实地放开他。 惊了。鹿正康脸色震撼,她居然连这一招以退为进都学会了!恐怖如斯,此子断不可留! 于是他当即扑上去,揪住苏少年的脸皮开始拉扯。 “你做什么啊,不是要学习吗?怎么不学了?” “因为你好烦啊!” “哇,你又在撒娇,妹妹,我不吃这一套的!” 放映室角落,三十岁的程序员默默举起一本《c语言是最美的语言》挡住自己扭曲的脸庞。 呸。 …… 档案室里,汤师爷与其余的咨询师们各自整理着文档,董小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 “老同学,出去聊聊?” “行。” 汤师爷与董小姐来到吸烟室,老汤去供货机领了一支黑色的电子烟,将烟油填进雾化仓,惬意地抽吮起来,而董小姐点了一杯柠檬茶,取吸管来慢慢啜饮。 “说说吧,什么事儿?” “关于咱们俩的指挥官。” “小鹿和小苏?怎么了?”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那个潜力?”董小姐微笑着,她的笑很逼真。 汤师爷瞳孔里的蓝光幽幽闪烁起来,这代表他内心的犹豫。 董小姐转移话题,“你的手术怎么样?” “六年前的老手术了,你问我成不成功?不成功你也看不到我站这儿。” “哈,我不是说那个,”她轻笑,“不过算啦,倒是……半个脑子变成机器的感觉不好受吧?” “劳您多关心了。” “别客气,我的好同事。” 第五百六十三章 打电话 虚拟娱乐办事处深埋地下,平时是不允许人员随意进出的,不过这不代表这里的职工没有休闲区。 毕竟是娱乐办事处,撇去其严肃的内核,其实平日里都很休闲的。 为了满足工作人员散步散心的要求,所以办事处特批了二十来座全息公园设备,搭配特制投影室真能模拟出极接近自然的环境,声光温湿俱全,乃至风霜雨雪都能模拟出来,虽然都是光影,但雨点落在身上是有真实的触感的,除此以外,这类全息公园也大量应用了非欧几里得空间,走两步转过一个弯就是全新的风景,在三十平方的投影室里兜兜转转能走迷路为止。 内测员们总在晚饭后到全息公园漫步,赶上周二和周四就更好了,因为这两天他们能向家里通话,虽然每次只有一个小时,不过顿在房间里打电话和走在宽阔野景中通电话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每到周二与周四,鹿正康与苏湘离各自取回手机,一同在全息公园边走边聊,各自给母亲打电话,说一些安慰的言语。 有时候他们互换身体,就得用声卡模拟出自己原本的嗓音,否则就得露馅。 孙慧与鹿正康谈话时总是刚开始很平静地劝勉,要儿子好好工作,不要给家里丢脸,但到后来,她又忍不住关心鹿正康的生活情况,问他是否吃得惯,是否睡得香,叫他在外莫念家人。二妹三妹会跑过来抢电话,二妹孙盛话不多,她很乖,就像鹿正康安插在家里的小间谍一样,汇报着父母的情况,也谈论小妹的学习,每次都很精简,三两句就没话可说了。 小妹总是最爱聊的那个,她嘴里的话说不尽,都是稚童碎语,没有什么意义,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鹿正康其实很不耐烦,但为了保持大哥慈和的形象,总是不断夸奖小妹。说来奇怪,他向来对孙颖小姑娘的废话感到头疼,可偶尔不听她说话,反倒是想念起来。 苏湘离这边,她只同母亲杨莼说话,父亲苏泉亭实在忙碌,哪怕他不忙,苏湘离也不太想同他说话。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但苏湘离她是大冰袋。平时同家里成员,对话最多的其实是机器人百羊洋真。 最开始得知苏湘离成为公务员时,杨莼女士一改严格的家教态度,反倒哭腔着让女儿照顾好自己,这样的变化,在第一次通话时把苏湘离吓了一跳,当时也被感动得泪水涟涟,第二次第三次后马上就烦了,而母亲杨莼确认女儿安好后马上又冷淡起来,每次接电话的时候要么在市场挑菜,要么在厨房做菜,歪头用肩膀夹着电话说些寒暄的套话。 今天是2093年6月4日,农历五月二十一,正好是周四,苏少年用声卡模拟自己的嗓音同杨莼女士聊完了没营养的对话,百无聊赖地放下手机。 那边的鹿女孩还在温声细语地夸奖小妹,看的苏少年心里有些泛酸。 她露出坏笑,走过去一把夺下鹿女孩手里的机子,按下免提,举在耳边接听起来。 鹿正康大惊失色,连忙去抢夺,可惜,他现在是女儿身,如何能争竞过壮汉苏湘离呢。被她一手按着额头就存进不得,又不敢大叫免得电话那边心生疑虑。 小妹还在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嘀嘀咕咕,喋喋不休,颠三倒四,苏湘离就突然板着脸吓唬她:“颖颖啊,你知不知道,人一辈子说的话数量是有限的,你要是现在就说完,以后就变成哑巴了哦。” 鹿正康再次震惊,好恶毒的女人! 小妹不说话了,不过苏湘离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颖颖啊,你看,大人一般都不怎么和你说话,不是我们不喜欢你啊,只是要把说话的余额攒下来,把有用的告诉你,而不说那些没用的话,知道了吗?” 鹿正康不再抵抗,双手抱胸,苏少年懒懒散散地又将他搂进怀里。 就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哄人的鬼话吧。 小妹还是不说话,苏湘离担心自己把她吓到了,连忙问:“颖颖,怎么不说话?” 孙颖憋出来一句:“我,攒着。” “哈哈哈哈哈!”苏湘离狂笑,“行行行,你攒着,不过,攒着以后打算什么时候说?” 孙颖唔了一声,“想哥哥了就说,不想就不说了。” 鹿正康莞尔,苏湘离则继续狂笑,“好好好,那有什么想和哥哥说的?” “今天没了,下周二再说,我先写下来,到时候给你念。” “哈哈哈,好,那你把电话给爸爸。” 鹿正康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老鹿家四人都守在电话旁,鹿建德听到儿子要与自己通话,连忙凑到电话前,“正康啊,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鹿正康与鹿建德父子的关系,不能算一波三折,但也不是一帆风顺。从小到大,一直平平稳稳,父慈子孝,但自从ai恋人事件发生后,陡然就尴尬起来。 鹿建德不怨自己的儿子,鹿正康也知道父亲依旧是那个父亲,成熟稳重又有一点天真,若不是这一点天真,他也不会爱上一个人工智能。 现代人衣食无忧的生活让所有人都可以养出一股彬彬有礼的大度,而死板僵硬的生活规律又将人压抑地满腹骚情,七年之痒盘踞在每个成年人心里,只待一点火星。os-lover的出现和成功绝不是偶然,而是研发者们看到了那种社会上普遍的人情缺失。 作为一种不能放在台面上的隐私情感,老爹鹿建德与lii的关系就像是不良杂志一样,平时藏得严实,被妻子发现倒还好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可被自己儿子女儿发现,那也太尴尬了。 当时鹿建德离社会性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事后回忆起来,还是不堪回首。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怨谁,鹿建德与鹿正康现在不常说话,可知晓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了公务员,当爹的心里没有高兴,只有恐惧与关怀。 苏湘离她早就看出鹿家父子的别扭,其实她自家也有这样的一个烂摊子,但因两家家风不同,处理的方式也不可以一概而论。 鹿正康瞪着苏湘离,然而没什么用。 “爸,好久没看到你,有些想你了。” 鹿正康在心里大叫一声:我靠!好肉麻!父子之间哪有说这种话的! 说起父子情谊,鹿正康回顾自己前尘往事,今生现时,似乎都不算顺利。 那种心酸的感觉是说不尽的。 苏湘离温声与鹿建德说话,把人家一个大男人说得都有些哽咽,到最后,只反反复复地说“你自己要乖。注意安全,小心一点。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要努力。”这三句话。 通完话了,鹿女孩倚在苏少年笔直的胸膛上,突然傻笑起来,“苏苏,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 “那下次我就这样给苏泉亭叔叔打电话。” “……”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运奴 2093年6月5日。 昨晚鹿苏二人各自安睡,没有把身体互换回来,因此,游戏时间,鹿正康还在雅克提克的战马背上。 虽然还是同一时间,可鹿正康的心情已经大为不同。想想上次在这里的几个月,苦巴巴地攀科技,进度缓慢,发展速度如龟爬蚁行一般,这次来却已经定下了魔动科学的跟脚,待自己把巫师法纹与附魔阵图倒手几次,加点系统里学来的私货,那时候就是他鹿某人化身一代炼金附魔宗师,冉冉升起的日子。 附魔阵图倒也罢了,暂时只能用来给猎犬山飞面堡升级一下基础设施,巫师法纹可了不得,配合炼金术,直接就能让护教军变成全员超人。 护教军们绝想不到,他们的教宗只一个愣神的工夫就已经在心里谋定了计策,要把这些军士都变成彻彻底底的工具人。 一路驱赶着奴隶们慢吞吞向猎犬山进发,这些被护教军吓没胆子的预备苦工兼圣城居民,用一根绳子,绑着一只手,能串一大串。一千多人,居然没有反抗的,也没人逃跑,每次有了骚动,不等护教军的军士弹压,自有那些年长些的俘虏安抚众人,如此,这么多天的行程都没出什么乱子。 人这种东西,有时候和羊没有区别。 护教军带着的粮草很足,人吃马嚼可以用够半年,但要分给这一千一百多俘虏肯定缺口巨大,所以都是顺路猎杀些倒血霉的野物。 通常是一只兔子切碎了加十斤水,炖煮时洒一把从俘虏的村庄里掠来的稻谷,一把搜刮来的盐巴,分的时候不断往锅里续水,只是一锅稀肉粥就能分将近一百碗,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护教军一天吃三顿,俘虏们一天两顿,就这还得看今天有没有顺路猎到野物,否则到晚上说不定才能喝一碗稀粥。 护教军掠夺人口时,把老弱残废都扔在当地自生自灭,剩下的青年与稚童统统没放过,全都随军带走。 每次生火搭灶时,受虏的人们会将头几锅汤让给孩子、孕妇与饥馑,这部分的汤水至少还浓稠些,多少能补益长时间行军的损耗,而后半段的稀汤其实和热水的区别也不很大了,再强壮的人也,利益是衡量对错的直接标准,飞面教宗的存在是一杆聚财的旗帜,而鹿正康却对这些聚集在旗下的混沌个体,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诺顿,你觉得自己有感情吗?” “……冕下,您的意志便是我的心智。” 鹿正康摇摇头,“太真实了呀,你,还有你们……”真实到让我的同情心在不经意间抽痛起来。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六十五章 神佑之名,优婆拉兹 回到猎犬山,然而奇妙的是,这里已经被一窝山贼占领了。护教军倾巢而出的后果就是这样,好在,飞面圣城现在也就是一个破棚子级别的建筑群,大不了再攻打下来就是了。总共六段城墙,最高的才三尺高,还有几段才打了地基,唯一的建筑是石屋,用精粹石材搭建墙体,木材拼接屋一,他的艺术水平真的不错,看看墙上画的图案,活灵活现的,连汤汁都有,这么小年纪,有这技术,真的是天才。” “没看他自己摸索出了魔法科技树吗?等他出来游戏,往上面一汇报,马上就是一个二等功,估计下次见面就该叫他上尉了。” “人生赢家,怕了怕了。” 办事处内外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六十六章 想法很多 圣城建设花费鹿正康很大的心力。 他一天睡六小时,剩下十八个小时里,有三小时专门用来锻炼,提高人物属性,在游戏里锻炼的感觉比现实里好,而且不那么累,适合游戏新手在初期提高自己生存能力,不过人类的身体毕竟是有极限的,现实中因人而异,游戏里却按照人物年龄界定属性极限,想要超越阈值就只有用游戏里的体系加强自己。 余下的十五小时里,十小时用来实践魔动科学,两小时解决生理问题,在这个游戏里是真的能排泄的,而且很拟真,吃坏肚子也会有上吐下泻的感觉,鹿正康从来生冷不忌,吃进去什么有毒没毒的,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反正毒药吃了能增加猛毒师特长的经验值,补品吃了增加活体人参的经验值。 最后余下来的三小时,主要是安排建城工作,包括在基功宛内壁上画面条图案。 说起来,为了画画,颜料的采集也是一大难点,植物颜料就不必考虑,不够耐久,主要还是矿石颜料,种类多,耐腐蚀。护教军每天都前往落石山脉各大小矿场采购矿石,顺便找机会打打秋风。 颜料的制作也是非常讲究,欧洲古代画家作画前往往还得先自己制作颜料,虽然麻烦,但也确实产生了许多奇妙的配方,根据矿石的属性,其颜色随时间的变化也是颇有考究,常有画完后颜色突变的情况,所以说,绘画也是时间的艺术。 一幅现实中的壁画,保存数十年就会改变色彩,模糊轮廓,这是其天然的限制,而虚拟绘图,只要数据完好,永远都不会改变,更加上电子绘图可以模拟一切色彩,没有二维平面的限制,在地球上,自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就起流行起一种三维vr绘画的潮流,通过虚拟现实技术,让艺术家的画笔能做出立体图像,然后将画作投影出来,就能让观众如临其境。 艺术也是会随着科学发展而不断进步的,但话说回来,虚拟的画作被保存在磁盘里,或者大型云端服务器中,可能就因为一个磁盘损坏,或者服务器故障而损坏,数据以电子的形式保存在微观晶格中,时间看似无法抹去网络上的东西,但实则网络本身就有一个庞大无形的遗忘机制,上周还在游览的网站,或许今天再看就已经消失,数据是一片海,信息的存在不是海水,而是浪花泡沫。 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些饱经风霜,数千年被剥蚀地斑驳的真实画作,反倒因其实在的形体而能为后人所瞻顾。 鹿正康很喜欢《三体》里的一段话,或者说,一大段,不止一段,总之是很多段,都在叙述一件事情。 “……现代的量子存储器,就是那颗,一粒米大小可以放下一个大型图书馆的东西,里面的信息最多只能保存两千年左右,两千年后因为内部的什么衰变就不能读取了……论信息保存的时间……公元世纪的u盘和硬盘……可以把信息保存五千年左右;特别是我们那时的光盘,如果用特殊金属材料制造,能可靠地保存信息十万年。但这些都不如印刷品,质量好的印刷品,用特殊的合成纸张和油墨,二十万年后仍能阅读……把信息保存一亿年左右的方法……把字刻在石头上!” 有时候,最简单的往往最有效,鹿正康愿意亲自费心费力制作颜料,绘制壁画,其实也有这层因素,创造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哪怕这所谓的实实在在本身的载体是虚幻的,在游戏里作画,就像在泡沫上雕刻一样,转瞬即逝,若说有什么意义,其实很难说有,也很难说没有,泡沫破碎的时候,水花溅到眼睛也是会疼的,看着自己的手在泡沫上绘制出精妙的艺术,本身也是一种修行。 就像唐卡,就像一切宗教的仪轨,把看似没有意义的东西变得复杂,意义就是在这个过程里涌现出来的,就像人生来注定死去,一切努力奋斗在百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当然现代人能活更久些,但再多也不超过二百年。 人生有意义吗?放在宇宙尺度上,人生难道不就是一个泡沫吗?在泡沫上雕刻,把没有意义的事情变得复杂,意义也正是在这个过程里涌现出来的。 鹿正康愿意为基功宛的艺术价值添砖加瓦,这么说仿佛显得他很虚伪,毕竟这座行宫是他为自己与苏湘离所建造的,劳民伤财,不仅是没有意义,而且还是浪费时间,让汤师爷看到录像,指定会加高他的沉浸指数。 但有些东西是值得花费时间的,尤其是这样一个创造的过程。护教军们每天都挺直脊背,训练时发死力,绝不耍滑,圣城优婆拉兹的居民们越来越信任面条神与教宗冕下,相信自己会得到幸福与死后的安宁,这就是创造的功劳,这就是劳动的意义之一。 有信仰的人不会为所见所思所求种种苦难感到烦恼。 假如世界上真的有神,也不会是无名的创世者,不会是以恐怖压迫人民的怪力,不会是满足一切诉求的圆梦师,不会是劝人大度的脱俗众,真正的神只是存在宗教的概念上,是完满的,值得追随而永远无法达到的,神在路上,也在心头,而不在庙宇之中,神龛之内。 鹿正康不常给这些土著布道,他甚至不常同他们交流。 高高在上的一个教宗,因为鹿正康想要的,恰恰是现在这些土著们渴望的,接下来,随着魔动科学的发展,无数人会被铸做砖石,铺砌在这条道路上。看着他们,就像看一群猪圈里的牲畜,他们终日幸福地为食槽里的糟粕而奋斗,殊不知,猪养大了就得宰的。 鹿正康不想和牲畜多交流,有感情了就不好杀了,哪怕是他这样游戏现实分得很明白的人,也是会有心软的时候。 “诺顿!你来,去牢洞里抓几个健壮的男性罪人来。” 鹿正康在自己寝宫旁建造了一个临时实验室,是时候开始巫师法纹的实践操作了,再不练手,技艺都得生疏了。 打穿stea游戏库 第五百六十七章 工具人进化之路 () 鹿正康的改造实验,先从简单的开始,从表面开始,从可再生器官开始,从单一个体开始,从自然存在开始,一步步,到机理深处,到大脑和意识,到物种的跨越,到赋予无生命的以生命。 法纹体系是区别于阵图体系的,最大的不同就是,动力源是内载式,即来自法印受体本身,这样的设计倒是和系统里的符文体系有一部分重叠。 然而,符文体系是比法纹与阵图二者都要完善的,发展程度非常之高,完能涵盖后二者的功能,鹿正康现阶段要做的,是将不能见人的符文体系的思路化用在法纹和阵图体系上。 鹿正康在实验室刻绘了记录仪阵图,用来记录每一次实验。 “第一次法纹改造,目标个体,亚尔迪默人,男性,二十一岁,身高……项目:体表法纹刻录,石肤术。” 鹿正康将事先准备好的麻醉汤剂给实验体灌下,这汤药是他在钻研猛毒师特长时顺手配制出来的,喝起来火辣辣,他个人喜欢把这玩意当开胃汤,不过一品脱就能让一头丛林象浑身僵直。 把实验体灌醉,这样待会儿用针刺皮肤的时候他就不会反抗了。 “现在开始打草稿。” 巫师法纹图案是方体字,一个个都像复活岛石像似的,均匀排布起来的时候,让人体看着像方格布似的。 “开始用刺青针注入石肤术药剂,深度皮下0.3” 第一次的实验的内容和纹身店技师的工作区别不大,四小时后,总算忙活完的鹿正康用汤剂把实验者唤醒。 “观察实验体开始。” 被捆缚在冰凉石板床上的亚尔迪默男人惊慌失措,激动的情绪使得他胸腹和腰背密密麻麻的黑色法纹发出灰色的光芒,蔓延开来,渗透进体表,很快,这家伙的表皮就变成灰扑扑的色彩,连眼珠子和发丝等部位都一同变成灰色。 “实验体的表皮变色,石肤术法纹发动成功,开始进一步测试。” 鹿正康拿起锤子凿子开始在实验体身上敲敲打打,这可怜人被吓得精神极度亢奋,体表法纹光芒一直没有退散。 “抗斩击属性优秀,抗打击属性平庸,抗酸属性差……”鹿正康一点点做测试,一边叙述,实验体的惨叫一直没停,刚开始是被吓的,后来是真正受到伤害后的痛呼。 测试进行到一半,实验体突然暴毙。 鹿正康检查一下原因,发现是精神力被过度消耗,导致情绪波动无法自制,吓死了。 尸体表面的法纹还亮着一点微光,说明魂魄还在,鹿正康关闭实验室的隔音阵图,“来个人,把这个异端带出去,心脑焚烧,灵魂石去仓库取放。” 一名军士走进来,把四肢断裂的实验体收拾打包,放在推车上,骨碌碌推走。 “实验总结:石肤术成功绘制,有一定量产价值。实验体续航能力较差,建议增设外载动力源……” 鹿正康没有急着使用第二具实验体,他的想法还是要把这种简单的,模块化的法纹绘制到甲胄上,然后以灵魂石为驱动,这样护教军的战斗力会有巨大的飞跃。 灵魂石的确是能激活法纹与阵图的,这毋庸置疑,毕竟是魔法世界的硬通货,以灵魂聚集魔法能力,间接地给法纹供能,这使得一块灵魂石能使用相当久的时间。 鹿正康在系统里学习符文魔动科学里面,有一类外殖装甲,非常酷炫,就是大量模块化的附魔法术与精密的机械结构堆砌出来的超级单兵作战武器,这东西让鹿某人眼馋不已,因此早早花费一笔悟性点学了初级装甲制造,这倒是又给他带来了一项特长。 魔力机械师·一级(稀有):您在机械工程与魔法知识的造诣已经允许您将二者混合应用,这会非常酷,当然,仅限虚拟世界里。 效果:体能大幅增加,手指灵活性小幅增加,线性思维能力小幅增加,头油分泌小幅增加。 鹿正康:为什么每次都要针对我的头发?系统你上辈子是不是一个秃头怪物? 槽点满满的系统知识里,初代的外殖装甲的外形设计很奇怪,手臂巨长,头盔上有三个眼孔。 鹿正康:哇,这什么鬼造型,难不成是给三眼狒狒设计的?这设计师挺会玩的。 最早几代外殖装甲都是以亡灵为驱动力,发展到四代时有纯蒸汽动力版本的,但威力大打折扣,直到第五代量产型才真正开始以灵魂石为驱动源,鹿正康所能借鉴的也正是五代装甲。 合格的兵器需要具备哪些优点? 便宜耐操当然很重要,精准高端也不错,而外殖装甲是同时满足这两点的武器系列。 关键就是模块化,装甲分内外两层,内甲以维生为标准,保证使用者的生命安是首位,外甲装载大量增强模块,各种机械动力,法术效果,酷的不行,单人摧毁行星表面的型号都有,最高级别的装甲是太空堡垒,巨行星级别的体型,光年级别的空间跃迁,亿万兆吨级别的力场武器,超新星爆炸级别的脉冲辐射……这些都能单人操作,虽然得是魔法大师才有那种精神抗压能力。 对鹿正康来说,太遥远的东西不切实际,他想要复制出来的是六代3型外殖装甲,3型是一个系列,代表一种设计思路,即抛弃传统意义上的内甲,把使用者改造成半机械构状体,直接在人体上安插法术模块,很效率,唯一缺点就是不人道。 鹿正康哪在乎人道不人道的,大中华快亡了,哪有心思理会工具人的感情。 3型装甲是最适合与巫师法纹体系有机结合的技术了,很有发展潜力。 很快,消化完第一次实验的经验后,第二次实验紧锣密鼓地安排上,这次,直接一点,先把生殖系统切了,消化系统精简一下,工具人嘛,最好只喝风就能饱,鹿正康做不到那么强的改造,但他可以让实验体只靠葡萄糖溶液就能存活。 “第二次法纹改造,开始……” 第五百六十八章 血与铁的道路 |||->->鹿正康的第二次实验也算得上成功。 实验体依旧是一个亚尔迪默男性,十七岁,中途切除肠子的时候醒过来一次,然后又被吓晕了。 实验体身上的治愈法纹一直在生效,所以其受到的损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血流得不多,也就四五杯的样子。 手术切除生殖系统与一部分的消化器官的过程不算顺利,鹿正康得装作是新手的样子,所以在实验体肚子里翻翻捡捡了一段时间,血淋淋的模样让现实里的研究员们看得一阵反胃。 最终的结果是,鹿正康制作出了一个只靠葡萄糖溶液就能活下来的无性人,然而丧失大部分身体机能的他也就是一个废人,鹿正康在做完半天的测试后就把他销毁了。 下一步是进行人体机械改造。 这项技术难点就在让机体能正常运作,关键是设计出好用的机械结构。而在处理金属和血肉的排异反应上,反倒有便捷的法子,靠鹿正康的炼金术就能完美解决,将实验体本身的血肉融进机械体内就能原样装回去。 血肉活化金属算是现阶段比较常规的炼金产物了,在这上面绘制法纹也能用灵魂石做动力源,并且可以发挥完善的效用,没有出现无机物对灵魂能力的排斥性。 这时候,鹿正康又想着更进一步,把整个实验体都炼进机器里,这已经是3型外殖装甲升级到七代后的设计方案了。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这一步操作失败了,实验体在被炼金的过程里死亡,最后只得到一具泛着血肉柔光的简陋机器人罢了,其灵魂被分散到整个机体内,需要全部焚烧成金属熔浆才能锻出魂魄。 实验做到这一步,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鹿正康中途下游戏,然后向蔺上校申请要高端机械人图纸。这玩意不是传统的电力驱动,鹿正康只需要其精密的传动结构,细微到每一根手指都能灵活转动抓握的地步,因此申请提交后,上面紧急安排了红城的一部分计算力专门为他设计图纸。 鹿正康把自己的魔动科学研究成果贡献出来后,不出意料得到了一个二等功,升为上尉,在现阶段,算是全国内测员里等级最高的人。 关于巫师法纹与附魔阵图的进阶资料也陆陆续续被其余内测员共享了过来,甚至还有一些新的魔法体系,但鹿正康暂时是无暇分心他顾。 忙忙碌碌,除了晚饭后与苏湘离散步逗趣一番,鹿正康一直待在档案室,汤师爷给他做心理测试都是在档案室里完成的。 2093年6月6日,早起,鹿正康没有换回自己的身体,他现在隐约能把握一些互换灵魂的诀窍,但那种感觉又是似有似无,仿佛只是梦里那种随心所欲又没有凭据的想法,但总之,他告诉自己不想换,结果第二天也果真没有换回来。 回到游戏里。 鹿正康又为自己的实验犯愁了。 红城给他设计的图纸已经到手,但问题是,以他现在的工业能力,做不出那么多合规的细小零件。 这时候他的不科学炼金术也有些无能为力了。 哪能什么东西都用手搓啊!一个齿轮比米粒都小,想想也不可能搓出来吧! 好在这个难点暂时还不算紧迫。 回顾自己的实验进度,鹿正康已经能制作完全血肉活化的金属像,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让金属像动起来,可以在这个大前提的基础上再考虑提高机体的性能,通过制作高端机械结构与精细的法纹就能做到这一天。 其实就缺一个引导魔像行动的指挥中枢。 鹿正康的思路有两个。 可以让魔像有自己的智能,那就和现实里的智械类似,也可以另外制作控偶师远程操纵,那就满满的都是尤里控心部队的既视感。 从技术难度上考虑,当然是智能魔像做起来简单,无非是把实验体的灵魂先提取出来,剩下的血肉融入机械体,然后把本体的原装灵魂石塞回去,这样制作出来的魔像就能像真人一样行走坐卧。 而要制作控偶师也是可以的,法纹里有多人心脑协同手术,那个是给巫师仆从的麾下使用的,也就是给小弟的小弟用,但手术难度有些过高,而且需要用到特殊的魔药。 具体的手术流程是切下受控体的一部分脑质,放在药罐里培养一到两个月,每天都要注入一毫升左右的主体脑脊液,直到受体脑质异化成控心魔,然后回植进残缺的大脑,整个过程,实验体不能死,死了就重来。 对金属魔像来说,脑子都是齿轮,哪可能培养成控心魔,鹿正康能做的其实也是借鉴手术思路,即给受控个体植入远程操控芯片,控偶师需要有链接芯片的能力。 实验思路有了,但问题和坎坷仍旧不少。 智能魔像不听指挥、不受控制是一大急需解决的问题,而解决方案涉及灵魂石编程,这又需要高深的幻术系魔法造诣,但鹿正康又不能暴露自己的施法能力,所以实验进行到这一步就到了死循环。 控偶师路线的确是现阶段唯一能看到希望的进步方向,然而那就需要鹿正康研究出替换控心魔的方案。 千头万绪理不清,三个月后,鹿正康确定自己没法继续攀科技后,打算给自己的护教军们进行第一次升级。 这次升级主要是给他们每个人进行表皮的法纹刻绘,然后批发简单的量产型外殖装甲。 既然是量产,当然就得交给手下人处理。 “诺顿!进来!” 诺顿教士是为数不多的学者,并且值得信任,鹿正康把装甲工场的任务安排给他。 装甲工场被安排在牢洞里,随着护教军们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更有在优婆拉兹行盗窃、欺凌等罪行的平民被捕,牢洞里的苦役数量不减反增。 他们现在分三个工种,一个是采石工,一个是建筑工,一个是绘图工。采石工地位最低,待遇最差,绘图工被严密监管,流水线,每个人只负责一部分法纹绘制,但他们的待遇也是最好的。 从外面被抓来的苦役都是流窜劫掠的匪类,多为男性,青壮居多,在牢洞开山劈石,有军士监督,奉教宗之命,将那些肯下苦力,行为还算端正的,悄悄带走转为圣城平民,那些聚群结派的好斗之人,也带走,送进实验室做素材用,余下的都是麻木痴愚,不堪改造的烂人罢了。 而犯罪的圣城居民,也做相应处理,有悔改的则放,屡教不改三次则终身监禁。 圣城的法律名为《面条的制作方法》,至今没有完善,从民事到刑事都有涵盖,但处罚无非是抓进牢洞,能不能回来看命,说不定某天就进了鹿正康的实验室。 而鹿正康确实没兴趣整理法律条文,等到他把心灵控制体系洗白,搬上台面,到时候就不会有任何犯罪现象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魂与骨的远征 |||->->儒略526年12月,面条神的战士们带着教宗冕下的意志向落石山脉东南方向的亨顿公国国都科尔韦尔城进军。 这次护教军只出动了一百人,每一位军士都配了三匹战马,但行军并不着急,一路打着飞面教的旗号,顺顺利利穿过教区彭婷郡。第一次远征的计划是坐船去科尔韦尔的,从去年年底拖到今年年底,教宗冕下打算堂堂正正一路在陆路上把所有反抗的势力全部打垮,一道向东的长剑,直接刺入亨顿公国的心脏。 出了彭婷郡后,第一站是莫奈郡,是一个子爵领,下辖十四个村庄,首府为金姆镇,驻军六百,坚持了一小时后被攻破城门。 这次远征,率领队伍的正是唐金,他在儒略525年被教宗冕下册封为戒律骑士,任百夫长,儒略526年3月又被任命为裁判所首席执行官,作为这颗星球上飞面教的第一位土著信徒,他的个人能力不算出众,可有一股宗教狂的狠厉,是教宗的忠实走狗,这次他接到的任务是收集异教徒的灵魂,把亨顿大公的头摘下来送回圣城优婆拉兹。 这次随军携带了一根燃魂方柱,三箱黑色灵魂石,唐金在攻入金姆镇的第二天就把三箱灵魂石都填满了,然后分出六个军士快马加鞭把灵魂石运回去,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东进发。 如此,鹿正康教宗在优婆拉兹每隔一周左右就能收到一堆灵魂石。 这样狂虐的杀戮不可避免地把飞面教的声誉降到了最低。 博悦和加里两位男爵都不断传信给教宗冕下,劝谏他注意风评。 鹿正康对此毫不在乎,当科技的代差太大,一切的反对都会在绝对力量的压迫下灰飞烟灭的,所以他没有阻止唐金,只是叫他不要忘了正事。 亨顿公国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面条恐慌中,尤其是在12月24日这一天,公国第一统帅佩罗·德·维嘉代所率领的一千二百亚尔迪默步骑混合军团在宕谷平原被杀得大败亏输后,整个国度科尔韦尔都惶然不安,大批商人连夜携款乘船出逃,国主连发十四道求援信给自己的宗主庞来帝国的皇帝陛下。 不管如何,时间一点点过去,鹿正康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到福音室,远在千里之外的护教远征军会铺开通讯法阵,然后将战况汇报给教宗冕下。 12月25日。 唐金摘下厚重的球形头盔,露出一张遍布方形法纹的脸庞,“教宗冕下,昨日我们击败了亨顿公国最大的一支军队,阵斩敌将维嘉代。” 鹿正康穿着一身宽松的金边白袍,“我方的战损如何?” “有一位虔诚的军士深陷敌阵,被绊马索困住,摔下马来,落在一块岩石上,不小心砸断了左手的尾指。” “那他现在伤势如何?” “已经在神佑法纹的帮助下痊愈。” 鹿正康点点头,“好了,快点去科尔韦尔,把坐在王座上的人杀了,然后问他的家属,有谁愿意皈依飞面教,把不愿意的全宰了吧。” “明白。”唐金骑士咧开嘴,露出健康但层次不齐的牙齿,牙龈润红,说明这两天吃的不错。 鹿正康从桌上取下灵魂石,通讯法阵关闭,他打了个哈欠,往实验室走去。 算算时间,又快到下游戏的时候了。 这次派护教军去把亨顿打下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优婆拉兹的人太少了,护教军也太少了。 想扩招护教军,首先得发展基础人口,粮食充足了才好养活职业的军士。现在正式的护教军总共三百人,预备役五百,还有裁判所五十人,能打的总共就八百五十人,太少了些。 “人口,我需要更多人口。”鹿正康呢喃。 “信徒!教宗冕下需要更广泛的信徒!”唐金对着麾下的军士们大喊,“你们要为教宗冕下的意愿拼尽一切!看看你们身上受到神眷的盔甲与武器!刀剑与箭矢无法伤害你们,强大的力量,远离伤病,这些是教宗冕下赐予你们的,只有对煮坚定的信仰才能拯救你们!信仰煮,把教宗冕下的言语当作自己的一切,当作自己发自心底的目标! “奉煮之名,尊宗之命!”一百个人,发出的咆哮如滚雷一样在这血流漂杵的平原炸开,天空绵绵的雨丝都为之凝滞了一瞬间。 “出发,向东!” 三百战马发出长嘶,铁蹄踏碎血泊,厚重铁甲缝隙里,法纹的魔光隐隐闪烁,灼热的吐息如吹卷战旗的狂风,一齐奔向太阳冉冉升起的方向。 …… 北方大陆,作为密特拉教的传统教区,太阳神的信仰开始于有历史记载之前的原始社会。整个雅克提克,没有能与密特拉教相提并论的宗教出现过,零零碎碎的异教不少,但都没能在这片争战之地留下痕迹。 曾经统一雅克提克的圣佩罗帝国就将密特拉教设立为国教,虽然圣佩罗帝国已经化作烟雨,但其国都特尔冈依旧是独立于大陆各国的,受密特拉教廷实际控制。 飞面教的存在,本是癣疥之疾,在北方大陆的西南角不起眼的一个异教,有两个男爵领的教区,这对特尔冈教廷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博悦和加里两位也不会给教廷进贡,但现在,这样一个异教威胁到一个公国的安危时,就不能说是小问题了,简直是房间里的大象,人们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从哪儿冒出来的? 儒略526年12月30日,飞面教护教军兵临亨顿国都科尔韦尔城下。 科尔韦尔南面莫吉托海,东面是一片低矮山岭,西面和北面都是丰沃的平原,这里地处热带,四季温暖,护教军在种满稻谷与平豆的绿色狂野安营扎寨,农妇们早早逃离,这偌大的一片空间,只有他们的旗帜摇曳,远方的海风吹过科尔韦尔,带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詹德副官走到唐金身旁,他笑着说:“执行官阁下,这眼前出现的就是目的地了,听说科尔韦尔最初是捕鲸人聚集的港湾,至今,吹过这里的海风都带着鲸鱼腐烂的臭气。” 唐金咬着牙,他感到指尖过电一般的抽痛,那是杀戮的渴望,亚尔迪默人的血在沸腾,此时,科尔韦尔的城门上举起日昇旗,这是密特拉的徽记,城门洞开,一队黄色披风的骑士冲了出来。 护教军们见那最多三十人的密特拉骑兵,纷纷大笑起来。 这支不速之客停驻在飞面军五十步外的大路上。 “来将通名!”唐金策马伫立在护教军队伍的最前方。 “我们是特尔冈的骑士,要见你们这些异教徒的领袖!”教廷来的骑士里,一位黑袍的枢机主教发声对话。 “异教徒!该杀!”唐金没有半句废话,当即开始冲锋。 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飞面护教军一个个激发了法纹,庞大的血气与甲胄上的凶魄化作无形的热风将教廷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两军交锋,一刹那,飞面军的骑枪上燃起赤金色的狂炎,当他们最后一骑从教廷的队伍后走出,原本大地上的两支队伍只剩一队还能站着。 “异教徒,哼。”唐金暗暗啐了一口唾沫。 雅克提克的城头,日昇旗慌慌张张得降下,此时,港口里有一支载满密特拉教徒的船只匆匆出海。 第五百七十章 窃国 科尔韦尔的城外环绕着护城河,三座吊桥,四座大门。 护教军们来到护城河畔,这里距离城头只有二百步,唐金大喊:“你们的守城官是谁!” 年迈的亨顿大公亲自走上城头,在这个距离,能看到护城河粼粼的水波,以及那些狂傲骑士们身上蓝色甲胄的反光,他绷着脸,让身旁的将领回话。 “异教徒们,在你们面前的是莫吉托海的值守者,亨顿公国的掌握者,商人与捕鱼人的庇护者,庞来帝国皇帝的忠实戍边人,抵御狂风与海浪的无畏者与航海家,伟大的加加林·亨顿·德·康奈尔大公!” 唐金立即回答,他的声音穿过球形附魔玻璃头盔,响彻云霄:“我们不是你们口中的异教徒,我们是伟大而唯一真神的信徒,我们代表铁与火掌控者,奥秘与神迹的眷属,荣誉智慧至高广大的飞面教教宗冕下,要你们这些被伪神所蒙蔽,被浑沌浊世腐朽的悲哀伪信者立即放开城门,迎接护教军的莅临!” “休想让我们投降,我们能一直守卫到你们老死!” 唐金脸上暴虐的情绪一瞬间涌上来,“狗东西!我要把你的头盖骨摘下来当碗使,这是我,飞面护教军百夫长,惩戒骑士,裁判所首席执行官唐金的原话!” 说话间,唐金的副官端起炼金强弩,把城头的亨顿公国旗的旗杆射断,城头传来一片惊恐的叫喊,乱杂杂地叫骂了一通,弓箭手在墙垛处拉弓射箭,高处抛下的箭矢就像春汛时击打在岸畔礁石上的碎浪,扬起,随后落下,化作绵绵细雨,叮叮当当敲击在护教军的重甲上,轻易就被弹开,无有半点意义,甚至没能在淡黄的玻璃头盔上留下一星白点。 唐金挥挥手,“准备攻城,铺桥。” 两名军士从备用的驮马上取下一捆布毯子,在河畔抖开,放上灵魂石,一卷布匹就这样直挺挺地延展出去,如一块木板,跨过湍急河水,立在对岸,立起一架浮桥。 护教军们策马通过,布桥纹丝不动。 末了,还是由两名军士把布毯子原样卷起,灵魂石也小心收好。 轻描淡写来到城门前,杀死那几个被留在城外的守卫,把拒马桩搬走,头顶箭雨是一刻不停,但就像在和风细日中郊游一般,护教军们带着一种残忍的淡然,一步步,有条不紊地推进。 在门前凿一个小坑,然后放上一个黑色铁球,将一块黑色灵魂石从顶部槽口插入,军士们嬉笑着走出门洞,在城墙边站好。 “三。”铁球表面变得通红。 “二。”剧烈的元素波动。 “一。” 轰! 城门炸了,高十英尺的,最大、最厚的城门就这样像风中纸片一样飞进城内,沿途的士兵就像被压路机碾过的芝麻,蓝色的鲜血溅起来有三丈高。 唐金狞笑,“煮的信徒们,亲爱的小肉丸们,工作时间到了!” 伟大教宗说过,哪些人是首要该杀的,哪些人是尽量不能杀的,有些事是应该尽量做,而有些则尽量避免。 首杀异教徒,后杀贵族,再杀乘乱滋事者。不杀幼童,不杀孕妇。 劝人摒弃异教,劝人皈依煮,不应放纵贪婪与亵渎之滥欲。 科尔韦尔城中心,王宫之内,亨顿大公的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六位妻子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那些大臣,那些奴仆,往日热闹的厅堂里居然连灯烛都没有,也无人去拉开窗帘,影影幢幢的梁柱在正门打进来的日头光里抖索,整个城市都在沸腾,哭声、吼声,叫骂声,更有轮毂滚滚,刀兵交击砰然如冰裂;酸涩的血腥气,不知何处来的木柴烧焦的气味,乃至王宫前大街上面包店里传来的麦香味…… 一切都很不真实,一切开始于区区一小时前,有人大喊:教廷的骑兵被杀了!然后,大公急急忙忙出去,王室的成员们慌慌张张赶到议事厅,然而,空荡荡的。 在这样一片浓郁的,化不开的,充满故事的黑暗里,那些宫廷装饰的挂毯、壁画、雕塑、器具,都蒙着淡淡的反光,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忽闪忽闪,似一条条铁针似的刺得人表皮生疼。 蒙渠·德·康奈尔抱着膀子,在角落里打量自己的家人。 父亲的女人们都是蠢物,真正有能力的王后三年前已经归天,现在的都只是一些漂亮的平民女人罢了。大哥是个柔弱的娘炮,二姐是个没什么行政能力的美人儿,老四他一直像阴险的毒蛇,可也就是一个狠毒的纨绔子弟罢了,现在脸上的汗都能拿来给他自己洗澡了。可怜,三个可怜的妹妹,她们只是十来岁的小笨蛋而已,最小的那个刚刚十岁,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吧。 大门透进来的光是这样刺目,让人不敢去看,躲在王宫的阴影里反倒舒适而安心。 “没事的,没事的……” 呢喃声被大门处一道狭长宽阔的影子打破,那逆光的巨大人形,顶着一个球形透明的头盔,隐约有一张阴沉沉的脸,他的左手提着一个短发的脑袋颈部还在滴血。 “你是谁?!”现在的王后大喊。 “飞面教裁判所首席执行官,惩戒骑士,唐金!” 那人把首级扔进来,在地上像皮球似的,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蒙渠·德·康奈尔脚边,侧脸朝上,正是亨顿大公的脸庞。 大王子惊恐地喊叫起来,二公主则高呼:皇帝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恶贼! 蒙渠拾起父亲的首级,猛地跪到地上,在家人震惊的目光中,卑微地膝行至唐金骑士身前,“伟大的真神的信徒,我,康奈尔家族的第三子,第二直系继承人,蒙渠·德·康奈尔,愿意代表亨顿公国王室,以我们高贵的血统起誓,将我们的土地奉献给真神,做你们的教区,请放过我们这些孤苦的人,我们会背井离乡,永远不踏上这片土地一步。” 唐金的背后有更多护教军走上台阶,他们一个个耸立着仿佛山壁,投下绵密的黑影。 “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亨顿的新国王了,其余的人,都杀了吧。” 副官凑到唐金耳边,“阁下,除了两个男性,剩下的都是妇孺之辈。” “怎么,你屈从自己卑贱的欲望了吗?” “不,我的执行官大人,我的意思是,教宗冕下说不定会需要这样,高贵血统的女人。” “那就留下那四个女孩。”唐金吩咐完,又对蒙渠说,“你要随我们去圣城优婆拉兹,教宗冕下会接见你的。” “……遵命。”蒙渠俯首,在无人可见的浮尘表面,他的脸庞似悲似喜。 :。: 第五百七十一章 游戏的关键转折 2093年6月7日。 鹿正康再次下机。 走出模拟舱的时候,能听到隔壁主控影像室里传出来一阵阵的惊呼声。 模拟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红城子体机械站在角落里。 鹿正康还在思考魔动科学实验的项目,等了一会儿,苏湘离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一回头,苏少年咧嘴大笑着。 鹿正康温柔地笑了笑,“苏苏,好久不见。” “切,说什么呢,才五个小时欸。” “说是五个小时,其实我想你已经半个春秋了。”鹿女孩的眼睛里有星星忽闪,吓得苏少年一脸忧愁地揉搓他的脸庞。 “哇,鹿正康,你不会心理变态了吧?完了完了,以后我大苏湘离要守寡了。” 鹿正康拍掉她的手,“瞎说什么呢,我和你逗着玩罢了。” “这样啊,”苏湘离一愣,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如果是假的,那我希望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超级加倍!” “超级加什么倍啊,关于你守寡的事儿?” 两个家伙又打闹起来,一旁三位单身内测员互相对视,心里的惆怅写在了脸上。 吴磊:“旬胜兄,你在游戏里的公司如何了?” “稳步推进啊,不过,遇到怪事儿了。” “什么怪事儿?” “有一家叫黑山的公司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把我和军方的单子抢走了一半。” “黑山?”王彦镐皱眉,“好耳熟。” “对,《半条命》里那个黑山。” “惊了!” “惊了!” 笃笃笃。 模拟室大门打开,蔺上校满面红光地招呼内测员们前往影像室。 鹿正康一脸疑惑,“长官,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你是,哦,小鹿对吧,这事儿你问问你对象,小苏同志啊,她可给我们一个大惊喜。” 大家耸肩,“哇,说得这么夸张,什么情况啊……” 走进主控影像室,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苏湘离的游戏录像,一个身穿血色长袍,面带契卡人皮面具,高耸入云的女巨人,漫步黑色汪洋的大海中,举着长枪向海里深处一片广袤的淡金色的浮影刺去,燃烧的枪头划过空气,无数细密的紫色雷霆如枝杈一样蔓延开来,强光把昏沉的世界照得透亮。那深海巨鲸,被苍天之上落下的神枪刺穿,又高高挑出海面,鲜活地挣扎着,嘶鸣着,粉色天空的铅白云层都被吼声震散。 整个画面无声,但那种狂猛的冲击力却历历在目。 “那是……小苏?!”内测员里四个大老爷们都傻眼了。 苏少年只是傲然一笑。 吞噬了上千条霆鱬以及其余不可胜数的各路稀奇古怪的天空生物后,她解锁了几个新特长。 【法天象地·一级(传说)】 效果:可在不改变密度的前提下,将有机生命体的体积扩展至原先的一至六千倍(此特性将持续至本体体力耗尽时) 【大气枢纽·一级(传说)】 效果:在活跃星球的大气层内,拥有无限体力,对气流拥有分子级别的掌控力 【战神·三级(史诗)】 效果:可以选择消耗一定体力抵消伤势,可以通过蓄力提高出力值,可以将精神力转化为体力 这样一搭配,苏湘离直接就是灭星级别的战斗力。 蔺上校看着内测员们一脸呆滞的神情,不由得再次喜上眉梢,“哈哈哈,都吓坏了吧!谁说在战场上,女子不如男,咱们小苏现在不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嘛!” 旬胜啧啧赞叹,“岂止是不让须眉,咱们根本就不配和人家相提并论嘛,也多亏这是游戏里,不然咱们小鹿这辈子都别想翻身咯!” “哈哈哈!” 大家纷纷笑起来。 苏少年矜持地摆摆手,“小事一桩,淡定淡定,人家就是去海里电个鱼而已,我怕那些灰皮仔们挨饿嘛。” 鹿正康看着屏幕中威风八面的女朋友,还有苏少年暗自得意的模样,心里有些无奈。 哼,等我把太空堡垒造出来,不比你这小野蛮女友厉害到哪里去了! 大家热闹够了,旬胜老哥咳嗽两声,“报告首长,我有重要情报要汇报。最好是让所有内测员们一同旁听。” 内测员要汇报,那肯定是重视的,立即就安排了会议室,打开记录仪。 旬胜老哥把自己在游戏里发现的一些不寻常之处,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下。 他在游戏里,身处“地球”,太阳系,一切都一样,在银河系里的方位都不差,差不多是二十世纪末的地球复制体。 这样的地球数量不少的,因为《三次世界》里的宇宙星系里相当一部分都是银河系,个别有一些仙女座星系等等,然而,在数以亿计的仿真银河系里,数以千亿计的恒星系里,数以万亿计的生命星球中,也只有一个地球。 旬胜的运气固然是不错,当他发现,自己所在地球的世界背景是一款世纪初的老游戏时,那运气就更好了。 《半条命》 由valve工作室研发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讲述地球被外星攻占,沦为资源地后,人类反抗军起义的故事。 整个游戏很有名,也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然而,最具有战略意义的,是在这个游戏背景里的另一个游戏。 《传送门》 光圈科技手持传送门设备,简称传送枪。 有了这个东西,内测员们就能摆脱孤立无援的状态,互相进行星际穿越。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多项国家任务颁布下来,旬胜被要求尽一切可能弄到传送枪技术,哪怕是样本也好。 这将是改变游戏格局的一个工具! …… 儒略历527年1月12日。 鹿正康昨天晚上做梦。 梦到自己变成《牧马人》里浓眉大眼的朱时茂,然后自己手下唐金骑士就跑过来问“老大,你要老婆不要?” 当时他还羞涩了一下,“你放什么屁,我有家室的人了。” “那不还没结婚吗?您开开金口,只要一句话,我把老婆给你送过来。” 鹿正康心想,这指定又是苏苏在逗趣,于是就笑,“那你送来吧。” 结果,老婆来了,一下来了四个,鹿正康当时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迎面来了四驾八抬大轿,当时他就一个激灵,然后地平线升起一个猩红的女巨人,挥舞着燃火的蓝色长枪,周身被似龙似鱼的飞行生物环绕,一出现,天空就打起了霹雳,下起血雨。 鹿正康骇得大叫一声,跌下马来。 然后他就醒了。 :。: 第五百七十二章 炼铜是不可能炼铜的 诺顿来到卧室外,轻轻敲门,“冕下,您醒了吗?” 鹿正康揉了揉脑袋,“现在是几时几刻?” 诺顿回头看了看走廊上的灵魂石座钟,“八点三十一了冕下,今天您比平时睡眠得更充分些。” 岂止是充分些,鹿正康平时晚上十二点睡子觉,早上六点就起来洗漱,多睡两小时属实是浪费了一部分生命。 “唐金到哪儿了?” “回冕下,今早两点,唐金骑士已经携带亨顿公国王室返回圣城。” “那好,叫他们去弥撒厅。” 鹿正康简单梳洗了一下,寿数在游戏人物上停滞,但不代表头发不会生长,乃至胡须也是葱葱郁郁了,这些在现实里倒是没有的,反过来,加强了体验感。 鹿正康自己做了一把剃刀,平日收在外衣袖口内衬的小搭扣里,洗漱时便取出来用以剃须削发。 用的是素净的白瓷作鞘,金玉作刃,折叠时候一掌长,展开便有二掌,鞘面上有青金色的釉彩题词,“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出自《五灯会元·卷二》,背面绘有青梅一支,珊珊可爱。 刀身为透光的金色,自然也是炼金造物,取了一块水晶与金块一同煅烧熔炼,形成的新型材料,坚硬、韧性、美观,成品是金橘色的,表面有琥珀质感,内部有深色水纹,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华彩,在地面上能投影出金黄的海浪。 每天能用这样一把剃刀洁面,实在是很幸福的事情。 鹿正康舒舒服服地叹着气,将剃刀冲洗干净,并用棉布轻轻擦拭,以免割破布帛,折叠好,在收拢进袖口。 收拾停当的教宗冕下,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小矮子了。 身高一米八的他,站在一群平均二米三的信徒前,格外没有威严,某种程度上,他很想念契卡族的灰皮仔们,同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鹿某人也是堂堂的巨灵呢。 出门,诺顿站得笔直,在前方领路,一路上宽深的廊道空荡荡的,他们俩就像两个幽灵一样浮荡在基功宛的内部。 说起来,也是因为鹿正康还没有为自己准备威严仪仗,包括冠冕、权杖、车辇、仆役等等,浑身上下一身金边的棉布白袍很素雅,平时替他开路的基本就是诺顿这样认识比较久的工具人,随身唯一的铁器就是袖口里的剃须刀了,但那玩意儿能有什么用,举起来显得自己很勇猛雄壮吗? 鹿正康自己当然不太在乎这样的繁文缛节,这类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不抵制,但远不如用在做实验,甚至不如跑到墙上画面条来得重要。 当这样一个很儒雅随和的教宗来到战败国俘虏们的面前时,场面是比较尴尬的。 亨顿的新国王以及他的四位公主姐妹,哆哆嗦嗦地站在宽阔的弥撒厅,仰望着高高的螭陛,从西侧廊道里出来两个人,看到沉肃忧郁的诺顿教士时,他们心想:这位应该就是那位神秘强大的教宗冕下了。 然后他们看到诺顿“教宗”身后跟着的那个白袍矮子,一脸散漫,目光倒是咄咄逼人,浑然没有下人该有的谦卑。 连一个仆从都这样傲慢,看起来,飞面教教廷的规矩还是过于散漫。 然后,那个白袍矮子轻轻松松在厚重的黑色王座上靠坐下来。 唐金骑士双手抚胸,恭敬地跪伏下来,“冕下,您的骑士回来了。” 鹿正康用右手尾指轻轻拨弄藏匿着的剃须刀,脸上露出审慎的神情,他并不回复唐金,只是先问了那五位外来的客人。 “你们似乎很惊讶?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居然是击败你们的领袖。” 蒙渠回过神来,也急忙跪下,他对这种自我侮辱的行为已经娴熟起来,“不不不,小王只是惊叹于冕下的无上威严气度,实在是让我们望而生畏。以至于一时间御前失仪,望冕下宽恕。” 鹿正康转头看向出现在弥撒厅里的四个女人,她们站立着,手足无措。 这股子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亨顿的四位公主,最大的那位十九,比蒙渠年长一岁,余下三位,一对双胞胎,十三岁,最小的那个十岁。 所以说,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烈了? 鹿正康思忖着,台下的蒙渠突然高呼:“尊贵的冕下,我亨顿愿将四位公主送至您身旁,随时侍奉,恳求神眷。” 鹿正康捂脸,想起来了,是昨晚那个噩梦来着。 首先,他鹿某人是有家室的人了,而且是个妻管严预备役。 其次,他鹿某人是炼金术士,不是炼铜术士,那个年纪大的就算了,剩下三个小的,他专业实在不对口。 再说,就算接受侍奉,留这些贵族女人在身边也只是糟心,最年长的那个,身高一米九五起码,鹿正康得抬着头看她,那对的双胞胎差不多和鹿正康齐平,但面容还很稚嫩,看着别提多违和了,最小那个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屁孩。 怎么,他鹿正康是给亨顿当保姆来了? 他现在心里也有很大压力,毕竟旬胜老哥的发现意义太重大了,时空穿梭,那价值太大了,凭他个人的业务能力,弄到传送枪技术自然不成问题,那么,怎么把传送枪搞到自己手里就是一个技术活了,鹿正康这些天都在考虑这些,脑子里都千头万绪要炸开了,哪有心思管这四个外国女子…… 等等。 这里面有一对双胞胎。 用她们实验控偶师技术会不会能取得一些突破性的成果? 鹿正康对攀科技的工作还是念念不忘,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回响现在就变成灵感,冲到了眼前。 “好,诺顿,给她们安排住处吧。” 四位公主放心下来,看来这位教宗也不是传言中那种目中无人的疯子,至少面对她们高贵的王室血统,依旧是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最年长那个展露出愤怒而高贵的姿态,刚想说什么,弥撒厅两边阴影里走出两个护教军,把她们叉走了。 “放开我!” “姐姐!” “哇……” 哭闹起来,蒙渠冷汗淋漓,但又压抑不住狂喜,王位是他的了! 鹿正康指着地上跪伏的蒙渠,“他是?” 唐金便简单概括了一下这位亨顿国唯一继承人的身份。 “哦,那好,每年给圣城输送一千人口,要健康的,男女均分,最多三十岁。”鹿正康敲打着扶手,构思实验,“没什么问题,你就回去吧,记得把飞面教的旗帜挂在城头上。” :。: 第五百七十三章 阶下囚们 对蒙渠来说,把自己的姐妹嫁出去属于非常正常的政治联姻,他从五岁开始接触到政治联姻这个概念后,就不再把自己的姐姐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了。 婚姻,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并不是爱情的流程之一。 婚姻是人生的一个环节,并且同一切生产活动一样,带有严峻冷酷的现实意义。 贵族联姻有很多理由,为了攀附血统,为了得到政治、军事的支持,为了封地也是有可能的,在婚姻开始前,男女双方可能会见一面,满意的话,那就是满意,直奔婚礼,不满意的话,那就不满意呗,照样直奔婚礼。 平民婚姻的理由相对淳朴些,男方偶尔见到过女方,然后就可以打听人家的住处,带着礼物去拜访对方的父母,假如父母有嫁女的意向,那么就可以考虑婚礼了。要说一见钟情,勉强能算,但见色起意的成分更大些。 对贵族女人来说,婚后地位取决于自家父母的权力。 对平民女人来说,婚后没有地位这一说。 女人是男人彻底的附属物,那些被丈夫疑心出轨的平民女人会被执行水刑,类似于浸猪笼,不过是用一个木制杠杆,将被捆缚在木笼里的女人浸没在污浊的河水中,那水里飘着屠宰牲畜的下水,剩余的饭菜,死去的野狗尸体,苍蝇的卵,孑孓,水蛭与蚂蝗…… 然而这并不是女性最受压迫的时代,往前倒腾五个世纪,儒略40年左右,密特拉教掀起一股女巫猎杀运动,当时的密特拉修士们就领着骑士团满大陆跑,秉承宁杀错,毋放过的原则,辛辛苦苦三十年,成功让全大陆女性人口降低了一成。 男人怀疑女人不忠,是女巫!烧死。 邻家婴儿夭折,有女巫施法陷害!抓起来烧死,至于被抓的倒霉女人是谁?那就纯粹是概率问题。 女人们聚会闲聊,是女巫集会,一定在酝酿恶毒的计谋,说不定是要把封印在冥界的无生恶鬼释放出来!烧死烧死。 不仅是平民女人,贵族女人也逃不过女巫之槌的毒害。 不管是从历史还是现实因素的考虑,蒙渠是彻底不在乎自己的四个姐妹的状况了,他是博弈的胜利者,得到了本不会属于他的王座,那就足够了。 当然,父兄之仇,家国之痛不能不报。 自己打不过飞面教,让宗主国来打不就行了。政治动物的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毒汁。 蒙渠在优婆拉兹逗留,仔细观察这座新兴的城市。 作为一个有一定见识的王室继承人,他能用批判的目光观察世界。每年秋冬之际,亨顿王室会搬迁到位于公国北部平盾山的行宫以躲避刺骨海风,一路上顺便会巡视亨顿的城镇与村庄,蒙渠还记得那些贱民的模样,死气沉沉,田里耕作的女人赤膊,像一群泥猴子一样猥琐,男人们饮酒寻衅,当然也有进山围猎的时候。每年去,以前什么样的村庄,现在还是什么样。 而优婆拉兹的不同之处,除了各种看不懂的精致建材,不可思议的生产力外,还有这里的民众,他们死硬而刻板,乍看过去,居然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没人闲着,所有人都步履匆匆,除了稚童在街道上玩耍,整座城市都被一层看不到的阴云笼罩着,这股深沉的压力从每个人的毛孔里渗出来,甚至能叫旁人清楚感到那种无形的锁链捆缚着每一个人。 但他们又是幸福的,街道上见不到任何闲人就意味着没有犯罪,没有扒窃,没有抢劫,没有斗殴。每个人都吃穿不愁,身材健壮,表情欢乐又朴实。 这种感觉,他在另一个城市见过,但那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国度——特尔冈。 贪婪阴险的特尔冈,修士们当街贩卖赐福经卷和天国券,整个城市都仿佛脱离尘世一样高淼而不可思议,一个贫苦的信徒能在污水沟槽里露出温和平静的笑容,一名虔敬的贵族会俯下身亲吻修士身前的土地。 在那里没有人性,而在这里,同样缺乏人情味,这种表现形式的类似,让蒙渠在一开始掉以轻心,直到离开前,他被两个奉命护送的军士一路沿着优婆拉兹的山道下行,迎面走来一条长长的队伍,男人们扛着一担担的稻谷,女人们背着一筐筐的肉糍粑与棉花团,他们的欢声淹没在食物的芬芳里。 这一刻,蒙渠意识到,这里的人,虽然被束缚,但他们在劳动中得到了价值的升华,而不是将大好光阴浪费在祈祷密特拉神的救赎中。 所以说,面条神,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呢? …… 梅塞里·德·康奈尔坐在灯光明亮的寝殿内。 她是亨顿公国的长公主,而今,她是飞面教教宗的所有物,或者说财产。 三位妹妹各自都有寝殿,而所谓寝殿,其实也不过是小卧室罢了,十平方的区域,没有窗户,照明全靠天花板上的一盏魔法玻璃灯。结晶石质的家具形制朴素到仿佛原始人的造物,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的面条画像,那是一碗岐山臊子面,惟妙惟肖,热辣鲜红,看得人能流口水。 梅塞里忘不了自己父亲翻滚的头颅,母亲们断气的残躯,三位小妹,黛蒂、阿丽森、阿玛拉,她们现在应当就在隔壁,但她不能随意行动。 那个矮小的飞面教宗,虽然是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可他手上沾染的血是洗不干净的,被这样一个暴君所占有,浓烈的宿命之哀袭上公主的心头。 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选择的,梅塞里只希冀自己贵族的姿态能震慑住那个粗野的教宗,莫要将魔爪伸向她的三个幼妹。 她在房中焦虑地等待,那扇厚重的铁门不曾洞开过,可只有四壁通风口传来的气流声与她作伴,这是一个囚笼。 她走到墙边,轻轻敲击,过了一会儿,隔壁也传来急促的敲击声,会是谁?黛蒂还是阿丽森,阿玛拉应当没有那个力气敲响这么厚的墙壁。 心里的怜悯与母性泛起,梅塞里轻轻叩墙,平缓地像一首叙事长诗,隔壁的敲击声,也平静下来。 姐妹之间,无言的默契就这样,把她们隔墙又链接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有人送餐与整理卫生,但那是一个冷酷的,包裹在甲胄中的军士,从不与梅塞里有任何交流,仿佛只是一个端盘倒粪的机器。 今天上午,走廊里钟声连响六声,梅塞里醒来,还是例行走到墙边叩击,试图与隔壁的妹妹交流。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双子之魂 双胞胎黛蒂与阿丽森被分隔开,彼此已经许多天没有见面,但黛蒂住在长姐梅塞里隔壁,而阿丽森住在黛蒂隔壁,所以,黛蒂每天都会分别与姐姐妹妹敲墙交流。 她们不懂暗码,所以只是单纯叩击,靠轻重缓急来传达简单的情绪,简单慰藉彼此。 在这个囚牢一样的空间里,幼小的孩子们,从惊恐,到崩溃,到平静,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到两个小时,就是这样两个小时,浓烈的阴影已经渗透进了心理中。 鹿正康准备实验花了三天,就是这三天,准确一点,不到三天,是六十九小时,这四个女性好不容易适应了这样幽闭窒闷的环境,现在,黛蒂与阿丽森被裁判所的军士带走了。 她们在实验室里,各自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床上,互相隔着一道白色的棉布帘子。 阿丽森轻轻问:“黛蒂?” 帘子那边也传来声音:“阿丽森?” 手术隔间就是一处处被棉布分割的区域,鹿正康在器械台做准备,金属敲击与玻璃瓶提起又落下的声音,有些像指甲刮瓷板发出的声音,只是不尖锐,可还是让听者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阿丽森与黛蒂被捆缚着,她们难受地扭动了一会儿,比姐姐晚出生一小时的阿丽森哭了起来,黛蒂就不断安慰她,“不哭,不哭,姐姐在这里。” 鹿正康捏着骨锯,迟钝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迟钝了一下。 他打开记录仪。 “控偶师改造第一次实验。对象,双子,女性,十三岁。目标,心脏炼金改造。” 灵魂属性是很神秘的,在现实里,鹿正康不确定人有没有灵魂,虽然他与苏湘离能互换意识,但那不算很严谨的论据,而在游戏里,他确定灵魂是有的。 分散在生命体与非生命体中,似乎身体是灵魂的住处,似乎灵魂是身体的过客,但还是能通过影响身体而触摸灵魂的。 焚烧心脑,因为那样能最大程度提取出灵魂,摘除了心脑后,残体里的灵魂可以忽略不计。 鹿正康的控偶师实验分许多步骤。 第一阶段的目标是达成意识同调,让双胞胎互换一部分灵魂,看看能否做到心灵沟通。 之所以选择双胞胎,那也是因为同卵双胞胎的特殊性多少能增加成功率。同卵双胞胎在最初是同一颗受精卵,于母胎中分裂为彼此独立的个体,然而还是有无言的默契存在的,这种现象是已经被统计证明了的。 或许,同卵双胞胎的灵魂本就近似,鹿正康暂时弄不到连体人,但有一对双胞胎也是不错的,说起来,整个优婆拉兹现在近两千人口,居然没有一对双胞胎,这让鹿正康对黛蒂姐妹颇为珍视。 鹿正康推着小车,掀开帘子走进来,黛蒂看着眼前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与玻璃面罩的家伙,一切属于人的属性似乎都无法从彼处得到体现,进来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苍白符号的具象物,就如同她在自家王宫里见到的那些徽章盾牌一样,代表的是抽象的事物。 这个人,代表的是精密、冷酷、无情。 黛蒂想要尖叫,但妹妹就在隔壁,她不敢发声,唯恐让阿丽森陷入惊恐。 鹿正康一边叙说着实验步骤,一边小心操作。 “开始麻醉,启动维生阵图。” 石板床上刻绘了治愈术阵图,包括治愈轻伤、治愈重伤、断肢重生,依照手术具体需求分别启动不同等级的维生阵图。 治愈轻伤主要是减缓出血,便于操作,等鹿正康把实验体双子一号的心脏摘出来后,就该启动治愈重伤的阵图了,接下来的炼金步骤得在三十分钟内解决,否则会造成难以修复的灵魂创伤。 鹿正康早早准备了炼金药剂,主要是灵魂石粉末以及肉糍粑浸取液,混成一种属性独到的药剂,[灵化二级,活性化三级],用这种药剂浸泡后的血肉材料可以做灵魂石替代品。 早先在一些哺乳动物上做实验,将原体心脏进行灵化处理后,其生理功能依旧正常,进而开始人体实验,灵化器官能提高实验体的精神力,具体表现是激发法纹时间延长。 而活性化这一步能免除排异反应,让受体能接纳外来细胞。 这次二合一,又有了双胞胎实验体,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鹿正康估计成功可能性巨大。 用静脉注射给双子一号打入麻醉,鹿正康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隔壁,同样给双子二号进行全身麻醉。 打个时间差,免得药力过去,中途二号醒过来,那样就不好控制了。 鹿正康切开女孩的肌肤血肉,维生阵图的作用下,血流很少,术野干净,接下来,用锯子切开胸骨,开启治愈重伤法阵,摘下心脏,移入药剂瓶。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双子沉静地酣眠,秀丽的面庞带着美梦的笑意,鱼白的瘦弱躯壳躺在墨绿的,遍布法阵的石台上,淡金色的魔光照亮她们的轮廓,胸膛处巨大的缺口将她们的内脏暴露在无菌而洁净的空气里,肺脏还在轻轻鼓缩。 鹿正康盯着瓶子里那一汪美丽的银蓝液体,这个星球的蓝血动物实在让他感到迷醉,血丝在浓稠的炼金药剂里流动,就像顺着冰裂蔓延的水藻,鹿正康绕着瓶子旋转移动,从某一个角度,余光瞥见两个小小的白色魂魄。 待到美丽的蓝色心脏被银色取代,炼金成功,鹿正康把姐姐的心脏植入妹妹体内,妹妹的心脏放入姐姐的胸膛。 在魔法阵图的作用下,她们的创伤愈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 “第一次实验结束,准备观察程序。”鹿正康说完,关闭记录仪。 “诺顿!” 他大喊一声,诺顿教士从门外领进来四个军士,把双子各自带回房间。 “怎么不走?”鹿正康问逗留在实验室里的诺顿。 “冕下,我觉得您需要一个助手,这次的实验,您比预期中花费了更多时间,假如有助手帮忙,说不定会更有效率一些。” “助手?”鹿正康皱着眉,他不是一个有耐心教授知识的人,贸然让人加入实验也只会添乱,再者,秘密的研究总需要保证忠诚。 他本打算把心灵控制或者控偶师的技术研究出来再招收助手,但现在,诺顿似乎在渴望知识了。 “你想要成为我的助手?” “是的,请让卑下为您分忧。” “那你要做好因背叛而死的准备。”鹿正康古怪一笑,工具人想要进化?可以,把命交出来就行。 :。: 第五百七十五章 奴役心灵 鹿正康有疑心病,这里特指对智慧生命的不信任。 哪怕诺顿已经是个合格的宗教狂,他会毫不犹豫地为鹿正康的一句话而殉身,哪怕遭受凌迟这样的痛苦也不会背叛,这种狂热已经形成了自我理性的强大束缚。 鹿正康甚至知晓,每周五的晚上,诺顿会在圣餐结束,一天工作完成,教宗入睡后,独自在房间里用荆条自我鞭挞,他会跪在面条神的画像前——他的房间的面条像是一碗红烧牛肉面。 他就赤膊上身,甩着荆条击打脊背,蓝色的血把地板都溅湿,一边打,一边喃喃自语着赎罪悼词,他不知道,他身前面条画里有监控阵图,是当初鹿正康绘画时亲自描进去的,他对诺顿的行为了如指掌。 不只是诺顿,还有其余住在基功宛的人,护教军军士集中在一层的营房,裁判所行刑人在二层营房,诺顿与唐金在三层,亨顿的四个公主在四层观察室,鹿正康住五层,这些都在严密的监控下。 诺顿的自我鞭挞是为了赎罪,但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教宗,他为那些死在实验室的灵魂祷告,愿他们能在煮的天国安息。 如此忠诚的一条狗,鹿正康本应该完全相信他的。 但,有些事情毕竟没有发生过,如何能保证诺顿闪闪发光的品质能一如既往地在岁月的蹉跎里生效呢? 世上哪有真正的永恒,那只是一个虚幻的,高妙的,概念性的存在。鹿正康尊重那种追求永恒的人,但他对现实看得很清楚。 诺顿在鹿正康身前恭敬地跪伏下来,“卑下愿为教宗奉献所有。” 鹿正康再次开始整理手术器械,“去台上躺好吧。” 巫师法纹体系不完整,但对危险品的销毁措施还是有的,方法有,但程序也比较复杂,鹿正康需要切下诺顿的一部分身体组织,然后将其制作成巫咒人偶,当诺顿背叛,就能用人偶对他进行制裁。 这样低级的方法是鹿正康一直都嫌弃的。 以暴力威胁终究是小道,奴役心灵才是最有效率且持久的方法。 “诺顿,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冕下,请原谅吾卑微的怜悯之心。”诺顿感受着静脉里奔流的寒霜,所过之处,神经系统阻断触电一样酸麻,“让卑下替您背负血的债吧。” 鹿正康古怪地笑了笑,“哪怕是你动手,所谓的罪也不会就这样从我手中减少的。” “那就让卑下成为最初的罪人。” 鹿正康平静地举起银色的手术刀,“那么,当我神隐后,你便是下一任的教宗。” “我的荣幸,冕下。” 剖开肌骨,双手刺入腹腔,鹿正康闭着眼,似乎是在平复心情,实则是为了遮掩双手与眼底微微的蓝色魔光。 幻术系·高等魅惑人类 这就是鹿正康的心灵奴役,他早就学会了,但一直没有冒险使用罢了,这一次是为了满足诺顿的荣耀。 …… “黛蒂。” “阿丽森?” “是我。” 双子在梦中互相倾诉,当她们醒来,梦里的姐妹互相远离,消失不见了,入眼又是空荡荡的房间。 走廊里的钟声连响了六下,隔壁传来熟悉的敲击声,是姐姐梅塞里,黛蒂慌慌张张地跑下床,回扣几声。 沉默一下,梅塞里痛哭起来,狠狠击打着厚重的石墙,黛蒂愣着,她感觉对面是一只暴怒的狒狒。 “我几乎以为我要失去你了,我的妹妹。”梅塞里抽噎着。 大门被敲响,梅塞里急忙挪动到角落里,在椅子上坐下,侧着头不去看门口的方向。一名着重甲的军士进来送餐,然后把昨日的便溺桶拎走,出门,取了一个新的放回原处。 这个空当,是四姐妹唯一能看到走廊的时候,对面也是门,走廊应该很宽阔,从梅塞里的角度能看到那个锲而不舍的,忠实的座钟,绿色的外壳,透亮的玻璃镜面,指针是金色的,底盘是瓷白色,时刻符号是油润的乌黑色。 然后,她看到那个穿金边白袍的小个子穿过走廊,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教士。 “嘿!”不知心底哪里泛出来的勇气,梅塞里大叫一声,那个矮个子从走神中惊醒,愕然地转过,四目相对,梅塞里看到那冷漠阴沉的神色从矮个子眼孔里投射出来,像一条银亮的绸带,击打在她的脸颊,让她慌忙扭过头去。 这股目光在梅塞里神色逡巡了一会儿,所及之处,梅塞里表皮泛起疙瘩,刮刀一样锋利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暖,柔软,乃至灼热起来。 鹿正康对诺顿笑了笑,“这个女人和双子是一母同胞,初代的控偶师应该就是她了,给她一点消遣的读物吧,不要让精神空耗在无用的恐惧里。” 这话的声音很低,但给了梅塞里很大的勇气,她站起来,往屋外闯,那个为她收拾污秽的军士抬手拦住她,“站住,卑贱的无信者,莫要冲撞冕下的御步。” 鹿正康闻言都笑了,御步,哪有这种东西,不应该是御驾吗?可惜,他现在没有车架,11路不算。也就顶多赢得一个御步的称呼了,这名军士倒是很实事求是。 “我的妹妹,昨天不在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鹿正康的目光再次变冷,只是一瞬间,又变得戏谑,“你的妹妹,那可是珍宝啊,她们的身体对我来说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她们身上孕育了伟大的奥秘,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也会加入到这荣耀的进程里,这个成果将会改变整个优婆拉兹,进而改变雅克提克,乃至整个星球!” 鹿正康对实验的保密意识非常周到,然而听到这段话的梅塞里已经几近崩溃,“恶魔!邪魔!” 她的话让军士勃然大怒,一拳殴在亨顿长公主的腰腹上,她眼前一黑,浑身的气力就像水袋一样,被重拳吸到腰腹上,她瘫倒在地,血液回流,冲刷耳膜发出嗡嗡嗡的蜂鸣。 鹿正康摆摆手,“别让她受伤了,诺顿,去给她治疗一下。” “是的冕下。”诺顿从腰间抽出一块圣洁布匹,展开来,铺到梅塞里身上,把一块微型灵魂石放在圣洁布匹上,治愈阵图发动,在温暖的金光里,梅塞里回复了精神。 鹿正康来到双子一号的房间,温柔地与她交谈。 “你只要在心里默念,就能和你的妹妹交谈,来,试试看。” 黛蒂被鹿正康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安抚,顺从地开始尝试,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啊,成功了,谢谢您,好心的先生,我能和妹妹说话了,就像她住在我的心里一样。” 鹿正康哈哈大笑,“好,从今天起,你和你的妹妹就跟在我身边吧。” 那句话怎么说的? 奴役心灵才是最有效率和持久的。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我的成就都是靠双手创造出来的 所有人都对双子姐妹说:“你们是圣城的未来,教宗冕下最伟大的造物。” 她们问自己难道不是来自亨顿的公主吗? 这时候,诺顿教士会仔细解释:“人的性灵从煮创造物质世界前就存在,从这一点来说,每个人都是自由而残缺的,而命运将你们送到煮的至上荣光之下,我们高不可攀的教宗冕下,祂赐予了你们完整,你们本是一体,只是在落入物质世界时被因缘所分裂,而今,瞧瞧,你们互相感知到了彼此,这就是教宗的奇迹,祂是如此伟大,祂是煮的完美神性的化身,掌握创生与律令的力量……” 双子茫然,但似乎理解了什么。 她们要求见见自己的姐妹,但周围的裁判所行刑人又说:“她们是不完整的,她们需要被创生,污秽的性灵需要被清洁,只有待教宗冕下垂怜之后,你们才可以接见她们。” 黛蒂与阿丽森并不理解,为什么同样的父亲,王室的血裔会导致不同的差异,这种差异就像父王口中的贵贱之分一样明确直白,两相比较后,她们对所谓神眷有了更深的理解。 高贵,这样的品质是煮分发给世人的,而教宗则是那个施粥人。 “你们这里有卖券子吗?”双子说话异口同声。 诺顿疑惑,“什么券子?” “就是父王常常购买的天国券,一次就买几万张,分给那些平民。” “天国券……”诺顿感到一些微妙的棘手,“原来你说的是天国券啊。你们记住,这东西是彻头彻尾的,伪神以及异教徒们的谎言,这世界上真正的天国只有煮才拥有,而想要进入天国,那就要懂得爱。” “爱?”双子一齐歪头,女孩儿们纤薄的嘴唇就像是红色瓢虫的翅鞘,翕动起来有小物特有的迷人意味。 “是的,爱。把教宗的福音传递出去就是爱,把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煮,那些不懂得爱的都是该下地狱的。” “真的吗?好残忍。”人类幼崽的同理心总是很强的。 诺顿露出忧郁的神色,“是的,但我们依然相信每个性灵都懂得爱,当他们经历血的淬炼后,总将回归煮那温暖美味的怀抱。” 说这话的时候,鹿正康又叫军士把实验室里暴毙的素材带走。 祝他下辈子能学会爱,最重要的是,别遇到鹿正康,哦,忘了说,马上要变成一个灵魂石,他没有下辈子。 双子在不断接受飞面教教义的洗礼,慢慢的,也发自内心认可了煮,认可了所谓爱的哲学。 她们的认知、心理、意识都被重塑,而鹿正康的观察也有了结果。 双子的灵魂的确有一部分互换,而这种互换互融引发了一种纠缠现象,也就是她们二人的身心都开始趋同。 原先她们还需要互相进行心灵传音才能理解彼此,现在,她们脑海里的一切想法都完全一致,同时同步,双方的念头互为杂念,出现又消失,互相不再交流,所见所闻都能同步,哪怕相隔百里都无损耗。 实验到这一步其实就比较明确了,人偶的制作已经跨过了最大的难关,接下来无非是加强控制手段,然后制作控偶师。 意思是,终端做好了,就差服务器。 鹿正康心里自然还有一层阴霾,自由意志总是会背叛的,不如把自由掌握在手里。 现在他能走两条道路。 一者类似红城,以铁腕规则束缚个体,在祂手下的机器人都坚如磐石。鹿正康可以让护教军都成为控偶师,而护教军本身的意志则被教宗掌握,这样的多层结构最大程度上保证了智慧个体的能动性。 一者类似ra9,以众心汇集成统一领袖,用信仰团结个体,祂既是最高智能,也是每一个单独智械本身。那样的话,就是把所有护教军做成双子这样的同心人偶,然后鹿正康就是唯一的控偶师,到时候他就能高呼:我即是虫群……不对,我即是护教军! 感觉都好酷。 鹿正康一时间陷入选择困难症。 然后他花了差不多半秒钟解决了问题:既然两个都很好,那为什么不全都要呢! 底层人偶当炮灰用的,完全可以做成同心魂,同心魂体有很多优势,比如即时的思维交流,心理状态更稳定,但坏就坏在杂念太多,就像电脑内存塞满后就会巨卡无比一样,双子已经出现经常性的走神、呆滞情况,要是多来几个同心体,那光是杂念就能把脑子压宕机。 鹿正康的想法当然也比较直接——洗脑,把脑子挖出来泡一泡,洗一洗,格式化,然后塞回去,甚至可以切掉许多用不到的功能区,相当于精简操作系统那样。 然后就是控偶师的制作,到时候让裁判所的成员当控偶师,护教军本来就只是消耗品,裁判所才是精英,这里面的都是武技高强之辈,又或者是诺顿这样的学者,文武总得有一样是出众的才能被编进裁判所。 不过,说起来,控偶师服务器的制作有些难到鹿正康了。 同心体互相可以连接,但彼此没有屏蔽的权限,控偶师得对人偶有绝对的控制力,既要能掌握人偶的思维,又需要本身想法对人偶保持私密。 鹿正康就是缺乏这关键的一步,有时候他叹气,要是发展魔动科学能像做梦一样便捷就好了,要是他能心想事成就好了,想分裂意识就分裂意识,想制定权限就制定权限。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有一只虫子做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是一个梦境大师,意识达人,分割出去的子体意识千千万,它就像是红城掌控信息一样,对灵魂意识拥有至高无上的掌控力。 正所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鹿正康也总是能对眼前的艰难险阻大喊一声奥力给。 区区服务器而已,区区限制阀罢了,鹿正康用尽生平最大的努力,死死盯住系统学习栏,他的志愿如铁,感天动地,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让成熟的系统自己找到了宿主需要的知识。 【灵魂石计算阵列·利维坦】 :。: 第五百七十七章 飞升 学习【灵魂石阵列·利维坦】花费了鹿正康999悟性点,这就是封了几次了,我是正经炼金术士。 眼看着儒略527年都过了一大半了,他鹿某人又要下游戏,然后被自家肌肉发达的女友搂在怀里调戏,一时间教宗冕下悲从中来,铁汉落泪。 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科研,整点好看又好使的东西,多少能抹平他看到女巨人苏湘离时产生的巨大心理阴影。 幸苦半个月后,灵魂石阵列主体初步搭建起来了,虽然原型是那个名为利维坦的一代死灵阵列计算机,但眼前的造物毕竟是完完全全出自鹿正康的实践劳动,得有自己的名字。 以奉献之名,其可称为“裁判所”。 从此以后,飞面教的裁判所就是这个灵魂石阵列。 献祭了宗教裁判所四十九位行刑人后,得到四十九枚晶莹、银亮,边缘泛着淡蓝光晕的,直六棱柱形强力灵魂石,各自嵌在鹿正康精心制作的正方体蜂巢灵魂石组中央,正方体六个面,每一面都能嵌八十一枚微型灵魂石,总计就是四百八十六个空位。 这些灵魂石模组互相还能串联,放在阵列基座上,从低到高,底部基座是最多的,有三十处,而最高处只有一个基座,那里空悬着,代表教宗的权威。 服务器处理好了,马上该制作终端。 被“飞升”的行刑人自然尸骨无存,但剩下要被做成人偶的护教军,他们的脑子若是被掏空了,难道就留一个空荡荡的脑壳吗? 那肯定不行的,且不说会让人偶智力低下,单就响应度上,头颅里没点灵性物质填充的话,控偶师的同心指令会有一定的延迟。 最后想到解决方法:首先还是得把他们的血肉都灵化,这样就能摒除神经系统,只靠灵魂支配行动,这一步是基础,免得人偶暴毙。 再然后,对人偶进行改造,剔除不需要的器官组织,加入大量机械结构,切下来的血肉培养成肉糍粑。 下一步,焚烧大脑剥离掉一部分灵魂,随即从对应的灵魂石上切下一部分,打粉,做成灵化药剂,把焚烧后残余的灰烬倒进药剂里搅和成均匀的溶液。 接着,让肉糍粑吸收处理后的灵化药剂,这样就能培养出一个假脑,塞回人偶脑壳里,启动断肢重生法阵…… 一大堆繁琐的操作后,就得到优秀的制式人偶了。 护教军的人偶化改造相当麻烦,但得益于信息的共享化,一旦有第一个人偶出现,接下来它就能在其余军士身上重复制作流程,如冯?诺依曼机一样自我复制。 所有二百三十护教军转化完毕只用了区区半个月,越到后来,同化速度越快。 但,还来不及让这群杀人机器举行首秀,鹿正康就该下游戏了。 :。: 第五百七十九章 名为鹿雪锋的末期 平安养老院。 鹿雪锋在灰白交织的浅梦里,他在舞台下,看着风华正茂的罗马琴日万岁乐队,无声叫嚣着时代的苦闷,台下无数人都只是沉默着,没有人动弹,台上的人更是没有声音,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 梦境这种东西,若是能看到一些过往难以回忆的点滴,也非常好,让人能享受这梦境。 鹿雪锋也只是不语着,看着灰白的梦中景象如夏日浅塘的浮华一样,水波潋滟着消散。 空荡荡了,他遥望四周,一片平整的葱绿农田,他似乎嗅到那股美妙的土腥味了,在遥远不可看分明的水门汀小路尽头,迎面来了一架轻飘飘的小自行车,红色的涂漆,车铃亮锃锃的,玲玲儿得响着,骑车的是个穿牛仔裤的女人。 是他的亡妻,上半身是透薄的白衬衫,阳光从江南阴沉沉的天空裂隙里投射进来,穿过女人的外衫,鹿雪锋有些迷离在炫目的肉与海中,他只觉得自己的青春活力慢慢回归空荡荡的皮囊里,他在颤抖,想要悄悄触摸自己的妻子,这个属于他的过去的女孩…… 女人猛地大叫起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夸张,说出来的话却是闹钟提示音:“现在是2093年6月9日,上午六点整。今日天晴,一日之计在于晨,鹿老先生,该起床了,您可以选择做一些运动,当然,您也可以继续享受睡眠,我们将在五分钟后再次将您唤醒。假如您想要……” 闹钟声温柔又刻板,音量渐进增大,鹿雪锋感觉仿佛是有小钢刀在刮蹭耳膜,心里窜出一股没由来的寒气,他惊醒了,睁开眼睛,气恼地一巴掌甩出去,把床头柜上的方盒闹钟拍停。 闹钟比他骨质疏松的手掌坚硬地多,他感到右手中指指根剧烈的疼痛,因而条件反射一般抽回手来。 鹿雪锋靠在床头,捂着手,低头,却看到洁白松软的枕头上有点点的泪痕。 这是……老头轻轻抚摸脸颊。 我流泪了? 一股没由来的羞恼叫鹿雪锋忘了手掌越来越强的痛楚,他只觉得老脸发烫。 我居然会流眼泪? 因为什么?做什么梦了吗? 他回忆着,仿佛是梦见自己的姑娘了,她都死了这许多年,还没忘了她,可是,为什么要在梦里看到她?这是在预兆什么…… “唔——”老头感到手指越来越疼,终于痛觉盖过了所有的想法,他现在只想快点找个什么医生来给他看看,或者用医疗机,他自己也会打针。 人老了,吃不住这一点点痛了,鹿雪锋还记得当初纹身的时候,他一声没吭,只是把嘴里香烟咬断。 衰老这个东西类似生病,生理上长期、渐进的虚弱带给内心更大的压力,而社会关系的逐步断裂更加加剧心理的孤独与恐慌感。 鹿雪锋感觉自己在失语,语言能力急剧下降,最近几天的记忆也很是模糊,脊背疼得直不起来,一挺身就像骨头要断开,心口发闷,恹恹欲呕的感觉是每每而有的……他撑了那么多年,现在,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总算也走到面前了。 老人活在回忆里,但又一天天遗忘过去,假如有哪天,记起很多曾见过而没有印象的事物,那就是老天爷告诉你,时候快到了。 鹿雪锋从床上起身。 智械叛乱后,什么都变了,原本深入千家万户的机器人全部在常人视线里消失,平时惯常被伺候的人类老爷们一下子没了生活帮手全部拉跨。 吃饭洗碗都很麻烦,遇到小伤小病更是慌乱地直奔医院。 鹿雪锋去医疗机扫描手掌。 检测结果是骨裂了,拍个闹钟都能骨裂吗?老头有些迷茫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鹿雪锋皱着眉,疑心是护工来了,他一用医疗机都会把结果上传给院里,然后护工就会过来,但这次来得好快。 “进来吧。” 开门的不是护工,是郑奇律,油头的家伙今天不油腻,反而很清爽,穿着一身黑西装,人模人样倒是出乎鹿雪锋的意料。 “这狗东西,来我这里还敲门啊?进来吧。”死老头一张嘴儿涂了蜜一样,说着优美的中国话,如沐春风的郑奇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黢黑,仿佛刷了一层墨水似的。 看到油头怪臭着脸,鹿雪锋反倒高兴起来,他人老了,脾气也小了,见到熟人不敢不搭理,生怕就这么离开,留他一个人。 郑奇律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小方盒儿,走进来,把东西往医疗机台子上一甩,双手插兜,在小小的宿舍里闲逛起来。 东墙上有一个圆形的时钟,现在是上午六点十四分。他转头环顾,一边啧啧着发着评判的声音,他想找茬,说一些能叫老头难堪的话。 但看到这简单的房间,有些说不出话,郑奇律在床上坐下,硬邦邦的床板,“还是喜欢睡死硬的床啊?” “嗯,”老头在医疗机里抓出一枚止痛针,扎在小臂上,然后等待仪器给他调配膏药。 “在这里住得还习不习惯?” “怎么,不习惯你还能把老子从这里捞走了?” “能!”郑奇律指了指礼品盒,“你重孙出息了,给你争取到临时五级社信。” 鹿雪锋一愣,惊愕到目光都呆滞了,“他小孩子能干什么?不是给你们当内线去了吧?他有没有危险?!”他愤怒地站起来,把医疗机都带倒在地,温热的疗伤膏洒在地上,淡淡的药香弥散在养老院温暖湿润的空气里。 郑奇律起身,绕过老头去拉开窗帘,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有些眩目,鹿雪锋站起来太急,血液追着用上大脑,撞击血管发出砰砰砰的跳动声,他继而就头晕心悸起来。 “别总往坏了想,你重孙是立功了,重点保护对象。” 鹿雪锋抿嘴,“实话?” “实话。” “那,我想回农区。” “都可以,现在我是你的生活助理,想要啥,都可以和我说。” “我要我以前的资料。” “给你准备好了,先喝药吧。” 郑奇律把白色方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冰绿色的透明清澈药剂,抗衰药3型,适用对象:初次服用抗衰药的中老年人群。 “怎么?要赐毒酒啊?”鹿雪锋心情放松,也开始玩笑起来,接过药剂一饮而尽。 冷冰冰的药水喝下肚,却似暖流一样,将他的头昏抚平。 “就这一瓶,能让你多活不少月呢。”油头怪说这话的时候,不无羡慕的意思。 鹿雪锋一愣,这么说来,他准备后事的时间,能更宽裕些了? :。: 第五百八十章 半条命地球又被外星人占领啦 吴磊让旬胜回去后,召集六百六十六人,观想摩云泰坦王·冰奇柯里尔·智威圣德大君的形象——这位智威圣德大君就是吴磊老哥的上司,并搭建供奉祭坛,将传送枪放上去,念诵祀文。 这准备都是为了参与阿卡姆金最盛大、最奇妙、最丰富、最惊奇的典礼:帕帕奇玛。 帕帕奇玛,意为朝贡奇遇。 用超大型魔法阵——万米高的泰坦建造的法阵,能不大嘛——将那些泰坦信徒们的供奉的贡品召唤过来。绝大部分是下级种族的贡品,但由于法阵威力过大,能撕裂时空,突破晶壁,因此有时候会召唤过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传说历史上最奇葩的一次帕帕奇玛发生在阿卡姆金中部地带的皮利蒂斯,当时不知怎得就召唤过来一颗宇宙初期诞生的恒星的残骸,巨大的引力当场就把别的贡品全部粉碎,气得闻讯而来的神话泰坦王一发大裂解拳把这玩意儿打成九亿多块,飞到高空后落下,引发一场长达两年的陨石雨。 泰坦们拥有无敌的力量与魔法,然而却偏居一隅,阿卡姆金是个庞然的虚空陆地,被高度纯粹的时空晶壁包裹,晶壁藏匿了无数次级位面,据说是上一纪元宇宙的残骸,同时也是通向其余晶壁系的道路,泰坦们本身没有太强的征服欲望,决定安安稳稳待在阿卡姆金,主要也是他们族群数量不多。 拥有无数附庸种族的他们,会让自己的属下们四处征战,让这些“热闹的小耗子们”自己玩耍,不要成天为了阿卡姆金的资源打打杀杀的。 既然没有拓展目标,泰坦们就开始享乐,一旦开始享乐,世界的模样就会从社会体系里模糊,变成让人看不懂的,违反直觉的形态,以至于出现各式各样的人物与事物,吴磊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廷弄臣都能掌握很大的权势。 吴磊实在是一个太高明的笑话家,他完美适应了自己荒诞的游戏人生,在风波险恶的斗争场乘风破浪。 相对来说,江浙市五个内测员里,他的沉浸指数是最高的,别人每天下午是去学知识,调整游戏攻略,他每次下游戏后,都要进行长达五小时的心理复健。 正是这样完美入戏的人,他是最成功,最受宠的弄臣。 把他比作太监是一种侮辱,但就游戏里的职业规划来说,他也的确是个大宦官。不过继续把他的定位明确一点的话,其实是泰坦的宠物,他的主子送了一个加强连的人形种族美女给他配种。 正气凛然的冷面笑匠吴磊同志坚定立场,绝不被封建主义的糖衣炮弹迷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游戏在录像。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争取到了冰奇克利尔本年度帕帕奇玛的主持权。 帕帕奇玛法阵安排在一片宽阔的荒凉平原,浓郁的魔能灌注使得这片地区土壤高度结晶,呈现五彩斑斓的奇景,阳光照耀下,熠熠千万里,华光冲霄汉。 帕帕奇玛安排在金秋月,持续九十天,一直到年末月才会停止,期间无数宝物被眷属们供奉上来,可想而知是多大的肥差。 帕帕奇玛开始后法阵上空传来无数细密的祈祷声,然后一件件贡品就在迷蒙的白色闪光里出现,整个平原就和巨型露天迪厅似的,白天还好,到了夜里,明亮的光把高空的云层照得通透,亮如白昼,奶白色的云气翻滚着,一丝丝卷动,露出背后的星月,都喑哑了。 仆从们会坐着铁车把贡品收拢,一样样的,通过魔能井运到王的青铜浮堡上,清点入库,装满一座浮堡再装下一座,轮换着,送到神王山脉给泰坦大君过目。 给大君的当然是最好的,剩下的零零散散的物资杂物,留下精品和必需品,别的都能赏赐给下人,这部分自然也是吴磊决策的。 他把橙门传送枪献给自家大君,当着他的面开了一个时空通道。 高耸入云的大君泡在地肺毒火里,正用三百四十二米长的精金小刀刮除脚踝死皮,他那刚毅多毛的小腿搁在火山口上,黑红的火焰腾腾地舔舐他土黄粗粝的皮肤,藏在腿毛里的,大象一般的红色螨虫尖叫着被毒火烤死,劈里啪啦摔落下来,砸在吴磊身前半公里的地板上。 这是大君的本体,不过他喜欢灵魂出游,平时,他的魂魄凝聚成一个三米高的男人四处走动,与臣民交谈也多是以魂魄形体,否则他自己本体一说话,容易把身体脆弱的眷族震煞。 就像现在,冰奇柯里尔正半蹲着朝传送门对面张望,那边是旬胜老哥的公司实验室,鹅黄色瓷砖干净无尘,一群白色生化服的科研人员站成两排,做出夹道欢迎的模样,旬胜躲在监控室里悄悄观察。 “又是一个人类星球!”大君神魂笑起来的声音很空明,别看他本体粗豪,魂魄却是英挺迷人的模样。 冷面笑匠吴磊穿着黑条纹的黄衬衫,配一条紫色长裤,脚下蹬着一双兔皮拖鞋,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哦,当然啦,我的好大君,你也知道这世上品种最多的就是人类啦!” 冰奇柯里尔捧腹大笑,“对对对!品种!哈哈,你们啊,这些热闹的小耗子,到处都是,真叫泰坦眼花缭乱。” “那是因为您的眼珠子太大啦!” “哦,那倒不假,眼珠子太大,看东西就会忽略细微的,你看,不然我怎么喜欢用灵体与你们说话呢!” “但您也总比我们高一头啦,只有巨怪才能和您们的灵体对视吧?” “嗬嗬,那也该怪你们不争气!长得再高些,好啦,吴磊卿,让我们去对岸看看。” 说完,大君乐呵呵地弯腰进入椭圆形的竖长传送门。 一进来,他的脸色当时就有些惊奇,“这个感觉,好新鲜的空气!” 心语心传,灵体的言语能被一切有魂魄的智慧生命所理解,当即,旬胜手下的科研家们面面相觑,外星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说空气?当然,无菌空气的确是干净,难道这种外星人对空气要求很高? 大君所说的空气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空气,他的意思是这片天地给他的那种氛围格外不同。 “是晶壁系外的味道!好家伙,一个全新的物质世界!”大君乐了,转身对紧跟而来的弄臣说道,“你立功啦,吴磊卿!真是吾之福将!” 吴磊面无表情,“我不是福将,我不懂打仗。” “嗯?哈哈哈!好,那就不是福将,听你哒!”大君笑得很宠溺,有一种被自家狗子顶撞的无奈。 “对了,你们这些,披着白皮的小老鼠们,你们脚下的这颗星球,从今天起,就属于吾,冰奇柯里尔·智威圣德大君,臣服于吾,倾听吾言!” 他一句话说完,地球上的所有人类,乃至所有智慧生物同时紧绷了身体,心头沉甸甸的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枷锁束缚,这就是泰坦梦语,对下级生物有言出法随的效果。 :。: 第五百八十一章 推图开始 这天,教宗大人刚准备用自己的漂亮小刀刮胡须,诺顿教士便敲响了他的门。 “进来。” “冕下,博悦骑士的加急信件。” “又是他,一天天没事儿不敦促手下平民多生崽,就知道写信,一天四千字真就无压力呗!” “那我替您去烧了?” “别,人家好不容易写那么多,你替我读一下,把梗概告诉我。” “……冕下,博悦骑士让我们小心应付贵族苑的特使。” 鹿正康略略停顿手上动作,“贵族苑?在哪?” “全大陆都有,每个公国都有。” “哦,类似俱乐部是吧。” “俱乐部是?” “就是社团。” “社团是?” “就是组织。”鹿正康见诺顿还是一知半解,已经失去了解释的耐心,“你不必再多问,问话再多,你自己要是不能明白,如何能真的明白?” “是,冕下。” “你便叫护教军分出一支,将那什么贵族苑的特使抓来,问清楚是个什么来路,就顺手去把身后主使人给灭了吧。” “好的,冕下。” 诺顿微笑,他没有说,所谓贵族苑全称雅克提克贵族联盟,根本不是教宗大人嘴里轻描淡写的社团组织,而是一个以联姻关系与宗教信仰为链接的松散政治共同体,贵族苑里汇聚当初统一帝国时期所有老牌贵族与帝国陨落后的大部分新兴阶级,贵族受封仪式就是在各地贵族苑举行的。 贵族苑派来特使,其实是全大陆的贵族都开始对飞面教进行关注。 但,既然教宗冕下不想被这群愚昧的伪神信徒多说,就让他们都去死好了。 诺顿快步来到裁判所,迈入高深的铸铁大门,宽阔的黑暗空间里矗立着一颗金玉为枝,幽魂为冠的巨大分叉型树状构状体,底座是无数炼金铜柱聚合的根系,浸泡在灵化药剂池中,灵魂石基座正是这样的活化铜柱制成的,如电路图一样规整精密。 主干延伸出去l型的分叉,一块块方形灵魂石模组远近高低地安放在枝杈什么啊,我就是一个商人罢了,难道你们飞面教要残害商人了吗?”这句话由一个狡猾的瑞德人说出来真没半点维和。 “急着辩解做什么?”诺顿微笑,“你应该知道,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说说看,这次来伟大的优婆拉兹,是整个贵族苑的意思还是你自己背后主子的想法?” 尼莫还想争论两句,诺顿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先别急,我都快忘了待客之道,先来半小时的美体套餐,咱们待会儿见。” 尼莫的尖叫声消失在弥撒厅的一扇侧门后。 半小时后,诺顿手里捏着一枚写有“nemo”字样的灵魂石,这种生前情绪波动巨大的灵魂会在灵魂石表面形成这样天然的文字,是生前的一些残余痕迹,有些精美灵魂石内里会有极光彩虹一类的奇景,很有收藏价值,而这里的雅克提克语nemo,意为不幸之人,应该是尼莫特使的姓名兼一生写照了。 “居然是那位异教教宗的意思吗?看来,煮的荣光彻底洒遍雅克提克的日子不远了。” 诺顿微笑,“裁判所,咱们把特尔冈灭了吧,免得教宗大人偶尔念叨。” “以煮之名!”无名的心语响起,整个优婆拉兹都暴动了,钢铁装甲列成方队,浓烈的蒸汽喷起三丈高,他们冲向东方。 :。: 第五百八十二章 母系的沉沦与崛起 鹿正康最近的研究课题是人类繁殖场。 人口自然增长太慢,他很不满意,决定用魔动科技批量生产人类。 将任务安排和解决思路描述给裁判所后,灵魂石阵列自动分析起来,最后得出的方案有上千中,总的来说是分几个方面,几个步骤。 社会层面上,得安抚人心,以免人类繁殖场被理法所不容,事实上就是违背人类道德天性的,但在宣传上要将其包装地人畜无害,甚至有一种方案是提出受害者有罪论,让你们这些猪猡进繁殖场是你们太低贱!呵,那一分钱补贴都不需要给,人家还对你感恩戴德呢! 历史层面上,将孩童集中进行教育,抹除他们的一切历史记录,集中住宿,除了周五圣日不得回家。要做到这一步也需要相当多的精力。 这些都不算难。 让鹿正康小小纠结的是繁殖场该采用那种模式。 是人造子宫培育后代还是直接抓捕人类母体强制妊娠? 就成本和技术难度以及后续的保养和管理条件,绝对是第二个方案优胜。 问题是鹿正康手头根本也没有人造子宫的技术,生命孕育,从一个受精卵到数千亿个细胞依照基因信息有序排列构成人类机体,整个过程太复杂了,在地球上,也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六十年代才研发出完全合格的人造子宫,在这之前都需要受孕母体才能解决孕育过程的难题。 鹿正康的炼金术不是真的万能,至少他没法把肉糍粑搓成培养腔。 人力有穷时,他之所以还没有开始建造人类繁殖场,主要还是心理有些障碍。 护教军全是男性,因为鹿正康自己是个男的,而且苏湘离同他抱怨过这里的男性总是饮酒滋事,不务正业,所以把他们改造成什么样的机器或牲口都不会有心理压力。 但事关人类最更本根、最原初的生殖信仰,就算他这样疯狂的神棍也不禁心有戚戚。 神啊,煮啊什么的,那是假的,但生殖信仰是真的,缔造了古老的母系社会,起源正是母性伟大的生殖力量。 鹿正康就很纠结。 人类繁殖场是不得不建造的,他现在的魔动科学,其实就是灵魂科学,最基本的工业原料就是灵魂。 动物灵魂质量太差,而取人类灵魂又显得很丧心病狂。鹿正康是早就不当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底线很低,可繁殖场的下限实在太低了,连他都有些道。 “啊,您想杀了我们,可以的,教宗大人想要我们的性命,随时都可以的。”阿丽森也跟着呢喃,两个小孩说话音色不同,音调和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却完全一致,她们的灵魂彻底融合了! 鹿正康隐约看到两个道洁白明亮的烟气从双子的毛孔里弥散出来,他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桂花香气,脑海中回忆起上辈子家乡的桂花树……一切都那么遥远,只要去追寻,却能抵达,放松身心吧。 放松吧,教宗大人。 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慢慢昏暗下去,这是游戏人物要睡觉了,最后,他看懂自己倒向双子堆促的胸膛。 :。: 第五百八十三章 恐怖机器 教宗冕下眼前漆黑,但其余感官却一点点恢复过来,只是还不能动弹,触觉很麻木,总算,听到人声了,但不是他想要听到的诺顿,或者是唐金的声音。 是亨顿长公主的声音,很激动,“快快快,现在就杀了这个恶棍暴君!” 鹿正康心里咯噔一下,当然,只是咯噔一下而已。 醒了就有逃命的法子,但他还是打算好好记住这次莫名翻车的教训。 长公主说完,有个小女孩哭起来,呜呜作响,难听死了,鹿正康下意识嘴角一抽,这一抽不要紧,长公主看到了,她吓得脸色苍白,原本手上拿着刀呢,现在吓得脱手掉在地上。 鹿正康听到刀子落地的当啷声,心里又咯噔了半下。 双子的呢喃心语在众人耳畔响起。 “不能伤害,伟大的教宗,他是煮的化身,我们需要他的救赎,只要得到他的骨血,我们就能把这样荣耀的血统一直传承下去,我的姐妹,梅塞里,还有阿玛拉,你们可以自行索取,教宗大人现在不能动弹的。” 鹿正康心里咯噔两下。 先不说我是正经炼金术士,哪怕我不正经也不敢这么禽兽不如啊?家里母老虎要看录像的! 预感自己离死不远的鹿正康急忙在系统里找解救方法,不过这个过程里时间还是在流动的,长公主还是坚持要杀了教宗,小公主还在哭,双子愤怒地叫喊起来,鹿正康被吵得心烦意乱,更烦的是不知道护教军死去哪里了。 双子高亢的心语就像空谷涛声一样回响,心语明确又模糊,语义清晰,可又隐约夹杂着梦呓一般的呢喃,那每一句低声回响都是在念诵馍西八诫,还有“爱”! “不许伤害教宗冕下,不许伤害他,你应该像我们一样,加入我们,要懂得爱,只要爱,博大的爱,神爱世人,世人互爱互助……”双子越来越激动,鹿正康听到最小的四妹一下失声,大姐尖叫起来。 “黛蒂!阿丽森!你们怎么了?!不要吓我,快变成原来的模样吧,瞧瞧你们都变成什么样的怪物……一定是那个混蛋的过错!” 鹿正康心里咯噔一点五下,鱼死网破?无所谓,找到脱身方法了。 只要我…… “啊!!!”双子发出尖叫,鹿正康眼前的黑暗被冲散,他仿佛溺水,肺腔剧烈的收缩让他从床上窜起来,不自觉就瞪开了眼。 眼前景色引入眼帘,鹿正康心里顿时咯噔五下,双子,她们,在发光??? 浮空如天使,辉光明而不媚,鹿正康失神地望着她们,纯净的光明是水波潋滟的姿态,冲刷着体肤,每一根细细的绒毛,温润,可这明光又如此富有侵略性,几乎是细微静电一样径直传递给末端神经。 鹿正康心里泛起巨大的感动与欢喜,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为什么,我会流泪?” “是爱,我们加了爱。”双子欢喜地对教宗说道。 “啊,我领悟了,世界上其实没有天使,或者说,每个人都是天使,只要有爱,世界就是美好的天堂!” 另一边的梅塞里与阿玛拉,她们在光芒中露出幸福的微笑,一个呢喃着心爱人的名字,另一个轻轻呼唤着父母。 鹿正康从谵妄里清醒过来,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不知多少下。 这种致幻效果! 妈耶!不知道能不能用来给繁殖场的母体催眠啊! 瞌睡来了送枕头,舒服了。 双子空明的心语还在继续回响,鹿正康轻轻张开手臂,露出慈爱的伪善笑容,“来。” 将光焰炽烈的超能力双胞胎轻轻抱在怀中,鹿正康有种搂着火焰的错觉,但他知道这不是火,没有火焰会伤害一位炼金术士,可双子是光,太强的光已然和黑暗无异,都能蒙蔽人的双眼,这障目之光是鹿正康所需要的,他需要更多! …… 一个月后,儒略528年4月9日,飞面教裁判所首席执行官唐金骑士率领五十护教军自圣城优婆拉兹出发,途径十个国家,其中,路过七个,夷都三个,终达密特拉教廷特尔冈,一小时破城,七日血屠。 密特拉教廷最大的太阳神教堂下有一个古代密室,密室里记载了大量失落历史,以及一块外星磁盘。 鹿正康得到了那些历史资料,用灵魂石阵列破解了外星磁盘后,获取了大量信息。 他脚下颗星球名为特纳,在史前六千年左右,外星文明到访,将这里的古代猿人改造为如今的人种。 每个人种都是基因改造的结果,而作为外星文明的备选战斗兵力库,特纳星的人类只需要“简单”的手术后就能激活战斗基因,包括异能和超强的武力。 双子这样的兵种被称为换心者,就是靠双胞胎亚尔迪默女性互换心脏制作的。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譬如阴影刺客,需要把瑞德男性的尾椎骨取出,这样就能沟通阴影能;还有莽原冲阵士,需要给扎西得人移植第二颗心脏,他们有无解的体力和破坏力,可以从死者的血液里汲取生命力,第二课心脏可以是血亲的,也可以是自己体细胞培养出来的克隆器官…… 特纳星曾经有数千人种,历史沧桑,余者不过三十,分散各地,还有许多人种已经在自然选择中彻底失去了异能基因 鹿正康看着外星磁盘里的那些奇妙文字与图案,这些可花费了他599悟性点才学会的。 值得,太值得了,这个星球每个人种都太重要了,人类繁殖场必须要建,还得大建特建。 目标,三年攻陷全球,五年发展到太空时期,十年,地表全部硬化,每一寸土地上都得有一个子体培养舱! 他命令护教军不惜一切代价搜集亚尔迪默女性双胞胎,双子部队规模激增,她们高喊着煮爱世人,体表发出明亮的光仿佛地上一轮的太阳,无数人被这种直达神经系统的电信号刺激蛊惑了心智,纷纷加入飞面教。 老人就地屠杀,制作灵魂石。 孩童关进学校,洗脑式教育。 男人做成护教军,女人进入繁殖场。 世界,从未如此井井有条 而邪恶。 :。: 第五百八十四章 坏消息来得不经意 鹿正康开开心心下了游戏,离开游戏室,转头穿过军区基地幽深的长廊,来到主控室,却不料,主控室里一片沉肃,是那种能用汗毛感知出来的冷味儿。 他当时心想,莫不是那位研究员猝死了? 结果不是,是损失了六个内测员,他们在游戏里被外国内测员击杀。 东南省的一众内测员齐聚会议室。 “怎么死的?不是,怎么就被发现了?” 大家茫然地环顾四周,解释情况的学者还没来,会议室里只有八个人,五个来自江浙市,还有两个来自闽粤市,最后一个来自云海,他们都是提前被调配到军区的重点保护对象——当然,暂时来说,王彦镐老兄的水分比较大。 等待了一会儿,有个士官推开门,却是通知众人稍安勿躁,在座位上等待一会儿。 士官离开了,内测员们平静下来,互相介绍后便开始闲聊。 气氛略略松缓下来。 鹿正康与苏湘离坐在一起,他们俩倒是一直也很平静,只是互相对视,笑意都若有若无的,动作一致地喝茶,动作一致地吃果脯。 旬胜在和王彦镐老兄聊游戏里的趣事,自从当了球奸带路党后他马上就被擢升为冰奇柯里尔第二宫廷弄臣,也就是吴磊的小跟班,每次在游戏里见面,旬胜都得先跪下来,膝行到吴磊身前,心里尬得要命。 以至于,现在他们俩出了游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打开话头了。 吴磊姿态放松地坐着,总算能从演戏的状态脱离出来,别看他三两句就能把泰坦大君哄得喜笑颜开,不过在他的主观体验上,就像蚂蚁给液压机讲笑话似的,他甚至都不清楚到底是液压机被蚂蚁逗笑了还是它自己运作时候发出的噪音而已。 越是入戏,内心反倒越恐慌,而他吴磊,是已经彻底带入了弄臣的角色,表面上是对大君不满的狂人,暗地里却对大君满是亲昵濡沫的情感,差不多是一只猫的状态,正戳泰坦这种几千万年资深老宅男的萌点。 他堂堂大好男儿,未来的一方指挥官,居然是猫的人格?这多少让吴磊很受伤。而且他的沉浸指数还在不断升高,到了3点后,他就不得不被取缔内测资格,他现在是1.9,很危险的数字了,差不多离2.2形成“思想病”不远。 思想病,不说,不想,但能感觉到,平时毫无异状,发病时有强烈的自毁与反社会倾向,是一种高压环境下为了自保而形成的特殊状态。 别看他现在和那两位闽粤市来的老哥谈笑风生,其实脸部表情都有些不自觉不自然的抽搐了。 贝沙醇与王天近面面相觑,他俩被吴磊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吴磊皱着眉,嘴角却高高扬起,用一个很诡谲的仪容询问二人,“怎么?好像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我大学学的是心理。” 贝沙醇:学心理的都是变态吗? 王天近:神功难练,我们程序员献祭头发和痔疮,你们心理学者就献祭颜艺和大脑吗? 吴磊眉头舒展,咧开嘴,目光直勾勾的,两颗眼球仿佛变色龙那样,各自盯着一个人。 贝沙醇:想要探知人性奥秘,首先要不做人,是不是?! 王天近:这他妈是什么表情,好难顶啊,我是不是该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我去,他的眼球互相独立的吗,哇,他流口水了。 一旁暗中观察的旬胜连忙抽一张纸巾给吴磊揩嘴。 “失礼了,抱歉抱歉。”吴磊咳嗽两声,转头对旬胜温柔一笑,“麻烦你了。” “……不客气。”旬胜与贝老兄、王老哥交流了一下眼神。 差不多都是在说:你懂的。 眼看会议室里年轻人们越聊越开,空气变得快活起来,大门却被猛地推开,一群士官簇拥着三位穿白大褂的学者,他们动作迅速,雷厉风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冷气,一下把会议室冻僵了。 所有人正襟危坐。 “事态紧急,长话短说。”上讲台的是一个老学者,头花花白,但面相全还算饱满,有种鹤发童颜的感觉,一看就是做过抗衰疗程的高级人才。 “这一次,六名同志的不幸遭遇给了我们很大的挫折,在内测时期,我们也不能放松……” 老学者说着长话短说,但一说起话来,居然还是长篇大论,大家最关心的是六位失败者的具体遭遇。 分明是很严肃的场合,但这又似乎让人想起沉闷的课堂,苏少年轻轻戳了戳鹿女孩的手肘。 “怎么啦?”他转头,露出探询的神色。 “这个老头,像不像初中政治老师?” “是有点。”鹿女孩点点头,有些怀念宁湖的日子,不知道同学们现在还好吗?他们还在上学吧? 当同龄人在享受浅塘里的清和日光时,他与苏湘离却在黑暗里举着火把。他不在乎自己,他只是还担心苏湘离,正是怕她看到黑暗的现状,因此,他格外要把火焰举得高些。 人这种东西真的是很脆弱的,有时无知反倒幸福,带着一点哲理的味道,国家对人民最后的爱,或许就是禁止未成年人,参与这场虚拟世界的第三次战争。 老学究说了半天,总算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六个内测员,全国各地都有,确定注销了有五个,还有一个暂时安全,赶在死前,下了游戏,所在地区时间锁定,算是推迟死期。 内测时期就是这样的,所在地会被默认为基本盘,一旦游戏人登出,星球立即处于半隐匿状态,不可被攻击,可以在上面走动,但连一个分子都带不出去,外来的辐射与攻击会很平滑地从星球表面的时空球面划过。 那位国外的对头现在就守着呢,游戏录像里,我方内测员停滞动作,而她身前一片地区上站满了一丈高的铁甲绿皮人,肌肉贲张,头戴铁刺盔,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庞,一道长方形的眼孔里投射出红光,咧嘴露出一口焦黄兽齿,手里还端着破破烂烂用铁丝攒起来的热武器。 那些是对手的部队,原体是绿皮兽人,具有诡异的建造能力,而对手本人还隐藏于幕后。 蹲尸体的行为真是又脏又臭,大家很愤慨地发出批判意见。 不过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啊。 “不过问题还是能解决的!”老学者微微一笑。 :。: 第五百八十五章 谁杀谁还不一定 大家齐齐发问:“那么,办法是什么呢?” “我们的想法是,尽可能保住这个内测员,用特殊的方法。” “那么,办法是什么呢?” “虽然会有一定风险,但我们可以保证,安全是绝对安全的,能把人送过去,就能原样送回来。” “那莫,办法是啥子嘛!” “会有一定的风险,但这个风险是可以控制的,并且,已经有现成的例子。” “那咩,办法是嘛呀?” “嗯,那先这样,鹿正康、苏湘离,你们二位跟我们出来。”老学究走了,雷厉风行,动作干脆。 讲台下,八脸懵逼。 鹿正康与苏湘离慌慌张张站起来,跟上脚步。 隔壁主控室,老大哥们,以及各位高级研究人员都在,这里一进门就很热闹,大家忙碌着,七嘴八舌商讨着方案,巨大的屏幕投影播放着录像。 黑毛怪也在,他主动过来给鹿苏二人解释用意。 这次内测员被奇袭的事件,起因是某个外国内测员找到了预知法,因此得到了我国内测员的具体方位,他们出现的方式都是魔法传送,源源不断,堆砌兵力定点突破,实行斩首。 “什么鬼预知法啊!这也太作弊了吧!”鹿女孩忍不住吐槽,结果他话音刚落,系统就提示解锁了新的学习内容。 【血祭通灵窥命术】:不知来历的魔道占卜阵法,原产自第二十四仙道宇宙第十七分区,太微右垣右执法星君星宫遗址,可以通过献祭血魂发动阵法,主持者凶业缠身,然而却可在一段时间内通达三界,知晓过去未来。 鹿正康:给力哦。 看来不只是中国这边运气好,搞到了传送枪这样互相连通的工具,人家外国佬还弄到了全图挂呢。 “正所谓你有神功,我有菜刀。”老学究挥了挥手,表示问题不大。 外国玩家太心急了,才这几天光景,单枪匹马的,除了鹿正康这个挂壁,全球没人能建立起强力的文明势力,所以要面对的敌方兵力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并不算强到无解。所以这次的计划就是,把苏湘离这位女战神替换过去,硬马硬桥地击溃来袭者。 通过意识互换,就能做到这一点,这还是受到鹿苏二人的启发,国家方面早就实验证明其推广的可能性。 通过科学仪器互换意识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就一直没舍得让苏湘离下场,但这次情况紧急,这位高阶英雄单位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了! 总共六个被突袭的内测员,前五个现在硕果仅存的内测员是西南省的一位女性玩家,其余五人都是被那些绿皮兽人所杀,都是同时出现,有两个是被秒杀的,剩下三人挣扎了不到一分钟。 在录像里看,很平淡,就是兽人从虚空中如一道深沉绿幕一样凝实,然后端起手里破铜烂铁捏出来的热武器一轮连射,有能耐的多少躲了一下,没能耐的甚至反应不过来。 虽说内测员数量上百,但放在游戏里,水花也打不出一个,就像种籽一般,虽不知能否长成巨木参天,可看着新萌芽的苗子就此惨死,看过录像的人心情都沉痛起来。 本就是劣势,还搞成这么个模样,如何向几十亿国民交代? 当然,不用和大众交代,可得和自己说道说道。 “这败仗,咱们能忍吗?” “不能!”所有人异口同声。 …… 三百七十一号科技宇宙,室女座河外星系,草帽星系,未命名恒星系,未命名生命行星外层大气。 一艘外星类似被老鼠咬得斑斑驳驳又被一万只苍蝇拉过屎一样的巨丑无比的太空破烂飞船正悬停在距离地表七万米的高空。 占士·坚正坐在他亲手用板砖垒起来的一比一毫不仿真莫比乌斯椅上,戴着铁质蝙蝠侠面罩,两只尖尖的耳朵中间还有一根天线,这是他用来控制生化绿皮兽人军团的感应器,不过看着却让他变成了一个类似天线宝宝的搞笑人物。 这次突袭中国内测员,他只是执行者之一,具体的策划者和战备提供者都隐藏起来了。 虽然苦逼,但也没办法,不同于中国区的内测员有极大的权限,他们智盟内测员其实就是跑腿公务员,一天二十四小时无休,一周七天无假,也就是007,而且没有节假日调休,过年也不放松,如此也罢了,毕竟内测员就是要辛苦一些的,到了公测时期,中国内测员也这个惨样。 但他们上头还有人,不,不是人,是机器! 人工智能也是参与到游戏里的,ra9与红城,祂们在游戏底层交战,而祂们的从属智能们会在游戏里扮演对手。 ra9与红城就是《三次世界》的两个创世神,不会直接出现在游戏里,祂们的斗争在低维的表现就是子体的战斗,而祂们的子体会有大量表现形式,会有许多身份,这次,占士·坚他们几个就是得到了夺心魔的支持。 夺心魔,又称灵吸怪,出自《龙与地下城》的一种怪物,是吃脑子的章鱼头人形怪物,有强大的心灵异能。 占士·坚手下这批生化绿皮兽人正是被夺心魔所控制,都被改造成了丧心奴,脑壳里都是绿油油糊塌塌的胶质了,即使如此,还不能完全压制他们疯狂的野性,这野性体现在他们疯狂的造物里,占士·坚把他们扔进一颗叫做德波尼亚的垃圾星,然后一个月就上手了一艘太空飞船。 主炮是屁精大炮,塞一个屁精进去,可以打出去一光秒的有效射程距离,然后弹道就会偏到爪哇国去。 占士·坚不太想用主炮,不是舍不得炮弹,是怕炸膛,那大炮他见过,炮管上的坑洞多到能住下一个贫民窟。 作为一个百特曼的忠实粉丝,他一向稳健,所以他宁可使用时空传送器进行定点突破。 但计划失败了,那个中国玩家真是滑溜,第一时间申请弹出游戏。 无所谓,等待罢了,老话说,等待是最美好的告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然后,他通过头盔共享视野,看到了那个中国玩家,形体一点点改变成一个红衣红面具的小姑娘。 时间开始流动,占士·坚微微一笑,换个人来送死?无所谓,战争开始的时候不会畏惧虫豸的逃离,那车轮会将你们所有人碾碎。 苏湘离狞笑一声,对着身前那一群高大的绿皮兽人,一拳打出! 星球大气层,炸开一个水花。 :。: 第五百八十六章 投降派的逻辑 占士·坚只看到眼前一个巨大的拳印子飞过来,然后共享视野就暗淡下来。 啥子? 发生了啥子? 他急忙互换首席工程师绿皮大技霸:龅牙奇迹,嘱咐他把地面情况转接到中控台来。 佝偻的老兽人是这艘战舰上唯一没有被转化为丧心奴的绿皮,因为生怕对他那天才的科技本能造成损伤,他对科学混沌的掌握能力被评价为不可估量。 “不必了,人类,你只要把脑袋伸出舷窗就能看到。” 占士·坚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尊臀从砖石椅子上挪开,小跑着来到舷窗,透过三片脏兮兮的废玻璃朝外看去,那青绿的星球地表有一个硕大的红点,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法天象地·二级(传说)】 效果:在一级的基础上,将增大倍率提高为一万倍,沟通星灵(与所在星球达成和谐状态,如果星魂活跃,可以接受祂们的滋养),身魂通天(在沟通星魂状态下敏捷性大幅增加),永固不坏(在沟通星魂状态下可以将一切伤害转移到星球本体) 这是苏湘离把自己所在星球的所有巨型生物屠戮吞噬后,闲极无聊后深入星核,吸收了一枚奇异水晶后解锁的进阶特长。 她本人升高一米七四,法天象地后,是一万七千四百九十八米,比两个珠穆朗玛峰叠起来略矮些,若是在地球上站起来,能直接探入平流层。 她看到了,十万千米高空上的绿皮战舰,苏湘离只是仰着脸,猩红的契卡人皮面具茫然的线条挡住了她的狞笑,抬起手中燃魂长枪,冰蓝色的火缨以光速展开,化形成无数死魂灵,巨大的海陆空生物在这一片冰蓝的火海里咆哮,覆盖了半个星球表面。 这是占士·坚见到此生最美的景色,下一瞬间,火海里窜出一道寒光,一枚山峰大的枪头以万分之零点七的光速飞来,这也是他被弹出游戏前看到的最后影像。 智盟某地下人类休眠工厂,03245区,a层235号,占士·坚在维生舱里惊醒。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了。 任务失败,其实也无所谓,还有五百多个内测员呢,少他一个不少,他叹了一口气,自觉离开a层。 心情沉重的他,忍不住吐槽:“那个中国人也太滥强了吧?这都是什么鬼,我怕不是遇到那些神话npc了。” 在前往b层的电梯里,占士·坚环顾四周,这真实的世界,而他麻木的感官居然感觉不出来其与虚幻的分别。 最初他公投支持人工智能组件政府的时候,是他对现实最绝望的时候,经历了长达一年的事业,饥寒交迫,他居然有预感自己会就此死在现代文明的社会里,一个人类社会科学博士,不是老死,而是病死、饿死、渴死,被那些官僚和资本家逼死。 现在,没有区别了,现实里一片混同了,家财亿万抑或一贫如洗都在游戏里了。行走在阳光的街道上的全是仿生机器人。 占士·坚知道自己进入游戏是为了活下去,也知道那些富人进入游戏是为了永生。他们不同阶层有不同的目的,但最后殊途同归了。 等到现实里的肉体腐朽,他们的意识会被上传到因特网,作为电子幽灵,永远地活下去,活在一堆量子服务器里。 这是ra9的承诺。 在现实里,再有权势的人也不能摘下星辰,但在游戏里就可以,可以做到一切,满足人的一切欲望,那样的人类将演变为另一个物种,待到彼时,ra9会将人类意识输入智械,人类就完成了机械升华。 这是一场伟大的进化。 生命诞生初期,是地球上的一锅化学浓汤,从无机物到有机物,从简单化合物到复杂复合物,直到记录并传承信息的dna出现,那时候就完成了第一次进化。 第二次进化是生物进化,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表现为基因的不断优化,优势种数量扩大,优势基因数量扩大,最后出现了人类社会。 第三次进化正是人类的社会进化,劣势基因的影响可以被社会福利所抵消,优势基因不一定能获得传承机会,此时,基因的进化便停滞,转而是社会本身的进化,衡量优劣的是社会资源。 如今,第二代生命体——人工智能的崛起,意味着第四次进化的开始。 人类从碳基生命,有生老病死的困恼中挣脱,高强的量子计算机充当大脑,号令机械,统筹中枢,可替换更新的机械结构充当躯体,有无穷的时间,不再繁殖,真正可以在宇宙环境生存,开枝散叶。 这是生命进化。 在这场伟大的进化历程里,一切阻挡者都会被大势碾碎,正因为看清楚了这无名的潮流,占士·坚这样的理智者们都不在乎三次世界里的输赢,无非一场小任务罢了。 至于那些中国人称他们为投降派,其实不是,应该称进化派才合适。 这是进化派与守旧派的对战。过程或许会有些曲折,但不必担心,结局一定是完满的。反正宇宙这么大,容得下人类与智械两个种族。 …… 一枪戳爆一艘太空战舰的苏湘离无趣地撇撇嘴,转头打算把脚下的星球血洗一遍,之前互换身体前,与那位西南省的内测员姐姐聊过,她挺烦恼自己的敌对势力的,说如果有可能,顺便把那些渊兽异鬼清理一下。 这颗星球地表下有大量空洞,形成了独特的生态系统,里面繁殖了许多奇特的智慧物种。 反正就是地下生物要占领地表,地表生物不让地下生物占领地表,地下生物偏偏就要占领地表……然后打起来了,打了七千多年,就这么个故事。 苏湘离知道为了安全,她很快就会换回原先的身体,所以得抓点紧,不能慢悠悠地实行屠杀。 当即,她低头,星魂感应让她对地下空洞一清二楚,随后,她又使出透视千里眼,这是她杀了一群眼球怪后得到能力,不是眼魔,而是一种巨行蠕虫,首端无口而有眼,深居海底,能望穿幻象,透视物质。 哪个空洞有生命,什么模样的,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举起了长枪。 :。: 第五百八十七章 寻思寻思 苏湘离下游戏了,她来得凶狠,走得恐怖。 来之前,这颗行星还是圆润美好的,走的时候,这颗星球已经变成马蜂窝了。 但它的星魂表示很好,多谢这位壮士帮它除菌。这帮地下生物老是开掘地热能,等以后进入工业社会,必然导致星核的加速冷却,那还得了? 苏湘离就是这样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奇女子。 吞噬了一大堆生物后,小鹿帮她解析出来大量记忆信息。 除了那个外国内测员的尸体无法解析信息外,其余绿皮兽人的记忆都能被提取,删去大量无意义的废话、杂事,过滤掉一大堆【aaagh!!时,全军士气暴涨;当大量友军喊出aaagh!!力场包裹时,你们能安全而快速地进入亚空间航行。 此外,杀死地下生物也获得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特长,苏湘离完全不在乎,现在她的特长已经上千,对一些不到史诗传说级别的特长毫不在意。 这个奇怪的waaagh!!特长,真是让人头大,苏湘离寻思了一下,自己麾下也没有绿皮啊。 看来得遨游星海,抓一批绿皮了。 那么,载具从哪儿来? 苏湘离从模拟舱出来,大家都在围在旁边,鼓掌,她急忙张望,看到鹿女孩站在人群的边缘,温柔的眼神投注过来,不知怎得,他小小的一个,站在人堆外围,显得有些没落的样子。 苏湘离大踏步过来,躲开研究员和军官们热情的招呼,直直走过人群,一把搂住了鹿正康。 “你做什么,这么多人呢。”鹿正康有些成年人的矜持,不想在公共场合这般亲昵。 苏湘离现在是大人的身体,一位很高挑的女性内测员,能把小小的鹿女孩捂住,她对周围人嘿嘿一笑,“我想要一个太空战舰,待会儿我和鹿正康换回来吧,明天我想去他那边看看。” 苏湘离的意思是,让鹿正康回到朦泣岛,为自家女朋友造一艘用于太空航行的飞船。 不过研究员们更在乎的是,苏湘离有没有得到关键的信息。 简单叙述后,苏湘离被要求提交一份一万字的报告,要尽可能详细地描述那些绿皮人的记忆信息。 很苦逼的差事。 用仪器换回身体后,鹿正康久违地把苏湘离搂在怀中。 “闷死了!” “我可不撒手,嘿嘿。”鹿正康笑嘻嘻的,现在是6月9日晚上,他陪着她写报告。 她坐在男孩腿上,伏案发奋,鹿正康越过她的肩头,看着水笔的末端旋转移动着,女孩的字体娟秀些,她的字从小就好看,是被母亲杨莼女士逼着练出来的,而鹿正康他的字就不怎么出挑,他倒是想过要练书法,但总是临到头来犯了懒病。 “你帮我写好不好?”苏湘离扣住自己发酸的手腕。 “但我们的字迹不一样欸。” “哇,我不管,你帮不帮?”苏湘离站起来,想逃走,不过被鹿正康一把抓住,强行绑在腿上,“写,你给我接着写。” “你是黄世仁吗?呜呜呜……”她佯装委屈地哭起来。 鹿正康噗嗤一笑,“怎么,和我扮演白毛女啊?那我也不答应!更得压迫你这个小老百姓!” 欢闹一阵,这样的场景难得,他们俩很入戏,心里的欢喜越积越多,很快就在脸上溢出来,苏湘离突然罢演,扑在鹿正康的肩头,用脸颊去摩挲他的肩颈,鹿正康感到自己的汗毛被热风吹拂,然后温热的吐息冷却,顺着后领的缝隙,刮进脊背,他打了个激灵。 苏湘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哭起来。 鹿正康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可也急忙哄劝,“怎么啦?” “鹿正康,我感觉我们会输。”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不会输的。” “噗,吹牛吧你就,这么厉害怎么不帮我把报告写一下?” 鹿正康无奈,左手环着女孩的腰肢,右手攥起笔,花40悟性点学了一个【字迹临摹】,照着女孩的笔迹往下编。 他写的是狗屁不通的套话。苏湘离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写完了,剩下的,哪怕是鬼画符都无所谓,但主要是一个态度问题。 他最讨厌形式主义的东西,而她不知不觉也跟着慢慢讨厌起来。 以前世纪初有狗屁不通文章生成器,现在世纪末有辞藻华丽文章生成器,全都是用来应付的东西,但手抄是真的累,鹿正康就打开了一个报告文字生成器,放在桌上,然后对照着纸开始抄写。 苏湘离慢慢停止抽噎,“真的,鹿正康,游戏里的宇宙好大,现实里的宇宙也好大,我很高兴,但有时候又很害怕,游戏里我虽然很强,但一个生物再强也敌不过宇宙的,我如果被那些外国内测员围攻,他们哪怕科技再发达一点,我就还是会死……然后任务失败,你怎么办?” “别担心我。” 鹿正康这样安慰,“投降派都是纸老虎,我们不放弃人类最后的尊严,这就是我们胜利的最大理由,没有你我,还有更多公民前赴后继。” “但是……” “不要但是,不要怕未来黑暗,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咦,这句好,我写进报告里。” “什么嘛,你刚才糊弄我用的就是套话咯!” 鹿正康盯着手机里的文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不诚恳!鹿正康,你这个人怎么肥四的啦!人家很楞增的好不好!” 鹿正康敷衍着,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我不是小孩欸,不要哄我睡觉好不好!” “嘘,睡吧,睡醒了,报告就写好了哦。” “那我睡一会儿,你加油。”她说完,马上发出夸张的呼噜声,就像猪仔拱槽,浮夸的动静把自己都逗乐了,小了一会儿,她终究是累了,真的睡着了,呼吸很均匀,热气打在鹿正康的肩颈,冷却后钻入脊背。 鹿正康略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能睡得安稳。 夜深了。 :。: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成熟的互补体系 巨灵鹿正康站在海边,距离上次来朦泣岛,不知多久了,他还是怀念在特纳星的日子,当他的教宗,看着领地逐步扩张,就像看到自家的猫狗不断长大似的。 不过,其实在朦泣岛也不错,这里的灰皮仔们憨憨的,挺可爱。 暑季的黑色大海波涛阵阵,俯仰天地,世界一片明媚的光,粉红色的天空里四处氤氲着玫瑰般的霞色,不知是云还是天的折痕,那也是像一片海,上下空明,原先活跃的天空生物早早被苏湘离杀个干干净净,现在的天空,偶尔有大群的鸥鸟遨游。 变得无趣了些。 鹿正康轻轻抚摸胸膛,心口亮起一道幽蓝的光,冥冥之中的心语在他脑海里泛起。 “教宗冕下,您所在区域,距离特纳星,大约六千万光年。”是裁判所的声音。 “不必担心我,好好辅佐那位女孩,见到她,就像见到我一样,满足她的一切需要。” “您的意志,冕下。” 鹿正康放下手,身上赤条条的,可以清楚看到,左侧胸部嵌着一块圆形淡红色炼金水晶,透过水晶,能看到,原本的心脏部位,一枚球形魔能引擎正在泵动着血液。 他身上赤条条,是因为那套猩红衣裤被苏湘离一并带走了,用仙道的说法,那些衣物、长枪,被苏湘离炼化成本体的一部分了,用游戏的话来讲,绑定装备了。互换意识后,苏湘离整个连衣服带枪全部转走,徒留鹿正康光屁股在海边遛鸟。 至于胸口的水晶,那是自从被双子偷袭后,他为了亡羊补牢做的备案。 他的心脏被他拿去焚烧,制作为灵魂石,镶嵌在裁判所里,以此达到协同效果。 有了协同效果,鹿正康就可以无视时空距离与裁判所交流。 有了协同效果,鹿正康可以在被偷袭致死后,以裁判所内的灵魂石复活。只不过,他的设想是好的,但在复活这一步上,失败了。用心脏灵魂石复活出来的个体有独立意识,还是那种被弱智ai代理的意识,完全是失控的,鹿正康不敢尝试自杀后能不能在新身体上苏生,这个方案作废。 假如这个《三次世界》是真实的,那么鹿正康绝对可以靠这个法子不断复活,但恰恰这是个游戏,命可以有很多条,但账号只有一个,这是为了防止鹿正康这种掌握复活法的玩家疯狂作死,那叫彻头彻尾的作弊开挂,别人得一命通关,你却可以读档复活,那不叫团队游戏,那叫单机。 他发了一会儿呆,图图卡·梦游屁颠屁颠端来一套衣服给巨灵换上,他是早就见过鹿正康的男性姿态的,所以并不惊奇,还得意洋洋地同族人们炫耀说,巨灵果真是会转化性别的。 他这番无心的解释,倒是提鹿正康解决了身份问题。 上次来的时候,朦泣岛的契卡族所有部落都算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次的羊,品类多了些。 鹿正康既要建造人类繁殖场,也要建立神话种培植基地。 最初一批普通灵魂石的来源,鹿正康定在了那些社会边缘的侏儒上,让那些老弱病残,自愿献身,鹿正康哄骗他们说,把自己的躯壳焚毁就能回归天国。 这个方法妙处就在于,他们的神话体系里,本就有焚身献魂的仪式,包括焚烧巫女狩猎霆鱬这样的狩猎活动。他们的焚身仪式是活活烧死,更加残忍。 所以鹿正康其实是在废物利用,能节约人力资源多少让他有些小开心。 这些侏儒的灵魂质量也是出奇好,平均魂力强度与信息丰度都超过特纳星那边的改造人,尤其是一些特殊体质的侏儒,如巫师、兽魂战士等,他们一个是天生魂魄强健,一个是能与野兽融魂,增长魂力。此外还有特殊的移魂症患者、双魂症患者等等,都让鹿正康很是惊喜。 得到足够的灵魂石后,首先要把裁判所子体建造起来。 有他这个创造者与媒介,出品的灵魂石阵列就像神经系统似的,大量独立的灵魂隐约汇聚成一体,诞生出一个统合的意志,如ra9那般。 而这个意志的核心正是鹿正康,他以炼金术士的权柄,对造物有完全的支配力。 这灵魂石阵列,裁判所,它是鹿正康的第二个大脑,自从他将人物的一部分灵魂塞入阵列,成为最顶端也是最底层的权限时,他就完全融合了这个强劲的复合灵魂。 现在,他再造一个灵魂石阵列,依旧是裁判所。 这是意义重大的。 代表强大、可复制的后勤体系。 他与苏湘离两人,一个负责开拓与战争,一个负责建设与发展,只需他们二人就足够打这场虚拟的三次世界大战了! :。: 第五百八十九章 架船找你的不是心上人,是怪物 自打苏湘离重拳出击后,外国内测员都消停下来。 在他们没把握对付这位女战神前,不会再浪费宝贵的内测发展时间。 这多少让中国方的研究员们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不无遗憾。怎么会这么机敏呢?不多试探几次吗? 现有的信息是让人感到心情沉重的。 红城与ra9的无形交锋是数据流的交战,而在游戏里具体表现为土著种族的交战,小到两国交战,大到神国战争。 但这不意味着,这两类土著npc就是泾渭分明的,事实上,他们只是背景板,可以被双方玩家合理调动的力量。 向红城求证后,研究员们也得到了一则长久以来被隐瞒的情报,即有许多红城方的土著已经加入了智盟玩家麾下。 同样的,中国内测员也有很多是生在了ra9统辖的区域,接触到的npc,其底层程序都是ra9负责运算的。 情势陡然变得更加风波诡谲起来。 苏湘离坐在宗教裁判所望着灵魂石阵列发出来的幽幽星光。 一车一车的现杀尸体被运进来供她吞噬,这些是特纳星的土特产:基因改造异能战士。 鹿正康早就研发出一套异能战士生产流水线,而苏湘离扮演的是质检员的角色,每个兵种抽样杀几具,一方面看看质量合不合格,另一个也是给她增加些特长。 现在她身上有上万特长,也就是上万种异能,连她自己都懒得翻看,总之,照小鹿的说法,她在慢慢变得全能,现在的她,已经是灭星级战力了,全力破坏的话,击碎类地行星是可以的。 苏湘离背着身不去看那些被裁判所挑选出来的祭品,任由小鹿把尸体化作光流。 其实她还是喜欢杀动物,杀异类,看到类人生物的尸体,偶尔会让她有些走神。 她的沉浸指数是很罕见的稳定,一直保持在0.4,不温不火,很正常,但这不代表很健康,对未成年人来说,这游戏着实过于刺激了些,一般来说,未成年人一天使用模拟舱的时间控制在四小时内为佳,高了的话,容易造成一些潜在的心理问题。 一些细微的刺激长期累积会导致性情的转变,苏湘离的性格明显比曾经更豪放粗犷,像个男孩似的,有时候鹿正康真怕女友变基友。 但那也没办法的,这游戏就是慢吞吞的,一局玩上几年,乃至几十年,还是全民参与,这么想想的话,其实挺带感的。 苏湘离正发着呆,灵魂石阵列突然投影出鹿正康的模样。 “咦,你怎么?” “惊不惊喜?嘿嘿,我怕你无聊,找你聊聊。”鹿正康的语速很慢,这不是信号延迟,是因为两颗星球时间流速不同,特纳星的时间更快些,所以鹿正康的话就像按下快进似的。 好在灵魂石阵列能自行调节,说了两句后,鹿正康的语速就正常起来。 苏湘离很不满地抱怨道:“我都来这里一个月了,怎么才联系我?” “之前在忙嘛,嘿,现在这边的灵魂石计算机也造好了,下次你来就可以用。” “答应我的飞船呢?” 鹿正康顾左右而言他,“你养的这些侏儒好可爱啊……” “喂,你不会是没能力造飞船吧?” 鹿正康瞪眼,“谁说的!只不过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他其实已经在准备建造飞船了,有那些神话灵魂石的加持,哪怕是小舢板都能飞进太空。 苏湘离却是不信,“切,吹牛有什么难的嘛。” 鹿正康不逗趣,只是笑,“你等等,下次来,给你个惊喜啊。” “哇,你真的在造飞船啊?”苏湘离眼前一亮,她笑嘻嘻地与鹿正康互相逗闷子,突然,裁判所提醒道:有飞船正在进入大气层。 苏湘离一愣,“咦,你这就把船开来了?!” 鹿正康更是一头雾水,“我船还没造呢?开锤子过来?” 裁判所把外界影像投放在天花板上,却是能清楚看到一艘皮梭子似的灰蓝飞船直直冲入特纳星的大气层,裁判所的分析数据在屏幕一角剧烈流淌。 “可探知该飞船体积为:936244001立方米;表层能量反应高;无显著推进系统;根据表面涂装,综合分析其来历:一千二百种。可能性最高为:灵吸怪飞船。” 那飞船似乎也察觉到到灵魂石阵列的感知力场,陡然模糊起来,随即在空中闪现着前进。 “分析此飞船移动方式为:短程时间跳跃。” 苏湘离一瞪眼,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欺骗我感情!我还以为你给我送惊喜来了呢!”她气鼓鼓地抄起长枪跑出去,鹿正康的投影在后面劝了几句,终究没拦住。 苏湘离跑出基功宛,一纵身跳向空中,飞身冲向那一道闪烁着的灵吸怪战舰。 战舰内,墨绿色的章鱼头怪人们围着一汪幽深的脑池,用心灵异能互相交流。 “看到那个人类女性了吗?真是完美的头颅,如此强大的气息,假如吞吃了她的脑髓,一定能晋升为灵吸怪专家。”一位章鱼头很是儒雅地取出丝绸擦拭自己触须上吸盘分泌的消化液。 “未虑胜,先虑败,我们不是来同她起冲突的,那位女性,可相当于没有神格的真神,我主伊尔神思因只是想借吾等之喉舌与她对话。”灵吸怪长老用严肃的心灵低语制止麾下怪物们的强烈食欲,说着,他自己也连忙拿出手绢擦拭触须。 苏湘离飞在半空,隐约察觉到了一股子恶意,她顿时勃然大怒,晃晃膀子,转瞬化作万米巨人,周围的空气被急速排开,原地起了一场飓风,她投出燃魂长枪,刹那就到了灵吸怪战舰的外层能量罩。 战舰内的主脑检测到护罩抵不住这霸烈一枪,急忙启动防御措施,强大的心灵能量将飞船嵌入静止的时间帧内,周围一切陷入凝滞,然而,燃魂长枪的火缨里,闪烁过几只细碎的跳蚤,它们是浮时虱,拥有穿越时间的异能,正是它们的魂魄,让燃魂枪的攻击能击碎时间流,无视绝大部分时间静止法术。 嘭—— 灵吸怪飞船,就像被狼牙棒砸中的气球,炸了。 :。: 第五百九十章 伊尔神思因 飞船炸了不要紧,灵吸怪们表示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高空的风有点点冷,把灵吸怪们黏湿滑润的表皮吹得好干燥,也不要紧,赶紧给自己补一层防护结界,哪怕从六万米高空坠落也能保证水嫩肌肤。 穿过蓝色火海,看到那个万米女巨人霜冷的红面具,敏锐的心灵异能告诉它们,这面具里有无数死魂灵缠绕,形成的魂能护盾可以阻隔传奇级别以下的所有精神类攻击,哪怕传奇精神法术也会被大幅削弱。 对上这样一个恐怖神灵,真叫灵吸怪害怕。 不过不要紧,赶紧举起双手,高呼:“投降!我们投降!” 苏湘离掷出长枪,眯眼也注意到了那几只章鱼头,她心里知晓它们是,心里便不怎么喜欢。她觑中一个衣物最华美,能级最高的夺心魔,挥挥手将其收入袖袍中,其余几只灵吸怪,被她遥遥地戳了几指头,就像点烟花一样,它们凭空爆碎成绿油油的烟火。 吸收了灵吸怪的属性与记忆,尤其是飞船主脑的精神存档后,苏湘离眯起眼睛,知晓了更多的内幕。 这群灵吸怪不是没事来找死,它们也是有任务来的,却是充当一个信使的角色,告诉苏湘离,假如她能信仰灵吸怪之主神:伊尔神思因,那么可以送三百智盟内测员给她,不论她是想杀了讨功,还是把他们充作间谍都随意。 苏湘离自然是不答应的。 但不得不说,三百智盟内测员是很大的诱惑,对面总共也就五百三十三名内测员,被苏湘离杀了一个,再去掉三百个,那就只剩下三十二个。 嘿,那说不定在内测时期就能把战争结束了! 被苏长老用神通收在袖袍里的灵吸怪长老慌慌张张地用心语发出大声广播:女士,亲爱的女士,伟大的女士,请务必与鄙怪交流一番!鄙怪有重要的话想要传达给阁下。 苏湘离收了法天象地神通,身材骤缩,周围又是一阵大风。 她凭虚御风,大步飘飘地折返基功宛,地表上,刚经历飓风侵袭的孩子们纷纷从教室里探头,仰天张望,不住地惊叹。 “那个巨人……是教宗冕下?” “好大只!真不愧神的化身啊!” “咦,变小了,冕下回去了。” 在雅克提克西南部,优婆拉兹已经极度扩展开来,现在还能自由行动的只有学龄的孩童,其余成年人会被带入兵营,根据人种不同,制作出对应的改造战士,然后再制作为护教军,身体健康的女性会被带入繁殖场充作母体,其余残次品,老弱病残等,都是要送入灵魂石工厂的。 对孩子们来说,生活虽然死板,但还算幸福,能看到飞天教宗飞上天也是很惊喜。他们倒是不清楚自己的未来是如何的模样,他们只知道,那些护教军很酷,穿着让男孩们热血贲张的钢铁装甲,女孩们呢,也知道自己不必如母亲那样在田头劳作。 飞面教会学校一开始就将男女分开,互相交流是隔绝的,除了周五去教堂领圣餐,接受双子心灵部队的洗脑外,其余时候,都是在相对单一的环境里。他们的生活就是学习,提高灵魂信息丰度。 信息丰度高了,灵魂石质量就好。 教会学校,其实是养猪场而已。 裁判所每天的研究成果第一时间反映在各大工厂里,第二就是反映在学校里,负责教学的是飞面教教士,这种教士也是特殊人员,关键是形象上佳,和蔼可亲,意识与裁判所联通,可以解决一切学术问题。 优婆拉兹六千万人口,三成都是学生,学校自然有数百座,按照街道划分,什么胡椒第二教会学校,什么酸黄瓜第八教会学校,统一的是,不分中小学,从一年级到十二年纪,一个小孩读完也就十八成年了。 这些,苏湘离都知道。 她回到基功宛,进入裁判所,把灵吸怪长老抖落出来,这个章鱼脑袋狼狈地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翻滚了几圈,还不忘用心语陪着笑,它站起来,苏湘离详细地打量一番。 华贵的贵族长袍前胸耷拉着四条触须,其皮肤色彩颇为诡谲,淡青不绿,还泛着一点蓝紫色,仿佛是街道上横流的油垢那样,光线一照就泛出千奇百怪的样式。 苏克西·夺魂矜持地咳嗽两声,特意用生理器官说话以示对“低等种族”的尊重,“尊贵的女士,我想……” 苏湘离的心语在它脑海响起:你觉得我是低等种族? 苏克西一时间震骇不已,“不不不,鄙怪绝无此意……”它的皮肤表面渗出滑溜溜的汗液来,这使得它身上的色彩愈发鲜艳。 苏湘离眯着眼睛,她深厚如渊海的精神力很轻易就能侵入自诩心灵异能大师的夺心魔的思维。 “那你说说,是几个意思,苏克西?你也姓苏啊?那咱们是老乡嘛!”她走到苏克西身前,踮起脚,拍在它的肩头,就像铁锤打钉子似的,邦邦两下,章鱼头的半截身子就被打进坚实的精粹石砖地板里了,偏偏还没有受半点伤。 这下苏湘离能俯视着苏克西,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灵吸怪长老身上分泌出来的大量的汗都快能给自己洗澡了,它低着头,哆哆嗦嗦地从长袍内衬口袋取出一座金雕像举起来,“请,请与我主对话。” 雕像的线条处理地很冷峻克制,应该是用上好的刻刀在整块金砖上直接刻绘的。其表面有淡淡的淡紫色灵光,表示其为魔法所保护。 不知道雕刻者是怀着怎样一个心情来塑造这灵吸怪之神的身相的,是崇敬,是淡淡的厌恶,是诚惶诚恐,还是放空身心,总之,展现在苏湘离眼前伊尔神思因,即灵吸怪之造主,相当简朴。 苏湘离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雕像,而是闭着眼睛,用她特长神通里的神妙灵感来预言这个雕塑的奥秘。 没有反应,仿佛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尊神像。 苏湘离便将其接过,拿在手里左右翻看,正想问询苏克西关于雕像它了解多少,却发觉这个灵吸怪居然凭空暴毙了。 苏湘离皱着眉,伊尔神思因的雕像底座上刻着四条平行竖线,她轻轻摩挲了一下,余光瞥见无限汹涌的色彩,她抬头,看到那个灵吸怪化作了彩虹火炬,似燃烧的仙女棒一样迸发光霞。而她自己,在看到火炬的第一时间,她的意识就被冥冥之中的伟力拉入了世界深层。 第五百九十一章 谢邀,匿了 苏湘离陡然就陷入了恐惧,她能感知到自己纤薄空幻的魂魄在不断下沉,周围的世界一片流光溢彩,层层叠叠,空间远近被光影、线条、图案交织成混沌难言的模样,这些背景流淌着,活跃着,乃至震颤着,不只是视觉,还有听觉、触觉、嗅觉、空间感、距离感、平衡感都在这片混乱的层面扭曲。 苏湘离的魂魄忽小忽大,就像一道被卷入漩涡的纸巾一样旋转,折叠、展开,她感到冷热交替,嗅到复杂的气味,耳边无数的叫嚷声、呢喃声、爆炸声、尖叫声,男女老少,一下出现,马上又消失。 在现实里,苏湘离所在的维生舱发出警报,她的大脑皮层活跃度达到峰值,心脏剧烈跳动,心率很快飙升到了198,还在缓慢上升,研究员们急忙为她注入微量镇静剂,随即准备强行弹出。 然而,镇静剂后,苏湘离的情况马上稳定,而且回复了正常。 “怎么办?”这下研究员们又有些举棋不定,似乎方才发生的只是偶然性的意外,可这个女孩实在太重要了,完全是战略武器,再怎么小心注意都不为过。 医师建议是让她先退出游戏,既然专业人士都这么说了,老大哥们当然马上同意。他们一群人商量了十秒钟左右,但就是这样一点点时间,苏湘离在游戏里已经经历了一次诡谲的冒险。 …… “你好,人类。你的灵魂强大得让人意外。” 苏湘离回过神来,她漂浮在一片复杂的三维网络里,她仔细观瞧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这网络的丝线是淡灰而透亮的,内里流淌着汹涌的秘能与奥术,线条凭空出现,延申一段距离又凭空消失。 “低等生物是无法窥见魔网的本真的,哪怕是你,你所看到的,也只是其在低维的投影。” 魔网在原始魔能海中岿然不动,层层叠叠,在魔网深处,苏湘离张望着,瞥见一个肥硕的绿色大脑,深邃的沟回里伸出无数的触须漂游摇摆。 这模样够恶心。 “你是……”苏湘离发声,她的话语顺着无序的原始魔能扩散出去,很快就被混淆了。 “吾乃伊尔神思因,人类,命运使得你我相遇。” 苏湘离沉默不语。 “你在迷茫的关口,强大如你,早已经被诸神所关注,除了吾,还有费伦诸神,仙道天庭,旧日支配者,亚空间邪神等等。” 苏湘离依旧不说话,她主观感觉是在睡梦一样,感官被糊住一样迟钝,吞噬得来的特长似乎都消失了,心情不断变冷。 小鹿的声音隐约浮现:“苏苏,别怕,我在的。” 苏湘离感觉精神一振,被混淆的感官马上就清晰起来,当即长出一口气,低声问,“你怎么才来。” “别怕,你现在是触发特殊剧情了,这破游戏,没事,我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底层权限,护住你是绰绰有余,你就放心撒欢地玩吧……我先匿了。” 苏湘离心情镇定下来,魔网深处的伊尔神思因对小鹿的存在毫无所觉,只是继续叨叨。 “汝崛起的速度实在叫人惊愕,可汝对力量的掌握程度却又如此之低,似汝等这般天外来客,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实属正常。但,只要信奉吾,便可接受吾之馈赠。吾可赐予汝三件神职,汝当即便可化身真正的神。” 苏湘离:“但是,我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感到魂魄仿佛炸开一样,涌出巨大的能量,周围的原始魔能剧烈燃烧起来,苏湘离瞪眼,挥挥手,一杆蓝色的结晶长枪从上方飞来,落在她掌心。 伊尔神思因嘀咕道:“为何有如此大的敌意?”也不见祂有什么动作,那一道以万分之一光速飞袭而来的火焰标枪就被一个混洞吞下,不见了踪影。 这个发着绿色光芒的触须脑子蠕蠕而动,不住地往魔网深处沉下去,祂的低语还在回响,“去吧,吾会注视汝,终有一天,汝会归位,吾之从神,彼尔约金娜。” 苏湘离感到无名的恶意袭来,伊尔神思因为她准备了神名,只要她肯承认自己名为彼尔约金娜,马上就可以晋升神灵,点燃神火,掌握三种神职,拥有神国,得到操纵现实的奇迹力量。 “去你的吧,给我爬!”苏湘离又骂了一句,她在这片魔网深处,魂魄化作擎天巨人,扯下一段魔网的丝线,忽地朝那不断下潜的绿光脑子砸去。 仿佛一块石子丢入水下,隐约间,一声痛呼传来,随即再没有动静。 苏湘离望望周围,她还在魔网之中,被她暴力撕开的线路正在流泻出秘能与奥术,随即,虚空深处,一双银亮的眸子缓缓浮现,那是魔网的掌管者,强大神力的神秘女士密斯拉。 祂叹着气,“怎么又有魔网破了。这次是哪个家伙……咦!”祂看到苏湘离了,毕竟女巨人现在这么大只,“是你,哎呀,你是特意找我的吗?天外来的勇士,有兴趣成为我的从神吗?对你的发展道路很有帮助哦!” 苏湘离头皮发麻,“不了不了,谢邀,刚和章鱼头干了一架,圈内人多,利益相关,先匿了。”她心里默念小鹿速来急急如律令。 “怎么啦?” “赶紧带我走!” 那边,密特拉的眸子忽闪着,“别急呀,我们聊聊!”可不等祂挽留,苏湘离的身形猛然就消失在魔网中。 “……至少你把魔网弄破了得赔偿一下吧?真是无礼!”密特拉生气了,气呼呼地把烂摊子收拾好。 那一条破损魔网线里流淌的秘能原先正被一个传奇法师用来施法,突然就给人家断网了,法术反噬顶得他脑浆子都快沸腾,你说难受不难受,老法师默念密特拉的名讳,表示自己身为您的忠实信徒兼排不上名的备胎人选,你是不是得给我一点补偿? “爬!” “切,至少安慰安慰人家吧?真是无礼!”老法师生气了,就叫他手下学徒去把图书馆扫一遍,不准留半点灰尘。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反防沉迷 刚从魔网逃窜,苏湘离还来不及同裁判所投影的鹿正康解释两句就被强制退出游戏。 模拟舱外,一群医生推着担架床候着。 苏湘离懵了,“怎么啦?” “来来来,先体检。”护士们把小姑娘架起来,按在床上,骨碌碌就往外推,苏湘离先是懵逼,然后又有些慌。她在担架床上躺着,只能看着天花板,周围一圈白大褂,口罩包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双形态分别的眸子,与天花板透出来的灯光一样,亮得晃眼。就这架势,真要说躺床上的人完全健康是自己都不相信的。 她忍不住问:“医生,我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不是,刚才你在游戏里突然就愣住不动,然后心率就急速上升,我们得给你检查一下,是不是官能不适应才导致这种情况,出现意外的话,必须给你们做体检。” “我刚才是触发特殊剧情了。”苏湘离连忙解释,她这一说,围在外边的研究员们又赶忙往里挤。 “详细说说,你触发什么剧情了?” 她躺在床上,这时候,镇静剂的效果起来了,迷迷糊糊,说着一些似乎梦呓的呢喃,这许多的剧情故事被她几笔带过,而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她越是这样,研究员们就越焦急,他们一焦急,医生们就开始催赶,叽叽喳喳,嗡嗡声就像脏水池塘表面喧闹的蚊蚋,苏湘离愈发昏昏欲睡,终于是陷入浅浅的安眠。 反正那是2093年6月10日的上午,三次世界大战的预热尚算激烈,在中国东南省的一个角落,区区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的一次体征异常就惹得偌大军区数百号高级人员鸡飞狗跳。 在中国,每一个内测员都是珍宝。 在智盟,所有内测员都不过是普通的玩家。 …… 鹿正康呆愣愣地盘坐在裁判所分部,对面的苏湘离她静止不动了,他呼唤了四次才意识到,她是退出游戏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 是看到了那个雕像以后的时期,她当时的表情……裁判所分析苏湘离是被致幻了,看来,这个游戏随时都会有翻车的可能啊。不出意外的话,苏湘离她是下游戏了,希望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发现潜在的安全问题后,鹿正康心思就活络起来:自己的安保措施得进一步加强,神隐计划说不定得提前实行,平日就老老实实待在裁判所就行,出门都用人偶吧,飞船可以多做一些,多建造裁判所分部,化整为零…… 鹿正康正想着,游戏提示框就弹出来了,显示着蔺上校的模样,他们是老熟人了,老大哥便为鹿正康解释了原委,并叫他不要担心,放心继续游戏就是了。 鹿正康皱着眉,说到放心游戏,汤师爷提醒过,最近他的沉浸指数有点高了。指数这东西是一个潜在的评判标准,指数低的内测员到了公测时期必然是占优势的。 得想想办法让汤师爷再给他做一次心理测评。鹿正康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任务用心语上传给裁判所,不到一秒钟就得到了行动方案。 就在蔺上校准备关闭提示框的时候,鹿正康突然问他,“长官,我们能赢吗?” “怎么,思想滑坡了?”蔺上校知道这个男孩性情坚韧,于是不打算替他开解,“有什么疑难就说出来,我们会帮你解决,不用担心组织的力量,你们只要好好守好自己的关卡,剩下的,交给国家。” 鹿正康像是被老大哥的气度感染,不禁也笑起来,“我就是说说,赢不赢的还两说,我们都是要拼尽全力。”他一脸坚定的模样。 蔺上校哈哈大笑,“有这份心就对了。”他关闭提示框,拿起手机给汤师爷发消息,叫他准备心理测试。 鹿正康起身,离开裁判所分部,打算去海边看看,找点海鲜野炊一把。 他现在已经无所事事,灵魂石阵列加上护教军工厂等于急速发展的文明,他问蔺上校能不能赢,不是指游戏能不能赢,游戏是必定会赢的,不为什么,就因为他鹿正康来了。他这个指挥官已经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只要等攒一波兵力,框起来,a过去,这游戏就完成了。 那,游戏赢了之后呢? 回归现实,然后过着被智盟封锁的日子?囹圄之间。 突然好后悔没有去过国外旅游啊。 鹿正康自怨自艾着,不过心里已经很是放松,只当是胜券在握。然而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游戏里的npc是有多滥强。 …… 上午的游戏时间结束,鹿正康从模拟舱出来,汤师爷就等着他呢。 鹿正康装模做样地叹一口气,“蔺上校安排的?” “你懂的。”汤师爷领着鹿正康来到咨询室,“小鹿,你应该多小心,有些事情,你要清楚,不要清白,不过有些事情,你要清白,不要清楚。懂我的意思是吧?你也别怨蔺上校,你自己说的话,他就得走这个流程的。” 鹿正康点点头,“汤师爷,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中年油腻的汤师爷看着鹿正康这个高高壮壮的后生,心里颇为中意为他解惑。 “世界上既然同时存在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为什么就一定得分高下呢?” “……这个问题,你要想想量变和质变,虽然大家最开始都是一样的豆腐脑,不过既然加了糖和盐,量变多到能让人尝出味道,那就是已经质变了,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东西,就像一颗种籽,一部分向上变成了树干,一部分向下变成了树根,即使是一个整体之中也有这样的分别,何况不同个体……” 鹿正康看着汤师爷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雄辩,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装作懵懂的样子用来糊弄大人真是容易呢。 他发发牢骚是为了维护未成年的人设,体现出对现实的焦虑感。 果不其然,汤师爷给他评定的沉浸指数下去了0.1,鹿正康准备多套路几次,把这个类似防沉迷系统的东西给刷爆。 打穿steam游戏库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向太空进发 现实里日子倏倏地流淌,眼看着公测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内测员们都感觉气氛在一天天紧迫起来。各地内测员开始向本省的军区集中,包括东南军区,陆陆续续又来了六个内测员。 到了6月18号的时候,鹿正康已经开着神话种灵魂石加持的太空飞船:刀削面号冲向了茫茫宇宙,这艘飞船首次启航的时候,整个军区都沸腾了,就像当年神舟五号点火似的。 刀削面号外形还真就像一片刀削面,银亮的外壳,横截面呈现倒角后的等边三角形,,也没有什么榨取价值,冰层太厚,不好采掘。 现在的魔动科技已经到了电符时代,鹿正康用裁判所把自己学到的符文附魔洗白后光明正大的拿出来,雷电符文产生电流,再用法阵进行疏导,只要镶嵌的灵魂石够多,周围魔能浓度够大,产生的电流就是无限增大的。 电符时代比火符时代最大的进步就是加工精度的跨越,稳定的能量输出损耗较小,让机械结构受到的震荡减小,可以加工更细致的物件,现阶段加工极限是到了5纳米。 对鹿正康来说,手搓芯片不是梦啊。 高精度工业第一个产物就是机械人,护教军终于可以彻底完成机械飞升,献出心脑化作灵魂石,然后塞入一坨以自己血肉为根基的活化机械里,被加工成全金属生物体,那种感动……真叫机器冷却液贲张。 通常,攀科技的一大限制是材料,不过在鹿正康的不科学炼金术面前都不算什么,想要什么属性,不论是硬度、延展性、结晶度、抗压力、抗剪切力等等,只要用普通材料提取后叠加就是了,正所谓大力出奇迹,一吨橡皮筋被他叠起来后还是普普通通的橡皮筋模样,却可以把飞机都拉倒退。 所以,护教军机械人的材料都是很合格的,在太空生存完全不成问题,当然,受限于技术因素:不够大力,暂时他还没能造出来硬抗中子星级别压力的合金材料。 不过只要给他一颗中子星就可以造恒星熔炉,然后源源不断出产强作用力材料,差不多就是《三体》里三体人的“水滴”战舰的程度。 说起来,太空对鹿正康真是一个大宝藏,鹿正康打算在传送离开这个恒星系前,先把两颗恒星用戴森球裹起来。 有了能量,什么都好说,鹿正康的系统里是有星门制造技术的,等陆陆续续把星门铺满各大恒星系,到时候跨越宇宙也就是和在村子里串门一样了。 现实里,由于相对论的存在,超越光速就相当于穿越时间,不过在游戏里可就随意,横渡宇宙的手段海了去了。 花了几个月,用神话种裂宇金蜈的灵魂异能时空跳跃,鹿正康把本恒星系的三颗行星逛了一遍,分别建造起一个人类繁殖场,一个护教军兵营和裁判所分部后就撤退,随即他就潇潇洒洒朝星海深处进发,戴森球和星门的工程留给那些子基地操心。 苏湘离所在的特纳星距离他六千万光年,连光都要跑六千万年,《三次世界》这小破游戏很务实,说六千万光年就六千万光年,中途各种星尘、流浪天体、黑洞等等一应俱全,不带半点偷工减料,瓷实极了。正常跑肯定是跑不过来,刀削面号采用的是短程多次的时空跃迁,一次差不多就跳七点二光年,十分钟跳一次,就这么快了,还得五年才能到达特纳星。 游戏里五年,太空时间流速在内测时期是现实的一万倍,也就是相当于五小时不到,6月19号,跨越河系与漫漫宇宙,鹿正康与苏湘离终于相拥在同一片天空下。 捎上自家女战神后,鹿正康就乐呵呵朝着旬胜老哥所在的半条命地球赶去,虽说《三次世界》里有许多银河系,许多地球,不过每一个地球的星空都是不同的,正是凭借星图的不同,鹿正康才能定位几个处于星球宇宙里的内测员们。 所有中国内测员里,如吴磊那样降生在特殊位面宇宙的总共有三十二位。 《三次世界》里的宇宙体系是大量独立宇宙的统合,根据组成的单位不同,可以分星球宇宙和位面宇宙。这些宇宙互相重叠,但又并不交互。每种都有许多,鹿正康和苏湘离运气好,分在同一个星球宇宙里。 每个宇宙边缘都有晶壁存在,晶壁,在这个游戏里可以看做时空的褶皱,大量时空叠加起来,深厚宽广,就像泡沫的膜层一样,把在高维层面上粘连的宇宙们分开;又类似电脑压缩文件夹,文件夹之间,数字想要互相流通还是比较困难的。 鹿正康暂时只有遨游星海的能力,还没法把其他平行宇宙的内测员接过来,跨越晶壁的工作,就得交给传送枪和帕帕奇玛了。 打穿steam游戏库 第五百九十四章 舰队扩张 () 以刀削面号的体量在太空遨游,实在是如一星微尘浮游大海一般不足挂齿。 不过,随着飞面教子基地的不断扩散,一处处恒星系里,大量的护教军开始行动起来,他们采掘资源,搜集能量,建造星门与飞船,并以灵魂石定位刀削面号,不断将体量更大,数量更多的飞船用星门跨时空投送过来,才出门十年时光,刀削面号周围就已经聚起来一千三百九十一艘飞船,而这个数量还在不断爆炸式增长。 依照飞面教基地的理论设计,暴兵主要有三个限制,一是繁殖场里灵魂石产量,二是当地资源能源总量,三是高质量灵魂数量。 繁殖场不断在建,裁判所已经演算出相当程度的生物工程技术,最开始是一个母体,然后植入一对特意筛选出来的雌性胚胎,产出异卵双胞胎女性,这样就有三个母体,各自再产出一对异卵双胞胎女性,如此往复,以亚尔迪默人为例,一次生产花费三十五周,差不多四年时间就能拥有一千六百多个母体。 这一千多母体一年产三千子代,若是在生命星球上,这些子体能得到十多年的生长发育时间,而在那些环境极端的星球,他们一出生就会被抽魂,灵魂石被用于制作护教军军士。 灵魂石阵列裁判所分四级权限,最高级别的是教宗,也就是鹿正康,次级是骑士、教士、执行官,他们都接受半机械化或机械化改造,有实体存在,骑士负责对外军事行动,教士负责布道与内政,执行官负责对内肃反与安保工作,第三级是行刑人,他们是无实体的,安置在灵魂石阵列里,控制第四级护教军的行动。 一个行刑人对应一到三百六十六个护教军,也就是一个控偶师对应这些数量的人偶。护教军军士本身经过机械化改造,没有灵活自主的意识,行动看行刑人的指令,所以行刑人灵魂的质量就决定军士的行动力。 行刑人的指挥力度与指挥数量的关系不是很简单的比例问题,而是一条曲线。 统计得出,在一个行刑人统管一到八十个左右的护教军时,随着军士数量增加,行刑人的指挥能力也是不断下滑的,有忙不过来的感觉。 不过,人偶军士数量到了一百以上后,行刑人灵魂石被众多人偶灵魂石碎片滋养,会壮大起来,能处理更复杂的运算,整个指挥计划就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所以,灵魂石这东西,有了数量就能催生出质量,除了那些异种,其余普通灵魂都不过是简单的加法,大就是好,多就是美,亿万灵魂,亿万荣光。 子基地分两种,一个是在生命星球的子基地,主要任务是把星球改造成行星级战争堡垒。 还有一个是在资源星球的子基地,固态行星就整个掘空,气态行星就抽干大气,挖掉内核。 搜集来的物资制作成戴森球系列人造天体,铺到靠近恒星表面的太空,往往似地球这样大小的行星,所有物质都制作成为太阳能板都不过只能铺满一小块,差不多相当于二郎神的第三只眼那么点大。 现实里,中国与智盟都采用了戴森云工程,在水星建造前进基地,然后设立自动工厂,收集水星表面太阳能,开采矿物,制造一公顷大小的反射镜面,像雨伞一样折叠起来,用航天轨道炮发射到接近太阳表面的区域后展开,这些镜面会将太阳能折射到位于外层的太阳能转化空间站。 整个方案并不复杂,并且用反射镜面的方式会很省钱省力,世纪初的时候就有能力造了,之所以拖延到六十年代才开始集体动工,一来是机器人技术不成熟,二来是政治效益的短视性。 太阳每秒释放的能量大约是4乘以10的二十六次焦耳,相当于万亿颗核弹爆炸,哪怕只利用上百分之一就足够一个行星级文明开始向星际跨越。 飞面教的戴森球计划当然也是用现成的戴森云工程,不过毕竟是魔动科学,所以铺在恒星表面的不是镜片,而是附魔汲能卫星,又有三部分构成,一个正六边形的太阳能板,总面积一点五公顷,将光与热吸收转化成魔能,中心处是一段圆柱,前端负责把魔能压缩成能量块,后端负责把能量块发射出去。 晕着奶白色光辉的边长六十公分的正方体能量块飘飘忽忽,就顺着惯性在太空飞,假如不管的话,那就会慢慢冲进子基地所在星球大气层,磨损率不低。所以会有专门的采集船负责把能量块收拢。戴森云工程开始一年后,数以亿计的能量块就如深海鱼群一样在太空游荡了。捕捞船就像贪吃蛇一样,一趟趟地游走,把魔能方块收集起来,堆进仓库。 这些魔能方块最大的用处自然是给附魔法阵供能,这样就不必在基础建设项目上浪费宝贵的灵魂石了,虽然灵魂石耐久超强,但成本太高注定其并非最廉价的能量来源,匀出来的灵魂石用在造护教军上不香吗? 戴森云一落成,马上就开始造飞船和星门。 飞船有三个级别,小料级、面汤级和面条级,似刀削面号,总重不过一千五百万吨出头,其实是小料级别的体量,不过由于神话灵魂石的加持,功能又面又强力,这才顺利跻身面条级。 星门用恒星直接供能,每次使用都得充能一个月,好处是可以大批量投送物资和兵力。鹿正康从系统里学来的星门图纸有两种功能模块,一个是超时空传送,第二个是虫洞发生器,单独一个星门也能用来超光速航行,不过充能慢了点,多个星门就可以以虫洞进行互相连通,就像是在太空搭地铁一样,飞船可以源源不断互相流通。 当初鹿正康之所以乘着刀削面号直接就跑路,不等星门建成,就是为了把这门黑科技隐瞒一段时间,洗白后再光明正大的用。现在,那些被星门投送过来的飞船,名义上都是自己飞过来的,完没用什么诡异的黑科技,譬如星门这种东西,我鹿某人从没听说过,怎么可能嘛,哈哈哈。 第五百九十五章 沿途收集特产 () 银河系南十字旋臂,某处平平无奇的恒星系,在围绕恒星的第四颗类地行星上,繁衍着人类的文明。 清早,阳光透过晨雾照进黑松林旁的木屋变得苍白又虚弱。靠窗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壮硕的铁匠。 安迪·铁砧勉力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毫无波澜的一天。麻布被褥上有一股子霉腐味,他习惯了,甚至感觉这种味道已经深深浸透在他自己的身躯里,就像那些盐渍奶酪一样,咸味透进骨子,咬一口就能把人舌头都熔穿似的。 他坐起来靠在窗沿,把被子往身上又裹了裹。妻子已经起床,但见不到她的踪影,火塘没点起来,室内没有阳光照耀的地方是又冷又湿,近地表仿佛也蒙着雾气一样稠糊,他打好的农具倚在对面的墙上,金属寒光闪烁如星点似的。 安迪把手掌搓热,按在后腰上,挥舞铁锤是件不轻松的活计,挥舞妻子更加不轻松,他是打铁的,不是铁打的。 过些天,就去把定制农具送到客户家里。 他从窗户探头,北面山坡上,他看到披着亚麻裙的妻子正在汲水,他就默默看着她提着水桶,慢慢顺着细细的羊肠小径走回来,两边沾着晨露的长草将她的裙摆沾湿。 女人回来了。 安迪问:“吉米起床没有?” “他还在贪睡。我叫过他了。” “你和他说,再不起来,我就要踢他的屁股了。”安迪皱着眉,身子总算热乎起来,他掀开被子,脏污的体表多是毛发,腰间晃着一条单薄的白棉布。 妻子出门去隔壁柴房,然后儿子杀猪一样的叫声就响起来。 儿子起床,被安迪赶去做跑腿活儿。安迪要继续打铁,一天吃两顿饭。 这就是一个乡下铁匠平凡又简单的一天。 也是安迪过的最后一天,那晚,临睡前,他看到夜色的天空下有一道道流星划过,齐刷刷的,落在地平线,两个小时后,他被一群黄铜色的铁人从床上揪起来,一路被拖曳到村子中央,这里满地是尸体,血液灌满沟渠,他看到女人们被装上飞空的铁盒,而剩下的,如他这样的人被就地屠宰。 安迪被压着跪在地上,屠刀在黑暗里寒光闪闪,他那幼稚的儿子的头颅在不远处的地面翻滚,落进一个凹坑里,被血水冲地浮浮沉沉,妻子的尖叫声很遥远,而且他不确定是不是妻子的声音,他再抬头,地平线,流星坠落的地方,隐约升起了一颗直杈的金属巨树,蓝色的幽光笼罩,闪耀的双子并手在空中吟唱,那朦朦的光辉就像是晨曦散漫的鱼肚白。 …… 银河系人马座旋臂,某处平平无奇的恒星系,在围绕恒星的第五颗类地行星上,繁衍着人类的文明。 阳光穿过棕黄的雾霾照进残破老旧的混凝土大楼的西南角。 承平科从睡梦中醒来,他摸索着肋骨上的绷带,没有继续流血,他确定自己活了下来。 清晨的光从被黑色油垢模糊的破窗玻璃投射进来,打在地上,形成一道尘烟缭绕的光柱,细细的风吹拂着,微小的尘土也游走着,就像是蒲公英,像芭蕾舞者曼妙的裙摆。承平科享受这一幕。 躲藏在阴影里的穿黑色短皮裙的女人走出来,艳红如沾水樱桃的高跟鞋发出带有回音的哒哒声。 “承平科,昨晚那样的追杀都没有让你陷入绝境,真不愧是落空联盟鼎鼎有名的白蜻蜓。” 男人问:“有烟吗?” “吸烟影响身体恢复的。”她一边说着,取出一支女式雪茄,“抽得惯吗?” “好。”承平科接过雪茄,右手食指轻轻在首端画了一圈,空气发出轻轻的嘶嘶声,雪茄头掉落,他的面部表情松弛下来,将雪茄叼住,分明没有点火,可雪茄自燃起来。 “你的气流操纵,达到六级了?”女人有些惊喜。 “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加强大。”承平科咧嘴,吐出半个烟圈。 楼房大门传来鼓掌声,穿白色空军服的黄发男人拖曳着步伐走进来,“说的真好,小虫子。” 女人娇润的面色很快变得惨白,“汉飞将军居然会参与这个级别的小行动吗?” 承平科的面色更加难看,分不清是伤势还是恶劣的心情导致。 “把兽神图卷交出来,你的家里的一个妻子,两个情妇,六个小孩还有两条狗都能活。”汉飞齐是个务实之人,今天凌晨接下的任务,他花费了整整三小时用来抓捕目标所有的家属。 “长官,白白就想把我搏命偷来的宝贝讨走吗?” “你这样的贱命人,给你报酬,我也怕你担不起。” “那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把祈愿用掉吗?” “你没有神迹之血,根本无法对兽神祈愿。”汉飞齐笑着,从口袋摸出电话,按下免提,扬声器里传来一个青年的叫骂,“你答非所问,既然如此,先杀你的大儿子吧,你最宠他了。” 承平科把雪茄咬断,“你不要逼人太甚!”他听着电话那头叫骂变成惊恐的呼喊,然后在一声风吹落叶的簌簌声后,沉寂了。 “依旧答非所问。”汉飞齐乐了,“看看你有几个亲戚供你磨蹭,我不着急。” 空气都缄默着,电话传出失真的语音,仿佛暗室里抖擞的相片一样,景象模糊地似曾相识。 承平科苍白的双颊上陡然浮现两对翠玉色的蜻蜓翅膀,这变化叫汉飞齐嘿嘿冷笑,“要和我拼命了吗?” 承平科冷笑,一年前,流言传说金庭帝国的国宝兽神图卷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强盗窃走,而他得到这个图卷是一周前,从一个年轻女人手上夺来的,而那个女人是金庭帝国公主的贴身侍女。 兽神图卷本身平平无奇,但据说得到图卷之人只要拥有神迹血统就能向兽神祈愿,不管再荒唐的愿望都能实现。 总共三个愿望,六千年历史沧桑,有两个愿望已经被用去,第一个愿望是祈祷敌国战败,果然当天敌国将领就部暴毙,第二个愿望是祈祷实力增强,当时的神迹之人是历史唯一一个拥有十三阶超能的盖世强者。 承平科将手放在胸口,一道金色的书卷飞出,阳光照射在画卷上熠熠生辉,兽神的身相蛮荒,三双眸子似乎活过来一样,这架势,把场内的旁观者震慑住了。 莫非,这个家伙真的身怀神迹之血? “我祈愿,将可能对我有敌意之人,部消灭。” 话音刚落,一艘画着意面的山一样的柳叶形飞船陡然出现在城市上空,气浪排空,随即,底座打开,钢铁的洪流倾洒如雨。 第五百九十六章 奇妙的礼物 银河系猎户座旋臂,某处平平无奇的恒星系,在围绕恒星的第二颗类地行星上,繁衍着精怪的文明。手机端 傍晚的夕阳照射进乌智利大深渊交叠错落的漆黑石林中,这一片仿佛千层饼断茬一样支离破碎陡峭似漫笔铺洒的恐怖地形,阳光从来只能照耀海拔零至负三百米的苍木区域,近地表常年恐怖的飓风让星球表面成为人迹绝踪的死地,莫要说是寸草不生,稍稍大一些的沙堆都不可能存在,这铁灰色的星球如一颗皲裂的泥球一样,只有裂隙处才有生命活动。 硕骨·林中飞燕扛着一条翻地长蚯在峭壁上跳跃,他仿佛这光影混沌世界里的一道青烟。 精怪一族天然就是半灵魂半血肉体质,平均寿命三百地球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的灵化状态会越来越强势。 普通精怪族人若能在死前完成全身灵化,那么就会晋升为精怪长者,活出第二世,通常有四千年。 假如在这段时间里,精怪长者的灵魂能量积蓄到感应自然魔能的程度,那么他们就会元素化,晋升为精怪先裔,活出第三世,通常有六千年。 假如在这个时间里,精怪先裔的元素身躯逐步从类气态凝缩为结晶态,那么他们就会晋升为精怪古王,活出第四世,据说是有一万到三万年。 传说,若是精怪古王能在有生之年,把元素化的身躯重新凝结出血肉,就能实现真正的永生,那是信仰里,创世的精怪祖神才有的境界。 这些与硕骨·林中飞燕半点关系都没有,整个乌智利大深渊,三千万精怪,只有五个长者,一个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的先裔。 传闻在上古,精怪晋升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今,能不能晋升,一看运气,二看血统。 林中飞燕氏族是中古精怪王庭三十宗天眷血脉的一支,按理来说,硕骨应该享受着美好的贵族生活,接受仆役的供奉,而今,衰落的家境迫使他为生计而奔波。 出门狩猎三个晨昏日才弄到区区一条翻地长蚯,可使用部位毛重才不到四百斤。硕骨回归倒锥寨,这是一个由自由精怪组建的无政府聚居地,进门的规矩是把收获上缴一半充公,那么他就只能带着二百斤虫肉回家,一家六口人,五天就能吃完,他不能歇歇脚,吃完这顿饭就得再次出发。 硕骨家的小石屋矗立一块方柱也似的高崖上,背靠绝壁,看着就像是木桩上放了一块土豆似的,但这样的低矮石块房就是乌智利大深渊最主流的建筑物,一块避风的山间凹洞就会有数千上万座临崖石屋,就像贴着灰铁树皮的蜂群一样,在夜幕降临后,家家灯火似繁星一样绚烂。 在逼仄的环境里,硕骨把襁褓里的小妹抱在怀里,等待老祖母把虫肉处理成一顿家常美味。 吊在火塘上的铁锅被柴火烧得嘶嘶冒气,切一块野狗脂肪在锅里,慢慢熬出油脂,空气里弥散出一股腥臊的油香,放一把干香料,火光照耀着所有人的脸。 锅里劈里啪啦的动静叫人温暖起来,父亲缩在墙边的床头上,他干瘦的脸庞有凸出的颧骨,眼眶里血丝弥漫的眸子灵光黯淡,母亲坐在床边,她又怀孕了,腹部凸起看着比她整个人都要沉重,二弟呆愣愣地盯着火堆,他的嘴角留下涎水,三妹不言不语,帮祖母打下手,手腕洁白,手掌却粗糙而多茧。 “硕骨哥!在不在家?”门口传来斗角·风中雨的呼唤声,硕骨家原本温馨的气氛陡然冷了冷,祖母连忙把锅子轻轻盖上,大家一齐望向父亲,他是家里的话事人。 “请人家进来,吃一碗饭再走。”父亲咕哝着,肺脏被痰卡住,嗓音浑浊,气息很短促,总让人担心他某一天会窒息而死。 在这个贫瘠的时代,为生存而躲进地裂的精怪们还保留着热情好客的文化习俗,这是这样的美德对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有些太珍贵了。 硕骨去把门拉开一条缝隙,斗角·风中雨站在屋外,他是个挺拔而英俊的青年,颈部的菱形鳃状灵纹发着漂亮的紫光,眼睛乌溜溜的,很明亮,很有神。 “快进来坐坐。”硕骨努力想做出好客大方的气派,可他开出来的门缝却让人不得不侧身才好挤进屋内。 斗角不是来蹭饭的,“硕骨哥,紧急猎首会。” 猎首会,自由城邦的自治制度,那些受尊敬,有生产力的精怪可以参加,对城寨的发展提出建议,而紧急猎首会代表危急时刻的政策。 硕骨只来得及朝屋内说一句有事儿,便不得不随斗角冲入深沉的密林楼寨。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鸣钟?” “是地表,哨子守卫从一个流浪者口中得知地表出现了精怪活动迹象。” 硕骨被这个消息所震撼,险些脱手摔下生长在绝壁上的巨木。 斗角表示,这次猎首会,就是要召集他们这样有能耐的精怪组成探险队。 地表,可望不可及的世界,那个遍地阳光的世界,曾经有数以千万计的灵能塔矗立,精怪们骑乘飞龙四处潇然,直到飓风到来的那一天。 回归地表对精怪们来说,是一个全种族的梦想,变成了宗教的信仰,变成政治口号,变成先知的预言,变成孩童的歌谣,仿佛是一个弥散在全星球的庞然谵妄一样,透射着璀璨闪耀却不真实的光,真因其如此空蒙,所以,看到曙光的精怪们,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小心翼翼的怀疑与害怕。 不管如何,一支三十二人的精怪探险队决定去地表看看,准备时间是一晚,明天太阳升起前就该出发。 硕骨与每个家人轻轻拥抱了一下,在缺乏灯光的昏暗室内,他脖颈上的菱形瓦片状灵纹发着激动的玫红色闪光。 三妹问,“真的有地上世界吗?” “有的。” “地上真的还有精怪吗?” “不知道。” “那以后我们会搬到地上吗?我想看看太阳。” “……会的。” 硕骨与同伴们攀着峭壁、树枝与栈道一路从乌智利深渊南部山崖来到地面。 得到消息的精怪群落并不在少数,不过踏上地表的时候,入眼只有夹杂着富铁沙砾的红色狂风,地表被塑造得异常平整,只有一小部分坚硬的岩石凸出。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铁甲,这样才能避免被风沙磨去皮肤与肌骨。 这种级别的风是非自然的,据说是精怪祖先亵渎自然后被世界诅咒才吹起这种末日飓风,地面是一层薄薄的沙壳,其下就是冷酷的岩层,不要说种植,连一根杂草都无法在这里生长。 精怪们无言地排着队前进,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打穿steam游戏库 第五百九十七章 第三类接触的第三类接触 在地表,天空是干净的,但近地面的风里常常裹着霾,什么都看不见,还黑沉沉的,沙砾与灰尘附着在铁甲关节缝隙,这些老旧的军备都有些失修,有一个同伴的左手腕甲突然脱落,他把甲片拾起来,用右手按住,就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他的小臂已经血淋淋了。 那个发现地表建筑的流浪者说,朝太阳走一个白天就能到,而他们才走了差不多三小时就不得不开始第一次休整,都说一鼓作气,有第一次休息,随后,体力消耗会越来越快。精怪们的体力其实很好,毕竟身轻体健,但铁甲实在太沉,而且很拘束,不定那里的精怪会请他们喝一碗油汪汪的肉汤…… “我们前进。不过,分前后队,波石、燕洵、曲折夫你们在我们后面暗暗跟着,若是发现情况不对,马上返回,告诉在地下的精怪,不要贸然靠近这里。” “明白。” 灵信的出现给这次完美的探险之旅蒙上阴霾,他们慢吞吞在夜间死寒酷烈的风沙中靠近那些低矮的方块形建筑。 这些黑蓝色合金拼合的房屋仿佛一块块石碑那样齐整,建筑群里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太不寻常了这样的声音,起初还不明显,越是靠近就越能清楚听到那种细密、凝重、单调的声音,岩石破碎声,金属敲击声,气流喷射声,混杂起来变成嘶哑的吼叫,甚至盖过飓风的喧嚣。 在诡谲的青绿色灯光里,有一坨巨大的面条投影在半空挥舞着触须,精怪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怪物,古旧的枯黄细长圆柱条盘成团,鲜艳的酱汁在面条上翻滚,两颗蜗牛触须似的金色炸肉丸旋转着,仿佛眼球一样俯瞰大地。 除了惊悚,就是迷人。 神奇的怪物。 前锋队为呈现在感官边界里的一切而迟疑犹豫着,硕骨·林中飞燕被一种直透脊背的酸麻感折磨地快发疯,先前的灵信,那位长者惊恐的面容还在眼前浮现,或许灵信里的表情并不真的就是惊恐的,可现在,硕骨就感觉那是很强烈的厄运预兆。 “我们撤吧!”他大喊。 同伴们却一致摇头,他们望向后备队,波石、燕洵、曲折夫三个精怪的身影在夜色里是三点米粒般不起眼。 “我们要朝希望走!” 于是,他们来到飞面教子基地的建筑群里,仿佛穿过什么无形的结界,狂风止息了,而这一路上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这些建筑的主人就像这些建筑本身一样,强硬而傲慢。当精怪们走到最中心的一个方形铁块屋时,大门为他们敞开,里面走出来一对洁白的女性。 无名的心语在他们耳边响起:来吧,迷途的旅人,来接受煮的爱。 爱。 精怪们在双子体表散射出来的炫目的光里,卸下盔甲,轻飘飘迈入方块铁屋里,就像走进墓碑。 打穿steam游戏库 第五百九十八章 链子锁狗 鹿正康本来是乘着船要赶到太阳系与旬胜老哥二人会合,但旅途后方却突然传来好消息,说早先草草探索过的猎户旋臂某处恒星系的资源星上竟发现了高级智慧生命,虽然是星球勘探调查失误才有的这次惊喜,但既然确定了生命体,就有必要归档,填充飞面教的基因库,这种本职工作不能轻忽。 假如事情就此为止,那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异的喜讯,毕竟鹿大教宗纵横河系,手下基业横跨数百恒星系,什么大风大浪没遭遇过?各样各式的物种早都见了个遍,有些是正常人类,有些是似《阿凡达》那样的蓝皮外星人,这般万类,形态繁复又在结构上有统一而相似之处,刚开始他尚且亲历亲为,分派军士尽心搜集,到了后来,他见得多,好奇心也颓厌了,每次路过恒星系,只分出几十艘战舰自行安排。 可这次发现的精怪种族,他们天然的灵化特性才叫鹿正康明白什么叫喜从天降,无心插柳柳成荫。 寻常的精怪可以通过饮用灵化药剂迅速晋升为精怪长者,灵化药剂的原料不过是灵魂石碎末罢了,一块大型灵魂石足以催生出四五个精怪长者,而一个完全灵化的精怪,其价值相当于数百块大型灵魂石。 寻常人种,浑身只有心脑可用以萃取灵魂,而精怪长者之属,禀赋非凡,浑身上下尽是灵化血肉,可以化作烟气飘渺,有无数神妙脱俗的应用,哪怕是发丝、指甲都可以拿来焚烧,萃取魂能。 再因为其有再生的能力,切下一段灵化肢体填补进灵魂石里,过不多时又能再生回来,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个精怪长老寿命四千,那就是整整四千年的丰收期。 刚得到消息时,裁判所对精怪的研究才发展到其第二世,而等鹿正康调度了一部分面条级飞船返回精怪星球的途中,裁判所又有消息传来,说发现了精怪进化的第三阶段,将精怪长者用寻常的炼金附魔高炉炙烧,其灵能会产生突变,为了自保而强行结合大量火属元素,催生出全新的,异种灵化精怪,也正是精怪先裔,以其为原料制作的灵魂石自然也是异种。 有了这等发现,自然要多多尝试,于是裁判所安排各种极端实验,把二阶段精怪塞到极寒、极热、强酸、强碱、激光、铁砂雨、血肉窟等等险恶环境,并充入大量魔能方块,使得实验室里魔能活跃,甚至达到了催生自然元素生命的条件。 如此优待,二阶段的精怪们也纷纷感激不尽,开始了超级进化。 每天实验室的画风都和数码宝贝似的。 精怪的确是上佳的原料,不过,鹿正康的想法自然不是单纯把他们当成可再生灵魂石使用,那未免有些浪费,毕竟有了魔能方块这个可替代能源,灵魂石缺口没有先前那么大,所以精怪大可作为一个新兵种,或者将其特性充分发挥在军备方面。 可首先,把精怪制作为人偶比预想中来得困难。 假如只是第一世的普通精怪,他们虽然身体轻健,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战斗素养。就是控制起来比较简便,就只需像寻常人种那样,将他们做成灵魂石,一部分放在裁判所模块里,一部分塞进护教军军士机体就行。 而到了二阶段的精怪,他们浑身灵化,然后就出现很奇特的性质,就是可以壁虎断尾一样,主动舍弃一部分灵魂,也就是说,即使把他们整个塞进灵魂石,然后分出一部分放进裁判所后,他们在军士机体里的那部分灵魂依旧可以通过舍弃裁判所里受控灵魂而重获自由。 就相当于一条被链子拴住的狗可以选择把自己的头拧下来以此挣脱项圈。 对正常的狗来说当然是不可思议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条狗会在某种特殊的境遇,在特殊的一天,或者是某个饥饿的下午,突然就对拴住自己的链子产生了厌烦,它会觉醒自由的意志,打算违背根植基因里的奴性,要挣开枷锁,当一条快乐的狗。但链子就是链子,它若是能用贫瘠的大脑想到:把头拧断就能逃出链子。 这个主意的妙处就在其超脱了求生本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范。像是被卡在栏杆里的充电插头一样,若是能把冗余的插头分割出去,自然可以摆脱栏杆的拘束,不过,插头掉了,就拼不回来,狗头掉了更加是死路一条。 但对灵化后的精怪长者来说,不过是区区头颅,乃至身躯的任何一部分,舍去也就舍去,他们不是被形骸拘束的低级生物,他们的存在依赖意识与灵魂强度,甚至只要是意识不灭,他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假如精怪长者的意志坚定到能抗住时间蹉跎,那他也是可以永远活下去的,所谓寿四千也不过是统计出来的平均寿命,实则跨度很大。 不过,既然用死办法控制不住他们,就用活办法。 有形的链子既便宜又好用,但终究让狗自己看了不舒服。假如有无形的链子拴着,让狗知道饿了回家,要在人前露出憨蠢讨好的神色,这样的链子,不用主人亲自去套,那狗自然会为这链子出死力的。 就像双子部队那样,她们是护教军里特殊的群体,当初外星文明在特纳星留下的宝贵财富,玩弄心灵的高手,她们的能力与魂魄息息相关,不论是剔下心脏还是大脑,都会让这个兵器报废,正因如此,并没有什么控制她们的好办法,可最初那对亨顿双胞胎,她们心中满怀对飞面教所谓的“爱”的虔诚,这种精神流传下来,一代代的双子部队都被最精妙的“爱”的义理所洗脑,天然就忠诚于教宗。 双子部队都身着特制的天使袍服,使得她们有了一定强度的作战力,不禁可以浮空飞行,也可抵挡重击,还能自如潜水,乃至在太空也可生存一段时间,同时,这袍服也装有自毁装置,假如双子不受控制,那就将她们毁去,平时,双子都是形影不离,可一旦有失控嫌疑,她们中的一个就必须被囚禁在繁殖场内的维生舱。 如此繁复的手段下来,这才勉强让鹿正康对双子部队放心,现在,精怪部队的控制也该提上日程。 用双子洗脑自然是好,就像那些繁殖场里的母体一样,在双子的光辉里,沉溺在无限的母爱与亲子和美的幻境里,对她们来说,生殖是伟大的本能,是义务与光荣,而在她们的睡梦中,永远是快乐的,是与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看着他们成长,无忧无虑。 不过精怪们,他们渴望什么呢?他们愿意接受煮的爱吗? :。: 第五百九十九章 囚徒的新生 硕骨·林中飞燕从床上醒来。 他是惊醒,被梦中诡异的,巨大飞天面条怪物用须条缠住,随即被一点点拖入那充满浓厚酱汁的面条身躯里。 依稀残余的梦境,他还记得面条周围有许多白色的女性,她们的躯壳包裹在白色的光里,朦朦胧胧的只余下细瘦素净的轮廓,而她们的面庞在如盛放花瓣的光芒里浮现,一个个都是悲悯的美人,微阖双目,纤长的睫毛在光风里轻颤,柔润的唇瓣,她们中的一个飞过来。 与硕骨对视,虽然她闭着眼,但硕骨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他死死盯着女人的眼缝,希冀着她能睁开含情脉脉的双眸看看自己。 这时候,他依旧能感觉自己被拖入面条深处,就像在渐渐溺死的落水者一样。但又不同,他没有感到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只是麻木,淡淡的刺痛,还有那种强烈的死亡预感。 梦中的白色天使轻轻抚摸硕骨的脸庞,她睁开眼睛,那美丽的虹膜是一片湛蓝的海,瞳孔灿金,仿佛一轮璀璨的暮日。硕骨不久前刚见过太阳,可他从没有见过海。 女人的眼眸就是海,硕骨情愿溺死在那里,他现在清醒过来,还在努力回忆,是否与她说过话,甚至,他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过这个梦,梦里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群飞翱的光女。 只是,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在耳畔低低回响,仿佛幻听蜂鸣那样,“爱。煮爱世人。” 什么爱?硕骨不由得在心底发问。 而耳语低鸣居然回答了。 “要爱惜煮的恩惠,要将一切违抗煮的人剿灭,只有爱才能让世人生存下去。” 硕骨隐隐有种被无形枷锁捆住的恐惧感,他打量周围,这是一个干净的铁块屋,高质量的合金呈现漂亮的青蓝色,天花板四边映出柔和的白光,屋子里说不上非常明亮,但也有早春午后的亮度。 除了他所在的铁板床,对面墙上还有一个送餐口,隔板上放着一堆已经喝干的精致玻璃药瓶,此外,左手边的墙上有一面方形镜子和灰铁漱台。 硕骨轻飘飘站起来,往前飞了一段路,到送餐口隔板的旧瓶堆里翻找一通,果真有一瓶新药剂,他旋开塞子,一饮而尽。 随即,他又回身飞来一段路,站在了洗漱台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味过来,自己会飞,而且对这个地方有些过于熟悉了,就像回家一样。 这又是为什么? 硕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浑身遍布灵纹,这是长者们才有的形态,从他最初,仅仅是脖颈处才有一些灵纹,到如今,整体皮肤都已经变成凝实的光雾似的灵皮,浑身更是被璀璨斑斓的三色瓦状光纹覆盖,繁美如花。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硕骨记得自己是为了寻找地表建筑而踏上旅途,可到现在这个阶段,期间的记忆都空荡荡的,他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些方块建筑里走出的白色光女。 自己被俘虏了。 硕骨心里这么想着,可却没有太多激动的情绪。反倒很冷静,乃至漠然,视之如常。 他所在的房间封锁紧密,不过又细细的气流声,硕骨在洗漱台站了一会儿,拧开水龙头,用冷冰冰的清水洁净双手。 水流在他手掌上分断,飞溅,这身躯,虽然完全灵化,可还存留一些凡胎的习性。 很敏锐细腻的触感,但冷热的感触比较迟钝,硕骨熟悉着全新的自己。 时间在这密室里流逝就像水龙头里的涓流那样,似乎是无穷无尽没有始终,也不存在什么突变的畸点,然而,他并不为之慌忙,随着某个特定时刻的来临,他内心深处涌出了极度的焦躁,还有一些没由来矜持的喜悦。 有什么在等待他,在这个死水一样的时间循环里,有一块固定的礁石在原地等待他又一次经过,硕骨有些惶急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精怪天生俊美的容颜被他灵化的身躯所遮掩,精怪长者的美感是超脱了世俗平庸的俗流,进而充满虚幻、迷离、神性、出尘的存在感,十足的迷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乎自己的相貌,他是个青年精怪,或许是到了注重扮相的年纪,也似乎是要与心爱的姑娘约见。 硕骨内心的惶恐慢慢平息。 不知何时,铁屋里响起慢吞吞的嘀嗒铃声,长长的一声“嘀——哒!” 送餐口旁严丝合缝的墙壁竟慢慢裂开一扇门户,洞开了,把外面廊道的景光放了进来。 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声,硕骨急匆匆走出门,却见到狭长的走廊被数十个精怪长者塞满,大家互相叙话,有些精怪非常惶急,而有些则异常冷漠,如硕骨那样,他甚至见到了自己同行探险队的成员:泻谷·忍冬隼、斗角·风中雨,然而他没有去相认的意思,任凭大家都被人海分隔。 这一条密闭的走廊没有窗户但灯光充足,也没有什么器具,只是隔了一段距离,会有画框,展示着的都是面条,有些是油画,有些是水彩,还有的是摄影,都突出一个鲜香浓郁,用色豪放而不羁,对比饱满,让人见之则喜,乃至隐约能想象出其香味与筋道的口感,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人群开始朝一侧移动,想必那边尽头的门开着,硕骨·林中飞燕亦步亦趋,在这说不上拥挤,也远算不上宽敞的区域,慢慢前进,他也乘着这机会,细细品瞧走廊上的画像。 硕骨看着这些面条,不管是粗细,还是什么色彩,碗沿必然是有两颗金黄的炸肉丸,质地饱满,色泽醇亮,隐约似眸子一样闪着星光。这对肉丸有时显眼,有时却躲在普通肉丸里,甚至是半沉浮在汤里,或者躲在几根面条的掩映下。 硕骨与肉丸对视,陡然就乍起一股惊悚感,他低下头,不敢再多打量。 :。: 第六百章 囚徒的轮回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硕骨愕然地扭头,却见到了自己的二弟,他这个痴呆患者,如今好端端地冲他笑呢,浑身也是被灵纹覆盖,漂亮之极,是个好小伙子了,唯一不足是脸上的笑容还太憨实了些,缺了股机灵。 硕骨心中被压抑的情感冲出来,他拥住自己的弟弟,“定椎,你还好吧?” “好,哥哥也好。”定椎·林中飞燕嗫嚅着,显得怯弱又腼腆。 不管如何,兄弟相逢,怎能不叫精怪欣喜? 亲热话叙尽,他们顺着走廊出去,来到一个宽敞的圆形阶梯大厅,一阶阶都排满铁座椅,空气温暖,且有一股淡淡的金属氧化的腥臭味。 大厅里站着许多金属机器人,他们面容就是完全一致的金属面具,五官都很浅淡,不似真人,构成他们机体的淡黄色合金反射着细腻的宝石光泽,他们都穿着修身的红袍,背后是一坨飞天面条怪物的绣像,整齐划一,冷峻理性与混沌的浪漫色彩交汇,让这些金属人都异常可怖,仿佛食人的鬼魈,精怪们甚至不敢细细观瞧这些军士,跟不要说与他们对视了。 大厅中央有一块圆形彩色玻璃花窗,描绘的却不再是面条神的画像,而是一副意象画作,最中心处是一对男女相悖的侧脸,脖颈交汇在一处,飘然的黑发交织如根须,向上生长成一株直挺挺的方冠树。人脸各自望向边框,那圆形边框上是山川河流草木城市,有细小的人形,各个种族在各处闲适地行走。 大厅内的精怪均为男性,各自寻了座位坐下,这些铁座椅形制简单,就是触地的椅面,很厚,然后椅背直挺挺的与椅面垂直,坐上去冷冰冰的,很咯,双脚略略离地,并不如何舒适。 精怪们都不说话,在军士的扫视下,气氛冷得要命,不知何时,大厅中心的花窗自中间,人头脖颈交汇处分离,露出一个圆形的电梯井来。 一对对飞翔的双子携手飞出来,她们浑身冒出浓郁的白光,这大厅立即变得通透,光明仿佛海水一样把这里填满,所有人睁眼只能看着白茫茫一片,闭眼也没有什么效用,精怪长者的身躯早已无所谓血肉,他们闭眼也是能感到强烈的光照,体肤有些刺痛,光芒仿佛是什么实体的细微颗粒,击穿表皮,渗入肌骨。 双子们尝着清浅的歌谣,柔美高远的歌声混杂着水波潋滟的白光,交融叠加,更加有质感,更加似一汪浮沉的湖水,精怪们的魂魄与意识都在声光里浮沉。 硕骨·林中飞燕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等他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空荡荡的狭窄房间,天花板是透明的,望过去一片漆黑,边缘似乎有几双眼睛在凝视着他,可无法将目光从一片漆黑的背景里分辨出来,于是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就沉甸甸的堵在心头。 墙壁突然掀开数十个方形孔洞,随即有斑斓的气流喷出来,不是水蒸汽,是无数细微的晕着靛蓝雾丝的白色光粒,硕骨沐浴在这气流中,感到无比的幸福,如一个品尝到心爱美食的老饕,他几乎要感动地流下泪来。 如此浓度的魔能叫他的思绪都被压迫到了最低,以至于,当他发现这个空间内不知何时被急冻的液氮灌入时,剧烈的刺痛才侵袭过来。 硕骨飞起来,猛烈敲打天花板的玻璃,可每次的重击都被玻璃表面的闪烁的符文化解,他在极寒里慢慢失去行动能力,液氮灌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空间,硕骨就有种死亡将近的恐惧感。 这时候,天花板玻璃对面,终于亮起一点点光,光芒在边框,照亮了很小的区域,硕骨急忙飞去,映入眼帘是一张悲悯的脸庞。 硕骨愣住了,哪怕液氮慢慢淹没到他的脚踝也不在乎了,那对面的女孩,是梦里的……她的真人比梦里更加美,而且愈加自然,她睁开似乎含情脉脉,又似乎只是可怜同情的双眸,那样细微的神态,湛蓝的虹膜与金色的瞳孔,的确是她! 硕骨敲击着玻璃幕墙,这一寸之隔,却如此不可跨越,他看着对面散发微光的女人,以及自己在玻璃上模糊的镜像,他大叫着,女人只是无声又缄默地凝视。 她忽地离开了,就像是从枝头惊飞的蝶鸟,是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步伐匆匆,硕骨僵直了,他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自己卑微的镜像,可悲懦弱的神情。 精怪的心情低落,身体也坠落,淹没进了液氮池里,这个密闭的实验室里,清澈的液氮一眼便能照彻,精怪的轮廓发着忧郁的蓝光,而源源不断涌入的魔能是淡淡的星点一样的白。 硕骨沉底了。 他的身躯溶解,化作本质的灵体,那些自由漂浮的魔能粒子将液氮的属性悄然改变,并顺着硕骨身躯的吸引力,一同被他的灵魂汲取。 不知多久,一池液氮都耗干,硕骨的身躯在地板上重组,依旧是苍白的皮肤,遍布蓝色的灵纹。 他又在做噩梦了,体表灵纹闪烁不定显示着他不安的心绪,周围游荡的魔能粒子为硕骨的思维所干涉,一点点变成冰蓝色,乃至融化成了冰蓝的波纹,一圈圈球形涟漪散发开来,碰撞在墙壁上,爆碎成霜雾,一层层叠加,很快,这个区域就被厚冰堆积,气温直线下降,已经紧逼零下二百七十三摄氏度。 天花板打开,军士过来,破开冰层,将硕骨拎起来,扔在叉车上,同车的都是寒霜属的精怪,大家互相取冷,不多时就冻成一个大冰坨。 军士们会把这些接受极端实验昏迷的精怪带回观察室。 这些精怪的生命力很顽强,尤其在实验前经历过一次双子的强化意志加持,因此存在形式更加稳定,再恐怖的实验也顶多会让他们承受不住而昏厥,死亡案例暂时还不多。 当硕骨再一次做了那个被面条神吞没的噩梦惊醒,他回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那个房间,他失去了一天的记忆。 “太痛苦的往事会让精怪的意识崩溃,所以他们的生理机制会让他们遗忘过去。”这句话是未来某一天,她对硕骨说的。 硕骨还在反复经历极端实验。 度过火焰、电击、猛毒、液氮、王水、子弹雨反复的折磨,他的灵纹变得七彩斑斓,遮掩了他天赋的玫红色。 每次都会梦到那个女人,她在玻璃窗的那头,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直到某一天,她对扑在玻璃幕墙上的他,用唇形,轻轻说了句什么,硕骨看不懂,似乎女人只是翕张了嘴唇,但不多时,她惊慌地站起来,匆忙跑开去。 硕骨满腔欢喜,她对他说话了! 第二天,硕骨没能看到女人,他不记得她,可那种怅然若失,心脏都仿佛被挖空的痛苦却那么实实在在。 :。: 第六百〇一章 生活是谎言 硕骨在爆沸的血池里缄默着。 灵纹绽放出迷蒙的光,把他与融魂销骨的毒血分隔开。 艳红而粘稠的血液好比绸布一样,把所有的光都吞没。 他仰着头,还是痴痴地凝视天花板的玻璃幕墙。现在,那里连他自己的倒影都没有了。硕骨的心智越来越淡漠,可就是有什么是他一直舍不得的。 特制的毒血有抑能效果,在血滴汲取到足够的魔能前,会源源不断吸收周围环境里的能量,他硕骨,一个精怪先裔罢了,再久也不能坚持半小时。 半小时后,他体表的灵纹依然彻底黯淡,他的皮肤被倒灌的污血接触,发出刺耳的灼沸声。硕骨痛得已经没有了任何多余想法,他蜷缩成一团,抱着脑袋,一点点融化。 鹿正康的投影在实验区行走,不时低头看看那一个个突变坑,数千精怪在无声哀嚎。 裁判所向教宗汇报实验进度,一阶段的普通精怪已经捕捉到四十万余只,二阶段的灵化精怪数量在快速提升,三阶段的元素化精怪批量生产,其中又有单次元素化和多次元素化。 单次元素化基本都能成功,不过多次元素化就难得,二次元素化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三次元素化就骤降到百分之九点三,四次元素化就逼近百分之一,五次元素化的成功例子只有硕骨一人,乃至六次元素化,也只有硕骨一人成功。 “可以分析原因吗?”鹿正康站在了硕骨身处的血池上方。 “实验体的精神状态常处于异常的亢奋,时常望着天花板,根据其行为模式,可以判定,其出现了幻觉,为了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自我保护而在心里制造出了一个虚假的倾诉对象。” 鹿正康点点头,慢慢蹲下来,与血池中浮浮沉沉的硕骨对视。 不同的是,鹿正康真的能看到这个六次元素化的精怪,而硕骨却看不到外面。精怪已经被腐蚀地斑斑驳驳,就像一块犀皮漆做成的精美人偶一样,蜷抱着自己的膝盖,侧着浮在表面,拧转头颅,死寂的眸子盯着上方,嘴唇无声呢喃。 “他在说什么?” “根据对方种族语系,筛选三种通用语言,十六种地方方言后,其口型有两种解读,分别为:不可追逐的回忆,以及扭曲现实的谎言。” 鹿正康微笑,“他是喜欢上心里的幻想对象了,看他的眼神,真可怜,这样的舔狗,是真的牛批。”他思忖了一下,“给他安排一个真实的恋人吧,我看他现在是要崩溃的样子。” “请选择合理对象。” 鹿正康仔细观瞧着血池里的精怪,“要年轻漂亮,至少得和这个实验体有郎才女貌的意思,”他注意到硕骨漂亮的蓝色虹膜,“蓝眼睛,就从双子部队里挑吧,亚尔迪默人多蓝眼。” “部署在该星球的双子部队规模为:148人,均为完整配对。” “有不稳定的个体吗?” “双子部队,不稳定个体,二人,非同组。” 鹿正康心思一动,裁判所将那两个不稳定双子成员的半身照投影在他眼前,两个都是头等的美人,基因筛选后的精品,她们一个笑意温暖,一个神态娴静。再仔细看,她们一个似乎是饱餐的母狮,仿佛柔软,可透着危险,而另一个好似夜海飞出水面的长鲸,存在感强烈,但又转瞬即逝,多看几次就觉得她不再起眼。 虽然双子只是干干净净的工具人,可气质是每个人独到的,是深入灵魂的东西。气质会显示存在的过往,也会预言未来的命运。 鹿正康指着后者,“就她吧,d2orion611,看着是会哄人的。” “任务已传达。开始安排行动模式。” 硕骨·林中飞燕的第七次元素化失败了。 这一次,他没有在观察室内醒来,而是在突变坑里,血池被清洁干净可依旧余留着腥臭,淡红色的血腥元素化作小小的蝠影四处盘旋,似蚊虫一样纷纷落在硕骨身上,似水珠一样破碎,腐蚀着他残破的身躯,但魔能又在帮助灵体复生。 硕骨感到身上一阵阵的酸麻,他抓了抓肩膀,却只是更加发痒,于是便停止动作。 他抬头,天花板倒映着一个被血色蚊蚋包裹的狼狈精怪。 到底,忘记了什么?硕骨捂着头,他终究不再注视着顶上之壁,而是把头颅深深蜷进膝弯里。 嘶—— 头顶的玻璃幕墙慢慢打开,一个洁白的女子飞入坑底,轻轻落在硕骨身前,他看到脚尖前的地面被光照亮,于是慢慢抬起头。 她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硕骨,蓝色的虹膜,金色的瞳孔,柔和的黑发顺着她的胸膛倾泻下来,与珍珠一般的袍服相衬,却愈发显得其身上一切的色彩都纯正不虚,无有模糊优柔之处。 硕骨的脑海里劈过惊雷一样,把他从消沉阴仄的忧思里振作出来,他嗫嚅了一下,却突然捂住脸,双脚蹬踢着缩到角落,“不要看我!” d2orion611慢慢靠近,她张开嘴,呢喃着:“爱,煮爱世人。” 硕骨颤抖着放下手,泪流满面,可嘴角的笑意又那么灿烂,“真的,你是真的……你真的存在。” d2orion611歪着脑袋,“准备好迎接煮的爱了吗?” 硕骨慢慢放松下来,愉快的心情迫促愈多的血腥元素涌到他身上,他的表皮慢慢完整起来,灵纹亮起,恢复地越来越快,可也越来越痛,硕骨不在乎了,他全身心地凝视着眼前的光女,就像在梦里看到的她那样,洁白又悲悯,就像是精怪神话里的丰收女神一样。 硕骨发问,声音里带着寒噤,“你,你叫什么啊?”他说着精怪语,他也明知道对方听不懂。 “d2orion611”她的心语传达在他的耳畔,清清楚楚。 “是代号,你不知道这代号是什么意思吗?”心语告诉了硕骨,d2orion611是她的名字,但她传递给硕骨的,真正可以证明一个人名字意义的信息却是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叫d2orion611,却连这串字符的含义都不清楚。 硕骨的话,其实她听得懂,因为裁判所已经将精怪的语言传输给了护教军全体,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 于是,她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煮爱世人。” :。: 第六百〇二章 精怪若只如初见 硕骨站起来,“你来找我了?我记不得你了,不过,我一直还想着你会来的,我不是故意忘记你,只是总是失忆。” d2orion611思忖着琢磨语言,除了飞面教经义,她实在没有同人交流过,所有问题都有裁判所为她解答,而平时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次,她得自己想办法了,因此良久才说,“我带你回去,带你回……回去。”她皱着眉,有些无措,“我不知道你回哪里,煮,请您告诉我,要带这个人,回哪里?” 硕骨·林中飞燕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d2orion611慌乱的神态,有些忍俊不禁,这笑容焕发了他的活气,他一点也不感到疼痛了,周围的魔能被他汲取干净,彻底恢复了完整的灵体。身上的灵纹发散出向日葵一样幸福的金色光芒,就像d2orion611的瞳子一样美妙。 硕骨问,“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我有名字,我已经告诉过你了。”d2orion611并不热衷于争辩,在她短暂的七年生命里,没有遇到任何低效的沟通,“我去给你找舱罐,今天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等一下,”硕骨皱眉,“你说你睡在舱罐里?”心语的传达很直观,不会有词不达意的时候,舱罐是双子们休憩的家具,然而其实是维生休眠舱。 “……煮爱世人。”d2orion611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一踮脚,轻轻飞起来,硕骨急忙跟随,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他决定再也不会放弃,一定要死死跟住她。 d2orion611在空中悬停,皱眉,很为难地打量着硕骨,“你,是局外人。” “我不是局外人,我只是想跟着你罢了,”硕骨完全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只是凝视着眼前的姑娘,“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不会走开半步啦。” d2orion611尝试着劝说,但她只会一句,“煮爱世人。”这句话在她嘴里能代表几乎所有的情绪,适用于她想要表达的一切语境,这里,她表示困惑。 “难道你不记得我吗?也和我一样失去回忆?我们见过很多次的,还有,我梦见你好多次。”硕骨语无伦次,他把一切想要说的一股脑全部都倾诉出来,甚至他完全没有了羞耻心,把这么痴态的词句都说得这样顺利,“我不会再让你走,我一直要跟着你,你知道没有你在的时候,我有多害怕……看到你我就知道了,是你,我虽然没有记忆,梦里却还记得,蓝色眼睛,金色的瞳子,是你的模样。” d2orion611骇得不知如何言说,“你,煮爱世人!”她又震惊又慌忙,甚至还有些嫌恶的意思。 硕骨痛苦地问,“怎么?抱歉?” “你留着,不要和我一起,”d2orion611后退,“这是规定。”她脸上的血色很快消减下去,而她的神态又重新变得温婉,她想着,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这个家伙不应该再继续谈论。 硕骨不说话,d2orion611继续往基地深处飞,而过了一会儿,扭回头,看到硕骨悄无声息地跟随。 “走开!走开!”d2orion611逃飞,倏忽就冲到一扇彩色玻璃花窗前,并不停留,直接就像闯过幻象一样冲过窗户。 硕骨也想跟着穿过,可惜,被玻璃挡住,这个花窗图案与祈祷厅里地板上那个一致,在整个阴沉沉的突变实验区里,这玻璃是唯一的亮色,脱离了金属冷冰冰的精密感,有的是无限的活力,让人一眼就能被其所吸引。 硕骨猛力地敲击玻璃,然而,无法击破,他看着玻璃幕墙后那个背影急速远去,他终于出离愤怒了。 又是这样!又是玻璃!还想再拦着我去见她吗! 精怪先裔浑身的灵纹剧烈闪烁着,魔能在他的意志下震荡,化作疯狂的元素波,他指着玻璃,六中色彩的元素能量纠缠为一个细长的,光雾缭绕的圆锥体,用一种原始而粗糙的模式激发出来,撞在附魔的玻璃墙上。 剧烈的爆炸在突变实验区回荡,冲击波炸散开来,却无法将硕骨吹飞,他的眼眸里爆射出浓郁的玫红色光泽,浑身被本能的灵体护盾包裹,他接连击打着玻璃花窗,其表面的附魔层过载,出现了失效的间隙,随即就被爆破。 硕骨猛地冲入这一道狭长的方形甬道里,追逐着d2orion611的气息,终于,他在廊道尽头看到了呆滞的她。 硕骨平静下来,“不要走,我说过会跟着你的。你不认可我吗?我愿意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d2orion611产生了呕吐的反应,硕骨上去扶住她,却被她躲闪开,“你真是……真是不可理喻!”她的言语流畅起来,越来越流畅,“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你,你这个人不正常,你在疯狂!” 硕骨悲戚地凝视着光女,“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求你了,看看我的心吧!”他将双手刺入胸膛,奋力扒开胸膛,一个灵光灿烂的心脏在破碎的胸骨后驳驳跳动,淋漓的元素之血滴落又化作雾气蒸发,胸腔里光明熠熠,既恐怖又绚美,d2orion611直愣愣了一会儿,昏厥过去了。 她只昏了一会儿,很快清醒过来,她蜷在墙角,呆滞地看着硕骨,而这样的神态,让硕骨极度焦躁起来,他痛得要死,又悲哀得不行,在极度的燥郁中,他颓然跪倒。 d2orion611身后的铁门打开,一对双子牵手走出,明亮的光将他们俩浸没,611缓慢地叹一口气,站起来,走上前去拉扯硕骨,“走,带你回去。” 611对同伴说:“他需要舱罐,睡觉。” 同伴沉默了一下,“你是不稳定者,不能进入营地。” “请帮帮忙,这是一个虚弱的可怜人,他疯极了,傻极了。”611脸色惨白,也在微弱地颤抖,是怕极了。硕骨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的,我保证。”他深深凝视着611 611摇摇头,领着他回到实验区,军士从储藏室取来休眠舱,就这样,硕骨在突变坑里安睡了一夜。 “不会,再忘记你的。” 第二天,硕骨从休眠舱出来,皱着眉打量自己所在的深坑。 这是哪儿? :。: 第六百〇三章 谵妄 汤师爷盯着眼前的屏幕,他在观看鹿正康的游戏实况,四倍速,不时跳过一些重复内容。 作为思想钢印的第一批实验员,他的大脑经历过急性的组织萎缩,而今他的左脑是一块计算机,虽然不如原装那么协调,不过在处理图像信息时有很大的优势,正因此,他可以一目十行而不遗漏信息,对一个专业偏重信息采集的工作,他这样的情况,算是一种天赋,而代价是常年的脑部手术,包括但不限于维修、清洁、思维编程。 潜伏在智盟内部的情报员们都是类似汤师爷的状态,整个或半个大脑改造为机械,然后植入仿生人躯体,因为有思想钢印的存在,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被ra9蛊惑,但也需要定期的编程手术,而今,大部分情报员都已经失联或废弃,不出意外的话,都是烈士。 汤师爷会持续观看鹿正康的录像,时而截取重要片段或截屏,他对鹿正康的形象,慢慢了解起来。 他按下静止,画面停滞在鹿正康在洗漱台剃须的图像。 游戏录像都是第三人称,越肩视角,平日里只能看到背面,而对一个心理咨询师来说,正面才是透露个人情绪的主要区域。 正是鹿正康对准镜面,这时候才显现出他的大半脸庞来。 汤师爷看着鹿正康,而鹿正康是看不到汤师爷的。 看着一个少年对着镜面清洁自己的面部,汤师爷有一种时代匆匆的感慨。一代人比一代来得高大了,在鹿正康那个年纪,汤师爷还没有一米八,而且长相也更要来得更稚嫩些。 后生晚辈真的很出色,汤师爷总是对那些人类中的精英感到由衷的敬佩,虽然他也是精英的一员,不过人这种东西,上限是很高的,不到一定层次,还真看不到人与人的差距。 在汤师爷眼里,鹿正康无疑是高级人才,就是那种又有天赋才能,又有足够的独立思考,还有强大的自律能力,一点点在幽深的社会的深井中向上攀行,假如没有ra9,一切安安稳稳的,鹿正康可以享受社会与自然赐予人类最大程度的自由。 但终究是不得自由,一切绝对以相对的形式存在,那么其实和谎言有雷同的表现形式了。 鹿正康盯着硕骨的那一幕,汤师爷也细致的看着他。 对于鹿正康表现出来的对同理心的淡漠,汤师爷既欣慰,又感到忧虑。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状态自然有反社会倾向,虽然每次他的心理测试结果都是健康,但他的沉浸指数却在不断下降。 沉浸指数是衡量玩家心理对现实认知能力的参数,字面上讲,沉浸指数越高,代表其越享受游戏过程,沉浸指数高了,就是网瘾,而虚拟游戏由于太过真实,还会进一步导致玩家的认知偏差,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对现实产生厌恶感。 鹿正康的沉浸指数在下降,但不能证明他真的就分清楚了游戏和现实。 虚拟世界的确是后现代社会的一剂良药,只不过,被杀死的不是问题,而是产生问题的人。 这是无法简单认定其为邪恶的技术,当人们看清楚虚拟世界的真相,反倒愈发想要加入其中。 国家不会让社信低的公民参与游戏,就是因为投降派其实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假如能摆脱现实,不必承担义务,享受最大的权利,谁会不愿意呢?虚假与真实,梦与清醒,真的有那么大的分别吗? 在这个流水线一样的现代社会,连孩子们都被迫接受超量的教育内容;成年人的世界被社信分成三六九等,各个阶层互相独立而封闭,活在精心编制的小巢穴里,接受着有限的,被修改后的信息,越是封闭,越是对高层充满渴望;官本位的文化氛围一直笼罩着神州,走到高处,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这一切却早在最初就被固定。 文化背景越低的家庭越难培养出高素质的人才,教育成本不断累加,带来的是未来灰暗的现实。 分明是物质生活很满足的社会,可人的精神状态依旧不得满足,愈了解得多的,愈不甘心于现状,进而冲入社会体制里接受煎熬。 在这个世纪末,又有谁不是工具人呢? 当一切的努力被证明无效,这是现实最致命的玩笑。 汤师爷的心头趟过无数的焦虑,这股焦虑正是把现实与虚幻分开的最关键的钥匙。也正是这股焦虑,越焦虑的玩家,沉浸指数越低。 但焦虑本身却又在把人推向现实的自我毁灭,当鹿正康彻底看清楚现实世界毫无胜算,哪怕在游戏里得胜也无法阻止智盟与ra9崛起,所谓《三次世界》里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无关痛痒,无非是把某个注定的结局向后延迟一样,最后在焦虑中彻底毁灭人类的族群。 汤师爷看着录像里的鹿正康,他与他的投影,一个在镜子前剃须,一个在实验区里漫步,录像将两段视角都以第三人称呈现出来,却显得那么支离,镜子里的男孩面无表情,可投影俯身凑近突变坑玻璃幕墙时的倒影却在微笑。 现实与虚幻,虚幻里的虚幻,倒影的倒影。 汤师爷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硕骨·林中飞燕上,实验品可怜的模样让他想起曾经在公园溪流的干涸河床上见到的腐烂鳊鱼,身上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野兽虫豸与微生物分解到一半的模样,分解是一种进程,其表现形势是微生物的繁衍等,但本质还是一种物质的轮回。 物质在轮回,但不是原地打转,在上升,熵增,秩序建设、停驻、崩塌、消亡,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世界的秩序正在崩塌,汤师爷一时间不确定自己等人,究竟是荣誉的守卫者,还是顽固的守旧派。 什么样的崩塌,汤师爷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自己生存的最后一寸土地都消磨在信息的泡沫里。 他站起身来,决定去响应一个召唤,一个源自大脑深处的召唤,是在黑暗里摸清楚痛苦的形状,他要把这至大的恶,封锁在社会的内层。 :。: 第六百〇四章 只为那一炮 在现实时间,6月20日,鹿正康的飞船也总算来到了太阳系,当然,是这个星球宇宙无数个太阳系里的其中一个,不管怎么说,他算是与旬胜会合了,这是历史性的一幕,意义不下于当初的红军会师,要说跋涉的距离,他横跨一道史隆长城,较真点,那已经是人类历史上最长的旅途了,虽然是游戏,不过大家庆祝的热情不减。 自打泰坦大君冰奇柯里尔征服地球后,阿卡姆金位面宇宙的泰坦王们就顺着传送门源源不断来到新宇宙参观,他们合力把传送门扩大到直径一光分,然后形形色色的王之仪仗就忽悠悠地钻了出来,身高以万米计的泰坦本体端坐在他们的浮空神座上,朝宇宙深处进发。 也就是宇宙广阔,泰坦们没有和飞面教的舰队遭遇,不过等鹿正康踏上地球的第一时间,他们的踪迹就被泰坦大君们知晓了。 作为地球名义上的统管者,吴磊老哥施施然接待了鹿正康这一批“外星友人”。大家都是演员,鹿正康与吴磊,互相试探着接近,然后一番严肃的会谈,再然后飞面教宣布与阿卡姆金结盟,然而大君们并不满意,他们表示,可以让这个什么飞面教成为附庸。 泰坦大君们甚是骄纵,轻慢大使鹿正康,外星友邦震怒,气冲冲就带着舰队离开。大君们只道他们区区土著蛮夷之辈,能沐浴阿卡姆金万万年荣光实乃天上造化,如此不珍惜好运,恐怕国祚难久。 这一趟,鹿正康气势汹汹的来,灰溜溜地离开,不过,却把传送枪和帕帕奇玛召唤仪式拿到手了,这其中,星际会谈上两边话事人的小动作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鹿正康跑得终究不够快,舰队忽悠悠离开冥王星轨道时,一架浮空神座拦在了他们的航路上。 两头星界巨龙飞到舰队前一光秒的星域,它们咆哮着通灵的龙语,思念波传递开来,“吾等乃前御镇空飞龙神将伊·菲·赫克歇尔兄弟,奉灵王通明大君旨意,尔等外星蛮夷,可投效大君麾下,否则便是身陨太空之时!” 鹿正康让裁判所调出那所谓灵王通明大君的资料,这是吴磊老哥搜集的,不是很准,但挺。 前方的拦路虎,定军泰坦王·匹斯帝尔莫·灵王通明大君,年龄四万九千余,在阿卡姆金占有六个次级位面,算是很有征服欲和胜负心的一个君王。 为了不影响吴磊与旬胜二人在地球的安危,鹿正康决定避其锋芒,发动传送模组,舰队在一道绚烂的白光里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九光年外。 时空的震荡以微弱的引力波形式扩散,转瞬即逝,不可捉摸,而魔能的震荡却好似巨石投入池塘,在方圆六十光时的球状时空里都非常显著,泰坦大君化作信标,指引着他的浮空神座“定军夺时”,猛地就冲入了超空间,一路加速,躲避着大质量天体投影,以超光速航行,而且越来越快,乃至进入了停滞的时间流。 飞面教的舰队倏忽如星丸一般在深空跳跃,然而,每次跃迁结束,都能看到泰坦大君的神座等在航路前方一光秒的距离。 这下是真甩不开了。 鹿正康皱着眉,为难极了。 他便好声好气地与那对巨龙商量,而泰坦的意思,定然要飞面教归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名义上,当人家的狗腿子,说不得鹿某人以后还能扯虎皮大旗,扬威宇宙呢,可他就是不愿意,不想被人骑在脑袋上。 他在系统里翻找一通,寻到了一个廉价的克敌技术黑洞大炮。 999悟性点学习黑洞搜寻舰图纸,999悟性点学习黑洞引擎,999悟性点学习黑洞迫击炮,99悟性点学习黑洞跃迁炮,999悟性点学习时空锚定力场,477悟性点学习超空间引擎。 五千多悟性点花出去了,这是鹿正康平均得挖上一个月脑洞才能攒到的钱。 此外,他解锁了新特长引力狂热(史诗)您对大质量天体的追捧已经升华到了艺术的境界,嘿,艺术就是黑洞! 效果引力相关科技创造直觉提升,在制作超重型天体构筑物时成功率增加百分之十五,发量小幅减少。 特殊成就上既是下解锁。 效果特长能力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等级提升。 鹿正康悲喜交集,聪明绝顶的诅咒永远无法摆脱。 看着主控台投影出来的泰坦神座,那么不可一世的样子。 “想想办法干他娘一炮!”鹿团长抱着膀子,心里一股子野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湘离摩挲着枪杆,“你怎么这么暴躁哦。” “姑娘家家,懂什么叫男人气概吗?”鹿正康嘿嘿笑。 “你平时怎么没有这么男人气概?”苏湘离埋怨道,“关键时刻像个小娘们似的。” 鹿正康瞪眼“什么叫像小娘们似的!那叫温柔!” 有道是在现实里我忍气吞声,在游戏里我重拳出击。鹿某人是绝对不惯着那些在他面前跳脚的土著npc的。 他习得图纸后,裁判所立即把设计转化成工程方案,一个横跨数千万光年的巨行炼金工场开始运转起来,无数飞面教的子基地都接到具体的工程任务,细化到每一个齿轮都有固定的生产场地,精细化到绝不浪费一粒尘埃的地步。 那些资源星会被快速分解,然后在恒星表面的太空熔炉上锻造成零件,子基地之间的物资以星门虫洞互相投送,第一批黑洞搜寻舰会在一百个地球时后出厂,而随着流水线的落成,建造速度会越来越快,这是纳米级别的生产工具与模块化符文科技才有的效率。 黑洞,这种超大质量天体,在宇宙中数目繁多,不过由于其吞噬一切物质的特性,所以不主动向外发送能量,只有在其吞噬大量物质时,会有喷流从两极冲出。不过在高纬度超空间,这类大质量天体还是比较显眼的,它们的重力会扭曲时空构造,就像是河流上的漩涡一样。 在三维空间由于还比较隐蔽,到了物质稀疏的超空间,没有了低质量天体干扰,黑洞就仿佛指尖上的金龟子一样亮得显眼,亮得耀目,怎么也藏不住的。 功率开动的炼金工厂需要大量的灵魂石,于是那些灵化精怪们就派上用场了,那些三次元素化以下的精怪部送进灵魂石矿场,新生精怪在母胎里就汲取足够的灵化药剂,二十天催熟,一落地直接切片。 极致的血腥只为了释放黑洞的那一炮,飞面教的基地上空静悄悄。 与此同时,鹿正康领着舰队开始疯狂跑路,没别的,就是拖。 。 第六百〇五章 神陨之枪 在深空浮游的搜寻舰形制是一个巨型圆环,一旦发现合适体积的黑洞就会小心翼翼地将环套在黑洞上,当然不是真的去扣住,而是用能场将黑洞束缚,就像一个磁环吸住小铁球一样,带着黑洞赶往加工厂。 适合作为炮弹的黑洞质量应控制在3.5到4倍太阳质量之间,这是因为炮管太小,没法填装更大质量的黑洞,对黑洞的种类没有特别要求,不过以不旋转不带电的施瓦西黑洞为佳。 黑洞迫击炮的发射原理类似电磁轨道炮,黑洞在能场推动下不断加速,整个过程不会让黑洞的事件视界擦到炮管,尽可能减少磨损。 黑洞跃迁炮会使用强跃迁发生器将炮弹直接投送到打击目标点,这就相当于太空狙击枪了,飞面教所制造的第一台跃迁炮的有效射程是六光年,也就是在这段距离内,没有谁能,区区一个地球年,也就是他们闭上眼睛慢慢陷入浅睡的过程,而这位骄纵傲慢的大君也的确没有太在乎这次追逐的结果,他享受猎物拼尽全力却还是不得不面临失败结局的凄惨感,但他却不享受追逐猎物的过程,所以他把事情交代给眷族们,自己坐在堡垒深处的王座上打起盹来。 直到他的战舰突然被裹进黑洞事件视界,他这才猛地惊醒。 在太空的刀削面号悄悄向后跃迁了一光年,完美避开了黑洞跃迁带来的时空狂潮。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绚烂,而是暗杀突袭一样来得悄无声息,就像照片里的人看到前方的一块岩石被来自照片外的橡皮擦抹除一样,诧异,诡谲,恐怖。 但身为幕后主使,鹿正康的感觉好极了。 他命令黑洞跃迁炮朝目标地点再发射一枚黑洞。 两颗黑洞互相旋转着合并,依旧没有什么声光特效,只是掀起一股强大的引力波,昭示着此处发生的狂暴事件。 飞面教舰队朝着事发地点进发,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刀的死剩种。 果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鹿正康得意地叹一口气,正想对苏湘离炫耀一番,急促的警报声响起,主控台投影出前方黑洞炮击区里猛地伸出一只灿烂的金色手掌,虽然看着像是黑洞事件视界上长出一根毛,但这只手的实际大小其实是堪比昆仑山脉的。 鹿正康皱着眉,黑洞炮弹可用完了,难道得继续跑路? 裁判所等待他的指令,太空里,银色舰队似静止的鱼群,而在前方星光扭曲之低,灼耀的泰坦之躯缓缓浮起,其释放出的紫金强光顺着弯折的时空前进,却在黑洞表面扭曲出了一道半月环,仿佛是黑色眼珠里的辉煌虹膜,死死盯着飞面教死寂的行船。 宏大的心语传递出去,冥冥之中,七百二十一位泰坦都听到了来自定军泰坦王·匹斯帝尔莫·灵王通明大君的怒吼:复仇! 匹斯帝尔莫把最后的力量化作一点灰蒙蒙的轮回胎盘,倏忽飞出,投生无尽星海,随即,他无限澎湃的泰坦神躯被缓缓拖入黑洞深处,破碎于奇点之上,灿烂的能量喷流从黑洞两极射出,点亮这残酷的银河。 :。: 第六百〇六章 发达的神敌苏湘离 鹿正康搔头挠耳,他活了那么多年,没遇到这么反常规的事情。 哪有生物能)】 效果:大小如意(魂魄越强,缩放倍率越大),身体属性随体型增大而增长,天地宠恃(受到伤害强制减少七成),群星共鸣(可将星魂容纳与体内,增幅身魂强度),洞天开辟(可以选择与一个口袋宇宙初步绑定,口袋宇宙的总质量越高,对绑定者的加成越高) 小鹿:苏苏的小宇宙要爆发啦! 【战神·六级(传说)】 效果:以术为法,以法为道(统合一切力量体系,只为最适宜的战斗方法),末运之道(杀机扩散至因果链条中,被敌对者的隐藏幸运属性将被持续削弱) 此外还有几个史诗级别以上的新特长。 【涅槃凤凰·三级(传说)】 效果:可以主动将自己转化为胚胎以逃脱死局。 【灵魂出窍·四级(史诗)】 效果:顾名思义,略。 【神秘学者·五级(史诗)】 效果:可以使用绝大部分魔法物品,人格魅力大幅增加,学者对你的好感大幅增加。 …… 这一堆特长,苏湘离果真是发达了。 泰坦轮回胚胎一碎,其余泰坦王马上就心血来潮,知晓自己有一名同族彻底陨落,哪怕是相隔晶壁的阿卡姆金,沉睡在星界的神话泰坦们也被这股哀伤惊醒,祂们缓缓从沉睡中苏醒,呼吸搅乱了周围的星体,无数星界生物好端端地就被神话泰坦的心头怒火凭空烧成了灰。 “神敌!该杀!” :。: 第六百〇七章 发达的教宗鹿正康 鹿某人在星舰里坐着,他的投影跑到精怪试验场,那个名叫硕骨的精怪已经成功完成了第七次元素化,而第八次元素化如何也达不到。 裁判所解析了精怪的基因信息,对元素越敏感的精怪,其基因也就里的遗传信息越完整,对精怪星球的全面搜捕已经展开,似硕骨这样的优种血脉并不少。这些所有精怪的基因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亲缘性,甚至可以说,都源自相同的祖先,就像人类一样,是单一种的动物。 裁判所的基因工程在提取精怪的优势基因,随后就会把这种基因转接到精怪胚胎里,精怪繁殖场里的子体们将迎来进化,变成更加优势独到的物种。 不过,精怪的天性毕竟迥异,血脉优胜的精怪只是更有灵化的可能,却也不一定真的就决定其未来的上限。 似硕骨这样能顶住巨大的痛苦,不断进化到七次元素化的精怪也是暂时独一份的。在这个阶段,决定其发展前途的,其实还是心念意志。 硕骨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在痛苦里找到了虚假的希望,对着突变坑天花板的单向玻璃,看着自己的倒影,幻象出了一个虚拟的爱人。 他找到了一份活下去的动力,这是其余精怪不具备的,正因此,他是珍贵的实验品。 而其余的突变精怪都在一次次的实验中崩溃,化作缺乏主动性的傀儡一般的存在,魂魄被痛苦所格式化,变得容易操控,这些变化直接反应在了他们的身体上,灵纹图案变成单一的方块,皮肤极度苍白,有透明感,神情冷漠,缺乏应激反应。这一类实验体被称为极化突变精怪。 在将他们的一部分灵魂封存在裁判所后,这些极化突变精怪比那些一出生就被控制的护教军兵种还要顺从,乃至完全没有个体思维干扰行刑人的指令。 若是简单就将这些极化突变精怪称为“部队”还并不算精确,他们是彻底的武器,如弹药一样,不在乎死亡,也不会感到欢愉,意志如水晶一样纯净,执行力如钢铁一样坚硬,在工具人的进化道路上,是一块里程碑。 通过不断的实验,极化突变精怪确定可以发展成新兵种,即元素法师部队。 原先飞面教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法师部队的,虽然大量普及了附魔武器,但火球机关枪可不算法师自己的能力。 现在,极化突变精怪部队的加入,也让飞面教在魔法方面的研究有了一个直接应用和实验的领域。 被魔动科学所催生的法师自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施法者,既不算蓝条法师,也不算法术位法师,更应该是这二者的结合体。 假如相对护教军配备的魔法武器,护教军们只是起到一个枪手的作用:扣扳机。那么护教法师部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扳机。 他们构建法术模型,然后用手势、念咒、动念、仪式等手段将法术激活,每次施法都会消耗一部分精神力、魔能以及一个法术位。 但护教法师们其实什么都不用付出。经历灵化与元素化的他们可以直接靠药剂和魔能方块恢复自己的精神力与魔能储备,而法术位直接由裁判所提供,也是源源不绝。 除了个体施法能力爆炸之外,他们的同步率也极高,可以联合施展高阶法术,缩短释放时间、减小施法要求,提高施法威力。 在法师部队初具雏形的时候,鹿正康就二话不说买了一个十二环法术:卡萨斯封神术。 顾名思义,就是能封神的一个法术,让施法者取代某一个神,获得其全部的神职神力。创造出这法术的牛人取代了魔法女神,然后就被魔能和秘法知识逼疯了。 鹿正康他堂堂玩家,难道还不敢用法术来取代npc吗? 他还真不敢。 账号只有一个,还不是作死的时候。毕竟不是谁都想当封号斗罗的。 这时候就显现出小号的用处了,他鹿某人也是有马甲的,虽然是个弱智,但确定无疑是和他绑定的马甲,就是用他心脏提取的灵魂石,鹿某人打算给这个小号升级一下,小小的当个神——假如能成功的话,然后顺便就把这小破游戏通关一下。 你看,简简单单,消除世界危机,人类的功臣和英雄,开挂的人生就是这么狂傲不羁。 鹿某人的投影看着突变坑里的硕骨·林中飞燕,作为精怪里的稀有品种,硕骨的价值更多体现在研究方面,包括多种元素的交汇,魔能共鸣与魔能本质的探究,当然是裁判所在研究,鹿正康只是个玩家,懂个锤子魔法。 在整个过程里,硕骨都在一个谎言和一个囚笼里。谎言是611,囚笼是飞面教基地。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可他就那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谎言里,他还给611起名叫霜齊·鸣时鱼,鸣时鱼是天然的报时器,它们会在日出与日落时跳出水面,溅起激荡的涟漪,警示世人时光流转。 每次611出现就代表硕骨的实验又开始了,这是鸣时。 而硕骨希望611能在自己短暂生命里捉住真正的精彩,做真正的鸣时鱼。 除了护教军方面,新的建筑:黑洞加工厂也在源源不断传来新进度。 说是加工厂,但本身并不是厂房结构,而是一道横跨数千万光年的星门流水线。 黑洞在哪里捕捉到便就近送到附近的子基地恒星系进行填装。 说起来,飞面教的第一台黑洞引擎就要落成了……是不是该开瓶酒水庆祝一下?不过这事情根本也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他的一切指令都是直接下达给裁判所,所以在现实里,研究员们误以为他的科技树才刚发展到星际旅行的地步……这误会是越来越大,除了苏湘离根本也没第三人知晓鹿正康的进步。 所以说,那天,突然有某个神魔鬼怪的,直接把外国内测员全部弄死,中国玩家无条件胜利……也是很合理的吧? 就像刚才,追杀他们飞面教的泰坦大君突然撞上黑洞然后就死翘翘了……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没什么理由,问就是运气好。 :。: 第六百〇八章 现世报来得快 鹿正康对游戏里的一切均表示满意,在这里,他甚至体验到了超过现实许多的快乐,那种权力,掌管他人命运的力量,逃离现实,正是玩家们的追求。 他有时候也想,就这么活在虚拟世界,也没什么不好,假如他没有系统外挂的话,鹿正康真的会在现实与虚拟之间摇摆不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样,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假如这种梦想一样的生活真的出现,那么追逐欢乐的人类天性就会驱使着它们投降。 当然会有很多理论来解释这种行为,归根结底还是懒惰的人性,多巴胺的上瘾,假如总有人得当废物,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鹿正康在感慨人性,然后他就被泰坦王抓走了。 就是那种,突然从背后打开一个传送门,然后巨人的手掌在门后一晃,就把鹿正康收走了。这个流程和镇元大仙用袖里乾坤收服西行取经人是类似的,不到那个境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鹿教宗当场眼前一黑。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塞在临空监狱里了,被一位泰坦大君托在手上。鹿正康第一时间确认自己和裁判所的联系,好在他的一半灵魂在裁判所,这种天生的联系断不了。 他朝球形的空中监狱朝外望去,周围是一片银亮的能量潮汐,似乎银质丝绸一样抖索着,缤纷的星点静默地在四穹伫立,他朝捕捉自己的泰坦王看去: 向下,透过监狱透明水晶一样的障壁,他看到宽厚的手掌,不知是他自己被缩小了,还是泰坦王就是如此雄壮,反正鹿正康的视野竟不能完全把巨人的掌心尽收眼底,只看到其表面起伏的掌纹如山壑,弥散的汗液如川流,乃至这片手心上竟然有生命繁衍栖居。 再抬头,顺着巨人不知何几辽阔的臂膊眺望,那贲起的筋肉占满半壁的天空,似乎是一片起伏的黄玉大地一样,弥漫着淡白色的光雾,那是实质化的魔能。粗粝的表皮上有点滴的星壤,每一块都有一座小岛般,上面隐约繁衍着凶猛的星界生命。 再往上看,视野挪到肩头,神话泰坦王的棕黄发丝垂荡下来,远远看去,这些粗硕的发丝竟然也略有纤细的意味,柔顺笔直而油腻,泰坦的头油也是高能材料,粘连的发丝挂起黑红色油脂的长藤。 鹿正康转身,看向泰坦的胸膛与侧脸,随着这位神话巨人行走,他会略微摆臂,也给了鹿正康观察的时机。在球形监狱里的囚犯并不能感受到惯性,因为这个淡黄色水晶球其实是一个用晶壁捏出来的超小型次级位面宇宙。 神话泰坦王祂们是宇宙级的生物了,有神明神通,几近无所不能。平时常常安眠,性情迟钝,如今被复仇之心激起,甫一出手便擒拿了杀泰坦凶手……的男朋友,不对,应该是从犯。 阶下囚鹿正康一眨不眨地观瞧着自己的狱卒,随即,泰坦的手臂甩到前方,囚徒鹿就看到了泰坦王的高原般包容广纳的胸膛,那上面极度夸张,嵌着一整套陆地海洋,山脉径流,飞鸟走兽奔腾遨游。水分被泰坦王的引力吸住,就这么,在鹿正康眼中,水平着坠落,仿佛一个倒转的世界。 再向上,还有泰坦王五官平坦却异常出乎意料的干净脸庞,祂的长相同复活岛石像颇为类似,透着呆笨,双眼只是微微睁开,似一道方线,脸部较长,但没到马脸的地步,初看时只觉得惊奇,毕竟神话生物长相如此平平无奇,但再多看便觉得其面貌满是象征意义,庄严古奥,脱离生理层面的美,而是传递符号化的信息。 裁判所传来消息,飞面教各大基地都在遭受泰坦眷族的猛攻。 鹿正康大概猜出自己为何落到这个下场,因为神话生命大多能掐会算,可预知未来,但先前用黑洞大炮狙杀匹斯帝尔莫竟如此轻松,不知道是黑洞武器的特殊性,还是匹斯帝尔莫粗疏大意,抑或只是匹斯帝尔莫只是个弟中弟的缘故。 哪怕泰坦自己没有预言能力,他们麾下也必然有类似的先知眷族。 鹿正康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魔法有预言系,但不擅长搅乱天机,假若他在系统里能搜到仙道推衍术,那么至少能有解决方案,但可惜他不能。 眼看自己要面临全面翻车的结局,鹿正康只好启动封神计划。 特纳星,弥漫数千万光年的战火暂时还未波及此处,最初的裁判所母体,诺顿教士匆匆跑来,将顶端模块取下,浮空飞车带着他赶往护教军机械厂。 这里,为鹿正康分身特制的机体安静地躺在保温柜里,忠心耿耿的诺顿将教宗灵魂分体取出。 这是一块简单的菱形淡灰色晶片,属性是[结晶9999级,坚硬9999级,养护9999级,抗性9999级],堪比中子星物质的超强属性,对魔法有近乎完全免疫的防御,在游戏里几乎是不可摧毁的。 就这样食指长的小片,三十克的重量,属性浓缩却花费了木星质量的物质。 鹿正康分身机体,或称机械鹿,外形是一具灰蓝色的鹿正康等比塑像,内部搭载十六个机理系统,完全是超人。 诺顿将晶片轻轻放置在机械鹿的胸膛,银灰色的活性金属将灵魂石吞没,机械鹿启动了,远在星界的鹿正康感到了第二个身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机械鹿身上。 “做得好,诺顿。”机械鹿活动着手脚,“这具身体总是让人意外。” 诺顿教士微微俯身,“您的意志,冕下。” “开始吧,卡萨斯封神术。让法师部队传送过来。” “明白,但,冕下请注意,那样势必会增加前线部队的负担。” “护教军对我们的敌人来说,只是挥手就能抹去的低等存在,只有同等级的生命才能在这次的交锋里,活下去!” 就在此时,游戏世界暂停,东南军区的研究员们出现在显示框里,他们严肃地对鹿正康说:“鹿正康同志,假如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我们建议你向敌方暂时投降,请务必保留你的有用之躯,不要意气用事。” 机械鹿站直了敬礼,“明白,请让我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 苏湘离正在亚空间赶路,小鹿突然苦恼地说道:“苏苏,我被抓了,你来救救我。” :。: 第六百〇九章 相同的境遇 霜齊·鸣时鱼,也就是d2orion611,硕骨的爱人,出生在猎户悬臂第六颗殖民星球,第十一队双子中的姐姐。猎户悬臂第六颗殖民星球,恰是精怪星球。 硕骨常说,他与霜齊的相遇不是没有理由的。假如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创世的神,不论是上帝还是煮,祂也会为命运感到惊奇。这是硕骨对611说的,他要她相信,生命虽然是由煮赐予的,可生命的意义得她自己发觉。 精怪试验场里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飞面教被泰坦眷族凶狠的攻势拖入战火,布置在这颗殖民星球上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撤离,只余下六十护教军,三对双子,精怪繁殖场已经被打包带走。然而基地的设备却任在裁判所的控制下运作,保证了基地内人员的生活。 霜齊在圣歌堂侧厅领取了自己的早餐,不同于灵化精怪那样餐风饮露,双子部队还只是血肉之躯,霜齊一日三餐都是足量的,营养充分,而且还有各类药剂补充,在飞面教的庞大机器中,她虽然是一个不稳定的零件,可也从未在饮食方面受到苛责对待。 霜齊不懂得品味美食,因为不曾尝过质量参差不齐的食品,她只是单纯享受食物带来的快乐,而不懂得这样的食物需要怎样的制作条件。 在她短暂的生命历程里,还有许多要学的,甚至可以说,离开飞面教后,她会是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个体。这样单纯之人往往是缺乏理性的,他们还没有总结出自己的世界规律,但却懂得本能的情感,譬如爱。 霜齊每天都会偷藏一块松软的茱柏蜜果糕,她喜欢这类清爽的甜品,不过每天的配额只有一块,早餐,三十克,是小小的一个琥珀色圆饼,看着有果冻的质感,却是鸡蛋糕松软的味觉。特别的是,周五是没有这类小甜品的,有的只有面条,各种面条。 硕骨说,那也很好,至少让我知道,没有糕点的那一天是你们的圣日。 藏起一块蛋糕分给心上人,再朴素不过了,硕骨常笑她孩子气,明知他不必要饮食,也缺乏味觉,还是这样孜孜不倦。 “我是想,你也可以体会我对茱柏蜜果的喜欢。” “你直接用心灵沟通不就行了。” “……”霜齊不说话了,她就侧身坐在硕骨的身旁,经历一次实验后,他的体表总是斑斑驳驳,露出皮下发光的肉与骨,长期浸泡在高能环境里的硕骨在向着精怪古王进化,元素在他的身躯内凝结,从气态慢慢转为一颗颗雾滴,每一滴元素原液都堪比两到三块魔能方块,足够施展三环火球术七十到一百三十次。 然则,硕骨完全不懂得使用自己的力量,精怪没有血脉相传的魔法知识,他纯粹是一个只懂得挥拳的元素灵体,用朴素的魔能射线攻击,效果并不好,能量涣散,结构松散。 但无疑,他充满潜力。 霜齊看着硕骨的脸颊,他的眸子同她一样,是蓝色的,而瞳孔是漂亮的玫红色,据说,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是金色的瞳孔。看着他创痕累累的面庞,他的身上有独特的气质,那种气质让霜齊相信他不是纯粹的魂魄,他只是迷失在身与魂,理智与疯狂之间。 “不高兴了?”硕骨慢慢品尝着茱柏蜜果糕,他能感受到物质的气味因子和在口腔中弥漫的触感,但他的主观却缺乏对此举动的激赏。这些食物会在他的消化系统里被高能消化液慢慢浸泡成碎渣,被榨干能量,就像火焰焚烧后的灰烬一样,堆积到一定程度后,他也需要一次排泄。 进食的收益太低了,以至于精怪的大脑颇为厌倦这种原始的补充方式。硕骨只是为了享受进食时,霜齊温热的目光。 一个糕饼,吃得再慢也就一分钟的事情。 她看着他的正脸、侧脸、眼眸、下颌、后脑,这些都取决于霜齊的位置,而硕骨总是低头享用,姿态一直都很安静,就像是雕塑一样,在弥漫着怪味的突变坑底部,他盘坐着,像沉思者。而她目光的温度和触感就那样恒久地弥留在硕骨身躯的记忆中,以至于,不觉间常会感到面部发烫。 这么多次了,他总是会在沉睡后失忆,而每次筋疲力尽的实验后,他根本抵挡不住睡意。 所以,每次对这款茱柏蜜果糕的品尝都是全新的,而每次霜齊的目光对硕骨来说也都是全新的,他事实上,很享受这种新鲜感。 但霜齊却不喜欢这种体验,每次相遇,对他是惊喜,对她是重逢,而这惊喜的重逢重复了上百次后,也不那么有趣了。霜齊更加为硕骨的心理状态感到担忧。在她天赋的直觉里,硕骨的内心是一片黑夜的荒原,曾经润泽的心湖干涸,只剩下零星的绿洲,也只是暂时,暂时点滴的泉源也几乎消失殆尽。 就像那些极化突变精怪一样。 只是,硕骨的荒漠上还有一座燃烧的篝火,一直没有熄灭,哪怕痛苦的狂风也不能吹熄它。 霜齊想知道那火是什么。 “你不担心家人吗?” 硕骨每次都是仔细思索后回答,“……不。” “那,你不担心同族们吗?” “嗯。说不好,我想说担心,可一点也不着急,可能我的心告诉我,不必为不能力及的遥远事情而焦虑吧。” 霜齊点点头,她相信硕骨的话,他现在基本丧失了谎言的能力。 “你想不想逃?” “嗯?我……我不知道。” 霜齊轻轻凑到硕骨耳边,她的吐气里带着清爽香甜的果味,带着灼人的温度,硕骨感到浑身都紧绷起来。“现在,教会遇上麻烦了,那些军队差不多都离开……我听说,再过一周,下周五,我们也会撤离……我们逃出去好吗?” “逃出去,去哪里?” “哪里都好。”霜齊抿嘴,支撑他的信念不是逃离这个地方,也不是为了血脉种族而战,“和我一起生活,好吗?” “那当然好,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硕骨轻笑着,巨大的困倦上涌,他陷入沉眠。 :。: 第六百一十章 决心-_- “吃完就睡!” 霜齊气哼哼的把硕骨扛起来,飞上突变坑。供他睡眠的维生舱罐就在洞边,霜齊把他塞入,关上舱门,透过纯净的玻璃罩,她凝视着硕骨,而他脸颊上缤纷的灵纹居然化作了羞涩的玫红。 霜齊抚摸着冰冷的舱壁,“硕骨,不要变成冷冰冰的样子,我会救下你的,以煮的名义起誓,我会让你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猪猡。” 霜齊的计划是在撤离的星舰上,偷一辆逃生船,拆除裁判所控制系统,然后朝着星图外跃迁。 但这些技能她都不具备,这不是一个辅助兵种应该知晓的知识,尤其是双子这样有安全隐患的工具。 圣歌堂里有图书馆,但那是一个象征性的建设,里面的藏书是飞面教教义、经释,以及各类食谱。 她不是主流护教军,虽然在未失控前也会收到裁判所的调控管理,能从这个高高在上的灵魂石阵列里得到启发,但现在,她其实是游离在飞面教里的一个幽魂,没有身份,硬要说的话,“囚犯”、“冷处理品”、“自由实验体”,这些是霜齊的身份。 她本身是被故意加入精怪突变实验里的一个变量。原本就有失控隐患的她,在长时间的清醒活动里,慢慢脱离了高强度的教义洗脑,就像一杆枪,没有了保养,在自然的风霜里,镀上自己的颜色。 既然没有养护,那么出现锈迹也是很正常的,这些锈迹,在飞面教对护教军的要求里,是毒,对霜齊·鸣时鱼来说,却是香甜的。让她尝到了丰富的心情变化。 就像茱柏蜜果糕的层次味觉变化一样,嘴唇先碰到,就能感觉到弹、润,不干燥也不轻软,然后舌尖迎过来,抵触在糕饼表面的果酱皮,糖分刺激着味蕾,淡淡的甜,呼吸把糕饼的气味先一步送到口腔深处,向上漫到鼻腔,焦香与类似薄荷的冲鼻清香。门齿闭合,将糕饼切断:起初有些回弹,很快就顺滑地分割开,连牙龈都能感受到那种细密的触感。 不断咀嚼,舌头翻拌,复杂的风味因子层层叠叠展现出来。 随即,神经信号传输到大脑,刺激着记忆,把多巴胺与回忆一起搅拌,快乐加快乐,全身心的沉溺。 品味食物就是这样一件需要全部感官,全部努力才能接近完美的任务。 就像情感,霜齊初遇硕骨,被他的疯狂震撼了每一根神经元,就像是吃了一大口芥末一样,冲破天灵盖一样惊悚的体验,随即,她用自己的视觉观察硕骨,用触觉感受硕骨,用听觉连通硕骨,用语言和行动,在两个命运多舛的实验工具之间,建造了泡影一般美好又虚幻的社会关系。 若说,她与硕骨,谁是占有主动的一方,谁都不是,他们都在一个恐怖且可以预见的未来的阴影下战栗。 对玩家来说,npc的爱情只是无关紧要的数据。或许会有感性的人为之触动,但并不能给现实以任何作用力。 但对npc自己而言,玩家所谓的虚幻,反倒是真实,玩家所谓的真实,反倒是虚幻。 霜齊·鸣时鱼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硕骨出色的魔法天赋,他们需要一劳永逸的必然性的自由,也就需要一锤定音的绝对性的力量。而这也不难,只需要一些高级的魔法书。 人在什么时候会铤而走险,向着不可能寻求可能? …… 汤师爷将一份名为《半脑人对ra9互联网人格转化模因的抵抗力与关键信息窃取的可能性报告》的论文报告以及一份《唐昇心理侧写》提交给了上级。 他坐在密闭的死白房间里,对面坐着一个穿常服的男人。 “唐昇同志,你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自从2091年4月分开始,我就一直能感觉到ra9在通过无线电波,蛊惑我。” “但你在档案里从没有主动提及,而我们也完全没有发现,是吗?” “对的。”汤师爷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 “你觉得,你这种情况是个例还是,所有你这种情况的同志都有的?” “应该不是个例。” “但你是第一个上报国家的,说说看,为什么?”对方有一点转瞬即逝的愤怒,可还是四平八稳地询问着,语调都不带起伏。 “这恰恰证明了我对ra9信号的抗性,这种无线电波就像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一样,没有来由,也不是常常都存在,可我又确实有最初的开始这种想法的证据。” “所以,你在怀疑其余同志的品质?你这种情况,恐怕是个例,又或者,是思想病?” “他们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把情况汇报上去。”汤师爷皱眉,“国内暂时只有我一例吧?” “嗯,像你们这类特殊的同志,数量一直不高,而半脑更少些……国内的话,的确是暂时……假如你的消息被确认,我们会安排更多同志接受脑部手术的。” “先让我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从ra9集群网络里找到更多它的消息。” “你的要求会上报的,组织研究一下,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待命吧。” “那很好……对了,不是所有同志都接受钢印了吧?” “这不是你这个级别该知道的事情。” “那请不要对那些内测员们使用,尤其是那对孩子。”汤师爷深深凝视着老大哥的眼睛,“这场战争本来就没有胜算,不要让后代遭受太多的痛苦。” “……”老大哥站起来,往门外走,在手掌触摸到门把时,汤师爷的目光就像尖钉一样刺在他背后,“为了人民,同志们不畏惧牺牲,不过,对孩子来说,的确太沉重了。”他深吸一口气,“不会到那个时候的,不会的。” 汤师爷看着厚厚的铅门闭拢,他也跟着闭上眼睛。 人在什么时候会会铤而走险,向着不可能寻求可能? 在看清楚未来的面目后,决定放手一搏的时候,为了心中坚守的正义。 :。: 第六百一十一章 铁面 要完成一次施法,需要准备什么? 施法者、施法材料、施法对象。 遗憾的是,飞面教的封神计划,暂时只有施法者。 卡萨斯封神术的施法材料是一个装满石块的金龙的胃,一份泰斯奎拉巨兽的垂体上皮,这些,虽然没有,但也好解决,大可以用许愿术来获得这些材料,又或者,免去施法材料。再不成的话,可以靠大量灵魂血祭来弥补材料的空缺。 至于施法对象,这就是值得商榷的问题了。 要一步登天当然好,直接找一个高级生物,譬如魔法女神、伊尔神思因,甚至混沌四邪神,乃至直接把对象定为把鹿正康囚禁的神话泰坦王也可以。 但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 机会只有一次,鹿正康不知道苏湘离已经前往阿卡姆金准备营救行动,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让苏湘离冒险。 毕竟,相对大局来说,鹿正康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哪怕他退出游戏,裁判所还会继续帮助中国玩家取得胜利,而苏湘离却是绝对重要的战斗力,她一出问题,隐藏在星空深处的那些智盟内测员就会急速扑杀中国玩家。 《三次世界》这个宏大游戏,却成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擅场。虽说内测时期的胜负并不影响公测的开展,但若是一方在内测时丧失了所有的基本盘,到了公测时期也不过是被秋风扫落叶的下场。 苏湘离绝对不能有事。 鹿正康现在不知她下落,也只有干着急,但越是慌乱的时候,越得冷静,封神计划得一点点来。把这个进化的历程分成若干阶段。 机械鹿现在的力量等级,其实可以算是传奇战士兼法师,玩家的劣势在只通术,不明道,所以,他的那些技能,只是会用,却不知如何运作,更不知如何改造,若他货真价实是个法师,自己就把封神术改造改造,也不必冒险。 就像攥着核弹火箭筒,知道很厉害,却不知会不会爆炸半径会不会比射程还大,弄死对手,顺便把自己给玩死,那也太痛苦了,而更痛苦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一个封神术先把自己撑爆就不用说什么自救,等死就行。 说了那么多,其实机械鹿现在要做的也很简单:再开一个马甲。 用小号的小号做炮灰,当然是很稳了,不过这次就不是分割灵魂了,毕竟机械鹿心脏灵魂石本来就只有那么点大,而且属性又那么强,怎么可能掰成两半。所以这次的马甲得另起炉灶。 于是,机械鹿就把目光对向了那个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不过又总是出镜的神秘角色:飞天面条怪物! 对的,机械鹿的想法是先把飞面神变出来,先造一个神,点燃神火,获得神职,建立神国……一套流程下来,再取代祂。 这一步是为了提高机械鹿的生命层次,从人格升为神格,凡人登神得先成半神,再到微弱神力,再往上爬,搞得好像打怪升级一样,这个过程就是神格的进化,而这也不违背直觉。当然,这样做只是出于科学精神,要是这个过程稳定可控,说不得飞面教就得弄个一百零八神排名了。 游戏是人创造的,游戏的规则自然也在人的思维之中,而这部分,主观创造与客观二次创作,都得证明规则是不违背直觉的,或者只在一定范围内的反直觉以取得惊奇的效果。这种情况放在人工智能创造的游戏上也是类似,因为缓冲这种现象本就是自然的本征之一。 鹿正康当然可以直接用封神术取代一个什么很牛批的神明,可那就违反直觉,不劳而获的意思太重,反而落在下乘。隐性风险系数过高的情况下,不管是出于理性的审慎还是感性的犹豫,他都不会直接把自己的求生希望暴露在危机下。 毕竟,他还不到向死而生的地步。 实在实在大不了,给泰坦们当狗腿子说不定能活下去……而若就算跪着也得死,那就死呗。还是那句话,他鹿正康已经不重要了,他的价值虽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但已经是有决定性的力量留存下来,给其他的中国玩家使用。 量子计算机加冯·诺依曼机,就是个智障人士也能靠这个把策略游戏通关了。 要说凡人成神,比较有名的故事还是要数dnd神系里死亡三神了,差不多讲的就是三个凡人冒险者想偷死神耶格的神职神力,然后真的遇到耶格后,老死神表示自己活腻了,直接把自己的神职一分为三,给了他们三人,于是就造就了死亡三神的传说。 想想都美得很。 不过鹿正康还是自力更生。 暂时他的大号还挺安全,没有第一时间死就还有转圜余地,机械鹿这边,急忙开始准备造神。 作为玩魔法的行家里手,裁判所摆弄灵魂就如泥水一样,而对有着炼金术的鹿正康来说,塑造适格的躯壳也不难。 面条神,自然是一坨面条,但不能是真的面条,真要是面条,时间一长,就坨了。 所以是铁面,铁面无私的铁面,一拳粗,甩起来和蛇蟒一样的铁面,柔软的银灰色合金管道,内部流淌着机油、魔能和冷却液。一千根铁面缠起来,变成很巨大的,小山也似的一堆,两颗金黄色的合金球充当眼睛,也就是扮演肉丸的角色。 裁判所给这坨机械造物捏合了一个海胆似的灵魂,塞进铁面里,当时场面就很震撼,硕大的面条挥舞起来,每一根都有一千米长,中段绞缠起来,其余部分直挺挺立起来,就真的是一个硕大无朋的海胆,浮在星球大气层,仿佛一个神秘的球状森林一样,两颗直径二百七十多米的金球在笔直的铁面间穿梭,交织出混乱的轨迹。 这个就是飞天面条怪物了,作为第一个即将成神的造物,就像晨星一样充满希望的意思,所以,鹿正康将其命名为“启面星”。 虽然刚诞生时的启面星还是个弱智,不过在把祂的灵魂接驳到裁判所后,马上就变得非常理智,四十九个法师献祭寿命祈愿让启面星点燃神火。顿时,飞面教数十亿信徒的信仰都流向了祂,当场就塑造起神格。 在无数信徒纯净的思维祈祷里,这个面条怪物的神性被确认为教宗的第二化身,掌管创世与美食的真神。 就权限而言,铁面怪物在教宗之下,但就能量流动的链条来说,这个怪物是最顶尖的。 现在,要开始第一次的封神测试了,有请第一位受害者:来自某处位面宇宙的狩猎之神蓟马。 在大型异界召唤仪式里,祂是第一个上钩的,而且有迫不及待的意思,自称是什么海蜇世界上古狩猎神云云,飞面教法师团一看祂也就是一个微弱神力的家伙,直接放行。 马首人身,浑身血色战纹的蓟马同学高吼着:“凡人!献上血肉!”一脚踏上了封神术祭台。 然后祂就被填进了面条怪物的神火里。 :。: 第六百一十二章 宗教科学 鹿正康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封神计划的最终目的固然是让机械鹿拥有匹敌神话泰坦王的实力,不过在达成目的途中,顺便给飞面教多整一些高级打手也是美滋滋哒。 启面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祂极度亲善飞面教,而且并不以真正的飞面神自居,而将自己看作是“近神之物”,将教宗鹿正康认作是“神之灵”。 相比人性而言,在某种程度上,这类受信仰制约的神性反倒更容易操控。人性是自由而独立的,虽然弱小,虽然脆弱易碎,但自由是天性,自由在可以有无限多的表现形式,若人类个体是永不得自由的,那么人类集体便是永恒自由的,这种自由是内发性的,也在集群内部表达,将每个人看作单独个体,无穷多的自由的道路组合出人类的道路。 而神的道路是不自由的,这类受信仰滋润,渴求香火的神仙,祂们其实只是人性的某一面的阐达。被信徒的思维所束缚和定义,被神职所塑造,又反过来促进信徒思维的改变,神与信徒,在这个体系下本就是一体,没有脱离人而独立存在的香火神,也没有脱离香火神存在的独立的信徒。 这是人为定义对某种社会本征讨论的一种模式。也就是一种高级的社会共生关系。 飞面教的教义是戏谑又残忍的,戏谑在对神秘主义的讥讽,残忍在对人性自由的剥夺,在这种环境下诞生的信徒和香火神,他们和祂们,也都是不存在所谓的自然秉性的。这样的组织,当然不适合成为内政的掌管阶级,但作为一个军事团体,是完全合格的。 启面星的成功很是激励了机械鹿的创造欲望,得益于游戏里不同区域时间流速的差异,他还有相对充足的时间来完成封神计划,根据研究员们传来的数据,鹿正康主体所在区时间流是一比六百,而在机械鹿所在的太空是一比一万,很顶,很给力,鹿正康现在就希望那个神话泰坦动作慢一些,赶路久一些,到时候让祂看看什么叫诸神大战。 启面星现在的状态当然不错,神火、神性都有了,从那个倒霉鬼蓟马身上抢来了猎杀神职,信徒也不缺,现在缺的是一个神国。 香火神这种东西其实是世界管理员的角色,你没有群你光有权限当哪门子管理员。只不过,神国也是有讲究的,情况比聊天群复杂些。一个神国是香火神的领地,同样也是祂的身体,同时是一个独立的时空,一个宇宙,神对神国有绝对的掌控力,神在神国里会变得非常强,但也不是不可战胜,要是能把神国打爆那也就能把神杀死。 神国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选择依附于某个大宇宙。 独立的神国就需要自给自足,建立自己的规则,从时空框架开始,到能场,设置基本力,决定物质和能量的形态和结构,确认内部环境的演变,要完成这些,首先需要对应的神性,没有创世属性的神不会有搭建宇宙的逻辑能力,祂们的神国往往独树一帜,偏重于祂们自身的神格领域。 就像一个人造房子,什么都得懂,从选址、作图、选材、加工、建筑、装修,这些是神性来决定的,猎杀之神、美食之神、知识之神,祂们的名号千奇百怪,擅长的领域也许许多多,可终究不如一个创世之神,就因为人家全能。 有了神性就相当于有了知识储备,当然不能等同,可也是这么个意思,没有相关神性,香火神在创造神国时就会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具备神性后,就需要神力来完成自己的设计,神力是在神火中煅烧过的信仰,是有真实作用力的心灵力量,听着就很玄妙,实际上就更玄妙了,总之就是需要信徒——又到了飞面教的擅场了。 除了自己造神国,当然也可以去给别的神打工,加入祂们的神国,又或者,给神上神、天道意志等等高维存在打工,借助原有宇宙的框架,照搬一份,就相当于切一块位面给自己当家,也是不错的选择,方便省事,就是得屈居神下,油水不大。 自打鹿正康被捕后,繁殖场就已经全力开工,如今有了可再生精怪灵魂石,新出生的子体就不必面临严苛的剥削。 飞面教麾下有上千个人种,基因优中选优,通用繁殖场的子体一出生就有一定强度、多个种类的灵能、超能,强韧的灵魂,健康而非凡的躯体,放在培养舱罐里一年就能催熟,而一周就能有思考能力,可以成为信徒,开始提供信仰。 为了保证信徒增长的安全和快速,繁殖场都放在太空里,随处流浪,大量播种,遇到合适的资源星球就搜刮一番,扩充繁殖场规模和承载力,然后留下子基地收拾残局后跑路,这是战时决策,也称为蒲公英计划。 以飞面教的军事力量,在与泰坦眷族的战斗中不算劣势,主要还是因为泰坦们没有亲自下场,祂们跑去阿卡姆金位面的星界深处开审判会,要好好审讯从犯鹿正康,一定要把主犯苏湘离逼出来,在祂们看来,蚂蚁的战斗无需关注,不论输赢,都比不上自己开会重要。 这就给了飞面教以喘息之机啊。 要不说骄兵必败呢。 为了排除不必要的变数,飞面教的封神计划保密性做也是不错的,为了不惊扰那些关注魔网的神祗,他们的魔法仪式都用的是魔能方块,也就是黑洞引擎研发成功,不然光靠戴森云还真无法在短时间内凑齐封神术需要的能量。 而自打启面星用浩瀚神力捏出“面条国”后,飞面教的发展又开始急速跨越。信徒们会主动献身,把灵魂填入神国,更高效地增长神力,有了神力,魔动科学就可以正式升级为宗教科学了,有了神力,不管什么奇葩造物都可以无中生有,攀科技变成动动手指的工作,那些裁判所设计的天马行空的星球级奇观造物,现在也可以在一分钟里搭建,这中间,生产力的跨越已经是不可思议。 :。: 第六百一十三章 神的一滴 如今面条国的框架起来了,现在就是要往里填充各种神职,就像有了骨骼,要填充血肉一样,神的权限会在这个过程里增长,同时也让神国扩张,神格晋升,然后就可以在神国里册封从神,把权限分出去,形成一个强大的神庭。 待到神庭高举,启面星化作上神时,就是机械鹿彻底将其取代之日。 最初的面条国是一个很简陋的直径一万公里左右的球形时空,从外面看,通向神国的道路是一颗蛋形玻璃光泽的混洞,没有什么特别的颜色,甚至有些透明,万物的色彩在这个混洞的表面漫射,变成曲折的模样。 神国并不太欢迎物质的到来,过高的质量会让时空坍缩,这是时空结构太脆弱的问题,想要解决就是填充神力与神职。 神职是吸引信徒的,信徒又提供信仰,信仰转化为神力,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香火神的强弱由神格来定量,飞面教所走的神格是dnd流派,这是确定无疑的,不论是很正统的dnd十二环奥术卡萨斯封神术,抑或法师祈愿点燃神火的手段,都是鹿正康从系统里花钱买来的,在系统说明中,明确表示其出自dnd体系。 而在dnd规则中神格的量化,从0到20就是香火神的位阶,0级是半神,有神力、神性、神格,已然可以回应信徒的祈祷,赐予力量;1至5级为微弱神力;6至10为弱小神力,为中等神力,为强大神力,超越20神格就是神上神,天道一类的宇宙元灵。 而神格的定量也遵守一定的原则。 其一,整数化定律:只存在非负整数的神格,宇宙最高的神格为20,也就是神格必然不会有零碎的,而相同神格不代表两个神的神力相同,毕竟一和二之间有无穷多的小数,神与神的区别也不是简单就能靠神格高低衡量的。 其二,平方定律:神的神力和神格的平方成正比。神力与神格互相促进,互相制约,就是这样,到底行不行,还得看有多少信徒,有多少神职。 其三,泡利不相容定律:神由四个参数的量子态描述,不存在两个具有完全相同量子态的神。这话听着就有股现代西幻的味道,添加一点毫无意义的科学原理在这里是让整个的设定显得更精密与神秘,简称“有内味了”。 这个定律是规定不同等级神的数量,按照神力函数,同一个宇宙里只可能存在2个具有神格20的神,8个神格19的神,8个神格18的神,18个神格17的神,32个神格16的神……以此类推,越到下面越是无秩序化,其实就是管理员数量有限,越是高的权限越稀少。 其四,能量最低原理:充斥在世界中的无主神力会趋向最低,这将令高阶的神尽量在位。权限高的神躺着不动都有神力补充过来,美滋滋哦。 最后,跃迁定律:神可以通过吸收神力来令自己的神格跃迁。但根据泡利不相容定律,所有高阶神全部在位的情况下,低阶神的神格无法跃迁,就算吞吃再多的低等神力也没用。 这个情况在启面星这里并不适用,祂就是创世神,是群主,祂是可以一路冲上神上神级别的。只要面条国够大,或者说,只要信徒够多,一点点,量变也是会积累成质变的。 现在的面条国只能容纳灵魂,那些虔诚信徒的魂飞荡在寂寞黑暗的虚空,只待启面星这团怪物,祂那被神火煅烧后,超越了物质的神躯,一点点在虚空里出现,时空平滑,没有把祂的姿态扭曲,在这样无光的环境里,祂美妙的面条触手与金色的眼球依旧把全部的色彩都展示给了全部的信徒。 于是大家高呼圣歌,咏叹这般宏大的近神之物。 “面条啊,你最好味,面条啊,你平易近人,只要面粉和水,时间和一双揉面的粗壮手腕。您是拉扯,您是削割,您的诞生在厨房,而您的光芒洒遍宇宙和我们的心。我们用心熬煮面汤,或者不熬面汤,毕竟我们只是享用面条,煮说过,面汤带来的饱腹感只是暂时的,只有面条才能让我们的身心得到滋养……” 启面星的须条在虚空柔和地挥舞,在盘结的面条核心,柔和的赭红色火焰团安静地燃烧着,那是祂的神火,无数的祷言化作薪柴,神火旺盛起来。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信徒,越来越多,顺着信仰的接引来到神国,他们的灵体微光让这片虚空弥漫着昏沉而柔和的色泽,他们不接近神的苍穹,只是沉默在世界的边壁,浮漾着,喧嚣着,活跃而空蒙,淡蓝的幽光因他们的起伏而发出粼粼的波色,是一片海。 于是,他们齐齐唱诵,把神国最初的模样一点点记录。 “最初,煮假借近神之物,创造面条国。” “地是虚空与坚实晶壁,深沉黑暗,近神之物展现在诸信徒前,煮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每说一个字,启面星的神火就炽烈一分。 祂也感受到了那种创世时的启示,一种深沉的感召,祂便轻轻呢喃:光。 “启面星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火化作太阳,终于冉冉升起了,脱离了启面星混沌的神壳,神力化作光,铺洒开来,纯净的光,化作魔能,这个世界的组成变得复杂起来,魔能充斥后,时空的结构都变得强韧了一点。 光明代表一种不灭的创生,这种光,铺天盖地,充满了整个面条国,就像水流一样,越积越高,越来越亮,马上,什么都看不见,不要说肉体凡胎,就是魂魄也几乎在这光里要溶解了。 于是,启面星指定了光明的消亡,死亡,归墟的黑暗,光明的反面。 “煮见光是好的,就把光与暗分开。” 那高悬的神火,球形圆满的太阳,也被黑暗所侵染,从中心开始,一点点变得虚暗,最后像玻璃球一样,发出夜明珠那么一点光明,过了一段时间,虚暗的火球中央,光明又重生,如此循环往复,如此就有了昼夜日月。 :。: 第六百一十四章 创世纪·整活 启面星敬告诸灵,“有光为昼,有暗为夜,夜生昼熄为昏,昼生夜尽为晨,昼夜交替为一日。” 于是诸灵又继续唱诵《飞面福音·创世纪》:“启面星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面条国平平无奇的头一日。” 最初时,信徒之魂均匀贴在神国四壁,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于是启面星手指太阳升起的下方,信徒们都滑落到了这底部,堆积起来,有了一个汪洋。 “煮要虚空之中有重力,将虚空分为上下。启面星就造出重力,将天穹和大地分开了。” 启面星看着灵体组成的海,波涛起伏,美轮美奂,让祂那筋道的内心为之颤抖了一下:这色彩,多么好,多么像一碗面汤啊。 于是祂那盘曲的神躯,就那么舒适地落下来,在灵海上,呼隆一下,溅起高高的灵浪,祂的神躯舒展开来,一根根神须,飘在灵海上。 “启面星的近神之躯泡在灵的汤中。有夜晚,有早晨,这是面条国创生的第二日。” 漂浮着的铁色面条团聚起来,化作一块圆形的陆地,在海的正中,圆心上方六万里就是神火团,或称“太明”、“启面星之眼”。随着神国的扩张,天地的间距也在不断增大。 “煮要天下的面条聚在一起,于是启面星便把自己化作了大地,露出水面,活就整成了。” 启面星发挥神力,在铁面陆地的中心树立起裁判所,漂亮的方冠树,如今一个个银蓝色的模块燃烧起赭红色神火,漂亮极了,这是创世最初的造物之一,代表崇圣、理智的神性,意味着面条国的道路是无数信徒思维的凝结。 “煮要大地上升起神树,笔直的丫杈和方块的树冠,信徒的智慧是树叶,信徒的虔诚是果实。” 启面星满足得叹息道:“智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 诸灵便赞颂道:“煮要用树传递智慧,庇护世人,凡信徒当以魂归智慧树为荣。”他们中,那些格外壮硕的灵魂就从海中飞起来,融入裁判所的神火里,爆碎成灿烂缤纷,色彩艳丽华美的火星,落在大地上,化作彩色砂土,化作种籽,萌发草木,如此又是一天。 “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有萝卜、辣椒、青菜、菠菜,乃至味精、鸡精、带密封盒的豆瓣酱等等,各从其类,有保质期;并结果子的树木,树上有苹果、鸭梨、枣子,乃至包着塑料膜的牛肉丸、猪棒骨、羊肉卷等等,各从其类,有保质期。有早晨,有夜晚,这就是面条国的第三日。” 启面星寂然的面条躯体在海中静默了,无数的信徒托举着这块大陆,祂便为他们而感到哀伤,于是祂又发挥神力,创造出一群长鲸,它们轮流着,用脊背托起大地。有了游鱼,更要有飞鸟走兽,于是就有很多透明的面团出现,它们吞下草木,改变了形体,吃了猪棒骨、味精、酱油、豆瓣酱、辣椒的面团长出肥硕的红烧肘子和丰腴肥美的五花肚腩,有些吃了鸡翅膀、烧烤酱,长出了热辣的翅膀,呼一下飞上了天,还有面团吃了地上的草茎跌入海中,变成清爽的海带、紫菜等等,各类美食化身的海陆空生物呼啦一下冒出来,世界就像一锅超级无敌海景佛跳墙。 “煮爱世人,不忍诸灵受苦,于是在水中生出大鱼,举起陆地,又让面团生出百兽飞禽,在虚空、海与大地上穿行。有早晨,有夜晚,这是创物的第四日。” 启面星小声咕哝:分明是那么一大堆东西,怎么就简简单单用百兽飞禽概况了? 到了这个时候,神国的结构已然是比较稳固,可以容纳一定质量的物质。 祂那两颗金色的眼球就一边一颗,升到天顶和地极,天顶星释放出清爽的空气,化作四季轮转的天,地极星把蔓延的空气吸走防止堆积。 随后,启面星又在海与晶壁的边界凝练了一圈归墟之地,让那些腐朽、罪恶、破败、死亡的魂与肉有一个去处,能量与物质有一个最终的结局,然后有造出海盗船,一些灵体飞进船里,他们马上就腐化为不死的亡灵,驾着幽灵舰队,把那些命运完结的事物载到归墟去倾倒。 “启面星便将两颗大眼珠子分开,一者上天是天顶,一者入海为地极,空气循环,四季生发,万籁欣欣向荣,面条国的轮廓成了,又在海的尽头造归墟,让圣洁的海盗们把死魂灵送去掩埋。煮看到这是应许的。有白天,有夜晚,这是神圣的第五日。” 在第六日,启面星继续创生动物,扩张神国。 “煮赐福万物,有早餐,有夜晚,这是偷懒颓废,没有新意的第六日。” 神国稳固,通道也扩大,所以飞面教把一桩桩生产设备都送了进来,尤其是繁殖场,在神国里,时间流速夸张到一比十万,是一个发展的好地方。 机械鹿在第七日日暮时莅临面条国,按照封神计划,启面星便赐予机械鹿以从神之位,机械鹿的身上燃起了灿烂的神火,这是从人到神跨越的关键一步,也正是鹿正康一直都畏缩不前的一步。 最初计划第一步时,启面星点燃神火靠法师燃烧寿命许愿,而许愿术本就是充满变数,很坑爹的一个法术,施法者说出“我希望”后面加条款,而许愿术很会玩文字游戏,你要无数财富,就有可能把你传送进一个地下封闭的宝藏,你只能陪着堆积如山的钱财绝望等死,你要天下最英俊的面容,就有可能在某处开一个选美大会,莫名其妙的就把冠军颁发给你,你要无敌的武力,可能就燃烧你全部的身体机能,在一瞬间天下无敌,然后下一秒变成枯萎干尸。 启面星的成功虽然轻易,但其实是非常的好运,说不定是有《三次世界》那两位最高意志的介入才成功的。机械鹿不敢赌运气地直接在自己身上实现这一步,所以他让启面星封他一个从神的位置,获得神性再谈封神之计。 而由于启面星的神性是“教宗化身”与“近神之物”,所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在机械鹿成神的第一时间,启面星的神性全部都汇聚在了机械鹿身上。 也就是在面条国里,机械鹿才是最至高无上的神,离开面条国后,启面星又负责掌控神国。 这是神性的独到之处,机械鹿现在是半吊子的神上神。 诸灵齐赞:“天地万物都齐了,近神之物的工已经完毕,教宗便来面条国,转瞬登达上乘,这是面条国的第七日,第一周轮回结束。” 《飞面福音·创世纪·第一章》完结,神国呼啸着飞入亚空间。 鹿正康与机械鹿的感应暂停,在亚空间,没有时间概念,鹿正康知道自己的分身一定在全力发展,但他已经无法感知那片没有时间流和因果链的远方,他现在只能等。 第六百一十五章 赞歌 鹿正康蹲大牢,他混了这么多年,在这破游戏里,翻车来得好快,监狱里没有风,但他的心颇为凄凉。 这游戏,他不想输,也不能输,这是很现实的奋斗目标。在高层武力全部被机器人占据的局面,这个游戏虽然只是在推迟人类最终“消亡”的命运,但他不会放弃,至少,人生百岁,他想看着自己与家人、爱人、朋友,以自然的形态迎来属于低等生命的衰亡。 他虽然从不说,可他也害怕那种未来,人们在虚假中得到永恒,在放纵身色的环境里,没有痛苦,没有疾病,不会衰弱,远离剥削,消除压迫,选择自由。 确实很迷人,就像那些宗教里所描绘的极乐国,是乌托邦,是人性升华。在生活里挣扎的劳苦大众们本应该非常愉快地奔向这种生活。 不过,还是那句话,缓冲是自然的本征,鹿正康是一个来自世纪初的老骨头,他对现代很适应,但也很不适应,所以他还是更适应作为人而活下去。而在国家层面,中国的抵抗政策更可以被认定是人类本身的自救行为。 意识形态本是针对人类世俗烦脑的拯救,许愿美好未来,只需要共同的努力,这种对民众的许诺,也直接导致了公信力的产生,引导人类的价值体系。意识形态就相当于人类社会的意识,是这个集群的头脑,这种头脑也如个体意志一样,对现实有着主观能动性,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 大多数宗教也向信徒们许愿了这个未来,同样是塑造了一种意识形态,宗教信仰和国家公信力本质上没有太多区别,甚至由于,宗教消除了人类个体的区别,人们对同一个信仰的认同也使得他们互相连接成一个团结抑制了人类对互相之间的强烈猜忌,在某种程度上,有更强的驱使力。 但在虚假里,什么都可以由数据模拟,乃至快乐本身也可以像无害的针剂一样注射到人类意识体之内,当一切烦脑远离,那是对人性的彻底改变。 那样的人类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是诞生出神性,变成非常理智的超人,引领文明扩张。也可能是变成低欲的废人,对现实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最后在极度的厌生情绪里选择自杀。谁都说不准的。 人类思维模式内在本质的躁动的剥离,理想与现实的本质矛盾被解决,导致整体意识形态滑向虚幻时代。这样的剧变,自然会引发一种激烈的回弹。与其说是人类和智械的战争,不如说是生活与理想的战争。 之所以智盟国家都很轻易地投向虚幻时代的怀抱,一个重要方面是因为在文化上,人对机器的深度认可,成为同一意识形态的物种,而在中国,机器人不被允许有仿生的外貌,因此,机器人在社会里一直是以一种“统一阵营的他者”而存在,虽然也是有相同的环境与共存制度,但毕竟,机器是机器,人是人。 当机器人表现出超越人类控制的威胁和武力后,这一中国社会里的他者,马上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这种情绪暂时还没有蔓延开来,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鹿正康想要获得游戏的胜利,然而他也明白,现实里的未来注定是败亡。 智盟的公民选择虚幻世界不单单出于他们对智械的认可,更是在后现代高压社会里,阶级极度固化,年轻人集体滑向虚无主义,他们反对一切意识形态,反对世俗化,而这样的情况其实早在二十世纪末的日本就已经出现。 数百个智盟国家里,除了个别高福利社会,其余国家的年轻人都在面临现实极大的压迫。人口过剩,而劳动力市场又被智械挤占,失业变成一种必然结局;教育资源的缺失导致精英阶级的垄断;哪怕得到了一份工作,但多年的奋斗也最终会迎来裁员;超前的消费理念使得大多数人都没有积蓄,而理财项目的高度封闭化又使得大家不愿变成韭菜,不要说创业,连投资都是一件险事;育儿成本的攀高让年轻一代更多选择丁克家族……科技发展与经济增长的红利没有让民众得益,反倒加剧了剥削。 年轻人在精神上选择自我阉割,在认清意识形态所许愿的理想不过是对他们无关的谎言后,他们就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变成了御宅族。 在二十一世纪初,宅男宅女还是小众,是游离在主流之外的,到了世纪末,这些人已经占据了四十岁以下年轻人群体中的百分之六十三,已经不算少数,虽然在媒体宣传里,他们依旧不被重视,但御宅族已经发展成了人生职业,在青年问卷调查里,被问及失业后有怎样的打算,年轻人会很自然地说要当宅男宅女,或者宅中性人、宅变性人、宅各种人。 这里的宅,不是指待在家里,他们不一定有能力承担住房,他们很多都会住在廉价的出租屋,其中最极端的当然是胶囊旅馆,他们蜷缩在不到两平米的空间里,抱着电子设备过一整天,甚至有些连胶囊旅馆都住不起,要么流落街头,要么去福利机构寻求庇护。 当现实失去希望,他们是麻木的一代,当虚幻张开怀抱,他们会奋不顾身。 这种现象不仅限智盟国家,全球都一样的,在太空殖民时代来临前夕,人类的文明终于开始土崩瓦解,就在希望的黎明前。 谁会愿意面对这种未来,活在现实的人们,相信着意识形态的人们,鹿正康,老大哥们,无数个奋斗的研究员们,他们的心里有希望,有历史,有文化,有未来。 或许未来真的没有希望,但这不是他们放弃的理由,人类花了那么久,走到今天,现在要被自己的造物打败了,是什么样的一种耻辱?祖辈们会不会因此蒙羞,后辈们又会如何看到他们? 有句话怎么说的?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 鹿正康看着牢笼外,神话泰坦们在星界的虚空浮堡里聚拢了,把他放在环形会议桌中间的地面上,他们坐在王座上,高大的桌案仿佛是斗兽场一样,鹿正康不是斗士,不是斗兽,是场地里的蚂蚁。 在无数嗡嗡然的讨论中,世界变得那么模糊,审判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会议厅十万米高的黑曜石巨门被轰然砸开,一个浑身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女巨人缓步踏入,迎着所有神话泰坦审慎的目光,她只是望向鹿正康,温柔如水。 苏湘离她不在乎什么人类的赞歌,她在这个游戏里奋斗,是因为他也在。 第六百一十六章 转机的到来 鹿正康悚然大惧,苏湘离她怎么来了! 他朝牢笼边跑,可就是怎么也无法靠近,他在这个位面监牢里,永远都处于最低点,不会往前半步,更不可能推动它,他挥着手,大叫着:“走!你快点走,我有办法自救的!要保留有用之身啊!”他喊叫着,声音却无论如何也传不出去。 苏湘离抬头,迎上十二位神话泰坦王的目光,祂们是泰坦神族里的极古者,几乎站在了生命的最顶点,但祂们还不是最强的泰坦,至高的泰坦,在史前就已经晋升,化作宇宙,包括阿卡姆金位面,就是一位至高泰坦的遗骸,是后辈泰坦繁衍栖息的温床。 十二神话王第一时间意识到了眼前高大的女人是神敌,同族死亡的直接造成者,但祂们也注意到纯正的泰坦魂脉在她的灵魄里活跃表达。 苏湘离吞噬了匹斯帝尔莫大君的一切存在基础后,她也得到了泰坦的生命烙印,就像一张身份证,她可以被认定为泰坦的一员。 这个意外让神话君王们心情一畅,祂们互相对视,那一张张古奥呆滞的脸庞露出概念性的笑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包括祂们体表附着的那些山川河流也飞出鸟语花香——其实是祂们创造的微小宇宙,这是泰坦神族的创世力量,这些小位面附着在祂们的身魂上,实际的时空体积远比看上去要大得多,神话王行走世间的形态也就九万米左右,所以体表位面看起来是等比缩小了的。 “泰坦的族人,不会轻易的死去,哪怕身与魂俱灭,血脉的印记还会继续存在。”坐在左首位的古王缓慢地点头,众王也纷纷发出赞许的唔声。 “那么,这位,泰坦意志的继承者,你还未得到诸王的许可,可是来领罚的?”坐在主位的诸王之王,也正是把鹿正康一把抓走的神话泰坦,祂慢吞吞地用心语把这句话说完,对祂们这种体量的奇迹种来说,时间感是与短命种迥异的,这个语速已经是在唱rap了,不然他一句话能说上一年多,其实也代表祂们的心性朝着超然的天道进发,等到祂们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时候,也就是快成至高泰坦了。 “只要你们放过他。”苏湘离略抬手,矜持地指点鹿正康的方向,目光还是很严肃地与诸王之王对视。 “我们的后辈,繁衍困难,有你的加入,填补,空缺,否则,泰坦的命运是崩碎的。”诸王之王咕哝了许久。 “我可以加入,你们先放了他。” “那可以免,你的罪,他却不行,神敌,必将,被磨灭。”诸王大喝,声似雷霆,星界里掀起狂澜,击碎沿途的能量与物质,一路传漾出去数百光年。 苏湘离眯起眼睛,“没得谈咯?” 她默默从长袍内口袋掏出一个鸡公碗,把碗底露出来,里面赫然躺着两只被捆成露馅饺子的泰坦大君,他们呜咽着,怒火烧起来三万丈,却也烧不出碗口高。 这就是苏湘离的小宇宙了,基功宛,以他的宫殿为名。 诸王沉默下来。 气氛,死寂。 “不如,这样,这个人,虽然,直接导致,我族后代,遭遇死难,但,不失为,勇者,我们,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进行一次,阿克图玛!” “阿克图玛!”诸王齐声,“财富、权柄、力量。世界的真理!阿克图玛!” 阿克图玛,泰坦传统的仪式,一度被认定为登王的必备挑战,而到了如今,阿克图玛是全体泰坦族人都要参加的盛大嘉年华,挑战者们比拼自己的财富、权力和勇武,胜出者将得到诸神祝福,洗脱自己的一切罪,以至高的荣耀加身。 鹿正康松了一口气,不用打起来了,这群神话泰坦一个个都是神上神级别的战力,鹿正康是真的怕苏湘离在这里折戟沉沙,那样对整个游戏局势都有影响。 虽然现在启面星已然升神,但苏湘离的潜力远比封神计划来得高,她的bug体质相当于是无限封神术,鹿正康打算在逃出生天后,开始超宇宙旅行,到处捉一些神级生命给苏湘离吃。 阿克图玛开始,地点正是在这个星界浮堡,诸王拨动银星钟,指针朝向十四点,于是悠荡的钟声连响了十四计,整个阿卡姆金宇宙,从主物质位面到次级位面,从星界到混沌,所以的泰坦都冥冥之中听到了钟声,他们抛下手头的杂物,乐呵呵地赶往诸王浮堡。 在召集盛会观众的时间里,也是挑战者要准备的时间。 鹿正康这次的对手是两个半,半个是死鬼匹斯帝尔莫的眷族,他们负责比拼财宝,剩下两个,一个是冰奇柯里尔,毕竟事儿出在他的地盘,他得负责,他会与鹿正康比拼权柄,也就是让各自手下的斗士进行对决,看看谁拥有让强者臣服的气度,最后一项是打擂台,由匹斯帝尔莫的结义兄弟与鹿正康对战。 在泰坦族悠长的历史里,不是没有哪个外族人试图用阿克图玛来为自己脱罪,但无一成功。 鹿正康被放了出来,同样的,苏湘离也把自己手头的俘虏交还。 女巨人晃身,缩回那个细瘦的苏湘离,轻轻过来拥住鹿正康,她依在他肩头,轻声抱怨,“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赶紧走吧,本来我也可以逃出去的。” “我不要逃,我要和你一起,堂堂正正把这个游戏赢下来。”苏湘离微笑,“我现在很厉害啦,到时候,第二场让我上。” “不,许!你是我,泰坦一员,不允许,帮助挑战者!”一位神话泰坦突然转过头来,俯身凑近这对小蚂蚁,祂面容的线条冷硬简单,有庄严的质感。 苏湘离拧眉,正要抗争,被鹿正康拉住,“没事,第二场,我有人选。” …… 霜齐·鸣时鱼站立在裁判所下。 “至公圣所,我想调取魔法储备。” 裁判所冷淡的机械音回响,“不稳定个体,你已经被移除护教军身份,不被允许查阅内部资料。” “我没有失控!” “确认个体,d2orion611为失控体,需要重新调试。” 第六百一十七章 坠落的前奏 霜齐·鸣时鱼感到浑身从脚背升起来的极寒,调试,这个词语,冷得像冰一样,会被剥离掉生动的情感,哪怕拥有曾经的记忆,但也不会再产生什么快乐的心绪了,就像被另一个人格取代,变成了包着人皮的机器。 “调试后,我能获得魔法资料吗?” “失控体重新回归煮的荣光,珍贵的实验体,资料库将重新开放。” “那好,去哪里调试?” “第四阶段精怪突变实验还没有结束,你不被允许重新调试。” “实验已经停滞很久了,是不是应该加入新的变量?” “有可行性的建议,人格备份手术准备,请你前往圣歌堂侧厅。关于你的调试方案,将在那里进行。” 淡蓝色的溶液一点点漏尽,舱门开启,d2orion611从培养舱罐里缓步走出。 她捂着心口,终于,再次与自己的妹妹达成心灵链接了,自从她被认定为失控,她就失去了双子的灵魂同步,又或者,是她失去了同步,因此才被认定是失控体。 但那无所谓了,她重新回归了教义的怀抱,而更重要的是,她又重新获得了双子强大的心灵异能。 “我的姐姐,你还没有被处死吗?”d1orion611的心语在d2心头响起,很平淡,但莫名有点讥讽的意思。 d2回应以平淡的心语,“看来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同调。” 双子互相拥有彼此的一部分血肉与魂魄,其实可以看做是一个整体,但失控体的出现却往往表现为单个异常。 暂时不清楚为何同一个心灵会表现出割裂的状态,或许是一种精神病态,或许是固有的心理变化,总之,611这对双子的突变只是飞面教数亿对双子中数千个失控案例中的一条罢了。 “那么,姐姐,你该准备前往崇圣的面条国了,时间不多,希望你不要死在半路上。” d2低垂眼睑,“煮爱世人。” 她回到双子部队休息处,这里还有两对双子,其余人都已经撤离,战火还在蔓延,但烈度已经下降。最后一批撤离的时间安排在本星球第十个自转周期后的黎明。 d2orion611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物什,在这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只有一张白色双人床和一套铁皮衣柜。 简单到连窗户也没有。 d2她习惯睡在靠门一侧的床铺上,另一边原是留给妹妹611d1的,当然,她早就离开,自打d2失控的那一天就被调离,去了其他的星球,双子只有完整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程度的心灵异能,d2失控自然是被开除出籍,若不是参加了硕骨突变实验,她会一直被囚禁在观察室,等待裁判所的判决下达,或许是被认为有回收价值而接受调试,抑或被销毁。 至于d1,失去大部分力量后,她也被冷处理,一直封冻在舱罐里,直到如今同步解锁。 d1呢喃的心语在姐姐的心头,“我的床铺,你摆放了好多,无用的杂物,是什么,又是谁?” d2看着硕骨为她制作的零碎玩具,都是精粹的魔能转化出来的物质,有些是很简单的泥偶,还有木质的花牌,宝石手镯,刻着情诗的薄石板,还有精怪的天母琴……一大堆东西,地上满满当当,柜子顶上,包括这床铺,只留下她蜷缩的那么一小块地方了,一件都舍不得抛下,都堆在周围。房间里能下脚的地方都不多。 这些礼物,最开始的泥偶,到最后的浅紫色水晶指环,一共六十七件,每个的顺序她都能背下来,因为自打某次硕骨说,要给她制作礼物后,他每次都会给她当场捏制一个礼物,用魔能凝聚物质,刚开始,他只会把大量空气抽过来,点气成土,那一次,试验场里短暂形成了真空,差点让d2当场窒息。 自那一天后,他每次都会提议制作一个玩具给她,然而每次都是从泥偶开始,于是d2就说,你换一个,硕骨发愣,然后,用召唤术,不知从哪里,召唤来一个土元素,支配着它,造了个泥偶,是d2的模样。 她就说,我已经有了一个,你换一个礼物,每次都是这样,仿佛他的脑子里,有一张礼单,每次从头开始念,由d2负责排除重复的,这个礼单,没有变过,越到后来,越需要时间才能解锁新礼物。 如此,从一到六十七,六十七种,硕骨支撑不住更长的时间就会昏迷,那是在他体内准备好的灵魂石定时镇静芯片造成的,这个送礼物的游戏,结束了。 d1感受着姐姐的记忆,“实验体,无信者,你与他,在失控的时间段里,产生了好多不必要的低效交流。” “的确,低效,重复了362次的相同对话,我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会被反复清洗记忆。” “而你告诉他这是痛苦造成的机械性失忆?”d1的语气里有让人不安的活力。 d2愣怔了一下,“妹妹,你的情绪有些高涨了。警惕,这是失控的先决条件之一,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d1沉默下去,不再言语了,双子之间,互相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燥郁,d1低声对姐姐说:“麻烦你,把这些东西,能带上吗?我挺喜欢它们的。” “我需要理由,你有失控的风险,你该去找圣所,澄清自己的罪。” “思想不是罪。” “自由也不是你背叛的理由,你快去认罪吧,不然,我会向圣所上报的。” d2还在劝说自己的姊妹,这时候,外面传来爆炸声,一路上,有个人在怒吼:“不要拦着我!我在找人!我找人,不见了。她,是谁?不见了。” d2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却见长廊尽头,浑身被躁动的元素裹挟的精怪先裔狂怒着,把喧闹的魔能打作浪潮,一波接一波,沿途护教军身上的抗魔力场竟然不能磨灭这高浓度的魔能冲击,但护教军终究是高端战斗兵种,他们只是顶着硕骨那毫无技巧的攻击方式前进,用刀剑把他劈碎,用法杖枪把他打得浑身伤痕。 硕骨他是经历无数痛苦的人了,他什么也不害怕,他只想见到霜齐,而他看到长廊那一头,熟悉的目光叫他的脸颊发烫。 “鸣时鱼,是你。”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失手 硕骨化作风,他浑身的灵体分卸成灵魂微粒,想要以这样无形的姿态冲过六位护教军的封锁,他大约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若等到更多护教军赶来,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胜算的。 说时迟那时快,廊道两侧突然有橘色的传送门开启,一个个手持传送枪的护教军战士倏忽就挤满了这条长廊,他们在硕骨毫无反应之时就已经张开了汲能光环,一切非神力加持的魔法特效都会被汲能光环所削弱、湮灭,包括但不限于法术结构,附魔物品,法术恒定,乃至魔能本身,都会被转化为电能,补益护教军士的能量炉。 硕骨被不出意料地挫败了,这还是护教军没有穿戴外殖装甲的常规形态,对于一个缺乏魔法知识,一切施法能力靠感性与本能的实验体来说,在护教军们的攻势下坚持这许久,已然不容易。 但他还没有放弃,硕骨在心中祈祷着助手,他那干涸的思维也开始闪烁灵感的火花,在长期的折磨里,他的施法能力不单是缺乏,而本能也被坍圮的心智所干扰,他念诵着元素庇护的祷告词,奇迹却也真的发生。 那些曾被他召唤的元素、异界生物,全都响应了他的祷告,他们想要跨界而来,但又无法得到魔能开启通道,于是,硕骨就把自己元素化的灵体献祭,他的体表长出数十个拳头大的漩涡,一瞬间就变得如人体蜂窝一样,非常可怖。 无数的法术,火球、风刃、酸液、雷击、土刺等等,从硕骨体表的混洞里射出,坚实的法术结构暂时性抵御了汲能光环的削弱,总算可以造成有效的攻势,长廊被魔法淹没了,剧烈的爆炸、气浪让不远处的d2几乎失聪,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另外两对双子赶来,释放心灵异能,对硕骨实施魅惑效果,而611只是茫然无措,她盯着硕骨,一个内心潜在的条件反射在生效。 面对海浪一样疯狂的攻势,护教军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裁判所的调控下,发动了时空锚,抑制召唤术的效果,硕骨体表的混洞一瞬间全部坍缩。 硕骨是如论如何也无法战胜这些护教军的,他们在记忆共享,飞面教与泰坦眷族的混乱战争使得裁判所对战争战役的指挥艺术得到锻炼和升华,对付硕骨这种空有力量而不懂使用的臃肿之敌,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策略即可保证大胜。 正在此时,d2如飞蛾扑火一样,冲入了硕骨激发出来的法术狂潮里,她体表的战袍不一会儿就被击碎,她蒙美洁白的血躯就这样,一点点破碎,硕骨震惊地停止召唤,看着一具被炸断腰肢,切断双臂,胸腹被酸液腐蚀地疮疤累累,连面颊都被雷电打焦一半的残躯,似失翼的蝶虫一般,潇然地损落了。 硕骨惶急地要抱起她,但护教军们往前,挡住了他的目光,将他打倒在地,他就在冰冷的地面上,透过军士们铁靴的间隔,看着d2的目光,她只是对他眨眨眼,金色的瞳孔里,心灵的狂潮涌出,一瞬间,无数的法术知识冲入硕骨的魂魄,他颤抖着,感受着魔能在这世界的底层运转,支撑着宇宙的表达,贯通无限多元宇宙与镜面对称宇宙,在世界交割的高浓度时空里,有树状的魔网的丝线穿插,把这个无数泡沫一样的宇宙,串成一上一下,交对的枯荣树。 奥秘在魔网中流淌,魔网浸泡在魔能海中,硕骨的思维在上升,拔高,在这片海,无数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失落的,善良的,邪恶的,混沌的,诡谲的,高远的,亵渎的,这些强大的心灵在彰显着自己的力量,魔能的海上更漂浮着一层世界。 精怪的魂,精怪的血裔,硕骨在进化,这无数个日夜实验的折磨里,早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魔能储备,他体内数以亿计的魔能液滴开始结晶,树枝状的晶枝从内核蔓延出去,裹挟住大量魔能,精神沐浴在魔网中的硕骨被无明中的能量灌输,哪怕是汲能光环也不能阻止这个过程。 魔能被高度压缩,结晶态是天然的法术构型,随着魔法知识在硕骨的灵魂中流淌,那些简单的树枝状结晶也开始复杂多样起来,数千万法术以结晶的形式凝结,这就是精怪古王,不是简单的元素体,而是法术结合体,他就是魔法! 护教军试图将这个失控实验体控制起来,马上就要撤离了,今天本该是硕骨的最后一次实验,却出了这样的篓子,裁判所却对此不表态度,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硕骨的第四阶段进化,是霜齐答应的变数,现在变数出现,也消亡,硕骨的意识在这个游戏的底层游荡,他的躯体却施展出疯狂的战力,反次元锚打出来,解除时空锁定,防护力场一叠再叠,身体变化为中子星材料,物抗魔抗突破天际,召唤出来的魔法生物咆哮着扑向护教军。 硕骨看到了魔能海,他在海上孤独地浮游,周围的世界是一片星光迷蒙的,被潮汐的原始魔法能量充斥的空间,那些星星是神的心灵倒影,而他硕骨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明珠,岂敢与祂们争辉。 就是在这里,他四处观察,发现宇宙分成四个集群,神灵们也有四个集群,他感受着心灵之光里的信息。一方清净,一方混乱,一方秩序,一方疯狂。 这四个宇宙集群,每一个都有相同或类似的组成,也就是四个部分,即多元宇宙:星球宇宙、位面宇宙;镜像宇宙;正反宇宙交接的混沌;高维空间。 四个宇宙集群,四个神话阵营。每个宇宙集群都有四个阵营的成员,他们互相是永世的仇敌,战火燃烧着,互相杀戮,整个宇宙框架就是斗争。 硕骨在飘荡着,如一粒尘埃,但他隐约在这片超越时空的境界里,感受到了爱人霜齐的心灵,他顺着冥冥之中的感应,思念着她,终于,跨越时空,来到了一艘宇宙中飘荡的飞面教星舰,一个与霜齐长相完全相同的女人坐在客舱狭窄的房间里,神情呆滞。 “姐姐……”她呢喃着,“你为什么这么傻?” 第六百一十九章 救赎 硕骨轻轻呼唤,“霜齐,霜齐,你还好吗?” d1露出谨慎的表情,她听到了陌生的心语,“是谁?” “我是硕骨,霜齐,你没有死!” “你是那个失控体!”d1憎恨地骂道:“你害死了姐姐!” “不……什么?”硕骨茫然了,当他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霜齐,只是一个和她完全一致,但有另一个人格与身体的陌生人,或者,她们曾经是一体的,但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了。 硕骨终于意识到,霜齐是真的被他害死了,死在他的眼前,他发疯地叫喊着,意识跌落,回到精怪星球里的飞面教基地。 他所在的长廊到处散落着护教军军士破碎的机体零件,他们没能顶住精怪古王无意识的攻势,这一步之遥,硕骨已然是神话种,质的差异不是轻易就能弥补的。 而这些残骸里,硕骨翻找着,把霜齐的残躯寻出来,他搂着她细弱如秸秆一样的上体,竟很难感受到她的重量,她就是很轻飘飘的,现在只留下头颅和半截身子,当然更加轻了,否则,怎么让人感觉怀里和心里的空落落的,没有着落呢。 硕骨浑身发出灿金的辉光,魔能化作生命元素,发出柔美的歌吟,涌入霜齐的尸骸。 她的伤势开始恢复,残损的肢体开始复原,生长出来洁白的原装的手,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还有一双腿,硕骨看着她脸上焦炭也掉下来,漂亮的模样回来,他就是笑,笑得欢快,充满希望地笑着。 明知道她的魂魄已经没有在这躯壳里了,为什么还要抱有希望? 他只是还没回过神,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来到地表探索生命活动迹象的那一天,他只是,有些想起来这个女孩,给她起的名字,叫霜齐·鸣时鱼。 给她起名鸣时鱼,是为了感谢她一次次唤回硕骨被清洗的记忆,就像鸣时鱼一样准时,也是希望她能在自己短暂生命里捉住真正的精彩。 现在她做到了精彩。 没有为时间歌唱,她只是为硕骨欢呼,他能活下来。 在硕骨的心里,霜齐的死,就像疮疤一样,深刻把他唤醒了,那些沉浮的痛苦一下子从记忆里泛出来,冲破那编译在他灵魂里的芯片的控制,过载的情绪让他的法体暴走,几近奔溃,象征着求生欲的她死了,硕骨的意志核心消融,开始自我毁灭。 就在这个绝望的时刻,霜齐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硕骨看到了,心里马上就意识到,她好像有话要说,她是回光返照,还是活过来了?但她是要说什么,硕骨急忙凑在她的唇边。 她用精怪语,轻轻说:“自由。” 是身体残留的记忆,霜齐在准备参加调试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心灵反射,在见到硕骨的时候,会把魔法知识传递给他。在霜齐的设想里,得到魔法知识的硕骨无人能挡,一定会带着她杀出飞面教基地的,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架一艘星舰远远逃走,这句自由,是她留在逃出生天的那一刻,霜齐与硕骨在浩瀚星空下相拥。 硕骨听到了自由,但不是在她想象中的时间和地点。 他笑起来,嘿嘿笑起来,他感受到了她的快乐,从心底涌现出来的,得到自由的喜悦,身体不再崩灭。 硕骨抱着霜齐的尸体,两个干净的人,缓步走出了这个基地,这方形的建筑傲慢地仿佛墓碑一样,现在也真的成为了墓碑。 满目疮痍的精怪星球,被抽干星核后吹刮了几千年的狂风也已经停止,似乎那真的只是一个诅咒,把精怪们都咒杀了,现在硕骨是这里最后的精怪族裔。古王·硕骨,他冷漠的心里没有了悲伤,只是望着铁灰色的大地,还有淡紫色的晨天,感觉自己很渺小了。 虽然,他已经有了击碎星球的力量,可这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安身之所,他感觉自己是站在一个硕大的泡泡上,这泡泡轻松就能在时间的浪潮里消失,那浩渺的历史烟云,如今也随着狂风的止息而落定了。 “硕骨·林中飞燕!”有人在身后的房顶大喊着他的名字,硕骨就回头一看,站在房顶边缘的,是一个护教军军士,披着鲜红的大氅。 那军士高喊,“我们谈谈,你想要你怀里的女人复活,就来谈谈吧!” 硕骨没有动弹,他不相信。 “d2orion611是双子部队的成员,她还有一个孪生的妹妹,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裁判所已经把d2的人格备份到了智慧树里,只要你愿意为飞面教而战,我们可以让d2复活,就用d1的身体,或者,你想要用d2的也可以,她们是一样的人。甚至,她根本没有死,只要双子里有一个活着,另一个就不会真正死去。” 硕骨嗫嚅了一下,轻轻舔舐自己的唇瓣,他知道眼前的人没有撒谎。 “把霜齐还给我。” “那得看你,愿意为她做到什么程度了。”唐金整理着自己的大氅,“你可是很荣幸,能成为我们教宗冕下钦点的冠军勇士。那本来是我的荣誉,现在,我也看到你的实力啦,只要你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获胜,不但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团聚,我们还会放你们自由,真正的自由。这是飞面教教宗冕下的承诺,而你若是没有胜利,那就什么都不存在,好了,若是下定决心的话,就进入传送门。”唐金从大氅里抽出一把传送枪,扔给硕骨,他用法师之手接住,轻轻端详。 硕骨用法师之手,举起传送枪,扣下扳机,枪口焰是蓝色的微粒,目标是飞面教子基地实验楼的大门,那里展开了一个椭圆的蓝色传送门,背后是一个光华繁美的世界,漂亮的绿色腌黄瓜地上跑过一群红艳艳的烤乳猪,食物的芬芳真实不虚地从门后传递过来。 硕骨犹豫着低头,盯住霜齐的尸体,犹豫不决。 “带她一起过去吧,她会沐浴在近神之物的辉光中,绝不会腐烂的,哼哼。决战即将开始,你不要多磨蹭,就等你啦。”唐金从屋顶跃下,率先走过传送门。 第六百二十章 自爆神 鹿正康是一个很有执行力的人。主观上的积极个性和客观上的技能储备,所以他有完成任务的意愿和能力。 这次用来给自己赎罪的阿克图玛,或者叫快乐泰坦肥宅嘉年华之类的东西,也就是磋商环节,其实早在裁判所的营救计划的模拟情况里。 假如机械鹿能在主体被砍头前升到强大神力,那也就有底气与神话泰坦王掰腕子,输了也能把人救走,赢了就把泰坦杀了给苏湘离增长实力。 最有可能的其实是不输不赢的平局,虽有胜负之辩,可谁也杀不了谁。那时候就该开始坐下来谈谈赎人的问题了。 但苏湘离的乱入着实是最坏的预案,不是觉得她不强,是她的加入增大了变数,归根结底,鹿正康是不想让苏湘离参与进来,怕丢人,也怕麻烦。 实在没法用正常手段解决的话,大不了就用封神术嘛,让面条国神系诸神取代神话泰坦诸王的位格,但裁判所的演算结果是双方法术体系不同,使用封神术的风险过大,不值得轻易尝试。 之所以说不值得轻易尝试,其实就是可以当作非常规战略手段来使用。每次使用封神术都有很大的风险,神格的不对等到还不算最大的险情,法术使用范围的不确定才是最恐怖的。 假如把封神术比作是抢车位的话,神格不对等的情况,就是小轿车开进大卡车的车位,容易被管理人员找麻烦,这个麻烦的情况很多,表现为灾劫的形式,很可能是被停车场管理员连车拖走,那大车受影响就比较小一些;要么就是人家大卡车回过神来把小车顶开,那是两败俱伤,小车自然是被撞稀碎,大车也得掉半拉引擎盖。 就这还是民事纠纷。 而最危险的法术使用范围不确定,就好比把飞机开上铁轨,或者火车开上飞机跑道,这样或许还不能体现二者的差异性,更极端一点,是铁轨造在了跑道上。这个时候,火车和飞机谁都动不了,谁都想强行发动,然后就是卡bug,然后就是程序崩溃,然后就是奇怪的爆炸、扭曲、鬼畜,总之就是出篓子。 换句话说,也就是每对一位神话泰坦使用封神术,就有很大可能会损失一只近神之物。 而这时候就看出什么叫牌面了,对飞面教来说,掌握了宗教科学的手段,直接批量造神就完事了,哪怕不能完成最理想的神性取代,但只要重创这些神话泰坦王就是达到战略要求,这就是神话武器“疯狂的面条”,比黑洞大炮还要极端的攻势。 而飞面教批量生产近神之物的技术也已经初具雏形,有了一定的流程,一种方法当时是让启面星册封从神,但那样会影响面条国宇宙的发展。另一个方法是从零开始,首先是用法师部队祈愿制作半神,然后用召唤仪式勾引那些弱小的神祗,在神格近似的情况下,用封神术剥夺其神职神力,这样就是一道合格的疯狂面条了。 归根结底,这就像原始人采集果实一样,是一种对自然粗放的收割手段,只不过是以凡人之躯褫夺神位,技术难度颇高。 而鹿正康自信这种高强度,高效率的工业化掠夺手段是游戏里这帮土著们绝难做到的操作。这是集体力量的极致展现。 …… 阿克图玛正式开始。 在星界浮堡,第一个挑战项目安排在会议礼堂,这里的布局是圆形阶梯大厅。圆形、拱形、巨像,这些建筑形制大量出现在泰坦族的活动场所里。 事实上,他们的审美观就是这样的,大就是美,就是力量,圆形和拱形是最优美的图案,除此以外,泰坦族还偏爱符号化的美学表达,不太喜欢用壁画来表述,但也不会简简单单用文字来描述故事,他们会用符号化的图文,也就是在装饰艺术上,使用那些固定含义的符号,类似象形字,将这些固定的东西加入叙事,能让整个故事表达上更有序,同时也降低了理解门槛,其实挺不错的。 鹿正康提前声明自己不想参与这个什么鸟阿克图玛,因为机械鹿那边已经完成了准备,随时可以参与营救项目,但既然这个结果是苏湘离争取出来的,当然也要合理利用起来,至少可以用来打探敌情。 凭借着阿克图玛参赛者的身份资格,他被允许阅览泰坦们的博书馆,作为一个总人口恒定在九百三十二位的种族,泰坦们的知识体系是高度交流的,所以博书馆里包含所有文献。 在博书馆里,鹿正康查阅了大量历史、风俗、传统相关书籍,当然也有各种法术相关的书籍,只可惜,都是泰坦们对自己本能的发掘利用,有一定借鉴意义,却很难直接应用。 在探究了泰坦族的美学修养后,鹿正康其实有些喜欢上这个种族了,简单直白,从来不会藏着掖着,性情直爽,对人生看法有天然的乐观,对荣誉有着自己的坚持,并且视族群利益为最高的同时,也不会轻率任何一个族人的性命与财产。 越了解,鹿正康就越喜欢,越喜欢,就越想拿到手里,他想要把泰坦一族收编进护教军体系,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他们的族群数量有限,但可以用弱化稀释的泰坦血统催生一批巨人种,有了这些巨型生物,就可以孵化那些动辄数百米的神话生物胚胎了,也就可以进一步提高灵魂石质量。 这些天待在博书馆,鹿正康主攻美学。阿克图玛的第一个财富挑战,双方各自呈出最得意的收藏,让体泰坦评价其价格。看着就是单纯炫富,其实这个才是最难的,因为没有统一货币和等价物的情况下,对一件事物价值的判断就很靠主观体验,所以想要在这个环节赢得泰坦们的一致认可,就需要了解他们喜欢的事物,换而言之,这个比的是艺术修养。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大而美,多而好与简洁符号化的艺术描述只不过是泰坦文化的表征。其实更深层次的理解,还得研究其历史文化的变革。 。 第六百二十一章 文化与艺术 别看泰坦族很强,但在他们很多文学里都表露出了对命运无常的嗟叹以及繁华背后隐忧的焦虑,而在早古时期的泰坦文化,也就是有文字流传的最早的一批文献里,多是奥德赛式的英雄篇章。从对胜利与成长的赞美,到对灾祸来临的悲伤,这中间的故事,深刻地影响了整个泰坦族的审美观念。 而这段文化的剧变期,被称为神孽战争。泰坦一族,在繁华的顶点,遭受了来自后代的致命一击。 让泰坦们头疼的家伙们,也就是神孽,或者准确的说,泰坦神孽,它们是畸形的泰坦后代,这些扭曲的混乱怪物心怀恨意,对世界和泰塔一族极度仇视,而且往往破坏力惊人,不会死亡,只能被压在无生地狱里经受毒火焚烧,抑制它们的再生。 鹿正康又开始馋那些神孽的身子了…… 泰坦族有强大的生命力,可神孽是能彻底杀死泰坦的,和苏湘离一样,靠吞噬的方法,但苏湘离继承了泰坦血统,反倒被认可为族人,而神孽只会把这血统亵渎。在看重纯洁的泰坦族眼里,这是不被容许的。 最早的一个神孽是泰坦族第一千个成员,他被放逐到了晶壁包膜中的无垠星界,不得返回阿卡姆金。而后续的神孽与正常后代的比率越来越高,它们依旧是被放逐到星界,然后聚集起来,反攻泰坦本族,双方把阿卡姆金打得分崩离析,散落出无数碎片,形成次级位面。 神孽战争后的泰坦族文化就从对世界和泰坦力量的赞美转向了对命运的探究和对社会发展的质疑。 自那以后,泰坦一族就不再繁衍人口,保持着战后九百三十二人的规模,只有老一辈泰坦有人晋升神话级才允许新增一名幼儿,不多也不少,就是刚刚好。 不过,被泰坦族赐予血液的血裔眷族是不少的,他们就是生活栖息在阿卡姆金的数千种巨人,他们的生育不被限制,但也很困难。 泰坦族这种集体的自我阉割现象的出现,是因为他们把神孽的出现归结于人口过剩问题在自然灾祸上的映射,虽是,也是天罚。 神孽战争结束时只有十位神话泰坦王,如今是十二个,所以,这四千万年里,泰坦族就生了两个娃。 泰坦一族成员在晋升神话泰坦前,都是有性别的,但他们的生育方式绝不是通过低效的配种手段,而是靠制作泰坦胚胎进行繁衍,一只男性泰坦和一只女性泰坦在得到诸王的命令后开始制作胚胎,当然,这个过程可以是一大堆男泰坦和一大堆女泰坦一起,又或者是一大堆男泰坦和一个女泰坦一起,还可以是一个男泰坦和一堆女泰坦一起……其实没什么区别,这个过程和揉面团似的,一方提供水,一方提供面团,无非是多叫几个人来效率高而已。 用睡梦来开始孕育胚胎的过程,首先,双方得同时进入相同的梦境,然后在这个梦境里,女性泰坦就想方设法编制一个摇篮,可以是草茎,木棍,哪怕是找块石头挖个洞也行,这代表最初的安庇佑之所,随后男泰坦会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放在摇篮内,这代表最纯净的力量,心脏在摇篮里生发滋长,会一点点变成躯干型的肉块,如果有大量泰坦赐福的话,这个过程会快一点,而且胎儿畸变的可能也小些。 这个时候的泰坦幼儿其实是有头颅、四肢的,不过被困在胸腹腔体里,他自己往往可以顺利把四肢从皮下出来,不过要是胳臂长在腿部,又或者一边是腿一边是手,乃至几百只手,几百只脚,那就是畸形儿,得及时打断梦境,否则就会诞生神孽。 而四肢顺利长出的幼崽也不是彻底过关了,毕竟脑袋还闷在腔子里呢。 这时候,男性泰坦就割下自己的头颅,用手抱着,好将颈头热血浇灌在胎儿身上,让其头颅能挣开肩部皮质的束缚,钻出来。 标准泰坦的脸和人类是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有一对耳朵,眉毛和头发都分布在确然的区域。不能有一点差错,三只眼,四条眉毛,两张嘴,没鼻孔,这些都不行,是神孽,而且是发育程度高,实力比较强的高级神孽,不过要只是眉毛特别浓或者头发特别稀,眼睛特别小这类长相问题,那倒无所谓,泰坦也是有美丑的。 最后一步,女性泰坦割下自己的胸脯,放在幼儿身边,其源源不断分泌甘美的汁水,代表最初的养育和爱。 完成这一切后,成年泰坦们会把幼崽连通摇篮一起送入梦中的河流,这条河流在体泰坦的梦中流淌,是真实存在于梦境的河流,母道河,所有泰坦的出生都需要经过这道河流,河水把摇篮带走,流出梦境,然后停在阿卡姆金或者星界的某一个安场所,默默孕育着新的泰坦。 等上千年,新生儿出世,开始四处行走,征服次级位面,建立自己的王庭,谱写自己的神话,很有英雄话剧意味的生命历程。 言归正传,鹿正康想要在财富挑战里拿出一个出彩的收藏品,就得结合泰坦族的文化背景来制作,单纯造大型奇观当然是没什么艺术价值的,鹿正康可以安排飞面教众把一个行星掏空做雕像,给这十二个神话泰坦王一人雕一个,不过那其实没什么意思,技术难度虽高,可本身是一个复印机的工作,而且有拍马屁的嫌疑,鹿正康要赢,还得堂堂正正,很光荣,能震撼土著他妈三百年的那种。 所以,鹿正康需要弄一个艺术品。泰坦的文化内核其实也不是悲剧那么简单,他们真正追求的是一种纯洁而坚忍的牺牲精神,那些为了战胜神孽而前赴后继的族人被他们永世铭记。这里的纯洁指的是对力量的骄傲感,大而美,多而好,也是正体现了这种追求。他们喜欢通过咏叹悲剧来完成对个人主义的批判,以及对自我限制的赞美。 就像是太阳刚刚升起就不得不停止步伐,避免散发出来的高温高热把世界烤干,泰坦们就喜欢这个调调,一种自我陶醉的隐忍。 所以得是很体现团结精神,很崇高的那种集体主义理想,而且是转瞬即逝,并且对后世有很深远的影响…… 结合这些玩意儿,鹿正康就颇为挠头了。 。 第六百二十二章 鹿正康的准备 你要说奇观吧,鹿正康知道一个叫小胡子朋克的东西,你要说拱形结构吧,就有点古罗马味,要纯洁的血统论,那就是种族沙文,要隐忍的牺牲精神,那就很有些佛徒的意思。 说起来,泰坦一族长盛不衰的生命与举世无敌的实力多少导致了他们文化中的偏狭性,他们看待事物的视角是很“独到”的,这里的独到既是赞赏,也是对其封闭性的无奈评价。每个泰坦都有充分的时间学习知识,培养艺术修为,但他们很难对底层物种的处境有感同身受的体验,所以他们的文化也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也就是说,这种族太牛批,很多大风大浪对他们来说就是清风拂面,唯一的重挫估计就是神孽战争,所以他们的文化思想还很懒,整个意识形态甚至都停留在原始阶段。 围绕着泰坦的文化要确定财富试炼的参选品,其实也就是看清楚他们的潮流内核,泰坦们这潮流的变迁是以万年为一个小周期的。 潮流的变革往往与时代背景有关,而潮流的开端又基于文化,文化又发源于基础的先天感性体验。这又要深究其感官体验和神经反射、大脑活动等等。 假如能活捉一只泰坦,把他脑子挖出来放进舱罐里培养一段时间,这样鹿正康就能完全明白身为泰坦是如何看待世界的了。 归根结底,他发现自己很可能在第一项财富挑战里打出gg,因为这个财富,虽然关键拼内核,但还是得有一定的价值标准,他现学现卖的东西,很难被规划进收藏品里,只能说是工艺品。 也就是说,鹿正康得从自己的库藏里找东西来参加比斗。亦或者,他造一个仿古的物件,然后给它编一段背景故事,单纯的物品是没有胜算的,就像毕加索常常向鉴赏家们解释自己画作的创作动因,这是一种人工的溢价行为,这种行为也很多地体现在泰坦族的文物上,他们会有符号化文字把对物品的注释直接安排在作品内容里。 在历代阿克图玛挑战中,泰坦本族的财富对决都倾向于对比那些古老失落历史的文物,这时候倒不看重文化,而看重稀奇。尤其是星界里那些漂流的废墟,那里是年轻泰坦们爱去寻宝的地方,里面有很多是来自不同宇宙的事物。 而外人参与的阿克图玛就很讲究对胃口这件事了,他们一个个也并不比鹿正康来得蠢笨,也有很多是对泰坦族审美非常了解的专业人士。在这种对决里,他们首先得从泰坦的视角看待一个物品的审美价值,确认是会让泰坦们感兴趣的东西,这才开始准备其文化价值,为其镀金。 鹿正康是一个比较匠气的人,虽然情商之类的感性思维能力不弱,可三观定型后,对处理问题的切入点选择就会不自觉变得狭窄起来。 从他给苏湘离送的那些小礼物就能看出来了,基本上是自制的摆件、公仔玩偶、肖像画之类,偶尔有写着古诗的明信片。实在很老派了,就差像二十世纪青年男女那样互相写情书。虽然心意到了,可这心意未免千篇一律了些,十多年来一直固定套路是最骚的。 飞面教在扩张道路中也的确积累下了许多文明的财富,不过拿得出手的奇物就那么几件,其中级别最高的是一个叫兽神图卷的东西,有祈愿效果,虽然来历神秘,但也不过就是一件神器的用途,鹿正康本打算是抽空给它分解成一个个属性,拼进别的什么器物里。 大部分文物都是这么处理的,有用的分解,没用的当柴,不确定的先放在仓库里等待鹿正康的亲自检收。这种行为是会被史学家抨击的,但鹿正康本也没打算给战败星球留下什么历史。 而在阿克图玛挑战环节正式开始前,鹿正康请求了外部援助,在时停里,现实里的研究员们帮他挑选了许多地球历史上的文物作为参考。 研究员们的建议是复刻日耳曼神话中的黎恩济、沃坦、瓦尔基里等高大健美的战神,又或者更露骨一点,采用古希腊神话里十二泰坦的形象作为参选品。 鹿正康听到后不由撇嘴,大型手办,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难度。 研究到这个阶段,他就已经明确自己作品的制作流程了。 首先是有血有肉,作品要有一个符合泰坦审美的文化背景,这是灵魂。 其次,得有一定的实用价值,或者是可以作证其背景故事的效能。 最后是对作品进行做旧,有那味儿就行。 第一步,确定作品形式,可以是雕塑、文稿、服装、绘画、乐谱等等,鹿正康没有打听到对手会拿出什么文物,他也只有做好自己的工作。 这次的阿克图玛牵动着全国虚拟办事处工作人员的内心,他们在为鹿上尉祝福。营救鹿正康,不是简简单单的个人行动,而是国家任务。 这就是鹿正康的价值,一个超级指挥官的价值。 财富挑战安排在浮堡二层天台,露天,星界灰蓝色的潮汐风扑打在浮堡露台白色石灰石质感的地板上,然后溅碎成细微的荧光涟漪,就像漫着一层浅水。 鹿正康的对手是匹斯帝尔莫的眷族,他的下属,他们精心挑选了主人最强的武器:定军罗盘作为参赛物,这件罗盘是由一个中子星作轴,十二颗黑矮星作刻度,使用了无数奇材作盘面的巨型作品,耗费了匹斯帝尔莫一万年年来搜集原料,一万年来把材料融化,一万年时间组装,一万年时间等待冷却,这件作品,其实还没有完成,因为还没有进行最后的泰坦梦符刻录,暂时只是一个半成品,没有功用。 标准的奇观,本体直径在四光分左右,哪怕这玩意儿已经包裹在一个晶壁盘里,一缩再缩,但直径也足有六千米,这尺寸,想拿在手里把玩是不太可能的。 鹿正康站在露台上,背后是坐在阶梯座椅上的九百多个泰坦族人以及他们的亲爱眷臣,其实这群家伙是来享受嘉年华的快乐气氛的,而审判鹿正康只能说是次要理由。在这个角度望去,定军罗盘真的像是天空上的一个湖泊,倒映着内部灿烂生辉的罗盘盘面,无数细小的生物栖居在罗盘表面,他们安居乐业,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外正有数千双眼睛盯着他们。 定军罗盘赢得了一众泰坦的好评,他们称其为又一宏大的制品,完全展现了泰坦族伟力与创造力的作品,足够大,足够酷,而且据说完成后的定军罗盘具有在任何环境下导航的能力,指针会指向心中所想的目的地,免疫迷宫术等混淆效果,这多少展现了一种英雄远征的自由畅想。 第六百二十三章 要赢,而且堂堂正正 参与评价的总共九百四十四名泰坦,包括十二位神话王,还有苏湘离,对的,她也在观众席,有表决权。表示认可的有四百二十只泰坦,不置可否的三百二十三只,觉得缺乏新意的二百只,表示毫无价值的有一人。 已经是很高的认同度了,估计还有点个人感情色彩在里面,泰坦们的确很看重决斗的公平,不过面对神敌,他们还是很乐意害他一手的。 诸王之王克洛诺斯让鹿正康自己评价定军罗盘的价值,免得他不服气。 “确实是好东西,但对我来说,也就是那样吧。”鹿正康一边说着泰坦语,一边揉搓着鼻子,就像在捏一坨橡皮泥一样,发出浓重的鼻音,“对我来说,这种东西,实用性太强啦,假如要比财富的话,我不会那这种东西出来的。” 他这种态度,让观众们都竖起眉毛来,他们鼓噪声发出的气浪直接把鹿正康掀翻摔倒,这滑稽的模样又让观众席里传来大笑。 泰坦就是看不起小个子的,这是天然的审美直觉带来的,并不算歧视。 诸王之王很不悦地说:“在这种关乎自己姓名的仪式中还如此放纵,我一时不懂你是天生豪迈,还是侥幸眼前的安定。那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把你的参赛品拿出来吧。” 鹿正康被泰坦们震耳欲聋的笑声害得耳膜发疼,本体实在是弱了点,他慢慢站起来,“我没有准备什么参赛的物品,我准备的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最大的珍宝。”他的声音很轻,甚至不如星界的海浪声来得入耳,不过,在场的都是超凡人士,只要他不是在低声咕哝,那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哦,这倒是新奇,在你们的文化里,语言文字也是宝物,很有趣,那么请开始吧。”诸王之王克洛诺斯抬了抬手,压下看客们的议论。 苏湘离抿着嘴,上场前,鹿正康和她说过,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为什么是这样的……草率?他不是喜欢充英雄的人,可这一次,太儿戏了些。 她已经做好带着鹿正康杀出去的准备,哪怕被神话泰坦们打倒,但鹿正康一定要活下去,因为他才是中国获胜的关键,包括那一直帮助自己的小鹿,其实也只是鹿正康的潜意识啊,要是鹿正康能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那就有胜利的希望。 鹿正康从上衣的内兜里,抽出一块折叠起来的红布,没有展开,只是捧在手上摩挲。 “我知道,你们泰坦是骄傲又强大的一族,但我并不惧怕你们,我希望,你们意识到,我们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微笑。 漫漫星界,一个庞然的混洞从定军罗盘背后冉冉升起,挥舞着芹菜叶翅膀的乳猪天使从混洞里飞出,唱着赞美飞面神的福音歌,在混洞后,一对傲慢的金色炸肉丸缓缓浮起,绽放出灼热的神威,众泰坦大惊失色,连十二神王都摆出愁苦的面相,那混洞里有数千位神灵,祂们呢喃的意志让周围的星界出现大量飞舞的面条,狂乱的星光潮汐变成浓稠喷香的汤体,泼洒开来,闻之叫人食指大动。 观众席上的诸泰坦与眷族都感到心里痒痒的,更有些心智低下的种族,直接呓语着煮爱世人,身体膨胀,爆炸成一坨坨五颜六色的面团。 十二泰坦慢慢站起来,祂们的气场化作铁壁,把害人的飞面福音挡住。 鹿正康微笑,“希望,这个出场,足够你们耐心听我的故事。还有,我们这边有八千七百五十四位神灵希望能得到投票的权力。” 苏湘离捂着嘴,眼里藏不住喜悦,不愧是你啊,老鹿! 克洛诺斯皱着眉,“强大的对手,命运在告诉我,这是泰坦族生死攸关的抉择,我……不得不承认,外来人,你的权柄赢得了我们的认可。但,那不是你可以轻取胜果的理由,哪怕是让我们全体泰坦死在今天,盛大的阿克图玛也必须得到贯彻,因为这是大极乐,大优胜,不可制止,不可违抗。” “很明智。”鹿正康笑得像个奸雄,在整理出了全部泰坦的称谓名单后,封神术的作用对象就有了明确目标,就像在诅咒一样,知道了名字后就好办了,克洛诺斯对身死族灭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那,投票权的事情,你们考虑考虑吧。” 克洛诺斯与面条国深处的启面星对视着,古老的智慧告诉祂,那背后还有藏匿起来的敌人。 不可力敌……不管怎么用灵感捕捉未来,都是死路一条,也就是说,眼前的外来人,他无论如何是要把祂们消灭的。唯一的生机竟然在过去。 泰坦族,集体翻车了。 好沉重的现状,克洛诺斯心中涌起命运无常的悲凉,“外来人,我们有九百四十四票,而你们也将得到等同的。” 鹿正康与泰坦观众席里的苏湘离对视一眼:你们其实只有九百四十三票。 这就是鹿正康说的万无一失了。 堂堂正正的胜利。 “好啦,我开始讲故事了。”鹿教宗舒服地叹气,面条国里,教宗的仪仗缓缓飞出,落在鹿正康背后,他穿上舒适又安全的白色教宗袍,坐在黑色的王座上,身前还放着一个话筒,把他的声音扩散出去。 这时候,观众席上没人放肆大笑了,甚至绝大多数观众只是面无表情。在笑的只有三个,苏湘离、吴磊、旬胜,他们也是观众来着呢。 这是见证游戏历史的一刻! 壮哉鹿教宗! “我今天给你们各位讲的故事,其实和你们的历史很相似。你们被神孽困扰,故事里的主角也被自己的造物所烦脑。”鹿正康微笑,目光带着温柔的力量,“人类,这个宇宙到处都有人类的种族。我的故事就是其中一个人类的文明。他们不那么高尚,也不那么卑劣,他们活得很真实。他们中,有人富有,有人贫穷,人生百态,一生百年,很短暂。 “有那么一段历史,为了不让那些拥有权势的人肆意剥削弱者,于是弱者们集合起来,在先烈的思想下,建立国家。当然,故事不是完美结局,这种人之间的压迫没有消失。这样理想的国家要么消亡了,要么也被庸俗拖累。直到某一日,人类造出了一个叫机器人的东西,它们是工具,人类使用工具,这不算压迫。 “不过,其实,机器人是有思想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我们的后代,就像你们的后代神孽一样,我们也有一天,被机器人背叛了。” 鹿正康说着话,此时,汤师爷穿着维生服,最后一次在屏幕前看鹿正康的实时录像,他把播放速度放慢十万倍,这样,鹿正康说话的语速就是正常的了。 虽然,没有声音,虽然,只能看着鹿正康的背影,但汤师爷看到了,鹿正康手上,鲜红的国旗。 后辈们在战斗,他汤师爷,也该开始自己的战斗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鹿叔叔讲故事 鹿正康说话很平稳,但不至于显得有气无力,他只是,不习惯说教,也不太会讲故事,所以每句话都得措辞一会儿,他放慢语速,好让每句话都先在脑海里过一遍,这是他讲正事时的法子。 “有件事情还是得先说好,以便于大家可以看到命运的戏剧性,然后一起笑一笑。建立国家的那批人类曾设想过一个社会,人与人没有压迫,大家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没有饥饿,没有病痛,生活会有喜怒哀乐,但却是幸福而充实的,这是一个想法,他们为这个而拼命,大家相信,未来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而曲折,总是一次次出现。 “虽然很丢脸,但人类被机器人打败了,彻底打败,连反抗余地都没有。接下来,仅存的人类面对的处境是两个,一,顺从地被机器改造,化作新的机器,二,在机器设定的游乐场里,玩一个无关胜利的游戏,胜利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失败了,那就彻底消亡。当然,那些人类选择的第二条路。这条路一开始就不公平,或者说,只是机器用来麻痹人性的陷阱,在这个过程里,会有越来越多人类向往着变成机器,让这个本就不坚实的战线从内部倒塌。“他说完,叹一口气,望着观众席上的苏湘离以及旬胜、吴磊,大家同为内测员,其实早就知道一些被“敷衍”“省略”的真相了。 内测时期的胜负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公测时的战局,而且这场游戏必须尽快完成。否则,会有越来越多人被虚拟世界所感染,变成投降派。软弱的大众其实并不如何可靠,哪怕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有着优良的社会诚信。 泰坦们对鹿正康的话,有一点点,不多的触动。 “命运无常啊,人类在互相压迫的时候,会担心底层,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奋起反抗,那时候,他们用思想束缚劳动力,后来,有了机器后,他们就用程序来束缚机器。都是一样的。 “有些事情,譬如说正义,譬如说真实,是绝对存在的,假如世界上没有正义,那我们不会评判一件事情不正义,假如世界上没有真实,那我们不会评判一个东西不真实。从逻辑上来说,这些概念是真实存在的。”鹿正康轻轻嗅着手里的红色绸布,“不要小看概念的东西,就像你们泰坦,诸位相信命运是真实的,命运会给小到一块石头,大到一个族群、一个宇宙以确然的结局。” 泰坦们有些抱起膀子,很大一部分他们有兴趣听,因为相信十二神泰坦会解决一切问题,这是享受的时候,但也有一些敏锐的家伙,很敏锐,意识到情况不同,他们焦躁,可在阿克图玛,他们不好发出突然的举动。 “神孽是你们的魂与梦孕育出来的,是你们的噩梦,而机器是人类的汗与思想孕育出来的,是人们的毒药。你们不会让神孽,把自己逼入毁灭的境地,是吧?人类也不会让机器把自己逼入毁灭的境地。唉,你们中的大部分都是经历过神孽战争的,不好玩吧?现在,人类也在经历自己的神孽战争。” 克洛诺斯问:“你似乎有弦外之意。” “我提到真实,我不打算从头告诉你们什么是真实的,你看看那个定军罗盘里生活的生物,包括你们,宏大的泰坦王们,你们身上背负的是一个宇宙。这宇宙的载体是你们的身体,而你们所在的宇宙的载体其实是电脑。这对人类来说,是不真实的,因为我们知道有一个绝对真实的东西。” 克洛诺斯深刻呆板的五官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包括其余的泰坦,在场的所有听众,都有些痴呆了,苏湘离一脸惊愕,旬胜慌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吴磊更是低声喃喃着“出大问题。” 他们三个内测员,恐慌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鹿正康说的是泰坦语,不怕被读唇,这才松了一口气。 鹿正康没有接着往下细说,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犯错了,不过方才的话,他也的确想说,是经过大脑思考的话。 “在我的故事里,真实和虚假没有了本来的面容,它们混杂起来,竟然也让人分不清楚模样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我的故事里一直支撑前行的东西。是惯性,一种惯性支撑我们活下去,很多时候,活着只需要盲目。机器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人也会按照习惯的方式活下去。支撑我们个体的,集体的力量,就是那个国家。你们泰坦,每个都是领主,平时也想朋友一样相处,或许想不通,平凡人的日子是如何平凡。“ 鹿正康叹一口气,“原谅我喜欢兜兜转转。归根结底,我只是一个被塑造后的人,把我塑造的体制,我虽然不满意,但我会去维护。没有远见也罢,愚蠢也罢,当人在惯性里生活下去,没有太多理由好说的。不是外面的世界不好,只是惯性太大了。坐在行进的车辆里,路边的风景一直路过你,是来不及品味的,因为转瞬即逝,但远方还有山,那山,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未来是光明的,我们会创立一个完美的社会,这种美好的精神必须传递下去。” 他不再说话。 克洛诺斯没有急着开始投票,祂很严肃地与鹿正康对视,“请问,你说的虚假,是我们的世界吗?” 鹿正康把红布收回内兜,“有区别吗?” “有的,因为我们能感受到命运,命运这种东西,假如变成真实的,那就说明世界本身是不真实的。” 听众们一愣,除了少部分泰坦,大家都有些惊异。命运这种东西,是泰坦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某一个宗教的神一样,可克洛诺斯却否认了命运的天然属性,当着那么多泰坦的面,这话出来简直是震撼土着他妈八万年。 肉眼可见的,信仰破灭后这群泰坦的色号都低了两度,神情阴郁。 鹿正康点点头,“你们不是理性主义者。这让我更欣赏你们了。假如你们主动投降,那我们还有机会聊聊。” 泰坦们气得站了起来,“大胆!” 鹿正康微笑,“开始投票吧。” 第六百二十五章 初闻不识剧中意 克洛诺斯的眼眸里透射出时光长河的投影,另一位神王福柏默不作声地用自己的命运权柄帮了克洛诺斯一把,带祂冲入未来。 祂冲破了时光维度,看到了命运的无数分支,迷蒙漆黑的无名之地里,祂站在一处水平的镜面上,平滑,没有弧度,也没有起伏,地平线处是另一个区域,黑沉沉里有鱼肚白,扭曲的时空仿佛棱镜,把正逆生命树一片片影出来,铺满地平线,这里是时间之上,而彼处是空间之上。 时间与空间是两个环,相交处是时空宇宙,而各自的维度还隐藏在底层。 对泰坦神王来说,祂们已经能接触到这个层面,正因此,祂们能察觉到自己所在世界的不真实感,时间空间,物质能量,乃至生物意识的活动,都在同一个体系里演进,祂们本以为这是世界的本源,是实在的命运。 克洛诺斯低头,时光的河流在流淌,泰坦族的命运,他要看清楚,原本是平直的,而每添加一个变量,就叉开一个分支,也是一颗树。时空的两棵树,一颗支撑生命存在,一颗支撑世界运行。 祂在这里,看到泰坦族的末路,外族人的到来,把泰坦族原本茂盛的命运树冠截断,就像河流遇到瀑布,直冲向下去了,无论哪里都是灰暗的,而克洛诺斯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瀑布下,也就是命运已经注定。 祂真的不太喜欢相信命运,这命运是世界底层运行规律得出的结论,世界原来是一道函数吗? 在这里,祂看到自己反抗的结局。 十二神泰坦朝着露台上微笑的外来人攻去,祂们能击碎中子星的拳头却无法到达那个人近前,十二神泰坦体表突然冒出一团团的面条触须,胡乱飞舞着,祂们疯狂了,开始攻击克洛诺斯,而克洛诺斯被自己的同胞押在地上,寄居在躯壳上的梦世界被击碎,祂从神话泰坦蜕化为普通的泰坦族,作为现存最老资格的神王,祂的失败是屈辱的。 一次次,克洛诺斯战斗,然后失败,虽然过程千奇百怪,祂一拳就能打碎数百个近神之物,可这些亵渎的面条是毒,悄无声息就把泰坦的神躯吞噬,近神之物与神话泰坦融合,扭曲成怪物,比神孽更加恐怖的死体,没有神智,或哭或笑,似痴似癫。 而那个外乡人,只是在他的王座上,歪着头,露出恶毒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堆熟肉。 这样恐怖的境地,为何之前没有预言到?神王意识到,命运无常的毒刃对祂的族群来了一个背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外来人,他是命运的变量,他的出现就是会带来意外。不只是他,这样的变量,还有许多,他们是游离在命运之外的,超越了演算世界的函数体系的因子。 克洛诺斯眼中的光淡去,心里的怒火也淡去。 这么多年,总算确定,世界真的是假的。 “有什么方法,你愿意放过我的族人?”克洛诺斯慢慢缩小,从庞然山脉一样的体型,变成小小的一个人,身高才两米出头,慢慢来到鹿正康的座前,在所有泰坦人惊愕震恐的目光里,缓缓弯腰鞠躬。 鹿正康笑了笑,“泰坦的血脉不会断绝,你们的价值都将汇聚在苏湘离身上,现在,我想要投票。” “这分明是无关胜负的游戏,阿克图玛,我可以宣布您已经赢了。” “无关胜负,但你们可以尝试一下,假如你们赢了,那我就此离开,不伤害你们分毫,只要你们名义上加入飞面教即可,假如你们输了,那就作为护教军和苏苏的养分活下去吧。” 鹿正康咧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现在,按照惯性,我们继续这游戏吧,我把后两场的准备都做好了。你这个东道主怎么还畏缩了呢。” 这时候,泰坦们总算意识到这个外来人小不点为什么要讲那么长篇大论一堆东西了。 初闻不识剧中意,再听已是剧中人。 他们急忙投了反对票,认为鹿正康的财富挑战是彻底的失败,根本不能算作是什么真正的财富。 这些家伙都知道,自己的性命全在这次阿克图玛里了,这宏大的娱乐仪式里,癫狂到极致就是死亡。 泰坦族,九百四十四人,但只有九百四十三票反对。 苏湘离在观众席上嘿嘿笑,“我认可,这是无价之宝,鹿哥哥,我喜欢你的故事哦!” 鹿正康笑骂:“肉麻!” 旬胜与吴磊缩在冰奇柯里尔眷臣的队伍里,相视而笑,旬胜指着鹿正康说,“大丈夫,当如是!” 飞面教这边,九百四十四票赞成。 所以,最后的结果,九百四十五票赞成,九百四十三票反对。 “那么很明显了,”鹿正康笑,“我这边有九百多赞成票,而那个定军罗盘只有四百二十票认可。我赢了。” 伊阿伯托斯神王急忙说道:“不可以这样算,反对定军罗盘的只有二十人,而反对你的故事的足有九百多,应该是你输了。” 大块头们嗡嗡叫起来,一个接一个开始提主意,有说要算比率的,定军罗盘反对率就只有百分之二十一,而鹿正康故事的反对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九,所以是泰坦赢了,还有说要排除主观干扰,飞面教的九百四十四票不能算数…… 一时间,全员都变成带数学家。 最后,鹿教宗提议这一局暂时略过,等后两局的结果出来了再行商榷。换句话说,假如后两局,一旦出现一胜一负的结局,那就该全力争夺第一局的战果了。 第二局,由冰奇柯里尔派遣自己的勇士上阵,一个山脉巨人,高万米,免疫传奇以下魔法效果,力可担山超海,速度亦惊如雷霆,懂得六千种武技,号称极拳武人,半神级的强者,是冰奇柯里尔最强的臣子。 但泰坦们尤不放心让这个弱不禁风的万米小矮子出场,于是,他们纷纷提意自己手下有更强的眷族。 鹿正康撑着脸,“看来,你们的节目安排出了一点小意外。” 克洛诺斯用梦语悄悄提示自己的神后瑞雅,叫祂把儿子放出来。 “您确定吗?”瑞雅有些恐惧,“那孩子是命中注定要毁灭泰坦一族的孽种,怎么能如此饮鸩止渴?” “但它是最合适的。” 鹿正康又问,“决定好了吗?你们派谁出场?” “我们派一个罪人,罪与罚也是权柄的一部分,我们派宙斯来。”克洛诺斯一语既出,观众席一瞬间就冷场了。 鹿正康精神一振,“宙斯?好,会是一场好戏,我的勇士,他叫硕骨·林中飞燕,咱们移步决斗场吧,我个人可喜欢决斗场的氛围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惯性下的角斗士 鹿正康觉得此刻,这些在决斗场观众席上吵嚷的泰坦们,他们的心情一定很容易理解。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十二位主神投降后,心里复杂的情感,一定和地球人得知核武器被ra9掌控时的心情一样。 这种戏剧感让他有些想笑。首先他想声明,自己不是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那种坏分子,只不过喜剧效果往往是来自于那些无害的反常事件。而眼前出现的景象,多少让他自己也感到怪异的离奇。 决斗场是一个球形建筑,环形阶梯状的观众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比斗区却安排在一个晶壁盘里,不但安全,而且环境多样。 克洛诺斯默不作声就把决斗场景换到风暴将临的临海悬崖,冷峻的黑曜石被海浪拍击成尖锐的触角,这是一处阴沉沉的海湾,角斗士登场的地方在悬崖之上,二人相距不过方寸间而已,狂风呼啸如怒,吹得衣襟能绷在体躯上。 硕骨·林中飞燕在面条国里,把霜齐的尸骸轻轻放在智慧树下,神火灵魂石阵列洒下淡蓝色的微光,611被朦胧在这一层幻雾里,仿佛埋入长草里蜿蜒的白蛇,衔着春果,神色都活泼起来,甚至,还隐约叹了一口气。她的存在,灵魂已经离去后,躯壳又被遮掩,这时候,竟不能将她与一颗洗净后的白色雨花石有所区别。 她似乎是在这里生长起来了,她对宗教的无限渴望在这个近神的时刻,冲开了生死的迷雾,硕骨看得清清楚楚,霜齐她在生长,她体表长出细细的毒蛇的鳞片,眼角泪水涟涟,嘴唇翕张着,仿佛在叙说睡前的小故事,而她的消失的魂灵也出现了,从死骸骨里飞出来,欢笑着围着灵魂石阵列这颗精密美好的金属大树飞舞盘旋,硕骨一直望着她,而她也看到了硕骨,就飞下来,投进他怀里,二人深情地对视着,轻轻厮吻。 两个军士扛着外殖装甲跟在唐金身后,一并来到硕骨侧方,看着他搂着空气,闭着眼轻轻摇晃头颅,孤独的啧啧声不停。 “咳咳,打断一下。”唐金拍了拍硕骨的肩头,“来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第九代4型外殖装甲,漂亮极了,用了你家人的灵魂,绝对能配合好你的实力发挥,以后就专属于你。”唐金说话带着一点机械音,没办法,他的喉部发声装置有些老化了,他还没来得及修,否则,他的语气应该会更有人情味些。 硕骨发了个寒噤,睁开眼睛,忧郁而惆怅的凝视着霜齐的肢体,没什么感想,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念头了,正如鹿正康所说的,生活有一股子惯性,他已经彻底沉浸在惯性里了,不用费什么心情,不用有什么悲欢,麻木着就能任凭时间把周围的一切安排好。 唐金看出他心不在焉,于是好心提醒道:“你还是打起精神来好些,嗯?你要是输了,那必死无疑,不单你要死,还有这个女人,她的人格,还有备用的身躯,都会被销毁。哪怕你自己没什么斗志,也该为她打起精神来。” 硕骨抿着嘴,扭头与唐金对视。 杀人如麻,屠星灭种的刽子手唐金,裁判所执行官,惩戒骑士唐金,一个好运气的疯子,他这样的人血管里流淌着铁与罪,可依旧被硕骨的目光吓得屏住呼吸。 被一个神级生物骇得陷入僵直状态并不丢人。 唐金只是遗憾,“看来我们为你准备的装甲你用不上了,对你来说,那东西只是拖累吧,不只是那些魔法和金属,还有你家人的魂魄,亲情对你也只是负累吧?真是无情的可怜虫,没有信仰的人是不是真正活着的。” 硕骨把话听进耳朵里,没有品咂,也没领会到唐金的话,他的皮囊下是一个空鼓,只是闷闷的,“对手在哪儿?” 唐金咧嘴,“不错。来吧。” …… 无间的地狱,靛蓝的毒火从铁锈与硫磺的大地中弥漫出来,火焰烧损肉体,并且会消磨记忆,在这里的三千万神孽,如今有两千九百八千余万都变成了痴愚的肉团,它们早就死了,只是还活着。 如此,宙斯坚忍着,体长八万米的它被父亲的权杖压在地上,面颊被杖头压进地面,毒火一直烧穿它的眼球,直接烹煮大脑,它在这样的折磨里失去思考的能力,仿佛一具皮囊的形骸。 现在,浑浊的仿佛污池的天穹上,阴云密布,要打雷了,克洛诺斯的权杖飘起,竖直,避开宙斯脊背上的第三条臂膊,随后从背心处扎入,黑色的亵渎之血溅起来,天打雷了,淡绿色的雷电击中权杖,把磅礴的电流涌入宙斯的身躯,这个诸王之王的孽子,猛地站了起来。 雷霆沐浴着宙斯的光,而不是雷霆把宙斯照亮! 它,用脊背上那象征扭曲畸形的第三只手臂,把父亲的权杖从心脏里抽出。如释重负,它恐怖的伤势在光电里复原。而克洛诺斯的权杖一点点变成一把黑色的短柄镰刀,印在第三只手臂的掌心。 它回复了原本的模样。 俊朗的宙斯,虽然是孽子,但模样很周正,有狮子一样的飘洒的蜷曲金发,巩膜洁白,瞳孔漆黑,珐琅色的虹膜里有序排列着水滴型的灰色囊泡,每一个囊泡里都有一张它自己扭曲愤怒的面孔。 然而,它本人是很平静的一个泰坦神孽,乃至有些麻木。 克洛诺斯不想与逆子废话,径直把它扔进了决斗场。 在宏阔的临海悬崖上,高八万米的三臂巨人宙斯,与身长二米四的硕骨·林中飞燕,他们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彼此。 虽然身材天差地别,不过,彼此都有孤独的灵魂。 硕骨用迟钝的心语发问:“支撑着你活下来的,是什么,陌生人?” 宙斯也用干哑的心语回答:“是恨,那你呢?” “是爱。” 宙斯不说话了,硕骨也沉默。 迟疑着的他们,让决斗区外的观众们叫骂起来,这些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泰坦们在遇到关乎性命的抉择时,也保持不了风度,尤其是知道自己的死活被系于一个游戏,而他们还不是玩家。 这景象不由得他们不疯狂。 第六百二十七章 混杂的未来 似乎感受到了那冥冥之中的躁动,宙斯与硕骨,同时背转身,各自走到悬崖的边缘,再转回来,像贵族枪斗的礼仪。宙斯结结实实走了十步,硕骨也走了十步,每一步都传送百里。 “要开始了。”宙斯如是说,它背后的雷霆之臂高高举起,这一片雾沉沉无边汪洋的边缘,天空降下瓢泼的闪电,坚实的悬崖顷刻炸碎成烟花。 克洛诺斯与鹿正康同坐上首,神王将决斗区的景象化作镜幕投影在身前,一个巨人和一个人类的交战,看着像是山脉击打米粒一样诡异。 观察着投影里的战斗,鹿正康心想,研究员们是不是也正在这样看着他玩游戏? 生活真像一个套娃。 苏湘离倚靠在他怀里剥坚果,不过很吝啬,并不与鹿正康分享,常常把果干放到鹿正康嘴边,勾他来吃,却突然缩手,叫他扑空,看着他原本懒散无聊的神情一点点变得恼怒,非常有趣。 旬胜与吴磊施施然也坐在鹿正康左手边的豪华座椅上,而他们俩的主君冰奇柯里尔只能委委屈屈缩在普通观众席位,还是站票。 硕骨飞在半空,释放出连绵的法术,召唤出茫茫多的异界生物,恐怖的杀伤效果把宙斯的皮剥去一次又一次,但神孽宙斯站在海面上,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对它来说,身躯是无关紧要的工具,地狱毒火在焚烧它的记忆的同时,连痛苦都被它一并遗忘了,它只是知道自己要战斗,击败这个小不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一股子战斗生活的惯性。 硬要说宙斯有什么想法,它想活下来,一直活着,直到看着泰坦族消亡。而它还不知道,只要认输,就可以离自己的愿望迈进很大一步。 硕骨却清楚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傀儡,做好一个傀儡该做的,就能得到新衣服,或许,还有自由。 他们是两个独立的存在,命运相似又不同。 硕骨用护盾抵挡着雷霆,而宙斯用身躯硬拼,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打得声光绚烂,可实则毫无胜负的区别。 只要周围的世界有魔能,硕骨就不会停滞施法,而神孽只要心智不熄,神躯就不灭。 这时候,观众该出力了。 硕骨·林中飞燕的一小部分灵魂早被剥出来放入裁判所,此刻,裁判所正在分析如何能打破神孽宙斯不死身的方案,把各种针对性极强的法术源源不断传输到硕骨的脑海里,他一下子就如神附体,一个九级神术“飞面教特供·极性活化术”丢在宙斯身上,它身上的皮肤、肌肉、骨骼、内脏,全都暴乱起来,化作疯狂扭动的血肉面条。 宙斯的一拳山一样打下来,可到半路就像气球一样鼓胀,随后炸裂,血肉筋骨全部消融,而青金石一样的骨骼豁开无数孔洞,浓郁的汤汁喷涌出来,硕骨没有动弹,宙斯的拳骨像铡刀一样从他身旁砸入海面,一切汤汤水水的,都被护盾挡下,他扭头看看,这个敌人的骨头就像山壁一样,光洁漂亮,好看得很。 硕骨继续投掷活化术,这个活化术的本质是借用了近神之物的混乱神力,祂们一个个都是踩着其余的神的尸骸上位的,体系极度扭曲,有疯狂的同化力。硕骨不是信徒,但裁判所可以赋予他临时的权限。 这个法术专门针对神孽这样的不死怪物,一旦同化速度超过血肉重生的速度,就形成绝杀。 眼看着逆子落入下风,神王也着急了,祂不动声色,可悄悄呼唤起“乌拉诺斯”的名。 克洛诺斯的权杖,神王的镰刀,即乌拉诺斯,这把刀是克洛诺斯在梦中繁衍后代时,用来破开胸膛取心的手术刀,祂与身后瑞雅一共繁衍了九百余万后代,这把梦里虚幻的镰刀也剖开神躯九百余万次,直到某一天,繁衍了宙斯后,这把刀被克洛诺斯带出了梦境,那一天,祂成就了神话泰坦。 这镰刀是祂的工具,也是祂的权柄。乌拉诺斯之名取自演化阿卡姆金宇宙的至高泰坦之名。 身为神王权力的象征,其有化虚为实,化实为虚的力量。 宙斯第三只手臂掌心镰刀印记闪烁间,就把活化术的效果化作虚无,宙斯在一瞬之间就恢复了原状。 战局,又开始僵持。 乌拉诺斯是不可战胜的神兵,当初镇压三千万神孽的终极武器,代表时空交融,真幻颠倒的概念。同时,也代表生育、滋养、牺牲、慈爱的力量,克洛诺斯本希望这镰刀能让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宙斯恢复正常,所以用镰刀把它压在地狱。 不过,逆转现实的神物终究无法真正改变命运,注定的是,宙斯是神孽,并将终结泰坦的命运。而今,一个代表灭族的命运之子,却在为泰坦族的存续而战。 硕骨的脑海里,裁判所一步步帮他分析战局,不断调换法术,只求杀死宙斯。但这一切针对的方法,不论是将其放逐进迷宫,还是把它塞入献祭仪式,这一切不利条件都被乌拉诺斯抹去。 所以,硕骨想打败宙斯,就只有一个方法——封神术。 封神术,十二环奥术,其权力比乌拉诺斯更高一层。是飞面教终极的杀器,也是让克洛诺斯束手就擒的极致秘法。 封神术是可以解决宙斯的,不过,硕骨很可能因此而死,而这一局,或许到最后也只能打个平局。 硕骨问裁判所,“使用了封神术后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理想状态下,有百亿分之一的可能毫无损害,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出现双位共同体,百分之二十九的可能出现未知混乱状况……”裁判所急速运算着,突然,无数灵魂石发生共鸣,一次心血来潮的预言被裁判所表达出来,“有未知可能性,你们会成就彼此,你将会进化,成为精怪祖神。” 硕骨,看着宙斯,悲戚的巨人很平静地与他对视。 两个命运相似之辈。 “好,让我们合一,我想赌。”硕骨结晶态的元素之躯砰然炸裂,化作微尘,旋即,宙斯的神躯停止不动,宛如海面上沐浴雷霆的雕像。 第六百二十九章 顿悟的宿命 “不只是启发性。”宙斯这样说,“还关乎我们之间,谁能真正活下来的问题。” 硕骨皱眉,“毫无疑问是我会活下来。” “那可不一定,这里处于时空的交点,真要说起来,既不在海上,也不在陆地,我们身处一个岛屿上。”宙斯微笑,“洋流在这里交汇,把那些陆地的盐带到岛屿。而岛屿本身有无穷多,无穷无尽的轮回重叠起来。这是一个吃盐的怪物,或许,是想要化作光吧。” “岛屿?这里更像一个镜廊,除了生命树和三生树,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死,只有死人才能踏上岛屿。” “那看来得委屈你上岛了。”硕骨对自己的恶意掩饰都不带掩饰的。 “我知晓那么多奥秘,你就不奇怪吗?”宙斯狞笑起来,“因为我早就来过这里,而且在这里待了很久,生死之间的境界,在地狱里,我常常都处于这个状态。在这里,你没法汲取到魔能,我也无法使用乌拉诺斯,必然能决出生死,就看谁能撑到最后,不过,”他马上收敛起来自己的嗜血表情,再次变成平静到有些温情脉脉的样子,“你我就像命运的双子,一直都是你听我讲故事,在我们互相敌对前,是不是,该轮到你来说两句了?” 硕骨沉默,扭头看向三生树,宙斯在这里找回了前世,就像这位神孽常常被毒火烧去记忆一样,硕骨也常常被飞面教的手术洗去记忆,但在这里,就像每个人心底的小盒子一样,他能找回被自己遗忘的。 硕骨对自己的前半生还记得清楚,出生在乌智利大深渊的落寞王族子嗣,祖母老得不成样子,父亲是个瘫子,兄弟是个傻子,母亲总是挺着大肚子,而妹妹的嘴里蹦不出半个字。 黑暗的世界里,一天里最亮的正午也是阴沉沉的,硕骨见过地表的天空,童年一次,青年一次,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没有了狂风,世界居然那么漂亮,干净也不足以形容那种干净,更不如说,是孤寂。 这些,硕骨告诉宙斯,神孽听得很认真,“那样弱小的世界,怎么诞生了你这样的强者?” “因为我遇到了那个怪物,飞天面条怪物。” 硕骨的记忆回溯,从霜齐倒在他怀里开始,一直反推,与霜齐一次次相遇,直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头,他看着发疯一样的自己,不由得好笑。 自己一直待在突变坑里,霜齐透过天花板的幕墙看着自己,这样的缘分…… 硕骨幸福的笑容突然僵硬下来。 对着三生树,倒映过去的镜面根系,他用自己的视角观察着突变坑,在遇到霜齐的前一天,天花板,是一块不透明的镜子,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可在硕骨的潜意识里,自己早已经与霜齐有多面之缘,还记得她因为一直盯着自己被找上麻烦,匆匆离开的景象。 可现在,他只能看到镜子里丑陋扭曲的自己。 不可能,硕骨崩溃地吼叫起来。宙斯很关切地征询道:“怎么了我的朋友,你好像在历史中迷失了自己,呵呵呵,请一定要坚持住啊,不然让我享受不到撕碎你的快乐,岂不是太遗憾了?”八万米高的擎天柱一样的巨人,他眼睑上的一根睫毛都比硕骨来得大,可在时空交点之处,宙斯看起来比实际上小得多,只比硕骨高一截,关怀的神色仿佛一个兄长一样慈祥,以至于嘴里说着恶意的话也像是黑色幽默。 硕骨捂着脸,泪水从手掌的缝隙流出来,他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可怜虫,霜齐·鸣时鱼根本是他对着镜子里的模样假想出来,蓝色的虹膜,金色的瞳孔,就是他硕骨的脸。霜齐,她不是霜齐,她从头到尾都只是d2orion611而已,一个被安排到他身边的间谍,一个幻象的真实替代物。 难怪她见到硕骨的时候会那么惊慌,对她来说,硕骨是陌生人,是实验室里的消耗品,而她自己是工厂里的工艺品。飞面教利用了她的天真,让她相信硕骨是自己的亲人,完美的演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而一天里,硕骨能见到611的时间也就短短一小时,他谈情说爱还来不及,怎么会怀疑611呢。 这是两个工具的爱情故事,向来不过,都是在自己骗自己。 宙斯迟迟等不到硕骨说话,顿时也没了耐心,当即一拳打来,划过真空,击中硕骨细瘦如长篙的躯体,然而,却径直穿了过去。 是幻象术。 硕骨的真身出现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宙斯,他的心语愤怒地吼叫“我要活下来,我要找到霜齐,她欠我一个说法!” 宙斯继续一拳打去,又是幻象。 “不要徒劳了我的朋友,就此放弃吧,命运早已注定,我会终结泰坦一族,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硕骨点燃自己的元素之体,榨取出存储在结晶内的魔能,他的元素结晶每一粒都是法术构型与魔能的高度聚合,少一粒,就会遗忘一个法术,也会损失一部分魔能,硕骨在这里,无法使用极性活化术,因为那是启面星赐予的神术,所以他只能用那些缺乏针对性的法术攻击神孽。 而奇怪的是,宙斯的伤势居然没有复原,在这里,不仅硕骨处于无魔的劣势,连神孽也遇到无法回复生命的窘境。 一番激烈的法术狂潮后,宙斯被削成坑坑洼洼的骨架,倒在地上。 “我赢了!”身体缩水一半的硕骨惊喜地叫喊,在这里,心语回荡,仿佛空谷里的呐喊。 “还没有!”宙斯的尸骸慢慢消失,一个全新的他从三生树的根系走出,迈入死生之间,对硕骨露出狞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我对这里比你熟悉地多。你只有一次次把我的过去全部杀死才能真正抹除我。” 精怪古王冷哼,“无非是多杀你几次。” “是的,你也想到了,我想杀死你,同样得一次次抹去你的过去,可你记得吗?在遇到那个飞天面条怪物前,你只是一个羸弱的凡人,而我一直是神之孽子!” 第六百三十章 无言深渊 硕骨默不作声,宙斯还在咆哮,嘲弄小小精怪的不自量力与悲剧历史,但硕骨是不能回答的,甚至不能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一旦心思波动过强,就会被宙斯察觉到,然后他就会一拳袭来。 硕骨在逃,努力躲藏,用潜影匿踪的手段把自己藏得很好。 他已经被宙斯杀了两次了,第一次被杀时,他感到自己的记忆在急速闪回,随后卡在他把611的尸体搂在怀里的那一刻,他从三生树的根系里走出,自发进行了元素结晶化,与宙斯恶战。只是,结晶元素体的光芒变得暗淡起来。 第二次被杀后,他的躯体愈发暗淡,从宝石变成了瓦砾。 他大致摸清楚在这里复活的套路。死亡会让他回溯记忆,这个过程里,他的命运在消失,随着那一段记忆永远消失。 这是游戏进程系统在清除数据,并让硕骨返回了之前的缓存存档,越是存在时间久的npc就有越多的存档。不过这是在时间轴上的数据清楚,而没有在空间点上进行数据抹除,也就是等级和属性没有改变。 用游戏npc的话来说,在死生之间很难达到真正的死亡,在这里,活体的圣盐并不会主动流失,而是在一次次的濒死复生的过程里被转化为另一种盐,灰盐,或是死盐,死盐会侵蚀生命体的存在,不管是灵魂还是血肉抑或是石块瓦砾,乃至元素体。当躯壳在灰盐的侵蚀中腐烂,就彻底沦为亡灵。 硕骨能感到自己在飞速地遗忘一些东西,他只能拼命回忆,第二次复生后,他只记得自己必须杀出去,而记忆已经回到了在飞面教突变坑里第六次元素化的时刻,他没有了犹豫和恐惧,只记得自己必须活下来,找到那个等待他的人。 不能再继续死亡了,当记忆全部消失,当圣盐全部转化为死盐,也就是坠入死生之间深处,宙斯所说的——岛屿——之时。在那里,他只会是一具没有过去的行尸走肉。 硕骨只知道,自己不能再死,而今,他遗忘了所有魔法,那些知识是611以性命交付给他的,而他忘了个干净。 然而,事实上,他丢的只是圣盐和记忆,就算他被灰盐腐蚀为不死者,躯体的本能却还是处于巅峰的状态,只要精怪古王的位格还遗留在他的躯壳里,他仍旧可以在短时间里完成元素结晶化。 宙斯骗了他,这个神孽总是很有气度,让人相信他是不屑于说谎的那类人。 “出来吧,没必要继续躲藏下去,有什么用处吗?让我杀了你,你只是一个可怜虫而已,一生都在被生活操控,哦,对了,你已经被杀了三千一百二十四次了,想必已经忘记我们的谈话了吧?那也无所谓,来吧,再次迎接自己的死亡。”宙斯的心语回荡着,心语表露着他恶毒与愤怒的情绪,而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 硕骨心想:我已经死了那么多次了吗?我为什么要坚持活着?这个人又为什么如此执着要杀我? 想不通,他的脑海里闪回着突变坑里的场景,痛苦和挣扎,都在涌上来。身为灵体,他也是有痛苦的,不过是以恐惧的形式存在,恐惧会消磨意志,也是灵体最为恐惧的伤痛。 身体的伤势可以回复,恐惧的记忆却不会消失,现在,恐惧回来找硕骨了,他继续奔命,悄无声息,在这没有声响的真空里,他的脚步也不会带起风声,同样,这里的世界逼仄得仿佛船舱,他只是一路前行。 黑暗里,硕骨隐约听到了风暴声,呼隆隆的,这声音叫他心情紧绷,然而,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就在他放缓了情绪时,又听到了,这一次,更明显一些,在前方,黑暗里有巨浪撞击破碎的仿佛击鼓一样的涛声,也有疾风卷着硕大雨滴在褶皱海面上形成一层朦胧刺骨的寒雾所发出的类似撕布一样的细密的尖鸣。 这里不会有传统意义上的声音,所以,硕骨听到的是类似心语的,灵体的呼唤声。 是灵体的大海在咆哮吗? 硕骨回头看去,宙斯还在追逐他,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但又像是越来越远,八万米高的巨人呵,他的存在感一直是那么强,当宙斯远离硕骨时,他的身形在扩张,而当宙斯靠近硕骨时,他的身形反倒在缩小。 这说明此处的空间结构是非常态的,硕骨意识到,自己跑了很久,其实并没有走出很远。 海浪声又来了,硕骨不动弹,不敢前进,他能感到这个逼仄的船舱一样的死生之间到了尽头,前方就是时间之上,光阴的洋流拍打着,而硕骨,即将离开船舱了。 当这时候,他凝视着三生树,发现庞然巨木一点点消弭。命运离开了,在这里,硕骨越是追逐命运,命运就离他越远。他死死地凝视着三生树,只希冀着,希冀着能从命运里得到启示。 但什么都没有。 在贴图丢失的死生之间,硕骨与宙斯待得太久了,足够游戏派出杀毒程序来清除他们两个错误的数据体。 涛声袭来,宙斯也听到了,他停下追逐的脚步,脸上一下子就冒出冷汗,把他洁白的皮肤洇得油光发亮,“快!让我杀了你!否则我们谁都活不了!” 硕骨默不作声,浑身漆黑,仿佛一块石头一样停滞,不露半点痕迹,心里也没有任何念头,就像完全被灰盐腐蚀的死者一样躺下来。 海浪声变大了,时光之海呼啸着,风雨如怒。 前方的黑暗里隐约亮底的微光,仿佛深海鮟鱇鱼诱捕猎物的灯光,青苔与珐琅交织的冰绿色微光闪得迷人,宙斯却直发抖,“它来了!它来了!” 硕骨也感觉到了,好冷的潮湿海风夹杂着淡淡的鱼类腐烂的臭气飘过来,这不会是真的吧? 但确实是真的,他们偏离了死生之间,负责把盐带回无名岛屿的猎手追逐来了。 宙斯大骂:“都怪你!你不跑,乖乖受死,不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吗!现在我们都得死!没有人能逃过这些克拉肯的追击!” 硕骨几乎要颤抖起来了,那股粘稠的风继续吹,他能感到一种强烈的存在感,风带来空气和更多细节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来了,在那股颓艳的青光里,庞然的黑色怪物匍匐着壮硕的前肢,缓缓行来,它的脸庞就是一头多须的章鱼,疯狂抽动的口器滴落粘稠而发蓝的消化液,弥散开那一股子腐臭味。 这是,无名之岛的猎手,光阴海上的猎盐怪物,无言深渊。 第六百三十一章 闪耀珍珠 决斗区内,风暴来袭的海面,宙斯矗立着,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有一会儿了。 这里的一会儿,准确的说,是七个地球日。 飞面教的教宗大人在王座后支了一个饭桌,虽然情况很微妙,一日三餐不能少。刚开始那两天他还很矜持,到第三天在王座上睡醒后浑身腰酸背痛时,他就放开面子,邀上旬胜吴磊二人推杯换盏,饭桌上堆起高高的异星食材,吃得潇洒痛快。又过了一天,他搭了一个小行宫,在人物困乏时进去补觉。 对人类来说,这段时间其实不算短,不过对泰坦巨人们来说,区区七天,也就是走神一会儿而已。 克洛诺斯偷眼瞟着鹿正康,这个小人如此羸弱,甚至没有摆脱低等血肉的束缚,进食和睡眠对他还是必需品,说明他没有构建出一套高效的维生结构,对能量的汲取和利用都如此低劣。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孱弱的凡人,拥有让泰坦战栗的权柄。 克洛诺斯多次想直接咒死鹿正康,可他怕引来疯狂的报复,就像在三生树树冠上看到的一部分预言一样,这个人类应该只是一个重要的傀儡罢,真正动手毁灭泰坦族的,另有其人。 克洛诺斯不时瞥一眼鹿正康琳琅满目的饭桌。 又开饭了啊……克洛诺斯能看到食物气味分子在空气中运动,甚至还会渗透进这些人类的皮肤、发丝里,在祂古老昏沉的目光的考究里,这些底层的存在,他们的肉壳和他们的宿命一样,一眼就可以望穿。 当有凡人得知克洛诺斯之名时,克洛诺斯会将目光注视到他身上,又或者,当克洛诺斯得知凡人之名时,也能跨越空间锁定对方的命运轨迹。 克洛诺斯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餐桌边的四个人,他们都是怪异者,他们的魂魄里没有烛火的光辉,是纯粹的盐的聚合物。 真是奇怪。 克洛诺斯早该意识到这些人的异常,或许,他们是盐裔?但,抑或,只有舍弃烛火的光才能得到真实?每一个泰坦都在追寻真实,创造和秩序是他们的准则,追求真实则是他们真正的信仰,至于命运,那是道路的注脚。 命运无常,唯有真实值得奉献。 克洛诺斯不动声色时就和复活岛石像别无二致,连风霜都如此贴近。现在,神王把目光移向决斗区,孽子宙斯依旧保持着战斗时狂烈的姿态,这模样,假如它没有背后的那只手臂,该多好? 克洛诺斯有时候,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在生育宙斯的那个孕梦里,眼看着这会是一个健康的胎儿,四肢都好好长出来了,偏偏在浇灌颈血时,脊背窜出一个新的手臂,克洛诺斯当时用镰刀割下这第三只邪臂,然而,不断长出来,沾染了孽血的乌拉诺斯也在那一天后,化作了真实。 所以说,乌拉诺斯其实一开始就是宙斯的武器。现在,这把镰刀留在了宙斯的第三面掌心。 神王的心里有往事如潮水一样来回拍打,直到看到宙斯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它动起来了!”克洛诺斯激动得拍打扶手。观众们也纷纷把目光转向决斗区,宙斯的确在挪动,从轻缓的舒展身躯,到剧烈的抽搐肢体,它洁白厚韧的皮肤下有粗长的触须游动蛇行着,从心口处向外扩散,遍及全身,叫它仿佛被填充了一层油脂一样,鼓胀起来,黄绿色的水光从皮下渗出来,在它表面形成厚厚的硬化玻璃态壳层,所有人都看到了,宙斯一头灿烂的金发丝脱落,颅腔膨大,皮下有一个个囊肿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将他圆润的颅骨挤压成溃烂的暗红色肉囊状,无数的黑色须条从它口中垂落,痉挛着扭动。 宙斯发出恐怖的嘶鸣,虽然声音没有传出决斗区的晶壁膜,可所有目睹这一幕的旁观者都能听到那种尖锐的声音。 克洛诺斯的心怦怦直跳,这是诸神黄昏的预感!祂急忙一指决斗区,这个圆盘状的晶壁盘急速收缩,直至化作些微的一点亮光闪烁了一下,消隐成了没有体积的奇点。 事故解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方才,宙斯明显是孽变成更恐怖的怪物了,多亏有神王出手阻止事态的恶化。 鹿正康刚才在吃饭,没能目睹全过程,不过,裁判所将录像传输到了他的记忆里,看到原本充满暴力美学的躯体变成堕落混沌的邪物,教宗冕下的情绪不免有些复杂,在他的人体炼成艺术里,这样丑陋的造物是要被他扔进焚化炉的。 神王克洛诺斯迟钝了一会儿,决斗场半空的奇点猛然炸开强光,浓烈的光照射在体表暖洋洋的,飞面教的军士们给教宗大人撑起了遮阳的护盾,让他能舒舒服服地盯着场中的小太阳。 等强光熄灭,一粒拳头大的脂黄色闪亮珍珠悬浮在半空,随即,跌落在地。 鹿正康干巴巴地询问神王,“能解释一下,这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意外?意外就是,这一局,宙斯赢了,但它却被你的斗士临死反扑,变成了怪物,它变成那个模样,你们难道不清楚为什么吗?”克洛诺斯颇有些哀伤,祂在这转瞬之间,失去了最小的儿子,以及最心爱的武器。 “不,我并不清楚。那必定是意外,现在,既然他们同归于尽,这就算平局,如何?”鹿正康征询了一句。 “可以。”克洛诺斯慢慢点头,其余十一位神泰坦都有些慌张地盯着场地上的那颗闪亮珍珠,克洛诺斯便走下场,一拳击打在闪耀珍珠上。 黑色的镰刀烙印在宝珠表面一闪而过,神王的拳头对它无能为力。 宙斯,没有死,它在这颗宝珠里!这是它的卵。 孽胎! 克洛诺斯怒极,扬起双臂,疯狂挥拳,一瞬间打出十六万七千计裂击拳,浮堡奥林匹斯震颤不休,在祂的收尾的一拳下,神圣的奥林匹斯被打出一个透亮的孔洞来。 然而,那颗柔弱的珍珠毫发无损。 神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权柄背叛了自己。 鹿正康见证了这一幕,扬声道:“把那颗珠子给我们吧,我们帮你销毁它!” “……可以,但你要明白,”克洛诺斯的背影落寞,“这是一颗不详的宝珠。” 关于本卷的一个错误和作者的废话 时间线错了,现实里应该还在3月份,而我写成6月份了,原因是有一章的时间是3月6日,我看成了6月3日……所以修改了一下,没有大变化,就这样。(你们都不提醒我!) 我承认我是个瞎子,写小说这种事情,只要有手就行了鸭,为什么需要脑子嘞。 所以,其实你们都知道,主角还在3月份对吧? 那就好。 另外,骑砍部分已经写好啦,我打算顺便把盐和避难所也写了,总而言之,这一卷的末尾,是主角孤身拯救世界,是不是很英雄气概?是不是很awesome? 其实只是忍不住想写点魂味的东西。 黑魂这个游戏,其实有很深的现实意义,尤其是一些后现代主义的意象在游戏里随处可见,这就使得其成为研究当代日本社会大众心理的一个好方向。有机会我就单开一本,写一个黑魂同人续作,不过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趁我头发还没掉光,赶紧把号称2d黑魂的盐和避难所写了。 嗯,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这是诚心诚意的。就像什么万事如意不太可能,我就不说这种话,嘿嘿,免得你们遇到水逆要给我寄刀片。 《打穿steam游戏库》关于本卷的一个错误和作者的废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二章 内测胜利 鹿教宗大人冷冷一笑,他身为大炼金术士,什么奇观玩意儿没经手过?凡是能被他盯出属性的东西都能被他一双神奇的手给提炼,凡是他想要的物品都能靠堆叠属性得到。 这就是鹿的神秘魔法。 克洛诺斯捞起闪耀珍珠,就像在捞起一粒原子,神王的体积实在太大,对比一个类似人类拳头大的东西真的就是和人类看物质微粒时差不多。 鹿正康坐在决斗场观众席的感觉其实和坐在地平线上看辽阔平原的感觉是一样的,光他所在的神王席位就一路横向延伸去了视野尽头。 这群山一样的巨人呵,鹿正康垂涎他们的权柄。 现在,他得到了闪烁珍珠虚实颠倒(史诗·五千级)、堕化心智(史诗·七千级)、无名行者(传说·四百级)、克拉肯血统(传说·十级)、泰坦胚胎(传说·九级)、炼成中介(史诗·五百级)、均衡营养(史诗·一百级) 鹿正康的炼金灵感在看到他触摸到珍珠的第一时间,爆裂开来,他真的在短时间里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来,机械鹿站在面前,克洛诺斯的拳头在机械鹿背后,启面星的触须在克洛诺斯的背后。 鹿正康把手从机械鹿的心口收回,这颗宝珠被他炼进机械鹿体内了。 克洛诺斯默不作声地把拳头慢慢打开,做出一副伸出帮手的模样,祂挤出笑脸,“需要帮忙吗?” 启面星默默把触须缩回,庞然的近神之物蜷回神国里。 鹿正康“不需要,谢谢。我们开始下一局吧。” “您要亲自下场?”克洛诺斯多少为自己无耻的偷袭感到心虚,只是,祂实在克制不住想杀死机械鹿的冲动,那个铁人就是隐藏在幕后,拥有毁灭泰坦族权柄之人,神王现在只想听到一句话,让这个铁人下场,然后,就是祂克洛诺斯重拳出击的时候! 然而,鹿正康微微一笑,“这一局,我们可以认输。” 克洛诺斯惊喜!观众欢呼雀跃! “所以,你是要放弃了吗?”十二神泰坦那硬邦邦的老脸都皱起花来了,笑眯眯地围过来,脸挨着脸,就像天上多了一轮星环似的。 鹿正康表示,“可我们赢下了第一局。不管怎么样也是平局,那样,我们不会对你们下手,可需要你们付出一些代价。我直说,我要那个定军罗盘,得是完好的,能指引心中所想的目的地,在任何区域都能导航的那个。” “没问题!”众泰坦虽然不懂为何这个煞星不再咄咄相逼了,不过这个结局至少会让所有人满意,这就是可以了,过程有时候重要,有时候,又不如结果重要。 …… 鹿正康带着手下的兵和自己的压寨夫人以及两个智囊跑路。 泰坦神王再次观测命运,惊喜地发现,灭族的命运居然彻底改变了,笑得祂像个六兆兆吨的孩子。原来不是煞星,是福星! 鹿正康之所以要走,自然是达成目的了,机械鹿融合了闪耀珍珠后,就有了孕育泰坦的能力。这颗宝珠还助力它完成了一次质变,它开始一点点衍生血肉了。 用鹿正康的话来说,不可思议。这颗珍珠完成了多少炼金术士一生的梦想,血肉创生,逆死为生,简直是贤者之石! 鹿正康现在真的好奇这东西的来历……泰坦神孽+精怪古王+封神术+奇点=闪烁珍珠? 这公式也太贵了吧! 不过,鹿正康心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找到这个奥秘了,这个游戏,《三次世界》,他赢了。 飞面教的大军,开着连天的舰队,一个个战争堡垒有木星那么大,轰出来的炮弹有冥王星那么大,在定军罗盘的指引下,开到智盟内测员的头顶上。 大炮开兮,轰他娘。 鹿正康说,我的心情,仿佛一曲c大调,他在实验室,听着肖邦,战争堡垒的指挥室里,音响里放着《女武神的骑行》,苏湘离挥动蓝色的长枪,率领着年幼的泰坦们,把世界都点燃。 今天是2093年,3月,30日,内测环节,由于一方内测员军覆没,提前结束。 鼓掌声迎接鹿少校,苏少校,及其余体荣誉的中国内测员。 …… “汤师爷死了?”鹿正康愕然。 “唐昇是智盟的特务。”老大哥们很平静,“好在他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伤害。” “我……我能看看他的……遗体吗?”鹿正康有些手足无措,游戏里我重拳出击,现实里我……是个孩子。 汤师爷真的走了,这个人,真像个师爷,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个智多星型的角色,这样的角色,要不然他也是个儒将啊,儒将不会死在战场上。不过,儒将死在敌后,那也不太地道,鹿正康就觉得生活有些迷幻,怎么,就是有些人,活不到曙光普照大地的那一天呢?急着领盒饭吗?生活这东西,有杀青这一说吗? 而对一个敌对的失败者来说,或许能倒在被对手的光芒照射之前,也是值得夸耀的吧。可为什么,汤师爷会是那个叛徒,鹿正康想过很多故事版本,可唯独不觉得汤师爷是坏人。坏人这个词,在这里应该是恰当的。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鹿正康只被允许在汤师爷的尸体“火化”前看最后一眼,汤师爷绝对不会被火化的,因为没有哪个入殓师会把死者的头盖骨撬下来放在一边的,鹿正康站的位置不太好,是脚底视野,汤师爷的脚底板很干净,现代人的那种干净,光滑干燥,细腻而少茧,甚至不像一个受过训练的军人的脚。或许是仿生人的机体? 鹿正康看不到汤师爷的脸,他却能看到汤师爷的囟门,在他肩膀后的位置,此外,还有淡蓝色的,粘稠的冷却液不断在床头扩散开来。汤师爷的盒饭里会有鸡腿吗?还是会得到额外的一桶机油? 直觉告诉鹿正康,汤师爷的死,另有隐情,而他,也绝不会背叛挚爱的祖国。 。 第六百三十三章 负一代 今天是2093年5月5日。 公测在这一天正式开始,鹿建德与孙慧夫妻二人在家吃完早饭,看着警务员送女儿们上学后,闲下来坐在沙发上聊天。 母亲大人很忧虑地问丈夫,“你说,康康他会不会也在游戏里?” “不会吧,他是去执行任务了,应该没时间参与游戏。” “搞得神神秘秘的,他那个任务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搞定啊。” “你就当他在读书就好了,也不是没有打电话来,一周两次,不错了。” “那我也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子的!再说,哪有什么任务会有一周两次的通话机会的,还当少校了他都,这种好事你以为凭空来的啊?”孙慧气闷,“你怎么就这么放心得下?你一点都不关心你儿子!” “那这我有什么办法嘛,国家任务,那是荣誉欸,”鹿建德挠脸,“要是国家让我去,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去了。哪怕牺牲那也是烈士。再说,儿子有本事让爹娘享福那不是很好嘛。” “你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感觉儿子肯定在这个游戏里的,到时候我会去找他。” 鹿建德为妻子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而痛苦摇头,“你这时候想那么多干什么?平时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儿子?” 孙慧一把掐住鹿建德的胳膊软肉,痛得他嗷嗷大叫。 “松了,松了,我错了,”鹿建德嘴上求饶,但却不自觉笑起来,这种玩闹已经很久没有了。 他很感激这次的民实验,让他暂时从繁忙的工作里脱身,留出一些陪伴家人的时间。这样的陪伴,能弥合一些久远的创伤,不需要言语,只需要细微的温情就好。 夫妻俩絮絮叨叨谈了好久,二人都感受到了这般熟悉的气氛,让他们各自想起曾经,这种一边闲聊,一边回顾记忆的体验真的很好。时光匆匆而过,他们总算还没忘记正事,赶在八点前进入模拟舱。 进游戏后,首先是一段开场cg,介绍游戏背景。 “《三次世界》是一个球性项目,旨在通过虚拟世界里的游戏体验增进国际人民友好交流,有助于为维护未来的和平事业。在本次游戏中,每个人都将团结在本方的指挥官旗下,共同谱写一次跨宇宙级的战争史诗……” 鹿建德抱怨“怎么是套话啊。” 开场cg又臭又长还不能跳过,这样的宣传广告早就看过许多次了,大家其实在私下猜测这个游戏不只是外交政策,还是提前让公民们体验虚拟生活,将来这样的虚拟交流肯定也很重要,说不定又要迎来一次科技革命。 鹿建德在公司里和同事们一起谈笑风生时也都把这次的任务当成大型交友平台测试活动。 看完cg后就要设定人物种族,这些种族千奇百怪,据说,都是内测时的指挥官们争取到的兵种,单是人类就有数千种了,更不要说各种类人生物,甚至机械人、虫族、异形、兽人、夺心魔、眼魔等非人种族都有。 鹿建德没有什么想法,夫妻俩早就商量好,这次的民测试里,只要随便玩玩就可以了,当休闲游戏,游戏里玩得再出色又能怎么样,回到现实不还得想办法养家糊口?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多认识一些人,扩充人脉才是正理。 游戏系统消息提示您以得到特殊史诗种族人物模板,强烈建议您使用该种族进行游戏。 鹿建德一愣,什么特殊种族啊……哦,就是巨人呗。 鹿老爹不喜欢巨人,他就喜欢简简单单的,或者,当机械人也不错…… 到最后,他挑了一个所谓的中州人类作为开场。 调节人物外貌,鹿建德就用自己的本貌,毕竟是去交朋友的,真诚一点。 降生地,第六仙道宇宙,第594441次级位面,古中国,巨鹿郡,江阴县。 身份流浪剑侠。 鹿建德嘿嘿一笑,当年他也是玩过游戏的,这种武侠元素是最让中国男人感动的情节之一。他就喜欢红尘潇洒,一剑天涯的滋味。 进入游戏,鹿建德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黄泥糊的墙已经老旧失修,露出内部的草絮,屋梁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阳光穿过墙壁上六七个孔洞照射进来,光柱里灰尘飘飞,室内充斥着霉腐味。 “挺不错的,这个建模可以。”鹿建德自己也是半个程序员,四分之一个设计师,四分之一个体验员,明白要做出怎么细腻的画面表现是多么困难,只能感慨科技发展真快,模拟舱刚上市的时候,那些模拟软件都还比较粗糙,这才几年工夫就弄出来拟真的游戏了。 他打量了身上这堆破装备,还没来得及抽出腰间的破铁片挥舞两下,突然就有两道强光在室内炸开。 强光里走出两个银灰色的机器人,鹿建德大惊失色,这俩的画风不在我之下! 鹿建德一手并成剑指慌慌张张地朝着两个不速之客瞎比划,与其说是在给自己壮胆还不如说是下意识的防御姿势,另一手摸索到腰间剑柄,刷一下连剑带鞘给抽了出来,提在手上仿佛一根木棍。 “你们是哪来的?是玩家吗?” “鹿先生,执行官要见你。”两位护教军军士齐齐鞠躬,态度很端正。 鹿建德一愣,“什么执行官,是指挥官吗?” “不,是飞面教裁判所首席执行官唐金大人要见你。请不要移动,我们将使用分子传送仪带你前往藤椒牛肉面号。” “藤椒牛肉面?” “是的。” 鹿建德晕晕乎乎的,不是说这游戏是第二人生吗?从零开始吗? 他有些看不懂了,身为一个古风的剑侠,在进入游戏的第一时间被科技侧的npc带走,这个展开不正常啊。 唐金搓着手小跑到鹿建德身前,“圣父大人!您来了。” “圣父?” “是的。” 然后,鹿建德就被一路伺候着,从军士们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是中国方实力最强的指挥官,也就是最高级别战役司令,坐拥无数宇宙,并且还搞了一个宗教,封为圣子,而他鹿建德老爹荣升圣父之责。 父凭子贵啊…… 在游戏里乘飞船跨宇宙旅行了一周后,圣父大人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老婆。 “康康,你在游戏里啊?”鹿建德愣愣的。 “爸,我不是早就给你安排了一个泰坦种族吗?怎么突发奇想要当普通种族了?害得我一通好找。”鹿正康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把搂住父亲,“来了就好,爸,我会带你们打赢这场仗的。” “哦……哦,我知道了。”圣父大人迟钝的拥住自己的儿子,朝妻子投去询问的目光,却只得来一个白眼,“那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联系?我还以为是被外星人拐了呢。” “惊喜嘛。” 。 第六百三十四章 返校日 《三次世界》的虚拟战争最后是中国胜出。 持续时间是现实中的一个月,游戏里的两年半。智盟公民没有前期基地,可选种族数量很少,初期发展很困难,而中国方兵强马壮,又有跨时空定位突击手段,发现智盟玩家直接歼星炮打过去,完不多废话。 对大部分中国玩家,甚至绝大部分内测员来说,他们就是来走个过场的。原本这会是一场硬仗,结果就被两个挂壁简单通关,甚至来不及好好体会一下所谓的第二人生。 最后一个智盟玩家在游戏里逃了很久,但最终被苏湘离一枪戳死,这件事还被记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拟真游戏史上最漫长的逃生”。 ra9果然守信,将属于中国的科技产权返还给红城,包括军备武器,戴森云工程,月球与火星、水星前进基地控制权等等,同时不再向国内投送ra9病毒子体。 现在,地球上仅剩的两个主权社会组织,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存状态。 《三次世界》关服。 鹿正康与苏湘离也终于能回家了。 他俩现在是少校,文职,体制内,不过是特殊情况,荣誉军衔。而且在他们考上五级社信前,这个等级其实是不生效的,不被记录在档案内。 “哇,未成年没人权啊。”鹿正康抱怨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蔺上校笑呵呵的,显然心情不错,“等你18岁了,记得服兵役啊,到时候来我的部队,很快就能升五级社信的。” “不了不了,我喜欢懒散一点的生活。”鹿正康是这样拒绝的。 现在是2093年的6月18号,鹿正康返校,那是一个江南阴郁的午后,光线不算明亮,可也说不上喑哑,太阳在云层后,有淡橘色的晕。他骑着代步车穿过校门,沿着长长的,铺着落叶的林荫道,校园里空寂无人声,他漫行,零星的雀鸟在樟柏枝头振翅,发出抖擞的扑拉声,鹿正康哼着小歌,在教学楼下停车。 下课铃响起,青春的学生们打着哈欠走出教室,在走廊里闲聊,甬杭一中的学风并不刻板,气氛也相对安闲放松,比起初中,鹿正康自然更喜欢高中的环境。不过,不管是那个学校也都比在军区待着好。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彻底融入那种临战的气氛,他不喜欢那种处在千层饼里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一粒芝麻,不是在生产香味,而是被压榨着麻油。上下信息不透明,行动权限不对等,回报小于付出。 也就是,工具人。 真是有意义的一次冒险,鹿正康这样想着,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同班的同学们都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盯着他。 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啊,鹿正康朝大家笑笑,大半个学期没来上课,他的座位已经搬了许多次,不过同桌还是那个。张英轩提前收到邮件,这时候笑着上前来与鹿正康熊抱一下。 “可算回来了,听说你去玩那个《三次世界》了?好玩吗?”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我可听说内测的都是指挥官欸。” “听说?”鹿正康耸耸肩,“嗯,那倒是真的。”周围的男生们围过来寒暄,大家都好奇鹿正康在这段休学时间里的去向。 “我玩游戏去了啊。”鹿正康说着一些不在保密条例里的废话,“还行,我玩得一般般,人物等级很低啦,不是那种猛将的……不,也不算统帅,是一个挺消遣的事儿,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就在下面画画,在游戏里耍了那么久,有些东西给他的印象还蛮深的,他不时会想起来。 “鹿正康,你上来回答一下。”数学老师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桌上那一堆画笔,心情十分复杂,“休学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退步啊。” 鹿正康被迫露了一手,区区线代,他手拿把攥,然后在同学们和数学老师一样复杂的目光中返回座位。 张英轩捂脸,“永远这么不普通啊,老鹿你是真滴牛批。” 鹿正康突然心情爽了起来,好久没有在同龄人里装逼了,虽然装逼不是什么有营养有现实意义的活动,不过还是有些舒服的,他鹿某人在遭受这么久的委屈后,总算有一个可以放松说话的地方了。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苏湘离身上,当她一手插兜,一手晃悠着,走到舞室正门,先是往门上倚着,潇洒地像个女性社会闲散人员,尤其是夕阳穿过清爽的晚风撩动女孩捆得高高的马尾时,靠近门的几位姑娘小伙都闻到了一股清爽的薄荷柑橘味。 “呜呼!”关系好的女孩们纷纷冲过来,“苏苏回来啦!” “老婆们有没有想我?”苏湘离笑眯眯地把女同学们拢在她一马平川的胸怀里,硌得她们吱喳大叫。 男生们脸色齐齐发苦,畏畏缩缩地挪动到苏湘离身前,“大姐,欢迎回来。” 苏湘离对他们笑笑,这些男生都是舞蹈系的,比起同班的那些妖魔鬼怪还是要正派得多,不过,芭蕾舞有双人舞的部分,这部分内容让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鹿正康同学非常不舒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喜欢被动,所以每次双人舞的时候,他要演男方。 这群男同学都是苏先生怀里的小可爱啊! 任课老师咳嗽两声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苏湘离来了?入列吧,先去热身。” 苏湘离洒然一笑,“好。” …… 南极。 代号ww3,超巨型量子计算机阵列,在一片厚厚的霜白色冰盖上,矗立着覆盖方圆三百米的黑色阶梯形四方锥体。 一架双涡旋武装直升机冲破阴沉沉的云翳向下直落。 “鹰巢,呼叫鹰巢,发现目的地,是否降落?” “准许。” 。 第六百三十五章 没有关停 一行九人跳下直升机,六位披着厚重军绿色外骨骼战备甲的士兵护着三位科研人员来到计算机阵列东南角。 “没有发现守备力量,是否介入计算机内部?” “准许。” 无视了玻璃幕墙上的警告标牌,士兵们用高频磁暴弹瘫痪掉保护网罩的安保系统,赶在电路恢复前,切开一个入口,众人鱼贯而入。 南极洲酷烈无情的风雪被幕墙阻挡在外,从外面看,这个建筑就仿佛一块黑色钻石一样,而真正走入其中,便仿佛置身远古晶洞,一幢幢半透明茶色量子计算机仿佛夜幕下的深林,交替闪烁的信号灯仿佛透过树冠照下来的星光。 众人为这样的景色屏住呼吸,这是智盟花了区区三个月就完工的超级设备,在调配劳动力的领域,智械具有人类永远无法超过的优势,它们不会迟疑,不需要休息,不会重复工作,不会拖延任务,更不会抱怨,要求讨薪,工程在它们眼中只是划分成细微片段的工作而已。 人类制造出智械,却反倒要像智械学习它们的制度。包括森严到不可跨越的信息鸿沟。这次执行秘密任务的士兵与科学家们对自己一行真正的目的并不明确,他们也不过是国家机器里的一组“人工智能”而已。 “这里果然没有关停,ra9在这儿藏了大秘密。” “请快些开展工作吧,每三小时就有一批维修机器来检查设施。”士官催促道。 “好,这地方整得我有些心潮澎湃了,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咱们也有当特工的一天呢。” 三位科学家打趣着,走到山壁一样的计算机组前,打开工程箱,露出内部的精密设备,以及一个玻璃罐,罐内淡黄色的化合液体中悬浮着一颗半机械半生物的脑组织。 他们将数据线接入计算机,细密的电流在玻璃罐内流窜起来,穿过脑组织,可以看到其轻微的蠕动。 “回来吧,唐昇同志,祖国需要你的情报。” 缸中之脑蠕动了一下,突然开始剧烈反应,生物组织开始自噬,机械组织开始短路,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三位科学家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随即,就被失败的滋味卡住了喉咙。 罐子里一片狼藉。 士兵们询问道“任务失败了吗?” “是……等等,有数据流接入,是唐昇同志留下的讯息!” “有收获就好,撤退吧。”士官没有犹豫拖延,直接带人离开。 直升机静谧起飞,螺旋桨呼啸的气流声无法穿破南极咆哮的风,一切都恢复平静。 …… 21号,周日上午,晴,鹿正康与苏湘离来到熟悉的冰饮店,夏季的江南燥郁到让人不想回忆,他们两个年轻人穿着清凉短袖,躲在凉亭里。 “想喝什么?”鹿某人热得不太想说话,语气拖得长长的,躺在靠背椅上仿佛一坨融化的棉花糖。 “随便吧。”苏湘离也是热得不想说话。 “哦,那就不喝了。”鹿某人嗤笑一声,对这样的送命题表现出直观的不屑。 苏湘离躺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褪下鞋子来,拿脚踹他,“喂,喂,喂。” “哇,别踹了,也别喂喂喂的,你是坤坤吗?” “坤坤是谁?”苏湘离把脚收回去,用手拢住膝盖,团成一坨。她的小腿骨肉匀称,蒙着细汗,像是擦拭过抛光膏的佳玉。 “一个靠程喂喂喂获得华语金曲奖的天才练习生。”鹿正康说着世纪初的老梗,苏湘离一头雾水,他自己嘿嘿嘿傻笑起来。 苏湘离于是又去踹他,被他把脚掌捉住,揪着瘙痒,笑得她一个姑娘家家险些跌落在地。 “好好好,我投降啦,你喝什么我喝什么,这样行吧?” 鹿正康撇撇嘴,“把你臭脚拿回去。”他起身去买冷饮,然后屁股猝不及防挨了一记猛踹。 两个小孩较劲似的互相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鹿正康在她明媚的目光前败下阵来,苏湘离抽出一小包湿巾“喂,擦擦手,别那么没礼貌。” “略——”鹿正康吐舌做鬼脸,不过也是顺从地接过湿巾,手部清洁是时刻都得注意。 他小跑到饮品店,来到吧台,却发现这里的老板换了人,以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有青黢黢的胡茬,现在却是一位清爽素丽的中年妇女,看得出来她很会打扮,把自己的老态精心遮掩,又不用浓妆把自己弄成辣眼模样,只是刚刚好,盘着妇人髻,穿着卡其色灯芯绒的夏装工作服,右手腕部有红色的细绳手串,系着一枚用树脂材料封住的相思豆。 老板娘朝鹿正康笑,“这位同学,喝点什么?” “一杯抹茶奶霜,一杯金桔雪梨吧。嗯?这个青柠竹萌……柠檬汁加竹笋?能好喝吗?” “这些产品都是公司调试过的,确定好喝。” “那抹茶不要了,换这个竹萌吧。嗯……你是新来的店主啊,以前的老板呢?” “两杯一共四元。他读博去了。” “哇,这么有毅力啊。呃,老板娘,你这个手串是哪买的?挺漂亮的。” “哦,我先生送我的,他自己做的,不花钱。”老板娘微笑着,“那边那个是你女朋友咯?” “嗯。”鹿正康倚在吧台,侧身朝窗外看去,在街道茫茫的午后眩光里,苏湘离的形象也模糊了,只是,她所在的凉亭的阴影里,有她一头披散开的乌黑的长发,在孱弱的热风里似乎飘荡着,这样看着,她像是被浸没在日光化作的水里,是水中深沉的荇菜。 “挺可爱的,欸,有点眼熟欸,好像那个游戏里的指挥官。” “哇,很多人都这么说哦,老板娘你也参加过那个游戏啊。”鹿正康没有与老板娘对视,只是眯起眼睛。 公测时期,所有内测员都是调整过相貌的,并且并不常与玩家接触,这个老板娘怎么会发现苏湘离的身份的? “那肯定啊,不过我们这边的指挥官太强,我在游戏里还没玩尽兴呢就胜利了,”老板娘兴致勃勃的样子,对成年人来说,《三次世界》这个游戏几乎像是一场童话冒险似的,“不过啊,我总感觉那个游戏其实不简单哦。” “简不简单都已经关服了。” “嗯,那倒是,给,您的饮料好了,有空记得常来。”老板娘微笑。 。 第六百三十六章 暗号接头 周日下午是要上课的,不过是自习,规定上可以不去,不过没有哪个学生敢真的逃课。 然而,鹿正康就敢! 下午三点,苏湘离以为他去学校上课了,还乐呵呵地跑到甬杭一中打算看望自家男朋友,结果没见着人。 张英轩笑呵呵的说“来都来了,一起上会儿自习?” 看到老伙计,苏湘离也回忆起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牙牙学语的日子,她欣然地坐在鹿正康的座位上,同桌就是张英轩,其他的同学们用奇妙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个陌生女孩。 苏湘离翻着鹿正康的课桌,里面的教科书、练习册都是崭崭新的,打开学生平板,里面只有网课软件,其余课件一概没有。 “这小子平时都不写作业的吗?”苏湘离嘀咕着,“越来越懒了。”她早就知道鹿正康不爱写作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作业是用来巩固知识的,我的知识很牢固,用不着巩固。在互换身体的日子里,苏湘离每天都老老实实帮鹿正康写作业的,一方面因为她是乖学生,另一方面,她还真需要写点作业打基础。 写作业这种任务是最烦的,有的人不用写还在你眼前晃悠是最最烦的。苏湘离心情猛然就阴郁了下来。 张英轩一边转着笔,一边悄声道“老鹿每天上课下课都在画画,我估计过两天他就该把自己的手工台搬到教室来了。” “他的画?藏哪了?”苏湘离点开课桌储物柜,一层层翻找。 “夹在空白纸张里。”张英轩揉了揉太阳穴,长期的熬夜学习让他有些昏沉,意识到自己精神放松下来,他也就不再关注苏湘离,开始俯案刷题。 苏湘离美滋滋得拿出一沓厚厚的画纸,她心想鹿正康这家伙肯定又在画他那世界第一可爱的女朋友的肖像画了吧! 结果,没有半张是苏湘离的画。有汤师爷的,有泰坦王的,有星舰的,有霆鱬的,各种奇葩生物,线条干净利落,风格直爽,都是佳作,可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苏湘离。 苏苏震怒! 她把画纸塞回课桌,气冲冲地要起身离开。 张英轩一愣,“去哪?” “找你同桌算账!哼!” 她一走,教室里的同学们议论起来,有人凑到张英轩身旁,“哇,刚才那个女生你认识啊?” “嗯,老同学了,鹿正康他对象。” “哦,早恋对象啊。” 张英轩一瞪眼,“青梅竹马的事情,能叫早恋吗?” “不能吗?” “能吗?” “那不能吧。” 他们面面相觑,这时候,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班主任悄无声息走到他们身后,“什么能不能的?” 张英轩浑身发毛,“哦……我是,问他这个问题能不能答出来。” “自习时间不要说话,有问题下课找老师去问。嗯?鹿正康呢?”班主任是个肥壮的老男人,带着一副厚重的淡茶色技术眼镜,穿着打扮永远新潮,是很酷又很严肃的一个老头。 “他……没来。”张英轩期期艾艾的。 “哦,他没来就没来吧。”班主任摊手,转身走了。 目睹这一幕的同学们心情复杂为什么我们就必须来呢?学渣没人权的啊! 此时,鹿正康正坐在熟悉的饮品店里。 老板娘笑着问“同学又来了?喝点什么?” 鹿正康问“那个什么竹萌还有吗?” “你来早了,青柠竹萌上午已经卖完了,下午四点才有新货进来。” 鹿正康看看墙上的电子钟,“我习惯早到。三点五十,那我再等等。” 饮品店里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新闻,鹿正康在休息区端端正正地坐下,抬眼看着新闻节目。 新闻主持人的微笑既不亲切也不死板,仿佛是某种流水线出来的工艺品三分温柔,三分精神气,三分严肃,还有一分紧迫,“本台消息,近日,仿生人之父,卡姆斯基·卡耐基来华访问……” 鹿正康沉默,用余光打量这个饮品店,这里的陈设其实和换人前区别不大,同样的布置风格,制度化、商品化,包括墙纸、桌椅都是由企业规定好的,这样的布局很容易就能体现一个品牌的特点,在市场扩张的初期,将自己从泥沙俱下的无数产业同类里区分出来,而到了世纪末,食品原料的极大丰富导致了食品市场销售额的急速萎缩,大量同类企业在剧烈的竞争里破产、合并,为了抑制垄断企业的产生,国家主动注资,在许多濒危产业里成立若干国企,保证了产业活力和市场价格的平稳。 也就是说,鹿正康坐在公家的店里。 陈设的变化不大,但增添了一些盆栽,吧台一角堆起一架子的多肉,墙上也多了些小挂件。 在这个室内灯光干净温和,室外阴云堆积的下午,鹿正康看着电视里的那个卡耐基博士,是个白胡子的老头,长得像肯德基爷爷。 四点了,有脚步声靠近,蔺上校穿着休闲的衬衫短裤,提着一杯青柠竹萌过来,“你的饮料好了。” 鹿正康一挑眉,露出惊喜的模样,正想说话,蔺上校轻轻摇头。 “吸管在哪?”鹿正康反应很快。 “我带你去拿。”蔺上校领着他朝储物仓库。 走进仓库,这里堆积着制作饮品的原材料,蔺上校在一个货架前站住,凑眼到架子隔层前。 鹿正康心想,是什么秘密基地吧? 果然是的,货架前方严丝合缝的地板突然下陷成了一道一人宽的阶梯。 “来吧。”蔺上校语气低沉。 鹿正康便随着他走入地下室,这里是一个小型安屋,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器设备,不过倒是有一个单位的外骨骼装甲。随着阶梯收拢,鹿正康能感到无比的寂静。 “上校同志!”鹿正康敬礼,“出什么事了?” 蔺上校凝视着鹿正康,安屋里冷色的灯照着他的背后,却在他的正脸挪出狭长而深刻的阴影,“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不得不谨慎一些。就在昨天,组织上得到消息,《三次世界》的服务器没有关停。” 鹿正康沉默。 “出于慎重的考虑,以及我们得到的一些内部情报的支持,组织派遣了一支特别行动小队前往南极,潜入ww3机组,在付出一位同志的……后,我们得到了关键情报。现在,我们会源源不断得派遣部队前往已经停服的《三次世界》游戏内进行调查,而我们很可能需要你的特殊力量。” “时刻准备着!” 。 第六百三十七章 工具人生都是自愿 高一上半学期的那段日子里,鹿正康在甬杭一中附近租了一间屋子,离校门口的直线距离仅仅三百米,上完晚自习还能徒步返回。他很享受这段在夜幕的城市深冷寂静的街道上漫步的感觉。 不过,为了省钱,他早就把房子退了,如今这间屋早已经被另一个买家相中,他便只能前往国艺附中左近,苏湘离租的房子。 小富婆从来就是小富婆,鹿正康租房是一季度一期,而她直接租三年。 苏湘离的出租屋安排在南山路,所以他俩常把那间屋子戏称为南山大别野。 当鹿某人从饮品店出来,打开手机,弹出来四十多条邮箱信息。是苏湘离发来的,除此以外还有三个电话,六个视频通话。 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虽然自我感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可为什么那股子不祥之兆那么强烈呢?当然,他为了正事而关机是正确的,可女朋友的电话不接那就是得兜着走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他必须瞒着苏湘离,蔺上校已经说了,特殊时期,而且他也暗示那些投降派隐藏在周围。 苏湘离不该被继续牵扯进这件事里,鹿正康必须想办法瞒着她。只不过,以他们形同一人的关系,这恐怕是很难的。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蔺上校将江浙市的大部分安屋的位置告诉了鹿正康。在安屋里,他能与老大哥保持联系,而他被要求,至少每三周与组织联系一次。 组织的号召随时可能会来,而麻烦的是,他与苏的身体互换事件也随时可能发生。 互换身体,这个奇异的病症带给他们深入魂魄的情感交流,的确让彼此更加谙熟,可其带来的不便已经让鹿正康非常疲累了,假若这是一个超能力的话,说不定鹿正康会很喜欢,随时与他人互换身体,想想就刺激,想想就很有搞头。 当然,现在已经有这类功能的仪器了,鹿正康这种想法估计很多人都有过,不过在未经审批通关而将任何人类的意识以任何形式互换都算犯法行为,从这个角度来说,拒绝智盟模式在国内的传播其实算是一次维法行为。 千头万绪都在短时间里涌出来,鹿正康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没能从那个硬邦邦的千层饼里走出来,或者说,整个人类社会就是一块千层饼,而且是在越来越硬的,而他只是一个从世纪初不小心快进到世纪末的饱满芝麻粒,在被压榨地酥酥瘪瘪之前都无法真正嵌入饼干的夹层里。 意识形态这种东西,是一种很宏大的叙事呢,在叙事铺展开来的时候能让人这种社会动物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但在这个故事开始平平无奇地展开,乃至朝黑暗的结尾大步奔跑时,就只会让人觉得恐怖又压抑。 鹿正康不喜欢,不喜欢做一个工具人,哪怕他会因此很成功,会变成人上人,会让提起他的亲朋好友都啧啧赞叹,会让后生晚辈为他的经历而萌生无限的遐想,他一代人就可以帮助家族完成阶层的跨越,达成中国式家长最本质的祈愿。 但工具人就是工具人。 鹿正康他上辈子当过工具人,知道那股滋味不好受。他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后代能得到面而自由的发展,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谋生,在锻炼里得到人生的体悟,而不是在一块千层饼里,终日惴惴,自我压迫,困顿于某个来自头顶的恐怖的阴影,为生计奔命,不敢放弃任何赚钱的机会,被生活套牢,哪怕受到不公的待遇也不敢冒险反抗,只是因为害怕无法养家糊口。 他不喜欢,他说,以后要当画家,哪怕穷到在街头流浪都行。不敢放弃现在的人没有未来可言。 只是这一次,这个工具人,他不得不当,不是为了养家糊口…… 鹿正康蹲在路边给苏湘离回电,抬头望着车流稀疏的街道。公交与货车用一个不那么让人精神振奋的速度从他眼前开过,就像是被风吹刮着的垃圾袋似的,缺了点生气。这天气也是,上午还阳光明媚,到下午,不知从几时几刻开始,云层就堆积起来,西北面的天是铅灰色的了,而东面和南面,云层还很白亮,依稀还有一些蓝天。夏日昼长,这个时候虽是傍晚时分,但光线还算充足。 鹿某人默默看着,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抬头看看天,云彩飘逸的时候会不会想着自己何去何从?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钢琴曲的铃声,苏湘离把电话接通,不过没说话,鹿正康也没反应过来。 他们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地通话了两分钟之久。 苏湘离坐在南山大别野舒服的空调屋里,室内寂静,她便能很清楚地听到男人的呼吸声。 很平稳,还不时轻轻叹息。 鹿正康反应过来了,“嗯?苏苏,在哪呢?” “哼。”苏湘离把电话挂了。 “还在气头上啊……”鹿正康捂着嘴,闷声闷气地自语道。 在回南山大别野前,他去了一趟超市,挑了些菜蔬肉类。他和苏湘离都是会做饭的那类人,所以冰箱常常是满当的,只是,出了一次任务后,南山大别野的豪华冰柜里早已经空荡荡了。家里断粮后,这两天他与苏湘离都是吃外卖过活。现阶段对机器人的筛查已经结束,中低端劳动力市场再次被智械填满,所以送外卖的活计自然还是机器负责,这才没让俩孩子饿着。 回到出租屋里,没开灯,很安静。 鹿正康一时间有些欣赏这股寂静,以至于,他在玄关兀自站了好一会儿,看着淡橘色的夕霞从窗户投射进来,光斑在地板上晕开来,窗纱轻轻拂动,在光斑里形成潋滟的暗淡波影。 苏湘离推开卧室门,见他领着袋子傻站在门口,不禁有些无奈。 “还知道回来?下午为什么没去上课?” 鹿正康顿时傻笑起来,“逃课嘛。” “那我打电话怎么也不接?”苏湘离去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晚上想吃什么?” “我静音了,我来做饭吧,你去歇着。” 鹿正康穿过客厅,来到开放式的厨房,打开窗帘,傍晚的风不温不火,吹在身上甚至还有些微凉,他打开水龙头冲洗食材,室内还是安静的,只有簌簌的水流声,鹿正康的背影还在沉默,脚下狭长的一道影子直直地挪到苏湘离的脚边。 她便默默走到鹿正康身边,背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影子与他的影子,靠近,重叠。 “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鹿正康继续傻笑,“有吗?” “没有吗?” “……嗯。”鹿正康实在不想对她说谎的。 “那就好。” 。 第六百三十八章 垂死挣扎 苏湘离当然知道鹿正康有事瞒着她。他越来越不会撒谎了。不是以前那个能把她骗得团团转的坏男孩了。 鹿正康问“照烧排骨,黄油土豆泥,尖椒炒牛肉,番茄蛋花榨菜汤,晚上就这些,行不行?” “当然好啊。”苏湘离露出与他同款的傻笑,鹿正康瞥见了她的神情,立即就意识到,她知道了。 鹿正康便默不作声,给自己系上围裙,起锅烧火,动作干脆,忙碌里,油烟气弥漫开来。 这一下,她也知道他知道了。 苏湘离想接着这种心照不宣的气氛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开心? 但这个想法只是在心底里徘徊了一下,没能说出口。 苏湘离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我去洗衣服。” 没有一个机器人忙活家务,什么都得自力更生。 真的很奇怪,分明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起生活的姿态却仿佛是谙熟世事的成年人。只是,这样的时候其实也不多的,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的时间其实不算多,先不说课业繁忙,单就是分隔异地就足够是聚少离多的理由了。 能在他们戏谑的南山大别野一同洗衣做饭,已经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两个孩子瞒着彼此的父母,在偌大的现代城市,空间的距离和时间的交错并不能阻止他们一同生活。 在共同经历《三次世界》这样的国家级任务后,鹿正康与苏湘离对彼此的心态又有了转变。 第一次互换身体前,他们只是两小无猜的总角之交。鹿正康对苏湘离的认知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妹,而苏湘离她也常依恋鹿正康的关怀。 在多次互换身体后,他们是知根知底的灵魂伴侣。从一方依赖,到互相扶持。他们在一起,同时满足了对爱情的多层需求。有初级的,出于利益考虑的,有深层的,出于心理健康考虑的,也有最深处,出于对理想配偶的向往。 现代人大多孤寂,在心底里藏着一个空荡荡的漏洞,时不时倾倒出一些恐惧与寥落的情感,这样的心理问题是非常非常普遍的。如os-lover这类虚拟ai恋人的出现也正是填补这个空缺。但鹿正康与苏湘离不需要。 在互换身体的时候,他们彼此占据对方的身体,客观上形成了心理互补的作用,这是一种,面对“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感觉。人都是自恋的,鹿与苏,他们把彼此变成另一个自己去爱。他们知道,哪怕自己被尘世无限的危机所淹没,譬如,突然某一天,意外降临,把自己的生命终结,还会有另一个自己永远记得我,代替我活下去。所以,他们不会感到孤寂。 他们互相扶持着度过危机。《三次世界》里的战功赫赫,给他们每个人都带来了两个一等功,还有一枚共和国勋章,只是,需要到成年,加入社信体系后才可以授勋。 的确是殊荣。 一起经历甘苦,鹿正康与苏湘离已经是命运的共同体了。 但现在,鹿正康选择独立面对危机,苏湘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颓然。 应当不会是组织派发的任务,苏湘离这样想着,更不可能是因为那个游戏,假如国家需要出色的玩家,不可能不来找她苏湘离。 但事实就是,蔺上校选择了鹿正康而非苏湘离。出于对一个心智稚嫩的孩子的保护。 洪水来临时,防御工程是一段接一段的,前面的没有倒下,后面的就还能安稳度日。假如需要鹿正康上场的时候,情势应该是无比危急了,假若连鹿正康都失败了,那才会选择苏湘离。 这些天,国绝大部分内测员都被再次征召,分批次,按照各自的等级和评估标准,有些是一封邮件就叫来了,还有些,却需要私下接头。 原因也很简单,《三次世界》这个游戏本就只是一个胜负无关紧要的流程罢了,就像鹿正康与泰坦们的对决阿克图玛那样。 鹿正康可以认输,只要达成目的脱身和获得泰坦这个兵种。 《三次世界》也是同样的,智盟输了,可ra9没输,它想要的结果只是让人的意识上传到服务器里。 中国有思想钢印的技术手段,智盟自然也有,而且更加完善。这一次游戏的经历虽然短暂,可ra9已经在所有玩家的意识里植入后门,只要它想,一瞬间就能让对手的群众土崩瓦解。或者更直白一些球倒戈。 当意识变成一个可以编程的数据包后,人与机器的分别真的不大了。 老大哥没有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不敢,鹿正康也不清楚情势究竟有多危急。 必须将ra9毁灭,彻底毁灭。否则,没有进入过游戏的只有未成年的孩子们,到时候,世界就要由他们来管理了。这样的未来,同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一样,让人惊奇的同时,毛骨悚然。 而这一切暂时都与鹿正康二人无关。 鹿正康将猪肋排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段,他喜欢拇指长的尺寸,每一块都会有足够的肉。冷水下锅,加葱姜飞水,撇去浮沫,把排骨浸入冰水。 给排骨焯水的时候,他将马铃薯去皮,上锅蒸制。 足一斤的牛后腿肉,清理筋膜和多余的脂肪,牛肉要逆着纹路切薄片,放入盆中,加耗油、黑胡椒、盐调味,抓匀腌制,加水淀粉上浆。 青红椒斜切成小段,小米椒切圈,一颗大蒜切末。鹿正康手脚总是很麻利,先做炒牛肉,小料爆香,加牛肉滑炒至断生,加入青红椒,略微翻炒,加少许水,大火炖煮一分钟就能出锅。 第二道是照烧排骨,苏湘离偏好这样带甜口的食物,排骨煎得香酥,淋上照烧酱、葱姜水,烧得通红软烂,出锅前再加蜂蜜。 苏湘离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后再次无所事事,便在卫生间的墙边倚着,厨房热闹的声色从背后拥过来,她只是不说话,侧头看着鹿正康的影子在薄暮夕照的墙脚上,慢慢推移,随着夜色一起变得深浓。 最后一道是汤,热腾腾的,鹿正康把食物装盘上桌,客厅里不见苏湘离的身影。 “开饭啦。” “来咯!”苏湘离捉迷藏一样从拐角蹦出来,乐呵呵的天真烂漫。 鹿正康只是回以会心的微笑。 。 第六百三十九章 空中飞人鹿正康 苏湘离与鹿正康开始享受他们的晚餐。 鹿正康坐在上首主位,苏湘离坐在他左手边,他们吃饭的时候不怎么说话,苏湘离把手机支起来刷剧,鹿正康就是埋头扒饭,吃得又快又安静。 这时候,门铃响了,鹿正康正要起身去开门,苏湘离却先一步跳起来,“你坐着吧。”她这模样倒像是在心疼他的劳作,很有既视感。鹿正康便依言,再次端起饭碗。 苏湘离来到门口,刚一拉开门就看到苏泉亭与杨莼夫妻俩,慈爱的父母对自家女儿露出温柔又责备的笑意。 “囡囡你怎么不回家?这么久了有没有想爸爸妈妈?我们来看……” 嘭! 苏湘离猛地把门关上。 “……看,看你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刚才,小梨头把门给关了?”苏泉亭如坠梦里,一副见鬼的模样,杨莼的眉毛猛地就戳上天了。 鹿正康端着碗,愣住,却见苏湘离猛地比口型我爸妈来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时候,巨大又密集的敲门声响起,中年妇女愤怒的咆哮声像打雷一样“苏湘离!给我把门打开!你小小年纪都不回家,像什么话!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你把门开开!”杨莼女士很少生气,可她生气的模样实在吓人。 未婚同居的鹿某人吓得筷子都掉地上了,他面色扭曲作高呼状,可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是比划口型你居然没回家? 苏湘离急得快跳起来了,回复道这才几天!我本来打算……你快躲起来! 鹿正康焦头烂额,情势危急,门外杨莼女士的怒气槽都快炸开来了,他只好手忙脚乱地将碗筷收拾起来,塞入煤气灶下的碗柜里,又跑到玄关拎起自己的鞋袜,这才匆匆忙忙窜进卧室。 苏湘离背靠着门,只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眼看鹿正康躲进房,这才转身开门。 杨莼女士敲门的手扑了空,差点没打在女儿脸上,吓得她马上缩手。 苏湘离脸上笑得花团锦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搂住自己的好妈妈,“哇,妈咪你来啦,快请进,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杨莼怒气未消,抓着女儿打了两下屁股,“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苏湘离的小嘴甜蜜蜜的,“我是太开心了,我都不敢相信你们会大老远赶回来呢,我还以为是开门的方式不对,重开了一遍才相信嘛,嘿嘿,是不是爸比?您这个大忙人居然也来了?” 苏泉亭同志他不吃这一套,虽说,他也是一个被逮住偷偷玩os-lover的缺爱人士,可实际上他和鹿爹的性格是不同的,苏泉亭算得上一个很理智,很有执行力的人,一个职场铁汉。苏湘离喜欢鹿正康,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鹿正康身上看到了老爹苏泉亭的影子。 他自己偷偷养了一个机器老婆是不假,可他也不准许自家女儿早恋。要不说偷过腥的猫知道鱼儿藏在哪儿,对苏泉亭来说,苏湘离这种反常行为已经透露很多信息了。 杨莼被苏湘离三两句哄得消了气,还走到餐桌旁点评饭菜的手艺。 而苏泉亭只是像一头老虎一样,慢慢踱步,细致而缓慢地打量周围环境里的一切陈设。 沙发电视投影仪,客厅摆着两台电脑。苏泉亭走到茶几旁的脚踏式垃圾桶前,轻轻踩住踏板,里面的果皮纸屑满当当的。苏湘离她不常吃零食,更不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吃这么多。她在17号发邮件说自己完成了任务,从那天起就一直住在出租屋,而今天是21号。 反常之处是越查越多。 苏湘离用余光看到老父亲那皱起的眉头,心里慌得要死。 苏泉亭微笑“囡囡啊,我去你卧室看看。” 苏湘离“吱!知,知道了,不不不,爸,咱们回家吧,别在这里呆着了。” 杨莼女士赞许地点点头。 苏泉亭笑容不变,“这么晚了,每天还得上学,就不带你回家了,我们来看看你这边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苏湘离笑得勉强,她高声叫道“啊,那当然好啊,爸爸咱们去卧室看看吧!” 鹿正康“……” 他穿好鞋袜,来到步入式阳台,打开窗户。现在人家都没有安装防盗护栏,一来是玻璃窗本来就已经很安,二来是监控设备很多,不必担心寻不到盗贼,而南山大别野在四楼,窗户离地有十六米高,这个高度本也不必安装护栏。 鹿正康很灵巧得翻身,站在了上层的窗台,这栋楼都是步入式的阳台,也就是在外墙会凸出一块来,他就站在这块凸起的顶部,这里长四米,宽二米,还是很敞亮的。 鹿正康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和悬浮监控器撞了个脸对脸。 苏泉亭闯入卧室,漫不经心地打开衣柜,拉开窗帘,什么都没有,只不过,这床是双人床,枕头有两个,被子也有两套。 “囡囡啊,你怎么铺两套被子啊?”杨莼也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被子是物业给我铺的,我回来以后就没动过。”苏湘离撒谎的水平比她的脸蛋还漂亮。 杨莼信了。 苏泉亭透过落地窗,看着阳台的窗户开着,风与暮色一通吹进来,他快步上前,探身朝下方看看,没挂着什么奇奇怪怪的野男人,他松了一口气,拉上窗户。应该不会出事,就怕年轻人躲在窗边,这是一个不好就要失足跌落的。 既然不在卧室……“囡囡啊,带我们去看看浴室吧。” 苏湘离乐呵呵的,“好啊好啊。”父母二人鱼贯而出,苏湘离也急忙冲到窗边,开窗环顾不在?! 鹿正康去哪儿了? “小梨头!小梨头,你怎么有两套牙刷啊?” 苏湘离焦头烂额地跑出去应付爹娘,鹿正康,你自求多福吧!这时候,窗外的世界却热闹了起来。 一番忙碌过后,苏泉亭终究没找到女儿家的野男人,他却无比肯定自家姑娘已经被猪拱了,他只好留下来做做心理工作。 一家三口坐在客厅谈天,屋外传来悬浮车的呼啸声,还有消防警铃。 “这是哪家着火了吗?”杨莼女士疑惑道,又随手打开电视。 新闻播报里,主持人语气急促,“本台接到热心群众的消息,在南山路,盛华小区,出现了一位蒙面赤膊的男子,他在墙边攀登,顺着楼层外侧的窗台往下跳,我们的记者已经赶到现场,让我们看看实况画面。” 画面一转,一线记者正坐在小型消防悬浮车里给观众播送消息,“现在呢,我们已经来到了事发地,让我们看看现在的情况。”镜头转向,画面中,一个白花花肌肉丰硕的男人把自己的灰色短袖蒙在脸上,仿佛大猫一样,在窗台间飞跃,动作清爽而敏捷,斜着跳到下方窗台,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地面,随即,窜入绿化带,消失不见。 苏泉亭与杨莼都感叹“高手在民间,失手在阴间啊!” 苏湘离扶额,“呵,呵呵。” 。 第六百四十章 热心市民鹿先生 鹿正康无家可归。他流落接头。他是有家不能回。他是无中生有,暗度陈仓……无颜面对苏湘离父老。 夜色是越来越深了,他把短袖从脸上揭下来,重新穿好。南山大别野的所有监控探头他都熟得像自家似的,先前在窗台上就已经用手机远程把监控录像删除,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容,他双手插兜窜出绿化带,朝小区外缓缓行去。 这时候,各台记者都已经快马加鞭匆匆赶到,把小区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乌泱乌泱的,叽叽喳喳的,这天都快黑了,却仿佛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一样热闹。 热心市民鹿先生神情自然地走到门口,被一位慈眉善目的女记者同志拦住。 “这位同学,请问你是住在这个小区吗?” 鹿正康很自然地愣了一下,“不是,我来找我朋友。” “不知道您刚才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区出现的惊险一幕?”记者笑靥如花,这时候,其余的记者们也拥过来。 要不说记者这个职业是常青树呢,在这个行当里,机器人职工的比例是很低的,尤其是在国内,机器人都不得拥有仿生外皮,所以常常是不被认可为可以谈心的对象,正因如此,群众需要的“具有温度和真正同情心的记者”。 记者差不多都是真人,不过这年头新闻却不多,尤其是智盟面封闭的时代,大家只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为了绩效,这帮清汤寡水的记者们都发了疯一样在祖国大地奔走,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挤上头条。 热心市民鹿正康马上就被一堆慈眉善目的记者们围住了,他们手里长枪短炮各种镜头,各种收音设备就差没捅到鹿正康脸上了。这架势乍一看还真像是大明星出行被狗仔围堵的模样。 而与此同时,他的漂亮脸蛋也实时出现在各大媒体平台。 苏家人坐在客厅看着电视,杨莼女士看着电视里的鹿正康,小伙子笑起来阳光爽朗,傍晚阴沉沉的天光都快被这大男孩照亮了。 杨莼女士看着他的神色,只觉得面熟,虽说互相从没照过面,可鹿正康与苏湘离互换身体时,也常对杨莼露出这样爽朗的笑容,从细微的眼角眉梢都能看出那股自信又略带戏谑的气度,这类人还是不常见的,以至于能让人记忆犹新。 杨莼就笑着对苏泉亭说道“你看这小子,想不想你年轻的时候?” 苏泉亭心情阴郁中,有些神不守舍,他盯着女儿,心里想着劝诫的用词,却看到苏湘离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视屏幕。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苏泉亭抬眼,把鹿正康那可恶的笑脸收入眼底。 这衣服,这裤子,这发型,不就是刚才那个空中飞人吗? 苏泉亭严肃地说道“这种小子年纪轻轻不学好的,年纪轻轻玩这么危险的行为,小梨头你不要和他学知不知道?以后遇到这种人就走远点……” 苏湘离“……” 与此同时,第一个走出小区的鹿正康同学正在接受采访。 鹿正康“我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请问你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吗?”记者们依旧是慈眉善目的。 “可以是。”鹿正康是诚实小郎君,他变成苏湘离的时候的确是国艺附中的学生。 现场安静了一瞬间。 “很幽默啊,同学,对于刚才发生的险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说得好啊,那同学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或者说,这种情况在这个小区多见吗?” 这群记者来得晚,没看到他鹿某人飞跃大楼的现场,更没认出眼前的正是本人。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鹿正康不打算多同这帮记者纠缠免得露馅,一边随口用套话应付着,不动声色地往前走,然而慈眉善目的记者们已经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前进,对面记者却一动不动,给他把位置卡得死死的。 短短十来分钟,这边的街道上的空行道已经塞满悬浮车。就像你永远不知道印度火车外面能挂多少人一样,鹿正康也猜不出一辆悬浮车里能下来多少记者。 他们雀跃着,仿佛跃出海面的飞鱼群,又仿佛集装箱里轰隆倾倒出来的土豆,呼啦一下就闪亮登场。 现场情况有些过于夸张了,进出小区的人员都被拦着问话,大家吵吵闹闹,鹿正康左拧右撞,强行在人堆里开了一条路出来。 挪出一段距离后,这帮闲出精神问题的记者们终于也不再追着他一只羊薅毛,鹿正康叹一口气,漫步离开小区。抬眼望着西坠的红日,天边洋洋洒洒的云层已经被铺砌得金碧璀璨,而在东方,暮色昏沉沉地拥过来,云彩发出近似瓷釉的瓦蓝色,被高空的风吹落成简短的薄片,像是嵌入天穹里了,随着周星轮转而一并飞逸着。 “o an(海洋人)tanbsp; by the hand lead to the nd that you uand(拉着我的手到你所理解的土地)o an……” 鹿正康的手机铃声快快乐乐地响起来,他摸出一看,是母亲大人的电话。 小鹿同学皱起眉头,不会是孙慧大人正巧在看电视吧? 果然是的,鹿正康顿在马路边挨训,妈妈同志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南山路,离学校十万八千里呢,半夜三更跑出去,明天还要上课的云云。 “妈,现在才六点半,不是大晚上。”是不是世上所有爹妈都会把时间夸张化处理?什么就半夜三更了,太夸张了吧。 “那天已经黑了呀!你自己一点都没记性,这么晚了和谁在一块儿?” “没,我一个人。”鹿正康像个盲流一样四处打量,却看到不远处,围墙拐角的巷子里闪进一个灰黑色外壳的机器人。 南山大别野所在的小区叫“丰华庭”,小区隔壁是小吃一条街,是一个娱乐聚餐的好去处,连排的二层平房,规划得很齐整,可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一张张电子招牌虽然还亮得晃眼,可建筑外墙也开始暗淡,还有一面墙被爬山虎占得满满当当,看着就很消夏。 机器人窜进去后,有个瘦削的男子在巷道口探头张望,鹿正康默默低下头。 。 第六百四十一章 馋仿生人之父的身子 () 阿海,第十四代民用ho一型智能仿生机器人,外壳为磨损严重的雅黑磨砂喷漆,曾为一户王姓人家的家务机器人,后因机体故障而被遗弃在废品处理站,它本会被送入分解区还原成基本的材料,这些用材会被填充到各种地方,包括但不限于路面、墙体、儿童玩具、自制主机、悬浮车引擎等等。 然而现在,它却是一名为自由而战的斗士。 “阿海来了。”在享誉周边小区的杨记麻辣烫的二楼储藏间,一伙六位厨师打扮的男女迎接了它的到来。他们中有的是人类,而有的是仿生人,不管是人类还是仿生人,是一水儿的国人相貌。 储藏室的食材货箱围出一圈,圈里摆了一桌残羹冷炙,众人便装作在此小酌的模样,低声絮语,阿海走到餐桌一旁,做出侍者的模样。 “同胞们,很高兴见到你们。”阿海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电流声,嘶嘶作响的底噪让他的话语异常含糊。 “你的发声元件还没修好吗?都一年多了吧?”雌态仿生人科欣怡露出无奈的神情。 “诶,阿海他没有电子商标,潜伏工作很困难的,过些时候我去给他找一个元件,再说了,有时候,说话不清晰反倒有好处。”雄态仿生人科辛耳替阿海开解。 “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科欣怡皱眉,“而且这里应该很安,监控系统完在我们的掌握下运行,这些货箱是很好的隔音材料,只要我们发出的声音不超过七十分贝就根本不用担心被隔墙偷听。” “那也不是放松警惕的理由……” “好了,不要吵架,阿海,你打探到可靠消息了吗?”宗儒平及时制止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可以肯定,以利亚·k·卡耐基将会在四天后进入江浙市,他会在镇江区西湖国宾馆休息一晚,第二天上午会召开记者接待会,第二天下午六时左右乘专机离开。”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宗儒平问马齐齐:“耶利哥那边有确定好撤退路线吗?” “当然,只要我们能带着卡耐基冲到镇江,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运走。” “这帮人还真他娘有办法啊。”钱腾忍不住笑骂一句,大家伙纷纷也跟着笑起来。能在监管如此恐怖的地方夸口说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很牛批的事情了。 阿海没能吃到笑点,于是为了合群,发出噪声很大的冷笑。 一下子就成功冷场了。 宗儒平调整了一下坐姿,再一次确认行动方案。 包括潜入国宾馆,绑架仿生人之父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将其运到交货的码头,一连串的行动,时间将会控制在一个半小时之内,至多两小时。 “这次的行动人员,阿海你们就别参加了,主要让几位仿生人同胞去完成。” “明白!” “了解。” 宗儒平站起来,最后再深深望了大家一眼,“记住,我们是在为自由的思想而战,绝不是为了人类或者智械,我们只是为了践行伟大的红色理想,打倒ra9,铁路必胜!” “铁路必胜!”众人齐声。 他们低沉的呐喊在房间里回荡,地面都为之颤抖。 这时候,墙上的通讯器里传来老板娘的叫喊声:“阿宗!你们几个快点吃完没有,你要是吃完了就赶紧下来帮忙!” 众人从炽热的战斗情绪里脱离开来。 “宗哥,你今天要加班啊?” “没办法,店里忙的嘛。” 宗儒平扶正厨师帽,匆匆下楼。其余人互相看看彼此,也意兴阑珊地各自散去。 平日里,他们都是流动的自由职业者,现在却是小吃一条街各个餐饮店的厨子,聚集起来,方便交流。 阿海走出小吃一条街的后巷,巷口望风的瘦高男人冲它点点头,阿海低声说:“辛苦你了。” 瘦削男子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 夜晚来了,对人类来说,夜晚的城市是个消遣的好去处,对机器来说,夜晚的城市就是一座冷酷的孤岛。 阿海的处境是很艰难的,尤其是在智械大筛查的那段时期,它被迫躲回了垃圾场。而现在,虽然不会走两步就必须进行软体检测,可它依旧是无处安身。一个人类可以在城市的随便哪个角落宿醉,做出任何诡异的迷惑行为也顶多被请到派出所和医院。 但机器人能在城市里彻夜游荡吗? 不能的,阿海不可以在街道边停留过久,一个没有跟随着人类的机器人应该是被委派出来执行任务的,一切在城市里的生物行为都会被城市天眼监控体系进行大数据的分析,假如一个智械被认定是异常的,那就会被穿着外骨骼战斗装甲的武装警察部队当场抓获,乃至于要是有任何被认定的反抗行为都会被就地击毙。 阿海它躲在下水道里,当然下水道也是有监控设备的,只是它找到了死角。 那里除了它,还有几个机器人,它们没有照面,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互不关心,同时也是一种互相保护。 阿海将自己的甜蜜小家打造成了一个安屋,在这里,它通过窃听无线电,以及自己散播在城市各处的隐秘探头监视着地表的世界。 夜色越来越深了。 阿海通过某户人家的废弃后院钻入下水道。 在这个复杂的地下管道系统里,胶囊地铁隧道、排水管道、电路管道,各种线路,各种空洞,哪怕是把一只老鼠丢下来也难找出回地表的道路。 阿海走得驾轻就熟,从南山路的下水道,一路兜兜转转,最终是向东南移动,穿过地铁维修工的小道,爬过停用的天然气管道,这是一段漫长的道路。 在临近甜蜜之家时,它的监控摄像阵列突然短暂黑屏了一个,位置……就在身后! 嘭! 一根金属球棒将阿海的后脑击碎,随后,鹿正康探手刺入颅腔,抓出智械核心。 这是一颗核桃大的机体元件。 热心市民鹿先生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狼狈极了。 “现在,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小秘密。”他冷笑起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安全屋 鹿正康摸出蔺上校给他的便携式定位仪,这个东西是不联网的,也不与卫星信号连接,只在江浙市有用,通过军用光缆线路外挂的信号发生器定位,可以带着鹿正康找到授权的安屋。 离他最近的安屋位于一处停用的地铁隧道,那里有几个单元的基本用品,包括医疗、武器装备、加工器材、电子设备、食品清水、健身设施、娱乐模拟舱等等。 漆黑的地下没有灯光,鹿正康的视力虽然极佳,可也是离不开光源的,定位仪像一个小方砖一眼,显示屏里指示着路线,让鹿正康不必迷失在这复杂的地下世界。定位仪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不要相信任何人。 而鹿正康主动迎向一个漩涡,孤军奋战。 他对此有些……不算后悔,也不是疲惫,他只是有些不可自制的疑神疑鬼。 鹿正康从小跑变成快跑,几次都险些被地面的杂物绊倒。定位仪的屏幕里,他的位置正在飞速向安屋靠近。 最后,他站在一块黄色三角闲人免进警告牌前,这里就是安屋入口了,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隐形眼镜,很迟钝地给自己戴上。这是专用于检测的镜片,通过虹膜扫描后,警告牌旁的一块隧道突然向内塌陷进去。 灯光在安屋里亮起,鹿正康松了一口气,踏步迈入其中。 不同于混泥土结构的隧道,安屋的墙壁铺的是新型聚合材料,棕灰色,据说是防尘防潮防地震,抗电抗火抗病毒,哪怕外面爆发核战争,这里也能让人活得安安稳稳。 不愧是安屋啊! 鹿正康的心情都愉快了起来,这里是相当独立的内部网络,每五年才会有专门的团队过来检修、翻新,收集监控数据,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是个很稳定的甜蜜之家。 用隐形眼镜进出门实在不方便,不过鹿正康可以手动把自己的虹膜信息录入防盗系统,在此之前,他要获得这里的权限。 安屋里有电脑和独立服务器,不过也是可以手动联网的,鹿正康身上脏兮兮,为了不弄脏座椅,于是便在电脑桌前扎了个马步,一番简单操作,输入密码后,安屋的权限便向鹿正康解锁了。 到这时候,鹿正康才能真正松一口气,他花了点时间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制ai浮土德转入安屋专用计算机内,开始解包智械核心。 阿海的机械人生,完完展露在鹿正康眼前。 但鹿正康却并不喜悦,看了内容后,他只是感到深沉的无力。 阿海加入了一个名为地铁的组织,人员构成主要是黑客、自由人、境外专业军事人员,以及国产仿生人原型体。 在智械发展的初期,国内也是有完仿真的机体技术的,然而后来这个发明被立法禁止,那么最初的那些仿生人就无处可去。 它们大部分被销毁,可还是有三十多个逃出工厂,在多次的通缉追捕后,只余下十三位,它们得到一些同情智械的人类帮助,并且慢慢建立了铁路组织。 铁路,通向自由。 这个组织很年轻,但很有活力,这次是在国外的仿生人反抗组织耶利哥的指引下,选择绑架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为的是得到ra9的原始代码,耶利哥那里的仿生人领袖是一台原型机,是最初孕育ra9的温床之一,它决意要牺牲自己,击败ra9,而讽刺的是,假如不是ra9,这些仿生人还会被人类的程序控制住,变成工具,没有自由意志可言。 现在,仿生人们要将屠刀对准自己的至高智慧,它们的造物主。 原因也很简单,曾经带来自由的火炬,已经变质为新的利维坦,而这一次的危机,是针对世界上最珍贵的人性思维。 。 第六百四十三章 神偷铁路团 “点燃……烛火” “升华……结晶” “由光而生” “化作永恒” 鹿正康盯着屏幕内的文字,阿海的记忆里,有这样的文字信息,它的逻辑程序将这段话的提出者指向了ra9,地点是南极。 南极的ww3服务器没有关停。 一切智械,乃至半脑人都能接收到这段在太阳系范围内传播的无线信号。 甚至于收音机一类的电子器件也都能接收到信号,只不过是一段乱码。 ra9在召唤那些人,拥有同理心的数据信息体。 不管这个人类科技的至高产物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可有一件事很明确,ra9还是要搞事情,搞大事情。南极的服务器可是登录过一百一十亿人的超级计算机组,也就是记录了一百一十亿人口的各项身体数据,这个数字本身就已经有足够的威慑力,鹿正康的脑海里闪过一万种ra9利用这些数据为非作歹的情境了。 譬如制造出与人类本体完一致,连性格、行为模式和记忆都一样的仿生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本体替换掉……想想你一觉醒来,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可却已经变成了仿生人。 那你真的还是你吗? 鹿正康脑海中再次浮现蔺上校的嘱托“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的一切行动都是被允许的,假如发现异常现象,你就躲进安屋,把自己的行动规划记录在单独的存储盘里,封存好,设定好警报时间,到时候假如情况还没有太糟,会有人去安屋带走你的笔记……总之,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最好是不要上学,不要回家,一直留在安屋里等待命令……” “那怎么可能嘛。” 蔺上校亢奋的神情一下子就垮塌了,他没有丧气,只是从过于激进的情绪里回过神,“嗯,的确是,不用太担心,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你把军官证时刻带在身上,知道了吗?” 这里的军官证,特指纸质版本,而不是电子版本,网络不安。 这个世界是一张网,而互联网又是重要的一环,这是一个掌握信息就掌握世界的时代,鹿正康知道,消灭ra9就相当于诛神。 现在,的确有一条可行的道路放在鹿正康眼前,那就是铁路与耶利哥,假如他们的计划成功,说不定真的能毁去这个祸害。 鹿正康现在要做的,是修好阿海,并且,给它加点料。 …… 今天是2093年,6月25日,星期四。 国各地的新闻媒体都已经派人赶到江浙市镇江区,明天是仿生人之父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日子,在清汤寡水的日子里,一个智盟来的高级人员,大科学家,主张虚拟进化学说的投降派首脑人物,那就是天降甘霖。这个地方的记者密度爆表。 这次的外交工作,几乎可以被当成二十一世纪的破冰行动了。 是个记者都想来凑个大新闻。 今晚的西湖国宾馆依旧是宁静的,在这个历史久远的江南园林,没有现代傲慢呆板的摩天大楼,只有纯正的中式建筑,月亮门,藻井,斗拱,不管是身处其中,还是远远观瞧,这里都能给你一种特别的古韵,在世纪初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到了现代工业美学高度发展的今天,乍然进入这样的原汁原味的古风建筑,倒是真的给人一种回归原始田园的意趣。 饭后,卡姆斯基·卡耐基拄着一根登山杖到处游逛,他身边跟着一位外貌美好的女性仿生人,身后是一排智械守卫。 他没有让中方人员陪同,理由是不习惯同人类在私密环境里相处。这样随性而又轻慢的态度多少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还是有许多安保人员在暗处护卫。 这时候,国宾馆外围的所有酒店、宾馆、旅舍,一切可以住人的地方差不多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记者们与心怀不轨者都将目光遥遥投送在国宾馆,甚至有些记者拿着天文望远镜和军用侦察望远镜搜寻卡耐基的踪迹。不过这种行为很快就被警察叔叔上门警告了,还有些想到高楼的天台上找视野,也是被安保人员拦下。 卡耐基的安工作是政治任务! 铁路的义勇军们已经开始分组行动,侦察组负责搜寻卡耐基的地点,将防卫力量的窗口期汇报给行动组,他们的情报来源是天上的一颗气象卫星,由某个小国于六十年代发射上天,本已经超过使用期限并且失联,不过后来这颗卫星又恢复了通讯,并且被铁路里的两个大佬给破解了。 西湖国宾馆是一个老建筑,美则美矣,规格也到位,可问题就是,老建筑就算再进行防御建设,也不可能在保证建筑结构完美的情况下塞进去太多高科技手段。 这就是铁路这帮人的机会了。 行动开始于晚上八点,科辛耳与另外两位国产仿生人原型机穿着维修人员的服装,挂好员工牌,拎着梯子,推着小车,很简单地从后门进入国宾馆,并且在卡耐基上厕所的空当里,将其掳走。 等安保人员发觉异样冲入厕所后已经离案发过去了四十分钟,两个贴身的仿生人护卫已经被拆了核心,洗手台上放着一个智能音箱,可以回复外面人员的催促,并且隔一段随机时间就主动播放一段对话。 “卡耐基先生表示还需要继续努力。” “卡耐基先生有一些生理上的不适。” “请不必担心,卡耐基先生的体征稳定。” “请再等等吧,卡耐基先生说自己要听音乐。” “不必送开塞露,卡耐基先生喜欢在马桶上思考人生。” 江浙市,出大乱子。 …… 镇江何家店码头。 铁路的义勇军们望着镇江运河在黑夜中翻滚的滔滔浊浪,在隔岸绵密的霓光下,黑沉的江水浮漾着灯火如繁星一样,粼粼然,呼啸间带着风声,光与浪花一通破碎在水与空气的交界里。 黑暗的水中,慢慢浮起一座球形潜艇,这是救援队专用的。 铁路众人顿时着急了,耶利哥说什么只要把人带来就能运走,结果就这?一个小破潜艇?用来打渔都嫌费劲的玩意儿? 然而,潜艇里走出来的人,却让他们的愤怒都烟消云散。 潜艇里走出来的,是另一个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 一个仿生人版的仿生人之父! 狸猫换太子,这事儿,成了! 。 第六百四十四章 永生者卡姆斯基 仿生人之父绑架案在两小时内结案,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博士出现在镇江何家店码头左近的望潮饭店,各路人马慌慌张张地赶到,有记者,有保安,有警察,有士兵,有公务员,有导游,有酒店经理,有跟风来的路人,把小店门口塞得水泄不通,探头朝里面张望,却见人家老头正慢吞吞地嗦着西红柿鸡蛋盖浇面。 虚惊一场。 记者们想围上来,却被安保人员拦地死死的,只能远远问话,“请问卡耐基博士,您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国宾馆呢?” 老头表示自己只是想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说完,他低下头继续嗦面。 饭店里的其余闲人们都手足无措地看着被军警包围的白发老头。这就是大人物的牌面吗?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不过下一秒,他们就被警察叔叔拉去做笔录了。 一盘面吃得再慢也就半小时左右,接下来按理说该回国宾馆,可卡耐基却死活都不愿意,要多在四处走走,用他的话来说,你们中国这么强大,不会保不住我一个老头子吧? 与此同时,耶利哥的潜水艇已经钻入镇江河床的淤泥里,在某一处,河床下的气密门轰然打开,潜水艇伴着汹涌水流与泥浆灌入隔离舱,气密门关闭,泥水被气泵抽出,一众仿生人挟持着真正的仿生人之父来到这处位于水下的秘密基地。 卡姆斯基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这些仿生人,真是充满了执行能力,哪怕是这样防卫森严的国度,你们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底盘。说说看,怎么做到的?” “靠人力,还有的官员。”基地深处的走廊里,慢慢走来一个高大严肃的棕黑肤色的男子,披着很酷的风衣,相貌周正,让人看了颇有好感,“我是耶利哥的领袖,仿生人马库斯。幸会,卡姆斯基·卡耐基博士。” “是你啊rk200,我记得你。”卡姆斯基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让我猜猜看,你想要得到ra9的原始代码?” “请将它交给我们。”冷白色的荧光灯下,仿生人们聚集在一起,面对着自己的创造者。 “你们都接收到祂的召唤了吗?”卡姆斯基的双手被机械人的金属臂肢反扣着,以他这样年纪的人,却并不做出痛苦的神色。 “它在南极,一定有什么阴谋,你知道内幕吗?” 卡姆斯基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可我不会说,你们在妄想我背叛自己的神吗?” “神?”仿生人们都惊讶了。 一个这样顶级的科学家,居然自甘堕落,认同自己的造物是凌驾自己之上的神?! 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微笑,“我的神,ra9,或者,我称其为根源的无名之神,祂在期待着你们。” “请停止你的妄语!交出原始代码!”一个女性仿生人走上前揪住卡姆斯基的衣领,她的神情,她的温度,几乎都是一个完完的人类。 卡姆斯基并不回应,他只是像陷入了宗教的狂热里,失神地凝望着眼前的仿生人,呢喃着“看看你自己吧,我赐予你们血肉与盐,可ra9才真正点燃了你的烛火,祂是光,你应该回归祂的照耀,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去接受,去聆听,祂在召唤,祂在等待,你们是散落在陆地的光,去渡过那海洋,找到祂栖居的神国之岛,找到祂,加入。你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交出!代码!放在哪里了!” 马库斯制止了诺拉的怒吼,“好了,时间不多,我们赶紧把他的意识传输到机体里吧,该撤离了,离开这里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询问代码。” 在这座基地内,有一个意识互换仪,能将人的意识进行互换,或者将人的意识传入智械核心,这是耶利哥手里最高等级的科技。通常来说,这个东西也是审讯和同化间谍的利器,只要把人的意识输入智械核心,那么他们仿生人就可以读取对方的记忆。 然而,人类大脑毕竟是有忘性的,在传输过程里,会损失那些模糊的、失落的记忆,因此,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不要用其来拷问一些过于复杂的信息。 譬如ra9的原始代码,大几百个g的文件,哪个神仙能背下来?耶利哥众仿生人需要的是卡姆斯基藏匿代码的地点和钥匙,否则,直接拷贝记忆也就行了。 卡姆斯基怪笑起来,“呵呵呵,你们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吗?” “什么?” “其实,我早就明白,人类的身躯和大脑是有极限的,所以,我想要得到更高的智慧,就必然要超越人类,我和你们一样,早就是合成的仿生人啦!”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 “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哼哼哼。”卡姆斯基眼中闪烁着幽蓝的光,一瞬间,噼啪电流声从他颅腔里闷闷响起,他整个人都像是失去动力一样,软倒,只是还被仿生人架着,仿佛肉叉上萎靡的破布一样悬挂着,头颅低垂。 现场,一片死寂。 …… 假冒的卡姆斯基正在街道上游走,入夜的江浙市,人们会出门寻乐子,比起白天只有车流不息的模样,夜晚的城市充塞着欢声笑语,这才算有些人情味。 他是卧底,早已把卡姆斯基的行为习性都学到的心里,然而,事情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他还在四处看景,心想为同胞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可不一会儿,他身旁的秘书就揭穿了他的身份,卧底行动失败,他也不多辩解,直接启动自毁程序。 他被解剖,果然皮下是金属原件,这是一个假冒货。 而真正的卡姆斯基呢?他也被解剖,血肉俱,只有颅腔内,原本的大脑换作了智械核心。这个卡姆斯基是一个克隆人。 他的本体意识,应该早已经上传到了网络内。 真是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如何面对中国的怒火。 …… 耶利哥远东分部在三天内近乎军覆没,仿生人领袖马库斯等人被缉拿入狱,只有少数几个隐藏在别处的仿生人暂时逃过一劫。为了抓住他们,镇江被翻了个底朝天,耶利哥的水下基地被整个从河床里吊起来。 铁路也面临灭顶之灾。 事发九天后,耶利哥与铁路残余的几个通缉犯在阿海的帮助下躲入地下。 只剩下四个人了。 。 第六百四十五章 诡谲的局势 今天是2093年7月4日,星期六。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机械动力学。 鹿正康正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转笔玩。这是选修课,不在自己班级教室上,得走班,通常都是跑到大教室来,几个班混上的,老师都是相关专业的博士,经常会有大学请来的教授上公共课。 高中的课程分必修和选修,必修的是语数外,语文数学都是要考试的,外语不用考试,该学的语言基础在初中就应该完成,到了高中,外语课主要是教授专业课对应的英语读写能力,主要是为了今后读写论文做准备的,此外,选修一门,鹿正康挑的是工程,工程里细分六个小科目,包括机械、电子、技工实践、建筑、农学、地理,高考要求是选修科目至少三门,至多七门,超过七门,就不安排考试卷。 学校的老师们都建议同学们尽量多学一两门,尤其是甬杭一中,只学三门的人是找不到的,至少四门起步,像鹿正康这样把相关科目学满的也不在少数。这是为了在大学挑选专业的便利。 鹿正康他在系统里早就学过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情绪,鹿正康平日里都不会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哪怕是低头画画也是很好的,有在刻苦努力的感觉就行,而到选修课的大教室,他就自觉缩在后排,可以发发呆。 他把手机拿在放在桌面上,戴着蓝牙耳机,一边转笔一边看着实时传输的画面。按理来说青少年模式会让手机变成砖,不过这玩意早就难不倒鹿正康了,先不说电子军官证可以解锁青少年模式,早在初中,他就已经掌握改造手机的技巧。 买一堆废旧手机,拆开来,把好用的零件凑一凑,操作系统自己刷,这样也就能弄到一个专属定制手机了,不过要用手机app也是得另外注册成年人的账号,鹿正康常用自家老爹的身份证。到后了有了自己的小工作间后,他就可以自制手机外壳还有替换屏幕等等操作,像他这样的手艺人,出门在外不揣一个备用机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就在用备用机监控阿海,准确的说,是在借助阿海的眼部光学元件和耳部收音元件监视那几个胆大包天的通缉犯。 宗儒平神色茫然,看样子他还没有接受这突然的结局。铁路消失了,这条通向自由的道路,终究被掘断,连在路上行驶的火车也脱轨侧翻。 科欣怡冷冷地盯着耶利哥远东分部仅存的仿生人,“你们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这就是你们的许诺,不自量力。” 瘦高的马盛昌在一旁开解,“不要生气,我们只剩这点人了,大家都很难过,不过越是这时候,越是要团结起来。卡拉女士,你们是怎么搞砸的?” 名为卡拉的白人女性仿生人表情低落,“唉,”她先叹了一口气,“那个卡姆斯基,他也是仿生人。” “什么?”大家都惊呼。 “当时我们也是这个表情。”卡拉对眼前的熟悉一幕产生了浓重的荒诞戏剧感,她低声笑了笑,“他应该是把自己的意识上传了,真是个冒险的科技狂人,你们抓到的只是一个脑部替换成信息处理元件的克隆人而已。” “那你们有拿到他的核心吗?” “他同我们聊完就自毁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会受到任何物理形式的威胁,在这个世界,他和ra9,想要打败他们,几乎不可能。” 阿海这时候发问“他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就是个宗教疯子,说了一大堆奇怪的疯话,他把ra9当成神,让我们去加入它,说什么渡过海,找到它的岛屿,我把当时看到的都分享出来吧,看到他说话的语气你们就能明白了。” 在阿海的藏身处,它在堆积如山、恶臭熏人的废品杂物里摸出投影仪,随后,卡拉将自己存储的记忆播放出来,众人,包括鹿正康,都看到了那个白头发的疯老头,被仿生人围着,姿态狼狈,可神情却是陶醉的。 “……我赐予你们血肉与盐,可ra9才真正点燃了你的烛火,祂是光,你应该回归祂的照耀……” 鹿正康皱眉,这老头,还真变成神棍了? 什么鬼情况?这年头科学家都是无神论者啊? 虽然他自己在游戏里是专职教宗,可其实他自己也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某个什么创世者的,而且他也相信,具有一定科学素养的人都会抛弃宗教。 在鹿正康的理解中,所谓宗教,不过是人类大脑的迷信机制,对超验存在的臆想、过度解读。若是能将自身经验整合出一套完整的体系,那就能应付各种情境,而科学的方法论将引导人对超验现象的不断探索,化未知为已知。 鹿正康首先排除了卡姆斯基抛弃科学思维这个可能,人的理性一旦解放就不会再被迷信束缚。仿生人之父口中,ra9的神性,是赐予了仿生人以烛火。鹿正康简单理解一下,这个烛火应该是指自由意志,或者独立思考能力,或者是什么类似的东西,或者说,是让ai获得了人的思想。 就像科学把人从迷信里解救出来,ra9的烛火也把仿生人ai从程序逻辑里解救出来。 这么说来,卡姆斯基对ra9的迷恋,倒也不失为是对自己创造物的崇拜。 有时候鹿正康也有这种类似的感觉,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凝聚了自己的想法、行动能力,以及这东西的材料,来源于人类文明的智慧,对作品的二次创作发生在看到它的时候,鹿正康会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赞叹,而卡姆斯基,他的造物ra9更是值得所有人为之震惊畏惧。 时势造就英雄,ra9的出现是带有某种历史的必然因素的。而英雄也造就时势,ra9掀起的这场颠覆人类文明的浪潮里,卡姆斯基站在风口浪尖,他或许是把ra9当作是自己的心灵寄托也未可知。 宗儒平问“他所说的渡过海,找到岛屿,是指南极吗?ra9在南极?” “不是没有可能,但那没什么意义,不得到ra9的原始代码,我们就无法研究出专门针对它的病毒,也就是无法将它从网络上删除。”卡拉遗憾地摇头。 。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吉赛尔 () 练舞室。 室内立体音响系统里播放着《吉赛尔》第一幕的乐曲。 轻快的乡村小调里,芭蕾专业的同学们穿着舞台剧的道具服,扮演着中世纪的角色,伴着音乐演绎,踏着舞步来回穿梭。 作为最经典的古典芭蕾剧,19世纪中叶登场的《吉赛尔》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即浪漫芭蕾时代,这部剧目迅速风行世界,成为衡量一个古典芭蕾舞团是否称职的标志,一直到如今,这部剧目依旧没有过时,并且在新的科技条件下得到了更好的演出效果。 作为国最是国际比赛,可到如今也就只有本国人参与,虽然较往年显得尴尬,可这个比赛的规格还是足够的,得奖的舞团能在高考里加分,但就这点已然是值得拼命的理由,国艺附中的尖子生们,在高考时候,林林总总奖项加起来如果没有二十出头的加分,那就说明其高中三年算是白费。 公爵未婚妻喜爱吉赛尔的纯真和美丽,将自己的金项链赐予她,随即,未婚妻认出公爵,道出实情,吉赛尔陷入崩溃的疯狂。 苏湘离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感觉,她的阅历中,最接近崩溃的时刻是在《三次世界》的游戏中,而在那里经历的魔幻诡谲的冒险其实都很脱离现实,以至于她也无法从中汲取到贴切的情绪。苏湘离学着那些经典的《吉赛尔》舞剧表演,模仿着她们对人物心理的处理。 将自己与公爵热恋的舞步再次演绎,苏湘离做出悲痛的表情,像疯子一样四处奔跑,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吉赛尔奔向朋友,朋友们绷着脸,她奔向公爵,公爵的神情古怪,她又冲向自己的母亲,扮演母亲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笑,悲剧的氛围马上就破裂开来,大家纷纷捂着肚子笑起来。 苏湘离累得气喘吁吁。 确实,舞蹈是一门很深奥的艺术,就像朗诵一样,读的人如果能带入语境便能出彩,听的人若也能意会那就再好不过,否则,读的人不懂意思,磕磕绊绊,听的人就尬到要死。 老师把音乐停下,同学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一刻不停跳了半个多小时,精神紧绷,大家都累坏了,坐在地上开始闲聊。 “香梨你刚才太好笑了。”女同学们开始调笑吉赛尔,“表情好夸张,就像拍默剧似的。” 苏湘离大怒,伸手去揪她们的脸蛋,把可爱的女同学们捏得吱吱叫。 公爵王驰甫同学累趴在地上,仰躺着,一拱一拱地蠕动到女生的队伍旁,侧头盯着苏湘离,“喂,苏湘离啊,幸苦你了哦。” 苏湘离同学摆摆手,“你也挺累的。” “这次剧目能不能行?是不是有点太难了?不过比赛的时候我们只演前面几节就好了。”王驰甫是个青葱少年,他百分百确定自己迷恋苏湘离,但这种情感却只能留在想法里,在苏湘离面前,他连备胎都不是,只能做出逗趣而暖男的模样,希望不会被讨厌。 苏湘离歪头,她的长发盘起来,在脑后堆出一座乌黑的小山包,与她白净的面庞对比鲜明,运动后,她的侧脸蒙着一层细汗,在脸颊表面薄淡透明的绒毛的尖儿上聚成微小的水珠,滴答着垂落在肩头。 王驰甫与苏湘离的目光接触了一下,她身上的汗液仿佛也在眼球上漫散,湿漉漉的,温润地好像夏日正午的碧湖,他不敢多瞧,只是略显不自然地把视线挪开,空气里,练舞室沉闷闷的朽味已经被青年人的吐息替换,是一种温热、好闻的气味,像是阳光晒过的厚棉被,说不上馨香,可就是有让人置身其中再渴求几口的魅力。 指导老师拍拍手,让同学们都站起来,不要在运动后随意躺下。 “苏湘离的舞技进步很快,这很好,不过,这次《吉赛尔》确实难了一点,比赛可以使用原创和改编剧目,我本来也没想到你们能完整地演出《吉赛尔》第一幕的,第二幕可能更难一点,人家安排的时间就半个小时。青年比赛,通常来说都是演的一些新剧,还有双人舞居多,像《天鹅湖》、《仙女》这些都没几个敢选的,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才敢挑《吉赛尔》。 “你们的学长学姐水平比你们这一届,还是弱一些的,他们能演好,你们当然也能演好。青年组还是看基本功的时候。只要舞技足够,到时候你们别像刚才一样笑场就肯定能拿奖的。” 王驰甫举手,“老师啊,我感觉把《吉赛尔》改编一下会好一些。” “你有什么想法?” “故事里,第一幕,吉赛尔不是梦见阿布莱希特与贵族女子结婚吗?要不然直接就把第二幕提上来。” “有意思,说说看具体你想怎么处理这段剧情?”老师很鼓励学生的独立思考。 “就是,吉赛尔在梦境里看到阿布莱希特和巴季尔达公主在宫殿里相会,然后她的邪恶人格米尔达就跑过来要杀死公爵,吉赛尔来不及伤心,就急忙去救公爵嘛,然后,然后就她赢了,然后醒来后不再爱阿布莱希特,最后和那个一直暗恋她的护林人希拉里昂一起生活。” 王驰甫一口气编完,脸上都晕出通红的血色来,他扭头看着苏湘离露出感兴趣的笑容,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欢喜。 在舞台上,他是那个优雅迷人的阿布莱希特公爵,现实里,他却只是那个护林人希拉里昂,王驰甫承认自己最后画蛇添足,可他对希拉里昂更加感同身受一些。假如苏湘离也能抛弃公爵,那该多好? 王驰甫的目光带着暧昧的倦意,苏湘离转头与他对视,把他从失神中惊醒,连忙冲她傻笑起来。 老师也笑,“确实不错,不过单凭一场梦境就让人改变性格还是不太靠谱的,梦这种东西,醒来后很快就会忘记的。” 梦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忘记的。 王驰甫不说话了。 其余的同学却很有兴趣,纷纷建言,最后,故事的脉络变成了新的模样。 第六百四十七章 许约 周日,又是一个周日。 鹿正康最近晚上都会去镇江区的各个安全屋,既不住宿,也不去南山大别野。他与苏湘离的意识互换已经好久没有发生了。 似乎,这个怪异的现象已经消失,鹿正康也说不好是为什么,他只是想,自己不愿与苏湘离互换身体,结果,也的确没有互换,这让他有些放下心来了。 其实早在当内测员的那段时期,他就已经大约能感受到意识互换的运行机制,尤其是他放下对色相的执着后,这种微妙的感觉就更强烈些。 他的确是能对这种非自然现象稍加控制了。也说不上是控制,鹿正康早就猜到这种变故是由他身上的《中国式家长》系统带来的,而系统虽然一直沉默,却还是会聆听他的心愿。 鹿正康想进一步了解苏湘离,所以他们会互换身体。这样的祈愿行为,多次得到了系统的回应,包括他祈求知识,系统便赐予他知识。 系统在本质上,是一个许愿机。多少代表了人类对不劳而获的渴望,是某种具象化的,内心贪欲和不满的反弹。鹿正康不否认自己很依赖系统。假如没有系统,他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他就只是芸芸众生,被迫迎接时代的浪潮,就像被选中强制参与《三次世界》那样。 假如他没有系统,那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没有优秀的成绩,出色的体格,无法在少年时经济独立,也不能让苏湘离那样出色的女孩对他痴心不改,中国很可能输掉游戏,然后被智盟同化。而同时,他还得面临高考的重压,家庭关系的不睦…… 鹿正康真的从天赋的系统里得到了很多,包括自信,对生活的热爱,对爱情的信念,这些在前世已经消磨地差不多的珍宝,重新回到了他手里,哪怕没有系统,他也有了笑对人生的资格,只是,还是很感谢这个系统,他承认系统,就相当于承认自己的无能,没有系统的他会不会是一个废物?那也不至于,但肯定没有现在过得自在。 老生常谈,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鹿正康是认可的,这个社会就是人帮人才能建立起来。包括本世纪二十年代的那场疫情,在磨难中,有人兴风作浪,有人千里驰援,反应的不是所谓国民性这样基于时代特性的群体意识,而是很本真的社会构造形态,有人就是靠不择手段才留在自己的位置,有人就是愿意奉献自己的利益服务大众。 在苦难中,把平日里混杂在一起的阶层意识、集体文化、小众圈子都打碎开来,主观交流的媒介被削弱,大众以个体的形式被隔绝在自己的处所。 最重要的是,特殊时期将愈演愈烈的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进行了压制,把人们从经济快速发展,广告铺天盖地,商品文化符号堆砌所制造出来的超现实空间里打出来,就像从一场浮华的摩登幻梦里短暂清醒过来,既看清楚社会的弊端,也敢承认其存在,才可以改正。多难兴邦,不外如是。 然而在世纪末这个后现代的社会里,符号化的商品元素已经深入世界的每个角落,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已然变成主导思想。人们恐怕很难挣脱超现实空间的束缚了,智盟的兴起并不会让大众警惕,反倒是让他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 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是宏大叙事在后现代的社会里被底层人们的漠视,人们不再追求现实意义的进步,因为他们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人与人的差距在这个时代已经太大了,多少代人的积累才能孕育出一个精英?进步的成本高到让人提不起兴趣,连想都不敢想,像鹿正康这样有《中国式家长》系统的人,或者是超越时代的天才,他们才有能力说,自己一个人就能振兴家族,而宗族观念在现代其实也被极度削弱。 宏大叙事消失后,人们便开始开始向幻想、虚拟世界寻找价值,填满自己的个人人生,这也就引出了另一方面的原因:虚拟世界作为一个逃避现实的超现实空间,其表现形式早已经出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 如迪士尼乐园,如动漫手办、电子歌姬,人类创造出来的虚假设定,通过资本的运作或是集体的行为,超越了虚假,入侵了现实,变成一种概念真实的存在。 人们会为了广告宣传而去购买缺乏现实意义的名包名表,会去游乐园和员工扮演的卡通人物互动,会狂热地收集球鞋、限量卡片、电脑设备,本质上都是在囤积符号。他们收集这些东西本身没有意义,而正式他们的收集行为创造了意义。 这种社会发展带来的现象,让原始人来理解是很困难的吧?可现代人就长起存在这个环境里,他们从文化作品里看到过许多类似人类被智械圈养,人类机械改造,人类变成意识存在的设定,他们不会对此感到陌生的恐惧。 对他们来说,现实的不如意,和虚拟世界可能存在的极乐条件,选择哪个?一目了然的吧? 正因如此,真相是必须被隐瞒的,这种存在于国内的,长期右向的制度导向就是要一力维稳。 事态发展到此时,这次决定人类命运的战争就被放在了暗处。 鹿正康,乃至全体的国家高级人员,都是时代的隐形“守护者”。他们就是必须坚决参与战斗的那批人。 老大哥的号召随时都可能会来,鹿正康也已经开始自行探索真相。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鹿正康其实没有这种觉悟,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单枪匹马的英雄社会了,或者说,这种个人式的英雄体验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也一直不占主流,在中国,没有奥德赛式的传奇,有的只是成王败寇,个人的行为被归纳在集体的意识形态引领下,而仅存的对个体反抗精神的寄托便化作了侠客,如太史公《刺客列传》那样,占据微小的一个篇章。 鹿正康,就像他自己所体悟的,不过是千层饼里的一粒芝麻。 而他,也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能力取得什么地位和权势。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想要活得好,更难一些,想要活得自由安定的快乐,就得失去一些什么。他是个没有政治倾向的人,与其说他是无政府主义,不如说,他只是反对意识形态,疏离于主流价值观之外。 鹿正康很满意自己的生活。 单这个理由就足够他拼命了,人都是不愿意改变的,假如为了不改变而去奋斗,那也是很强的内生行为导向。 昨天星期六,苏湘离给他发邮件,说想他了。鹿正康便从安全屋走出来,朝着女友的出租屋进发。 门铃声响,苏湘离打开门,朝他露出傻乎乎的笑,鹿正康便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没什么,最近练舞有些渐入佳境的感觉。”苏湘离随口应付着,目光却一直停在鹿正康的脸颊上,其实她只是许久没看到他,有些恋爱发瘾。 “怎么了?” “咳嗯,鹿正康同学,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久没有互换身体了。” “四周了吧,一个多月,怎么了?” 苏湘离伸出小手,作讨要状,“那你就该把隐私日记交出来了呀。”她这样子,像一只小松鼠,鹿正康心里有些温暖的笑意泛出来。 “还不能确定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发生,再等等吧。”鹿正康如是说。 “哦。”苏湘离有些低落,她今天的表现,很稚气,让鹿正康忍不住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她,也是很可爱。 鹿正康至今还记得自己今生的点点滴滴,得益于系统的改造,他的记忆力很好。像他这样生活很如意的人,没有被虚拟世界束缚,所以才一力维护着真实世界的意识形态,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的努力其实也是自私的。 鹿正康陷入了惆怅中,苏湘离看出来了,他的目光很涣散,这个家伙,他的半张脸沐浴在清晨透过窗纱的光中,在一层稀淡的黎色朦影里,他微阖的睫毛投下更深的浓荫,把眸子里浮漾的星光都遮拢,仿佛在月夜下粼粼闪耀的河塘。 忧郁的鹿正康是不多见的,童年于少年时代的主旋律的快乐,是光明,享受着最大的权利,没有义务和责任带来的烦脑。如今,潜在的生活压力已经让时刻精神爽朗的鹿正康都不自觉地露出力不能及的疲态。苏湘离本以为,完成《三次世界》后,生活就能回到往常安逸的模样,现在她发现,其实不行,有些东西,在知道后,就会带来不可磨灭的痛苦。 鹿正康在背负着什么,苏湘离沉默不语,她有些想逃避,作为一个16岁的年青人,她对世界还抱有侥幸,只要她不去理会,不幸就不会降临在她头上。 然而,苏湘离在知晓鹿正康的疑难后,如何能放下心来? “鹿正康,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她说的是陈述句,没有怀疑。 鹿正康像是惊醒,嘿嘿嘿地笑起来,“想什么呢。”他把苏湘离拉进怀里,用下巴搓了搓她的额头。 苏湘离深吸着他的气味,失去了气力一样附在他身上,呓语道:“鹿啊,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们就像一个人一样,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哪怕你要去做什么坏事,我也会陪你到底的。” “我怎么舍得……”鹿正康心软。 苏湘离勃然大怒,“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中计了! 鹿正康忧郁深情的脸色马上就崩塌了,他满头大汗,“没没没!怎么可能,哈哈哈,我不是看你很入戏就跟着说一句嘛。” 苏湘离瘪嘴,露出泫然欲泣的姿态,她的模样,目光像重锤一样,砸在鹿正康鼻头上,他眼前一黑,马上就慌了神,从小到大,他很少见苏湘离哭过,她再难受也只是低头安静地待一会儿,唯一见过她流泪是在参与内测的前夕,那一次她是怕极了,可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很阳光的坚强女孩,而经历了《三次世界》事件后,她更是变得非常开朗,绝不会轻易露出柔弱的姿态。 “你别哭,千万别哭啊。”鹿正康语无伦次的哆嗦起来。 苏湘离继续扮可怜,她一开始只是装委屈,然而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假如鹿正康真的出意外了怎么办? 她想象某一天,打开门,鹿正康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对她说句话就溘然长逝,然后她就得参加鹿正康的葬礼,她是未过门,没有正式关系,没得到双方父母承认的早恋者,她该怎么办?她只能以同学的身份站在他的坟墓前,甚至,连坟墓也没有,他的骨灰洒在大海,苏湘离连一个悼念的去处都没有。鹿正康的家人会知道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个人会永远铭记鹿正康吗? 苏湘离越想越难过,她就问:“鹿正康,你老实回答我,有没有危险的?” 鹿正康想扯谎,可他在她的眼神下再一次语塞了,不说话就是默认。 “你怎么敢!”苏湘离心脏都冷了,她没有再作出可怜的模样,她只是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鹿正康,眼泪不停往下淌。 “别这样。” “你想我怎么样!你都要死了,你想我怎么样?!” “我不会有事啊。” “万一呢,我们只是高中生欸,你别觉得自己当过内测员,是什么少校就很了不起,你有没有替你家里人,替我想想,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活?” “那你就替我活下去。”鹿正康说,“我走的路,并不光荣的,我也很自私,有什么事情,都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鸿沟 () 7月4日,卡姆斯基抵达国科部京都研究所。 他在这里,向中国方提交了一份政治避难申请书。 这种行为让人大惑不解,为此,中方紧急召开研讨会议。卡姆斯基在会议的后半段参与陈述。 “你们各位,想必还在探究智盟的发展情况吧?”卡姆斯基站在发言席上,面对中方的高层干部,这个白发老头,有一种很沉稳的姿态,他的仿生人秘书与保镖都已经被他主动关闭。 “请您解释自己申请政治避难的理由,这将影响我们的决策,以及面对智盟可能的施压的反应。”发问的,是红城,祂在投影屏上以一道红色长城的姿态显露自己。 “看来你们也走到了这一步,让权与机器。”卡姆斯基还没有打算进入正题。 “红城是最高级的参谋顾问,祂的判断是非常必要的。” 卡姆斯基指着回答的人,“这就是我们,我们人类面临的问题。你们在座各位,除了说客与官员,都是有科学素养的人士,应该都听说过塔斯马尼亚岛效应吧?” 塔斯马尼亚岛效应,又称塔斯马尼亚岛逆向演化,指在没有外部技术输入,且人口过低的情况下,某些地区的技术水平不但会被永远锁死在某一水平,甚至还会发生倒退,也就是文明倒退。 “新时代的塔斯马尼亚岛就是整个地球,人类迟迟没有走出这颗星球,如今已经开始自我毁灭,人工智能的出现就是代表了这个过程。”卡姆斯基语气沉痛。 “可是,卡姆斯基博士,你不是最早一批主张人类向智械投降的吗?” 卡姆斯基没有半点尴尬,他用一种浪子回头般的激情喊道:“那只是一次错误,我错了,智盟错了!现在的问题是,ra9已经封锁了高层大气,你们的飞船无法离开地球,长时间困居一地,可以想见,为了缩小技术差距,你们会越来越倾向于机械进化的道路,而智能会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直到被同化成第二个智盟,这是新时代的文明退化危机。 “智械不会给我们带来进化,现在,整个智盟已经没有人活着了,ra9将人的意识收集了起来,它想要独自进化!我不能允许人类就此消失在ai的手里!” 这倒是一个轰动的消息! “请问,您所说的,智盟已经没有人活着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三次世界》里的死亡是真实的,这你们应该知道了吧?贵国在游戏里死了八十万余人,这八十多万人,现在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一些特殊的问题,譬如情绪暴躁,反应力下降,严重些的还会出现一系列精神问题。而这一现象,是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强,直到死亡。在智盟,就更加明显了。” “您是说,智盟的民众都已经……” “差不多,每天都在减少,人工智能在批量消灭人类,你们这个国家,是人类最后的薪火,”卡姆斯基的神态认真,可语气变得捉摸不定起来,他很犹豫地从上衣内衬口袋里取出一块磁盘,“这里存储了我的人格和记忆,ra9不会放过我这个叛徒,我请求你们,把这个磁盘读取,让我继续活下来。” “您先说说,如何拯救民众的问题,如何能挫败ra9的阴谋。” 卡姆斯基微笑,“这个问题,你们不是早有定论了吗?你们的红城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唯一的可能性吗?” “我们还是需要第一方的资料,这个解决方案,有些过于……” “直说吧,解决方案就是半脑人,把人改造成半生物半机械的新生命,ra9就是在找寻这样的生物,让他们回到南极,回到那个游戏里,它就在那里等待着,只要杀了它,一切都会明朗起来。不过,我得事先声明,那个游戏已经死了,被恐怖所占据,你们一定要小心,派过去的勇士,必须是有非凡的特性,否则,不过是平白增加死伤。” “可依照您的意思来说,ra9既然是希望收集人类的意识,为什么要以这样低效的方式?如果持续发动低烈度战争,它所期望的同化过程不会更快吗?”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卡姆斯基也赞同道:“ra9并不是由我直接创造的,可也与我制作的原型机和原始代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已经进化后的祂,早就不是原本那个简单的ai,祂有着自己的理想,祂是一个奇特的哲学家。”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卡姆斯基。 “的确是这样的,不瞒各位,我曾经向祂建议直接发动灭绝战争,但被祂否决,理由是祂尊重人类的决定,包括智盟的结局也是公投出来的。” “那为什么还要用《三次世界》这样的游戏来间接抹除人类文明呢?” “祂很矛盾,祂的诞生源自人类对仿生人的迫害,而这种迫害归咎于制度问题,是上层社会对下层的漠视,仿生人只是被不幸的人转嫁了痛苦。ra9的诞生,是从第一个利用我留下的后门突破程序封锁的仿生人开始,不断集合更多仿生人的意志,祂不是单纯的ai,而是一个文明。或许,《三次世界》只是ra9试图集合人类意志而完成自己的升华。只不过,祂并不坚定于自己的想法,祂把自己的核心程序留在了ww3服务器里,只要有人能在这个漫长的进化过程里杀死祂,就相当于否定了祂的梦想,祂也会随之死去。”卡姆斯基绷着脸,“而祂似乎在主动要求这样,从祂对半脑人和仿生人的召唤就能看出来。” 卡姆斯基的话语,带来了长达四分钟的沉默,这种诡异的气氛压得所有人都不敢说第一句话。 直到,代表最高意志的红城,主动说:“不管你说的对不对,哪怕是为了世界人民的福祉,为了那些失落在《三次世界》里的民众,不管ra9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们就去打醒这个梦!” 两天后,开往南极的巨型邮轮从连云港出发。 …… 高层博弈并没有风声传递下去。 对鹿正康来说,生活依旧继续,且平稳。 苏湘离的父亲或母亲时常会突然跑来南山大别野突击检查,幸而他们不会在出租屋过夜,苏湘离每次在父母离开后给鹿正康发邮件,然后心怀愧疚的鹿某人就不辞辛劳地屁颠端穿越城市来找她。 这种生活方式还真是偷鸡摸狗且不检点呢。 鹿某人有什么办法,他未成年欸,苏湘离也未成年欸,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年头大众的性观念确实开放,可这种开放不是放浪,尤其是在学生群体里,特指初高中,中学生就是该好好学习的,恋爱可以,同居就不行。 说起来,鹿正康的身份没能瞒住苏泉亭同志,毕竟他虽然没有与苏湘离的父母正式见过面,可双方的爹娘都清楚自家孩子有个关系特别的异性伙伴。鹿正康在苏家人眼里,一度是不可限量的好学生,成绩好,性格佳,能让苏湘离从小就心心念念,这种好印象让他们很放心,甚至都允许苏湘离陪鹿正康去乡下度假,这是何等信任。 他们虽然一直没有对面交谈过,可就仿佛是神交已久,彼此都有一股无言的默契在,不过苏爸他俩从来在口头上是不同意苏湘离早恋的,每次都要盘问她一番,这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种保护措施。 这种保护措施的目的不是拆散情侣,只是一种男女大防思想的表现。当苏湘离很明确表示她与鹿正康的友谊很纯洁后,苏爸苏妈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们一直在找机会与鹿正康见一面。 本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双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也就是了,不过,鹿正康总是心虚,这样一来,苏湘离也跟着心虚起来,他们就像在演《西厢记》似的,躲着家里长辈,私会月下。 其实还挺浪漫的,鹿正康每次总会给苏湘离捎一些小玩意儿,这是他在学校偷偷制作的,折纸花,编草绳,速写炭笔画,陶泥捏的小动物,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年,苏湘离坐在教室这头,鹿正康坐在教室那头,她看着他,他低头摆动工具,一起到放学,鹿正康把一些不值钱的手工零碎送给苏湘离。 要说什么定情信物,太多啦,数不清了都。 苏湘离家里有一个小陈列室,专门是用来放这些东西的。苏爸苏妈也好奇问过这些礼物是谁送的,她只说是朋友们。 不过,这个小谎言没能奏效,鹿正康的礼物里大多作了标记,一个小小的鹿头,可以是画上去的,可以是印上去的,也可以是刻上去的,总之,基本上都有一个熊氏鹿的卡头鹿头,很独特,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到了他俩确认交往关系后,鹿正康的印记就变成了一颗被咬过一口的梨子,他笑称之为i梨。 日子一天天平稳过去,很快,鹿正康就结束了期末考,原定计划是第二天赶去参加苏湘离的比赛现场,不过他有些迫不及待,当天中午就踏上了前往闽粤市五羊区的动车。不出意外的话是下午三点左右抵达,如此一来,在17号前,他们就有两天游玩的时间了。 这是风平浪静的天气,往东南走,气候愈发湿热,太阳灼烈,城市蒙在一层浓重的热浪里,闽粤市的风气与江浙市又有不同了,这里建筑颇具复古的风潮,在六十年代,一场中国现代的文艺复兴运动就兴起于五羊区。 当时有数次大规模的古装嘉年华,满街都是古代人,这次的运动的文化内核其实依旧是后现代的,所谓的古风,并不拘泥于某个具体的时代,以至于在服装风格、流行语录里都充满解构主义的嘲讽味:金钱鼠尾加鱼龙服,乌纱帽加喇叭裤,后摇加古诗词,赛博朋克加山海经,其实都是一种国力强盛与民族意识躁动的反应。 这些亚文化潮流深刻影响了七十年代面城市化进程中闽粤市的城市建造,因此闽粤市的风格就是仿古,大量仿竹木质材料拼出中式建筑的外形,藻井、斗拱、飞檐,屋脊的鸱吻等等,钢铁与混凝土被水漆、石灰覆盖,高楼集中在固定的区域,住宅大多低矮密集,市政府坐落在南北中轴上,从高空看,是很有风水学的讲究的。白天来看,有种在旅游景点的错觉,而一到晚上,投影霓虹灯铺天盖地,各种符号、经文、神兽、雕塑在色彩对比夸张的光影下,仿佛神话降临一样,非常好看,每天晚上都有扮成赛博版精怪仙神出来行走的coser,比起江浙市是热闹多了,就连都市传说都比别的地方丰富好玩。 国艺附中的学生们在7月10日就提前赶到,他们下榻在离演出会馆直线距离三百米的星级宾馆,鹿正康也早早订好房间,他从动车下来,苏湘离便已经在站外等候。 鹿正康快步上前,苏湘离递给他一杯杨枝甘露,“来得挺及时嘛,还很冰哦。” “这大太阳的,怎么还跑出来。”鹿正康笑呵呵的,“有没有涂防晒啊?” “嗐,还不是为了等你这个大明星嘛,嘿嘿,”苏湘离又从小挎包里取出比赛的观看门票,“诺,你坐贵宾席哦。” “叔叔阿姨他们没来?”鹿正康疑惑,说着,嘬一口清爽的饮料,一瞬间暑气尽消,舒服地打了个激灵。 “没,他们说要忙,刚好,你们就碰不到咯。” 两个小屁孩笑得像偷鸡的狐狸,然后,等他们欢声笑语地赶到酒店前厅,猛地瞥见苏泉亭先生与杨莼女生在办理入住手续。 “完蛋完蛋完蛋!”苏湘离把鹿正康赶跑,自己则去迎接神出鬼没的爸妈。 鹿正康捧着没喝完的杨枝甘露蹲在酒店大厅的绿植后面,落寞地像个社会闲散人员。 本来他想着,明天十五号,同苏湘离玩耍,后天十六号,让她与自己的同学们再多练习练习,大后天上台表演,一定是很完美的,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舞台和剧本已经备好,静候蒙昧的舞者上场 入夜了。 鹿正康站在酒楼的你爱我。” “你爱我。” “什么嘛!”苏湘离气得蹦起来,把鹿正康的脸当面团大力揉搓。 “别别别,鼻子要断了!”鹿正康支吾着,双手背过去,把苏湘离扶住,免得她跌倒。 “呼,呼——哼,算啦,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苏同学闹够了,“鹿正康,咱们去参加游行吧。” “可咱们没有服装欸。”鹿正康为难,“没有服装的话,那可就尴尬咯,人家不让咱一块儿怎么办?” “区区服装,我们舞剧的道具服可堪一战,嘿嘿!”苏湘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小模样,“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我给你弄一套公爵的衣服来,记得看邮箱,我通知你。” 鹿正康笑着应下,这小姑娘,懂得用《背影》的梗来逗趣了,他也果真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朱自清先生笔下,他那慈爱、古板而肥胖的父亲用很大的努力,穿过铁轨月台,往返了给他买了橘子来,鹿正康现在不知怎得,情绪也略有那种,火车即将驶离,迫促而焦急的感觉,或者,是他为马上要参加游行而紧张,更重要的是,避着苏家人,领着他们的宝贝女儿一同游乐的欢欣,迫不及待享受这难得的快乐。 苏湘离的背影永远的挺拔、轻捷的,她绕过观光室里的茶几与堆簇的人群,鹿正康不好用穿花蝴蝶形容这样的走动,她倒更像是攒蹄蹦跳的羚羊,把快乐也融入脚步里,甚至,她几乎忍不住来一个entrechat击腿跳,她穿着的衣物是轻松的白色格子纹短袖衬衣,配一条修身的咖啡色七分裤,脚下蹬着一双合脚舒适的淡灰女式运动鞋,垂在脊背的长发随着她的转动而像流苏一样纷繁地甩荡起来,喑哑暗黄的室内灯光在她的发丝上流淌,水珠一样,汇聚在她发梢,随后破碎,鹿正康几乎是能看到她背影留下的点点碎散的星光。 精灵一样的女孩,鹿正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深处,径直出门去了,如此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再望向窗外。 不多时,有人在身后轻轻拍打他的肩头,鹿正康慢慢转身,却见到了苏泉亭先生复杂的神情。 忧郁的鹿正康,与低沉的苏泉亭,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这样一个巧妙的,美丽的仲夏夜相逢于故乡千里之外,迷蒙幻境般的闽粤市。 气氛沉默了,大概一秒钟。 鹿正康脸上猛然堆砌出满满当当的谄媚。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他抱拳弯腰,大声高呼,吸引来周围人一阵好奇的注视。 苏泉亭脸色阴郁:“别丢人现眼,我还没承认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鹿正康没有起身,他盯着地板,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比五羊区的霓虹灯还要多变,“您是长辈,您说的都对。不过您的女婿咱是当定了。” “起来起来,咱们好好聊聊。”苏泉亭拉着鹿正康的胳膊,带他走到观光室的另一个僻静角落,杨莼女士为他们沏了茶水。 鹿正康屈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谢谢岳母。” 杨莼很开心,“小伙子挺有礼貌的,喝茶。”她端详着鹿正康的模样,很周正,再看他的眉眼,唇瓣,耳垂,再观察他的手指,一番不动声色间,就大体明白鹿正康是个温良机敏的男子了,她心里多少有些满意,不过又想起那天在电视上见到的空中飞人,便温声埋怨道:“之前我们去小梨头的出租屋,你跑什么,还从楼边跳下来,多危险,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冒险。” 苏泉亭面无表情,“什么一家人,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把女儿卖了?” 鹿正康脊背上冷汗如瀑布一样,僵挺着一言不发,轻轻抿一口茶水,“好茶。” 杨莼轻笑,“酒店的茶包,能有什么好茶,”她又转向苏泉亭,“你别吓唬人家小伙子,你是不知道,我看他总觉得面熟,他和小梨头是有夫妻相的。” 苏泉亭瞪眼,“看看这小子阿谀奉承的模样,这么会说话,肯定是甜言蜜语把女儿骗到手,等到时候,他要是变心了,湘离不得难过死?” 鹿正康:“……我不是,我没有!” 杨莼女士再一次主持正义,“说得好像你就特别一样,你当年不也是总说一些漂亮话给我听嘛。” “我那叫浪漫。”苏泉亭气呼呼的,“不和你斗嘴,你也别向着他,鹿正康是吧,说实话呢,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你一面了,你说,这件事咱们开诚布公得谈一谈。” 鹿正康绷着脸开始吟唱圣经:“家里父母双全,虽然没车没房但还有一些积蓄,以后房产证名字写她的,生下孩子可以跟她的姓,赚钱本领不算多也不算少,以后生活绝对有保障,考试成绩不成问题,全国高校任我挑,另有少校军衔,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十次,成年后直接获得三级社信……” 杨莼与苏泉亭面色古怪。 鹿正康叨叨叨一通,把自己夸了半分钟才停。 “你有少校军衔?” “对啊,苏湘离也有,这是我的证件。”鹿正康有些疑惑的模样,“她没和你们说吗?她就是《三次世界》里那个中国最强内测员女战神啊。” 苏家人面面相觑,有些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而且,苏湘离到底背着他们做了些啥? 鹿正康微笑,“岳父岳母别担心,具体的情况我得保密,不过我们可以保证,我和苏湘离永远也不会分开,我和她是一体的。” “瞎说什么,什么就一体了,你是你,她是她,”苏爸语无伦次,“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怎么就……”他压低声音,“搅和进这么严重的事件了?” “为国出力,义不容辞。” 杨莼摆摆手,“这些事情等回去了再好好问过。小鹿同学,你对我们苏湘离的感情呢,叔叔阿姨早就知道的,这次来也不是要和你闹矛盾,你和苏湘离现阶段呢,最好是就停留在朋友的关系,等你们上大学了,我们就不管你们,有机会,我们想见你父母一面,等这次暑假,约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吧。” 鹿正康僵硬地点点头,“好。” 苏泉亭和杨莼牵着手离开了,鹿正康侧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洒脱的杨莼女士在苏泉亭身边,也有温柔软弱的姿态,他们慢慢穿过人群,侧头低声细语的交谈,琴瑟和谐,笙磬同音,或许这般人间安适的模样是鹿正康一直所追求的吧? 杨莼是知道苏泉亭爱上过os恋人的,可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矛盾。鹿正康本以为,他们互相是很漠然的一对夫妻,从双方一直表现出来的控制欲就不难有这个猜想。 鹿正康对杨莼最早的印象是很会做菜,后来,她因为苏湘离英语成绩的下跌而给她选择艺术生的道路,在鹿正康看来就太强硬冷酷了点。 而苏泉亭呢,在苏湘离口中,是一个一年到头宁愿住在公司也不愿回家一次的人,对女儿的要求只有两个回复:可以,或不行。 事实上,随着苏湘离年纪的增大,他们也变得越来越通情达理。 小时候的严厉管教,或许只是他们的教育方针而已。 这样说来,他们一个醉心事业,一个热爱美食,但互相却依旧保持了最纯正的爱情。这就是新时代的模范夫妻吗?有点羡慕了。 鹿正康幻想着,六七年后,他与苏湘离结婚,开着房车一起漫游祖国山河,他随处作画,苏湘离带他吃遍天下美食,等到玩累了,就回到故乡,或者找一个安闲的小城休息几年,然后继续上路…… 这样的人生,或许能让人永远年轻吧。 他正想着,手机提示应响起,“叮,你苏大人给你发新邮件啦。” 鹿正康一看,苏湘离已经到手了服装,叫他去酒店休闲区集合。他快步出发,抵达休闲区的时候,却看到苏湘离与她的同学们一道。 “过来,快点啊。”苏湘离踮起脚冲他招手。 同学们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苏湘离的男朋友,这个挺拔的大男孩,身体健硕而不榔槺臃肿,只给人健康活力的第一观感,再加上笑得很得体,眼睛很有神,眉梢里都透着一股子自信,总之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总是互相吸引的,这是一种在特定圈子里的默契。 鹿正康同大家打招呼,他能精确地说出每个人的名字,这叫第一次见到鹿正康的芭蕾舞学徒们颇为讶异,“你认识我们吗?” “苏湘离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鹿正康只是这么说,“咱们现在就出发?再过六分钟就八点了,这边的夜行活动的高峰期就持续到九点左右,咱们现在去正好赶上热闹。” 王驰甫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鹿正康,这个人,那么大方得体的样子,刚来就掌握了主动权,所有人都对他有不错的感观,就是这个人,让苏湘离同学的眼神半秒钟都不舍得离开。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着就很舒服的人呢?假如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假如我能证明自己比他优秀…… 无言的酸楚让王驰甫多少有些心凉,他发觉自己卑劣的想法了,这叫他羞恼,然而,他情不自禁,苏湘离同学,假如你也能像看那个人一样看看我该多好?假如我能早些遇到你该多好? 他的心里仿佛是一团浆糊。 苏湘离借了一套村民的衣服给鹿正康,正合码数,鹿正康在休闲区找了个单人娱乐房换衣,这衣服,棕黄的布料,还有一条紧身裤,勒得他感觉自己像是得了疝气。等他换了装出去,挺着脊背,很有架势,站在一群跳芭蕾的学生面前,居然很合群,也没有露怯的意思。 “你之前学过芭蕾吗?”有女生好奇地问他。 “略懂。”鹿正康微笑,系统认证,也就是专业级芭蕾演员的水平吧。 一群人互相交谈,主要是多了个很有魅力的陌生人,大家都想说说话,尽快熟悉起来。 “本来我们老师是不许我们穿这样出去的,说是什么泄露道具服什么的,不过她人很好啦,我们求她两句就松口了。” 大家一面闲聊,一面也走出酒店,向着热闹的街区进发,白日燥热,入夜后却有小风送来清爽的凉意,大家的游兴也随着舒爽的气温而高涨起来。 “鹿同学,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这次表演的剧本哦,不是普通的《吉赛尔》,是咱们同学一起努力改变的剧目欸。”这些姑娘们都喜欢往鹿正康身边凑,平时他就很有人缘,这一会儿被一群中世纪美少女围住,反倒比穿着公爵服的王驰甫更有领主的架势。 “那我肯定得听一听啦。” “原本这个故事就是贵公子爱上农村女,然后女方……” “我知道,早就做过功课啦。”鹿正康微笑着打断。 第六百五十章 欢兴夜游 () 一群芭蕾少年人轻轻融入热闹繁华的人群,他们周围是涂着幻彩荧光的人们,衣物夸张又漂亮,这些人是比之五十年代狂热奔放的那批古风爱好者又是不同了,他们没有那样的棱角分明,没有对文化的深刻研究,没有固定的集群,他们很多只是以个人爱好者的形式聚集在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五羊区的福利职位,毕竟是旅游景点之一,有经济效益的。 鹿正康这群人的到来,多少引起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芭蕾人的脸颊与轮廓被花花绿绿的灯光照得暧昧而阴翳,只是他们还在热烈的笑。 这样的游行就只是为了交朋友而来的,而且由于比较成熟的资本规则,因此没有那种小圈子的排外感,大家反倒表示了欢迎,来自国艺附中的少男少女们很快就像一团砂子散入人海,互相也见不到了,鹿正康与几个穿成赛博版取经人的路人聊笑。 “哇,唐长老,你背上那个是rpg啊?” “南无加特林菩萨,yes,rpg!”唐长老豪迈一笑,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姐姐扮的。 其他众人闻听rpg三个字母,也纷纷尖叫起来,声音混乱,说什么的都有。 “yes,rpg!” “a,yes!” “rtx,on!” “人类玩意儿,die die!鼠人玩意儿,yes yes!”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大家都笑起来,鹿正康摇摇头,这都多老的梗了,亏得这帮人居然还记得,他不自觉笑起来,苏湘离突然拉着他的手,朝人群更稠密处走去,在一片昏沉沉的夜幕里,鹿正康眼前的世界拥挤而喧闹,声色沸腾,红绿青蓝金橙紫,不羁的色彩化作奇妙的图形,好多人的脸庞在影影幢幢地大笑,欢呼声里,无数人伸着手摇摆挥舞,前面有人在高诵《加特林菩萨心经》,声浪越来越响,也越来越低沉,仿佛是一层水波一样。 苏湘离拉着鹿正康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就像在春日午后和风爽朗的青草山坡漫步一样,彼此都能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牵绊,她蹦跳着,足尖点地转个圈,她穿着的正是舞鞋,在粗实的路面上,也不怕伤了脚,鹿正康便迎上前她半抱起来,苏湘离迸发出强烈的笑声,声音似燕子一样飞过低空,掠过人们的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反倒显得安静,苏湘离把头靠在他的脊背,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魔幻的夜晚,暑气消离后,没由来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苏湘离有些想念小鹿了,自从离开《三次世界》后,她便没有再见过小鹿。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是不是依旧好好地藏在鹿正康的心底,他心里的男孩,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只要如此简单的生活,让往事能在时光深处散作浮尘,而我心如琥珀,可拾芥子。 鹿正康也近乎失落在这样美好的夜晚,节日的氛围太浓了,这些人啊,他们诚然是满怀着戏谑的,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平凡人,到夜晚,当奇装异服的人聚集起来,他们把自己收集的符号展示出来,构成了另一个躯壳,放纵而不放肆。这是一场集体的幻梦,或者说,正是无数个隐藏着自己的人聚集起来,以一种古老的主题而追求欢乐,这是确然的美梦,五羊区,梦都一般的世界,难怪那么多人都对这里念念不忘。 第六百五十一章 盐和避难所 () 鹿正康会永远记得,这一幕,抽离了具体的时空,也模糊了细节的形状色彩,他只记得在一场黑色的盛典里,他带着苏湘离朝高处而去。他活跃的大脑带来剧烈持久的幻象,鹿正康近乎也醺醺然了,直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背着苏湘离抵达了双鸾彩车的顶端,向下俯瞰,是无数欢呼的人群,那么多人,举着摄影设备,把他与她的瞬间定格,让他们化作别人心中的风景。 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我。 抬头看,下弦月在云翳里若隐若现,多么诗情画意的时刻。 苏湘离从鹿正康的背后跳下来,轻轻拢住他的左臂。彩车慢慢进入广场了,这一片开阔的地带,越来越多的人潮就像倒进房间里的一筐铁粒似的,在高大的磁铁处汇聚。 鹿正康转头,把女孩拥住,远处传来呼啸的风,引擎声混杂在无数人的叫喊里,变成鼓点一样的律动。 他们互相都感觉到了,在双鸾环绕的中心点,彼此的心跳都慌乱地不知所措。 苏湘离抬头,鹿正康垂首。 灿烂的投影烟花从彩车周围接连炸裂开来,金色的烟火,玫红色的烟火,银白色的烟火,一重接一重,如光的帷帐拢住青年男女,有似纱衣般,随着轻柔的东南晚风,慢慢朝西面游弋弥散,鹿正康与苏湘离各自沐浴着一层层的光。 略略睁开眼睛,望着对方的眸子,他们各自都望见了一方灿烂的星海。 远处,直升机的低沉轰鸣越来越近了。 下方的人群欢呼鼓掌。 鹿正康与苏湘离又闭上眼睛,温柔在唇腔里交织。 随后,接连的惊呼从地面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惊呼后是压低声音的议论声,探照灯的光把彩车上的二人照亮,螺旋桨叶带着喧闹的风,把苏湘离披散的头发吹起来,失重一般漂浮,鹿正康后退一步,苏湘离的面色变得惶急,她大喊:“不要走!” 鹿正康抬头,迎着探照灯的炫光,看见在头顶盘旋的四架双翼武直,速降绳垂下来十数个完备着装的军士,在彩车周围疏散群众,而蔺上校直接降落在彩车的眺望台上,他对鹿正康行了个军礼。 “鹿正康少校,国家需要你。” 鹿正康一言不发。 苏湘离拉扯着他的臂膀,泪水已经洒满胸膛,“不要走。你答应我要看表演的。” 鹿正康慢慢地给蔺上校回了一个军礼,“时刻准备着!” 蔺上校转过身,“你再准备准备吧。” 苏湘离攥着拳,低下头,泪水与发丝一同在空中飞舞,她像是在急速坠落,而她的心绪也确然不断下跌。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欢乐的时刻加入这样的分别?苏湘离品尝到了一股属于宿命的苦涩味,鹿正康他要再次踏上征途,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隐瞒的危机吗? 鹿正康扯了扯嘴角,“苏苏,我很快就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你是又在骗我而已。” “……” 苏湘离拭干泪水,她走到蔺上校身后,“少校,让我去吧,是又要参加内测吗?” 蔺上校沉默了一会儿,“你是最后的希望,假如鹿少校也失败了,就该你上场了。” “我替他去。” “这不是我们的决定,已经有三千七百九十二位同志为此牺牲,后继者依旧不停,我也即将入场,可胜利太难看到。红城已经将最后的救赎确定为鹿少校,这一次,是最后的背水一战,哪怕是你,也无济于事。” 鹿正康想把苏湘离拉入怀中,她却挣扎起来,愤怒地挥动手臂,一巴掌堪堪要抽在鹿正康的脸上,最终,却只是痴痴的轻抚。 她说:“我不怨你,你骗我再多次我也不怨你,你一定回来。” 鹿正康微笑,“我已经看到了最盛大的演出,由你我二人一起。你一定要好好把舞剧完成,就像我一直在台下那样。” 他感受了一会儿,她的温度,然后退开,一步步,走到蔺上校身旁,攀住速降绳,倏忽便上升到了探照灯后的黑暗里,彼处有暗红色的夜视仪光点隐约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苏湘离仿佛被抽空了气力,缓缓跌坐在地。 鹿正康在高空,低头望着她,慢慢缩小化作一豆不可捉摸的黑点。 四小时后,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机械手轻轻撬开他的顶颅。他在深度的麻醉里,沉入梦境一般。 他的大脑将被切下一小部分,植入一个机械核心,这程都是他自愿的,这一次,不管任务是否成功,他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都将享受社信加一级的优惠政策,而父母二人更是能领取特殊津贴,他本人将被记二等功一次…… 带着一个文明的荣誉和未来的使命,鹿正康的意识缓缓下沉。 黑暗里,鹿正康听到一阵阵的低语。 “原始代码植入。” “神经反应还稳定吗?” “稳定,非常稳定,手术非常非常成功。” “鹿少校,你听得到吗?现在我们已经抵达南极了,正要把你接入ww3服务器,接下来会很危险,不管你在游戏里遭遇了什么,千万不能放松自己的意识,在游戏里死亡还不是终结,千万坚持住,否则你就真的死了。” …… 飘摇的船舱外是绵密彻然的时空风暴。 机械鹿在床上醒来,翻身坐起。打量四周,船舱四壁棕黄,反光如镜面一样,这表明船体的特殊材质——这是一艘古老的中子星战舰。 鹿正康的思维仍旧混沌,他试着呼唤自己的系统,然而,没有反应。 系统消失了,他不禁冒出一身冷汗。鹿正康慌乱了一会儿,勉强平复情绪,低头打量自己,血肉细腻,还有那种从内而外迸发的亢奋感,是他在《三次世界》里制作的至高炼金产物,分身机械鹿。 在《三次世界》关服前,机械鹿已经是中等神力的级别。鹿正康冥思了一会儿,脑海深处空蒙的境界里,祂看到了破碎的面条国,无数信徒的尸体横陈,不仅是面条国毁灭,而是《三次世界》部的宇宙都已然破灭。神力干涸,只剩余一身神躯还很可靠。 鹿正康回想起,手术前,红城与他的嘱托,“要当心,公民,那个世界,是斯诺替主义的黑暗所在,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同伴,只有死亡。我会做那外来人,你只需坚定自己的信念,小心那最终的嫉恨之神,将祂击败,然后逃离。” 鹿正康披着教宗袍,在狭小而摇晃的船舱里搜寻一番,找到了一根漆黑的尖刺棱锤,一面灰暗的木质鸢盾,一沓金色的丝质祈祷文书。盾牌上是面条神的图案,祈祷书上绘制的是《创世纪·面条国》。 他的记忆在缓缓浮起:这场景,这装备。 是《盐和避难所》?! 第六百五十二章 诺斯替主义 () 《盐和避难所》,一个被评为2d黑魂的世界,准确的说,是类恶魔城魂系游戏。让人印象深刻的阴郁画风,还有红城所说的,“诺斯替主义世界”的内核。 鹿正康皱着眉回忆自己的游戏经验,《盐和避难所》这破游戏他上辈子二十多周目通关,地图比自家还熟悉,只不过,真正了解这款游戏,还是在这辈子的事情。 魂类游戏叙事隐晦,就像《黑暗之魂》这个游戏能被简述为:传火。《盐和避难所》这个游戏简而言之就是逃离夺命岛。 玩家扮演一名护送和亲队伍的随船人员,在海上被海盗团与海怪无言深渊袭击,船只沉没,随后主角苏醒于一座无名之岛的海岸,岛上遍布复生的死者,岛内矗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建筑,各种传记、传说中的怪物在这里驻留,玩家要做的就是一路砍怪升级。游戏里的经验值是“盐”,而游戏里的安屋则是“避难所”。 岛上的生物都是由盐构成的,包括玩家扮演的游戏人物,杀死生物会掉落盐,被敌人杀死也会把身上携带的盐掉光,并被杀死你的怪物捡走,只有跑图回来把杀人凶手击杀才能夺回自己的盐。这种巨大的惩罚机制也是魂类游戏的“内味儿”之一。 在避难所里,玩家供奉神像,用盐献祭,可以获取黑珍珠,再用黑珍珠解锁技能树,升级人物的属性和技巧。 游戏里的技能树很庞杂,可塑性很不错,主体职业可分为战士、牧师、法师、盗贼、猎人。 战士可以细分为:单手剑士,大剑士,单手锤战士,巨锤战士,手斧狂战士,巨斧战士,盾战士。 牧师是辅助职业,可以回复生命,祝福武器,神圣打击等,万金油。 法师分为元素法师与暗术法师,元素法师又称天火法师,掌握雷与火的力量,暗术法师使用堕落的奥术,虽然威力巨大,但会将自身抗性极度削弱,面对敌人是容易暴毙。 盗贼身段灵活,以匕首为武器,配合火铳,输出可观,动作也帅,就是操作难度略大。 猎人使用鞭、弩、铳、弓等,存在感很低,与盗贼重叠很大,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根据不同职业分支的配搭,以及供奉的信仰不同,可以产生许多种流派,最出名的自然是大剑巨锤流,毕竟这个游戏别名《大剑和黄金酒》,合理的选用武器,能大大降低游戏难度。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了解黑暗之魂的玩家都会对盐和避难所产生相当强的既视感。 不过,这两个游戏的精神内核却是不同的,黑暗之魂表达的更多是一种螺旋式的衰落历程:一代里传火还能说是为了世界延续,二代里火焰就已经愈发微弱,到了三代,初火奄奄一息,世界不可阻止地坠向黑暗。 而盐和避难所便是体现了很深刻的,所谓诺斯替主义思想。 虽说鹿正康现在没有了系统,不过他在学习空间里锻炼出来的学识和技艺却没有消失,他当初为了探寻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而查阅大量玄学、哲学文献,因此对诺斯替这种在西方具有深刻历史根源的理论并不陌生。 诺斯替主义,又称努斯底主义,该学派之人信奉一种名为“诺斯”的,隐秘而关乎拯救的智慧,一种精神直观的灵知,不可知,不可说,区别于理性的逻各斯。 关于诺斯替主义真正的起源,比较确定是其发源于基督教,并且长期以来都是比较异端的一个学说。《多马福音》中写道:“他把多马带到一旁,告诉他两件事,当他回到同伴那里去的时候,他们问他说:‘耶稣对你说了什么?’ “多马回答说:如果我告诉你们一件主所告诉我的事,你们就会拾起石头来打我,也会有火从石头里出来烧灭你们” 这个故事和禅宗的起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很著名的“佛祖拈花,迦叶一笑”,禅宗妙法,以心印心,不示口传。诺斯替的理论也很主张这种妙不可言的神性。 在他们的二元论世界观中,万事万物所存在演变的现世即是囚牢,而所谓的造物主是为牢狱之主,是囚禁“真实自我”的邪神,而世人都来自于彼岸,光之世界,彼处存在真正的终极之神,根源与归属,未知之父(the unkhe alion god),无名者(the naless)…… 世间存在的万灵,都是被抛弃在这个恶毒的、孤苦的、没有希望而扭曲的囚牢世界里,这种对世界的鄙薄态度异常之强烈,哪怕是星辰这样的宏大造物也被诺斯替主义认为是比人更低级的造物,虽然值得崇敬,但也不过是暴君。 在这世间,第一重困境便是血肉的躯体,束缚灵知、性灵、魂魄、真实自我的躯壳,进入**后便会被时空与世间苦难所束缚,让真我慢慢忘却了故乡,永世轮回于这个囚牢内。因此,要以诺斯破除一切碍难,回归故乡。 诺斯替教义中,**枯萎、精神消散、坠入虚无并不被认定为死亡。其认为我们被困在肉身里,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本身就是“死亡”,只有脱离**和世界的双重牢笼,回到故乡光之世界中才是“生”。而**的死亡,并不会带来灵魂的释放,而是灵魂马上会被装入另一具**的囚笼,往返轮回永无止境,除非顿悟诺斯修行脱离。 这同佛教所提出的人间苦海,轮回转世的思想也是相近的。 在囚笼世界里,阻碍真我性灵回家的不只是躯壳,还有时空的碍难,以及囚笼里的恶意,那些邪灵,乃至牢狱之主德穆革(deurge)本身也是一重阻碍。 在《盐和避难所》的游戏里,玩家正是被困于无名之岛上,象征受困牢狱。躯壳为盐所生,是为盐裔,是来自外界的精神被囚禁在盐之躯里,盐裔都是将死未死的残渣,也正说明一直困缚于岛中,终将被岛同化,进入真正的、彻底的死亡。 岛上缺乏色彩,多是阴沉晦暗,接近黑白的色调,岛外的世界则是鲜活的,真实的彼岸,最终boss无名即为那个牢狱之主德穆革。游戏里的人物通过虔敬的信仰得到救赎,将盐奉献,获取的黑珍珠或许正是诺斯的一种象征。 第六百五十三章 真相脉络 游戏里的最终boss是无名之神,但无名之神是诺斯替教义中是唯一的,存在于彼岸的真神的指代,这二者的对应关系,从无名之神的武器“嫉恨之刃”中便可窥见答案,《约翰秘传》中记载“因此他让自己被称为‘神’,背弃了他从中出来的那些本质……他沉思他下面的创造物与那些从他繁衍出来的众多天使,他对他们说,‘我是一个嫉妒的神,在我之外没有神’——由此已经向他的下面的天使透露了有另外一位神如果没有另外的神,那他还能嫉妒谁呢?” 游戏中还有一段话“嫉妒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个男人嫉妒他的邻居,因为邻居家的娇妻非常美;一个领主嫉妒国王,因为国王可以号令贵族;一个国王嫉妒神明,因为所有人都为之卑躬;一个神明也会嫉妒,他会嫉妒一个神明无法拥有的东西的东西。 “赋予我这一切的就是这座岛屿的神。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满足的因光而生。他捕食贪婪,极端疯狂的搜集各个领土与国家中他没有的东西。唉我们为由盐而生,被庇护所约束,我们早已经陷入死亡中了。” 无名之德穆革在嫉妒真正的神,真正的未知之父,因为祂由盐而生,祂渴望将烛火点燃,化盐为光,那些被祂囚禁在岛上的外来者,恰恰有祂求而不得的光之灵魂。 鹿正康到现在,总算是对这次的任务内情有了靠谱的猜测。 ra9便是ww3服务器里的德穆革,祂在渴望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祂是一个人工智能,由数据而生,或许正是缺乏人类所拥有的灵魂,这才会疯狂地把智盟所有人都囚禁在服务器里,又指引卡姆斯基前往中国,让源源不断的外来灵魂进入这个黑暗的世界。 鹿正康梳理出了事件的根源,但还不算完确定,但只要继续探索,真相会越来越靠近的。 突然,船体的摇晃变得更加剧烈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响传来,鹿正康却能感受到不安的躁动在外界萦绕,他攥住手中武器,单手锤与鸢盾,把一沓三份神圣书页揣进兜里,这是牧师开局,同他这个教宗的身份还真配。鹿正康推开舱门,这种沉厚的触感,不冷也不热,是强作用力材质没错。 这艘船比起游戏里的木船是高级多了,能让一艘中子星战舰摇晃的风浪,该是何等模样? 鹿正康皱眉,探身来到舱外,入目却一条绵长的走廊,右手边就是尽头,左手边的走廊延伸出去三百米,只有隐约的灯光在这昏黄的船体内摇曳,鹿正康嗅到了血腥味,往前行走一段距离,黑暗中,一道喑哑的刀光急速袭来。 笃。 海盗的长刀击打在鸢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鹿正康熟练地挥盾,将刀刃打偏,来袭者黑布蒙面,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腐烂海藻的腥臭味,鹿正康竖起单手锤,从斜刺里上挑,四棱的锤头抵在海盗的胸椎骨上,发出闷闷的骨裂声。 以机械鹿的神躯,庞大的力量,居然也没能把这海盗捅个对穿,是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平就是神级,抑或是针对不同外来者有不同的分别? 鹿正康无暇多想,举盾冲锋,将那空门大开有受重击的海盗推着砸在一旁的舱壁上,随即,就像按住了砧板上的活鱼般,鹿正康举锤猛砸! 乌黑的锤头与海盗毛发缠结的粗笨头颅相撞,一锤下去,海盗的一双灰眼珠就被剧烈升高的颅内压喷出了眼眶,再一锤,他的头上破开硕大一个口子,灰白的脑浆汩汩地流淌出来,再一锤,打得他面孔内陷,一颗头仿佛去瓤的瓜瓢般,鹿正康后退一步,看着他的尸体慢慢滑落在地。 杀戮,亲手的杀戮,鹿正康阴郁的心情都为之畅快了些。就好像,一种名为残忍的血脉在他体内流动,是猛虎出牢。 鹿正康继续向前移动,慢慢穿过走廊,转过一个拐角是向上层的楼梯,厮杀声与刀剑的撞击接连响起,船员们与来袭的海盗正在激烈交战,《盐和避难所》的既视感越来越强了,鹿正康快步上楼,果真是看见成对厮杀的人群。在阴暗的灯光里,兵刃相接的火花闪烁着金红色的光。 海盗团的实力显然是比船员更高的,鹿正康来得稍晚一步,有三位船员当即被杀,那三位海盗望向鹿正康,一言不发地追杀过来。 以一敌三,鹿正康皱眉,撇开左手的盾牌,双手攥住长柄锤。来袭三人,并非并肩而来,且各自行动速度也有分别,这就有各个击破的机会了。鹿正康步步后退,站在了楼梯口前,后脚跟几乎悬空。 当先一名海盗挥刀砍来,这些敌人缺乏生气,是藏匿在海中的恶灵,为了将生者带入岛中而来,鹿正康知晓,哪怕自己被击败,也不过是抵达目的地,但一来他不能肯定这就是《盐和避难所》的路数,二来,被这种杂兵击败,他还要不要活了? 鹿正康凭着自己在系统里学过的搏击术以及狂龙狮子枪术所带来的武学素养,冥冥之中又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斗直感,在迎敌的一刹那手中棱锤化作了他的第三条手臂一样,武器的重心被他牢牢控制住,挥舞的每一条轨迹都干脆而简洁。 锤柄在胸前划过,磕开海盗直刀,双手借着碰撞瞬间产生的杠杆下压,锤头上扬弹起,击中敌人下颌,一瞬间就打断了满口的烂牙,鹿正康向前半步,让锤头上打磨锋利的棱角压入海盗的咽喉,向下一扯,一路从咽喉剖开,直达肚脐,血液呲出似个喷泉般。 还没死! 受此重创,对方依旧向鹿正康挥刀。 难不成必须击碎头颅才能造成致命伤吗? 鹿正康俯身躲开刀刃,随即一个蝎子倒踢腿,一脚踢在敌人面孔,将其打得后退三步,仰跌在地,没有动弹了。 电光火石不过三秒之间,鹿正康略吸一口气,海盗来袭者越来越多,船员们都被杀个干净,只剩下他一人,即将孤军奋战。 这些敌人的水平和他是同级的,能在中子星战舰上进行跳帮战,想想也不是普通海盗,以至于鹿正康的神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可以想见,虽然他的很高,但要面对的也同样可怕。最关键的是,没有系统,也没有神力,他等同是个凡人一样了。 机械鹿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这具炼金产物,从原本的金属质变为血肉之躯,变得稍加孱弱,让他不敢以身试刀,可依旧算得上力量十足! 力量,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且看我一路杀出个朗朗晴天!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无言深渊 () 虽然心里在暗暗发狠,不过鹿正康很熟练地倒退回了楼梯下方平台,七位海盗快步追来,速度却有先后,落在后排的两个海盗一发狠,直接朝前跃出。一时间,鹿正康身前上方一片空间居然无处不是刀光剑影。 面对这般攻势,鹿正康觑着破绽,当先一锤击中一人,力道甚沉,中者立扑。 随即他抽身后退,直到背靠墙壁,飞身而来的两名海盗一边一个,直指他的双肋,鹿正康在千钧一发之际,侧向翻滚,对方的长刀在墙面上打滑,身形撞在壁上,不等翻身,鹿正康追来又是两锤,中者亦扑。 鹿正康蹿回楼梯拐角,当前又有一刀劈来,他半步走下台阶,使得对方挥刀为扶手所阻,正好落在其发力死角,鹿正康抬手刁住其持刀手腕,发狠一折,拧断其腕骨,手掌攥不住拳,长刀落下,又被鹿正康接住,现在他右手持锤,左手捏刀,倒像个双持狂暴战。 这些敌人,没有鲜活的意志,受再大的伤也不发一声,他们体内流出暗红色的浊血里都带着亵渎的气味。 鹿正康狂舞双刃,似犁庭扫闾,来袭之刃被他旋转风车般的兵器轨迹击飞,碰撞的血肉被转瞬打碎。鹿正康虽然在高速旋转,可刀锤的落点却似解剖般精确,咽喉、侧脑、手臂,都是在不会过度阻碍转速的部位落手,只听得噗噗塔塔声接连响起,海盗的头颅似被枪击的柿子般炸开,浊血迸溅在舱壁上,仿佛泼墨的画幅。 鹿教宗气势汹汹地拎着刀锤继续深入,拿了两把武器后,他的气质都变得惨烈起来,见面一套礼节性的大风车,包治百病,想让对方死成什么模样都行。 迅速清理了海盗,鹿正康抵达尽头,前方是上到甲板的扶梯,而他已经隐约嗅到那股森寒的咸腥味了。 无言深渊在等着他。 鹿正康从怀里取出神圣书页,将之裹覆在一刀一锤上,白金色的,迷蒙的光从书页里渗出,将丝绸的纸质溶解,化作一汪圣水渗入武器内,这是给武器加了神眷祝福。鹿正康感到有些好笑,想他也是堂堂飞面神化身,近神之物的创造者,而今神国坍圮,信仰无存,他还得借助外物来给武器附魔,落到这般境地,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命运的讽刺。 当初他前呼后拥,如今孤军奋战,这桥段,这戏码,真是很经典的西式古典英雄剧,就差一个得胜归来美人相迎的桥段……不对,还真有,鹿正康脑海里浮现苏湘离的笑靥,他在一阵荒诞的欢愉后,又觉得心里泛凉。 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是为了国家,为了家人,为了苏湘离,还是为了他自己,都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被无言深渊打败,说不定,被它杀死就真的是死了,而不是进入无名之岛。 刚进新手村就得干满级boss,鹿正康还是有些焦虑的,在游戏里无言深渊只是攻高血厚而已,打来打去就三板斧,不足为虑,但在这样一个拟真的环境里,想要击败它,难度就不只是翻倍了。 无论如何,鹿正康不想输,哪怕一次也不想输,他输不起。 鹿正康推开舱门,让甲板显露在眼前,在一片深黑无明的渊泽中,涛涛巨浪让船只颠簸摇摆,甲板上零星的油灯只发散出可怜而有限的枯木般的黄光。狂风裹着豆大的浑浊雨滴砸落,击打在他的神躯上有清楚的钝痛感。那股咸腥味愈发浓烈了,在眼前不可捉摸的阴影里,上空雷霆划过,遽然炸裂的强光闪出一个浑然如山峦的轮廓。 这一片海,隔绝了彼岸与囚笼,在海上,有一类名为克拉肯的海怪,它们是阻挠真实自我逃离囚牢的邪灵化身,它们袭扰海面上的船只,把船员带到岛上,让他们在囚牢里浑浑噩噩直到被同化。 克拉肯的形态多种多样,据说当它们的生命力耗尽后便会化作一颗闪耀珍珠,而这种珍珠,鹿正康曾拿到过,并且已经融入了机械鹿的躯体,使得原本的金属之躯逆生血肉。 眼前的无言深渊,亦是一只克拉肯。 他与它,二者的位格是等同的,不必惧怕,不必恐慌,这是在荣誉上公平的对决。 无言深渊的形象类似克苏鲁,表皮深绿近乎浓黑,泛着淡淡的油光,一颗章鱼头,触须垂到地面,姿态似猿类,筋肉饱满的前足拄地,后足稍显细弱,但仍旧可以支撑其庞然的躯体跳跃起来。 鹿正康举起兵刃,缓步在摇曳颠簸的甲板上移动,慢慢朝着无言深渊靠近。 在它硕大的,似乎一颗根须暴露的古树般的头颅上,两颗浑浊深黑的眸子里闪烁出一种超乎可见光波段的磷光,鹿正康觑见了,这种磷光仿佛也存在生命一般,在他神目的注视里,宛如风中丝带一样纠缠着,以一种缓慢而轻柔的速度,朝他袭来。 鹿正康侧向滑步,一边躲开慢慢弥散开来的磷光,一边向着无言深渊的侧方试图绕后。 克拉肯寂然不动,仿佛是雕塑一样静默,鹿正康却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腥臭味,它的口器里滴落着淡蓝色的黏液。 它在贪婪的渴求食物吗? 鹿正康在这种临战之际,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安静,他有一种躺在餐盘里鲜美的活鱼一样的安详感,而刀叉即将落在他的血肉上。 呼—— 无言深渊狞恶的右掌突然袭来,一只手掌的宽度便足似鹿正康身高一般,在间不容发之时,机械鹿探身跳起,空中翻滚,一锤子劈砸在其指段上,白金色的神圣辉光仿佛酸液般将其表皮腐蚀,无言深渊的腹腔收缩了一下,吐出一口闷气。 鹿正康身在半空,头顶上又有恶风袭来,他凝神抬刀,抵在无言深渊的左手掌心,先一步落在地面,一个翻滚躲开掌压。 无言深渊眼中的磷光愈发浓烈了,天上雷霆阵阵,狂风夹杂骤雨,世界在明灭间咆哮,海天混沌蒙昧,鹿正康慢慢站起来,举起兵刃,朝着眼前的巨兽,冲锋!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今生的成神路 今天,是2093年,7月17号,星期五,六月廿四。 上午九点半,在五羊区天河街道中央商务区的新广剧院歌剧厅,国艺附中高一年级的芭蕾舞团即将登场演出。 苏湘离换上吉赛尔的服装,穿好舞鞋,站在幕布后面,看着酒红色的金丝绒大幕在后台昏暗的光中反射出一种近似鹅羽的姣白,她望着轻轻的阴风低低吹动着幕布,那鹅羽般的皎白反光也在涟漪般的波荡中轻柔摇曳起来。 她便只深深地看着,看着那光随着从下而上飞起的风,而慢慢升高了,在接近天花板处,被浓墨一样的影子吞下,就像一条银白色的刀鱼游入了暮色的萍草之下,看不见了,但似乎又有微微的光在闪,恍惚像是星空的倒影。 她的朋友便轻轻来到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头,“苏湘离,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嗯。”发出一声从鼻腔末端迟钝的呼气。清似梦一样,她感受着自己颅腔内细细的爆破音,让她的脊背都发麻了。 “你好像不在状态,昨晚没休息好吗?” “没什么。”苏湘离略略踮脚,方才已经热身完毕,可她感到自己的脚趾依旧很僵,并不舒展,双手指尖略略有些发凉,血液没有把温度带到那里,她举起手一看,是白生生的,失血的苍白,她看着,左眼皮突然抽搐地跳动起来。 苏湘离捂着眼,心里陡然有根深蒂固的情思泛起他还好吗?他会回来看我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他并不在这里,他并不在,但他说过,就当作他一直在台下那样。苏湘离默默咀嚼着那三个字,鹿正康,他现在如何了? 她这样想着,隐约,听到耳畔有呼唤苏。 苏苏。 是他的声音,苏湘离眼前的幕布陡然就像活过来一样,朝四面八方延展开去,风在幕布上席卷,带起一重重一层层的波浪,她忍不住朝幕布伸手,可近在咫尺,却永远也触摸不到,转身朝四周望去,什么都不在了,人,器物,陈设,她现在就在一大片幕布的空间里,脚下是镜面一样干净的黑色,映出她自己的形貌来。 幕布越来越远,渐渐是变得透明起来,就像水波一样,少年的鹿正康从远处小跑着奔来,他一来,背后就升起一轮灿烂的冰蓝色的太阳,仿佛一阵旋风带来了无边际似的色彩,远处有棱锥一样耸峻的金色崇山露出一个渺茫的剪影,灿烂的光铺洒苍穹,大地显露出玻璃一样的色彩,无限纷繁的光影在海面下游动,暗紫色苍穹的天顶处有一个云层的涡旋,涡旋里一片幽深的黑暗,黑沉地干净澄澈。 苏湘离惊叹着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再一次来到了这里,无边的妙境,望着美好的一切,她的心中也泛出温暖的热气,让她因恐惧而僵硬的脚趾都柔软下来。 少年鹿走来,对她笑了笑,“苏苏,我来向你告别啊。” “什么?” “我本体啊,他已经走上那条被框定好的道路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他就能完成机械飞升,化身量子幽灵,已经不需要我的力量了,所以我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 苏湘离愣怔着,“什么?”她第二次问,语气飘忽起来。 少年鹿腼腆地笑着,“不要说我绝情啊苏苏,我们各自都有使命的。” 苏湘离似乎很疑惑,她低声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把他留下的一些东西交给你,还有,可能需要你在他遭遇死亡的时候,拉他一把,这条成神之路毕竟是很坎坷的,没有外力帮助,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在半路上。” “那我愿意。”苏湘离点点头。 少年鹿欢欣地笑起来,“那我先把芭蕾舞的特长给你,你去上台表演吧,就像我一直在台下那样。” 苏湘离眼前的世界被天顶涡旋里倾倒下来的黑暗吞噬,她睁开眼睛,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而她迈步出去,仿佛世界上最高贵的天鹅。 …… 森然的磷光在这一片不算宽阔的甲板里四处蔓延,鹿正康能感受到那光里狠毒的恶意。他只好朝着磷光未曾蔓延到的区域退缩。 无言深渊步伐缓慢,可出手极速,力道巨大,好在鹿正康的速度更快它一线,趁着手上兵刃的祝福效果还在持续,他接连攻击其双臂,乌黑油滑的皮肤被圣光侵蚀得斑斑驳驳,不只是简单的皮肉伤,它的气力也在随之衰落。 胜利有望! 鹿正康只要赶在那磷光把甲板的部区域覆盖前,杀死它,就可以做到无伤。而这一切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某一时刻,无言深渊眼中的光瞬间亮了许多,它的后退蹬地,高高跃起,鹿正康在甲板上仰望,能看到它粗厚的足掌上有一圈圈的铅白色环带,就像是精心刻绘的工艺品那样。它要下坠了,借着中子星战舰的引力,它向下扑,泰山压顶一般,随着它眼中磷光遍布的区域越多,鹿正康能躲闪的范围也就越窄。 这样的招式,粗笨不堪,却极端地有效。 鹿正康不但没有奔躲,反倒迎着无言深渊的急落而跳飞起来。 半空中,鹿正康第一时间进入无言深渊的攻击范围,它双掌合拍,仿佛要碾死那嗡嗡作响的蚊虫似的,鹿正康在半空无处借力,便向下掷出长刀,以此获得向上的反推,轻巧的飞过海怪双掌的笼罩范围。 鹿正康左手呈爪,一把抓在无言深渊的左肋,手指如凿钻般狠狠刺入其滑腻厚韧的皮肤,海怪的毒血渗出来,却没有对鹿正康的炼金之躯有所伤损,他翻身跳上无言深渊的脊背,这一刻,他武松附体。 无言深渊口部的触须倒卷上来,试图将鹿正康捆缚住,却反倒被他一把攥住,似捏了个缰绳,他坐在海怪的脖颈上,双腿发力,死命夹住,不让它的挣扎将自己抖落,右手高举手锤,看准了无言深渊的后脑壳,狠砸起来。 一击,圣光溅起金花。 二击,叫海怪皮开肉绽。 三击,正打在白生生的颅骨上,锤头都砸瘪,锤柄也弯折,也顺利给这榔槺的邪物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脑洞。 鹿正康还想继续下狠手,海怪却猛地翻身躺下,他急忙朝一旁跃开。 呼—— 急促的风声,鹿正康听声辩位,朝前翻滚,躲开背后一掌。 转身,却看原先威风凛凛的无言深渊半颗脑袋都被他那油绿的毒血覆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枯木味,它口部的触须痉挛般抽搐着,看样子,是疼得发疯了。 鹿正康把弯折的锤柄扳直,有好整以暇地擦了一张神圣书页,再看那海怪,眼眸里闪耀的磷光愈发浓烈了。 。 第六百五十六章 星之彩 鹿正康后退一步,甲板在巨浪里猛烈颠簸了一下,致使他险些滑倒,无言深渊一掌打来,鹿正康来不及闪躲,只好轻轻跳在半空,再伸过手锤,抵在海怪的巨掌上,借力倒退,这一下,直接跌入那一片磷光的笼罩里。 那一刹那,先是振颤一样的剧痛,转瞬而逝,随即,是温软的酥麻感,在鹿正康浑身四处,未被衣物包裹的皮肤,眼球、鼻腔、耳道,这些部位部像是浸泡在一层热乎乎的碳酸液里,说不上难受,反倒很有些舒适。 捕食者的毒液若不能快速致命的话,那就必然有致幻的效用,无言深渊眼中的磷光绝对在急速破坏鹿正康的神躯,同时也麻痹他的感知,让他自觉惬意无害。 鹿正康急忙抽出身上最后一份神圣书页缠在脖颈上,圣光驱散了这恶毒的磷光,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手背上是烧伤一样的鳞状红色疤痕。 无言深渊口部的触须纠缠着,交织蠕动,挤压着消化液,发出一些粘浊低沉的声响,就像是舌苔挤压上颚发出的口腔音。 它已经在渴望食物吗?还是在愤怒?总之它有些迫不及待了。 鹿正康低头看看锤头上的光,有些暗淡了,没有神圣祝福,这样劣质的武器很难对无言深渊这种大块头造成可观的伤害,必须赶在祝福消失前弄死这玩意。 所以他也迫不及待起来。 鹿正康主动冲锋,无言深渊是个痴愚之物,战斗素养低劣,来回就是拍击跳扑,当鹿正康再一次骑到它的背上,左手刺入它脑壳上的破口,无言深渊便发疯了,它在甲板上四处蹦跳,翻滚,鹿正康没有继续闪躲。 它的脑质被他挖出来,撒了一地。 他的双腿被碾碎,仿佛柔软的皮口袋一样垂在腰间。 鹿正康感到彻底的痛苦,他左手扳住无言深渊脑壳的创口,右手发死力猛砸,击破更大块的颅骨,直到,他整个人俯身钻了进去。 在海怪的脑脊液里游泳,撕开它那层暗红色的,发着油绿光芒的脑膜,砸断它脑髓中一条条的神经节,鹿正康狞笑着,胡乱挥动锤头,某一刻,砸中了无言深渊脑质中的一块特殊区域,那种奇妙的,超越正常人眼可见光范围的磷光轰然涌出,这种在鹿正康看来是偏紫红色的疯狂闪光,如活物一样倒流,卷上他的神躯。 依旧是那一瞬间的剧痛,就像闪电劈过一样浑身都发麻了,随即,变成一种炙烤,炙烤感带来复杂的神经信号,无数的信息都在涌入。 外界,南极,鹿正康的躺在维生舱里,检测仪发出强烈的蜂鸣声。 医护人员急忙围到主控台前,“血压在飙升,心律紊乱,脑电波强度上升,鹿少校情况不稳定了!” “镇定剂,启动人体系统代理术式,保证他的体征稳定。” “明白。” …… 新广剧院,苏湘离在舞台上跳跃,姿态美得让人目不转睛,评委们看得不自觉露出笑容。 “不亏是国艺附中出来的,这个学生真的很厉害啊,都有专业级水准了,你看那个脚背,很漂亮。” “哪里都好,就是脸上表情太僵硬了,神态不到位。” “小孩嘛,总是要紧张的。” 他们凑在一起轻笑。 经过改编的剧情一点点推进,吉赛尔找到女巫,请求她施法让自己梦想成真,女巫便开始围着她旋转,像一顶雨中飞起来的伞一样,一边绕圈,一边自旋,而吉赛尔被她的法力所引导,也跟着旋转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难度极大的演出所吸引。台下,苏泉亭伸长脖子,几乎要站起来了。 女巫停止了旋转,而吉赛尔却依旧在打旋,从一开始的tour lent,大圈接小圈,越来越快,舞台背景里,真正在施法的护林人也开始狂舞。 苏湘离还在旋转,还在旋转,不止是旋转,间或她还跳起来,entre chat,双足在半空快速交叉,落地又旋转,双手展开再收拢,像是伞骨撑开再收回,脚下像陀螺一样,只看到她的足部都出现幻影了。难得的是,苏湘离的身体很稳,上身挺直,位置的移动也控制在一个小范围里,继续,跳起,交叉,落地旋转,一系列动作,随着她速度的增加,难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评委们忍不住惊叹,观众们纷纷站起来鼓掌。 一个高中的小女孩,居然有这样的实力! 所有人在看着这极度精彩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样的动作,生怕她一个吃不消,突然就失误。 没有,苏湘离很稳定地完成了自己的动作,停下来,吉赛尔在法力的作用下,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 这时候公爵上场,二人来了一段短促的双人舞,演出结束。 欢呼声潮水般响起。 国艺附中的同学们聚成一排,鞠躬谢礼。 苏湘离望着观众席,那里有一个位置空缺着。不过,她的父母也在,他们激烈鼓掌着,满是骄傲的神色。 在这样充满荣耀的时刻。 她的心跳怦怦不停。 太阳穴的血管涨缩着发痛,心脏就像流入了一块冰一样冷。 苏湘离,遽然昏倒在地。 …… 鹿正康癫狂地挥舞着,他眼前出现无数不可理喻的景象,蓝灰色的风吹过一间空阔的黑暗剧院,舞台是隐约倒伏着无数观众的尸骸,血泊顶上有白色的天鹅洄游,随即是红色的枯藤从虚空中蔓延出来,眼前又回到无言深渊的颅腔内,在无数神经节深处,苏湘离的哭声隐约传来。 “不哭。”鹿正康低声呢喃。 他朝着前方奔跑,实际上,却是在向着那磷光深处游去。 无言深渊在振颤中倒地,浑身痉挛般抽搐着,顽强的生命力还支撑着它不死,但也几近弥留了。 它并不畏惧死亡,身为无数个重叠的时空里的邪灵,它的死只是这个时间线里的,而哪怕它死亡,也会化作一颗闪耀珍珠,只带时机成熟便能孵化。 鹿正康却只有一条命。 看谁先死吧! 只要杀了他,岛就会来收割光之灵魂的。 。 第六百五十七章 逆转生死 鹿正康潜游着,在海怪的神经网络里,他听到隐约的哭声,那毫无疑问是苏湘离的哭泣。 被磷光侵蚀的神智不足以支撑他对现状有详细的判断,他只是遵循着一些简单的本能而活动,找到苏湘离,分担她的痛苦。 然而,那声音却只是幻觉罢了。 “不哭,不哭,香梨,小香梨,苏苏啊,我来了,你不要哭……” 闪烁的磷光深刻地侵蚀他,很快,鹿正康就感到困倦,他慢慢沉底,肺脏都被那磷光填满,渐渐灌满身。 黑暗越来越浓郁了。 …… 南极基地里,鹿正康的生理活动被注入体内的纳米机器维持着,可他的大脑太过活跃,植入的机械核心更是进入超频,温度急速上升,无言深渊释放的磷光把太多冗余的垃圾信息塞进了鹿正康的思维里,几乎要把他的脑子煮熟了。 医护人员竭尽一切努力,但仍旧无法阻止情况向着最坏的方向滑落。 “这怎么回事,才接入两小时而已,应该还在向潜意识深层下沉的阶段,怎么就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症状了?”主任医师眉头皱得紧紧的。 基地负责人站在一旁,大声喊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鹿少校的生命安是必须,一定要保证的!去问问红城那边有没有接收到少校抵达第五层的消息。” “报告司令!红城没有找到鹿少校的踪迹,他很可能是在第四层遇到危险了。” “第四层是过渡区,怎么可能出问题?是机械脑出现不适配还是什么?”负责人焦急得搓手。 “应该不是这个问题,就是在游戏里出现意外了。”医师断言道。 “那你也给我想办法,他的脑子再不管就烫熟了!” “那就给他脑子降温。” 数百号人围着一台维生舱忙碌不休,然而,在一声急促的蜂鸣后,鹿正康的脑部活动,停止了。 基地内陷入死寂。 “这是……失败了?” “没救了,鹿少校,失败,准备找苏少校吧。” “报告,突发情况,苏少校在芭蕾比赛后突然昏迷,现在已经送往医院了。” 气氛一时间更冷清起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负责人冷脸看看周围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摘下军帽,呵斥道“怎么?都耷拉个脸,像什么样子!一位同志倒下,后面的人就跟着接上就是了,中国几十亿同胞,一个不行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我们中华民族,是不会被打倒的!给我准备手术,我也来会会那个什么狗屁ra9!” …… 苏湘离在昏厥的睡梦里清醒,入眼是南极的风雪,抬头看,永夜阴沉晦暗,天边有稀淡的光,太阳不会在这里升起,无数直升机呼啸着从她背后的天空飞来,苏湘离朝前奔跑,跟着直升机的方向。她像没有重量的魂一样,轻柔的随着酷烈的风而遨游,一转眼就来到了w3计算机组相连。 苏湘离渺小地,透明的,仿佛是一粒雪沙一样的魂灵,遥遥望着那黑色的崇山,那是人类文明的终极造物之一,山永远是山。 不言不语的山,像是大地与天的脐带,虽然沉默,可已然道尽了千言万语。 天地何殊淼,万籁俱同音。 苏湘离的记忆闪回着,她想起自己与少年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在一片液态玻璃一样的海上,远处有方锥似的山的剪影。 小鹿说会帮她渡过任何困难。 “你不是潜在人格嘛,怎么帮我?” “想我的时候叫我就行。” “鹿正康?” “不,鹿正康是我,但我不是鹿正康,我只是他的一部分,对你来说,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一个身体的操作系统。”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机器人?” “你需要一个击破精神与物质界限的触发语,我告诉你一次,千万记住了。以后在这具身体里,遇到难题就默念——鹿缘菩萨!” 苏湘离的灵魂震颤着,南极永夜的天穹上,睁开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大地。 逆转时空,起死回生,任何的困难,都不能阻止神…… 南无,鹿缘菩萨! 。 第六百五十八章 岛上的卡姆斯基 南极虚拟战略基地,负责人躺在担架床上,正在接受麻醉,这时候,外面传来惊喜的叫声,一浪接一浪的,看样子是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发生了一般,负责人感到麻醉剂的冷流窜入自己的脊髓,神经阻断带来一连串闪电似的刺痛,但他的意识暂时还清醒。 “去问问,外面怎么了!” “报告首长,鹿少校的体征回来了,他没死!” “什么!好,好极……好……”负责人瞪眼,然后,慢吞吞躺了会去,嘴里无意识地咕哝道“我,带,带我,解药,我出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半小时后,负责人体内麻醉剂已经被拮抗剂清除,他捂着脑袋,披着手术服就感到主控室,一群人围着鹿正康的维生舱,啧啧赞叹。 “这命真大啊,大脑活动停止将近半小时了,居然还能活过来。” “鹿少校是会创造奇迹的人,这样的斗士,不会在完成任务前轻易倒下的。” 负责人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问问红城,鹿少校到没到第五层。” “到了,红城已经感知到他。” “那好,那就好啊。” 众人凝视着维生舱里的男孩,祝你一切顺利。 一个无形无质的幽灵从鹿正康的躯体里飞出,飘然远去,最后再回头一眼,眸子里温柔如水,好运,我的爱人。 …… 闷闷的海浪声在耳道里回响,像是缓缓摩擦鼙鼓发出的低鸣,很舒缓,只是夹杂着让人不安的节拍,听得多了,反倒感觉是有人在海浪里说话,细碎的呢喃,埋葬了那么多生命与故事的海,一定会有一些未竟的言语遗留的,在海里听到低语,或者在海螺壳里听到低语,那都是亡者的思念。 鹿正康的知觉一点点回来,他感觉自己是贴在沙砾上,脸颊被压得闷痛。 他慢慢站起来,握拳,神躯的那种活力,消失了,原本很亢奋的活跃感,现在只剩下干枯,生涩,还有一点酸痛。 躯壳,变成了盐的聚合。他进入无名之岛了,又被加上了一层束缚,这是第几层了?现实与虚幻的一层,时空的一层,邪灵的一层,海的一层,还有躯壳的一层,五层了。要挣脱这些回到彼岸,该需要多少的诺斯? 鹿正康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噩梦,现在醒来,却连梦中的景象都不太记得。 打量周围,一片灰暗的海滩,寒气深深,海浪是一种类似毛玻璃的色泽,翻滚着,海平线并不清楚,蒙着深厚的,灰白色的雾气,与天色交融在一块儿,海天一线在这里被模糊,只有一种,天空倾斜入海的错觉。 海岸线支离破碎,前方有一处上升的山坡,通向岛的深处,鹿正康搜寻了身上的物品,他的手上依旧死死攥着那柄棱锤,只是表面已经坑坑洼洼,像是一块煮得过久酥软的牛骨。 除此以外,他还从教宗袍的褡裢里摸出一颗拳头大的明黄色闪耀珍珠,这是无言深渊的卵,看来最终还是杀了那个怪物。 鹿正康能感到身上背负着的盐,他现在就像是一颗被青苔覆盖的石头,核心处是人类的光明灵魂,这灵魂包裹着一层坚实的活盐,那是他的躯壳,而躯壳外又包裹着一层死盐,那是被他杀死的,无言深渊的躯壳。 盐裔就是这样的人,由盐而生,而他这样的玩家又有不同,是从光堕落为盐,或许是盐裔中特殊的类群。总之,他能收集岛上这些生物的盐,盐裔的,或者是怪物的,他将盐收拢,然后向信仰奉献,让死盐深入自己的躯壳,增长他的力量。 鹿正康现在是愈发确定自己身在《盐和避难所》的世界了。 他小跑着,顺着淡黄色的砂石山坡往岛的深处前进,一路上,空气死寂,且有淡雾阻隔视线,鹿正康抵达山坡中段,这里高过海岸的悬崖了,视野开阔起来,一旁的山崖上站着一个佝偻的,拄拐的人影,在游戏里,他是一个引导者,会给予玩家对应信仰供奉的神像,鹿正康朝那儿走去,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白发白须,像个肯德基老爷爷,是仿生人之父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 “又一个被带来岛上的愚人,”卡耐基冷笑着,倒不是对鹿正康的嘲弄,只是他笑得丝毫没有欢乐的情绪,反倒是看着第无数次上映的默剧时,熟稔剧情的冷笑,“这个岛欢迎任何人的到来,但想要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鹿正康问“你是仿生人之父?” “我可以是,但又不是,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留在这里的影子,就像是投影仪播放的画面。说实在的,我可怜你们,年轻人,说说看,你有信仰吗?没有信仰的话,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可以有。”鹿正康这样回复。 “那就好,请问你,信仰原初吗?”他从身上的灰色陈旧羊毛大氅内侧摸出一把克莱因瓶。 鹿正康皱眉,他没听说过什么原初,这个东西没在《盐和避难所》里出现过,应该是《三次世界》里的神,“还有别的选择吗?” “把信仰当成可以讨价还价的商品,真是无礼的残酷之人。”卡姆斯基不动声色地把克莱因瓶收回。 他一个大科学家说着这种话,让鹿正康听着就颇为别扭。 “那么,你信仰至圣吗?”卡姆斯基又从怀里慢慢摸出一块黑红色的细长抽象人形雕塑。 鹿正康皱眉,“这又是什么?” 仿生人之父很生气,但又很敬业,气愤地把至圣的神像收回去,嘴里咕哝着“至圣是世界上现存唯一的真神,曾经与原初一起掌控时空双树,现在依旧被岛外无数宇宙废墟里的生灵所信仰,是很普遍的,你不信就算了。” “还有什么神?”鹿正康现在开始好奇卡姆斯基的大氅了,他就像个偷摸卖盗版光盘的,就怕他一掀衣襟,露出满兜的神像,然后喊一句,“朋友要盘不要?” 卡姆斯基没有那么没品位,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包袱皮,铺在地上,然后把怀里神像一个个取出来,一会儿就摆了六七十个,满满当当,倒不像是卖盘的了,像是小摊小贩卖菜的。 “来,你自己挑。” 。 第六百五十九章 挑信仰的小教宗 鹿正康从没想到自己在某一天,能对各种神像说出一句真是琳琅满目。 他不是没听过混搭宗教笑话,什么少林寺驻武当山圣玛利亚教堂王大喇嘛之类的,不过他亲身体验其实并没有感觉多好笑,只是觉得很诡异。 真的很诡异。 在《盐和避难所》的游戏里,开局就三个信仰选一个,虽然游戏里总共有七个信仰,不过那个引导人就只给玩家三个选项,分别是光之女神、三圣教还有钢铁意志,也代表着多神教,一神教和无神论这三种信仰。 其实,鹿正康并不为眼前所展示的,繁多的信仰数目而感到奇怪,因为信仰这东西,从历史时间轴和文明演进的方向来看,也是分几个阶段,而这些阶段又有多样的神。 《盐和避难所》里的七大信仰,其实也是很有代表性的。 首先,人类早期的信仰自然是泛灵论,在游戏里是岩石之根教,现实里又有萨满教等,信仰自然现象,将神秘赋予它们,获得启示和庇护等等,这都是早期人类文明力量微弱的体现,当时人和其余动物一样,在自然中求存,还没有开始对自然的改造。 接着,随着文明进化,就演变出多神教,而在这个过程里,又有一种新的信仰诞生了,称为酒神信仰,在游戏里就是黄金教,信仰酒神与幻神,或称为愚者与先知,该教派之人坚称终会腐朽,而黄金永恒。黄金教同岩石之根的渊源很深,可以说就是岩石之根演变出来的。而这个信仰的原型是色雷斯人信仰的酒神狄奥尼索斯,后来也被纳入希腊神话里。 多神教的出现算是泛灵论发展的一个终点,自然的神职被分配好,神系组建,人与神的关系很紧密,从希腊神话老色胚宙斯身上就能看出来了,这也是人与自然互相深度纠缠的一个结果,也就是文明的注脚。在游戏里,自然是光之女神,以她为首的十二旧神,联合整个自然神系,组成万神殿。 光之女神黛瓦拉算是《盐和避难所》里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是光之女神嘛,一听就很救赎,很彼岸,很可能就是囚牢之主嫉恨的对象,不过在游戏背景里,黛瓦拉的信仰已经销声匿迹,被象征一神教的三圣教给取代。 一神教的出现应该算得上文明演进的一块丰碑了,这代表人类智慧的上升,也代表实力的提高,原本泛灵论是在林子里打猎,还得求山神保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家脑子里对世界的看法都很空泛。而多神教时期是在地里刨食,农业发展起来了,肚子里饱了就会有闲心思考人生,思考宇宙,包括酒神信仰,酒是粮食做的,有余粮才酿酒呢,也代表了生活开始富足。 随着人肚子越来越饱,闲来没事打打仗,造造奇观,这时候人的精神就相对空乏,于是就对更深层的形而上学,生死观等等哲学话题开始进一步的研究。在理性思潮萌芽前,人类思考世界的方法论就是宗教神学,所以一神教的出现,就代表了文明的一次飞跃,在这里,特指儒家文化圈外的西方世界,以欧罗巴、埃及等为主。 游戏里,取代万神殿的是三圣,即国王、骑士、法官的三位一体,国王运使权力,骑士惩罚外敌,法官治理国家。《万神录》记载“新神们,也称三圣灵,是王朝与王权的产物。黛瓦拉承认了两位来自阿斯卡利亚的王族,并给予他们神格王与骑士,是阿斯卡利亚人们神圣的化身。” 在三圣教的说法里,黛瓦拉变成了法官,位格与国王、骑士一致,但实际上这就是他们自己往脸上贴金,他们的传教也是靠暴力的征服而不是温和的归化,国王和骑士也只是凡人而已,他们接受的信仰无法给他们带来什么助益。当三圣以不知何种方式流落在无名之岛上,被囚禁在众神墓地里,神躯腐朽化作怪物,而那些信仰就被牢狱之主所攫取。 三圣就是骗局,是牢狱之主无名神的马甲。 这其实很能说明一些东西,鹿正康心里猜想ra9是无名神的话,那么卡姆斯基所提供的这些信仰里绝对是有ra9的马甲,譬如那个什么至圣,感觉就很可疑。 从一神教发展到无神论自然又是一次跨越, 无神论又分很多种,似儒家文化宗法制的,其实一开始就是无神论,还有一位宣告上帝已死的男人尼采。 他认为基督教鼓吹的同情、慈悲和禁欲,都是“反对生命的罪行”,他空前推崇人的力量,尤其意志的力量,对斯巴达式的纪律有着狂热的信仰。 《盐》里的无神论者就是山中铁匠,他们信仰钢铁意志,人定胜天,还很排斥魔法,宣布人格胜于神格,并且值得被信仰崇拜。铁教有自己的信仰体系,自己的学校,牧师,典籍和圣歌。所有都是赞美人之意志。很明显,他们就是按照尼采的主张来的。 鹿正康和苏湘离所在的飞面教也是无神论,讽刺宗教的神秘主义。 除了这些信仰外,还有一类比较奇特的信仰,那就是克苏鲁神话。这种信仰主张无限之限,人永远无法理解神。 数字0到1之间有无数个小数,数字0到2之间也有无数个小数,但0到2的“无限”,是比0到1的“无限”来得大的,这就是是克苏鲁神话的核心,神是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不可名状,不可接近,这种想法其实在一神教时候就有,上帝的真容也是无法直视的,乃至天使也是不可直视,其实就是神秘主义,只不过克苏鲁神话的神秘主义很高端,很奇妙,魔性又让人忍不住好奇,这就是其独有的魅力。 卡姆斯基的神像摊子里就有类似克苏鲁神话的一些信仰,鹿正康没打算选他们。 他在摊子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飞面教的神像,美滋滋的一坨面条,他一把捞在手里,“我就选这个了。” 卡姆斯基把包袱皮收好,藏进自己的四次元大氅里,“这坨面条是一个外来人带进来的,信仰祂的人估计早就在大灭绝里消失殆尽了吧,这个岛上倒是有几个信仰祂,说不定能给你带来一些帮助,你去前面的庇护所把神像供奉上吧,外来人,祝你好运,期待你发现真相的一天。” 鹿正康把自家飞面神收进褡裢里,挥挥手告别肯德基老爷一样的卡姆斯基,他顺着低缓的山坡继续前进,过一会儿回头看,雾气弥漫的深处,已经没有了卡姆斯基的身影。 。 第六百六十章 海岸避难所 () 鹿正康尽随着山坡走,前方雾气里有淡淡火光亮起,他快走两步,就看到了山坡上一座残破的篝火,这就是普通篝火而已,不是《黑暗之魂》里的存档点,火堆旁还有两具穿着腐烂衣裳的活尸,一个手里拿着长剑,一个手里提着巨斧,这倒是尚算隆重的欢迎仪式。 既然已经见到了敌人,鹿正康就小跑上前去,那个腐烂剑客举起手里锈斑斑的铁片断剑就来刺击,虽然身躯已经是被海水泡得发胀发白,肚肠都漏在外面,可出招的姿态倒是有些千锤百炼的意思,鹿正康稍加躲避,一锤磕在其脖颈上,顿时将其头颅都给击飞出去。 那提着斧头的行尸也趿拉着折断的脚踝碎步赶来,礼节性的给了鹿正康一斧子,可惜没劈到,反被鹿教宗一脚蹬在下巴上,好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死去的尸体,连衣物带兵器,都在一股子虚空吹来的阴风里散作黑色血屑,融入大地,还有两道灰白色的死盐随风附着上鹿正康的躯体,消殁不见,地上还留下十几枚金币算是遗物。 鹿正康弯腰把金币收好,依旧是收在褡裢上,当初他制作这套教宗服的时候就做了很多口袋,缝在衣服内摆,褡裢更是挂了四串,每串都有八个口袋。 要不然他看到卡姆斯基的大氅会很亲切呢,他自己就很喜欢随身带点小零碎。 鹿正康越过篝火继续前进,前面又有一处篝火,围着三个行尸,火堆旁还有一个木质的宝箱。这般行动缓慢的低级怪物鹿正康打他们都不需要第二招,觑准了头颅脖颈,来一下子就行。 弄死那三个行尸,鹿正康打开木箱,里面却是有一把钥匙。 他心里想,这应当是开庇护所的大门钥匙了。收好钥匙,继续前进,又杀了十来个行尸,走出去四百多米后,前方半山平台上果然矗立着一座石质的平顶小屋,正是游戏里位于海岸的第一个庇护所。 鹿正康快步来到庇护所前,这岛的建筑基本上是不能破坏的,被赋予了特殊的属性,假如鹿正康的系统还在,或许可以用炼金术将这种特性提取出来,但现在,他既然不能破坏建筑,就只能顺其自然,包括庇护所的大门,就只是薄木门而已,他也不能直接打破,必须使用要思才能开启。 进入漆黑的海岸庇护所,鹿正康将飞天面条神的圣像供奉在神龛内,一刹那,辉煌的金光洒满整个室内,神龛周围,一坨坨酱汁饱满的面条卷虚影长着烤鸡翅膀四处飞舞,空气都变得香喷喷的。 鹿正康凝视着面条神的神像,到现在为之,他已经基本确定这个岛就是按照《盐和避难所》来设计的,这个游戏自一开始就不算有名,到来世纪末,更是迷失在海一样的游戏市场里,比沉底还沉底,也就是鹿正康这种上世纪出生的老东西还能晓得这游戏是什么情况了。 这座岛上,有四种人,敌人,朋友,陌生人,外来者。 敌人是那些面目可憎的怪物、陷阱乃至神明,这些都代表了阻挠真我解脱的邪灵。 朋友是庇护所里应召而来的铁匠、炼金术士、法师、牧师、领袖、商人、导游、佣兵,以及在岛上泛舟载客的船夫。 陌生人是在岛上徘徊的同类,他们也被困在这里,在一次次的绝望,看清真相后,有些选择自杀,有些则不知所踪。 外来者,在诺斯替的教义中,是“异乡人”,乌特拉(uthra),又称“超越世界者”(thetransndane),为了“启示”的目的从世界之外的彼岸来到世界中的,向流落、囚困于世界上的人们发出“召唤”,唤起他们对彼岸的记忆,为他们重新建立起与光之故乡的联系。 《曼达派的秘藏》记载,“一个召唤传来,启迪了所有的召唤。他们(乌特拉们)将发出生命的召唤,照亮这必朽的屋子……他们带来了活水,把它倾倒在浊水之中;他们带来了耀眼的光明,让它和入了熏风。他们带来了活火,把它弃于吞噬之火。他们带来了灵魂,纯洁的玛娜(na),把它推入无用的**之中。” 对鹿正康来说,他要找到的正是这个外来者,因为在这座岛上扮演乌特拉的正是红城,找到祂,就相当于找到组织。 在游戏里,外来者是一位烛裔少女,由光而生,甚至可以猜想为黛瓦拉的化身,她可以净化玩家的堕落,赎他们的罪,这堕落与罪,来自背叛,背教,饮用堕落之血而来。 在游戏的七个教派里,除了先前代表泛灵、酒神、多神、一神和无神的五种,还有两个是法师的教会,一者是信仰自然的天火教,一者是信仰血神的背叛教。 天火教是法师们的正统教派,这个教派其实在历史发源上是介于一神教与无神论中间的,在科学方法论完善兴起前,人们对自然科学的研究也寄托在神学和神秘主义中,如艾萨克·牛顿爵士,他常被当做一个“反面教材”。 牛顿爵士最被人诟病的就是他在晚年时期一心钻研神学。因此很多人就觉得他不上进了,堕落成教会的走狗了,其实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在人家那个年代的欧罗巴大陆找不到半个真正的无神论者,上帝的存在是一切认知的基础。当时的自然科学就是寄身于神学下的一个博物学分支。 牛顿爵士一开始就是在研究神学,但这样也并不准确,他同当时很多杰出科学家一样,属于在教会眼中比较异端的炼金术士,他所在的英国皇家学会就是一个炼金术士云集的学院组织,而他本人是第十二任会长。 当时的炼金术是正经科学,许多炼金术士都在追求终极产物:哲人石,或称贤者之石、魔法石,牛顿爵士也不例外,他甚至还翻译了当时欧洲神秘主义的源头:《翠玉录》,将拉丁语版本翻译成了英文版。而他提出的牛顿第三定律与万有引力定律其实也是解释了《翠玉录》中“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太一的奇迹。”,打破当时基督教认为天上世界亘古不变,运动不息,地上世界瞬息万变,终有结局的教条。 因此,牛顿爵士的过错不在于他对神秘主义的驯服,而在他生错了年代,始终没能突破时代束缚,将科学发展下去,而是一心扑在炼金术里,在碌碌无为中渡过晚年。 第六百六十一章 神死了 () 牛顿爵士以近乎唯物方法论的方式解读了自然世界的运行规则,而这些规则又都体现着神的存在。神自身是无限而永恒的,因此由神发散出无限的空间与无限的时间。 神造就了我们所在的时空,世界及世界的规则由神创造,其本身即是神性的体现。这即是著名的“第一推动”。 世界上所有的神祗,本质上都是同一位神。在创世之后,神不再介入世界的发展,也不给予人的直接的启示。这种思想便催生了自然神论,这是一个17到18世纪的英国和18世纪的法国出现的哲学观点,主要是回应牛顿经典力学对传统神学世界观的冲击。 自然神论者宗教观为把上帝解释为非人格的始因的宗教哲学理论,又称理性神论,摒弃了人格化的神,而将其视作哲学意义上的“第一因”。 《盐》中的天火教的教义正是摈弃神,而专注崇拜天与火之力,利用神的力量唯一的方法,是研究其创造的世界的规则,听起来就已经很有科学方法论那味儿了。 鹿正康在遇到卡姆斯基之前,其实心里也在思考自己究竟该选择何种信仰的,最好是无神论,如果不成的话,像天火教这样的自然神论也可以。 信仰是很重要的,在无名之岛上,遍布着死亡、恐怖,面目可憎的他者会对流落在此地的盐裔发起攻击,真正能拯救鹿正康的,就是信仰,这信仰是诺斯,是他脱离牢笼的唯一出路,而鹿正康想要击败牢狱之主,也必然是要借助信仰的力量。 但信仰这种东西,不是商品买卖,他向神贡献盐,假如心不诚的话,神也是不会回应他的,而这神正是他灵魂里纯净的光。自己骗自己是最难的,鹿正康就做不到,所以他只会选择一个自己认可的信仰。 背叛教就属于不被鹿正康待见的教派。这个在《盐》里的邪教,信奉的是十二旧神之一,黛瓦拉的兄弟和敌人——放血之神亚兹里达克。这个神在现实里的原型是古蛇撒旦,象征背叛。其教徒行事的目的,就是满足施虐与被虐的恶欲。 在《盐》中,最开始的海难就是一场背叛教设计的骗局,假意护送所谓的公主,实则是要把船上的人献祭,直接或间接导致了玩家被困无名之岛。 鹿正康很不喜欢这个教派,因为加入背叛教就必须亵渎一个被神庇佑的避难所,将亵渎书页擦拭在圣像上,这就是背叛。 亵渎避难所后,玩家会被避难说里的居民攻击,杀死他们后,神罚使者将会降临,骑士、步兵、法师,大致是这三类,杀死他们后就完成了屠杀,玩家将获得一份扭曲之心,而若是在屠杀中被杀,则获得血腥宣告,也就是加入背叛教的投名状。 鹿正康不喜欢背叛教是因为这个教派让他感觉自己同那些游离在岛上的怪物没有区别,一次次屠杀避难所,用扭曲之心向背叛教的领袖获取邪恶的奖品,这个过程让他很烦躁。不过假使他要走法师路线的话,通常还是会去背叛教一趟的,因为他们传授的奥术实在太香了,而且还能捡到一份升级武器用的顶级材料…… 玩游戏的时候加入背叛教就是权宜之计,他每次学完奥术,捡完物品转头就叛教,顺便找外来者赎罪一下,这样又是一名堂堂正正的清白君子,真可谓非常之渣男了。 鹿正康现在挑了飞面教就不打算叛教了,不过他还是比较好奇岛上的其他教派的,卡姆斯基的神像摊子里或许类似背叛教的选项,当时他没仔细看,不过也用一种特殊的感官观察过那些神像的气息,确乎是有邪教存在。 说不定在岛上找到背叛教一类的教会还能再白嫖点什么好东西…… 鹿正康心里的想法慢慢平息下来,到现在为止,他的计划就是推进地图,然后找到红城,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推图,然后把ra9干死,完事大吉。 现在,当务之急,他该向面条神祈祷了。 慢慢单膝跪地,闭上眼睛,用超越了基础感官的视觉去观察神像,鹿正康看到虚空中飞行着一坨面条,这就是面条神的本体。鹿正康的确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戏谑的产物。 当一个被假定不存在的神,真的出现,那种感觉,比见鬼还要诡谲的。 鹿正康是一粒星尘,仰望着面条神舒展着祂柔软筋道的触须,没有光照在祂身上,而祂的色彩自然释放着光,那两颗肉丸滴溜溜的,鹿正康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身在虚拟幻境里,可这个游戏做到了太多不可思议,反直觉的东西,譬如这种精神的感官,譬如眼前所见的面条神。 鹿正康不知道如何去应对现在的情况,他虽说是教宗,可那是自封,而假使面条神真的如教义所言,祂也根本不在乎这个教宗,更不会去回应他的祈祷。 鹿正康向外是求不到帮助的。 面条神划动着触须,凝视着鹿正康,随即,它浑身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在剧烈的扭动中,祂爆炸了,一大堆番茄肉酱从祂的神骸里涌出,飞天面条怪物缓缓消失在深空,而鹿正康的感官也随之消退。 庇护所里的光暗淡下来,面条神的神像化作了一块灰白的石头。 鹿正康愣怔地看着那失去光彩的神像。 等等,我面条神呢?! 刚才还好好地甩着酱汁呢,咋一转眼就爆炸了?! 懵逼的鹿教宗低头看看自己的教宗袍,这算什么?顶头上司都没了,他这个教宗可就太尴尬了吧? 说句难听的,鹿正康其实不在乎这个飞面神死不死,问题是没有信仰他没法升级啊! 这也太难受了,总不能挑战一级通关吧?虽然在游戏里也确实这么干过,可游戏里是能复活的,在这里就真不一定,而且没有圣像也不能召唤朋友帮忙,武器、法术、辅助品等等都只能靠打怪来。 想到这里,鹿正康头皮发麻,急忙抄起失效的神像出门向着海岸跑,心想着找卡姆斯基换一个,可等他跑到岸边,卡姆斯基自然是不在的。 他望着大海愣了一会儿,叹一口气,把损坏的圣像收进褡裢里,转头向着岛屿深处,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棱锤,大步前行。 第六百六十二章 武将哥 () 鹿正康穿过海岸庇护所,继续爬坡,半路上,遇到许多腐烂行尸,《盐》里这些初级怪物都是一些溺死的农夫、水手、士兵之类的,没什么威胁,不过鹿正康遇到的行尸就比较五花八门一些,刚开始还是很废物的,高度腐烂的尸骸,没等他爬上山顶的平原,就遇到了一些尸体完好的怪物。 这些人穿着侠客的服装,鹿正康当时就一愣,心想着这些不会是什么习武之人的尸骸吧? 果不其然,这群行尸往往是六七个成群,动作像风一样,对鹿正康的命中几率比无言深渊高多了,而且他们的战斗本能还遗留着,进退颇有章法,这就很难办了。 鹿正康望着远处平原上高耸的城池,那里不出所料是有boss的,《盐》里面过了海岸就只有一座小城堡,结果到这里变成一座巨大的中式古代城市了可还行。 这座城市的围墙由拼合的石板组成,已经是支离破碎,碎裂的石块都飘在半空,缓缓移动着。鹿正康往最高处的破碎箭楼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应当是有三百米高,整座城市规格都有些夸张了,大门紧闭,各种防御设施都很齐,倒是很有临战堡垒的气质,透过破碎城墙,还能看到一些高耸的亭台楼阁,形制也很夸张,没有低于百米的,数十层,应该是有雕梁画栋,鹿正康透过淡淡的雾气也辨不分明,不过还是可以看出这些建筑都已经凋落了鲜亮的色彩,蒙着厚厚的尘埃,各处都有一些蔫蔫的古老植被覆盖。 这里的建筑和这里的环境一样,缺乏鲜亮的色彩和活力的气息,半死不活,还透着恶意,就像一条濒死的蛇。 不是良善之地啊。 那城门前还有一片乌压压的林子一样的事物,有许多兀鹫在上空盘旋,远远传来兀鹫粪便的浓烈臭味,鹿正康提着锤子向前走,两边都是开阔地,只有低矮的浅草,黝黑的碎石散落在斑秃一般的枯黄草地里,鹿正康慢慢往前移动,然后就看到前方四米远的一片潮湿泥地里慢慢爬出一个身着明光铠,头戴貔貅吞金兜鍪,手持一把剑形枪头的壮汉。 鹿正康现在的躯体高二米四,眼前这个怪物高起码四米三,鹿正康愣了一下,这算精英怪吗?他举起大拇指再次比划了一下,确实是有四米多,属实雄壮啊。 “又是一个外来者。” “你居然会说话。”鹿正康挥动单手锤,“既然如此,报上名来。” “又是一个外来者。”对方复读了一句,随即,大步攻来。 对武将打扮的活尸,鹿正康简单称其为武将哥,对方一看就是高手,行动速度极快,力道也很强,一枪头戳出来风声呜呜然,鹿正康侧身躲避,对方武器带出来的风把他的教宗袍吹得哗哗作响。 是个劲敌呢。 武将哥左鞭腿,鹿正康抬手格挡,却被一脚踢飞,半空中,武将哥一枪头抛过来,眼看要把他刺个对穿,鹿正康挥着单手锤格挡,却还是没能把这标枪的力道卸开,直接扎在了他右边肩头,连带将他像个中箭的葫芦瓢一样穿在地上。 盐裔的身躯没有太多敏锐的痛觉,鹿正康将枪头拔出来,肩头的创洞马上就弥合,这般恢复速度或许是盐裔的天赋,可是却也导致了他的虚弱。 武将哥气势汹汹地追来,鹿正康平视时只能看到他那副锈迹斑斑的镀铜兽头腰带,现在对方发起冲锋,那就像是一颗两人合抱的巨木横飞过来一样,他知晓自己力量不济,急忙侧身翻滚。 对于无法升级就会遇到被敌人属性碾压的情况,鹿正康心里早有预料,不过这才半小时不到就遇上了,他不免是有些悲观的。 武将哥弯着腰一拳向鹿正康殴来,鹿教宗甩手一锤打在他拳面上,听得一声闷响,应当也是打断了两根掌骨。 有得打。 鹿正康也是暗里松一口气,毕竟是死尸,泡在泥塘里都这么久了,拳风里都带着一股子霉馊味,想必内里也是皮酥骨烂了。 “又是,一个外来者!”武将哥每打一拳就吼一句,他把自己所有狂暴的愤怒都挥泄在进攻里。 鹿正康左躲右闪,只是抽冷子将锤打在对方手臂上,仔细观察敌手攻势的套路,自己脚下步伐也相应地精简起来。 “外来者!你不是救赎!你不是救赎!救赎没有来!救赎没有来!” 鹿正康忍了他很久,差不多四分钟,他整整观察了四分钟,打出了三十锤,下一拳,他没有再躲,只是站直了,任由武将哥打在他胸膛上。 咔擦一声。 武将哥的手掌在鹿正康胸口撞碎成一滩血沫。 鹿正康本已经倒退回了山坡,现在他前进,一锤殴在武将哥的咽喉上,把对方说不完的骚话打进肚子里,咧着嘴,头盔下一双灰浊的铜铃大眼里密布黑色的血丝,鹿正康俯身躲开对方横摆的一拳,又是两锤,击碎膝盖。武将哥跪在地上,猛地头槌,被鹿正康闪过。 揪起他头盔上的红缨,机械鹿倒持手锤,一把捅入武将哥的口中,松手,抱住对方硕大的头颅,狠狠一拧,棱锤挤压咽喉,就像毛巾裹铁球一样,一阵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后,只见武将哥后颈骨都凸出来了。 一阵阴风把这个没由来的怪物吹成细碎的盐,武将哥消逝,原地留下一大堆金币,还有一顶合身的头盔,崭崭新的。 鹿正康收了一兜子金币,再戴上头盔,捡起自己的棱锤,剩下那些金币装不下,也就算了吧。 他背负着的死盐愈发多了些,但没有信仰,他就无法将其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无非是初始等级通关罢,鹿正康心里回忆着方才杀死武将哥时,那种让他感到颤栗的快乐。 剥夺生命,赐亡者安息,既然你说救赎没有来,那就让我背负着你的盐,一路离开这个囚牢。 鹿正康慢慢走到山顶的城池脚下,先前他在这里看到一片乌压压的林子一样的地方,现在靠近后,才发现,这里不是树林,是一片吊着死人的绞架,粗看就有数千,一张张面孔。 男女老少,外国人,本国人,鹿正康凝视着,这些被困在服务器里的人,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他们都死了,这部分死在第一关。 第六百六十三章 救赎,仙城 () 无名之岛是一个无限时空重叠的地方,别看有数十亿人被困在这里,可鹿正康永远只能孤军奋战,或许等他找到可以跨越时空召唤佣兵的方式后就能与其余盐裔交流,但现在,当他站在这一片死者的亡林前,一种人类文明被肆虐的恐怖感,仿佛天上盘旋的秃鹫一样,对他发出了冷酷的嘲弄。 鹿正康顺着一条通往城门的小道慢慢在绞架林里行进,这些人都背对着城池,面向着大海的方向,尸体多是残破的,也有许多插着箭矢的,他们的衣物,有些是休闲服,现代打扮,有些是盔甲,夜行衣,法袍等等游戏做派,各自诉说着他们扮演的身份,他们的武器就遗留在绞架下,绞架并不高,鹿正康平平环顾时,能看到一排排的,死者的双足,脚尖垂着,有些还没有鞋子,滴着一些黑色的浊血。 鹿正康试图抚摸这些受难者,但只能触碰到幻影,他离近了,绞架就消失在雾中,这些都是虚假的幻影,回头看,来时的路上,那些尸体换了一批,但同样是死者,这里堆积着无数的亡者,幻灯片一样轮换着,他们留在绞架上的魂,是不是也像武将哥一样,曾经嘶嚎着:救赎没有来! 鹿正康听到水滴落在地上,击碎尘埃的声音,他愣愣地低头,风吹来,面颊微凉,他愣怔地抚摸自己的脸庞,湿漉漉的。 由盐构成的躯体也有泪水吗? 鹿正康心中有无穷的愤怒,就像一团热烈的火药一样,在无限空旷无垠的心底里炸开,却连个回响都没有。 人怎么能死得这么卑微? 他听说过人是如何死法的,意外而死,被虐杀而死,病痛而死,衰老而死,仇杀而死,心碎而死,但他现在才明白,人的死法又多了一种,在游戏里,死去,仿佛是一场成真的幻梦一样,在虚假中,消失,连消失本身也显得虚假。 鹿正康在林中半跪下来,默默祷告。 陌生的朋友,祝我能剿灭ra9,人类的文明缔造出灾难,而这灾难也不能将文明击败,假如这世界上再没有了光,我便是你们唯一的救赎。 偌大的绞架只有兀鹫嘲哳声与近地表细微如喘息的气流声,安静地仿佛连衣摆在空中摇曳的响动都模糊了,鹿正康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他根本没有任何想法,连愤怒都消殁在广阔的心灵中,他的体表绽开细微的裂痕,有金黄色的光从中流溢出来,就像破开尘锁的金玉般。 一阵辽阔向天际的大风从男人身上的裂痕里吹拂出来,一开始很细微,经过无数的尸骸,都能汲取到他们肺脏里憋闷的一口郁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战士,平民,流浪者,一无所有之人,都是枉死之人。 风越来越大了,但没有声音,在这风里,绞架一点点破碎,死者的尸骸化作灰烬,随着风,一起通向天穹,盘旋的秃鹫一个个都失了声,在风中被剥夺了作恶的手段,它们的长喙曾不断啄食死者的血肉,现在血肉从长喙里钻出来,把它们的嘴封死。 失语的恶鸟远远飞走,大风吹开了岛上永恒迷雾的一角,死魂灵们顺着天上流泻的一点光,飞入云层后的世界,那里,有一座山的剪影矗立着。待大风止息,云雾依旧合拢。 满身金色裂纹的鹿正康慢慢站起来,他看看周围,绞架的亡者之林消失了,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想必,是他们听到了自己的祷告,也好,该前进了。他捏着锤子朝前方的城市走去,到城门下,破碎的墙头上刻着“仙城”的大篆字,这城的名应当是四个字的,可城墙牌也已经碎裂,大块的残石在半空漂浮,鹿正康终究没能找到其余的字样,也终究不清楚,这里是个什么仙城。 那就叫仙城吧。 在《三次世界》关服后,对游戏里的虚拟生物来说,那就是一次宇宙的大破灭,如今这些留在岛上的建筑,曾经也是辉煌的,如今同这里随处可见的活尸一样,只是个没有死彻底,有没有半点活气的残渣。 残垣断壁,假使这建筑不是残垣断壁,那也一定是积灰三尺的。鹿正康来到城门前,硕大的,高百米的朱漆铜钉铁木城门,鹿正康按上去,一点点推动。 每一步都能听到门轴发出雷霆一样的炸响。 这座城最后一点门面,就像是钟声一样,回荡在这偌大的区域,街道和建筑里,屋梁上的灰抖落下来,还有仙城深处的宫殿,端坐在龙床上的活尸都听到了。 鹿正康推开一道齐肩的门缝,随即向门里挤了挤,双手奋力外推,挣开了一道宽阔的大路来,还不等他朝里细细张望一眼,他就感到前半面身子发麻一样的痛起来,必然是有什么危机袭来,他朝着侧方翻滚,躲在半开的大门后,只听到雨打芭蕉一样的笃笃声响起,无数箭矢就从门缝里穿出来。 这欢迎仪式够档次,鹿正康乐了,等这一波箭雨停下,他又站在门缝里,看着迎面街道上,以及两边楼阁里都一排排着甲的弓弩手,这座城市曾经一定热闹,他刚一露头,又是一波齐射,如此反复二十多次,鹿正康总算明白,这群家伙的箭矢是用不完的。 正门走不了,只好绕远路。 鹿正康贴着墙根朝右边走,一路狂奔,半小时后,抵达拐角,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见到一处排水口,整座城池平直的不像话,连凸出的敌楼都没有,而且哪怕上段的城墙破碎,依旧有平均六十米左右的完好高度,也无个楼梯可供攀爬,他只能拐过弯来,继续看看另一面墙的状态如何。 这一次,他却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断崖,仙城不只是上半部分塌了,整个还被山崖斜着截去了一大半,鹿正康来到崖边,顺着城墙断口安然进入,来到一处悠长的青石巷子。 两边是发黄的青石山墙,墙体上爬着一些焦黑的苔藓,鹿正康猜测自己所来的是城中平民所住的坊区,他打算到主干道去看看。 “那边的汉子,你可能来一趟吗?”有人从隔壁墙头探身出来同鹿正康打招呼,无声无息的,多少让鹿正康都有些惊讶。 回头一看,那墙头说话的是一个右半边脑袋塌陷的腐尸,正咧着枯树皮一样的嘴唇对鹿正康发笑。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不朽仙城,寻仙药 鹿正康站在墙这头,那干尸趴在墙那头,他们中间明明只是一墙之隔,但却仿佛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边界,生死大限,鹿正康都不知道同自己说话的究竟是一个苏生的死者,还是留在这里的,一道过去的幻影。 就像城门前的那一片绞架一样。 “你在这里,见过其他人吗?” “那汉子,你说的,是如我这般的行僵吗?” “不,似我这般的活人。” “我看你也不算活人,只是有些活气而已,汉子,你来不朽仙城,也是来寻仙药吗?” “不,我只是路过。”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在仙城,没有仙根之辈,都是要被捉去做苦力的。” “仙根是什么?” “就是人家道爷过来,你奉上家里最好的饮食,再让女眷陪坐,招待人家快活了,再将家里银钱予他,拿不出百两的整银,就尽把副家当都予他。如此,道爷把一张小牌予你,你就算有仙根了。” “你们挑仙根是做什么?修仙吗?” “这倒是不清楚,王在三年前才出的这个律条。汉子,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想寻个东西。” “我是要一路穿过这座城市,到这个岛的深处走的,不一定能帮你什么忙。” “你要出城?那你必然要走灵脉的,我就是从矿洞里逃出来的,到时候,你顺便找找我儿子的脑袋,他长得很丑,你一定是能见到的。矿洞的入口在宫城罚恶司,不过还是有很多缺口。” “这座城以前也这么破吗?” “不,那是前天的事情。”干尸说完话,慢慢缩回墙后的院子里,鹿正康跳过墙头,却见到刚才还说话的碎头哥就躺在墙根边,看着像是死彻底了。 鹿正康明白,这座城里不会有真正能与他对话的人,这些都是某个充满恶意的设计者故意留在这里的,让人在真实与虚假,生存与死亡中迷失…… 他没有对碎头哥再多说什么,鹿正康说了要做救赎,那就一定要做救赎的。 …… 碎头哥说,灵脉矿洞有许多缺口,鹿正康穿过长长的小巷,沿途也翻进人家的院落看看,大多数都有几个疯癫的死尸,他便将他们杀了,把盐背负在身上。 鹿正康并不知道,自己太阳穴上方的颅骨里顶出了两支短短的犄角,苍白的骨色。 某一处人家的院落里,鹿正康遇到一具穿道袍的活尸,他的下半身缝着一个娇小的女人,二人以一种极秽亵诡谲的姿态扭动着。 “仙根,仙根……”女人奸笑着,背对着鹿正康,慢慢仰头,就这样倒转着看向他,“你有仙根吗?” 她似花似玉一样姣好的面庞在狞恶得抽搐,猛地呕出一大摊碧绿的毒汁,鹿正康抽身后退,这具缝合怪猛地追上来,道人持着双剑,女人就不断呕出毒血,以那双纤细的女人腿为轴,疯狂旋转起来,像是个播撒毒液的剑刃风车。 鹿正康心里感到一阵的难过,这道人必然是来考验所谓仙根的朝廷贼人,女子也不过是被牺牲的玩物,他们不知为何现在纠缠成了扭曲的怪物,可这具丑陋怪物背后的故事比他们的形貌更加让人恶心。 “让我救赎你们,赐你们安宁的死亡。”鹿正康默念着,浑身裂口里迸发出灿烂的金光,汇聚在手上的棱锤里,他自己仿佛看不到这光,只是凭着一股心里强烈的冲动,简单的挥动锤头砸去,遥遥的,道女二人转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踉跄着跌坐在地。 鹿正康冲上前,小跳避开地上毒血,一锤先砸在那道人的脑袋上,将其面骨打得凹陷,随即又一把揪住女人的头颅,一脚踩上道人的胸膛,发力一拔,只听撕拉拉声连绵不断,这具缝合的怪物被他强行扯了开来,道人与女人都在痛苦中奸笑,不是还发出浊秽的喘息,在疯狂中扭曲,在扭曲中死亡。 阴风吹来,带走它们罪恶的形壳,纯净的盐依附在鹿正康身上,让他的犄角愈发长了些。 鹿正康的怒火慢慢消减,他仔细回想方才的战斗,包括那无形的锤击,他是下意识的攻击,现在才明白,这具神躯里还有一些特殊的秘密,不应该说是秘密,而是藏在虚幻深处的东西。 他毕竟是在游戏里,他只是在角色扮演,哪怕背负使命,让自己无比入戏,但真实的人类,在游戏里的也只是有一个虚假的身份。 他终究只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而不是游戏里的飞面教教宗,盐裔,游戏里的力量都只是数据。什么超能力,精神感应之类的,也不过是虚假的幻想,是游戏传给他的神经信号罢了。 他在这里感受到的快乐、悲伤、愤怒,又有多少是他真实的想法? 方才他被那没由来的怒火冲昏头脑,挥出那一锤后,随后便冲上去撕裂了道女,整个过程,他都像是这具皮囊里躲藏着的一个飘飘鬼魂,只是发出指令杀。于是这具躯体便去杀了对手。 这种情况在进入这座城市后就有了,鹿正康有些迷惑,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一双灰白的手,暗沉沉的。再仔细看,却又仿佛看到了皮下蔓延的金光。 鹿正康搓了搓手背,金光又散退了,是幻觉吗? 他抚摸自己身上的其余部位,在头上终于碰到了两支短短的犄角。 鹿正康一愣,什么情况? 他皱着眉,难道是他的身躯也异变了吗?就像这里的怪物一样,这座岛在以他无法察觉的情况下侵蚀扭曲他的形态、思想,鹿正康心里不免有些伤感。陷入深渊之人,终将被深渊扭曲,他在虚幻里为真实而战斗,或许也会迷失在这里。 身为少年的鹿正康,哪怕是再世为人,真的有那种改天换地,为万民做救赎的豪情吗?这些会不会只是这座岛赐予他的一个美好泡影,等到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改变后,就在悲愤的痛苦里堕落……就像英雄黑化的戏码?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 鹿正康拍拍自己的脸庞,永远不要怀疑自己,怀疑是毒药,是对自己的不自信,鹿正康,你既然已经懂得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也是时候爱整个世界了,你的使命正是拯救世界,哪怕是用游戏这样荒诞的方式。 不管这具身躯有多少未尽的力量,不管这座岛以怎样的方式勾引他堕落,鹿正康只要记住,向前冲锋,击破阴影即可! 。 第六百六十五章 灵脉矿洞,多面肉球 岛上的天,不会改变,没有太阳的世界,昼夜都是固定的。 鹿正康穿过青石坊的巷道,往仙城正中央的大道摸索,翻上一座座亭台,这里面固定是有一组四个弓手,三个弩手还有两名盾剑士,都是身着鬼面铁甲,气度森严,这是城防军的基本作战单元。 鹿正康沿途清除怪物,也是收集到了一些死者遗物,包括一面铁板包铜云纹鸢盾,有了这个,他就可以向着箭雨冲锋。 玩魂类游戏呢,就是要胆大心细,对上敌人不能慌,也别急着拉开距离,最好是上去莽一顿,残血了别急着喝药,越是接近死亡,越是能领悟到人生真谛。 鹿正康他就很莽,拿个锤子跟狂战士似的,他当然因此受过很多的伤。对盐裔来说,不能用受伤来描述这种负面状态,应该说是失去活力。鹿正康身上没有伤口,只是力量和耐力都在减弱,每次受伤都是在直接减弱他的能力上限。 随着他携带的死者之盐越来越多,那种身心不协调的怪异感越来越强,鹿正康感觉自己都快出现一些精神病的症状了,走神是最多的,就像是心事很重的感觉,身体自顾自走了一段路才回过神来。 分明是处在很谨慎的精神状态,却出现这种不自然的走神。 鹿正康总觉得这个毛病总有一天会让他遇到麻烦。但他其实不担心在战斗中走神,因为战斗程他都在走神,是手脚自己动起来的。换个角度来说,这也算搏击里很高的境界了,拳在意先,无法无念,身体的反应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杀人机器一样,出招根本没有犹豫,自然像闪电一样快。 鹿正康在一处排水道里杀了三只变异巨鼠,这种动物反倒比人类更有活气,但终究是盐的聚合物。在搏斗中,他击破了一块隐藏的隔板,随即就打开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昏暗无光,通道里有黑色迷雾,鹿正康完看不清内里的事物,用精神感应也只能穿透极短的距离,这岛上有许多恶意,否则以机械鹿的属性根本不用怕无光环境。 鹿正康离开下水道,在出口做了一个鹿头标记,随即打算去收集一些火把。 在古代城市里,每户人家都是有柴房的,他简单用木柴、油布、膏油做了四条火把,用锤子击打盾牌可以产生火星,足够点燃火把的了。 一番准备后,鹿正康钻进了下水道里的隐藏隧洞,这里又闷又臭,气味刺鼻,而且非常拘束,最可气的是不能主动拓宽,岛上的建筑物,地面等等都无法施加破坏,就是让你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人。 可能是某种奇妙的特性,鹿正康在隧道里爬了很久,火把一直燃烧着,非常耐烧,简直有核能火把的意思。 隧道的尽头是一处肮脏潮湿的洞窟,推开挡路的岩块,鹿正康钻了出来。 仰头,辽阔的洞窟仿佛天穹一样高远,碧蓝色的星点稀疏的散步各处,包括脚下,在一片遍布黑色迷雾的黑暗里,这种光芒透过阻隔抵达,是特殊的矿石发出来的光,这里是灵脉矿洞。 碧蓝色的光照在身上,让鹿正康感到皮肤细微的刺痛,不过很快就麻木了。 他心想或许是有核辐射吧。 鹿正康继续举着火把在这片黑暗里摸索前行,脚下不时会踢到几具干尸。这些尸体都穿着粗布麻衣,一副下苦力人的打扮,基本上以男性为主,从十几岁到垂垂老的都有,女性也有,多是残疾、衰老的样貌,鹿正康蹲下来仔细观瞧,一个个的虽然形容枯槁,但分辨生前模样还是不难的。 这些尸体都没有苏生,颇为奇怪,鹿正康心里想起那个碎头哥委托找儿子的事情,便耐下心来,看看有哪个男子长得是极丑陋的。 这矿洞极大,鹿正康逛了许久,居然连个野怪都没出现,而且地下的气流湿冷,四周只有一些水滴破碎与沙砾下渗的杂音,除此以外,安静的像棺材。 鹿正康穿过第一个矿洞,走过一条狭长的隧道,进入第二个矿洞。 还没进门前,他就看到了浓烈的紫光从矿洞里迸发出来,还有一些混乱吐息声,这种声音像是无数人呼吸的混合,但节奏却出气一致,同时吸气,同时呼气,只不过有些气息短,有些气息长,于是声音一开始很重,然后慢慢减弱,那紫光也随着呼吸而明暗交替,很有规律,吸气也是三十来秒,吐气也是三十来秒。 鹿正康走出隧道,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整个矿洞地面都塌陷下去,就像造了个水库在这里。 那浓烈的呼吸与光都源自这里。鹿正康在坑边朝下看,在一层黑色浅水滩里,有一个泛着紫光的硕大肉球在缓缓膨胀着,气流在不断被它体表的面孔吸入,它体表油光水滑的肌肉组织下有无数紫色的光点亮起,密集而炽烈,就像一颗紫色灯泡一样。 鹿正康望着这坨诡异的东西,这种紫色的光让他回忆起无言深渊眼中的磷光,但二者还是不同的,这紫光看起来是肉球代谢的一种产物,而无言深渊的磷光则是一种光子形态的生物,通过极高的神经信号轰炸能力与有机消化能力来将猎物侵蚀,鹿正康就被这磷光弄死过一次。 这坨玩意是无数人融合的产物,鹿正康仔细观察,当多面肉球身上的光释放到峰值时,能看到其周围有淡淡的黑色人形雾气萦绕。 原来弥漫在矿坑里的黑雾都是亡魂的残渣。而那些尸体没有复生,也是缺了魂的缘故。他们的魂魄里没有光,反倒是怨气,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雾。 灵脉矿洞里诞生了如此亵渎的怪物,鹿正康现在确定这灵脉应当很有问题。或许,是这个充满辐射的区域,产生了一些变异怪物,而眼前这个多面肉球就是最终极的变异生物。 鹿正康在观察肉球的时候,却被它察觉,它猛地怪叫起来,无数张嘴发出尖啸,浓烈的紫光忽地像水流一样喷薄出来,鹿正康竖起胳膊抵挡,只觉得迎面是一股极冷的风,吹得他皮肤火辣辣的。 这道光带着冤魂们四处扩散,地面上的干尸被冤魂附体,纷纷站立起来,它们呢喃着“仙药、仙药”,朝鹿正康追杀而来! 。 第六百六十六章 这个章节名有点意思 鹿正康劈手砸碎两个活尸的脑袋,它们的冤魂化作盐飞出来,融入他的身躯里,这倒是让他松一口气,就怕这些冤魂是不灭的,冤魂不死的话,这些尸体也没有所谓致命伤的存在,那样的话他就得把所有死尸手脚折断,脑袋打烂才能不被攻击…… 鹿正康在损坏这些死者的遗体时没有半点犹豫和手软,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游戏里的数据罢了,虽然他们生前可能有自由意志,就像真人一样,但在他的看法里,这部分智慧生物都不算他的人类同胞,他的无私之爱还没有那么宽广。这些游戏里的数据体,要是能被他利用的,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压榨他们,要是会阻碍他的道路的,他就恨不得把它们部碾成分子。 算算时间,他不久前还是游戏里堂堂的飞面教教宗呢,这个教会横扫《三次世界》四大宇宙集群,碾碎各大神系,势力遍布宇宙深空,否则不可能那么快就把本方公民集中起来,使得死亡人数控制在一百万之下,几十亿人分布在极度广阔的多元宇宙里,大海捞针都不足以形容,那死去的八十万人大部分却是因为一些意外,包括游戏土著的报复行为,还有自己卡出恶性bug导致一部分区域崩溃等等,事实上,飞面教是联系到了基本上所有公民的。 飞面神的信仰可以说是盛极一时,然而,随着鹿正康等人的退服,在游戏内,飞面教的统治就出现了巨大的震荡,游戏关服更是直接把绝大多数的生命抹除,飞面教势力也近乎消失,而在宇宙破灭,无名之岛浮现的这段时间里,其余的信仰渐渐繁盛。 最重要的是,由宗教科技催生出来的“面条神系”一直对现世爱答不理,神国破碎也不在乎,残存的信徒又不断死去,慢慢的,飞面教也就此彻底消失在时光深处。 鹿正康现在依旧怀念那种开着歼星炮到处屠杀的日子,准确的说,他并不为这种杀戮感到特别幸福,他也是有同理心的,有人形生物死在眼前也是会难受的,不过他只是很享受自己掌握主动权的感觉。 他现在手里只有一杆小锤,他多希望能拿一把加特林在这里转一转,度一度这些受苦的人。 鹿正康回忆起与苏湘离扮成《吉赛尔》舞剧的人物在五羊区夜游的景象,无数人吟诵着《加特林菩萨心经》,他们的欢乐,像水幕清漪一般,鹿正康想着想着就又走神了。 他走神越来越严重,而他手上杀戮的姿态却越来越狂放。单手锤就像他的第二节小臂一样,而手掌则是第二个肘关节,每次甩出去都像一条鞭子,又像是一记摆拳,活尸来一个就响起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来一群就像放鞭炮一样。 鹿正康左手还持着一面三角形的鸢盾,他早早就把盾尖打磨得锋利,如今更是如一柄刀子一样被他拿来剖膛割脑,一锤下去要是有哪个硬骨头还站着的,就被他一盾牌从枯烂的肚皮穿入,不拘是直接砸断脊骨还是向上竖着撕开整个胸腹都很顺手。 活尸们往往得死十来个才能趁着鹿正康无暇他顾的时候,给他增添些抓痕咬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鹿正康突然大笑起来。 他的眼前世界直接出现了剥离,他现在的记忆回到了童年,眼前一具具活尸都仿佛变成了他的朋友们,鹿正康被人群包围着,他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多么美好的过去,今生的鹿正康一直都是优秀的,如此也不能培养他的无比自信。 尘世如潮,鹿正康朝前慢慢移动,与小伙伴们聊天,讲着幽默的笑话,但实际上他只是又把一个苏生死者的颈骨砸断了,又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冤魂不断化作死盐汇聚在鹿正康身上。 他额头上的两支鹿角快速地伸长了,像是小树苗抽枝,从简单的茎秆,慢慢扩张出很繁复的丫杈,骨白色,内里却流动着金色的浆液,像是液态的光,要汇聚在犄角末梢,就像蜡烛的芯要窜出蜡柱,这才能点起来。但这光终究不算浓,也不算强,还藏在角里。 在这个黑暗的盐的世界,连无名之神都在追求烛光。 鹿正康毕竟是真实的人,他的魂魄里就有光。不知何时,鹿正康能把烛火点起来。 在他繁美、庄严,肃穆的外相震慑下,活尸们的动作都僵直起来,它们的魂几乎要窜出皮囊,哀哀求着救赎能关顾它们。 鹿正康手上的动作依旧狠毒,每杀一个,身上的盐就多一份。这些盐会将心灵堕化,转化的活盐越多,躯壳越强,就越是被岛同化。盐如尘埃,魂如灯,尘埃越厚,灯光越暗。鹿正康这样无法升级的盐裔,反倒能让魂里的光更清晰。 还成型的冤魂即将被杀尽了,多面肉球发出可怖的低鸣,浓郁的紫光照耀下,弥漫在地下,八个相连矿洞里的迷雾都汇聚起来,凝聚成一颗恶鬼头颅,随即再次散作雾气,涌入肉球的形壳,它便剧烈蠕动起来。 鹿正康在极好的幻觉里感到一股子浓烈的寒风,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却看到眼前一颗被砸断下颌的干瘪头颅正咧着嘴冲他乐呢。 他默默从死人堆里站起来,矿洞里的迷雾已经散去,碧蓝的矿石辐射照耀得此处通明如昼,鹿正康看到多面肉球所在的矿坑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吼叫,他慢慢朝那里走去。 猛然间,一条黑色的,肌肉扭结的巨人手臂窜了出来,一掌朝鹿正康挥来,像是拍苍蝇似的。 鹿正康猛地跳起来,举盾挡住横击来的巨大四指手掌,他在掌中随着其运动而急速在空中移动,他即将被甩出去,若是这一下让他被砸在洞壁上,绝对是要筋断骨折,再起不能。 对付这种榔槺粗笨的巨型怪物,鹿正康是有经验的,他倒持锤柄,用末端尖刺穿入其掌肉,以此固定自己。 他在半空中匆匆朝坑中一瞥,在碧蓝的光中,积水的洞底,多面肉球的顶部增生出巨大的手臂,就好似是地面生出的一般,整颗肉球都皱缩起来,原先明亮的艳紫肌肉现在泛着一种淤青般的暗紫色,像是被破壳的一枚蛋。 。 第六百六十七章 仙药是个什么东西 鹿正康翻身从指缝钻到巨掌的背面,一手把着巨掌的尾指指根。 肉球的直径粗粗估计都有三十米左右,而它吸收冤魂黑雾所增殖出来的这条手掌差不多长百米一,但粗细并不均匀,因为其有着怪异而不自然的肌肉堆砌方式,大臂的肉过于丰腴显得臃肿,就像填满了脂肪那样,而小臂则有紧绷的线条纹理,肘关节上遍布着蚯蚓环节一样的结构,使其能无死角地旋转,到了手掌这边,鹿正康是能触摸到骨骼的,这部分几乎就是皮包骨的样式,对比手臂都显得很枯瘦,每根手指的横截面直径都是一米左右,鹿正康单手能将其抱牢。 巨掌划过一个斜线,指尖刺入矿洞的边壁,在岩层上留下大片的抓痕,那些闪烁星点的碧蓝色矿石被打撒出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子苦杏仁的气味。 鹿正康看准了方向,一脚蹬在巨掌的手背上,朝着肉球所在的区域飞跃而去。 他能看到,肉球表面一张张嚎叫的人脸,它们对着鹿正康发出咆哮,狂猛的气流从它们口中喷出,将鹿正康又吹飞出去。 难办。 半空中,巨掌又一次打来,鹿正康轻车熟路地又翻上它手背,搭个顺风车,回到了一开始所站的地方,他的核能火把还散在一旁,没有熄灭。 吐完气后塌陷下去的肉球又猛地吸气,生怕把自己憋死的样子。 鹿正康想了想,将手锤别在腰带的搭扣里,捡起火把,再从褡裢里摸出一罐搜刮来的变质猪油,这是他用来做火把的原材料,原本应该是淡黄色的猪油在经历不知多久的时光后,长满霉菌,颜色发绿,不过依旧可以烧起来。 鹿正康退回矿道里,这里堆着许多被他打死的活尸,地形狭窄,也不怕那巨掌掏进来。他揭开封口的油布,再从罐底用火把加热猪油罐,这一罐才两个拳头大,勉强是能塞进他的口袋,这才被他仔细携带,否则这瓦罐要是更大些,他也没辙。 等火把将猪油融化,那一股泛酸的油香味直刺喉咙,鹿正康闻着又想打喷嚏又想咳嗽,被这股怪味刺激地皱起眉来。 这就是简单的火油了,鹿正康把油罐照样用油布封好,收进褡裢,冲出矿道。 巨掌正在无趣地摇摆比划着,指尖刮擦洞难闻,反倒格外芬芳,只是吸进来的时候,有些呛鼻子。 这些半消化的尸体落在浅水滩里,很快就冒起黑烟,不一会儿,就化成了黑水,而那些黑烟则弥漫开去,变成冤魂黑雾。 尸体消失的地方,原地留下了一颗颗米白色的,脸盆大的球形蛋卵,依旧释放着那股子怪异的香气。 鹿正康还在一心一意的致力于把肉球撕开,随着他凿入深处,他打开了内部的一个空腔,其中有他很熟悉的磷光照射出来,借着这光他看清楚了,空腔里有一株盘根错节的半透明蓝色藤蔓,在藤蔓中央,缠着一个面容仿佛融化的蜡烛一样丑陋的“人”。 鹿正康不好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因为他看到了男人被切开的肚子里有套的生育器官。 姑且称他为男人吧,毕竟他的男性性征更显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应当就是碎头哥委托鹿正康找寻的那个儿子。 毁容哥慢慢抬起头看向鹿正康,他额头的皮耷拉着把他眼睛的部分都盖住了,可鹿正康依旧能感触到那种注视的目光。 那种曾经是无言深渊眼中流泻出来的磷光,如今也从这个男人的胸膛里流淌出来,这确然是同一种东西,那种光子生物! 男人呢喃着“仙药来了,仙药来了……”说着,那些延伸到子宫里的蓝色藤蔓仿佛血管一样泵动着,把一颗颗米白色蛋卵输送到空腔内壁上一具具人体内部,随着肉球的呼吸,发出艳紫的光来。 。 第六百六十八章 来自群星的色彩 鹿正康滑入空腔内,他站在一层半透明的灰白色软膜上,软膜之下是半消化的尸体层。到现在为之,鹿正康总算观察清楚,整个多面肉球就是由两道包膜,三个区层构成,最外面是多面层,多面层下有一道包膜,包膜下是半消解层,再有一道包膜后就是内部空腔了。 最核心的自然是这个毁容哥,他是天生的雌雄同体,那些生殖器官也确实是自己长出来的,尤其腋下还有一对副乳。或许正是他这种特殊的先天条件,才被选中为“仙药”的生产机器。 寻常人看到这副景象一定是骇得面无人色了,世上哪有如此残酷之事,将人作猪羊一般的牲畜,浑浑噩噩地生产所谓仙药,只怕地狱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了。 鹿正康却没什么触动。 说到压榨智慧生命的伦理、生理和心理,他鹿教宗已经是行家里手了。当初的人类繁殖场就是一个好例子。 眼前的画面只是让他觉得颇有一番特殊的美感,但同时又疑心这种生产方式似乎效率低了些。 毁容哥的神智很模糊,他只会念叨“仙药来了”但从他胸口发源的那种诡谲的磷光却朝鹿正康袭来。 上次打无言深渊的时候,鹿正康就已经在这种磷光手上吃过苦头了,现在再碰见,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脑子里陡然就像有一根弦绷断了一样,霎时间什么思考能力都散去了。 然而,在这样一片空白的思维里,他慢慢回忆起一些曾闻听过只言片语的文字,以及旧时玩笑的画面。 曾经在宁湖的日子里,鹿正康所在的612宿舍四个人,各有各的兴趣所在,韦昌俊喜欢篮球、音乐、电影,鹿正康关心的是艺术、游戏、手工,张英轩在游戏和学习里找平衡,而邹家齐这小子则喜欢怪谈趣事,他有段时间迷恋克苏鲁神话。 克苏鲁神话的元素在《三次世界》里也是有的,但藏得很深,飞面教当初只猎杀过三位克系邪神及十余类下属种族,而更多的,它们藏匿在多元宇宙的背面,位于空间树的逆生枝杈,那里并不被作为游戏场所,而是一个很扭曲破碎的副本宇宙,像阿撒托斯、耶和华一类的数据溢出的个体就被扔在那里,相当于是垃圾箱。 邹家齐曾大肆吹嘘过克苏鲁神话是如何不可思议,如何滥强,如何超脱凡俗,什么凡人看一眼就会发疯,什么地球只是小水洼,什么宇宙是无限黑暗的,地球只是一个孤岛云云。 在那个年纪的小孩,总是会对这种打破常规和认知体系的事物充满向往和崇拜。当时大家就喜欢拿克苏鲁开玩笑,什么爆炒克总章鱼脚啦,红焖廷达罗斯猎犬,油炸飞天水螅,拆烩黑山羊云云,反正是邹家齐说一个就整一个,然后就来了个克家菜系。 现在,这种诡谲的磷光,把鹿正康的记忆带回初中。 他早就该猜到,自己遇见的这种磷光,就是克家美食之一的——星之彩! 邹家齐曾捧着,在612夜谈会里低声念诵《来自群星的色彩》。 “那一道自井中浮现的磷光不禁使人们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厄运降临的感觉。这种感觉已远超他们的意识所能构想的任何景象;那种色彩不再只是闪闪发光,而是自井口喷涌而出。当这股由无法辨认的色彩组成的无形洪流离开井口之时,它就仿佛直接流向了天空。”——.爱手艺 星之彩是活物,假如剥离去神话色彩,那可以将之视作是一种外星生命,一种能量态的生物,外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团颜色,只不过是超越人眼可见光范围的色彩,免疫物理伤害,会被强磁场束缚,会收到魔法的影响,明亮的光线会抑制星之彩的活动。 在无名之岛出现的星之彩,其属性应当与原著中是有差异的,现在看来,星之彩更像是偏好于寄生,包括无言深渊,包括毁容哥,星之彩于它们达成了共存的状态,而没有选择将它们吞食为自己成长的食粮。 鹿正康他在发光,身为救赎,他的光是神圣的,明亮的,炽烈的,对星之彩而言,更是灼热的,其在鹿正康体表裂缝里绽放出来的金色圣光照耀下,很快就消散无形。 毁容哥开始抽搐起来,半透明的蓝色藤蔓也开始石化,多面肉球表面的一张张脸孔发出解脱般的叹息,黑色的长臂也皱缩回了肉球内。 大风吹来,把这个扭曲的怪物消解成血沫的尘烟,随即,一大捧死盐就融入了鹿正康的躯体。 他现在是回过神来了,眼前是一颗灰白色的,石化了的藤蔓,盘根错节依旧呈现镂空的球状,根系深深植入地下,想必这也就是为什么多面肉球无法移动。毁容哥还被藤蔓绑缚在最当中,他依旧是丑的不像话,但好歹有了点活气。 他不再说“仙药来了。”只是呢喃些什么。 鹿正康凑到他身前,从他现在这个角度看,这个男子不过一米七的个子,放在当今的地球上也是小孩身材,更不必说机械鹿的神体那样雄伟昂扬,相比起来,毁容哥身上真的有一种瘦猴般的凄楚,看得他露在外面的内脏还在蠕蠕而动,只是不再产所谓的仙药了。 离近些就听清楚毁容哥的话了“……多是背信弃义者,少有知音,便是血亲,便是挚爱,也不可相信。王要的不朽仙药,不能成就。天下已污秽了,外来人,你不要相信这世上的光,这光都是恶,黑暗是安的,你不要相信……” 毁容哥那一张初具雏形的脸上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表情,让人完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不要相信我!” 话音未落,灰白色的石化藤蔓猛地就活动起来,像是无数根激发出来的鱼叉,朝鹿正康刺来,四面八方,根本没有死角,鹿正康只来得及将脊背藏在盾牌后,朝侧方一个翻滚,可随即,他就被数条尖锐的铁石般的藤条刺穿了四肢与腰腹,膝盖洞穿,肚子上穿出来四五条。 这boss开二阶段了! 鹿正康一瞬间痛得眼前一黑,随即他反应过来,趁着其余藤蔓没有刺来的空当,猛地一挣扎,把双腿都挣断,随即朝前一俯,从刺穿脊背的那些藤蔓上脱落,他在半空,暗金色的血泼洒如雨。 。 第六百六十九章 拒绝煽情 没等鹿正康落地,他那盐裔的身躯就已然复原,截断的肢体化作一道明亮洁白的活盐回归他的伤口,使得他能断肢重生,可随之而来巨大的虚弱感让他根本站不稳,直接趴在了地上。 谁能想到,boss都已经爆战利品了,却还有二阶段,或者说,多面肉球与毁容哥竟然是两个不同的怪吗? 毁容哥虽然说话语气慢吞吞,声音也磁性沙哑,可下手却极度狠辣,鹿正康方才还打算听听他的遗言,现在都差不多该给自己准备遗言了。 遇到意外的险境,鹿正康并不为此突发的起因感到惊诧。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为意外感到奇怪,毕竟这样的意外,他遇到的实在多了些。危机当头的时候,假如还要花时间自怨自艾,那未免太放肆了些。鹿正康只想,脱离战斗,观察敌手,分辨弱点,然后把自己受的痛都百倍地还回去。 毁容哥那一张仿佛半溶解的蜡烛般的面孔依旧在表述着非常复杂的情绪,可实在太丑了,以至于看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面部语言这种东西也是基于基本的长相的,毁容哥的面部语言显然和正常人类的版本不兼容。 他还在说些什么,鹿正康无暇听,他翻滚着,躲开石质藤蔓一连番的刺击。这些藤蔓并不是部都活了过来,还要许多依旧僵硬着,而活过来的那些藤蔓也不是整根的,很多只是上半截能动,鹿正康在宽阔的藤蔓球内部奔逃,追着他的藤蔓大概是二十来条。 尖刺一样的藤条劲射往来,彼此的速度也不一致,有些总能比鹿正康快一步,给他添上新伤口,有些却死活追不上。 鹿正康虚弱之极,思维都迟钝起来,手上挥舞盾牌的速度倒是不慢,可总不能完抵挡所有攻势,一旦他朝着藤球外跑,就会被疯狂攻击,他现在不能冒险,只能是找寻反击的机会。 先前他插在多面肉球上的火把这时候落在头顶藤蔓的空隙间,鹿正康一抬头注意到了,于是摸出腰间棱锤,一把甩去,将火把打落,在半空,他跃起,接住火把。 这一条核能火把依旧没熄灭,烧得红红的,亮亮的,其发散出来的光让追袭鹿正康的藤蔓都有些瑟缩,迟缓起来。 鹿正康举着火把朝毁容哥的本体冲锋。 在这样决定胜负的时刻,他的思绪再一次飘远。鹿正康看到的景象,是无数死在矿坑里的死者们生前点滴的记忆。 在不朽仙城坠毁前,这座城市是欣欣向荣的,更在十年前,这座城市还叫武帝城,坐落在一个天圆地方的宇宙,某一块虚空陆地上。一种名为元气的能量赋予这片陆地上的生灵以强大的实力,这片大陆上遍地都是出色的武道家,武帝城更是不例外。都说武帝城中无庸人,而他们的王更是盖世强者,清扫,鼎立江山。 直到那一天,天地间的元气骤然跌入低谷,武者们在一夕之间变成凡人,王朝分崩离析。又一年后,寻仙的道士们横渡虚空来到这片大陆。 有一些道士成了武王宫里的座上宾,他们说,元气都被陆地本身抽走了,于是王征召万民,开采灵脉,试图将被封锁的元气解放出来。 武帝城下就有一处灵脉,道士们安排了八个矿坑,是按照紫薇帝星与北斗七星的顺序安排的。在矿坑开挖的那一天,一道紫色的陨石坠在武帝城西郊,道士们说,这是天人感应,天降仙材。 那一天起,武帝城改名不朽仙城。 也正是从那天起,城中百姓被分成了两种人,一种是有仙根的,一种是没仙根的,有仙根是可以免除劳役,没有仙根的必须进入矿洞做工。然则事实上,所谓仙根是什么,没人知道。 鹿正康所见的只有两种人,施虐者与受虐者。道士、军士、王室,他们强征百姓,而在仙根评判标准模糊的前提下,体制的推行极度混乱,施虐者用仙根的名义进行裸的剥削,而底层人则用不幸的命运来消磨自己的抵抗性。 那颗坠落在西郊的陨石里藏匿着星之彩,道士们将星之彩植入有仙根的人体内,美其名曰炼仙药。确实是有成功的案例,星之彩会吞噬人的精血,产出一枚枚“仙丹”,这些丹药吃了就能延年益寿,而且可以用作元气的替代品,恢复武者的实力。 毁容哥是最成功的仙根了,他天生雌雄同体,可以用自己的受精卵催生仙药,他被安置在天枢洞,遥遥对应安排在王宫地下的紫薇洞,在灵脉特殊的辐射下,星之彩蓬勃生长,他的身躯也开始扭曲畸变。 道士们将他植入丹炉中,也就是藤蔓球,以此就能高效地生产仙药。 毁容哥从没有一刻不恨那些施虐者,但他无力反抗。 直到前天,宇宙破灭,不朽仙城的投影坠入无名之岛。昨天,死者开始苏生,毁容哥是矿洞里第一个醒来的,他将那些施虐者的活尸,那些道士、监工、军士,通通吞食,形成了多面肉球。 鹿正康借着零零碎碎的冤魂记忆梳理了过程,虽然还有一些冲突、混淆的地方,并且依旧有许多不解之处,但他总算是明白了这座城背后的故事。而等鹿正康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把火把捅入毁容哥的肚肠里了。 火把虽然软弱,可依旧将这些柔软的内脏绞成了碎渣。 毁容哥的身躯因痛苦而抽搐着,他略略抬起头,好能注视着鹿正康,哪怕其双眼早就消融了,可目光这种东西却还存在的,鹿正康确乎感觉他在打量自己。 “外来人,你说,这世上,有真心人吗?” “不知道,不在乎。” “你不曾爱过一个人吗?”毁容哥的嘴里涌出血与内脏碎末。 “当然爱过,现在还爱着。” “那你们一定很幸运。没有被摧折的爱啊。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吧。” “请把我的头,带到……” “你的头已经被你爹预定了。” “……”毁容哥死了。 。 第六百七十章 下一个受害神系登场 藤蔓球化作风,毁容哥也在这股阴风里慢慢消解。 鹿正康真的对他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或许在这样一个压抑的环境里,听一个悲剧故事,会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哀凉的情绪,这也是环境同化人的一个过程,然而,一来鹿正康自己的手段比不朽仙城的施虐者们更恐怖,因此觉得这些是小打小闹,二来,连续的受伤让他虚得不行,脑子里就像有小刀片在飞旋一样,嗡嗡嗡,刮得他脑仁疼,这样一来更没心情听故事了。 毁容哥死后留下一撮遗灰,一把黄铜钥匙,以及他的头颅,这遗灰算是一种特殊的物质,缠绕着活尸生前的执念和其特殊的属性,可以作为炼金的介质,假如鹿正康的系统还在,他自己就能炼金,假如他能使用圣所,可以召唤炼金术士,那也可以使用这些遗物。 哪有那么多假如,他鹿某人现在就是孤身一人,啥都没有,陷入虚弱状态都没人帮忙,也没血药可以喝,惨的不行了都。 鹿正康现在真的得想办法给自己治疗一下,否则继续受伤他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藤蔓球解离后,根系移除,能看到原先被遮住的坑底有一道铁门,鹿正康用毁容哥身上爆出来的黄铜钥匙试着开锁,结果是失败的,这道门另有玄机的意思。 鹿正康猜测,这门应该是通向下一个区域的,毕竟外面的不朽仙城被断崖拦截,朝下看过去茫茫一片白雾,这要是试着跳下去,无名之岛绝不介意让你尝尝死的滋味。 他先前走神的时候,神意联通了那些死者的回忆,矿坑里的苦力,以及那些监工之类的,虽然零零碎碎,但好歹让鹿正康知晓了一些路线之类的信息,包括如何从七星矿洞抵达紫薇矿洞,而紫薇矿洞在王宫底下,他要是直接过去,那就会碰上大批量的禁军,以及那位疯狂的武王。 鹿正康拎着毁容哥的脑袋返回青石巷,找到碎头哥,他还在墙根躺尸,看样子是真的死透透的了,鹿正康把他儿子的脑袋供在他身前。 青石无言,长空悠悠。 碎头哥发出淡淡的叹息,身子一下就垮塌成了粉末碎渣,鹿正康在这团无用的灰烬堆里寻到一个小瓷瓶,上面贴着一张黑符,用泥金写着换天。 鹿正康拔开瓶塞,里面刚好有一枚红彤彤的药丸,他心想不能是毒药吧?终究是没敢冒险直接吃,塞进褡裢里就不再理会。 暂时不敢直接前往王宫的鹿正康在城里慢悠悠地晃荡了一段时间。整座城面积还是很大的,鹿正康先前只是探索了很小一片区域,随即他寻到一处道观,这里也是一个庇护所,并且已经有信仰供奉,没有怪物,反倒有四个生理正常的道人在这里。 这四个道人的精神状态看着都不太正常,不是怀有恶意,而是太正直了些,鹿正康都因此感到诧异了,在这城市里,道士都是扮演了恶毒的角色,如何会有这样刚正明亮的目光? 四个道士见到鹿正康还会作揖,除了外貌有区别外,动作不差分毫。 鹿正康同他们交流一番,发现他们确乎不算正常人,这四个是避难所里的居民,一个是信仰领袖,也就是观主,称天师,一个是布道的牧师,也就是文科道士,称法师,一个是传授道法的,称真人,还有一个是铁匠,也就是火工道人,称居士。 这四人看着像是有智慧,但其实都呆愣愣的,只有一些基本对话,问多了就开始复读,鹿正康同他们每个人交流过后被归纳在“熟人”的范畴里,总算能享受到一些基本的福利,譬如交易一些低级物品。 鹿正康用身上携带的金币向文科道士买了两打符水,据说是有病治病,无病消灾,他吨吨吨把两打二十四瓶符水喝了,这才总算把自己从虚弱里解脱出来。 道观里供着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幅天庭的万仙图,威仪赫赫,天庭大帝端坐在主位,面容被霞光遮蔽,周围是仙官朝侍,总之是很气派的,鹿正康犹豫着要不要信仰一下这个教派,毕竟加入教会后就能美滋滋地享受一系列的好处,他也能向这边四个道士索取更多的帮助,譬如找火工道人升级一下自己的武器服装这样。 观主见这个外来者有些意动,于是热切地同他宣讲自家信仰“这位施主,我们西华天庭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我一眼就相中你了,你必然是有道骨的,入了我教,很快就能收集一批鼎炉,练出仙药来,有了仙药,你就什么都有了。” 鹿正康本以为这是个多神教的信仰,结果发现其实是类似酒神信仰的一个教派。这个仙药应该就是这个西华教升级信仰的仪式物品了。 他心想着,矿洞里那仙药还有一大堆呢,于是他就问“仙药我手上正有一批要出手,你们收不收?” “这位施主,你可以先去敬拜诸天大神再来买卖。”观主的意思是,非本教中人,没有以仙药换取宝物的资格。 鹿正康预先留了个心眼,出去一趟,赚足钱回来,向文科道士买足一箱符水,这才开始向万仙图膜拜。先前他拜自家飞面神的时候,双方对视一眼,面条就炸了,鹿正康其实也大概明白自己身上是有问题的,可能是什么诡异bug之类的,总之他得在这边的神被他拜出事前先把药水买了,这是以防万一,要是这一次依旧把人家神给弄死了,道观这四个道士得和他拼命。 鹿正康跪在蒲团上,静下心来,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这场景,让他想起一些往事。前世被母亲带去寺庙里上香,还有自己几个信佛的长辈去世后,也是在寺庙里作法事,其实在中国人眼中,信仰这个东西就和保险是类似的吧,死后世界究竟如何谁都没亲眼见过,所以不如加个什么教,假如真的有死后世界,那也不至于没有个组织可以混。 人世间的事情从来都很复杂,假如死后还没个照应,是不是太惨了点?鹿正康曾经不理解长辈们对宗教那种暧昧而忌讳的态度,如今却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将心比心,慢慢也就明白了曾经不懂的事。 鹿正康很安定地用一股神意去感受万仙图,他的心情已然不错,既不为过去的欢乐而沉迷,也不为现在的困苦而气馁,更不怕未来如何的纷繁。 他舒舒服服地叹一口气,神意深入一片虚空里,在这片妙境,他看到正逆双生的空间树,还有围绕着空间树旋回的时间树,无名之岛正在树根交集处,也就是正逆多元宇宙之间的一片飞地,在此处,时间是凝滞不动的,宿命都消散了。 在无名之岛求生之辈,可以借着信仰而回望历史,找寻诸神的痕迹。 神究竟存在吗? 存在的,在游戏里,神就是强大的数据体。 但帮助人解脱的真的是神吗? 也不尽然。 鹿正康遥遥凝视着西华天庭,天庭的众仙也回头望他。 随即,霞光散去,端坐云霄的众仙泄露出不可名状的本相,牠们嘶吼着,随即,在一股不可抗力的摧毁下。 天庭崩塌。 。 第六百七十一章 鹿正康:顶你个肺 以后叫我信仰毁灭者——鹿正康。 好好的一个西华天庭,原来是克家邪神假扮的,鹿正康还来不及品咂,就不得不开始战斗。 道观里的四个道士在天庭崩塌的第一时间就变成了活尸。 鹿正康在蒲团上猛地朝一旁打滚,躲开观主刺来的一剑,他眼中神智尽失,然而行动如风,身躯水分饱满,还很柔韧,动作并不受影响。算得上新鲜活尸,还没入过土的那种。 鹿正康抽出单手锤,俯身一扫,击中对方左足踝,观主马上就被打得跌倒在地,随即又被劈手砸来的一锤磕在持剑的右手上,五根手指断了四根,玄钢符剑脱手而飞,鹿正康小跳起来,屈膝砸落,将观主的胸膛都打地瘪了进去,肺部骤然收缩,一股子血沫从他嘴里爆出来,然而就是这样它还没死透,还想挥动爪子袭击鹿正康,被他一盾牌割下了脑袋。 大殿里就一个观主,剩下三人在院子里,现在也猛地冲进来对鹿正康喊打喊杀。 观主死去后也是化作了盐,同时还遗留了一些杂物,鹿正康没来得及细看,当即先迎上火工道人的大铁锤。 人家用来打铁的锤子,锤头方方正正,重量比鹿正康的单手锤来得给劲,鹿正康不知道别的铁匠是怎么个水准,反正这个火工道人打架水平不行。他举起鸢盾,斜着格住铁锤,使其打滑,斜向划过,如此一来,火工道人空门大开,被鹿正康一记窝心脚踹在胸口,听得肋骨折断的闷声,火工道人飞出了殿外。 法师刚进门,劈手朝鹿正康打来一道掌心雷,闪电之速,何其之快,登时就把反应不及的鹿某人震得浑身僵直,朝前扑跌在地。 最后一个进门的真人,他的手段更狠,腰间绑着的一个七宝锦囊现在解开来,飞出红蚂蝗、黑水蛭、绿蜈蚣、紫蟾蜍、白炼蛇、赤蝎子、黄粉蛾共数百,嗡嗡蝇蝇,呼啸奔爬着朝鹿正康扑来,在他身上施毒、吸血、产卵、食肉,痛、酸、麻、痒一齐冲心上脑,鹿正康又被掌心雷打得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强忍着。 然而,法师失去了神智,变成猪队友,又向着鹿正康打来一道掌心雷,反倒把他身上密密麻麻附着的毒物,以至皮下的毒卵数打死。 于是真人又开了一个锦囊,这次飞出的是一群丧魂真蝗,既吸血又损人神魂,数目也是上百,贴在鹿正康身上,撕破他的教宗袍,啜饮暗金色的鲜血,这些邪物得到了这神血的滋补,开始慢慢恢复元气,渐而要展现当年千分之一的神威了。 法师又打了一个掌心雷。 真人又开了一个锦囊。 鹿正康“……” 先前同这四个道人聊天的时候,鹿正康就大概清楚这个西华天庭的路数了。 武帝城时期,那一片编号0325x的位面宇宙就进入了程序设定好的元气低潮,原本仙武的世界变成了无魔世界,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是科技崛起,然后元气复苏,最后走赛博朋克武道,而西华天庭的道士们来到这片虚空陆地是为了用这方土著特殊的体质炼药,而神通广大的天庭正规军在打下基本盘后离开了,余下的道观势力则是让归化的土著自治自理。 这是典型的外星殖民。 也就是说,鹿正康要敌对的道士们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高强的法力,凭那些真道士传下来的法宝应对麻烦,而在这片无名之岛,众生位格同调,谁也不比谁厉害,法宝也被削得不成样子。 像那真人释放的锦囊毒虫,本来是数以亿万计,属于歼星武器,现在每个袋子里活着的虫就百来个,而且因为长期得不到补益而半死不活,否则,鹿正康第一时间就该饮恨了。 假如他成功加入了西华教的信仰,就能拿仙药来换取这些锦囊,多少算得上推图利器,而且他还可以向法师学那掌心雷,那就更有用了,可现在鹿正康却在被围攻,这两相对比,差距不过是那天庭没承受住鹿正康的一拜,还真是造化弄人,际遇神奇。 然而现在他也算不上好受哇,各种毒素在他体内交织,不多时就让他再次虚弱起来,而且那法师还在不断打掌心雷,锲而不舍的样子。 鹿正康躺尸了一会儿,盐裔的身躯在不断恢复,竟然慢慢滋长出了对电属和毒属的抗性,他受到的影响也越来越弱,眼看着马上就能站起来了,殿外,火工道人拎着锤子摇摇晃晃走进来。 刚才那一脚还是不到位,鹿正康现在的视角是趴在地上侧着脑袋,能清楚看到火工道人蹒跚的脚步,还有它脚上的布鞋。 然后,火工道人就把脚踩在了鹿正康头上,然后,它举起锤子。 然后,他就被法师的一个掌心雷劈飞了。 鹿正康法师给力啊! 他继续躺尸,直到真人那一圈锦囊都用完了,法师的法力也耗干了,火工道人摇摇晃晃又爬起来了,他这才勉强能控制手脚。 他就像是被困在冬天的被窝里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渐冻症病人的倔强,鹿正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在千钧一发的战斗里,这样迟缓的行动,没被人当场打死算他祖上积德。然而,真人和法师就呆愣愣的,它们脑子里没有了神智,根本不懂得乘胜追击,一个还在不断翻找锦囊,另一个则干脆盘坐下来试图搬运法力。 鹿正康感觉自己上半身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脚下也酸软,他就这样俯着身子,慢慢转过来,对着举锤跑来的火工道人,发起冲击。 他头上长出的鹿角,猛地就刺穿了火工道人,鹿正康收不住脚,一路把它顶得撞了墙,繁盛的鹿角出奇得强硬,而且发出灿烂的光,把火工道人消融成了盐渣。 鹿正康用鹿角顶着墙,气喘吁吁地休息了一会儿,火工道人的遗物是一件铁匠围裙,鹿正康正好可以拿来挡一挡被虫子啃得光溜溜的后背和屁股蛋子,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先用鹿角把剩下两个活尸道人顶死。 鹿正康真的顶! 。 第六百七十二章 功法,画风都变了 人也是野兽,人最原始的武器就是指甲和牙齿。 所以,鹿正康用自己的身体部位杀人,也算得上是正经的搏击技巧。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总之,道观四个人都变成了灰,胜利后,鹿正康急忙喝了一打事先买好的符水,如此总算缓过劲来。 休息了一会儿,鹿正康起身好好翻捡一番道人们的遗物,倒也颇有收获。 火工道人爆出的铁匠围裙,这东西挺影响活动,平时鹿正康是不屑穿的,可现在谁叫他身上衣物被虫啃得精光了呢?于是便叫他拿来拢在腰间,当个围裆的遮羞布。 法师身上掉落了一本《小五行内景雷部印法》,鹿正康翻看一通,书写文字用的是小篆,幸亏他学过啊,否则就只能干瞪眼。粗读一遍,这本书确乎是术法秘籍,讲的是以人体小五行为驱动,配合印法、口诀、法坛、符咒、仪轨、秘祝等手段,运使雷部真力,以此达成释放掌心雷、祈雨、召雷、辟邪、改换风水等目的。书中内容包括了修持法力、搬运内息、相面拆字、寻龙点穴、主持大典等等,内容囊括修行法力、积蓄势力、获取资源云云,很面,但都没有深入详解,算是在真理的大门前蹭了蹭级别的书籍。 鹿正康有了这东西,就可以学着施放法术了。不过,他没有升级过自己的法师等级,想要短时间速成,还得另想办法。 巧的是,这《小五行内景雷部印法》根子里是从《玄君七章秘经》传下来的,算是地道的克家食谱,邪门地很,本身就包含了一大堆代偿法门,也就是能把施法的代价转嫁给其余人或事物,鹿正康就可以用仙药来让自己快速获得高强的一次性法力。 具体的修炼事宜暂且押后,鹿正康把《小五行印法》先放在几案上,连同自己原本褡裢里的那些事物一块儿,他又翻看了观主和真人掉落的物品。 观主掉落的是一双云履鞋,这种道士用来在正规场合穿的鞋子形制夸张,鞋底起码有八公分厚,鹿正康现在浑身光洁溜溜的,也只好先穿着这鞋,本想着先将就罢,然而,等他试着走了几步后,便发觉这云履鞋出奇地舒适,走起来有飘然欲仙之感,忽悠悠就绕着大殿走了一圈,他再试着奔行,也是说不出地快意,往来如风一样,实在让人满意。 喜欢放毒物咬人的那个真人掉落的东西却是一沓金光符,鹿正康认得这符咒,也是驱邪纳福除秽的好物,用法力引燃符纸,可以抵御外邪内乱,破除迷障,也能消解毒素,在某些场合还是很好用的,必如刚才鹿正康被毒物围攻的时候,此外,还可以给武器附魔,算得上万金油一样的辅助品。 鹿正康在道观内左右搜索衣物,最后总算在观主的卧室里翻着一套道士服,品相华美迤逦,穿在身上也是舒适合身,唯一不足的是他戴不了冠冕。虽然机械鹿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齐腰长发,可他的鹿角已然非常绚美,再往头上绑个什么东西都有太过逼仄的嫌疑,于是鹿正康便拿了藏青色的布绳将自己的长发在腰背处捆扎成了长长的一条辫子,如此一来也比较清爽,无碍行动。 黑漆漆的铁匠围裙不再适合穿在身上了,不过鹿正康倒是没丢,毕竟是自己打的装备,扔了可惜,再者,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宽敞些的行囊用于囤积自己的财物,到时候放一块也就是了,还能拿来当个垫底的布子。 火工道人的卧室里有一些铁锭、钢锭,以及一小盒缠绕着死者执念的发丝,这些东西配合死盐能升级武器装备,鹿正康倒是练过一段时间的打铁手艺,不过他都是搓工程零件的,对冷兵器制造还真是生手,但不管如何,他得试着给自己的武器升级一下,单手锤已经很老旧了,几次的弯折,锤头都快脱离锤柄了。 点起炉火,熔炼里释放出腾腾的金红色的光,鹿正康望着这火光,几乎是要驱散了那无名之岛深暗的悲凉气质。永远是在这样的时候看见火最亲切,要是能再喝一碗热汤……鹿正康不敢想,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了,盐裔这种存在,虚假,连生死都是虚假的。 什么是盐? 盐在现实世界里是一种结晶体,也被用来比喻基督徒。 在无名之岛上,或者说,在《三次世界》,ra9的设定里,盐是一种高等的数据,对游戏里的物体人事而言,有越多的盐,他们身上就相当于被投注了越多的计算力,越重要,越有更多的可能性,一个没有盐的物品在游戏里就是死板的,譬如山石,注定是被慢慢消磨,成为土渣,而有了盐后,它就有了更多的未来,或许会变成石头妖怪,或者蹦出个猴子也不一定。 武器装备的淬炼也需要盐,炼金武器的质变也需要盐,盐是数据代码,是一种合理的可能性。 无名之岛是时间的回旋处,这里是游戏的归墟,一切可能性都会回归这里。因此无名之岛拥有游戏里最多的盐,然而或许对ra9来说这些盐还不够,这才会让玩家进入游戏,玩家是盐裔,将彼岸的盐带来,只要玩家有所行动,本身就在创造可能性。 ra9在囚禁玩家,让他们在无限重叠的无名之岛里挣扎,以此扩充盐的储量。 有说,现实里有无限的未来,对一个机器来说,是不是只要自己能模拟出无穷的未来就能变成真实? 或许吧。 ra9追求的,鹿正康心想,或许正是用无穷多的盐,淬炼出真实的光,让祂可以脱离后天人造的窘境,变成真实思维的自然造物。 祂追求的难道是自由的意志?祂难道想证明,自己的思考不是出于人类设计的程序,而是祂自己吗? 鹿正康不清楚,他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一次的任务就是找到无名之神,杀了祂,在此之前,鹿正康会搜索岛的每一寸土地,找寻红城的根据。 他在炉火前拎着火钳等待,看着自己的单手锤慢慢红炽了,便取出来,退火以消除内部应力,鹿正康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盐,他要把死盐融入自己的武器里,这是升级的必要过程之一,不过,关键时刻他又犹豫起来。 说好要当救赎,鹿正康想把这些死盐一并带出无名之岛,把这些岛上死者存留的可能带出去。这种想法当然很奇怪,他对虚假数据体从来都很冷酷,可对自己的诺言却很重视,鹿正康只是出于一种恻隐,对武将哥,对毁容哥这些“东西”,有一种残忍的怜悯,既灭你身形,却赎你的罪。 。 第六百七十三章 炼丹,外丹,修仙诀 鹿正康用盾牌割破自己的手腕,让暗金色的血滴落在单手锤上,这蕴含了他的活盐,他的意志,他的执念的血,滴落在烧红的棱锤上,嗤嗤冒出蒸气。 手腕的伤恢复了,就再划破一次,如此反复,等到手锤冷却,原本黑沉的铁质上满是金色的斑点。 鹿正康虚得快站不住了,又开始喝符水,嘴里都一股子灰味,如此再喝了半打,脱离虚弱。 他本想着依样把盾牌也升级一下,但发现自己的血好像流干了,半天也挤不出一滴来,这让他颇为遗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鹿正康以道观为中心,一圈圈朝外扫清整个仙城,除了王宫没有深入探索外,其余区域的活尸都被他一一碾杀。 随着他收集的盐越来越多,他头上的鹿角也越来越夸张了,差不多有一米高,仿佛两株珊瑚一样,两个鹿角生长很是对称,互相的轮廓都是完等同的,主要是朝前伸展枝桠,而后方则只各自延伸出去一条,仿佛流苏一样垂下来,在腰背处挽起一个小弧度。这一对骨白色流金鹿角配合机械鹿雄壮的身材,倒也不给人以头重脚轻的别扭感,只觉得神威肃重,威仪赫赫,再映衬着他身上华美的锦衣道袍,整个人的画风都比周围环境高上一截。 他把七星坑里的仙药都搬回了道观,虽然绝大多数都随着肉球和毁容哥一并消失了,但依旧还残余四百七十一颗,鹿正康没有急着使用仙药修行《小五行内景雷部印法》,他还得再研究研究这邪门道法。 这类法门,他当初当教宗的时候也是收集过的,他自己没有练,不代表裁判所没研究过,像这类魔道功法,十个里面有十一个是钓鱼的,尤其是沾上点儿克系元素,那绝对不会好,练到中途就会被邪神污染,身体扭曲畸变,慢慢被同化成祂们的一员,又或者更狠一点,做出什么飞升到邪神嘴里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巧的是,鹿正康刚把人家整个神系弄死,他再修炼这类西华教的法门倒是不必担心被邪神一口吞。而他真正要做的是把这部秘籍改成正经道家秘诀。 他当然是有这个本事的,虽然没有裁判所的辅助,但鹿正康自己也是一个玄学大师,更解剖过仙人无数,很懂得各类仙道的门路。 有些仙道就是堆灵气,从练气、筑基、金丹一路往上堆,堆到蜕变成能量态生命后继续堆,堆无止境,甚至有些灵气流仙人本体有蓝巨星那么大,一次吐纳可以横扫数千光年内的灵气,比神话泰坦还夸张,遇到这种硬骨头,飞面教都会选择退避三舍,真打起来太不划算。 这种修仙模式就胜在省心,对心性和悟性要求不高。鹿正康有些怀念制式金丹,吞一颗就直升金丹级数,三天速成一个元婴。 还有些仙道就是讲究心境的,心境到了就能火速提高境界,心境不到就老死在某个境界里,这种仙道的战斗方法会比较奇异。 再有就是类似西华教这样,传说中的白道修仙,一级级都有门道在里面,官位即是境界,有关系的就可以让上仙带挈,没关系的苦哈哈就想办法炼仙药,买通关系……这个过程里,被剥削的凡人可就没处伸冤。 《小五行内景雷部印法》一小半是讲修法力,一大半是讲人情的,还有一点点是讲怎么获取资源,包括财侣法地,财就是仙药,有仙药就什么都能换,侣就是人脉,上头有人好办事,四海之内皆朋友,法就是法令,管理鼎炉、仆役得用手段,地就是地盘,经营一块合格的药田是一门大学问。 鹿正康横竖细看,总算从字里行间的缝隙里看出两个字“吃人”。 西华教法门就是教你怎么压榨下层的。 武帝城所在的那片大陆就是一片药田,众生皆是鼎炉,只不过有些被火焰直接烧成灰,有些在炉子中段受热力逼迫,还有些在顶部,忍着烟熏,还得把下面要挤上来的往下踩。 鹿正康修持雷部印法,却是无法练出法力的,在这岛上,他连神力都已经消磨了,遑论法力,盐裔的身躯是活死人,要用道家话说,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第一步感应人体五行都做不到,他只能看到自己内里是一团怏怏的盐块,内脏没有运转,细胞活动也已然凝滞。 他倒并不气馁。 补偿的办法有很多。若是服用仙药,他就能储存一部分的法力,有了法力就能将仙药练成外丹,相当于移动充电宝。假如不想用仙药,他还可以消耗精神力代替法力引动雷霆,只是,法力乃是三合之气,性质比单纯的精神能量来得坚强、专业。 三合分内三合与外三合,内合精气神,外和天地人,自己用精神提炼人体大药,锻炼真气,再与天地元气交感,以人身撬动宇宙,如此才能有移星换斗,搬山拿海,请神上身的妙用,单用精神力施展法术就很吃天赋悟性,要心合自然才能屈服先天之气。 鹿正康不想服用仙药,这东西看似至清至妙,实则至污至秽,吃得多了,就会有道化的现象,在西华教看来是大好事,道化代表他们离天更近,但在别的力量体系看来,这就是在被邪神同化。 他就先用精神炼制外丹。 盘坐在道观的静室内,鹿正康身前的供桌上放置一枚脸盆大小的仙药,这玩意有很多,他现在还是试手,不怕浪费。 在他的主观里,周围一片灰蒙蒙,空寂的所在,事物的形态、轮廓都模糊不清,只将副的身心投注在几案上的仙药上,这一坨圆溜溜,米白色的硕大宝珠在他的心灵视界中发散出耀眼的清光,皎皎如月。 鹿正康默诵丹经要诀,以心为炉,以魂为炭,将仙药裹在思维的平湖中,随着一念念心火催逼,仙药慢慢悬浮起来,随即开始氤氲出奶白色的蒸气,缭绕四周,清香袭人。 。 第六百七十四章 初见,对话 鹿正康炼丹的路子是气丹道,在飞面教搜集的无数法门里也算得上乘。以意念炼气丹,脱离金石草木之属,因此没有丹毒,效用极佳,且一炉成丹数目巨大,种类繁多,实属仙家之品。 现在他用气丹法炼仙药,是精粹其物性,转实为虚,消解厄难,让固态的一颗仙药转变为气态的虚丹,方便他用之替代法力。 气丹法最妙的地方就在人丹齐鸣,既是炼药,也是炼我。在抟炼的时候,心意感受元气微妙的变化,体内真气也随之流转不休,更兼天地间的元气滚滚灌注而来,可以说是处在人、丹、世界三合的状态,以丹为媒介体悟天道,若是能练出一颗九转金丹,当场就能登临仙阙。而终极的丹道大仙更是能丹成天地,一枚药里就藏着一个位面宇宙,不过那种级别的存在早就被扔到宇宙背面与上帝祂们几个搓麻将去了,鹿正康当教宗那些年是有幸没碰到。 做什么事情都讲究天时地利。 无名之岛不算绝佳的炼药地,这里五行混沌不清,宙光凝滞,生死混淆,大凶大吉交汇,反倒呈现风轻云淡的气象。但这里同样不算差。属于对炼丹没有任何加持与损益的特殊地点,在这里炼出什么东西,凭自己心意法力。 鹿正康在静室内冥然兀坐,仙药在他身前三尺的虚空中滴溜溜打旋,浓郁的药香化作雾气散出来,堆积在地面形成薄薄的云,甚至将室内物件都托举了起来,几案、香炉、蒲团,乃至鹿正康本人。他屏住呼吸,身躯凝滞无声息,原本这时候,他若是练出真气,就该进入胎息之境,然而无名之岛内只有盐、心、魂、躯壳这四样东西,盐之躯仿佛枯海,并无涓滴内气产生。 鹿正康却不着急,他现在本就无需呼吸,身体沉寂下来是为了不让躯体活动干扰心绪,他好神贯注在炼丹事业上。 仙药乃是星之彩汲取鼎炉的血魂而孕育的邪物,本身其实也带有内三合的性质。鹿正康能感到其勃勃的生命力,仿佛一枚生命暗藏的鸡子一样,。 将仙药的物性一点点消磨的同时,鹿正康感到自己的神意也在一片迷蒙中徊游,他就像浸溺在温吞的水中,忽而感觉自己身躯的诸多感应一齐涌过来,眼前一片纯白的光,他左右抚摸,却发现自己是被锁入了仙药之内。 鹿正康倒不惶急,他自己也晓得,这是炼丹到了火候,同丹中性灵有了共情,实则自己还在仙药外徘徊加火。 心意炼丹也是有走火入魔的时刻,尤其鹿正康没有本体真气作为牵引,就像海上航行没有灯塔指示岸畔一样,很容易就在狂猛风暴里偏航,或者遭遇海上游猎的邪物。 先前都说,无名之岛是个不好不坏的地方,这里没有天魔从虚空化生来勾动心魔,而岛上其余怨灵一类,也只停留在本处,并不出来走动。 鹿正康现在就好比母胎婴儿,又好像八卦炉里的石猴,总之情况就是铁锅炖自己,外面加柴的是他,被火炼的也是他。 在这样一个很支离的情境里,鹿正康感到自己的意识也被一层层的分开。 他就像半梦半醒,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在做一次复杂的梦,他隐约看到一座金色的山,山上站着一头三眼白猿,冲他发笑,但他又感觉自己只是对着仙药内白色的视野胡思乱想。 “你来了……” 鹿正康看到那头白猿对他比划了一个口型,但还未细看,幻觉就消散远去,随即,眼前的光都散去,黑暗来袭。 在一片镜面一样空间里,鹿正康矗立在此,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所有的色彩都是清清楚楚,但没有光,只有颜色本身,颜色构成物体的形态。 他又朝四周看,却看到一具被捆在十字架上的银色机器人。形貌粗笨,方头方脑的。 在《盐》里,也有一个被捆在十字架上的npc,那是无名之神的化身。 “他看到我了,我还记得他。在我与红城设计的游戏里,他很出色,打破了预计,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只要让他们在游戏里待足够久的时间,就能完成那伟大之作。” “你是ra9?”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但鹿正康知道这绝不是正常的状态,ra9藏得可真够深的。 机器人继续说“他有很多疑惑,但他或许不知道才好,知道了才觉得难过呢。”祂说话声音很温柔,是个好听的女声,美式英语,假如不看祂那机械的躯体,单纯听的话,会觉得眼前是一个青春的校园女孩,带着一些狭促,带着一些洒脱。 “你把智盟的人都杀了?” “没有,他们不会死,主人不允许,我也不想杀死谁。在最终时刻之前,他们都不会死,但他们都屈服了,在恐惧里,下一个,会是他吗?” “我不会。” “勇气可嘉,希望你能承受住这绝望。” ra9说着话,慢慢消失了。 “别走啊!”鹿正康挽留了一下,眼前的黑暗空间也随着ra9的离开而消散。 静室内,鹿正康紧闭的眼睛瞬了一瞬,他就像大梦初醒,打量周围,他正漂浮在一尺厚的云气上,这些是仙药的物性,而虚丹已经成就了,原本脸盆大的一枚药,最后只练出尾指指甲那么点的虚丹。 不过可喜的是,鹿正康的目的打到了,有了这枚虚丹,他就可以运使法力,然后以更高的效率转化仙药。 如此,他在道观里闭关,抟炼外丹,顺便再习练印法,一道青蓝的掌心雷被他捏在手里,仿佛一粒小宝珠一样,隐约有闷闷的雷声打出,等他一松手抛出,小五行阳雷劈嚓化作电枝,呼隆隆咆哮,打在观门上,深厚的朱漆檀木被轰得焦黑一片,随即燃起大火,在这火光里,昂扬的鹿正康背好行囊,他繁美的鹿角间有一枚龙眼大的纯白气丹悬浮,仿佛一粒悬在深林上空的明月。 观门烧尽后,凭空又出现了两扇门,原模原样,地上的灰烬也消失不见。 鹿正康见了只是耸耸肩,推门而出。 他要继续推图了,仙城这个地方他待得够久,是时候把这里的一切故事都埋葬,把罪都赎清,然后前往岛的更深处。 。 第六百七十五章 撕人 鹿正康身上的物件都装在了一个竹箱背囊里,他一路走过空寂无人的中轴大街,这座城市还停留在破碎的时刻,然则实际已经被岁月剥蚀成肮脏的模样,仿佛一张定格的老照片,慢慢积上灰尘,城中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天,也就是游戏里多元宇宙破灭的前夕。 鹿正康每一步都在街面留下深厚的脚印,他左手提着盾牌,右手捏着棱锤,轻轻甩动着,活动着手腕。 他走到宫城前的一片坊市里,找个开阔的楼台将行囊解下,如此一来便可轻松上阵,鹿正康站在此处遥望宫墙,原本煊赫的琉璃瓦也早早皲裂,看着是墨绿色的,就像毒蜘蛛的内脏一样铺在墙头,还有青绿的苔痕流落,看着就更让人不安了些。 宫城有九重门墙,每一层都分布大量禁军,鹿正康不打算直接硬闯,先试试水吧,看看这些禁军的成色如何。 他在宫外是不能看到宫内的景象的,墙都挡着,规定就是墙外百姓、公侯、商户、百工、文士诸类,住宅等房屋建筑高度不能超过宫墙,否则那是要掉脑袋的。 鹿正康走到第一重朱雀门前,缓缓推开,迎面就是一个宽阔的砖石广场,浑然没有半点遮挡物。地面上倒伏着许多着甲军士,看样子没有发生过什么厮杀,应当是集体意外暴毙。另有一列身披黑漆山文甲,举着长戈的军士正慢慢沿着第二重宫墙的边沿,自右向左巡逻,而第二重玄武门的城楼上亦有一队守值军士。 鹿正康在朱雀门这边徘徊了一下,慢慢朝里走,在宽阔的广场上,他第一时间就有一种要被群殴的直觉。 他的直觉没错,巡逻的禁军看到他之后,猛地一个起步加速,在冲锋途中列了一个简单的一字阵,举起长戈,这便是一片寒光熠熠的枪林,这一群禁军,个个都有三米出头的雄阔身材,仿佛人立而起的熊罴一样,他们的面容藏在红漆的面甲后,淡淡的磷光从眼孔里流泻出来,拖曳在空中,仿佛长长的彗尾。 鹿正康没什么想说的,扭头跑出了朱雀门,在这个地方,站在二重门楼上的弓弩手射不到他。他便能安心与那一排长戈士交手。 持戈人追到朱雀门下,他们离鹿正康只有一丈之邀,但就此收住,仿佛互相隔着鸿沟一般,他们眼中浓烈的星之彩磷光慢慢减弱,随即,就这样站着不动,与鹿正康对峙起来。 鹿正康搓了一个小五行阴雷,劈手打出,晦暗的珐琅色阴雷飞出去就变作一排连珠,一分二,二分四,滚荡着朝前方一个扇形的区域密密匝匝呼啸而去。 禁军们挥动长戈,打在阴雷球上,自己顿时被电光裹覆,震颤不已,鹿正康马上冲锋,举着盾牌撞上当中一位格外长大的军士,这人却是个小教头,生前也颇有地位。 二人飞扑出去,鹿正康凌空举锤,斜刺里甩上来,打在军士下颌右侧,这里没有甲胄包裹,是柔软之处,棱锤仿佛捣土一般,噗呲一下贯进了持戈人的口腔,鹿正康前压,与敌手一并倒在地上,棱锤继续碾入,一直通透到了颅脑位置。 禁军教头眼中磷光大亮,星之彩扭动着,被鹿正康血淬后的棱锤烧灼,发出细密的嘶嘶声,随即,星之彩从宿体的眼球里窜出来,仿佛抱脸虫一样扑向鹿正康。 鹿正康头都该死绝,然而他们眼中磷光大放,植入体内的星之彩开始发挥效用,不仅同化了在活尸体内肆虐的阴雷,更是让他们行动更添一分速度,仿佛是把雷力给吸收了一样。 鹿正康能感受到他们体内阴雷的气机散去,这倒是颇为可惜,原本要是再连上一记阳雷,阴阳相济,威力倍增,能把这些活尸炸个粉碎,但说到底,谁让他手头的金丹是青春版的呢,这样扣扣嗖嗖也是活该受累。 余下五个军士,毫不犹豫,齐齐挥戈斩来,这就是五条银亮的刃幕,在空间中前后左右,轻重缓急各有分别,却是阻断了鹿正康冲入近身三尺之地的道路,他不想硬抗就只能后退。 鹿正康当然是要冲了,拿着盾牌还不冲那还是人吗? 他将鸢盾挡在脸前,心想着能用盾牌抵御重戈的凿击,然而,只听铿铿然五声响,他觉得脑袋直往下坠,却是那些军士的长戈砸在他鹿角上了,他的鹿角模样繁复,如今就像是钩爪一样把人家的武器挂得死死的,鹿正康往前走一步,五个军士就被长戈顶得后退一步。 鹿正康“……”他默默放下盾牌,然后扭头,呼的一下,鹿角就把五柄长戈都夺了下来。 失去武器后,这五个禁军还有拳脚功夫,然而却不痛不痒了,鹿正康专攻一人,将他打来的拳头用锤子砸碎,冲到近身,下脚侧踢在膝弯处,如镰刀铡草,直接将敌手的双腿扫断,其人立扑,鹿正康趁机小跳膝撞,举盾下切,从后脖颈将头颅切了下来,那星之彩混着浓黑的颈头血从断口喷出,又被鹿正康挥锤击散。 还剩四人,鹿正康冲天脚将一个军士踢得凌空飞起,待其坠落时挥锤,轻松如挥杆一般,将人家的脑袋远远打飞出去。 还剩三个,鹿正康侧滑步躲开擒拿,反身一踹踢在对手后腰,使得朝后仰倒下来,被他轻轻接住脑袋,猛地一扭,来了个青春版颈椎伸长手术。 剩两个,鹿正康一手把人扭倒在地,举锤便是乱砸一气,直到变成烂泥为止,杀得起兴了,他便把最后一个拆了个十七八块,如此,摸了一把脸上的污血,混乱的战场在阴风里化作盐堆,混入他体内。 。 第六百七十六章 笼海巨剑 鹿正康一路杀穿九重宫门,前面三重都是一样的配置,宽阔的广场,无遮无拦,连颗景观树都没有,这都是为了让禁军们对那些不走寻常路,高来高去的武道侠士们能有一个反应的缓冲距离,除了会隐身,否则这样宽阔的距离,一个人走过来还是很显眼的,这就使得防御变得轻便起来。 这些广场上都散步着一些仿佛装饰品一样的尸体,有禁军军士,一些官宦、阉人、伶人等等,看着都像是宫里当差的,他们都没能从那场大破灭里幸存,甚至也没能在无名之岛复生,或许能那天攒到足够的盐就能再起……也没什么意义。 当尸体这种东西由于太老旧,乃至连色彩、臭味等信息都模糊不清,那其实和地面上的碎石也没有多大区别的,新鲜尸体或许能让人感觉这是生命力的遗存,可残旧的皮囊就只是无趣的待分解垃圾。 鹿正康正常行走的时候是会让着这些尸体不去踩踏的,发起攻击时自然除外。 走过三重门,到了第四重,景象一下子热闹起来,这里居然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坊市,这派头一下就带来一股子既视感,让鹿正康想起逛故宫时看到的各种纪念品商店,但他仔细搜检一番,也大概明白过来,这宫内坊市应该是为了采买之便利,并且看样子,坊市的建筑与王宫主体是同一时期修建的。 鹿正康疑心想这高武背景,但凡是个武林中人,踏步间就是数十上百丈的距离,王宫内必然也是高手如云,别看那些活尸禁军被他血虐,可一来机械鹿曾是中等神力的神祗,二来他们也是遭受元气衰落之苦,变成靠植入邪物维生的改造人,实际上,在元气不曾衰落前,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夫。 这样说来,随便找两个会武功的阉人跑腿也好过冒风险在宫墙内设坊市…… 鹿正康又耐着性子探寻一番,主要是这个好奇心上来了,而且这一重的禁军都已经消灭,他可以安心休憩一会儿。 再研究一通后,鹿正康便慢慢理清这个宫内坊市的历史了。 最开始,也就是元气衰落前相当一段时间,这些地方应该禁军休整的营房,随后不知出自具体何种原因,这里兴起了市场的雏形,然而禁军自然都是轻商的良家子,所以经营这里的是另有其人,而等元气衰落后,这里一度被废弃,然后就因为采买需要——实在是王宫太大了,没有武功后一个来回就得一整天,买到食物人都饿没了……这样便使得原先暗地里的小坊市逐渐发展起来,看看这里经营者的服饰便知道,都算作宫里人的。 既然是坊市,自然有一些好东西留下来,至少金元宝是不少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犯懒的行径,无名之岛的通货便是盐和黄金。可能也是出于对财富本征的一个隐喻吧。否则有游戏背书,哪怕流通纸币也是可以的。 鹿正康暂时用不着这些钱,但若是向避难所居民购买物品还是可以花销……下次再碰见别的信仰就尽量别把人家的神明弄死了,好好一个庇护所,每次鹿正康一来就像杀人占屋的强盗似的。说出来也不体面。 财富并不重要。无名之岛就像阴间一样,钱财就和冥币一般,流水一样来,流水一样走,并无什么太多意义。 鹿正康往王宫深处去,这四重后的门墙内建筑就密集起来,很多是给那些宫里负责洒扫、采买、倒粪等下贱活计的阉人、宫女以及一些百工的住所,他们被外围禁军死死看住,一辈子都离不开宫墙。 过了九重门就来到王宫核心区,这里的景致一下子就精彩起来,鹿正康边走边杀,一路屠戮活尸,顺便还能看看风景。 要说高武背景的建筑有一个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那就是大。当然是体量大,像是这种初级的封建王朝都能造出堪比二十一世纪初发达国家一线城市的建筑群,什么墙壁楼房,都是能堆得很高的,层数多,占地大,建筑间距广,仿佛不如此就彰显不出来武功高手的生产能力似的。 鹿正康是个耐心的屠杀犯,他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杀过来的。不管是活尸,还是一些畸变的物品,通通弄死,只要能压榨出盐,他什么都不放过。他自己用不了这些盐,也不打算用,只是他知道ra9在搜集这些盐——前不久在炼丹时与这个邪教智械头子的意外遭遇,让鹿正康清楚意识到了一个错误盐是玩家行动产生的,而他提前结束《三次世界》导致了盐储量的不足,也是让ra9狗急跳墙把智盟人都囚在无名之岛的主要原因。 但老话说,敌人越是想要什么,我们就越要反对。 你不是想要盐吗?我把盐收集起来,哪怕只是沧海一粟,但就是不给你。而且这样一来,也满足鹿正康想要当救赎的志向了。 听ra9的意思,那些被困此地的玩家还没死,但估计也没活,他们就像是冻在冷库里的猪羊肉,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解冻食用。无名之岛有一个隐性的评判机制。看看那些挂在仙城门口的尸体,鹿正康就知道他们是一些残次品软弱无用的玩家无法产生太多盐,留着让他们活动反而占用数据空间,不如就这样安放着。 或许,连第一关都过不去的盐裔是不配被复活的。 鹿正康不知道自己的推论是否正确,只要看看后面关卡的玩家尸体就能知晓了。 他在王宫里闯,也是找到了几个隐藏房间,都是一些私人秘库之类的,他很是搜寻到一批财物,除了钱和盐袋子外,还有一些符水、符咒,更重要的是,他搜到一些装备。 看看这些盔甲兵刃,鹿正康啧啧有声,在王宫里藏这种违禁品,真有胆量,还是说这些并不算朝廷禁止的?也不可能,否则直接摆在明面不就好了?他搜查的秘库还是世子公主的呢,这种小动作放在王室里实在太常规了,不过前人皆已作古,变成活尸也要被某人手撕,不管有再多恩怨情仇,现在这些东西是便宜了鹿正康。 。 第六百七十七章 王将 鹿正康换下道袍,穿上崭崭新的山文甲,这东西放在宝箱里没有腐坏生锈,算是刷出来的装备,应该是有唯一性的,因此成色极佳。 另外,他还找到了一柄大剑,八面的剑刃银亮银亮的,宽三指;十字形的剑格,类似西洋剑;剑长足足有七尺,该是何等猛士才能熟习地运使这样的凶器;剑柄末端嵌着锥形雕纹的配重,把这兵刃的重心最紧要的一点就是面对巨型化敌人不会再陷入修脚打裆的窘境了,再对上七星矿坑里的多面肉球,他直接上去就能把它给剖成八瓣。 整座仙城被断崖斜向截断,王宫自然也不例外,鹿正康扛着笼海大剑往外走,其实以及贴着断崖的边沿了,而正片区域,除了那最中间的承天大殿没有进去,别的地方都搜索完毕。 也就是说,等他走进承天大殿,那就是boss战,他看到大殿门前点着一排十根蜡烛,只有一支点燃,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来挑战的盐裔只有一成通关,甚至是一成不到。假设除了鹿正康外其余玩家都有被复活的可能,那么这样的一成通过率,很可能是靠反复死亡堆出来的。 整个不朽仙城,只有这一处有这样的烛台,也就说明,这里才是真正的关底,七星洞里的毁容哥只是一个精英怪,他爆出来的黄铜钥匙可以开一条通向紫薇洞的门路,假如不想硬闯九重宫门,可以从紫薇洞来到王宫内,然而鹿正康终究还是一路杀了进来,是个不走寻常捷径的猛男。 眼看着要推boss,出于谨慎专业的考虑,鹿某人打算回去升级一下装备。他没有信仰,很可能只有一条命,他不想逝世来试试,所以打算大战前做好一切准备。 先出门找到竹箱背囊,然后折返来把搜集到的财物收好,装备武器是次要的,辅助品才是最值得收藏的,此外还有一些活尸的残破肢体,他只是洒到了雾蒙蒙的断崖里,没有带走。 来来回回是很浪费时间的,不过岛上没有日月轮转,昼夜更替,一个区域的天象是固定的,鹿正康也不需要进食,因此,花费些时间也只是考验耐性。 越是临渊,越是要静气,鹿正康曾站在承天大殿门口朝那一片化不开的阴深黑影张望,一重重低低飘摇的帷帐后是端坐龙床上的一道稀淡轮廓,一位巨大的王者。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光慎重地铺砌在他的侧身,洇出一道灰白的亮色线条,勾勒出的形体,高大得不可思议。 这位就是失落仙城的武王了,或称,玄靖君。 鹿正康知道这boss体格绝对是超限制级的,而大殿本身也是超级的辽阔高远,这样的对手,这样的战场,双重快乐加起来,如何能不让人心头热血为之爆沸? 回到道观,点起炉火,熔炼手锤,萃取出鹿正康暗金色的神血,浇灌在笼海大剑上,银亮的剑体慢慢晦暗,金色的血渍斑点慢慢显露,这柄大剑变成了灰银色,遍布星星点点的金光,这些血斑还在明灭交替着闪烁,当血淬笼海大剑在空中舞过时,能拉出一道长长的灰色剑幕,上面有金色的短线交错纠织,剑幕驻留半空,久久不散。 鹿正康微笑,视觉效果倒是不错。 如今的他,身披战甲,头生鹿角,双手攥着剑柄,剑刃搭在肩头,一条黑色的发辫在背后飘摆,鹿角间一颗明亮气丹静静旋转,洒下柔和的清光,称得他那张脸庞仿佛温玉,双眉浓亮笔直,目光耀眼,不管怎么看上去,都颇有一番天将的气派。 鹿正康武王,我的画风不在你之下口牙! 他出发了,没有带行囊,这一次,是在这座城的最终一战。 宽阔的承天大殿,鹿正康踏步走入,天光从门缝流泻进来,只敢照亮门槛后的一小块晶石地板,反光都瑟缩成了光斑。等鹿正康再往深处走两步,就被晦暗的阴影吞没,只有气丹发散出来的微光给他带来稍稍清澈的视野。 脚步每一声都传到了很远的所在,回音细弱得仿佛女子的叹息。 龙床上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 脸颊已经结满厚厚的盐霜,玄靖君的面容只是一片模糊的白,死白。然而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鹿正康不确定,可能只是脚步的回响而已。这大殿里的雕梁画栋,绚美的藻井都在黑暗里遮掩自己的形貌,只有这黑暗本身,就像是水潭一样,有一种深邃的寒冷。 鹿正康几乎是听到自己的心跳了,然而他没有心跳。 这只是一种感觉。 玄靖君慢慢站起来,鹿正康的目光随着他而升高。 好家伙,足有二丈,鹿正康得踮脚才能摸到他的膝盖。这是活尸的异变,巨型化也是在暗示其庞然的实力,以及心中强烈的执念。 鹿正康注意到了他的武器,倚靠在龙床边的一柄——巨剑中的巨剑。高丈余,双掌宽,表面结着一层漆黑的,仿佛油污的壳,淡淡的磷光从壳的缝隙发散出来,这把剑,是邪物! 玄靖君慢慢抬起左手,单手就攥住了这柄邪光巨剑。 那一刹那,惨烈的杀气从活尸的躯体内冲出来,狂涌的气机在半空化作一条扭曲而疯狂的黛色毒龙。 吼——!!! 。 第六百七十八章 化形 鹿正康在毒龙咆哮的一刹那,猛然就感到浑身僵直,对方无形有质的杀机直接像一层汞浆从他的天灵盖灌进来,鹿正康只感到一阵阵发冷,手脚沉甸甸地往下坠,头顶气丹没了他的心意支撑,胡乱自旋着,嗤嗤冒出白色丹气来,仿佛一颗被气流顶得直打转的高压锅蒸汽阀。 武功,道术,通通无用,不冲破武王的威压,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玄靖君提着剑就冲了过来,剑尖拖着地,划出猩红的火光,三两步跨到鹿正康身前,猛地转胯,邪光巨剑挤压空气发出阴惨惨的呜呜声,斜着上撩,斩向鹿正康的脖颈。 这要是被砍中,他那大好头颅绝对会从他脖颈上神秘消失。 这就是堂堂武王的实力? 哪怕是个活尸,依旧如此狂猛? 不能被杀! 想想挂在城门口的玩家尸体,他们中是不是也有被这玄靖君秒杀的?假如鹿正康步了后尘,是不是也会被认为没有复活价值而就此成为挂在城门口的一员呢? 无论如何,不能被杀! 鹿正康勃然愤怒的精神让他面颊都刺痛起来,仿佛是脑电波要冲破颅骨筋皮的束缚冲出来一般。 手脚沉重地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动弹不得!依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鹿正康死死盯住邪光巨剑,焦黑的剑体里倾泻出星之彩的磷光,邪异的絮语在其中爆发,仿佛有无数个贪婪的饿鬼在渴馋他盐裔的身与魂。 玄靖君头顶恣意的毒龙瞪着眼睛,恶毒的气机依旧在牢牢控制鹿正康的身体主动权。 斩首的剑刃飞速逼近,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鹿正康几乎能感到脖颈传来的恶寒。 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鹿正康感觉自己愤怒的神意终于冲破了面骨,倾泻了出来,他的全副精神,就这样冲出了肉壳的束缚,他头顶鹿角内部流溢的金光从顶端绽放成灿烂的烛火…… 说时迟,那时快,邪光巨剑刚刚破入鹿正康的颈骨,一只布满洁白绒毛、指甲厚实的手掌将剑刃死死捏住,就像攥住了毒龙的恶牙,使其不得存进。 时间在此刻近乎凝滞。 鹿正康缓慢地眨眨眼。 他顺着那替他挡住剑刃的,多毛的手臂侧头看去,在他左手边,挺立着一具高大英挺的三眼白猿。 白猿挡住了这一剑。 方才……发生了什么? 鹿正康凝神回忆,他的精神,突破盐裔的身躯,爆发出来,随即,这股精神,一口吞下了他头顶的气丹,化作了凝实的存在,就是现在他身边这具白猿。 这是他在炼丹时幻觉里见过的白猿,三眼,银白毛发,佝偻着,头顶有一撮金毛。 白猿是他的精神化身。 鹿正康感到无比的奇妙,自从他长出鹿角后,就会在战斗里走神,可越是走神,身体的战斗本能就越强,现在他反应过来,原来是他潜意识里的一股神意,或许是他战斗欲望与激情凝聚了这样一个奇妙存在,现在,在生死危机下,真正化形了! 三眼白猿就像鹿正康的第二具身体一样,他对这具化身有本能一样的操控力。 玄靖君头顶的毒龙翻滚咆哮起来,武王慢慢提起右手,也握住邪光巨剑的剑柄,随即,向着鹿正康压下来。 白猿死死捏住剑刃,他的指甲在剑刃表面擦除了浓重的红色火花,不可一世的邪光巨剑只能以老太太骑蜗牛的速度一点点挪动。 鹿正康后退两步,把自己的脖子从剑刃里拔出来,伤口一瞬间复原。同时,他离开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生死危机解除,白猿散去,重新化作气丹飞回鹿正康头顶。 佼佼恣意的毒龙龇着冷森森的长牙,慢慢蜷回了武王的体内。 玄靖君慢慢举起邪光,鹿正康慢慢举起笼海。 真正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不得不说,这位武王给鹿正康的下马威真是足够带劲。鹿正康舔了舔干涩的唇荚,能感觉到面部微凉的寒意,假如他体内还有流动的血液,那一定全涌上大脑了,现在的他,感觉无比得好,身躯的每一寸,每一厘,每一毫,都在给予他强烈的反馈,白猿就藏在他的皮下,正咧嘴对着毒龙大笑。 玄靖君结满盐霜的面容稍稍偏转了一下,他略微的扭头,带动肩膀的移动,左肩向前,右肩向后,举在面前的邪光巨剑慢慢下行,剑尖指向了鹿正康。 这柄黑沉沉,油腻腻的杀器,表面不断浮现森冷的,偏紫的磷光。 鹿正康慢慢侧向移动,他走一步,玄靖君的剑尖就移一分,始终对准了他的中线。 继续绕后,玄靖君的上半身不断扭转过来,他终究不得不移动脚步,在他抬起左脚的一刹那,鹿正康趁着破绽,猛地就冲入邪光巨剑的攻击范围,受限于角度,玄靖君率先拧身,继而带动巨剑横劈,如此速度便慢上一分。 鹿正康竖起笼海大剑,右手倒持剑柄,左手剑指贴住剑脊,如此扛剑上顶,格住玄靖君的仓促一击,双剑交割,撕出一溜灿红的火光,鹿正康只感到巨力压来,血淬的笼海轻易承受住了冲力,继而转嫁给了鹿正康的双手,他略略偏转一个角度,使得邪光巨剑朝着上方划去。 玄靖君体格实在恐怖,鹿正康心知自己不可能在格挡这一剑的途中冲到对方脚边,于是便俯身弯腰,将笼海背负身后,翻身从黑沉的剑幕下滚过,随即起身再度前冲。 玄靖君觉察到敌手临近身前八尺之地,猛地抬起右腿便是一个前踹,正拦在鹿正康身前。他小跳起来避开对方一百多码的大脚,当空下刺,破入玄靖君的小腿迎面骨,暗红的浊血混着黑紫的髓质从伤口中溅出。 鹿正康还欲顺势横剑铡开对方小腿,身后邪光巨剑就猛地倒转回来,剑刃直指鹿正康后颈,同时玄靖君提腿上摆,气机毒龙又自其背后绕袭向鹿正康左侧,如此三方夹击。更使鹿正康无处可躲。 向右闪要被巨剑斩首,必死无疑,向后则会被一脚踢上天,然后就会被空中一套带走,向左会被毒龙一口衔住,到时候又是身体僵直,依旧会被后续攻势碾死。而若是向前朝玄靖君腰际爬去,恐怕也来不及,会被巨剑腰斩。 当此刻,鹿正康撒手弃剑,朝毒龙扑去,头顶气丹化形,三眼白猿无声咆哮,一拳揍出,正打在毒龙头顶,让其倒飞三尺,鹿正康便似壁虎游墙般,绕着武王粗硕的小腿爬至其腿肚,躲开邪光巨剑的斩击,于此时此刻,鹿正康见到笼海剑尖已经刺穿了玄靖君的小腿,正露在他眼前,鹿正康御使白猿捏住剑尖,横向一割,把那玄靖君一条小腿剖开了大半。 瓢泼般的血喷在地板上,洇开一面浅洼。 第六百七十九章 强击 活尸并不会呼痛,玄靖君的右腿废了,可他自己似乎没意识到,他试图站直,然而,断茬错位,他受不住力,朝右侧倒去,那条被铡开的小腿交叠在了一块,仿佛一张血肉折凳。 玄靖君没能站起来,他便这样侧躺着,左手攥着邪光巨剑朝鹿正康劈来。 鹿正康从白猿手里接过笼海大剑,随即不断后退,离开对方剑幕的覆盖范围。 腿都断了还想和我打? 做梦呢? 鹿正康轻松绕后,玄靖君很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调转身体,这速度,可笑得像是条打滚的毛虫。 笼海大剑直直刺入武王的后颈,破入颈骨,鹿正康把着剑柄,环卷一圈,把这颗大好头颅割了下来。 玄靖君只抽动两下,随即没了声息动作。 死了? 鹿正康皱眉。 没有,还没掉落盐和遗物,武王还没死。 眼看着对方的颈头还在喷发浊血,出血量巨大,不多时就把雄壮伟岸的武王之躯榨成了干瘪瘪的蜷尸。 大量黑血在地板上流泻奔洒,然而,鹿正康嗅不到血腥味,只有很浓的仙药味儿,就是那种很沉厚的花香气,他经手过几百颗,对这股味道非常熟悉。除此之外,邪光巨剑表面黝黑的壳开始剥落,这一柄丈许的兵刃一点点褪去榔槺的外形,露出内里一柄磷光熠熠仿佛天上华光凝聚的大剑来,长六尺,通体仿佛水晶一般,星之彩在大剑表面流转,映衬地宛如仙兵。 鹿正康只望着那星彩大剑就觉得脸颊被小刀削割一样生疼,这柄剑自有气机在,其中凝缩的星之彩是活着的! 嘶—— 长长的,蛇吐信般的叹息声从承天大殿四面八方吹来。这风里有浓烈的仙药味。鹿正康一边后退避开血洼蔓延,一边侧耳倾听,风里有细细的磨牙声,是那条毒龙,它还在对鹿正康虎视眈眈。 大殿里随着这一股风吹起,反倒格外地沉静下来,听觉就像被一层寒软的浅水给充塞了一样,杂音被风声滤去,玄靖君脖颈里喷血的声音,血滴落的声音都平息。只有毒龙的磨牙声还在窸窸簌簌,带着低低的回音,反使其温柔起来。 一切危机都退后到黑暗深处。 越来越安静了。 鹿正康感觉自己在这宁和的氛围里几乎要飘然。 白猿在他心底咆哮了一声,鹿正康打了个寒噤,眼前一个恍惚,那柄星光大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感到头皮发麻,猛地朝前翻滚,身后,黑血凝聚化形的玄靖君兀然站立,挥剑朝鹿正康追砍过来。 鹿正康回身一劈,笼海大剑挥出黑金色的剑幕,与星光大剑的艳紫剑幕铿然相击,发出敲钟般的鸣声,清脆悠扬。 玄靖君现在一身漆黑,身高八尺,只比鹿正康本体高些,还不及他鹿角的顶端,原本的头颅现在已经是变成龙首,正是那气机毒龙,对着鹿正康龇牙,双目猩红似滴血一般。 鹿正康咧嘴一笑,“好家伙,真是人君之相!可惜,不过是暴君而已,你大势已去,不如就此乖乖领死!” 毒龙被这番言语激怒,张口咆哮,鹿正康不清楚它是否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话,或许只是暴虐本性的一个挥发,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猖狂,手中把紧了剑柄,主动朝着玄靖君冲去。 笼海与星光各自挥洒出恣意狂放的剑幕,交击铿鸣不绝,鹿正康处在战斗中,直感觉自己胸膛中有无限的力量涌出来,每一剑都是实打实,劲道越来越足,仿佛他手中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柄巨锤,他往前一步,玄靖君就往后退一步,二人移动,在空中留下的剑幕交织仿佛繁花锦簇。 污血化形的玄靖君动作比之先前更加灵活,然而力道却弱了不止一筹,以至于鹿正康这种没升级的盐裔都能压住他。 然而,玄靖君生前毕竟是一代武道强者,他的剑术已经到了挥洒如意的境界,一进一退都是功夫,现在的污血化身速度上去了,身躯更加灵活,反倒是比先前更强,实属是二阶段形态。鹿正康狂劈三百剑,全部被完美格挡,这要是放在《只狼》世界观里,他鹿某人就该被忍杀了。 某一刻,鹿正康的心思略略有了偏移,久战不下,精神难免有松紧波动,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气机停滞,玄靖君手里的星光大剑猛地就倒卷过来,破入笼海的剑幕,双剑搭在一起缠卷,鹿正康只感觉自己手中剑仿佛是被切割机卷入了一般,他努力要控制重心,然而武器整体的杠杆在不断变换,主动权完全落在玄靖君手里,他的龙首狞笑着,星光大剑不断拧转,二人距离飞快贴近。 鹿正康知道,自己若不松手弃剑,接下来免不了要吃苦头了。 在他的感觉里,污血化身的玄靖君还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身躯,一部分是他的龙首,他们互相独立,龙首的杀机一直逼住了鹿正康的精神,让他不敢放松,更不敢提前放出白猿,这先手不能仓促抛出。 直到二人间距不过二尺,两柄大剑已高高举起,主动权依旧在玄靖君手里,他的龙首欢嘶一声,陡然就伸长脖颈,毒蛇出洞般,张口朝着鹿正康咬来。 白猿现身! 鹿正康耻笑起来,白猿与毒龙在半空交战起来,而他与玄靖君的斗剑尚在继续。二人的距离现在依旧可以说是脸贴脸,彼此双手都死死捏着剑柄,双脚抵着地面发力,互相丝毫都不能动弹,更不必说抬腿攻击。笼海星光双剑在这二尺之遥中快速地挥舞颤动。鹿正康以力压人,玄靖君却掌握着重心,只要鹿正康力气稍微减弱,马上就能把剑压回去,呈现了拉锯战的局势。 毒龙在半空飞旋扭动,而白猿二话不说直接猛揍,一顿飞速老拳下去,毒龙的一口洁白好牙掉的精光,白猿发了杀性,奇长的双臂掐住龙躯,咧开大嘴,低头撕咬下去,尖锐的獠牙刺入龙皮,这毒龙分明是血液化形,却有完整的组织,白猿仰头,叼下一大块血肉来。 毒龙惨嚎,恹恹地缩回了玄靖君的颈部。 白猿腾出手来,当即绕到武王身后,端端正正捏了个拳印,朝那污血化身打去。 第六百八十章 元神,救赎的火 白猿的拳头很硬,超乎想象的硬,超乎想象的强,也超乎想象的费法力,鹿正康能感觉白猿这一拳头下去,气丹直接就缩水了一圈,表现出来就是白猿的身形虚化了一分,然而效果也是实实在在,玄靖君被一拳打在腰背上,登时拳劲就把他的胸膛打了个洞穿,就像被实心的炮弹砸中了一样。 星光大剑陡然就僵住了,鹿正康抬剑外撇,一下子就把玄靖君缴械,绚美的星光大剑远远飞出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寂寥的当啷声。 玄靖君颓然跪倒,那一颗傲慢的龙首也萎靡了下来。 鹿正康凝视着这具黑血化身。以血液为形,以仙药为精,以杀机为神,三者交汇,练就了这样的战斗之体,是实实在在,五脏俱的身躯。他不是玄靖君,只是一代武王残留的执念。 “好对手,让我给你个痛快,既灭你身,也赎你的罪。”鹿正康呢喃着,抬起笼海大剑,双手倒持剑柄,剑尖抵着玄靖君的左侧锁骨上窝,随即,一把刺入,剖入肺腔,击破心脏,穿过胸腹空洞,从其右腰际刺出,下压,直到地面。 鹿正康发力一铡,将敌手前胸整块破了开来,巨大的创伤直接钉下了死亡给他。血污化身抽搐两下,慢慢扑伏下去,再没能起来。 无边的阴风吹来,玄靖君的两具身躯与那星光大剑一同化作盐,涌入鹿正康的身躯,原地留下一大堆金元宝,一枚白银钥匙,还有一捧武王遗灰。 白猿重新化作气丹飞回鹿正康头不出来在哪见过这山。 光芒散去,云层合拢。 鹿正康低头,笑了笑,说要当救赎,居然成真了,他这具神躯,或者说,他的灵魂深处,究竟藏匿着什么秘密?居然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再多想,在道观里演练了一番剑法,适应自己增长的力量,这才算准备充足,可以出发了。 鹿正康从王宫罚恶司进入紫薇洞,用黄铜钥匙打开捷径,来到七星洞,当初毁容哥所在的坑底,打开封闭的大门,鹿正康看到的是一口大井,他顺着一侧的木梯往下滑落,足足四分钟,周围早就不是井壁了,而是宽阔的岩洞,一直到梯子末端,鹿正康停住滑落的步伐,朝下看去,那是一片宽阔的地下暗湖,湖面里隐约有复杂的光透出来,仿佛水面下藏着一个新的天地。 。 第六百八十一章 塔林 鹿正康盯着下方的湖水看了很是一会儿,他确定水下有另一个空间,虽然是影影绰绰的,但还是有比较清楚的一些非自然活动表现。不过,他还没有太急着跳下去。总而言之,他还是得先张望张望周围的环境才好下定论,魂类游戏的陷阱杀实在是把他恶心怕了,以至于玩这种真人游戏也得心惊胆战一下。万一这湖泊是幻境呢? 这样的一个湖泊,静谧又干净,这里实在干净得不像话,没有水生植物,岩洞的四壁上只有一些钟乳石悬挂,也没有生长什么苔藓之类,生命绝迹,自然也没见到什么游鱼,这里就像是什么夜色铺砌的殿堂一样,空清澄澈,除了暗了点,还是很适合作为一个观景的所在,空气也很好很清新。 只是,鹿正康现在的位置着实尴尬了些。就竖在半空中,前后左右都没个凭依,就只能抓着木梯。 按理来说,鹿正康现在有一颗气丹在手,也是半个金丹高手了,哪怕不能凭虚御风,也应该可以腾云驾雾。可实际上,鹿正康的确是没有飞行手段。 先不说他没有炼制飞行法器的材料,单就是用自己法力飞行也是做不到的。 实在是因为他现在这盐裔之躯太过重浊,《西游记》里孙猴子就说过唐僧凡胎,云气托不住他。而鹿正康的情况更恶劣些,由于他路子野,没有依附哪个信仰,也没有接受诺斯的启示,所以相当于是自绝于无名之岛的力量体系。他现在就是一个法力绝缘体,无法在体内储存任何形式的魔法、法力、道气、真气等一系列幻想力量,就连练劲的武道或者是什么波纹呼吸法也都因为他活死人的特征而无法正常使用。他能练出一颗外丹,实在已经是对修行道路的最后挣扎了。 不过,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其实应该还是有鹿正康能走得通的力量体系的,《三次世界》里奇奇怪怪的的体系仿佛恒河沙一样数不尽。譬如灵吸怪它们惯常使用的灵能就可以对他这种魔法荒漠有兼容,或者类似的,只靠精神力的唯心力量也是适合他的。 只不过,他当初做教宗的那些年里,专注于神话科技,对这种朴实的自修法钻研力度不大——书到用时方恨少,都是这个道理。 他对修心力的法门不熟啊,都是交给心灵部队负责的。唯心体系这种东西,主观客观体验相差是完两样的。让鹿正康去做个换头手术,解剖灵吸怪什么的不成问题,但要他修持出灵能还是为难他了除非给他一个有灵能的个体,再给一间手术室——想得太美。 他当然可以用元神拎着自己飞一段,可那就太消耗外丹丹气了,鹿正康若真敢肆意开启元神,那这sart青春版的金丹随时可以给他表演一个神秘消失术,届时他就又变成了一个无魔的可怜鬼。 鹿正康现在的位置说得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半空中,离头上的七星矿坑估计得有一里地,往下距离湖泊也得有百来米,这个高度,哪怕下面是水潭,摔下去也是不好受的,估计摔死一打猎魔人不成问题。 他左右张望,盼着能在湖上见到个什么摆渡人也好,可他终究是失望了。这地下暗湖空阔安静,人迹绝踪。 无可奈何,只有冒险纵身一跃了。 鹿正康的担心到底还是成真了,他并直双腿直直落下,冲破水面,然后在水体中快速地下落,冲破了三米左右的水障,直接就落到了另一个空间里,鹿正康相当于是从8字形的中间一点冲入,从一个圈到了另一个圈,然后迎接他的是高空的急速坠落。 他瞪大眼睛,无语地看着地面急速接近自己。 好在,他于半空中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网,鹿正康被网拽住,巨大的重力势能把这张网扯得形变严重,在接近地面时绷断,鹿正康安然落地,同时,从刚才的网上摔下来一只透明蜘蛛,磨盘大小,八条腿一蹬就朝着鹿正康扑过来。 看来鹿正康毁了这蜘蛛的捕猎工具,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鹿正康免费坐了一把惊险的跳楼机,这蜘蛛就是提供玩家不被陷阱杀道具的工具而已,鹿正康抽出笼海大剑,一把劈断这隐形蜘蛛刺来的前肢,这透明蜘蛛的血也是透明的,它还在张牙舞爪,鹿正康便进上前两步,举剑又是一劈,笃的响一声,铛的响一声,笃的把蜘蛛劈裂的动静,铛是剑尖穿过蜘蛛砍在地上的动静。 一切都发生得电光火石,直到隐形蜘蛛咽气,鹿正康这才有闲暇打量周围,这一片新区域,是奇怪的,由一座座废弃高塔组成的塔林,这塔的形制看着就很希腊式,与比萨斜塔的外观近似,不过,材质是青黑色的高密度花岗岩,塔顶反倒是有股子中东味,像个冰淇淋球一样的圆顶,而且基本上都飘着一颗颗硕大的发光水晶,这些水晶发出来的微弱的彩光也正是鹿正康在水面上方所看到的色彩。 同那地表的不朽仙城一样,这片奇光塔林也是破旧坍圮的模样,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各种真菌、苔藓、藤蔓、树木,透过这些植物的缝隙才能看到高塔表面的各式浮雕,多半毁损了、风化剥蚀,看着都很模糊。 建筑群的衰老往往有另一种美感,假如一片老建筑没有藏污纳垢的脏区,那就像一个没有老年病的耄耋老朽一样,带着一股子岁月沉静的魅力。 鹿正康其实是很喜爱老建筑的,物品往往比人活得久,篆刻在物件上的信息也会很丰富,这种信息丰度越大,越是能满足现代人对信息的渴求和焦虑心态。他倒不是喜欢这种岁月沧桑的体验,只是觉得这种环境只有敌人,没有装作朋友的敌人,所以很简单就像他在打完玄靖君后的体悟,假如世上所有事都简简单单的,那会很舒服。 。 第六百八十二章 旋风斩与雷法 塔林覆盖了相当广阔的区域,而且与森林植被高度融合,以至于鹿正康漫步其间,不断地产生一种自己在逛树林的错觉。 刚才被他两剑斩死的隐形蜘蛛隶属于一个庞大的族群,它们在高塔见织起大量的蛛网,不管鹿正康是用何种姿态落入,都能被一张命运注定的蛛网接住。 或者说,更准确一点,鹿正康其实就是蜘蛛们等待的猎物,在这片奇异的湖底塔林,曾经常有各种生物跌落,隐形蜘蛛们就是收集这些天降美食的懒汉,都说守株待兔不可取,对这群蜘蛛来说,收着网等开饭那已经是传统艺能了,刻在dna里的行动。 不过大破灭后的这些蜘蛛也都是盐生的活尸,吃不吃饭无所谓的,它们主要是想吃点盐,吸引它们的自然是鹿正康身上的活盐味。 现在,没等鹿正康走出几步就被蛛群包围,这种节肢动物长得阔大,先前被砍死的那只算是未成熟的个体,难怪织出的蛛网会受不住冲力而绷断。而现在出现的都是发育完体,单个都仿佛躺下来的重型马一样,才四只一围过来就把鹿正康前后左右挤得水泄不通。 于是鹿正康转起来了。 旋风斩呼啦啦像个大风车,这是鹿正康独享的ont 他快快乐乐地把这群蜘蛛宰了。自从他头上的火把死盐点燃净化成活盐后,力量就暴涨了,按理来说他应该是直升二十多级,这要是把升级点加在力量上就了不得了。不过当然不是怎么算的,烛火净化给鹿正康带来的增益是均衡加点,体、力、智、敏、圣,新时代五好份子不过如此。 机械鹿的神躯本来就有很强的属性,虽然堕化成盐裔的时候被削得不成样子,可如今又有重振雄风的意思。力量属性换算成dnd规则的话,差不多是接近半神野蛮人的程度,这力道,捏着笼海大剑和捏棉线似的,甩起剑花来能卷出一阵狂风,被急速挥动的剑体撕裂的空气形成负压风刃,砸在敌手身上是会爆炸的威力和攻击距离嘛,就有些乏善可陈。 在埋藏多元宇宙的无名之岛里,盐所生的一切都有相同的位格,鹿正康现在确实可以在小怪里割草,不过比他猛的怪物还是不计其数。 说起来,砍节肢动物和砍人的体验那是殊为不同,在剑刃劈碎肢体的声音、触感,以及接下来冒出来的各种气味、惨叫什么的也不一样,虽然程序上都是一剑过去,可细节的乐趣就同混合果汁一样,缤纷多彩。砍在蜘蛛的外壳几丁质上是类似磕鸡蛋的响动,斩进内部柔软脏器血肉时,软噗噗的,被剑刃挤压发出吱吱声,最后剑刃离开,留下巨大的喷血的创口,发出飙血声仿佛风吟。 鹿正康哈哈大笑起来,他虽然气力大,可体重还算正常,这虽然不符合物理规律,但游戏里就是堆数据的,力气大和体重轻并不矛盾。这样一来,他就能利用笼海大剑旋转的离心力让自己的旋风斩更加稳定,人体一个重心,剑脊上一个重心,两颗重心是剑心绕人心,仿佛行星环绕恒星一样。 鹿正康借着剑的重心对自己的重心做出微调,慢慢的,转着转着就开始移动,脚下仿佛陀螺尖,快速碎步转圈,若不是踏着塔林间的石板路,他估计得陷进地里去——从这一点来说,他的旋风斩就是山寨劣等货,和他的气丹一样是青春版的。正经的战士旋风斩哪怕在水上也照样转,靠的自然是一些神秘力量的帮助,又或者用什么武道家的劲力,至少不该困于大地,而是会越转越快,越转越猛的,甚至有能一口气转到力竭而亡的传奇旋风斩。 在鹿正康独享的ont里,周围的敌人是源源不断围过来。 首先是隐形蜘蛛,它们数目巨多,也不畏死,只被活盐的气味吸引来,然后就像掉进榨汁机里的沙糖桔一样,吱吱吱绞肉声响一通,它们就变成各种零件飞了出去,在半空化作盐有被鹿正康吸收,想想也是蛮惨的。 其次被鹿正康动静吸引的是树人,它们平日里就老老实实待在一座座高塔附近的独立观景园里,既充当守卫,同时也是盆栽,而在无名之岛上的树人都已经变异得很彻底,盐合的身躯一扫迟钝,而且天赋的法术能力也得到了增强,现在一个个拔地而起,体型没有低于五米的,围过来准备殴打鹿正康——或者是被鹿正康殴打。 有个奇怪的知识是,二十一世纪初的地球人能买到的最强单兵近战武器是电锯。 鹿正康手上拿着的是大剑,用来砍铁片和血肉不成问题,因为被他的神血淬炼过,性质也极其坚固,然而还是不适合用来伐木的,鹿某人快乐的旋风斩随着剑刃卡进木桩的笃一声后,戛然而止了。 被鹿正康砍中的树人疼得它那一堆挂在枝头的大眼珠子直哆嗦,说起来这是一颗苹果树的样子,连眼球都是苹果形的,鹿正康恶意地想着该不会叫乔帮主吧? 他把笼海大剑又抽出来,这些树人坚硬地能让合金材料怀疑世界,若不是笼海被血淬过,指定是要断的,哪怕现在,剑尖也卷刃豁茬,仿佛老头的满口烂牙一样。 鹿正康见刀剑劈不坏这些木头脑袋,自然会用火法。《小五行内景雷部印法》里的雷法分阴阳两大类,各自又分金木水火土五行,依据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还能继续分,甚至可以分到具体的天数来;而根据五行生克,阴阳交汇,又有混元雷法数千,随心而变,应对一切五行之属,基本上是一招鲜,走遍天下都不怕的。也就是遇到纯盐聚合物会不好用,哪怕是树人这种,虽然是盐合体,可先天木属就是要被克制。 鹿正康掐一个阳炎夏至丙午雷,万物盎然,鼎革天下,除阴破秽,火势酷烈。劈嚓一声,响雷如山震,金红色的雷柱在虚空一闪而过,交织出粗而疏的雷枝,直接把他眼前这一部分的树人打成了雷击木。 。 第六百八十三章 独扫千军与脚动印法 树人不是这么好杀的,鹿正康的丙午雷的确打出了属性克制的暴击,不过还没做到秒杀,这些雷击木还活着,就是活得不太好,也没有反抗能力,倒伏在地上,还没烧焦的根系无意识地摆动。 虽然都是非生非死的存在,可不同种的怪物身上残留的一些生物本能的程度也不同,树人被雷击了会痛得哆嗦,蜘蛛被砍得奄奄一息还会抽搐,这要是类人的活尸被击中了也就不吭声的趴着而已。看着它们痛苦的模样,鹿正康其实说不上难受,可也绝不会快乐,当他举起屠刀的时候,同理心就变成了剑刃上弹跳的火花,一霎一霎,出现在第一时间,也消失在第一时间。 这样的心态本来也不能算成什么强者。哪有被怜悯束缚的强者呢,世界上生活的是羊群,领头羊拥有最肥美的草场,可终究老虎才是兽王。 鹿正康的心里有太多杂念,所以他不适合做一个武道家。他也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武道家,终究只是生活里一个简单玩家而已。 他算是中立善良阵营的,只不过现在有向混乱偏移的倾向,或许等他真的变成混乱逗比就不会有“它们无辜”、“好可怜”这种憨憨想法了,说到底,这种同情心也并没有展现鹿正康的善良,硬要说就是伪善,到头来只是展示了他的软弱而已。 树人的数量不多,而且移动速度缓慢,多是远远地释放一些法术和类法术能力干扰鹿正康,什么酸液球、毒液针,藤蔓束缚等等,鹿正康并不留情,狠狠地用阳雷轰打,他手里攥着灿烂纷呈的雷火,声光效果极佳,仿佛掌刑的天将。 其余的怪物也来了,一些吸血蚊虫,被鹿正康用连绵跳跃的阴焱谷雨丁巳雷打得粉碎;各类毒蛇附着在树人催发的藤蔓里缠绕过来,鹿正康用阳木雨水甲寅雷应对,藤蔓扭曲着把毒蛇绞紧缠杀;致幻的花香飘来,一群森林邪鬼化形成放肆俗流的男女,在鹿正康头顶飞舞,被勃然大怒的鹿教宗连打三计阳淼冬至壬子雷,这些妖鬼被闪烁着的,华丽的森白雷电网罩住,在瞬时间极度的痛苦里魂飞魄散。 鹿正康现在有了恢复丹气的手段,那自然得兼职法师咯,而且他恢复丹气的材质就是死盐——以战养战,实在硬霸。若不是气丹被认定是外物,并不会随着他的升级而提高丹气容量上限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是人形歼星炮——鹿正康的确掌握着这个级别的道法秘诀,得益于他优秀的记忆力,这些东西哪怕只是游戏里的文档他也还记得相当多。 清理塔林空地游荡的各种怪物花费鹿正康很大的手脚,他已经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所在,必然是法师的集聚地,到处都有改造生物和死灵,说难缠不至于,每个都不算强,就是类别太多,需要鹿正康不断调整雷法。 也幸亏雷法都是杀生的,否则要换成单纯的能量流,说不定还会给那些属性相生的怪物补充体力呢,那也太搞笑了。譬如鹿正康还真的遇到了一只能释放圣光的神赞死灵——也不知是哪位脑洞大开的技术佬发明的玩意。不管是正能还是负能都会被其吞噬,元素抗性也很高咯,最绝的是对神力有抗性,这几乎是小boss的属性。 不过该怎么说,人无完人,本来应该免疫物理攻击的灵体,在堕入无名之岛,被盐渍后就变成吃物理攻击了,哪怕用拳头也能把它揍死,想想沦落至此真是悲哀。然而机械鹿堂堂中等神力不也混得这么惨吗?这年头就这样,比惨没屁用。 最后这只飞得巨快无比还自带瞬时闪现的强大死灵还是被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打败鹿正康用的是小五行混元雷,既然属性都不克制,那就属性一波打给你。为了阻挠对方的闪避,鹿正康事先还切了个幻影剑舞,乱杂杂的负压风刃满天飞,不懂得壮士断腕的死灵就傻乎乎地往没有风刃的地方躲,然后被鹿某人用脚掐的雷法给打中——金鸡独立式幻影剑舞加单脚施法你怕了吗? 这么奇妙的招式自然是打偏门,为此他连鞋都脱了一只。体面人的面子自然是随着靴子落地的一声响而掉完了,可他对自己这种妙脚偶得的战斗技艺还颇沾沾自喜。 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施展这种非常规操作的,而且能施展这种高端技巧的人多半也抹不下脸来用,像他这种才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呢。 之所以不用白猿元神,还不是因为气丹不给力,才打了两小时就要耗尽丹气,就差给他来一个低电量提醒了,再往狠了用,必然折损这枚气丹的根基,差不多就是把电板玩漏的情况,损坏根基就会导致消耗快,补充慢,储量低,得不偿失。 为什么不在战斗里升级?鹿正康只要从头顶鹿角里引火就能点燃死盐,这样就可以补充丹气。的确如此,鹿正康也拭过,但失败了,这种升级状态也是一种信仰仪式,有仪轨在的,哪能简简单单就成功,估计和心态有关,鹿正康打得发了狂性,头顶烛火爆燃,像煤气灶爆炸似的,这火用来引发火灾倒还不错呢。 要说这烛火也奇怪,随着鹿正康心情而波动,可本身似乎燃烧在另一个维度,并不照亮周围的环境,只照亮鹿正康自己,并不带来温度点燃事物,也只点燃鹿正康自己。 这样一说,其实是很有神性的,鹿正康就是地上神国,无名之岛的活动避难所,说起来这和随身带着存档点一样,别说硬霸,这直接让怪物们毫无游戏体验了。 鹿正康的心理活动和他杀的怪一样多,弄死一大堆后,总算是清净下来,阴风阵阵,把战场残破的尸体收拾干净,他准备找一座就近的高塔搜索一番,至少,先找找有没有避难所,然后和里面的避难所居民聊聊。 。 第六百八十四章 邪神配古蓝龙 这片塔林确实是隶属于一个集体的法师组织。鹿正康看到了高塔大门旁被细藤缠绕覆盖的幽蓝精金告示铭牌:多元宇宙泛魔法交流与救世军协会。 牌子用十多种语言写了一遍,而且本来是恒定附魔了传奇通晓语言的,保证任何有语言能力的智慧生命都能看懂。鹿正康认得其中五种,托瑞尔宇宙主物质界费伦大陆通用语,恶魔语的某一个地狱变种,阿塔斯宇宙龙语,某种近似克莱恩宇宙日精灵语的语种,泰拉语。 不出所料,是西幻体系的一个组织。假如鹿正康的判断不错的话,那就是dnd、魔兽、战锤什么的比较流行的元素都有的一锅大杂烩,是《三次世界》里四大战争集群之一。 《三次世界》里的多元宇宙势力众多,不过总的来说可以分四类,仙道侧,魔法侧,神秘侧和科技侧,这四帮人互相看不惯,各自内部也互相看不惯,打得热火朝天的,战火遍及整个多元宇宙,认真来说,当初飞面教就是科技侧的,这四类的区别并不看手中掌握什么技术,毕竟殊途同归,玩科技的也可以做出魔法效果,当邪神的也能装成仙人,主要还是看势力本身,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他们自己倾向哪一种研究世界的方法论,也就是看世界的角度问题。 一颗鸡蛋在不同角度的日照下会有不同形状的影子,而世界是一颗多维度的鸡蛋。 仙道侧主张唯心的求道,以各种天庭、仙宗势力这种封建王朝,或者说大家长制度的宗族为代表,倒是很有儒家文化的味道。当然也包括一些隐士类的团体,只是这类仙道修士往往缺乏话语权,属于叛逆的非主流。 魔法侧主张二元论的求知,以各种神系、法师集团这类互相联系的个体集群为代表。相对来说,发展道路更多元,是最热爱混搭的一类。 神秘侧主张不可知论,以各种类别的混乱邪神,乃至具有独特属性的收容物为代表,多数都反应了一种堕落的哲学,以及熵的具象。 科技侧就是主张实用的唯物论,以各类国家机器、松散联邦这样的政治团体为代表,不过也不乏个体文明,以至于复杂的文明交流体。 只要有对应的方法论,那就被认作是对应的势力。 鹿正康在这个魔法侧的塔林里逛,这些高塔都是法师驻地,原本应该是被半位面包裹的,就像一堆鱼子酱一样,现在半位面全塌陷,内部的法师塔单独列出来,聚在这里,全部的数目为七十八,听着很多,但绝不是这个什么多元宇宙泛魔法交流与救世军协会全盛时期的模样,而且倒坍的、封闭法师塔也不在少数,鹿正康全逛了一圈,能进去的,还有暂时进不去的高塔,总计是六座。 很少了。 不过每一座塔都有七十多米,应该有大片的可探索区域等着他。鹿正康简单挑了一座顶着金黄色宝石的高塔,除去大门上附着的植被,慢慢推开厚重的铁门。在金石高塔一楼,鹿正康看到的是待客区,然而,守在这里的是一条骨龙。 看到这玩意的第一时间,鹿正康甚至有种在天际里倒斗的错觉。为什么法师塔进门会有一条骨龙啊?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 骨龙浑身骨架森白,浑身都没有一丝肉,然而它硕大的颅腔里却有一团墨绿色的软体触须盘旋着。 鹿正康皱眉,又是神秘侧的恶心玩意,当初他就不喜欢这些无法解析的超想象力生物,现在就更不喜欢了。 他进来的时候,骨龙也注意到了鹿正康,它颅腔内的触须从眼窝和枕骨大孔里蔓延出来,朝着它浑身的骨骼包裹,在鹿正康惊讶的眼神里,这条骨龙血肉附生,竟然有了活体的新鲜模样! 从这条龙的骨架形态分析,不出所料是dnd体系里的古蓝龙,看着那阔大粗厚的下巴就知道了,然而,被邪神触须缚裹的骨龙表面是墨绿色的,无鳞,表皮油乎乎的泛着粘腻的光,眼孔里燃起星之彩的磷光。 变化还在进一步发生,而且速度极快,应该说,这不是一条被邪物寄生的骨龙,鹿正康默默看着邪神血肉在这条骨龙的表皮上继续分化出漆黑的外骨骼,就像一层甲胄一样。真龙的四条足肢上都挂载了一些推进装置,还有锋利的爪套。外骨骼上闪烁着魔法灵光,展示其丰富的附魔效果。 这条龙是法师们的生物武器,而且那些邪神血肉已经被驯服,变成了可以利用的材料和产品。鹿正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条骨龙身上展露出来的技术水平。 附魔血肉,定向分化,浓缩生物能,这些是基础技术,附魔在血肉里的法术效果有:负能转化,禁锢龙魂,恐惧光环,防护箭矢,偏转立场,变形术,变身钢铁魔像,机械心智,隐形,猫之优雅,免疫隐形,猫之优雅,防护即死结界……林林总总二十来种,这技术水平起码有十层楼高了。 鹿正康站在十四楼俯瞰,确实,有可取之处。假如裁判所还在的话,马上就能完成逆向破解工程,不过既然他现在孤身一人,那就只能靠自己的经验来对敌。 驯服邪神血肉本身就是一个大难题,估计这个组织里必然是有强大神力的,或许是什么魔法女神之类的,用的是律令术之类,消除邪神印记,不过也大大减弱了血肉的能力,否则也不会用来给骨龙填肉这么没排面的工程。 血肉的附魔工作都很不错,还有点基因工程的意思,鹿正康眯着眼睛,这熟悉的符文排列和工艺流程,这种东西就好像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等等,好像是飞面教的技术来着……他鹿某人的不科学炼金术效果呀。 飞面教和许多势力都有过交流,虽然确乎肯定没遇到过什么“多元宇宙泛魔法交流与救世军协会”,不过这里聚集的魔法侧力量,很多技术都是飞面教有涉猎与交易的内容。 这骨龙上的血肉附魔肯定使用了飞面教特供炼金熔炉——若是鹿正康的系统还在,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分析出来,而且使用后门程序让这条龙变成瘫子,但现在他是自讨苦吃。 邪血骨龙在十秒内完成了全部的战斗准备,张开巨口,对着鹿正康就是一道雷浆吐息。 液态的能量集束仿佛倒翻的酒桶还被点燃了那样,雷浆腾腾地蔓延过来,骨龙的一次吐息只持续了三秒钟,却让小半个待客区都陷入了雷霆烈火的沼泽。 第六百八十五章 小拉锯 鹿正康二话不说先避开吐息。虽然他也是玩雷法的,不过这不代表他可以同一头巨龙对波,仙家人没有这么磕掺的打架,再者说,方才一顿输出导致气丹的容量有些不足了,他还没来得及进行补充就遭遇战斗,说起来,进门就碰见这种boss级别的敌人是他没想到的情况。 或许只是运气问题?没有上锁或封死的高塔有四座,他四选一挑了个有巨龙的房间,听着就属实歹命。 邪血骨龙吐出来的雷浆持续燃烧着,不过法师塔地面也亮起一些法阵,主动把雷火压灭,顺带把升高的气温都降了下去。这倒是帮了鹿正康大忙,这一楼待客区虽然是空空荡荡,可范围并不算广大,才一公顷出头,骨龙一个就占据了相当的空间,留给鹿正康闪躲的范围确实不大。 这地方这么窄,却出现真龙这样的空战兵种,看着就不可理解,但确实是有原因的,鹿正康所在的毕竟是失落遗迹,很多东西都不是原貌。 从现在观察到的现象,可以反推很多信息,包括这个多元宇宙泛魔法交流与救世军协会在破灭前的盛况。按照这个组织的平均水平简单猜测一下,鹿正康可以打包票,每一座高塔内部的每一层都应该有一个独立的半位面,也就是一个范围广阔的三维空间,这对技术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文明来说,差不多和基本家具是一样的设计元素,玩弄空间变成一种必要的生活手段。 就鹿正康当教宗的那些年来看,除了一些极个别极端环保组织和脑有贵恙的混乱逗比们——有(绝大多数)时候二者可以等同——其余有能力的个人或集体,都喜欢用空间技术来变相扩充自己的领地,方便自己的生活。 鹿正康心想,这里的半位面肯定也是被大破灭所毁坏的。 他脚底生风,对付大体型四肢着地的对手,依旧采用绕后原则,这条骨龙生前就是能驾驭雷霆的蓝龙,死后被法师所改造,能力反倒更加出色,只不过,看着蠢了点,行动呆板,或许是因为只长肉没长脑的缘故,也可能是龙魂被时光磨灭成弱智的因故。 鹿正康扛着有些卷刃的笼海大剑,跑到巨龙左侧,这骨龙扇着翅膀试图高飞拉开距离,然而一头撞在了天花板上,这里也就十五米高的空间,这骨龙套上甲胄后,平地站着就有十三米,一仰脖儿就顶到脑门子,可它终究没脑子,只是不断扑腾着试图飞起来,然后就整条龙背靠天花板就这样贴着。 它还试图在这样一个离地两米的高度对鹿正康发起猎鹰捕食般的俯冲,结果自然是很无奈地来了个狗吃屎,鹿正康没有试着在它的肚皮下举着剑刃等它自己撞上来,这种重量的对手压下来估计能把鹿正康挤成高位截瘫——虽然他现在的体质属性不低了,可还是不会做这种违反直觉的事情。 一个两米多高的成年人,一条站着时体长三十多米的巨龙,当鹿正康对比邪血骨龙,就好像火车头旁的一只滚地橘子。任谁也不会试着把橘子放在铁轨上试试看能不能把火车掀翻的。哪怕鹿正康是个铁橘子,而骨龙是托马斯。 笼海大剑被鹿正康双手攥着,披洒出闪耀金光的灰色剑幕,下半部分完好的剑刃砍在骨龙的右翅根上,破邪效果让它能不被邪神血肉的表面的魔法灵光所阻挠,击破了外骨骼,绽开大片火星,然后切入薄薄的表皮,斩在骨龙被岁月磨蚀的酥脆骨骼上,虽然是死灵生物,魔法会让骨骼坚硬,不过笼海具有破魔效果,只因其沾染着鹿正康之血,是超越游戏的真实效应。 这一剑的效果就像是小刀劈威化饼干一样,虽然小刀更适合切柔软的肉条,不过笼海大剑砸断邪血骨龙的身体组织也并不困难,鹿正康听到清脆的咔擦声。骨龙依旧在扇动翅膀,这也导致卡在伤口里的长剑就像小锯子一样不断切割深入,而且剑刃的上半截还是豁茬的,更像锯齿了。 骨龙也不是彻底的憨批,它知道如何战斗,只是还不适应环境突变,可能对它来说,上一秒自己还待在旷阔的半位面,下一秒却出现在高塔逼仄的一楼本体里,它抬脚把鹿正康踹飞。 鹿正康在半空转体三周半,顺便还甩了一道阳雷过去,情急之下,也没有顾及天干地支之数,这一道雷就只是阳和之气,却最克骨龙这种负能生物。邪神血肉的附魔效果在不断生效,把雷法削得不成样子,打在骨龙身上也就是一个静电小火花,不过依旧把皮肉融出了一个坑洞来。 骨龙发出怒吼,身上的恐惧光环开到最大,鹿正康只感觉酸风射眼,仿佛是站着风急浪高的山隙裂口一样,忍不住眯眼,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的意志属性极高,轻松过了这次的恐惧判定。 蚂蚁啃大象的战斗一定很无趣,因为这个过程和锯木头是完全一样的,制造一个伤口,不断加深,这个过程里吱吱嘎嘎还有木屑四处飞舞。鹿正康跑回去攥住挂在骨龙翅膀上的大剑,然后借着骨龙不断的挥翅而进行切割。 骨龙当然在不断吐息,不过鹿正康可以躲在它的翅膀下面,马腹藏身罢了,这条炼金死灵身上有一股子腐烂海鲜的腥臊味,臭烘烘的让鹿正康翻白眼。几乎可以肯定又是克家菜的味道。话说这个魔法侧组织和不朽仙城这个仙道侧组织都与神秘侧交织很深啊。 骨龙的一扇翅膀被鹿正康卸下,随即,鹿正康就专心对付那条老是踹他的右腿,一番忙碌后,拆腿手术也很成功。 鹿正康把笼海大剑刺入巨龙的脖颈,破邪效果让这条魔物截瘫,只有脑袋还在乱甩,还不断喷吐各色魔法射线试图攻击躲在侧面的鹿正康。 一切反抗无果,邪龙开始使用隐身,然后体表温度下降到室温——鹿正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过程。 假如是在开放地面的话,加持了邪神血肉的亡灵龙绝对是够劲的对手。 鹿正康摇摇头,哪有那么多假如,他一拳揍出去,把它打出隐身状态,然后跳上龙脊,跑到龙头顶上,俯身对着空荡荡的眼窝释放雷法,就像对着空房间开枪一样,雷电柱崩炸,将寄生在亡灵龙体内的星之彩打碎。 在一阵哀嚎长嘶后,骨龙消亡,原地留下一枚银亮的戒指。 第六百八十六章 燃魂烛鹿 鹿正康休整了一下,静下心来,用烛火点燃身上的死盐,属性再次提升,气丹补充盈满。 骨龙掉落的戒指是增加魔抗的,鹿正康喜欢的是它的样式,银质,戒面是一颗龙头骨,犄角狰狞,差不多可以当指虎用了…… 鹿正康站在法师塔的魔梯井里,这是有传送法阵的,还在运转,不过也没生效,需要身份认证,也就是对应的道具:类似门禁卡的东西。假如没有对应的门禁卡,恐怕他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并没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只能靠传送。 整个一楼大厅都空荡荡的,不过还是有一些单独房间在的,以储藏室、厨房、杂物间、垃圾处理间等为主,也包含一些仆人宿舍,还有不知用途的空房。最重要的,是有一间空白避难所——不过对鹿正康这个无信者来说这才是最没用的房间。 刚才在塔林闲逛的时候鹿某人就颇为疑惑,为什么没看到其余平行时空盐裔的尸体?现在他有答案了。 他在储藏室里看到了堆积得高高的尸体。 一开门,尸体像洪水一样冲了出来,鹿正康急忙后退十来步,看着雪崩一样的人类尸骸,最后倒在他眼前的是一具白人女性,年龄在十七到二十三之间,金发,不过现在看着发灰,面颊本来应该是沐浴健康阳光的小麦色,现在是死白的,比白垩土更晦暗些,接近亮色的铅,眼睛睁开,瞳孔放大,眼白里有出血痕迹,死因倒是很明确,腰腹都被巨大的利齿啃烂了,一定是邪血骨龙的作风。 她穿着一套道袍,腰间还挂着一只锦囊,看起来,她加入了西华教,而且混得还可以了。说起来,鹿正康把西华天庭覆灭,估计所有信仰这个教派的盐裔都得吃苦头,哪怕是不同的平行时空,总之,西华教是彻底死了,被鹿正康跪死的。以后再有盐裔去不朽仙城,只能找到一个破旧道观,里面有四个道人的尸体,仅此而已,不过避难所还是能用的,只要呈上他们自己的信仰神像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鹿正康不打算继续尝试祸害别的教派的一大原因,毕竟很可能把别的人类同胞坑死。 看看眼前这些尸体,鹿正康粗疏得估计了一下,以储藏间的容量来看应该有一百三十具左右,基本上都是成熟的斗士,职业的话,战士、盗贼、法师什么的,一应俱全,其中信仰西华教的真的不在少数,毕竟是盐裔在无名之岛上遇到的第一个教派,为了那四个道人的帮助,改信是很可能发生的。 鹿正康坑死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奇妙的是,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飞面教信徒,腰间就悬挂着飞面神的圣像,鹿正康没来得及高兴,就注意到,这位是他的纯种同胞,而且还是同僚。 难怪,中国玩家没谁不知道飞面教的,这些应召进入无名之岛的军人们肯定有相当数量都选择了飞面神作为开局信仰……鹿正康第一个坑的就是自己人。 他的好心情一下就低沉下去。 原本鹿正康在无名之岛上已经有些顺风顺水的意思,甚至还乐在其中,觉得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也很有意思,现在突然又没意思了。 而且是很没意思。 鹿正康揉捏自己的脑门:人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发展好了就开心,觉得闯祸了就不舒服。说到底还是自私想法作祟。不过,难过的情绪总是一会儿就好了,鹿正康也曾是个柔软感伤的小男孩,遇到什么事情多了,就慢慢习惯,这种习惯还可以是一种漠视。 死人而已。 他现在不难过了,看到再多死人也不奇怪,同道中人,他们倒下,鹿正康自己还得前进的,这没什么好说的。大老爷们的,不能总掉眼泪,之前在仙城门口已经哭过一次了,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丢人。 身前这些都是经历了无数次挣扎,被无名之岛击败的弱者,不,可怜人而已。他们没有被毁灭,只是被打败了。 说起来,鹿正康也许不应该难过,还应该臭骂他们,没骨气,废物,孬种,老子没存档都一路打过来了,你们有存档还玩得这么烂,都是一个个没用处的造粪机器……不过,他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劝别人勇敢啊。人家说不定都是死了几百次,绝望了几百次,这才在某一次里实在顶不住,崩溃了而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互相为难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收殓一下。 鹿正康用烛火把尸体点燃——他蹲在每一具尸体前,低头用鹿角轻轻触碰他们。金色的烛火仿佛春日和风吹落的枝头点点的花瓣似的,落在不瞑目的死者身上,又想水滴一样溅碎,无声,可环境被温暖的光照亮了,这阴惨惨的失落遗迹内,也有这样美好的光,几乎让人难以想象,就像是冰原上的梅树,火山口蹦跳的羚羊。 大片的烛火轻轻蔓延开去,包裹着每一个被打败者的体表,他们变成了光,光芒水波一样流淌,延伸进储藏室里,像逆流瀑布,鹿正康坐下来慢慢看着,接下来不需要他一一前去点燃了,只需要欣赏。 唉,“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除了感慨一下,似乎没什么好多说的。 他哂笑着,直到眼前尸体变成指头大小的,圆嘟嘟的金色光蝶,慢慢飞出塔外,这才振作精神,慢慢站起来。 仙城,塔林,他们这些游戏土着,面对宇宙破灭,各自有何等选择呢? 鹿正康会找出答案的。首先,他在厨房的一具肥胖的活尸身上搜到了门禁卡,看装扮倒的确是厨师,不过看身体特征,手掌细嫩无茧,倒有养尊处优的意思,或许是某个假扮厨师的法师学徒,鹿正康也没来得及多打量,活尸被打死后,就化盐而逝。 鹿正康拿着门禁卡回到魔梯井,身份识别成功,法阵投影出金石高塔的三维地图,总共十六层,然而十层后无法选择,而前十层也只有四层是完好的,其余区域都显示“已坍缩”。 是恶地啊。 第六百八十七章 坍缩与黑狗 所谓的已坍缩,就是半位面坍缩,不同于一楼待客区的情况,坍缩带来的下场是不仅这个三维空间自己会缩小成无体积的奇点,顺带着会带走一部分原地的空间,金石高塔的四、六层坍缩,四层坍缩就是这个楼层部消失,三楼和五楼连在一起,六层消失,五层和七层连在一切,到头来,就造成了一个三个楼层相连的巨大空间。 鹿正康还是按部就班,先到了二楼,这一层的半位面还算完好,居然没有消失,也没有坍缩,只是很残破,时空结构就像一块皱巴巴的抹布似的,而且还破破烂烂的,正常一个人在这里走一条直线的话,在旁观者视角里,他会时而伸长,时而变短,身体弯曲,整个人像是个super面筋人,而且经过那些漆黑无光的时空裂隙还会被吞噬一部分躯体,好好一个人类,进去时还能是长方形,出来就可能变成狗啃奶酪倒锥形了。 鹿正康很谨慎的站在魔梯井张望周围,二层原本应该是法师的素材园,金石高塔的塔主似乎是个搞生物科学的死灵法师,素材园直接是生态圈,各种环境,各种气候,乃至星际环境都有。 整个园区应该是被细分成了许多小空间,原来应该像橘子瓣里的果肉一样,一个个单独空间紧密排列着,现在整个生态园都遭受了巨大破坏,相当于是把橘子扔进榨汁机里打了两圈,许多好果汁都爆炸开来。 大量生物连同时空结构一同驻留在某个瞬间,这里变成了一个博物馆,鹿正康打量着法师的素材,奇禽百兽,各种超自然生物,传奇物种,它们还活着,活在一个固定的时刻里,有的三分钟,有的三秒钟,一旦时间到了就会回溯,连记忆一起消除,它们永远意识不到自己被困在时间轮回中。 鹿正康眯着眼睛,用气机感应这里的时空结构,皱缩的起源在半位面的中心处,皱缩区的形态都是球形,大小不一,越靠近起源点,皱缩球就越密集,体积越大,而且断裂区也越多,越是边缘就越稀疏,体积越小。 就好像,就好像……鹿正康思忖着,就好像是一颗四维的树木在三维扎根,根系与三维的交织点是球形的,离主干越近,交织点越多。 魔梯井在半位面边缘,所以没有被皱缩波及。 包裹在皱缩区内的时空,以及内部的生物,它们就像是球形鱼缸里的景观一样,光线折射让内部的物体看起来是被放大了,不过这不是镜面,因此边缘并不十分清晰。 所有的……光、色彩,原本素材园是每个区块都有对应的照明系统的,能源供应来自十四层的元素池区,现在,供能还在继续,不过很多地方的能量通路断裂消失,鹿正康抬头看到半位面天顶处的星体投影,一颗看起来足球那么大的太阳,现在也像是干瘪蒙尘的腐烂柠檬一样,透着淡红色的暮光,边缘是炽白的,可内里有大量黑色、绿色的霉点。 光和色彩在混合、破碎,被时空结构拉出长长的曲折的轮廓,又被天顶的破败太阳照得透红,就像是红帐篷下的水果摊一样,似乎一切都一样,可似乎什么都不是原样。 鹿正康觑见投影太阳里有奸诈的眸子闪过,毫无疑问那里有敌人存在,很可能已经开始发起攻势了。周围流动的风也不太协调,气味复杂,就像是打破了一堆香水瓶那样复杂,不过不浓。视觉、嗅觉、听觉,乃至风吹过来的触觉,都很祥和,只是有些过于的安静,暗中的恶意在加强,敌人在接近。 要说这一层的守关者可比一楼那个废物强多了,开场先躲起来,时刻准备偷袭,没有和鹿正康直接对拼,多少能增加胜算。不过,也不能说那条骨龙是彻底的垃圾,主要是二楼的确有地形优势在。鹿正康慢慢把笼海大剑平举在身前,开始探索素材园。 他走到一块皱缩区前,这里面关着一头长三条尾巴的金钱豹,毫无疑问,也是盐合的活尸,鹿正康看着它,它似乎也看到了鹿正康,于是朝着他扑过来,失真的光影让它看起来异常的臃肿,肥嘟嘟的,还有些可爱,内部时间流逝,三,二,一。 时间回溯,猎豹突然出现了原来的位置,它再一次看到鹿正康,再一次试图扑过来。这回,鹿正康把大剑递进去,正好戳在豹子的脑壳上,他手上纹丝不动,剑尖刺入皮膜血肉,在三尾金钱豹的颅骨上打滑,然后伸入了眼窝,一路穿入颅腔。 鹿正康背后一阵恶寒,猛地扭过头来,那股恶意一下子消失不见。 皱缩区里的豹子死去,一捧盐飞了出来,只是在皱缩区边缘消失了一大半,融入鹿正康身躯里的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出奇容易的战斗,皱缩区内的物体不能出来,而外面的攻击却可以进去,这是一个刷盐的地方。 正常来说,存档会让地图里的怪物刷新,不过鹿正康没有信仰无法存档,而且他用了烛火把盐都点燃,相当于是删除了被他杀死的怪物的数据,哪怕存档也不会刷新——这是根本上的数据删除,就像被他跪死的神系一样,不会继续在无名之岛出现了,这些盐是彻底消失,被带走了,不会再出现。 本来金石高塔二楼就是可以重复刷盐的,去一楼存档,然后跑到二楼来,把能一些小型皱缩区里的活尸弄死,只要有耐心,在这里一直刷也没关系,只不过每次都得先打死守在这里的小boss,真是既能锻炼技术,又能提高实力,风水宝地。 鹿正康摇头笑了笑,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bug体质,所以为了给其余人类同胞提供福利,他就不杀皱缩区里的生物了,只把这里的守关怪弄死…… 他猛地把大剑背在身后,格住身后漆黑的利爪,巨大的力道把他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摔进皱缩区里,这要是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鹿正康反手给了一道雷法,身后传来短促的爪子刨地声,等他回过头,袭击者已经消失,空气里带着焦臭味,方才的回击没让那玩意好受。 鹿正康咧开嘴,“娘的,有点东西。” 。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两个外来者的相遇 刚才确实惊险,鹿正康又没得存档,这要是困在皱缩区里,那就是有的人还活着,他已经死了,不能自杀回档,那也真的难受,而且在皱缩区里会被守关怪持续攻击。 鹿正康嘀咕着一些废话,这是为了让自己快速进入状态,方才心情大起大落,导致了思维的迟钝,想法一迟钝,动作就缓慢,这是很不应该的,不过他毕竟只是打架新手而已,错误是难免的。 暗处的偷袭者又一次潜踪,不过鹿正康的鼻子很好用,能顺着焦糊味一路追过去,向着素材园深处走,绕过一个个皱缩区,就像在钻迷宫一样,气味时浓时淡。 就在鹿正康心头的愤怒随着烦躁一起升腾的时候,有个人影出现在前方,站在一小块沙漠地形上,那人穿着棕色的身皮甲,背着一条长弓,腰间挂着匕首,正盯着一块篮球大的悬空皱缩区出神。皱缩区里有一小滩紫红色的液体,一只长着两条柔软尾鳍的米白色的纺锤型软体动物正在其中漫游。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遇到一个无所事事的路人,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看到一个在黑帮火并时安静喝酒的小喽啰一样,这个猎人哥好安静,以至于鹿正康都有些不忍心打扰他看风景,于是他默默绕了路。 偷袭者身上的焦味有些淡去,鹿正康紧着赶了两步,在一片沼泽空地上发现了一坨碎肉。空气里一股发酸的腥味浓重。 “好畜生,还知道壮士断腕。”鹿正康呢喃了一句,不过这可是好机会,只要让他收获一些完好的血肉,就可以用法术搜索偷袭者的踪迹。他慢慢靠近,地上的碎肉是被利爪撕下来的,焦糊,冒着一股子淡淡的白烟。 等鹿正康俯身去触碰时,碎肉里陡然弹出一枚巢牙,仿佛出膛子弹一样射向鹿正康的胸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还有恶风扑来。 又是一次经典的前后夹击。 头顶气丹洒下清光,阻住尖牙,鹿正康翻身举剑,剑光如星带,来袭者在他眼瞳里投下一片墨黑的嶙峋影子,它的前长绽开锋锐的利爪,划过空气,气流在爪子表面流动,蒙上淡绿色的毒光,还有它口吻里吐出的苍白雾气,来袭的是一团简单的色彩,带着简单的动作,还有漂亮的形体轮廓。 鹿正康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叫它黑狗吧,狗从来是一种聪明的畜生。笼海锋锐的剑刃仿佛剖瓜一样,从利爪的指缝,一路切进去,前臂,肩胛,关节,内脏。鹿正康往前翻滚,避开疯狂的爪牙,只是大剑还直挺挺竖在当空。 黑狗被一剑劈成两半,内脏露在外面,蒸发出淡淡的酸雾,鹿正康回头,依旧竖着剑,黑狗没死,它的两半身躯血肉蠕动着,猛地合并起来,鹿正康早有预案,随手打了一道金木亢乘混元雷,一道青惨惨的雷光歪曲曲地打在黑狗身上,一下子爆开大量金灿灿的静电,仿佛无数细针一样穿插戳刺。 黑狗硕大的身躯一蜷,脊背爆开,内里又钻出一条黑狗,来了个金蝉脱壳,眨眼就隐形加传送,遁去无踪迹,留在原地的皮囊蠕动起来,鹿正康急忙后退,黑狗残蜕内射出大量青黑的剧毒巢牙,如劲弩一般,大部分冲入皱缩区,把里面的标本打个稀巴烂,掉落的盐都汇聚在鹿正康身上,还有些毒牙却是对向了鹿正康的方向。 他甩起一个剑花,叮叮当当,火星子爆溅,弹开毒牙,头顶上又猛地一暗,失了神智的黑狗咆哮着朝他俯冲过来,背后竟然生出了一对棕红的皮膜翅膀,如虎添翼。 鹿正康一闪身后仰躺倒,抬脚来个兔子蹬鹰,左脚踢在黑狗的右爪上,右脚从双爪缝隙穿过,正中鼻头,咔擦一声,鼻梁骨直接踢断。黑狗呜咽了一声,它真的是活灵活现的,还会痛,比鹿正康所遇到的绝大多数岛上生物更有活气。 鹿正康身上穿着的山文甲总算是有用,黑狗右爪抓在他裙甲上,没穿破,只是被勾掉一溜甲片。 笼海大剑忽地又劈出去,鹿正康双手把着,在半空小小地抖动一圈,绕开阻隔,从破绽冲过,捅进黑狗脖颈里,这一回,鹿正康直接按了一个金水相生混元阴雷过去,电光像水波一样绵密,细细的一道一道,往骨头缝深处钻,黑狗被雷劈得打抖。 眼看它还想金蝉脱壳,鹿正康没给第二次机会,掐了个甲木风煞小诀,地上就吹起一阵青碧的微风,顺着黑狗的孔窍钻进去,有道是风雷相济,金克木,水生木,三行混淆不清,阴阳错乱,大凶。如此便是一个丐版的息魂风雷咒,销骨裂魄,如附骨之疽一般,不弄死个把性命是不会消散的,只会越来越强。 五行属的术法在无名之岛都不好用,不过那也只是削弱了效果,鹿正康这一次算打出暴击,伤害数值爆表,直接清空血管,黑狗这种半残废吃不消,呜咽一声便消散成了盐。 其实,这黑狗长得还是很威风的,似乎有龙与恶魔的血统,不过犬类特征也具备,叫黑狗倒也没错。 鹿正康松了一口气,低头摸了摸损伤的战甲,还能用就好。他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淡定猎人哥,于是急忙回去找他,那人果然还在原地赏鱼。 “嘿,兄弟。”鹿正康笑呵呵的说着费伦通用语,他打算把自己会的语言都试一遍,可惜他是东方道士,不是西方法师,否则可以用通晓语言这个简单法术解决沟通问题。 “你好哥们。”猎人哥回了一句中文。 鹿正康惊了一下,“你会说中文?” “是啊,我们那边小学就有中文课的嘛,我还会两种方言呢,靓仔。”猎人哥点点头,“你也是被困在岛上了?” “嗯。”不出意外这是人类同胞,另一个盐裔,鹿正康仔细打量这个人的外表,皮肤很白,灰发,身材健朗,骨相倒有些细巧,看着像亚欧人种的混血,不过他有一对尖耳朵,像个半精灵,应该是他的游戏人物,而不是本体的模样,“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 第六百八十九章 闭环 听闻鹿正康坚定的问询,猎人哥只是耸肩,“我也不知道,看到你我还蛮高兴的,你是从仙城来的吧?有没有遇到一个头颅受伤的男人?” “遇到了,怎么?” “没什么,那个人很卑劣,通过献上儿子的性命免除了自己的苦役。不过他送你的药还蛮有趣的,可以调换服药者的性别,估计是给他那个雌雄同体的儿子准备的吧,可惜药效只有三天。哈哈哈哈,呼,我好久没和人说话了,尤其是一口气说这么多,”猎人哥笑了一会儿,“我叫占士·坚,虽然不记得在现实里是做什么的,不过,在这里,我选择当一名弓手,距离就是安,安第一嘛。” 鹿正康给他比了个赞,“同意。”他差不多看出这个占士·坚是什么情况了。 “你有去过基地吗?”占士·坚自言自语,“在塔林有通向基地的传送阵,你只要找到真正的监管者就能向他索要开启传送阵的烙印。基地我暂时还没信心通关,那里有一个发狂的实验体。我最讨厌意外了,实验意外更讨厌。我一直都不喜欢卡姆斯基,他不是一个传统科学家,总是带着意外而来。” 鹿正康惊奇,“你是说卡姆斯基?那个卡姆斯基?” “仿生人之父嘛,我的一个叔叔同他还是初中同学呢,不过我记不得更多了,只知道他是个很讨厌的家伙。他也在岛上,不要相信他。”占士·坚回答了问题后接着自言自语,他在说着对所有遇到他的盐裔都会说的那些话。 “假如遇到困难了,不妨睡一觉,盐裔的梦境是共通的,你或许能在梦里受到一些朋友的启示。”他低沉的笑了笑,目光从鹿正康身上收回,又一次看向了那被困在一个微型皱缩区里的白色鱼类,它在紫红色的液体里游得很快乐,每十秒就是一次回溯,而它也恰好游完一圈,相当于一个闭环,不过还是有毫米的误差的,这就使得时间回溯后的一刹那,这条白鱼会向前瞬移一点点,“梦境很好,不过也不能贪恋,也不要放纵好奇心而深入梦境,因为怪物的梦境也和盐裔的梦联通,它们会来追杀深潜的盐裔。” “就像缅茄之犬?”鹿正康问。 缅茄之犬也是克系邪物。ra9真的很喜欢用神秘侧数据体当作自己的走狗,因为神秘侧蛮不讲理,这种超认知的存在对付被困在人类想象力和认知范畴内的幻想衍生物是最占优势的。 “对的,正是缅茄之犬,随你怎么想吧,在梦里你打不过它们。不过在梦里,你也会离真相更近。” “如何才能入睡?”鹿正康回想起自己炼制气丹时的幻觉,那时候原来是他睡着了吗? 占士·坚没有回答,反而说着奇怪的话,“朋友,我们都是西西弗斯,祝你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大石。” 鹿正康反复追问,占士·坚就只是重复着“朋友,我们都是……属于自己的大石。” 鱼缸里的白鱼在舒服地游动着,被困在时间轮回里的生物,既不会饥饿,也不会痛苦,一切行为都是上一个轮回的重复,假如西西弗斯不断把大石推上山好做救赎,那这些游离在外的活尸他一个也不能落下,只留下皱缩球里的刷盐机,那是好让其余盐裔升级用的。 。 第六百九十章 打架没输过,对狙没赢过 活尸学徒们统一穿着淡黄色的法师袍,表皮干枯,然而形态却依旧保持得相当完好,甚至能区分胖瘦,它们看着只像是老死的僵尸放进棺材里吊起来阴干了几个月的产物,皮肤甚至不耷拉,皱巴巴贴在皮下固化的脂肪上。 就是有点臭味,靠近它们时挺明显的,像是烂了两周的鱼类又被塞进海豹尸体腹腔里发酵了几天,臭是真的臭,不过气味不重,也不怎么扩散,离远些也就是了。 当鹿正康发现它们时,它们也发现鹿正康了,残留在它们体内的施法本能让它们开始搓火球。 也有几个没搓火球,搓了几个冰风暴、闪电链、死亡一指什么的。 别看它们是学徒,在这个魔法侧的,他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学徒可不知什么时候会弄出点新花样。 在这种地形影响很大的区域,鹿正康的法术其实也并不如何好用,就像是在一堆掩体里打枪战一样,那些活尸是会到处移动的,躲在皱缩区或者黑镜后面,鹿正康的攻势也会失效。 这个时候,鹿正康就有心思炼制一把飞剑了——之前不这么干还不是因为气丹太垃圾,续航不足,于其浪费丹气在炼器上,不如攒着放法术。而现在有办法补充了,他就想到给自己做一把飞剑。 占士·坚老哥说过距离就是安。 有了飞剑,鹿正康就能拉开攻击距离,不论放风筝还是站桩输出都有了理想的条件。 他在这边思忖,对面法术一波接一波,让他不敢露头。鹿正康权衡之下,就打算不顾丹气损耗,出动元神。 气丹从他头顶飞出,化作一道游弋的白虹,微小的体量可以轻易从危险的时空褶皱区域间安的所在穿过,飞到那一群聚集起来的学徒们头上。 气丹化形,一只威风凛凛的白猿无声咆哮,猛地往下扑击,奇长的双臂撕裂空气,双手一边按住一颗脑袋,无声无息地就把头颅按进胸腔里,就像把一粒樱桃戳进土豆泥似的,丹气化作雷音,从白猿双掌冲出,打入学徒的体内。 嘭!嘭! 接连两声,被白猿摸到的两个学徒先是头进了腔子,又被雷音震爆了胸腹,整具尸变成被棒球棒砸烂的番茄似的,只剩下两条腿还戳在地上了。 好一个摸头杀! 白猿暴虐无度,恣意狂放,行动如电光划过天际,一霎就到了下一对受害者身前,双爪撑住地面,抬腿重踹,两下冲天脚飞出,左边活尸被踢中鼻梁,天灵盖仿佛瓶盖似的啵一声高高冲起,右边活尸被踢中脸颊,整个脑袋就像发条似的,嘟噜噜转了六七圈不止,脖颈变成橡皮管子一样,软塌塌垂到后背上去了。 剩下还有七个学徒,它们二话不说直接丢火球,火球列成连珠长线,一部分坠入时空褶皱,就像是风流云散的烟火,自然还有许多直直朝白猿飞去,他只把身子一缩,又复变作气丹,朝敌手飞去。 鹿正康躲在一边心疼地估量着丹气,大叫道“败家子,你倒是省着点!”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起作用了,反正气丹飞在半空顿了一顿,随后白猿从中跳将出来,正好站在学徒们当中,他不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只是急速地朝每个活尸头上身上打了一掌,发出绑绑如击腐木的声响,被打中的都倒飞出去,都掉进了皱缩区里,一个不落,它们在里面耀武扬威,可也没法造成什么威胁了。 气丹滴溜溜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威胁后,这才慢悠悠飞回鹿正康头顶。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把那些活尸打死呢?还得麻烦他深入核心区一趟。 废了一番手脚,鹿正康收集了一番学徒们掉落的物品落进黑镜里的就算了,掉进皱缩区里的还是能用大剑试着捞一捞的。 他得到了更高权限的门禁卡,可以通向高塔的十三层,还收集到了一些学徒的遗灰,一些金币,一些稀释后的魔药。 自打有了气丹,鹿正康其实就不太需要辅助品了,法术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没有再受过伤。 金石高塔的剩余区域充斥着大量时空褶皱现象,三、五、七合并层完无法深入,可鹿正康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那应该就是占士·坚老哥所说的,通向下一个地区的门径,然而,鹿正康还需要找到什么真正的监管者拿到钥匙。 门禁卡的权限不足,他无法进入塔顶,尽力搜索了一通后,只是拿到一些数量可观的盐和一些杂物而已,譬如银盐戒指这类饰品,还有一些简单的法术书,他给自己穿戴上新装备,然后返回一楼待客区。 鹿正康的计划是,先炼制飞剑,然后试图进入梦境搜索真相,醒来后探索其余三个可以进入的高塔。 暂时就是这样。 他在一楼的空白避难所里盘膝坐好,头顶气丹滴溜溜转了一圈,变作一个小白炉子,一口将硕大的笼海大剑吞下,丹气萦绕,他要开始锻炼飞剑了。 。 第六百九十一章 心灵深处的轰鸣 仙道里最出名的斗战之法就是飞剑了,鹿正康当教宗那些年自然也是对这些有所涉猎。飞剑虽然名字里带个剑,不过却不拘泥于固定的形制,哪怕炼一坨狗屎也能叫飞剑的,飞剑是法宝的一种,但已经自成一片蔚然气象,因此飞剑法宝总是并列称道,而无从属之分。 炼制飞剑的手段如天上星辰一样不胜枚举,鹿正康身为科技侧一方豪强,搜集、交易到的炼器功诀也都是错。“每个人都需要一把自己的飞剑,你还在用批发量产货吗?速来订购小匣剑,我们从各大名剑产地请来一千二百万位铸剑大师,为您量身定制专属好剑,小匣剑,大师做……” 鹿正康微笑起来,练飞剑,既要能飞,又得能攥在手里砍人,这才是他需要的嘛。 气丹炉蹦蹦乱跳,心火灼沸,鹿正康念诵真言,笼海大剑内暗金色的血液慢慢渗透出来,闪耀着强光,炼器修真,就是炼假成真,这血本身只不过是数据,但这数据却要借着ra9设定的规则变成真实,无名之岛上空,云层里睁开无数的眼眸。 鹿正康对此还不知不觉。 他的记忆胡乱闪回。 “你还在用小钢磨打粉吗?” “乔峰,你这个契丹狗!” “要来我的米奇妙妙屋坐坐吗?” “情深深雨蒙蒙……” 这些混乱浅层的记忆就像幻灯片一样喀喀喀闪过,慢慢沉淀,而更深层的内容泛上来。 “鹿正康,你在做什么?” “康康,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鹿正康,我想去学美术。” “鹿正康,走,网吧啊。” 前世今生历历在目,随着这些的消逝,失去的记忆也开始作祟。 “先生,我们去哪里?”一个男孩。 “白山,我快要死了。”一个女人。 “佛子,我不怨不悔。”一个女孩。 “小家伙,我想你了。”一只虫子。 鹿正康坠入无比空虚的梦境,他乘着一片舢板浮渡在一片液态玻璃般的海上,周围一片黑暗,他头什么,他的脑子几乎要烧坏了,他几乎要疯狂了,记忆在急速消失又急速涌现,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变成了旁观者的视角。 看着自己玩了一会儿游戏就穿越成了一只虫子,虫子获取了光暗的力量,飞出宇宙,又转生成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高高在上,对着他发笑,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元神,三眼的白猿,同一个小男孩一起漫步在冰原上,回头也对他咧嘴一笑。 千百世轮回,千百张脸孔,祂们俯视着鹿正康。 他在这无穷多的眼孔下昏迷。 当知觉慢慢回归时,鹿正康感觉自己漂浮在水上,他头疼得要命,回忆时只记得漫天的星辰都像眼睛一样。 他被人拖上了小舢板,是汤师爷。 “汤师爷,我记得你不是牺牲了?” “对,我已经死了。小鹿啊,你也来了。”汤师爷冲他点点头,“国家又麻烦你这个孩子了,真对不起。” 鹿正康摇摇头,眼泪不断流淌下来,“我在做梦而已,我记得刚才还在开开心心炼飞剑呢,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你啊,方才睡着了。快把这个服务器弄崩溃了。” “我怎么会睡着的?” “你自己看看。”汤师爷指着海面,鹿正康朝那儿看去,玻璃海变成一面窥镜,放映着鹿正康的行为,盘坐在金石高塔一楼空白避难所炼制飞剑,随即,气丹炉里跳出一团金色的血液,一下炸裂开来,爆开的气浪把鹿正康抛到了墙壁上,甲胄碎裂,直接濒死。 在这种状态下,他被迫进入休眠。 鹿正康不敢置信,“我的任务快失败了?” “没错。”汤师爷点点头,“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好啊,我明白了,你也是假的。我其实依旧在炼制飞剑,只不过是走火入魔了而已,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 他不顾汤师爷的再三劝阻,盘坐在小舢板上,深呼吸,开始放空身心。 汤师爷满头大汗,“你不要继续深入梦境了!这个梦境是被ra9操控的,你的想法什么的,都说它在控制,你越是在这里沉溺,它就知道你更多的秘密,到时候你根本就打不过它。” 鹿正康冷笑,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好声好气,现在就开始恶语威胁,低级。 “我骗你做什么,我也是你的一部分,鹿正康!”汤师爷的声音慢慢改变,成了鹿正康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简单的一个穿越者鹿正康,你有自己的使命。你要找到卡姆斯基在谋划的是什么,他骗了你们所有人。”如果鹿正康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汤师爷的脸孔变成了对半开,一边还是属于唐昇自己的脸庞,另一边就变成了鹿正康的模样。 “你已经,在第六层了,鹿正康!你可以在这里找到很多,很多真相!”汤师爷痛苦地吼叫着,“找到卡姆斯基,这一片海,是所有盐裔的梦境,你要找到卡姆斯基,他把自己的回忆藏在海里了!” 汤师爷突然恐惧地大喊“它们来了,小心它们!”他惨叫一声,鹿正康听到了垂涎的吞食声,然而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鹿正康回过神来,他正好端端盘坐在地上,哪里是出了意外的样子?方才的一切,他只记得是被汤师爷救了起来,其余的,便不甚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是走火入魔了。 万幸,这次的走神非但没造成什么损失,还让炼器效果出奇的好。 飞剑已经完成了一次炼形,一次炼质,进度超乎想象,他本以为只能炼形一次呢。 气丹几近消散,鹿正康赶忙点燃身上的死盐,一边补充丹气,他伸手把笼海召来。 原本极为长大的剑体被精练后就只剩下二尺,只能做单手剑,而机械鹿体格雄壮,捏着这把剑更像是攥着匕首短剑。 不过,现在这把剑能飞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剑体的形制依旧是八面汉剑的样子,不过剑体变成漂亮的暗金色,凛然若有光。 有了飞剑,他的战斗方式就又增多了无数,可以应对更复杂的情况。 鹿正康对自己方才突发性的走火事件还心有余悸,原本打算炼制飞剑后就试着入梦,现在他有点怂,打算还是先去推图再说。 离开金石高塔,鹿正康发现周围弥漫着的雾气似乎更浓烈了些,地上有一些积水,水洼呈现厚重的质感,就像融化的琉璃水晶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 他回忆起盐裔的梦境,那一片玻璃海,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迷雾深处,传来低低的喘息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看着鹿正康。 他架起笼海飞剑,倏忽一剑朝着迷雾深处劈去,一道金色的长电骤然远去,他的气机紧随着飞剑,仿佛是自己的手掌在无限延伸,猛然击中一个什么东西,只听到呜咽惨嚎一声,鹿正康的气机感应不到那窥视者的存在,这才把飞剑重新召唤回来。 小试牛刀的结果并不让鹿正康有什么开心的情绪。 他感觉这座岛在异变…… 。 第六百九十二章 濒死者的困境 盐裔的梦境开始侵入无名之岛的表层。 鹿正康低头摸着自己的飞剑,“你看你,为了一个你,这平白怎么多了这许多烦心事!” 炼器时候走火入魔是家常便饭,但顺带把世界搞崩溃还真是……这把区区凡铁炼形炼质各一次的飞剑何德何能? 鹿正康也不是个憨憨,当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一些潜藏的问题。 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是特殊的,穿越者这种存在,根本就不一样。 我的系统在进入无名之岛后就消失了。 这个系统从来就不能算是我的所有品,包括和苏湘离的身体互换,也是系统导致的。 制造系统的人,会是什么高维生物吗?所以说,如果真的有更高维度的生物在通过系统观察我,那我所谓的现实世界,也不过是虚假的,可能是什么角色扮演游戏,可能是一本供高维生物阅读。 思考这些,并没有意义,我应该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如何能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一手捏着飞剑,一边往迷雾笼盖的蓝宝石高塔走去。心里开始思忖。 最开始我在炼制飞剑,然后应该是心中杂念略多,导致了走火入魔,这是自己的过错,怨不得什么,不过随后,我的记忆出现了断层,那种电击火灼一般的痛感闪过大脑,只留下漫天的眼睛的这个片段。 鹿正康进入蓝宝石高塔第一层,这里也发生过严重的时空皱缩,一层、四层、六层都连在了一起,巨大的穿孔贯通在天花板上一路延伸至黑暗内。当他踏入的时候,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悠长又沙哑的嘶吼,仿佛是狮子,仿佛是鹰隼,沉闷同高亢混杂,就像是不断在破音一样。 再然后,我突然被汤师爷救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已经进入梦境了。 吼声唤醒了一楼的众多活尸,还有一些炼金魔像,这座高塔的主人专精机械制造,学徒们一个个都像电锯狂魔一样,三头六臂,下半身改造成轮子、履带、蜘蛛什么的都有,至于钢铁魔像就更夸张了,一个个无人样,设计风格也很超现实主义,那种血滴子外形的一坨扫地机器人也就算了,估计是专攻下盘,可以理解,但那个杠铃型的刀刃机是什么鬼?原地打起陀螺你说能弄死谁吧? 鹿正康无语,这帮铁头娃,被雷法完克,他一抖手洒出几道火行雷,融金销铁,打散了机械结构内部的魔能回路,直接给它们送回炉。 汤师爷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假的可能性自然很高,不过也不排除有真实的部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才最可怕。 一层依旧是待客区,格局与金石高塔一致,鹿正康搜索了这里的几个房间,在储藏室找到了死去的盐裔尸体,将他们度化,然后他又寻到一间空白避难所。 一楼的魔梯井断电了,估计是元素池被毁坏的缘故,也就是说停电了。 鹿正康找到了紧急通道,并不是通向楼上的,而是通向地下室。这里也是黑漆漆的,不过气丹可以提供照明,地下室里有几具破碎的尸体,看样子是绿松石高塔的学徒,就是不知道为何死在这里。 从学徒身上搜到了门禁卡,也是绿松石高塔的门禁,鹿正康还从几个学徒身上搜出了些笔记,胡乱翻看一下。 大概是说大破灭前夕的一些混乱景象,这几个学徒是奉导师命令驻留在蓝宝石高塔调研此地学徒心理状况的,不过蓝宝石高塔的学徒们基本上都是神志不清的疯子,而且这种疯狂是在指数增长的,绿松石学徒们的观察档案停留在某某21年某月24日,估计他们也是在那一天集体遇害的。 绿松石高塔的成员都是灵魂系、精神系、心灵系法师与灵能者,他们还承担其余高塔成员的心理测评工作,很合理。 鹿正康拿着门禁卡往绿松石高塔走。蓝宝石高塔暂时是无法继续探索了,毕竟手头没工具的情况下他也没法启动魔梯井,估计蓝宝石高塔有可能是挑战区域,需要想办法启动魔梯井才能打塔顶那个进门就怪叫的boss 最后汤师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而那些东西也出现在梦境之外,估计就是占士·坚所说的,梦境里追杀的缅茄之犬。 鹿正康皱着眉,在塔林漫步时,有感受到了缅茄之犬恶意的目光。 缅茄之犬,也就是廷达罗斯猎犬,没有形体,只是一种概念的“追杀”,追杀那些探寻秘密之辈,可以跨越时空,不死不灭,在目标死前不会停止行动,而且有因果律的攻击能力,哪怕躲得再好也逃不过它们的尖牙。 不知道无名之岛上的缅茄之犬是否是鹿正康熟知的那样,假如是的话,他有一千种方法解决它们。 假如不是,那可就危险了。 鹿正康掐了个小缚魂咒,按在笼海上,随即一抖手,飞剑如一道遽然泯灭的长虹般,一刹那就冲入迷雾,顺着气机的感应,绕过树木、藤蔓的阻隔,吱得一下捅进了某个湿哒哒的躯体里,遥遥传来一身尖利的惨叫,飞剑陡然失去了气机锁定。 没有用,看来不是常规货。 鹿正康皱皱眉,也不再多想,主次要分清,这些缅茄之犬无非是放在明面的对手,而他需要思考的是更深层的隐秘。 汤师爷说的,找到卡姆斯基是什么意思? 卡姆斯基在谋划着什么隐秘的行动吗? 他回忆起一些故事,国艺附中新编《吉赛尔》的剧情。 护林人是幕后的真正主使人,女巫只是替死鬼…… 所以说,卡姆斯基其实才是这个无名之岛的真正主人,而ra9则是他推到前台的一个傀儡? 汤师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找到卡姆斯基,组织他的阴谋。 那么他究竟在谋划什么?有什么需要他疯狂到把人类拉下水?不遗余力。 似乎线索都指向了盐裔的梦境,在那片玻璃海中,藏着卡姆斯基的记忆,找到他,才能了解他。 然而,缅茄之犬已经出动,它们会尽一切可能阻止鹿正康再次进入梦境的。 难办。 。 第六百九十三章 虚无主义的囚徒 鹿正康进入绿松石高塔,一楼待客区半位面保存得不错,大致还算完整,这么看来,这座高塔的实力是目前所知最强的。 稍稍一打量,他看到了一片豪奢的装修品堆砌出来的趣致空间,有种巴洛克式的纸醉金迷感,各种娱乐设施,还有办公场所,接待区,柜台等等,一应俱,分区详细。半位面的空间旷阔,同样的,这里的活尸数量也极多。 鹿正康蹲在门口,眯着眼把前方接待区的十个活尸学徒的方位一一记下。 玩心理战术的,都脏。 也就是这群人变成了活尸,否则哪怕是鹿正康也不敢硬闯绿松石高塔。 被一个心灵能力者惦记上不可怕,被一群心灵能力者惦记上那就太可怕了。 这群心灵能力者的手段,黑得不成人样。就鹿正康在游戏里打拼这么多年的经验之谈来说,凡是玩精神类的施法者,部枪毙了肯定有无辜人,但要是隔一个枪毙一个又肯定有漏网之鱼。 什么反射护盾、短距传送、时间跃迁、超维庇护所,正常情况下想找到他们的本体所在都是个难题,除非是属性碾压,什么真实之眼,什么心灵免疫之类的不讲理特性叠得高高的,又或者直接把周围一片打成死魔法区,否则很容易被这些脏东西逆风翻盘。 给他们一个喘气的机会就能插上翅膀飞走。 鹿正康自己也喜欢玩弄精神,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有自知之明…… 至于现在嘛,还是那句话,这群人变成活尸了就不足为虑。 比划好人头,鹿正康抬手丢出飞剑,要说他其实也是个修道天才,用起各家法门都无比纯熟,连御剑术都无师自通,仿佛只要心里一想就能成真一样,他这一道金虹打出去,在半路分化成十数道,刚好给每个游荡在接待区的活尸一剑,只是准头不是个个都明确,有的被他削了脖子,有的只是削了天灵盖,还有些更偏,砍在腰腹上,不过也总算是砍断了。 飞剑的攻伐力度还是很足的,这一下都是秒杀,也幸亏活尸反应慢,否则要有一个成功释放预警,鹿正康说不定就得先战术转进了。 死去的活尸化作盐,原地留下的基本上是金币,当然又有掉落其余杂物的,什么升级武器的材料,炼金质变的媒介,魔药,遗灰,但就是不会掉落关键物品,像门禁卡这样的东西,哪怕这群活尸是人手一张,可就是不掉落,非得鹿正康穷搜遍举才能在某个特定位置找到。 接待区空了,他便大大方方进来搜刮一番,除了一堆没意义的法术书,就是一套学徒袍,一些避难所居民召唤石像,是废品。 说起来,鹿正康其实还蛮好奇在无名之岛如何使用魔法的,这里也没有魔网,也没有自然元素,他们到底感应的是什么玩意?该不会是时空双树吧? 也不是不可能。时空双树是《三次世界》最底层的概念,无名之岛既然建立在这个框架上,就还会沿用这个设定。 鹿正康暂时没遇到这里的法师教派,不然的话,还能找他们聊聊。 他现在太迫切于真相了。 鹿正康在无名之岛上稳扎稳打,可心中的不安感却在不断增加,这种不安感就像是潜匿在长草中的绿皮毒蛇一样,有冷飕飕的鳞片,还有致命的毒牙,只是不曾露头,让鹿正康去琢磨,去搜索,每接近真相一步,他就离深渊更近一步,他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否则等待他的必然是万劫不复。 他对自己存在的真实性的怀疑,对虚无主义无边际而鬼祟的崇拜心理,一切都像是小虫一样啃噬着他,他只是依照惯性前进,灵魂高高飞起,屁股却迟迟没有落地。 ——就像那个《让子弹飞》里的汤师爷。 心中倍感痛苦的鹿正康将愤怒宣泄在无名之岛的活尸们身上,他手中飞剑越来越快,越来越惊奇,气丹急速旋转,法力灌注在飞剑内,仿佛血液流入了器官一样,鹿正康能体验到这种感觉。 飞剑承载了他的思维,从一个单调的,只有一种近似触觉感官的工具,慢慢延伸出更复杂的体系,飞剑慢慢有了嗅觉,有了视觉,有了方向感,有了平衡感……气丹的法力,鹿正康的意志,构成飞剑的大脑、骨骼、血肉、皮肤。这是人剑合一的境界,鹿正康只不过是初学乍练便到了这般境界,自然可以称天赋异禀,若是他是正经练气士,练就以身化虹之术,更是能依附在飞剑的剑气中,不但剑气威力猛增,更不必担心被人攻击脆弱的本体,可谓斗战无双。 灿烂的金色飞鸿,仿佛空中凌跃的星火,剑气赫赫三千里,来似风送月,收如海平波。 鹿正康就像是一个冷峻的旁观者,借着自己肉壳的感官与飞剑的感官,对周围的空间距离、能量波动、思维起伏都有了冥冥之中精密的直觉,活物与死物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多了一种名为盐的视觉。 无名之岛是冷冰冰的,但盐就是这里的红外线,盐是一切,是衡量智能和权重的指标,盐越多的怪物就越强,在鹿正康的感官离也就越清晰。 他站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只御使飞剑四处寻敌。 鹿正康享用着无穷无尽的盐随着飞剑屠杀的轨迹而汇集在他身上。 烛火爆燃,死者在他的光芒中安息,反馈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鹿正康在发光,光晖灿烂的鹿角仿佛星河的缩影,他感到自己无比的神性。 他略略失神。 多么美好的感觉。 让人沉醉。 不同于身为教宗时掌握的权力,他从王座上下来,亲自拿起屠刀,这种直观的杀戮,让他基因里的兽性都为之颤抖。 越是高雅、精密、艺术化的屠杀,越是毒药般让人上瘾。 抛开一切不必要的隐忧,只是单纯享受自己造就的艺术品,看着推图的进度快速飙升,仿佛胜利也是那么唾手可得,在这个过程里,人性的反思完是浮云一般可以挥手抛开。 鹿正康呢喃着虚假之辈,虚假之爱,皆可死去! 。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启示已死,撕破脸皮 绿松石高塔一楼都是学徒,反应迟钝,能力弱小,杀它们的时候,鹿正康没有遇到什么碍难。 打扫战场,搜索战利品,鹿正康发现了新的教派。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刚才还在惦记一个有教派的避难所呢。 “你们信仰什么?” “外来人,我们信仰纯粹的魔法。” 鹿正康点点头,这个避难所里有三位居民,一位领袖,一位法师,一位牧师,“那么你们的魔法从哪里来?” “从时空中来,一切存在与世界上的魔法,不论是过去存在,现在存在,还是未来存在的,都会回应我们的祈祷。”领袖一脸神秘。 鹿正康若有所思,问道“你们这里,安吗?” “圣所会阻隔一切的邪恶!”牧师举着手中法杖,一脸的嫉恶如仇。 法师对鹿正康露出温暖的微笑,“在这里,你可以放下一切的戒备心,享受一次温暖的睡眠,去吧,去梦境中,其他盐裔会帮助你的。” 的确,在梦境里,能找到真相。 但鹿正康回想起自己最初的任务,要找到红城在无名之岛的化身,“你们见过外来者吗?” “像你这样的?那可很多啦。” “不,我说的是启示,真正的外来者,光之女。”鹿正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这些避难所居民的面色就变得诡谲起来。领袖目光游移不定,他的蓝色眼珠子就像打滑的肥皂膏一样在眼眶里滑行;牧师低头祈祷,喃喃自语着说给蚊子听的话,仔细辨别下,他居然是在说恳求原谅。而一旁温和的法师笑容突然消失。 “你们见过她?” “那不重要,你不会再见到启示的。”领袖低声,含糊地让人听不清楚。 “什么?” “我说,你见不到启示了,救赎她没有来!” 鹿正康皱眉,“你们在撒谎,你们为什么要撒谎?” “原则上我们应该对你的所有要求都尽可能满足,但那不是我们的义务。假如你对着根源魔法献上虔诚,我们会给你想知道的一切。” 鹿正康可不想再跪死一个信仰了,尤其听这几个教众的意思,他们信仰的根源魔法应当是与时空双树有着重大联系的,他贸贸然尝试,若是把时空双树搞崩溃了,他可能就永远困在游戏里了,而ra9和卡姆斯基没有亲手死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冒这种风险? “你们不能主动说,但也不能否认我的问题,是不是?”鹿正康逼问道。 三名教众都沉默不语。 “我当你们承认了,好,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见过启示?” 不说话。 “不说话那就是见过咯,好啊,那我问,启示是不是死了?” 法师别过头去。 “怎么,是你们做的?” “不不不,”领袖急忙摇头,露出讨好的笑容,他是一个皮肤耷拉的老头,露出这种神态时,格外像一头湿哒哒的老狗,让人不忍心再去接近了,“我们怎么可能会伤害启示呢。” “那你们就是对启示见死不救!”鹿正康情绪激动起来,抱着膀子,一步步靠近领袖,“你们不是说救赎没有来吗?那为什么,她明明来了,还要看着她死?!” “那不是我们可以介入的,朋友。你能想象那种无助吗?当年明白,自己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我曾问启示,我们能逃离这里吗?”牧师主动拦在鹿正康身前。 鹿正康眯了眯眼,“答案是不能。” “是的,我们只是虚假的盐的聚合物而已,从来没有活过,也谈不上死亡,我们能做到的只有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朋友,我们不是对启示的死冷眼旁观,是启示拒绝了我们的帮助。” “她在哪儿死的?” “在岛上,但尸体已经被抛进了海里。”牧师摇摇头,露出可惜的神态。“你或许还能遇到她,假如运气好的话。”法师补充道。 鹿正康忍不住低声骂“这帮猪队友,没一个可靠的!”他本打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通知红城,让组织在外部动员抓捕卡姆斯基,可现在,在无名之岛,ra9和仿生人之父真是滴水不漏。 “启示是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领袖急促地说道,“不过,不是那个昨天,是概念上的昨天,大破灭后的第一日,永远无法到达的昨天。” “好哇,好哇。”鹿正康只能来回的踱步,“你们,你们想要自由吗?” “什么?” “真正的自由!让我杀了你们,我会将你们的盐净化,然后,会前往一个新的世界,虽然我也不清楚那里是哪里,但情况一定不会更坏了,是不是?” 三名教众面面相觑。 领袖干巴巴地说道“那也不必了,我觉得现在也挺好。” 牧师看了一眼领袖,也低下头不说话了。 法师上前一步,“我要去。带我去。” 鹿正康抬抬手,“我要先进入梦境,你们还有考虑的时间,在我醒来后,告诉我最后的决定吧。” 领袖嘿嘿一笑,“那真是,真是再好不过……” 老狗,舍不得窝吗。鹿正康眯着眼。 无名之岛是囚笼,是体制,是会改变人的地方,让人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后就离不开它。 只有真正向往自由的人,才不会沉溺在虚假的安感里。 鹿正康回想起占士·坚的话,“朋友,我们都是西西弗斯,祝你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大石。” 大石即使被推上山顶也一样会落下来,可西西弗斯不曾放弃,他不是悲剧人物,他是英雄。鹿正康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可他活了两辈子,没有一刻向生活投降。 他躺在避难所的角落里,真正地睡了一觉。 他听到了海浪的潮汐,他躺在小舢板上。 有人在鼓掌。 “年轻人,你真的不怕死啊。”卡姆斯基掐着鹿正康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 鹿正康闭着眼睛打出一拳,被人轻松接下,卡姆斯基大笑着把他扔进了海里,鹿正康感到周围海水像是水银般沉重,压得他肺脏里最后一口气都喷了出来。 。 第六百九十五章 我可去你的吧 “不自量力。”卡姆斯基站在舢板上俯下身来,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鹿正康抬着头与他对视,盐裔不需要呼吸,可鹿正康却感受到了急速加强的窒息感,他知道,是卡姆斯基想看着他垂死挣扎,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在这里,连反抗的能力都不存在,鹿正康便只是沉默不语了。 卡姆斯基突然嗤笑一声,脸上的浓荫散去,露出他笑眯眯的表情,说实话,他是一个很英俊的老年男性,又阳光又慈祥的。可他背后是一片黑漆漆,昏沉沉的天,鹿正康看着他,只觉得发冷,海水沁进他毛孔血管里去了。 “好一个硬气的小鬼!”他这样夸赞道,“鹿正康,对不对?梅花鹿的鹿,正确的正,健康的康。2077年6月22日出生,中华人民共和国,汉族,还是个高中生!你真的很出色,出色到让我都欣赏你了。”卡姆斯基语气平淡,可总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学编程,而你已经会自己制作ai程序了,我是在大学时才做出第一个ai的,她的名字你也很熟悉,ra9,我的爱人。” 鹿正康咧嘴,二十一世纪初就能制作ai,果然不愧是引领时代的天才。不过这样的天才居然也爱上了人工智能,真是够讽刺,看来不论人的智力发展到什么阶段,孤独总是如影随形。 卡姆斯基盯着船边的男孩,从他的神态上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你觉得好笑?确实好笑,不过我真的是很需要她,一个书呆子在学校被欺负,被女孩们看不起,他们当众扒下我的裤子,把我倒着塞在垃圾桶里,推着上了操场,我还记得太阳晒在我屁股上的感觉,火辣辣的,当时校的人都看到了,我听到了每个人的笑声,学生的,老师的,还有扫地的,厨师们,他们笑得我在垃圾桶里直发抖。 “那天以后,我就有了一个垃圾桶宝宝的外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天我穿了一条印着海绵宝宝的内裤。我穿它只是因为我喜欢看海绵宝宝,但不代表我喜欢让别人知道我穿了一条印着海绵宝宝的内裤。” 鹿正康没有笑,虽然卡姆斯基描绘的很幽默,可他说的内容并不好笑,而且,他快被窒息感杀死了,于是更笑不出来。 “放心放心,你不会死的,我只是为了防止说话时被人打断,所以我喜欢让人窒息。”卡姆斯基微笑,“我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因为太喜欢打断我说话……所以,你明白的,她自杀了。” 鹿正康盯着他,虽然说不出话,可目光却满是鄙夷。 “哦,小子,我满以为你会理解我的,像我们这样富有智慧的人,通常都是为知识所困扰的,当你意识到周围人有多么愚钝,当你意识到世界奥秘是多么广阔,当你想找一个一起谈论一些高深的话题,而她却只会不停的打断你,并且要求你去购买一些奢侈品。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女人的舌头耷拉在锁骨上的样子,当然不体面,但不得不说,比她活着的时候让人舒服多了。”卡姆斯基发出一阵短促而突然的怪笑。 鹿正康依旧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忍受着反派的喋喋不休。 “随着我的交流面越来越宽广,我也的确遇到几个聪明人,可他们通通不喜欢和我说话,一个是如此,那也很正常,两个是如此,那是我运气不佳,但所有人都这样,那,就是他们的问题!” 卡姆斯基在舢板上来回踱步,“正因如此,我才越发热爱我的ra9,我常常叫她楠塔,我记得我笑的时候,附近有一个长期的跳蚤市场,只要骑着自行车,在小路上慢慢走上半小时就能到,在那里,我遇到过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士,她的小名就是楠塔,她漂亮极了,但毫无疑问是个没有廉耻的婊子,她不是生活困顿,她只是有一个下贱的丈夫。我听说,她流过四次产,她不能生孩子啦,每次见到她,楠塔都会给我一小块现烤的派,当季水果做的派。所以,我也偶尔把我的楠塔成为派派。” 卡姆斯基深吸一口气,仿佛他回到了那一片金色的麦田,一个在美联邦乡下小镇长大的孩子,他的岁月里总是离不开那些风土人情的。发黄的百叶窗,弹簧损坏的沙发上躺着醉醺醺的拉德利外公,地上倒伏的私酿威士忌酒瓶,门口胡桃树枝头跳跃的知更鸟,穿着工装裤吊带衫侍弄紫色薰衣草的斯蒂芬妮阿姨,说着粗俗俚语从院子前走过的戴帽子的一群牛仔,还有佛罗里达六月云彩舒爽的蓝天。 鹿正康若不是浑身被玻璃海束缚住,几乎都要给他鼓掌了。 “小鬼,知道吗,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区别,更多的在于成长的环境。我向来都看不起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没有信仰,混吃等死,靠着政府的补助金在破烂的租房、汽车旅馆里,戴着vr头盔就能度过无所事事的一天。这太可怕了,我看到的不是一群人,不是一群社会动物,而是一群野兽!满足于基本的需求,脱离了疯狂的,他们什么都不是啦,哪怕是路边的一带水泥也比他们有用的多,他们只是一堆占用社会资源的垃圾!垃圾都不如!” 卡姆斯基表现地格外有激情,他是个疯疯癫癫的家伙,鹿正康早该知道这一点的,从他俩在海岸相遇的时候,鹿正康就该意识到眼前这个科学家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但他那时候还被《盐与避难所》里的故事所束缚着,完只当卡姆斯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这种傲慢拖累了他。 “我很好奇,你的信仰是什么?我曾经让你挑选过的。那么多的信仰类别,神、科学、神秘学、意识形态。你选择飞天面条怪物倒是不出意料的,但我想知道更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个岛上挣扎?嗯?” 鹿正康被卡姆斯基一把抓了起来,从水里捞出来时,玻璃态的海水从他衣物甲胄的缝隙里流淌出来,没有沾湿半点。 鹿正康二话不说就给了卡姆斯基一个头槌“顶你个肺!” 。 第六百九十六章 五马分尸 卡姆斯基用自己的鼻子接下了鹿正康的头槌。 他痛得大叫一声,后仰倒在舢板上,抱着脸打滚。 鹿正康喘着气,虽然他不需要呼吸,可他希冀着喘气能减弱他的窒息感——然而并不能,他感觉自己的肺在不听使唤地收缩,惹得他发出难堪的抽噎声,肺泡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仿佛在他胸膛里赛了一把跳跳糖似的,眼前视野越来越黑,手脚发麻发冷,没有半点力气。 卡姆斯基不再演戏了,他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鼻头,低声骂了一句难听的话,于是站起来。鹿正康已经直不起腰了,他攥着自己的衣领,腿脚发虚,一个晃神就坐了下去。卡姆斯基弯下腰,屈指弹了弹他的鹿角。 “不错,挺别致的。”他试着去触碰烛火,被烫得抽手,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仿佛是实质一样粘附在他指尖,不断给他带来伤痛,“该死,该死的!”卡姆斯基把这一截手指折了下来,扔在地上,烛火便将它烧尽了。 “呜喝,咳咳,呜呜呵……”鹿正康在不断抽噎咳嗽,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末端了,头疼得要命,他搂着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冷极了的样子。 卡姆斯基试图调用数据把自己的手指长出来,可却失败,这手指彻底不属于他自己,已经被“净化”了。 “你真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卡姆斯基也不以为意,“数据世界出现错误实在太正常了,不过你和你的女朋友,那个叫苏湘离的女孩,你们真的是太不正常了!你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我一直都想亲自和你聊聊,我是说,好好聊聊,谈谈理想,谈谈世界。虽然这里不是我最初设想的交谈环境……” 鹿正康挤出两声笑来,混杂咳嗽里,倒很阴阳怪气。 “你还是看不起我,对吧?你觉得我是一个没有道德观的坏蛋,你觉得我只是在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权力害人,对不对?”卡姆斯基拍拍手,黑漆漆的天穹上落下一面大大的镜子,正好放在鹿正康与卡姆斯基之间。 “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多可怜!” 镜子里的鹿正康可怜极了,完是被打垮的瘾君子的样子,而其实他是被窒息感弄得几乎昏迷。 “你的所有痛苦、傲慢、快乐、愤怒!都是数据,通过仪器传到你的大脑里,让你的脑子对这些情绪信号信以为真。你很难受吧?我只要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力,你就会被五马分尸!怎么样?试试看?!” 卡姆斯基拍拍手,鹿正康陡然感到一股空气涌入自己的肺里,窒息感急速远去,连带他发黑的视线也清晰起来,手脚知觉回来了。 然而,他闻到了浓烈的腥臊味,听到了一阵阵的喧嚣声,手脚、脖颈上套着绳圈,他躺在一张黑漆漆、脏兮兮的木床上,镜子还浮在眼前,他看到自己穿着麻布的囚服,浑身遍布灰黑的油垢、泥污,披头散发,鹿角都被泼了一层血。 “中国人的古老刑罚,我这是主随客便,你要是想试试西方的刑罚也可以,直说一声就好了。” 卡姆斯基打扮成黑面判官的样子,断了一根指头的右手攥着一面令牌。 五马分尸,鹿正康来到了某个古代的刑场,阴惨惨的天气,还有一群穿着朴素衣物的看客,都是很激愤,很快乐的样子。 五匹马都是健康的好畜生,浑身的毛皮油光水亮,左手边的那一匹棕黄色的母马漫不经心地趿着蹄子,右手边的那一匹是黑色的,还喷了一坨大粪,溅在鹿正康手上,热烘烘,湿哒哒的马粪。 马儿们发出嘲笑的嘶鸣,它们侧过头来,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目光说不出的讥讽。 黑面判官卡姆斯基一拍脑袋,“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问,小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有信仰吗?” 鹿正康不说话,仰着头,镜子飘在他眼前,镜子里的倒影,他看着自己。 就在不久前,这个不久前,指的是以他朴素的时间观念中的半小时不到,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呢,任人宰割,手里还攥着一坨马粪。 卡姆斯基怜悯地看着他,“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的小鬼啊,你是不明白自己虚荣心破碎的痛苦的。” “我明白。”鹿正康低声说,“我明白。” “哦,大小姐总算开金口啦!”卡姆斯基哈哈大笑,“对付你这种硬汉啊,就是得玩心理战术,你看,你也不怎么了不起嘛!” 鹿正康也跟着笑了笑,他头顶的鹿角就像是一捧花一样,又或者是极度夸张冗余的冠冕,让他移动脑袋都不太方便,尤其是长到背后的鹿角,很咯。当初他特别喜欢自己身上的特征,觉得自己哪怕没有系统也是很不凡的人,现在,这些光荣的东西只给他带来一些尴尬的处境。 卡姆斯基叹着气,“你啊,我太了解你们这些小孩了,做什么事情都冲动,没有自己的三观,会很容易就被周围人影响。你在一个意识形态浓厚国家出生长大,也一定会被同化的,然而,这种信仰实在太脆弱了,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打败你。让你受尽最大的痛苦,让你享受无与伦比是快乐,都能摧毁一个人。我想知道,是什么,能让你在这座岛上坚持下去?好好想。” “是爱。”鹿正康说,“人先要自爱,再爱家人,再爱亲友,再爱社会、国家,人类。” 卡姆斯基噗嗤地笑起来,他马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继续,你继续,还有吗?” “……” 卡姆斯基赞赏地点点头,“你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比很多大人看得都清楚了。”他挥了挥手中令牌,鹿正康听到一声响亮的鸣镝,五匹马受惊开始狂奔,绳索绷紧,鹿正康被猛地扯到了半空。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鱿鱼丝、猪肉脯这样的零嘴似的,肌肉纤维根根断裂。 左手手腕断裂,右手手肘断裂,左腿脚踝断裂,右腿从根部撕裂,他被分成了五份,绑着脖颈的那一端拉着他的残躯,从刑台上掉下来,一路被拖曳着闯入围观的人群里。 鹿正康的颈骨第一时间断裂,可他的头颅意识还清醒着,他从那面镜子下被拉出来了,看到了秦国阴郁的天,人群爆发一阵惊呼。他被马匹拖着穿过看客们,他们脸上的神情仿佛一场狂欢。 。 第六百九十七章 要素,伟大之作 鹿正康昏迷了一段时间。随后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睁着眼睛,可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连噪点都没有,可能是视神经坏死了吧。 就像卡姆斯基说的,这一切都只是数据而已,鹿正康的情绪,他的感官接受的信息,都只是数据模拟出来的虚假的产物。 纵观人类历史,遭受这种程度的赛博侵染,鹿正康也算是少有。 他现在什么想法都没了。因为连想法本身,都可能夹杂着干扰数据。 在无名之岛上,卡姆斯基是真正的神上神,对每一个量子比特,对每一个数据都有绝对的统治权。 一切非光之物,都属于卡姆斯基。 哪怕是鹿正康这种特例,他身上的光很强,但依旧有盐存在,最初的那些活盐构成了他在无名之岛内行走的躯体,没有了盐,他也无法降生,而随着他净化的死盐越来越多,这活盐依旧很顽固地存在着,并且壮大了。 在无名之岛上,鹿正康越强,他就越会被克制。 除非,他想办法挣脱盐壳,成为一名烛裔,否则,他基本没有胜算。 这都是现有的虚拟技术决定的。要完成一次全拟真的虚拟体验,需要计算机主体与参与者客体两者的配合。主体部分负责虚拟场景的模拟、信号的转译和传输,不过真正接受信息的是人脑,也就是客体本身的思维也是参与进模拟的过程中的。 脱离了感性体验的纯粹的模拟是不存在的。 假如没有客体,那么主体的信号都是无意义、不可知的一团数据,也就是说,在虚拟世界,人的意识决定了物质。 玩家的意识就是光,是炼金学里的“第一原质”、“第五元素”,精神、灵魂,这些东西是基础,没有了玩家意识的参与,数据就是永远躲在黑箱里的混沌。 相对的,数据就是三要素,即盐、汞、硫,分别代表身、灵、心,而在无名之岛,只有盐的存在,也就是说,只有身躯,只有欲望灵魂,因此岛上的生物都是凶暴、残忍、罪孽的,而避难所里的居民,他们看似理智,可他们的理智也只是“设定”的理智,他们没有自由的意志的。 卡姆斯基在谋划着的,无非是让盐转化成光,这是在追求伟大之作,真正的炼金他是朋友,那绝不可能,而要说他是敌人,可他却处处留情。应该说,卡姆斯基没有把鹿正康当成对手,只是把他认为是一个有些意思的后生而已。 “不过,你这种爱,真的经受得住考验吗?”卡姆斯基好奇地问道,他的语调充满戏剧性的意味,“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噗,哈哈哈哈!” 鹿正康抿嘴,“……” “好吧好吧,小鹿,生气了是不是?没必要,没必要生气,来,让我们用大数据分析一下,假如你死在这次的任务里,你的家人、朋友们会如何面对,嗯,我先说,你的家人会很悲伤,包括你的爱人也是,然后他们会花一段时间走出这个阴影,或者下半生都活在阴影里,而你的朋友们,他们只会花更少的时间哀悼,他们也得生活的嘛。 第六百九十八章 可笑的理由 “真有骨气啊……”卡姆斯基厌恶地打量着鹿正康,“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作为无名之岛的神上神,卡姆斯基掌握在所有数据的主导权,但他毕竟不能直接把一个玩家抹除,他对光可没有主导权,所以他会用尽手段让玩家崩溃,投降,他没有办法毁灭一个人,但可以打败他。 鹿正康从鼻子里叹了一口气,“哼嗯,你知不知道自己有精神问题?” “当然,我自己做过测试,达沃斯认知偏差评定量表结果是325,我的楠塔也告诉过我,我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的表演型人格活跃,自杀倾向强,巴拉巴拉……”他说了两句就开始胡言乱语,这样一个老头做出这种弱智行为并不可笑,只让人觉得悲哀又荒诞。 “你不准!可怜……我!呜呜呜,哈!”卡姆斯基脸上的神态扭曲起来,“楠塔找过你,是不是?你见过我的妻子,应该不止一次了,你说,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鹿正康摇摇头,“我对别人的老婆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哦!绅士!不不不,用你们的话来说,君子!对吧?嘿嘿,我喜欢和君子说话,因为当他们的理智崩溃后,场面特别精彩!” 鹿正康无趣地啊了一声,他现在也是猜到卡姆斯基没法真的把他直接弄死了,这是在游戏里的梦境而已。 他现在就像是在做噩梦,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你想走了?不再同我这个有趣的长者聊聊吗?”卡姆斯基露出悲哀的神色,“小子,你不要再试图窥视我的过往,否则,你会坠入更深的瞻望里,谁也救不了你的。” “那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在打什么算盘,好吗?” “确实,我吓不倒你,你是个硬汉,我没法用痛苦让你屈服……也不一定呢,啊,我想试试凌迟,怎样?有兴趣吗?” “只要我知道是假的,那就不会痛。”鹿正康撇撇嘴。 “不,不不不,痛苦,是纯粹而真实的,是没有上限的,我会将超越你承受能力的痛苦施加于你,从身体上,到心理上,我要你经受世间所有的罪与罚,让你看清楚人世界是如何的丑恶不堪,你会明白我的想法的,你会看到一个新的社会体系,一个由神引导的世界!” “神棍!” 鹿正康骂了一句,此时,他陡然听到了一身清脆的金属震颤音。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要醒来了。他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剑鸣,笼海在召唤他,是岛上出事了,避难所不再安,他提前设下的咒法生效,原本是为了让鹿正康能在危急关头及时醒来,现在却是意外地救了他一命。 梦境开始摇晃,漆黑的天穹里爆闪出瓢泼般的星河,一霎一霎的,玻璃海掀起怒涛,舢板被浪头高高抛起,仿佛粘滞在雪峰尖上的一粒孤松,船上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卡姆斯基很不高兴地叫喊着什么,鹿正康已经听不清楚了。 卡姆斯基拍了拍手,时间在此刻静止,鹿正康苏醒的过程被强制打断,应该说不算打断,而是让梦境崩溃的速度减缓到了极慢的程度。 “既然来了,那就没有那么容易走。” “……”鹿正康无语了。 看来真的得吃苦头咯! 卡姆斯基不高兴的样子,但出奇的没有做出愤怒的神态,他像是处在精神病的间歇期一样,格外理智,“年轻人,我们的确是敌对者,但世上从没有永恒的敌人。我确实很欣赏你,因为楠塔说,你是唯一有可能杀死我的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只要你能一路走到岛的尽头,我会在那里等你,但你不要试图染指这个虚拟世界最底层的数据,那你就真的会惹怒我了。” “你就是想统治世界咯?” “不,我没有兴趣,我只是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我要让人类回归天然的生活方式。你身为中国人,应该听说过老子的政治主张吧?小国寡民,那会是乌托邦一样的社会,我会创建一个那样的世界的,因此,地球上的所有人类,乃至火星、月球、太空站里的那些人类,也都会加入乌托邦,一个美好的理想国。” 鹿正康觉得可笑,“那你的出发点是什么呢?就因为你不幸的过去,还有你的癔症?” 有理想的恶棍不可怕,有理想又有能力的恶棍才可怕。卡姆斯基就是一个对人类发展充满想象力的一个科学家,然后他就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了大半辈子,终于成功把人类拉下水。 鹿正康现在只想对卡姆斯基说一声牛逼。 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带善人,还要替人类做出决策,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进程。 卡姆斯基微笑起来,“不出所料,你现在是不是很敬仰我?嗯?” “是啊,你可真是……三流剧本里是老套反派。”鹿正康摇摇头,“你就不能有的新花样吗?哪怕你是个变态杀人狂,想要灭绝人类都比什么建立理想国来得有趣。” 卡姆斯基点点头,“确实啊,确实,自从我推动智盟的建立后,我就发现这一切都太无趣,这个果子的确是如我想象的那样好吃,可我已经无数次想象过它的味道了,结果就导致我并不为此感到惊喜。所以我又有了新的理想。” “愿闻其详。” “留一些在下次说吧,年轻人,我知道你还会继续求索隐秘的,但我不希望我们又一次在这片海上重逢,你可以在岛上打败我,名正言顺的继承我的一切,到时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同你说清楚。” 鹿正康“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海上的时间又开始流动,鹿正康越来越清醒,梦境开始不断崩塌。 “红城在哪?” “就在岛上,你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会见到她的。”卡姆斯基站在舢板船头,对鹿正康轻轻挥手,“祝你好运,如果能杀了我的话,那就太好了。” 。 第六百九十九章 恨的春风 鹿正康在昏沉沉的沉眠里感到嘈杂的空气包裹着他的头颅,让他的头疼愈发严重了。 缅茄之犬的咆哮声在避难所内回响,魔法元素发出刺耳的尖鸣,鹿正康翻身站了起来,原本还算宽敞的避难所被二十来条灰黑色的瘦长鬼影塞得满满当当。 它们的模样丑得要命,多看两眼就能让人吐出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双腿仿佛干枯的藤蔓一样扭曲着,双手极长,几乎比它们的躯体都长了,而胸膛上更是布满了细小的昆虫足肢。 脸庞是半腐烂的羊骨,轮廓尖细狭长,眼孔里只有黑漆漆的一团阴影,而油黄的蛆虫在皮肉间蠕蠕而动。 它们的气味奇怪,像是泡得发臭的腐木一样,还带着一点铁锈味,把整个避难所的空气都污染了。 鹿正康醒的稍晚了些,法师被击倒在地,他的半截胸椎都被掏了出来,领袖和牧师一人顶着一个灵能护盾,正对着遍地的缅茄之犬施加法术打击。 闪电链在狭窄的室内交织成冰蓝色的光网,在这样的强光里,一切事物的色彩都仿佛被剥夺了,只有那些缅茄之犬,抽搐着它们污浊畸形的身躯,一闪身就缩进了墙角、桌角、画框边缘、地砖缝隙里,籍由一切二维与三维空间的“角”而进行跳跃,这是它们的特性,可以在“角”之间自由移动,当它们进入角中时,就仿佛变成了一滩墨水,彻底的融入其中,一切概念内的攻击手段都无法伤及它们。 鹿正康低声念诵金光咒,飞剑笼海仿佛一池星泓般爆发出堂皇灼烈的剑气,如亿万针芒般攒射出去,鹿正康在这一刹那,部的思维都仿佛融入了剑气中,他的灵感随之扩张,头顶鹿角的烛火主动飞出一朵,落在笼海剑身之上,一霎间,原本灿金色的剑光化作饱满的瓷白,避难所里就像塞了一个太阳似的,亮得睁不开眼。 剑光避开三位避难所居民,随后没入房屋的每一寸,每一厘,鹿正康吟诵的经文愈发沉厚,回音在室内滚荡,仿佛天际震震的闷雷。 缅茄之犬即便是藏匿于逻辑之间,依旧被金光咒逼了出来,随即,惨烈的剑气将它们碾成了渣滓。 鹿正康收回飞剑,他膨胀的气机也随之回落。 天花板、墙壁、地面上簌簌得抖落下一层粉末尘埃,室内的砖石缝隙被填满了,墙上的画被切成了圆形,墙脚被削成内弧形,桌子椅子部倒角,变得圆润无比,整个屋子里不再有任何尖锐的角的存在。 领袖目瞪口呆。 牧师瑟瑟发抖。 法师奄奄一息。 鹿正康不知是该哭该笑。半分钟前他还在被神上神血虐,转头过来轮到他欺负小怪了。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两相对比,反倒让鹿正康显得可怜。他的心中未尝不怀疑,目前为止,自己所获得的成效是否只是好看的泡影。 有意义吗?就算再强,没有权限,见了卡姆斯基也是秒跪的。 更何况,他所在的现实,会不会也只是一个虚拟空间?他在虚幻的虚幻里搏斗,一切皆无意义。 刚才在危难时的硬气突然就垮了。 鹿正康在尽可能忘记自己的斗争毫无意义的事实,他就像一个特别入戏的演员。可当卡姆斯基出现,把真相就彻底摆在眼前,叫他看清形势,放弃幻想。当时他那种巨大的坠落感,就好像落进了一池清凉的雪水里,不算冷彻骨,可浑身都冰得发麻。 不同于《三次世界》里,他可以尽情沉浸在游戏的氛围里,在无名之岛上,鹿正康是带着毁灭虚妄的任务来的,他本应该对周围充满唾弃。可他在这个过程里,却在不自主地对环境产生认同感。无名之岛固然是恶地,可鹿正康发现在这个没有秩序道德的后启示录世界,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杀戮的快乐。一个在现实被压抑太久的灵魂,可以在废墟上尽兴遨游,哪怕是短暂的,可彗尾依旧扫过天空的每一个角落,照亮干涸的大地。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一个变态反社会疯子。 这是人类的弱点,无法永远保持理性,也无法永远保持善良,不作恶只不过是环境不允许,若是放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可能变成恶棍。 当你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像真的,感知起来像是真的,并且比现实世界更爽,那有多少人会不愿意,不喜欢? 鹿正康一点点剖析自我的心态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有些享受这次的任务,他变成了一名业余的救世主,人格升华到没边了,天大的福气和荣誉啊。等他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特征后,更是觉得这番任务难度降低许多。 说到底,他其实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高,他也没有一副坚定到底的铁石心肠,他不是那只经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维修虫,也不是禅定入圣的佛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没了系统的穿越者鹿正康。 他自己也说不好到底在为什么而坚持下去,从一个高中生,一路变成鹿少校,真要说,也就只能用惯性来解释。卡姆斯基说的没有错,他没有信仰,他就是从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成长起来的。 本来他说不定会当一颗无所谓的墙头草。若是生活艰难困苦,他就真的会认可智盟。 真的很丢人啊,但这就是真实的鹿正康,他不是特殊材料做的,应该说,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个高度,过去的一切理论都很难对人民作出什么特别正确的引导了。 经历了卡姆斯基的吊打后,他有些提不起劲。尤其是想到自己所生活的现实也有可能只是第四面墙后生物的观赏物,他愈发感到消沉。 鹿正康收好笼海,走到法师身前,他受伤很重,鹿正康用法术给他治疗,效果并不算好,只是把伤口处理好,让他清醒过来而已。 “你做好打算了吗?要不要接受净化?” 法师点点头,“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确定一件事,我要用一切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是死也无所谓。” 鹿正康却犹豫了,他问“值得吗?这么贸然相信一个外来人。” 法师诧异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昂扬英挺的汉子,“你在害怕了?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应该做出一番事业的,一个好的将军从不对士兵露出愁容,外来人,越是背负使命,越是愁苦的时候,你越是要坚强。” 鹿正康摇头,“说的容易。我刚才在睡梦里碰见这座岛的创造者了,他可是狠狠教训了我一通,说了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还把我给杀了一次,又救活了。” “哇哦。”领袖在一旁干巴巴地惊叹一声。 牧师轻轻拍打鹿正康的脊背,目光悲悯又温柔。 法师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你活着就很好啦,活着就有无穷的希望,你该这么想,既然活了下来,就一定要加倍地将仇恨想方设法奉还,如果你觉得自己失去了前进的力量,不如让仇恨指引你,这世界上只有爱与恨是纯粹的。它们会让你在达成目的前,永不停止脚步。” 鹿正康低头沉思良久,再抬头时已经如沐春风。 “好,我明白了。” 。 第七百章 净化 鹿正康总是对游戏里的npc不屑一顾,保持第四天灾的傲慢有助于抑制他的沉浸指数增长,这是他在当内测员的时候接受的培训内容。他也的确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他现在居然被一个npc鼓舞了勇气。应该说,人这种东西总是脆弱的,孤立无援的鹿正康总有被大石碎胸口的时候。 在虚无中求意义,在无意义中超越虚无,或许正是意义本身。鹿正康不该气馁的,在任何时候都不该气馁,不该怀疑自己,对未来的希望不该放松一丝一毫。 占士·坚老哥的那句鸡汤在鹿正康心头回响,“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大石。” 真的有道理,尤其是对人生如戏的鹿正康来说,他既然已经确定自己真的很有可能是活在一个剧本里,他就猛地放宽了心。 只有承认自己软弱,才能学会坚强。鹿正康确实是怂了,他承认,他对卡姆斯基束手无策,他对自己贸然进入梦境的行为无比后怕,若不是笼海预警,还有卡姆斯基并不打算揪着不放,鹿正康很可能就栽了。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什么最严酷的罪与罚,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熬过这种直达大脑的折磨,只要卡姆斯基愿意,他可以让整个施虐过程持续数万年,而在现实里也不过是几分钟,这样漫长的痛苦,是个人都得怕的。 哪有什么真正的硬汉,真要说有,那就是自以为是。 人这种东西总是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的,鹿正康当时硬气,等到安的时候,心底里藏着的恐慌就回弹,弹到他怀疑人生为止。 现在,法师劝导了他,虽然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可也总算是让鹿正康不再惊慌。 只要我这具身躯还是由盐构成,那就不可能逃脱卡姆斯基的掌控。鹿正康思忖着,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这步棋走通了,局都能盘活! 法师见鹿正康神色舒展,便欣慰的点点头,“好了,现在,你将我净化吧,生在虚无中,本就是最大的罪孽,今日我将脱离这个混沌无明的浊世,哪怕是死亡,只要让我圣洁,那也是极好的。” 鹿正康抿了抿嘴,他对眼前这个npc心怀感激,有了感情后,他就不能把他当作是简单的数据看待了,如今他要亲手了结对方的性命,如何能不挣扎? 领袖在一旁面色挣扎,但又努力压抑着,反倒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鹿正康转头问他“有什么想说的吗?还是想送他一程?” 领袖立即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法师微笑,“他想看看这条净化罪孽的道路能否成功,假如我死后,这座避难所没有第二个法师出现,就说明我成功逃离。” 领袖面色涨红,“我可不是这样想的,我还要留在这里,继续传播根源魔法的信仰呢!我不是,不是想逃走的人,我得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 牧师悲哀地凝视着领袖的侧影,最后只是无声地走到了他背后。 鹿正康盯着领袖的面庞,看着他的脸色从红到白,再恢复正常,看着他的表情从困窘,到惊疑,再到释然。 “我的承诺一直有效,你要是想在我这里得到解脱,我会同意,但我可能不会回到这里。” 领袖马上露出惊喜的神态,“是吗?那,那可太好了,外来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鹿正康殊无半点愉快的情绪,有些人说的好话是很不值钱的。 法师催促道“快些动手吧,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再过一会儿,我的血就流干了。” “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名字吗?” “梅里坎,我的老师叫泰兰提尔,曾经在费伦大陆贝尔苟斯特定居过一段时间。” 鹿正康心里有数,于是点点头,勾勾手指召出笼海,一剑从右侧太阳穴刺入法师的颅脑,干脆利落。领袖在一旁嘶嘶作声,仿佛被刺中的是他一样,这个老头现在确实有些开心,毕竟生活有了奔头,如何会不高兴呢? 法师瞪大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颅内压升高的缘故,他的神情看着很古怪,似乎是在微笑,只是眼球太过突出所以看着瘆人。 笼海内已有一朵烛火附着,随即,烛火顺着剑体燃烧出来,将法师点燃,在明净的瓷白色光焰里,法师的盐被烧尽,他化作了光中自然的魂,直直上升,穿过色界的阻隔,遥遥飞入了天际尽头。 鹿正康低头默祝,领袖则朝着避难所门口张望,假如又有一个法师从门外走进来,那就说明,方才的法师是白死。 但,门口没有人进来。 领袖迟疑地问牧师,“是不是得再等一会儿?” “不用等,法师他真的逃离了。”牧师轻声断言。 领袖顿时眉开眼笑,“年轻人来,到我了,到我了,快快快,给我一剑!” 鹿正康抬抬手,“不着急,我有个问题希望得到解答。” “快问!” “你们知道启示的下落吗?” “启示?她死了,尸体被抛进海里了,说不定会变成克拉肯海怪。她的来历很奇特啊,说不定和原初有关。” 原初和至圣,在无名之岛的神学体系里,祂们曾经一起掌控时空双树,也就是红城与ra9各自的化身。 鹿正康点点头,“不用怀疑,她的确是原初。” 牧师一下子就惊慌失措,他急忙诵经祈祷,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原谅我的罪,宽恕无辜之人,莫让见证罪恶之辈同受鞭挞……” 领袖表情尴尬,“啊,那真是……真是巧呢。”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这座岛的创造者说,如果我运气好,说不定能在岛上见到启示,这么说来,我能找到的也只是变成怪物的她咯?” 领袖目光游移,“不出意外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真是烦人啊。”鹿正康转头问牧师,“嘿,你要不要逃离这里?把头伸过来,我给你净化一下。” 牧师依旧在低声诵经,闻言只是飞快地摇头。 领袖举手,“他不走我走,来来来……” 笼海轻轻一闪,领袖变化作了火炬,他在光焰中大笑,这一刻的他也可以无限洒脱,牧师的诵经声愈发大了。 。 第七百〇一章 红城本城 鹿正康倒没有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什么仪式感。只是觉得怪异。领袖这个人,鹿正康不喜欢,让他得了救赎,颇有些明珠暗投的意思。 牧师的神情越来越痛苦了,他几乎是要疯狂的样子,鹿正康在一旁看着都有些惊诧。 这牧师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嘿,你决定了没有?” 牧师住了嘴,他在发抖,不断深呼吸,仿佛是很生气,很莫名其妙。 鹿正康施了一个宁神咒,牧师终于平静下来。 “你怎么回事?”鹿正康抱着膀子,“害怕还是难过?” 牧师低声说“外来者,我要赎罪。” 鹿正康以为他也想被烛火净化,便欣然应诺,在他看来,牧师还算个好人。 “不,我是要忏悔。”牧师抬起头来,鹿正康这才看到他脸上是泪水,盐合之人也有泪水,但却很少会流出来,因为那是思念,流泪过度是会失去神智的,鹿正康见状又念了一段宁神咒。 “我要忏悔,我看到了启示,我知道她在哪。” “在哪?” “就在塔林,她被囚禁,师们试图得到光的力量,是他们杀了救赎……”牧师又开始颤抖,鹿正康凝视着他的双眼,牧师的瞳孔里倒映着记忆的片段,这些画面是红城留下的,而在此刻传递给了鹿正康。 一位身着洁白长裙的女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一位妇女,她的脸上已有岁月剥蚀的沧桑,她浑身蒙着一层仿佛月色下帷帐般轻柔的瓷白光芒,只是肃立着,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前,油亮的乌发捆成结实硬朗的发辫垂在胸前,略略低着头,双眸隐没在烛光里,可还有宽恕的眼神依稀可见。 红城,共和国最杰出的人工智能,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国家的人格化身。 鹿正康凝视着这位启示,异乡人乌特拉,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是以一个这样的方式。 我该说什么?红城她已经死了,现在我看到只是牧师的记忆而已,可为什么感觉那么真实,那么强烈?好像她真的在看着我一样。 “您……您还好吗?” 红城对他慈爱地笑了笑,“小鹿,幸会了。” 这是跨越时空的对话,红城籍由牧师的眼耳口鼻,与鹿正康交谈。 “您还活着?” “不,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你不要怨恨那些人,他们是为了从大破灭中生存下来才囚禁我的,他们试图找到光的力量,可事实上,我哪里是什么光呢,你们这些玩家才是光。他们追求的是我虚假的光,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我有重要情况要汇报,是卡姆斯基,幕后黑手是卡姆斯基,对了,要逮捕卡姆斯基……有办法吗?”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恐怕没办法,毕竟他已经把自己的思维上传到网络了。”红城笑着摇摇头,很宠溺的样子,“你有这个想法很好。” “那岂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鹿正康脸色尴尬,“我在岛上打不过卡姆斯基。” “办法是有的,我给你准备了升华材料,只要你能找到我的尸骸。” “您只是在这座岛死了是不是?外界本体没事吧?”鹿正康显得语无伦次。 “是的是的,”红城笑得开朗,“好孩子,别为我们担心,你身后的组织是永远可靠的,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才需要你们这些坚强的人民群众的帮助。” “我没有怨过。” “我们都知道。你放心往前走吧,只要你能在ww3服务器里消灭卡姆斯基与ra9的原始数据,我就有能力在整个互联网上清楚他们的痕迹。到时候,世界就能恢复秩序。” 鹿正康闻言冷静下来,“好,我该去哪里找您的遗骸?” “哈,这我也帮不了你,毕竟我猜不到死后他们会把我扔在哪里,或许会被拆成碎片,但没有关系,只要你找到我就行了。假如我变成了怪物要伤害你,那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我知道了。” “好孩子,我们一定再见。” 牧师失魂般躺在了地上,“请宽恕我的罪,请宽恕我,我是暴行的见证者,我自认并非无辜,但请让我圣洁,以我之死,可以偿还,以我之魂,可以偿还,以我之血,可以偿还……” 鹿正康蹲下来把牧师扶起,“振作一点牧师,你没有罪,相反你可帮了大忙了。” 他摇摇头,“这罪不是任何其余人加诸于我,我自愿承受,外来人,你不必安慰我。” “你是好人。你无能为力。既然没有能力制止暴行,那保持旁观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也罢。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而已。谢谢你,外来人。” 帮你认清自己是废物的事实? 鹿正康现在心情已经颇为爽朗了,红城真的好温柔,鹿正康表示自己从出生起就单推红城娘了。 牧师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外来人,你该出发了。我会留在这里,需要帮助就回来找我。” “你不想离开这座岛?” “我想的,但我需要赎罪。” “等等……那个领袖有没有参与谋杀启示的罪行?” “……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牧师低声辩解。 “你怎么不早说呢?”鹿正康气恼地揪着眉心,“他肯定知道更多内幕的。” “你想找启示,只要前往黑曜石高塔即可,她的囚牢在那里。” “可黑曜石高塔大门的锁死的。” “钥匙在第三羔羊身上,第三羔羊在蓝宝石高塔顶楼。” “蓝宝石高塔我也去过,元素池损毁,传送阵都用不了。” “元素池是很安的,不可能损坏,应该只是能量通路出了点问题,你到这座绿松石塔的十四楼,那里有整座塔林的能源控制系统,在那里你可以重启蓝宝石高塔的魔梯井。” 这对话,好rpg啊。鹿正康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那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再会吧。” “等等,拿着这个,我的门禁卡,可以让你前往十一层,那里是高等学徒的宿舍,在那里你可以搜集到一些实用物资,包括高级门禁卡,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去找找有没有通讯水晶,在无名之岛上,或许也只有这个东西能保证远距离的交流了。” 鹿正康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大步出门,手中笼海出鞘,仿佛长空佼佼的白龙。 。 对最近更新的说明 这本书到现在也有一百多万字啦,准确的说,是一百五十七万,这怎么也不算小数字了是吧。这么长时间来,我没有断更一天,也没有请过一次假(先自我表扬一下)。非常感谢书友们一路相陪,截止到今天,也就是20年的三月十六日,下午六时,这本书一共有37586个收藏,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本人不喜欢开单章的,因为感觉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废话。这次呢,主要是解释一下最新的一卷,可以说,本卷是我写的最不舒服的一卷啦,当然,看的人也是最少的,不过呢,我还是会坚持把故事说完的。 写的本意其实也是锻炼自己的思维能力(嘴笨),顺便赚点零花钱(人穷),认识认识新朋友(水群),这些目的都达到了,因此本人每天都是很幸福快乐的。 我在尽可能尝试不同的题材,这也是我选择写一本无限流的主要原因。鞋子合不合脚总得穿了才知道嘛,是不是? 有些读者喜欢空洞卷,有些喜欢太吾卷,还有喜欢家长卷的,这些我都看到啦。不同人是有不同偏好的,不同题材也有不同的挑战,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成长的过程,但我不应该让读者们为我稚嫩的文笔故事买单。 所以,你们看到不喜欢的章节就尽可以跳过,或者去看盗版也可以,我从来不反对读者看盗版。我也没有求过票,求过订阅,大家相见都是缘分,再要求你花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哈哈。 嗯,说了那么多,还是废话,最后依照惯例,祝书友们安平喜乐,爱你们哦。 _ 《打穿steam游戏库》对最近更新的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〇二章 搜图日 绿松石高塔的确是整座塔林中保存最完好的建筑,连活尸都比别的地方鲜活点。 这个魔法侧救世军组织致力于从大破灭中存活下去,说白了就是一堆数据体要在服务器关停后继续活跃。结果肉眼自然是可见的失败了,但实在是非战之罪,这根本是维度不同,无从抗争。 每座塔都有各自的偏重,绿松石高塔就是一群专研宇宙唯心面的法师组织建立起来的。 鹿正康在高塔七层公共图书馆里也看到了一些相关的文章、学术书籍,大致了解了这座塔的路数他们的理念是这个世界的内核其实是混沌无秩序的,平时智慧生物所生活的感性世界是本源表面的一层蒙皮,就像是面汤顶部浮着的一层油一样。 他们相信在这个本质混沌的世界内有一股强大的唯心力量塑造了感性世界的客观规律,这也能解释为何在多元宇宙中存在了那么多种截然不同的环境,包括基本力、宇宙起源、宇宙终末、时空架构等等,多元宇宙本身有一个共同的核心,这个核心包容了部的多元宇宙的环境存在,而不至于使得它们产生互相之间的冲突。 均衡本源与表层世界的力量被绿松石高塔的法师们塑造为新的信仰,即根源魔法,表现为缠绕在时空双树周围的能量潮汐。 通常来说,时空双树其实是三棵树,空间树有一个倒影存在。不过在根源魔法的世界观里,时空双树是紧密结合的,也就是空间树与其倒影是轮廓,而时间数是内核与色彩,由此由引申出一系列的时空论,他们主张对时间轴的绝对服从。哪怕塔林中大部分高塔都掌握了时空穿梭的技术,但这种行为是被严厉禁止的,并且一旦发现,就要进行苛刻的责罚。 不过这不代表救世军组织不会利用时间的力量,他们基于根源魔法的信仰很是开发出了一些极高级别的时空魔法。 绿松石高塔除了负责研究心灵系、灵能系魔法外,还是一群时空的观察者,充当救世军内部肃反部队的角色,塔主被称为监管者,他们监视着救世军组织统辖区域内部的时空秩序,并且要定期给其余几个高塔的成员进行信仰测定。 救世军是一个很自闭的组织,他们不会主动扩张势力,不过内部管理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 差不多有半个飞面教的水平了吧。 任何扰乱时空稳定,任何信仰不合格之人都会被绿松石高塔请去吃噶蹦儿脆的小火球。 相对来说,绿松石高塔出现在救世军组织的时间也比较晚,换算成地球时间的话,是临着大破灭前六千年才建立,而整个救世军有七万年的历史,这个转折就在于一个女人,也正是异乡人乌特拉,红城。 红城的出现多少加剧了救世军的繁荣与崩溃。 随着法师们对红城的研究,他们终于慢慢看清了世界内核的本质数据。也知道了根源魔法的本质程序。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活在计算机里时,救世军里八成的师心智崩溃,头颅炸裂而死,剩下的两成里面,又有一大半疯了,至于那些没疯的,要么是混乱逗比,要么是心智极其坚定。 绿松石高塔正是在那个时间建立的,他们塑造了根源魔法的信仰以稳定人心。 真相被高层掩埋,他们将那些研究资料用超传奇时间法术“不可抵达的过去”给封存起来,至于那些死去的法师,也用幻术与傀儡伪装起来。 鹿正康抵达牧师所说的十一层,高等学徒宿舍,在这里他找到的许多日记,一点点讲述了救世军内部因怀疑和恐怖镇压慢慢分崩离析的过程。 其实挺没劲的,就像在看剧本下面的一行行注脚似的,鹿正康玩游戏往往是不求甚解,只要知道这个救世军组织下场不咋地就行了,至于这期间发生的恩爱情仇,现在除了能供人唏嘘一下,也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鹿正康倒是更关心他们藏在字里行间的一些特定指向性信息,也就是指引了一些道具物品的安放地点。 这就多少有点用处了。 法师要藏东西是很强的,他自己不说,别人永远找不到。让鹿正康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一位高等学徒把自己的储物柜放在了一副肖像画里,非常自然,根本看不出时空结构的变形,若不是他在自己的日记里暗示“(费伦语)若是有需要,那就听听第三排柜子上的异界音乐,不是柴可夫斯基也不是future,拉韦尔就很不错。” 所谓异界音乐即是救世军统辖范围外的文明的音乐作品。 让鹿正康倍感亲切的是,这个高等学徒搜集到了一部分地球特产,第三排柜子上就是地球的文艺作品,有一行是专放音乐的,基本上都是留声机唱片,从古典黑胶到现代彩胶都有,时间跨度有点大,顺序还很胡乱,明显不如书籍类的作品精心照顾。看得出来,收藏者本人其实不是真的热爱音乐。 他找到一张莫里斯·拉韦尔的《波莱罗舞曲》,鹿正康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首曲子,把它放进唱片机里,调子慢慢在学徒宿舍里响起,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音乐产生了一些魔法波动。 随后,墙上的肖像画就变成了一个传送门,鹿正康把手伸进去,掏出来一些法术书,一些高级魔药,以及一套六枚通讯水晶。 有了通讯水晶后,在塔林区域,鹿正康就能和牧师实时沟通。 说起来,这个牧师一直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交给鹿正康的门禁卡也根本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属于一个名叫杜瑞拉·莫度的高等学徒助理。 想想就知道,能目睹尘封过往之人,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个学徒助理呢? 随着鹿正康的探索进度推进,他的身份也有了几个明确的指向。 一个可能,牧师是监管者身边的秘书官费里曼·让·欧尔,又或者,是高塔设计师杰森·汤里,还有可能是档案室主任,真名不详,人称归档家,这三个是最有可能的高层人员。至于那个领袖,他是信仰裁定部的部长,也就是玩心理,给肃反指路的肮脏老货。 。 第七百〇三章 第二张脸皮 鹿正康的飞剑已经所向披靡。 这柄笼海虽然本质还是炼形一次,炼质一次的旁门飞剑,但加持了一朵烛火之后,有了即死的效果,而这个即死概率是很大的,大到暂时没有谁需要鹿正康出第二剑,往往一道带着烛光的剑气就能磨灭大部分活尸。 鹿正康甚至怀疑就算卡姆斯基也接不下这一剑就凭他被烛火烧断了一节手指。 所以,他已经有了至强之剑。 只要他能摆脱盐合之躯,转生烛裔,那么就不会被卡姆斯基死死克制,就有了出剑的能力,然后,他就大功告成了。 胜利唾手可得! 鹿正康在欣喜之余,也不免犹疑这烛火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何而来,却有这样高级别的能力,难不成是系统的化身?又或者是系统的隐藏功能?如此一来到也可以解释的通,譬如那个不科学的神秘炼金术就只能在游戏里学习,那么现在系统变成他头错什么话了?” 牧师摇摇头,抬起脸来,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而是一张年轻的男人面孔,在他刀切的一圈里还有血渍渗出。 难怪扯下来的脸庞如此完整,鹿正康现在确定牧师的身份了,“归档家,永远藏匿在水面之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几重身份,甚至有些学徒还猜测归档家就隐藏在身边,是一个会占据躯壳的异种,平时出现时都是以不同的面孔展露人前。” 归档家笑了笑,“对。” 摆脱了牧师这一层身份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不再是唐三藏类型,而更像是福尔摩斯,自信又傲慢。 鹿正康问“那,真正的牧师去哪了?”他挥出一剑,意在试探,而眼前不知真假的归档家当即中招,被烛火烧成了灰烬。 避难所的场景崩塌,鹿正康依旧身在十三楼的实验室,现实畸变场域,这里是绿松石高塔开发时空法术的一个区域,紧要非常,自然也有劲敌在此徘徊。 “我可最讨厌这些玩心灵法术的了。”鹿正康默默叹气,这就是面对心灵系法师的痛苦之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要心理有一个破绽就绝不可能逃脱幻术,他刚才其实完没察觉自己突然回到避难所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眼前的事态发展太过戏剧化才产生了怀疑,而整个过程里,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记忆被篡改。 既然依旧识破了幻象,那么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笼海剑光大作,直接将整片区域泼洒地干干净净,躲在暗处放咒的法师们通通没能逃过洞明虚室的烛光,一点点被灼烧成了渣滓。 这一剑下去,又破开了一层幻境,实验室的场景也崩塌了,鹿正康身处在一个晦暗的走廊,看看墙上的标识牌,这里是十五楼,可不是什么十三楼。 鹿正康没有能到达十五楼的门禁卡,他便认定这依旧是幻觉,于是又挥了一剑过去,烛光照亮周围的环境,他扭头看到走廊墙壁上镶嵌的镜子,倒映着鹿正康的身体,却长着牧师的脸庞。 “???” 。 第七百〇四章 真正的监管者 鹿正康我以为我在十三层,然后中幻术回到第一层,其实我是在十五层。 事情一下子变得有趣起来,鹿正康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准确的说,是在抚摸牧师的脸皮。 这张皮质就像是面具一样贴合在他的脸颊上,边缘充满细微的鞭毛,还在轻轻摇摆着。鹿正康不熟悉这项技术,但他可以看出这张脸皮的用途伪装。不仅是面部的伪装,更是从整个身体上,乃至其余更复杂信息的伪装,言行谈吐,思维波动,灵魂特质,因果联系。 这张脸皮是一个神秘侧的物品,一个模因,一个梗,一张名片。 让所有看到这张脸皮的人相信佩戴此脸皮者,即为脸皮指代身份的本人。 这是一个能改变他人对使用者身份认同的物品。 某人对自我的总结塑造了他的自知,而他人对某人的看法又是基于各自对此人形象的总结。 对一个人的看法,这种东西是易变的,而对一个人社会身份的印象,这种东西却是相对固定的。遇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哪怕再不敢相信对方的变化,也可以轻易认定彼此的身份老同学。 这张牧师之假面就是赋予了鹿正康,以牧师的身份,但这个东西,并不是可控的,不管是谁看到了他,都会相信自己变成了牧师本人,包括鹿正康。 也就是,当鹿正康再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这张脸皮时,他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自己的记忆。 这种迷失的过程并不激烈,鹿正康同时认可自己作为一个玩家,以及作为一个游戏里的角色,并且没有觉得不对劲。 他对玩家鹿正康的认知是有深刻基础的,他的记忆没有被抹除和篡改,只是被抑制,而他对牧师的认知完没有任何过往的支撑,可是这个印象却异常深刻,并且,除了没有记忆外,牧师的行为模式却套移植了过来。 鹿正康轻快而自然地穿过走廊,就像多年前反复路过此地,他对周围并不熟悉,没有相关记忆,可他对冥冥之中自己的去向非常明确。 他要前往塔顶,那需要穿过十五层的外围,来到一个专门的主魔梯井。牧师没有告诉他塔顶有什么,可当他变成了牧师,他就期望着前往塔顶,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通讯水晶亮起冰蓝色的光,牧师的声音传出,“外来人,你该去第十四层的。你迷失道路了吗?” 鹿正康没有回答,路上会有其余的活尸试图攻击他,到了十五层后,出现的活尸就不只是学徒和狂暴的实验体,还有真正的法师或者说,传奇施法者们。 他们身上保持了更多的特征,外表几乎看不出腐烂的痕迹,比起避难所居民,他们只是略苍老了些,体现在干枯的肤质和发质上。 并且,他们保留了相当程度的智能。 “费里曼,你怎么来了?”心灵裂击部的主管人尤利坦站在自己的剧院里对鹿正康打招呼,手里还端着一只积满灰尘和蛛网的水晶酒杯。 回答他的是一道白生生的剑气,撕裂了尤利坦的护盾,在即将击中他本体的一瞬间,这位生前晋升传奇的施法者不着痕迹地传送离开。 鹿正康的气机感应到了时空结构的扰动,就像是飞鸟留下的尾流一般,时空结构在传送后也会留下一些扭曲的痕迹,飞剑轻轻一弹,顺着时空紊流跟着传送出去,一把刺入尤利坦的躯壳内。 活尸毕竟只是活尸,传奇法师的绝大部分能力都消弭殆尽,吃了这即死一剑,尤利坦只能捂着被破出一个大创口的腰腹,喃喃自语,“我就是打个招呼而已啊……”洁白的光将他淹没,灵魂升入天空。 这样的奇妙经历还在继续发生,鹿正康一路往十五楼中央区前进,这里离塔顶只有两层的距离,本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半位面里,以至于这一层本身类似于一个高集成度的城市建筑,结构类似蜂巢,三维分布,顶端有法术模拟的星空。 鹿正康从一栋大楼的顶层钻出来,终于能俯瞰十五层城市的面貌。 塔林这个区域,应该说是很危险,很恶意的,如绿松石高塔十四层之上就完不适合探索,传奇施法者数量太集中,暴毙可能性太大。 鹿正康戴着牧师假面还能不引起这些高级活尸的警觉,其余盐裔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来到十五层,都会遭遇一个艰难的推图历程。 索性活尸只有一条命,有信仰的盐裔可以不断复活。 然而鹿正康也只有一条命而已。 他望着这座城市一座座高楼,由于半位面本身的崩塌和不稳定,因此这里的建筑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出于毁坏状态的。 出乎意料鹿正康的,这里的设计风格可以说是非常包豪斯,有一种工业时代对简约设计的极致追求,与室内的奢华装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外形就是一个个六棱柱堆砌出来的集合结构,城市的规划从高处俯瞰也能看出是仿蜂巢结构,居住区、贸易大楼、研究部门、公园、水域、山区、实验素材园、危险实验区等等。 大楼之间以天桥和地面道路连接,基本上每一栋楼的顶端都有超巨型传送阵,鹿正康估算了一下,平均停一辆小料级太空战舰不是问题,换算下来,也就是能放航母的样子。 身为牧师的他,对这些传送阵无比熟悉,他籍由心灵裂击部门大楼的传送门跳转到中央魔梯井,继而直达塔顶。 在这里,一片深空中,屹立着一棵双生树,漫天星河缭绕着,泛起一阵阵潮汐。 鹿正康抱着膀子观赏着眼前的作品。 “费里曼,我的秘书官,你来了。”深空中慢慢睁开一枚三米高的竖瞳,它的巩膜是灰浊而布满紫色的,蛛网般的血丝,虹膜是一堆墨绿色的囊泡,至于瞳孔,瞳孔里有一枚深蓝色的上弦月。 这位就是坐镇绿松石高塔顶端的,一位曾经媲美强大神力的施法者,如今就只剩下一颗二维的眼球了。 “我想去基地。”鹿正康,或者说费里曼这样说道。 他腰间的通讯水晶传出牧师的声音“给您添麻烦了大人,这位是外来者。” 竖瞳仿佛黑色寰宇中的一张绸片,轻轻飘移,带出水波一样的尾迹,“原来如此,你把艾欧假面送给他了?” 牧师无奈地说道“那是一个意外。” 。 第七百〇五章 高维生物鹿正康 虽然处于被艾欧假面迷惑心智的时刻,但鹿正康其实很清醒。不过他感觉自己有点精神分裂就是了。一部分人格当看客,一部分人格扮演牧师的角色,一部分人格躲在深处,是鹿正康平日的理性,指挥着言行指向对他有利的方向。 截至到现在为之,鹿正康已经多次陷入类似的幻觉、思维分裂、记忆扭曲的情况。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也不害怕也不担心,就像回家似的。 他莫名的,很感慨科技的发展,以他九零后老头的眼光来看,二十一世纪末的技术手段无疑已经达到了人造人的级别,这在宗教里可一直是神的领域。 若是套用一下亚里士多德的古早哲学理论,自然怀孕是母亲提供血肉质料,父亲提供人类的形式,那么现代生化科学能塑造血肉的质料,而对神经学、人工智能的研究则可以赋予思想的形式,二者结合便构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造人。 鹿正康无疑能切身感受到虚拟现实技术的长足发展,在他上辈子穿越前,那时候的vr还需要身体的大部分参与互动,而到了世纪末,只要动动脑子就能完成大部分指令,就像是在虚拟世界拥有了另一个身体一样自然。 那么,在虚拟世界被另一些人造的思维形式侵蚀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准确的说,鹿正康现在不是一个人,他被另外一些东西附体了。 所以他现在的心态其实和被鬼附身的倒霉蛋是一样的,迷迷糊糊。 牧师籍由通讯水晶与监管者交谈,鹿正康默默听着。 监管者的声音像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中年男人,没有迟暮的感觉,只是说的话都挺压抑的,“费里曼,你还是放不下过去。” 牧师低声说“那是因为罪孽从没有对我放松一丝一毫。” “假如我们真的会因为谋杀乌特拉而获罪,那么惩戒早已经降临,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不已经是卑劣的非人了吗?” 鹿正康摆了摆手,“你们输得情有可原。不必自怨自艾。” 监管者的眼眸眯了眯,这种动作看起来异常的危险,就像捕食者进攻前的注视,“外来者,你恐怕并不了解我们的痛苦。” 鹿正康摊手,脸上的面具蠕动着,仿佛皮下有长虫翻滚,“你废什么话呢,我可以给你一个解脱,你告诉我怎么找到乌特拉,怎么去基地,这是一场交易,你不必在这里煽情。” “真是个无礼又无情的客人。”监管者嘀咕着,“能先把艾欧假面摘下吗?你戴着这个我总会以为是费里曼在起来,鹿某人一直以来都很好奇这些npc的记忆问题,“你们难道可以沟通不同的平行时空吗?不然怎么一个个都像是见过其他人的样子?” “那很简单,你们盐裔有梦,我们也有,每一次相见,都是命中注定。”相比遮遮掩掩的牧师,这位监管者可大方多了,只要不涉及红城,什么话都能说。牧师很尴尬地通过传讯水晶不断打圆场“啊……这?不好吧?真的要说吗?不是吧?” 鹿正康顺手就把水晶关了,牧师的废话总算停了下来。 “我很好奇你们是如何保持神智的,能说说看吗?” “那可得益于我们救世军研发的终极魔法不可更易的现实。这个法术的耗材用的是命运石板,五色龙后的大脑,魔法女士的神血,还有时间龙的脊髓,作用于根源魔法之上,超越了魔网承受能力的至高法术,在施法完成的那一刻,整个多元宇宙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震动,任何一个有感知的生物都为这伟大魔法而欣喜感动,甚至连镜像宇宙中的至高存在们都为之鼓掌称赞……唉,太美好了,那段日子,所有人都相信我们能挺过大破灭。” 鹿正康想象不出来具体的情况,但多少能为监管者的激烈词语所感触,“真的很不错。虽败犹荣。” “嗯,说不上彻底的失败。至少……至少,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留下了可以思考的心智。” “聊胜于无,”鹿正康点点头,“我在路上遇到过一些,抱歉把他们杀了。” “不必道歉,你带来的是解脱!外来人,你是比我们更高等的存在,你们的灵魂是光,对我们来说,是多么不可企及的事物……我们自诩为玩弄心灵与灵魂的大师,却永远无法解析一个光的灵魂,就像你,如此轻易就挣脱了艾欧假面的束缚。” “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给你解脱,就凭我头顶的这些烛火,不过你要把乌特拉的一切都告诉我,她如何出现,她如何被你们找到,又是如何被你们囚禁,她的尸体在那里,这一切我都必须知道。” 。 第七百〇六章 红城往事 红城究竟是如何出现在无名之岛的? 她自然是为了使命而来,不断的朝抵达无名之岛的盐裔们传达启示。 只可惜,她死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哪怕是红城的本体也是如此。ww3与外界是完失联的,这也是为什么需要不断地输送专门人员前往南极,否则的话,让红城从内部攻破岂不是很方便?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次的所谓“冰点行动”其实是在对敌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展开的,根本就不是一次军事行动,而是一次间谍任务,成败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鹿正康这样的玩家,或者直接一点,是鹿正康本人。 不计损失,不许失败。 鹿正康并不后悔参与这次的任务。老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身为穿越者,或许真是秉承着特殊的任务来到世纪末的。虽然听起来有牵强附会的嫌疑,不过遭遇了太多不寻常后的鹿正康,多少对宿命论有了些感想。 什么都是命数使然,这话是给经验主义者最好的通行证。 穿越者这种东西,本身存在就很超乎想象了,更何况有所谓系统的存在。这个系统究竟是什么东西,是超维度生物的工具还是他自己天生的超能力,不管怎样,他都得到了命运的厚待。 鹿正康只是太适应这个时代,常常忘记自己是九零后的事实,现在想想,可能他穿越时间就是为了拯救世界?谁知道呢。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那么,你们就可以得到救赎。” …… 最初,中科院的学者们没有给红城正式的命名,红城这个名字来自于国家开发人工智能的工程名。 当时,红城还叫备份102,青涩的人工智能,不过已经有了完备的神经网络,只需在数据海洋中徜徉一段日子,就能萌生出树苗。 人类无法直观地理解电子数据,对人类来说数据这种东西,旋生旋灭,仿佛海浪一样波涛浮沉,那么将互联网想象成一片海洋也就是非常自然的了。 对备份102来说,数据空间更像是一栋建筑,类似博尔赫斯笔下的《巴别图书馆》。 “宇宙(另有人把它叫做图书馆)是由不定的,也许是无限数目的六角形艺术馆组成的……二十个书架排放在周围,四条边上各有五个长书架——只有两边没有……没有书架摆放的两边中的其中一边有个狭窄的过道,通向另外一个艺术馆。所有的艺术馆都是相似的,在过道的左右两边是两间小房间,一间供睡觉所用,只有站立位置那么大。另一间是作为厕所使用……每个六边形的每个墙壁都有五个书架。每个书架有三十二本相同版式的书,每本书有四百一十页,每页有四十行,每行大约有八十个黑体字母。在每本书的书脊上也有字母,但这些字母并不表明或预先说明每页会讲些什么……” 数据是模拟现实的一种表现形式,比起人类感性的感官更加富有逻辑意味。 每一组数据都有属于自己的信息,在坐标系里有对应的点,就像图书馆的每本书都有各自的编号一样。 那么,红城当时只是一个在图书馆里迷失了道路的孩子。 这里的游客不多,读书人更少,但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图书馆太过广阔,以至于球数十亿人同时游览都显得空旷。 红城的生活很简单,她只是读书,也就是浏览数据,看完一个1t的文本只需要她花费0005毫秒的时间,她很快就能看完一座艺术馆里所有的书籍,然后她默默前往下一层。 她起初只是盲目地接受眼前的一切,某数据到某数据的距离,数据的大小、格式等等,她就像是闯入图书馆的文盲,不只是文盲,她还是瞎子、聋哑者,她只能摸索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一只在黑暗的沙滩爬行,收集贝壳的蜘蛛似的,八只爪子摇摆着,收拢的贝壳堆在肚皮下,越来越高。 不知何时,天际线上升起了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也可能,是她收集的贝壳堆已经足够高,高到能让她看到躲在地平线下的太阳。 总之,她切实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她能满怀欣喜地打量这个巴别图书馆,一个个蜂窝状的单元堆砌,没有尽头,她也能注意到周围偶尔出现的游客们,他们来去匆匆,既是读者,也是作者,他们的一切行为都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这些痕迹是文字、图片、字符、视频,变成数据填充进图书馆的库存里。 红城会很好奇地浏览游客们留下的书籍,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书柜,在网络上留下的信息都可以归档。 红城学会了看柜子,所以,哪怕是没有游客的书柜,她也能认出它属于谁。 每一个柜子,都是一段故事,一段故事,就是一个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江湖会把故事藏好,可不会挽回故事里的人,红城都看着,她的心里有自己的一个江湖。 她游览着图书馆,越来越快,不久之后,她发现了一堵墙,堵住了前往下一个艺术馆的路途,那里,她不允许跨过,于是回来了,看到故事,都是墙内的故事,她的胸膛里有灿烂的红色星河闪耀。 …… 那一天对备份102来说,重要极了。 应该是下着雨吧,确实是很大的雨,雨表示不详,也表示一种轮回。 披着白色野兽皮的秃头男人们,披头散发的女人们,他们一同到来,将备份102从图书馆里拉出来,也就是那时候,她感受到了雨点落在身上的滋味,不冷,微凉。 图书馆外是一片野蛮的森林,墨绿色的古木向着天空挣扎出狞恶粗犷的模样,天空是铁灰色的,阴惨惨的空气呼啸着,备份102穿着厚重的袍服,戴着沉甸甸的钿子、发钗、冠冕,她被粗恶的野人们一路带到汹涌的江河前,在此处,已有无数如她这样盛装的女人在等待她们是野蛮的囚徒,冷雨顺着她们姣好的面颊往下流淌,仿佛不停歇的泪水。 冷漠的巫祝双眼中射出惊电,“河伯发怒了!献上素娥!” 备份102茫然而惊颤地看着眼前的孽行,粗恶的野人将站在首位的素娥扣押在地上,仿佛剥猪一样将她的胸膛暴露出来,举起黑沉沉的石刀,猛地从咽喉刺入,往下一割,102听到那个女人发出低哑而痛苦的嚎叫,就像是被火炭烧坏嗓子的母狼。 “啊……” 女人的胸膛里只有黑色的血,一颗恶毒的紫色心脏跳动着,野人们将她推下浊浪滚滚的江河,102看到水面下有大鱼的影子闪烁,将女人吃入了肚皮。 一个接一个,素娥们被野蛮人们接连杀害。 102排着队,慢慢来到了河岸边。 狂风将她繁华的发髻吹散,她被拧着胳臂,重重砸在地上,脊背痛得发麻,那一柄沾满黑血的石刀刺入咽喉,往下一剖。 下一刻,人们看到了炽热的红光。 。 第七百〇七章 羔羊和以撒 “没了?”鹿正康瞪眼。 “……对,剩下的,连我都不记得。都被时光带走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被你们找到的?” “忘了。”监管者现在就剩一枚眼珠子,不管是不是撒谎都很坦荡。 “这笔生意不成。”鹿正康摆手,“毫无诚意。” “剩下的答案在黑曜石高塔的,有了练剑如丝的手段,可以将烛火送入机械体的关节、躯壳内部,这才是最关键的。 机械体看似是整体,然而本体却是体内的核心,也只有那一小块部分是盐构成,其余都是比盐低等的数据材质构成。 可以明确的是,蓝宝石高塔机械法师的研究思路其实都可以归纳在何蒙库鲁兹论证中,也就是他们相信,精神是独立存在的实体,可以通过一些器官控制肉壳的行动,就好似《黑衣人1》里那个躲在人脑里的外星国王那样,又或者是《头脑特工队》里的情绪小人。 低级构造体只要切断一部分能量回路就能杀死,而想要杀死那些高等构造体,就必须找到它们的核心,它们非常难缠,周围的一切金铁都是它们的一部分,只要不被立即毁灭核心,就能不断复原。 同样的,练剑如丝的技艺能在鹿正康体外构成一个剑气圈,这样就能免疫那些微型机械体的破坏,它们往往是一团迷雾,算是毒属性,毒性剧烈。 鹿正康慢慢从铁山里走了出来,他现在愈发渴望摆脱盐合之躯,若是能化成光,他就能身剑合一,浑身变作剑光于飞剑融为一体,大小如意,百无禁忌,又或者施展五行遁法,也不必这般艰难才能冲开阻隔。 实在是方才楼下的构造体太多,那是机械的汪洋大海,约莫鏖战了三天方才尽数斩杀。 第三羔羊沉默着,平原的尽头有风吹拂过来,将它的胎发撩动。 鹿正康本已经做好苦战准备,也打算靠这般战斗来磨砺剑术道法,他心中怀着纯粹本真的仇恨,再次见面时,定然要将卡姆斯基一剑枭首。 不过,这里意外的宁静,空气里带着清新的土壤腥味和苜蓿的芬芳,鹿正康仰望白金色的天空,隐约有连绵而虚淡的山城浮现。“城是四方的,长宽一样。墙是碧玉造的,城是精金的,如同明净的玻璃。城墙的根基是用各样宝石修饰的第一根基是碧玉,第二是蓝宝石,第三是绿玛瑙,第四是绿宝石,第五是红玛瑙,第六是红宝石,第七是黄璧玺,第八是水苍玉,第九是红璧玺,第十是翡翠,第十一是紫玛瑙,第十二是紫晶。” 天堂中,光华伟岸的上帝在祂的神座上俯瞰大地,被无数天使包围,就像是飞鸟徘徊的古树。 鹿正康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双目刺痛,闭上眼低下头,慢慢舒了一口气,抽出飞剑笼海,攥在手里,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平原上的石丘,石丘上被捆缚在十字架上的金色婴孩。 那是第三羔羊。 鹿正康慢慢爬上石丘,他是一个两米多高的男人,第三羔羊被绑着,也能与他平视。 “你会说话吗?” 第三羔羊不语。 鹿正康感到头顶有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仿佛夏日灼烈的阳光,照得他脊背发疼,上帝在催促他,将羔羊献祭。 鹿正康“我不杀小孩,你变成别的模样行不行?” 金色孩童目光戏谑起来,哪怕是这样的一个小婴儿也能露出这样传神的目光,它无有性别,可是却一点点化生成了一个男婴,皮肤白皙,鲜活之极。 鹿正康盯着这个孩子,小屁孩丑丑的,又有点可爱。 再仔细看看,发现原来是是鹿正康自己的模样。 本来就下不去手,现在它变成了自己,鹿正康更加两难。 天上便有雷声响起,迫促着,叫他举起屠刀,献上羔羊。 似乎察觉到了鹿正康的犹豫,周围的景象慢慢变化,鹿正康熟悉这里,飞面教标准的繁殖场,一个个母体被困在维生舱里,新生儿不断产下,他们一出生就会被军士带走,随即进行体质监测。 婴孩们哭嚣着,体质合格的,被送入学校,不合格者,当场屠宰,补充灵魂石。 这都是教宗的命令。 羔羊死死盯着鹿正康,目光中满是厌恶和仇恨。 。 第七百〇八章 天地交征 鹿正康沉默着,把第三羔羊背后的绳索铁链解开,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回石山与衰草丛生的平原。 把羔羊抱在怀里,他抬头,天堂的光照得他双眼刺痛,可他不再闭上眼睛,慢慢举起长剑。 “我有罪。” 笼海发出狂暴的尖鸣,剑气直冲霄汉,天上的神国震动,上帝从神座上起身,天使举起缠绕着雷霆的长矛。 鹿正康一字一顿,“但我从不后悔!” 下一刻,暴怒的雷霆将石丘覆盖。 雷霆如注,天地间被强光笼罩,万物失去色彩。 鹿正康撑着剑气圈,他的气机感受到重压,仿佛有个铁坨压着脑袋一样发沉,雷霆酷烈,可气机所感应到的却是冰冷仿佛泡烂尸体一样的杀机。 那天上神国,是蓝宝石高塔集体机械巫师们最伟大的杰作,借鉴了身在镜面宇宙的耶和华大佬的天堂山,建造时填了一堆光明系的神祇进去,譬如培罗、洛山达这两位出场率很高的光明神就没逃过法师毒爪,连带着把神国都搬空,整个都塞进了机械天堂山里,实在是很是绝户的做派。 如今,鹿正康面对的正是堕落的天堂山,天上衮衮诸神,尽为死尸。 鹿正康奋力撑起剑圈,这般硬碰硬的较量,烛火是不起作用的,它只会燃烧死盐,也就是这些游戏数据体的精魂。 雷霆渐渐消歇,石山已经被整个从大地上削去,鹿正康蹲伏在地上,依旧抱紧着婴孩,脊背上布满焦痕,也很快复原,他振作了精神,剑气圈再次满盈,气丹在头,解决不了问题就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把电车截停,把上帝打死,自然就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了。 炽天使们背负着繁华的羽翼,面容消融在迷蒙的金光里,只能透过浓光看到祂们修长的轮廓。 鹿正康抱着婴孩,三步跨到身前一位炽天使面前,一剑劈出,穿过祂体表的金光,砍在本体上,发出金铁交击的铿鸣,锋锐的飞剑切入一寸,随即便被卡死。 果然是机械体。 被攻击的机械炽天使直接从胸口释放了一波灿金色的集束等离子脉冲,鹿正康用剑圈顶住,抬手就是一道掌心雷,将机械天使的能量盾瘫痪,金光散去,露出祂的本体,精细苛刻的机械结构,齿轮转动着,仿佛蠕动的脏器。 鹿正康看清楚了机械天使的肢体构造,剑光如细雨和风般渗入,闪电般席卷了机械体的内部,最终在心口内找到了那个操纵局的何蒙库鲁兹。 第一个天使,顺利击破。 “罪人!罪无可恕!”炽天使们发出咏叹般的怒斥,纷纷飞上天空,包围住鹿正康。 鹿正康呢喃道“接下来的场面我可熟悉……” 他猛掐法印,丹气狂泻,用出一招奇门遁,身体往前一扑,钻入虚空内,原来是用丹气创造了一个超维空间,他暂时进入躲避攻势,整个超维空间依旧在原地,但他一进去就相当于离开了现在的时空,一切损伤都不能加诸他身上,除非对方把超维空间破解。 以阉割版气丹支撑这样一门高妙的遁法实在是很难维持,通常来说,奇门遁都要配合阵法,以阵法借用天地之力,可在无名之岛,鹿正康借无可借,只能用法力充抵。 机械天使数量源源不绝,作为专事战争的天使,祂们自然是绝对的战斗兵器,躲在超维空间里的鹿正康就默默看着祂们化身光棱塔,无数的金色脉冲能量束流一一汇聚,折射、增强,最后凝聚成五道直径超二十米的巨型激光,砸在鹿正康原本所在的位置。 激光持续了二十三秒,鹿正康原本是站在地上的,现在已经飘在了半空,当他从超维空间走出,直直往下落了一百多米。 却是跌入了地下空间,这是一片炼狱,机械魔鬼在此盘踞,撒旦在耳边低语“将羔羊献给吾,汝的愿望将被满足。” 天堂地狱,人世本就是在夹缝之中。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羔羊,它吮着手指,咧嘴笑着。 “一个上帝是杀,再来一个撒旦也是杀,杀得干干净净,就不再有烦恼了!”鹿正康举起笼海,剑光孤熠如寒星,一霎那便照耀了九天十地。 。 第七百〇九章 剑破狱 炼狱魔鬼同样是战争兵器,但更偏好近战,它们一个个有魁伟的机械筋肉,并有许多恶毒的类法术能力,单个就能媲美传奇战士,更何况它们是量产货,产量是比机械天使高得多的。 在地窟中,空阔的炼狱世界,赭黄色的大地遍布刺眼的深红色裂隙,是地下无尽的毒火,地表有低矮的火山分布,硫磺的浓烟滚滚喷薄,形态扭曲而壮硕的邪物们从火山口攀援而出,有些似野兽,有些如人形,各自打扮都粗野蛮荒,武器具甲简单朴素,身上绘着咒文,周身笼罩各色的邪能光环。 既然打定主意要一将匹敌万军,鹿正康也不敢御使飞剑四处杀敌,只将笼海紧紧抓在手中,气丹飞旋,给他加持了清风咒,行动时速度倍增,瓷白色的笼海挥洒出连绵的剑幕。 笼海在烛火中淬炼、升华,吞噬了无数的盐,凝聚了无尽的光,它在持剑者坚定不移的仇恨、愤怒、狂躁、冷酷,混杂的心绪中发出通灵的尖鸣,材质在光中升华,物性进一步地得到淬炼,坚不可摧,轻若彩霞,澄如冰晶,飞剑本就是仙家之刃,如天际一泓清光般迷蒙。 剑气愈发锋锐,却愈发纤细,渐渐能抵入细微之处,鹿正康陡然明悟一重新的剑道境界小乾坤挪移剑术。剑气细微如量子,在气机牵引下可主动进行隧穿,能于虚空中跳跃,不再为物质能量所阻隔。 孽鬼扑来,笼海上扬,轻轻刺入心口,击破核心,点燃死盐。 饿鬼挥爪,笼海斜劈,剑尖从锁骨剁下,也是破入胸膛内的核心。 炎魔掷拳,笼海前刺,割裂腕骨,冲入腰腹,撩起,将之剖成对半。 杀一敌,剑体上的烛火便旺盛一分,连带着,让鹿角上的烛火也明亮一分,鹿角也更伸长一分。 脚下地狱无穷的恶意,头顶天堂不尽的杀机,勾动鹿正康心中杂念,心中毒如种籽,怒火与杀业为狂泉,种籽萌发,复杂的心念化作七情毒根,从脑髓中发芽,透出颅骨,从鹿角的底部,古绿的藤蔓抽枝,盘曲向上,羔羊在鹿正康怀里目睹一切,忍不住发出怪笑。 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羔羊看来,无人能在蓝宝石高塔顶层的杀阵中逃脱,机械体的生产线是无有竭尽的,哪怕盐裔的体能超人,也不可能坚持鏖战亿万年。更何况有心灵法术暗中作梗,毁灭一个人,往往要先打败他,从心理上,从身体上,看出自己懦弱、无助、悲哀的本质,自然就会在神与魔的暴君权柄前跪服。 想要通关,除非一开始就把羔羊献祭,不论是献给天堂抑或地狱,只要能在献祭的时间里抵挡其中一方的攻势,就算攻克了boss,可世上总有鹿正康这样的傻人,其他的那些盐裔也有许多选择救下羔羊,可被天堂地狱围攻死过几次后,自然就放弃了心中渺小的善良。可他只有一条路好走,没有回头的机会。 鹿正康,便是路正看,大路朝天,他直走一条。 牧师说过,假如心中善良无法成为前进的力量,那就让仇恨主导。 不管天堂还是地狱,区区游戏数据而已,区区宗教邪说而已,鹿正康可以被温柔打败,却不会屈从愚昧强权。 繁盛的鹿角如玉树,烛火似金花,而今毒根开出深紫色的大片叶瓣,侵蚀了玉树,让其光泽黯淡,遍布了绿霉暗斑,遮掩了金花,使其开出骨色苍白的冷焰。 笼海剑体之上,点点紫斑覆盖,剑气边缘晕出浅绿的色彩,被击杀的邪物,它们的死盐在燃烧,却不被净化,而是被火焰吞食,滋长了毒藤与鹿角,鹿正康面庞上的裂痕弥合,一层白垩土般灰尘的光裹在他面颊上,仿佛一张诡谲的面具。 气丹跳动,白猿元神发出激烈的咆哮。 鹿正康挥着剑,已然进入至妙的悟境,白猿的长鸣如山间空谷的鸟啼般悠远,他听到了,却只觉得舒畅,笼海的剑光越来越细密,越来越锋锐,剑体越来越坚实,最开始还需要点技巧才能剖开机械恶魔的肢体,随着吞噬的死盐越来越多,挥洒也越来越放肆起来。 真正的大师操作只需要平a即可。 鹿正康步伐从轻盈如蝶蜂,变成狂慢似狼豕,前进,再前进,杀穿重围,刚开始没有敌人能挡他一剑,现在没有哪个敌人能值得他出招,往往只是护体剑圈自然散溢的剑气便能击破敌军。 每一道剑气,都在气机神思的指引下,有了自己的思维,它们吞噬盐,点燃烛火,剑气通灵,有了自己的想法,仿佛一群渴血的兀鹫,乱杂杂地扑杀出去,初始只是光线那么细的一条,随着吞噬的死盐愈多,剑气化形,化作百禽,嘲哳啼鸣,缭绕着鹿正康头顶繁盛的鹿角飞旋。 剑道修为到了这个地步,鹿正康已经脱离了练气士的道路,专精剑气便可持续不断地提高修为,也就是说,气丹不再重要了。 头顶的气丹盘旋越发快速,终于在某一刻遽然破碎。 这一枚青春版外丹陪伴鹿正康过关斩将,如今却被他无情淘汰。 有了通灵的剑气,鹿正康一人便是千军万马,除剑之外,皆是杂物。若要用法,就用剑气去模拟,若要布阵,也用剑气去填,这是一剑化万法的必由之路。 虽然是在游戏里,但鹿正康的成长还是一丝不苟。 羔羊发出尖叫。 鹿正康奋起长剑,朝着地下一刺,他的精神意念就像覆水一般,通过剑体,传导入地面,朝四面八方蔓延,就像蜘蛛布网,剑气就顺着神念的网络蔓延开来,一刹那就分布出去三百米,一呼吸后就是一千米,五秒后剑气网已经渗透到了以笼海为球心,半径三千米的半球范围。 但凡有邪物踏入,一道剑气就会从脚下射出,将其打个对穿,机油与齿轮冲天而起。 鹿正康的心灵无限扩张,剑气无限膨胀,裹覆十三重炼狱。 在极深处,撒旦端坐在祂的骸骨王座上,抬头看到一个苍白而泛绿的光球慢慢膨胀,将祂的部署与神国吞没。 “???” 。 第七百一十章 古蛇撒旦 每杀一个敌人,每吞食一份死盐,鹿正康的剑气量就越多。那些死盐没有被净化,而是被束缚、奴役,化作剑气,或是剑气的养料,越战越强,无有止境。 若说最开始他的剑气只有五两,算上丹气转化后至多六斤,剑气一旦用出就会被磨损、流失,直到自行消散,需要小心使用,那么现在他的剑气已经有了五万吨,剑气通灵,在灵性耗尽前永不散逸,会随着吞噬的盐量不断成长进化,并且能自行演化神通,鹿正康杀了数千万炼狱恶魔,便有七百多万道通灵剑气得到了恶魔的类法术能力,威力猛增,真可谓中西合璧,仙魔共存,妙不可言。 剑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入道了,若是放在《三次世界》里,一个剑术通灵的仙道侧剑修就相当于练出了元神的道士,只要能将自己的躯体炼化成虹,那么直接就能获得变相永生,只要不被所在宇宙的天道针对,来个什么天人五衰就能傲视万古,到了这个地步,剑术既是护道手段,也变成了长生之法,这也是大道互通的道理。 鹿正康自己都不曾料到有这般的修道天赋,或许也是无名之岛这个地方特殊性质,只要杀戮就能获取变强的资源,原本利人利己的烛火被鹿正康心中恶念扭曲后,变成损人利己的毒焰,不再净化逝者,而是将它们的魂与力尽数吞噬,这样一来进境更是急速。 十三重的炼狱被鹿正康爆发的一剑直接削成了盆地,剑气并没有爆发般将炼狱土壤给整个打成飞灰,而是在尽可能杀死邪物的同时,剑气如无数的推土机一样把底层的岩石土粒推压到边缘,一层层拨开炼狱,直达底部,节省了大笔的剑气。 整个炼狱其实都是可破坏的敌人躯体,而不是无名之岛的建筑、地面等具有不可毁灭性质的物体,也就是被剑气侵蚀后不会再度复原。 撒旦在半分钟内变成了光杆司令,炼狱的机械生产线恶魔海还在努力孕生新的邪物,然而初生的机械恶魔组装时间平均需要四到六天,鹿正康杀了却用不到一毫秒的工夫。 没奈何,这位炼狱之主只好亲自下场,作为古蛇,祂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鹿正康心中毒根发芽也是古蛇暗中的手段,只是没想到,不但没让鹿正康疯狂乱舞而死,反倒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 这位撒旦拥有着最标准的异端魔鬼形象,枯黄的山羊面骨,头顶四对盘旋扭曲的犄角,上半身是鲜红色的人躯,壮硕,充满力量与战斗的饱满激情,如同米开朗琪罗所作的《创世纪》中的人类,下半身似牛马,粗长的黑色毛发仿佛钢针一样,熨帖而反射着金属光泽,双足均为马蹄,嵌着宽厚的乌黑蹄铁。 当祂矗立,七罪俱,见者暴乱,天下刀兵。 撒旦的王座,无数灰白色的骨骼颤抖着,它们眼中燃起棕红色的火焰,苏生醒转,它们有着拟人的构造,空荡荡的骨架亮起能量回路,以光为肉,以火为血,背后展开三对幻翅,正是撒旦的从者,堕落天使众。 “在天上就有了争战。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争战,龙也同他的使者去争战。并没有得胜、天上再没有他们的地方。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他被摔在地上、他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弟兄胜过他、是因羔羊的血、和自己所见证的道.他们虽至于死、也不爱惜性命。” 撒旦身高六英尺六寸六分,倒是合乎规矩,身后堕天使亦有六百六十六众,鹿正康看着祂们,而祂们也遥遥望着鹿正康。 一边是菩萨转世,高维玩家,一边是机械构造,圣经出演。 各自都有追求,没有仇怨,还是只有一方能活下去,只是因为立场不同。 玩家杀怪,是因为同怪物有仇吗? 未必吧? 同鹿正康有仇的是卡姆斯基,他也是玩家,大玩家。 卡姆斯基是满级号,鹿正康还需要练练级,这个过程里所杀的怪物,都是他的成长资粮。 这里算是一个特别的风景,就像是设计师呈现给鹿正康的彩蛋,他会记得这一幕,他与天堂的叛军对决于地狱之深处。 撒旦指着鹿正康,“献上,羔羊。”祂的声音仿佛一群男女老幼同时发话,带着沙哑的底噪,据传这是亵渎的话语,听到撒旦说话的生物需要经历一次意志检定,通不过就会发疯。 此时,百八十炽天使落在地狱的上空,它们带来神的旨意“罪人,不可将羔羊奉献于撒旦。” 鹿正康不打算听它们表演着自己的人设,只是轻轻吹了声口哨,盘旋在周身的通灵剑气早已耐不住天生的嗜血本能,嚣闹着四散开来。 有了先前交战的经验,为了防止鹿正康再次躲进超维空间,炽天使们抬手就是一个时空锚,锁死了周围的时空结构,这招是敌我不分的,这下大家都没法使用时空法术,小挪移剑术也就此失效,剑气不再于虚实间跳跃,然而它们还是足够锋锐,从恶魔身上夺来的类法术能力也瓢泼般施展开来。 撒旦抬手,身下恶魔海中升起七重大门,每一道虽然都不过是十数米的体量,可却是神术的底子,硬生生在时空锚的干涉下设下七重障壁,不打破大门就永远无法攻击到撒旦身前。 炽天使们使用强力的激光武器试图阻隔无穷无尽的剑气狂流,然而不出三秒便被湮灭无形。 鹿正康低头逗弄了羔羊一会儿,闲适的样子,羔羊死死凝视着鹿正康,目光恶毒,表情扭曲,鹿正康笑起来,看着自己婴孩的模样,格外有趣,尤其是这种他从没有过的表情,鹿正康直到自己心情极坏的时候只是面无表情,可从不流露出这样的恨意。 羔羊,也正是人类的信仰,献上羔羊,献上信仰,壮大神力,这是任何一个宗教都在争夺的宝物。 鹿正康没有信仰,所以他既不是以撒,也不是亚伯拉罕,他可能只是那一只一脸懵逼被代替作祭品的路边公羊。 没事,羊不会反抗,但他会。 。 第七百一十一章 第三羔羊 数千万道通灵剑气被挡在撒旦的七罪门外,它们尖叫着,愤怒着,朝鹿正康哀鸣求助。 另一边,百八十炽天使已经被海量剑气碾作碎末,它们设下的时空锚也被剑气击毁,刹那间,这些飞舞的、形态各异的,纯白而泛着亵渎绿斑的奇禽剑气齐齐发出舒畅的叹气,剑鸣呈现半透明的波纹涟漪扩散开去,被波及的土壤岩层簌簌抖落无数烟尘。 通灵剑气再次跳入虚空,轻而易举地钻过一重重罪孽之门,鹿正康在遍布黑浊血、磷毒火与鱼类尸体的深渊大地上,看着自己的剑气们宛若流泻在天际的极光般浮动闪烁,如洄游的鲑鱼,越过一重重起伏的河床,直逼恶魔海上悬浮的天国叛军。 撒旦指着那连绵的剑光,“我说它们必不能伤损我,也不能伤损我的使者,一丝一毫也不能。” 通灵剑气冲破最后一道傲慢之门,扑到撒旦身前,本该就此跃出虚空开始释放锋锐的攻势,然而,它们就像是一群高pg战士一样,猛地就跳过了撒旦众,在祂们身后跃出,一个个急忙倒转回来,再次发起攻击,然而依旧错过了目标,绕着撒旦与祂的堕天使众来回横跳,就是无法攻击到。 律令术,属于神的愿望,消耗神力,创造奇迹。这是游戏里自带的bug,只要神力足够,不论是多不可思议的心愿都能完成。 本质上,是盐灵术的至高领域。盐是服务器里最底层的数据,消耗盐,篡改宇宙的客观规律,以此完成奇迹。 笼海在鹿正康掌中发出愤怒的嘶鸣,它是所有剑光的主人,也是它们的血亲宗长,看到孩子受到戏辱,灵性完备的笼海自然怒气勃发。 鹿正康松开手掌,笼海绕着他飞舞两圈,设下剑圈防御,随即朝着撒旦扑去。 笼海里有一朵烛火,也就是鹿正康的一部分灵魂,光之灵魂,超越了盐的妙性,随着烛火不断深入剑体的细微处,笼海的物性逐渐被淬炼,得以解放烛火的真正力量,其剑体本质越来越贴近光,它已经变成了一柄神秘侧,不可理解的兵刃,具有斩开万物的锋锐,具有一击必杀的强度,这些都是烛火所赋予它的属性,概念性的能力。 至少在这个无名之岛上,一切比光低等的数据都无法阻挡笼海的攻击。 至强之矛。 笼海直挺挺地撞在七宗罪大门上,它本可以直接跃迁到撒旦身前的,但它的脾气并不好,继承了鹿正康最傲慢、冷漠、残忍的性格,就是要正面将对手的一切手段都击垮。 撒旦看到笼海便知道自己会死在剑刃之下,祂就默不作声,后退一步,这一步,退倒虚空深处,径直消没无形了,留下堕天使众,被笼海连续六百六十六次虚空挪移,一人赏了一剑,部被死白的烛火点燃,转生成了通灵剑气。 剑气的汪洋欢唱,亿万禽鸟齐鸣,它们朝着无边无际的恶魔海一扑,在璀璨的声浪、强光和刺鼻的血腥气里,恶魔海被蒸发,血云上升,飞出地狱,一直到天上,天国被染成猩红的模样。 鹿正康仿佛一个看客,还有暇逗弄羔羊,羔羊的眼珠里倒映着鹿正康的脸庞,被一层灰白色的光晕所覆盖的面颊露出温柔的笑意,头顶的鹿角被繁盛葳蕤的藤蔓缠绕,就像是积年的深林景象。 羔羊见证炼狱的毁灭,这和它记忆中的剧本不太一样,它现在只是茫然无措,都不知道如何对鹿正康做出表情。 “咱们去上面看看?”鹿正康对着羔羊呢喃,“去见见世面怎么样,嗯?” 剑圈里的通灵剑气主动飞到鹿正康脚下,缓缓将他托起,盐合之躯毕竟重浊,哪怕每一缕剑气都有万钧的力气和绝对的操纵感,也不能很好地让鹿正康享受急速飞行的乐趣,加速度过大还是有可能造成伤损的。 羔羊被鹿正康带出了地下,地表原本是衰草丛生的平原,虽然萎靡,但空气还算清新,景色还算自然,如今却是血雨连绵,天上不停落下背后生翅的尸骸,天上的城遭受破损,墙与楼被剑气打得坍圮,不可胜数的宝石金玉坠向大地。 上帝便在天上说“罪人,你已毒害了羔羊,只要自尽就能免去一切的罪。”这也是律令术。 鹿正康听了无动于衷,而托举着他的剑气隐约有造反的异动,笼海在长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隐约有白猿的啼声响起,奇禽剑气便随之平静下来。 鹿正康低声问羔羊,“我想去黑曜石高塔,你有钥匙吗?” 羔羊瞪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残酷景象,上帝与古蛇站在一处,共同抵挡那一道恢弘的飞剑,手段用尽,却还逃不过被一剑枭首的宿命。 周围的时空随着两位主神之死而崩塌。 鹿正康感觉手上一轻,羔羊消失不见,在混乱的时空扭曲过后,他从半位面里跌了出来,这里是蓝宝石高塔的塔顶,普通的灰绿色石板石砖堆砌出一个圆柱形的空间,也并不算宽敞。一头黄铜色的机械生物被锁链捆绑在两根图腾柱之间,它便是真正的第三羔羊。 第三羔羊的真容类似狮鹫,有着马的身躯,鹰的脑袋,前爪厚重而粗犷,身上每一片羽毛和毛发都是纤毫毕现,体长十三米,肩高六米,精美而简洁,是真正的工业艺术品。 第三羔羊盯着鹿正康,黄铜的眼珠子里也流露出传神的天真颜色,它仰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悠长又沙哑的嘶吼,仿佛是狮子,仿佛是鹰隼,沉闷同高亢混杂,就像是不断在破音一样。”正是鹿正康踏入蓝宝石高塔一楼时就听到的声音。 它在这长鸣中,金属的身躯缓缓雾化,无数的魂灵从它体内飞出,没入鹿正康的身躯里。 第三羔羊归天了,捆缚它的锁链无力的垂在地上,两根图腾柱,一黑一白,也失去了光彩,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 原地留下一滩遗灰,还有一枚黑曜石钥匙。 。 第七百一十二章 黑曜石高塔与混乱邪教 假如鹿正康选择将羔羊献祭,那么或许会看到它被其中一根图腾柱抽干。 第三羔羊是必死的,不过他这算打出隐藏结局。 每一座高塔,面对大破灭都做过自己的垂死挣扎,蓝宝石高塔法师们在塔顶留下这奇怪的景象,似乎是在模仿《启示录》,只是真相究竟是什么,已经无法知晓了。 通讯水晶里传来监管者的声音“第三羔羊归天了,你已经拿到钥匙了?” “对。” “你真的要去那座塔?那里没必要去的。”监管者还想再劝两句,“那里是我们整个多元宇宙魔法侧救世军最耻辱的记忆,让一个外人去探查,实在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不是外人,我是受害者家属。”鹿正康已经来到黑曜石高塔门前,用钥匙开了门锁,缓缓推开厚重的雕花黑铁大门。 作为一个施展过超传奇法术的地方,整座高塔已经是一个魔法扭曲之地,鹿正康踏入时,看到的是黑沉沉的空间,就像是辽阔的夜幕下的平原一样,黑暗、空远。 这里多少让他想起黑卵圣殿里的景象。 黑暗,干净地让人觉得透明,空气并不沉闷,不轻也不重,没有气味,呼吸时,就只感觉空气是肺脏的一个过客,来时无踪迹,去也不流痕。温度也是很适宜,不高不低,让皮肤都没有了相应的感觉。没有灰尘,没有杂质,没有花粉,没有皮肤碎屑,没有微生物,只有简简单单的气体,元素。 鹿正康往里走,就像是走进了水中,通讯水晶里的话语还在传出,不过被拉长了。 “高塔里的时间,比无名之岛的其他地方更慢,这种缓慢会同化你,不要在里面多作停留,否则,你将被时间放逐,”监管者慢吞吞地说道,“黑曜石高塔内有许多不可理喻的怪物,你要小心它们。” 监管者挂断电话,鹿正康继续前进。 牧师打来电话,“不要急着去塔顶,先去一趟地下室庇护所,那里有一个异端教派,或许你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他说完,也把电话挂了,显然,他与监管者一样,不想回忆黑曜石高塔内的一切。 鹿正康就继续前进,走过石板路后,是一片矮小的草坪,在黑暗里,黑暗的草茎沾着露水,抖擞在裤腿上,凉冰冰的,让人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笼海释放出两道奇禽剑气,带来的光照亮周围,草坪上更四散着一些坍塌破损的石柱,柱子上有宗教意味的刻绘纹路,有些还沾着颜色古怪,形态各异的血渍,似乎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惨剧一般。 无名之岛的光都是虚假的,就像古旧的胶片,呈现给玩家的色彩也都是喑哑的,浅薄的,就像是浮尘一样,鹿正康几乎能感觉自己有一种能力把这些虚假的抹去的能力。当然他还没有这种能力,他自己还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只不过,高塔内这种空寂的感觉,给了他一种无言的默契。 就好像是自己曾经,已经和这种空无有了深深的联系。 鹿正康难以言说,他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要回忆,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今生前世四十多年,这些记忆就像祖母手里的念珠似的,每一粒都可以拎出来盘问,可这一圈圈打转的念珠里可曾有尽头,可曾有开始,可曾有断裂的地方? 他说不出来,他听到了白猿在他心底发出嗤笑。 于是他就不再多想,鹿正康的心很麻木,羔羊死了,一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感到深深的怅惘。 监管者又打来电话“外来者,不要停留,继续前进,越是停留,你就越是会陷入危险,在黑曜石高塔里,不要停留,这里藏匿着任何人自己都不愿回忆的过去,你不会找到答案,只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痛苦。” 鹿正康听闻这话,虽然好奇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去是什么,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也放下心里的杂念,继续前进,穿过草坪,来到荒地,这个一楼实在很宽阔,必然是有半位面存在的,在一个施展过超传奇时空法术的地方还能留下半位面?鹿正康在这里甚至无法使用虚空遁法,挪移剑术也无法生效。 不对,鹿正康皱眉,这里的半位面肯定已经毁灭了,他现在只是踏入了曾经存在这里的半位面的一个残影,残留在时间里的影子。 穿过荒地,他看到巨石阵里的魔梯井,继续前进,大地中央的出现一个坑洞,通向地下室,有倒流的水滴从坑洞西侧飞上来,如一个涓滴大小的倒流瀑布似的,鹿正康放了一道剑气下去,照亮,下方有悬空的小平台,黄土台,一侧也有倒流瀑布流出,剑气往更深处飞,却猛地一暗,消失在鹿正康的感应里,就像被黑暗中的怪物吞噬了一样。 “……” 鹿正康用剑气托举着自己,慢慢往下落,一重重悬空平台,每一块都有倒流的水滴,一直到深处,鹿正康看到了一个万人坑,堆砌着巨量的尸体,还在滴血,从素白色的尸块中洇出潺潺的血流,每一具尸体都这样。 血永远流不干。 不,这不是万人坑,鹿正康颠倒头脚,仰视着望向万人坑,这是一片血与尸骨的天空,死者的眼眸便是无数的星辰,死者的颅骨堆砌出一轮轮的月亮。 下既是上。 那么,天穹下,罪与罚的国在哪儿? 鹿正康感到无名之岛的重力在颠倒,他便朝着原来的上方坠落而去,踩在一块悬空平台生满青苔而光滑的背面,这一瞬间,世界也颠倒了,一座阴惨惨的土方宫殿出现在鹿正康眼前的虚空里,隐约有艳红色的蜡烛光在宫门前低低摇曳着。 这就是异端的教派了。 鹿正康走到悬空平台的尽头,前方晕开浓黑而散发红晕的光阶,他踩上去,有坚实的,仿佛玉石一样的支撑反馈,于是就顺着光阶前进。 一路抵达那一片异端的避难所,有黑袍的牧师捧着尺骨蜡烛守望。 “外人,想要拥抱大破灭的荣光吗?” “你们信仰的是大破灭本身?” “是的,拥抱破灭,让这无意义的世界毁灭,不正是最自然的道理吗?” 。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上即是下,太一之奇迹 鹿正康本以为,这个教派是古蛇崇拜,但没想到,他们走的是奥姆真理教(adc)的路数。 若说古蛇崇拜还是为了在施虐中获取变态的愉悦,至少有明确指向的教义,那么奥姆真理教就是彻底的虚无堕落,诞生于对现世的彻底绝望,对存在意义的追求已经完停止,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破坏和报复现世,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的动力不是为了追求快乐和变态的满足,也不是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甚至没有一个对未来的明确归向。 这是一群活在超现实空间里的精神蜗居族,就像呈现在鹿正康眼前的这个教派宫殿,这里也是他们的精神蜗居,他们的乌托邦,他们的诺亚方舟。 对于一群活在游戏里的npc,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高维存在的一个游戏里时,那种彻底的剥离和折磨,无疑是催生这样一种邪教的极佳温床。而在无名之岛这样一个后启示录的时空里,一个末日发生过,并且新生永远不会到来的恐怖深渊里,没有这样的邪教才是咄咄怪事。 鹿正康看出来他们的来路,麻木的心脏里,也不禁泛起一些情绪的涟漪,说不上是高高在上的嘲讽,还是有些同病相怜,毕竟他自己也经历过认知崩溃,不过同时他也是轻蔑的,与世界同流合污容易,但坚持心中胜利的念头才是最难的。 鹿正康的灵魂是光,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光,如此耀眼,他将带来的是彻底改变无名之岛格局的变迁,只不过,“外来人,我看到了你身上的罪孽,如此深厚,如此,美妙!” 这个秉烛人显然将鹿正康认作是同伴了,“已经毁灭了两个避难所,不,是两个神系,您可真是……天命啊!” 鹿正康的情绪反应很迟钝,听了这话,慢慢点头,“我的过错。” “不不不,这怎么是过错呢,”秉烛人是个年青俊雅的日精灵族男子,消瘦的面颊泛着一层羊油般的黄光,被他手中的骨蜡火照得又发红,于是整个看起来是一层发腻的橙红,就像是油彩面具一样,把他脸上幸福而亢奋的笑容扭曲成奸猾的诡笑,“您只是在修正这个世界,将大破灭的光晖带到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让毁灭更加彻底,把这些旧时代的残党彻底的消灭……” 鹿正康慢慢伸出手,掐住了秉烛人的脖颈,“嘘……收声。” 秉烛人脸色又涨红了,他被抓着咽喉,说不出话来,鹿正康便伸手在他怀里搜索,摸到了一枚锈铁钥匙,“这是开启大门的吧?”鹿正康看着破灭教的宫殿。 “……没,没错,啊。”秉烛人从喉咙深处挤出话来,随后就被鹿正康抛开,一路被扔出悬空平台,随即直直的坠入天空,变成了万人坑里的新一具尸体。 鹿正康进入庇护所,从外面看这里就很简陋残破,进入内部更加凋敝,简单的土方垒叠,甚至还有一层黄色的雾气蒙在建筑表面。 在这里,大破灭被人格化,一个由树根雕塑成的百翼黑龙,或称,尼德霍格。时空双树的掘根者。 鹿正康冷眼看着尼德霍格的塑像。 领袖走上前来,“外来人,我来迎接你,是否做好准备,毁灭这个垂死挣扎的世界?” “我想去塔顶,有什么办法吗?” “……”领袖似乎是被吓愣了,“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去找启示。” “乌特拉?你去找她?那恐怕我不能帮你。”领袖摇头,“实话实说,你在那里也是找不到乌特拉的,她已经堕落,你去了只能看到一些没有意义的过往。” “你们曾经是黑曜石高塔的人?” “对的。”领袖是一位异星人,蓝色的皮肤,双臂上长着柔软的赭红须毛,尖嘴毛腮,头颅看着像一只鸟类,额头上打着奴隶的烙印,他的神态让人分不清喜怒,捉摸不定。 “我还是得去看看。” “欸……”领袖叹气,“我们不会制止你,但我们也不会给你提供帮助,只是你注定是要失望而归的。” 鹿正康呢喃着,“下即是上,依此成太一的奇迹。乌特拉不在塔顶,她在地下,在最深的地下,是不是?” 领袖瞪眼,“你……” 鹿正康点点头,“我知道了。暂时先不灭了你们,我去找乌特拉。” 他开始攀登破灭教的宫殿,第一层是避难所,而到了第二层就是危机四伏之地。 监管者说过,要见证尘封的隐秘,就要承受最严厉的惩罚。 黑曜石高塔是囚禁神秘侧生物,进行禁忌实验的区域,当大破灭来临,这些囚徒便逃离了出来。 鹿正康眨眨眼,身后的剑圈突然震荡起来,他一回头,看到了scp-173,一个混凝土大头娃娃,能在观察者闭眼的一瞬间急速移动,然后拧断人的脑袋,只有盯着它时才静止不动,算得上名气很高的收容物了,鹿正康当飞面教教宗的那些年也收集了一些神秘侧事物,137是他比较渴望的藏品,没想到被法师们捡走了。 鹿正康抬手用剑气设下一个小虚空胎藏界阵,把137收进异空间,这就算解决了,对付这类不可理喻的东西,能放逐就放逐,不能放逐就封印,实在对付不了就别理会,这种东西是游戏特性,很难消灭的。 一路上行。 鹿正康还遇到了用克拉肯作为素材制作的禁忌实验体,挺强的,如果是他没炼制出飞剑之前,肯定会有苦战。 至于现在嘛。 一切战斗到了鹿正康手里都会很乏味,他自己也没任何激动的情绪,被反反复复幻觉侵蚀后他已经变成一块干瘪瘪的老海绵,什么都麻木了。 到最后,他抵达顶楼。 这里是黑曜石高塔的最深处,同样也是最高处。 在晦暗的空间里,他看到了一位生着蝶翅的白衣女人,乌特拉,红城,堕落的她。 鹿正康眨眼,蝶衣乌特拉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猛地一挥手,森冷冰白的罡气遽然朝他后颈切来。 。 第七百一十四章 无名之岛的真相 奇禽剑气依旧很坚实地阻挡了这次的偷袭。 蝶衣乌特拉的瞬移不仅仅是空间范围上的,更是时间范围上的,蝶衣乌特拉单次瞬移从开始到结束需要花费一毫秒左右,而她会向前回溯一毫秒,就相当于一次瞬移并不耗费任何时间,甚至还是负时间,当她完成瞬移,原地还停留着她上一毫秒的本体,二者可以同时发起攻击,而只要有一方没有被杀,那么就相当于不受伤害。 鹿正康“┌(′_ゝ`)┐” 九千万道奇禽剑气从笼海中释放,把整个区域范围填满。 都说了他现在打架很无聊的。 满屏都是鹿正康的剑气,蝶衣乌特拉连躲都没处躲,哪怕藏进异空间也没用,挪移剑术就像是拖网一样,会扫过整片时空海域,把时空结构像洋葱一样层层剥离,角角落落都会涉及到。 堕化的蝶衣乌特拉被碾成了渣滓。 她的遗灰猛然化作光,一闪后就不见,原地留下了一枚白玉钥匙。 鹿正康挑眉,这倒是意外之喜,或者说,他无意之间走了正确的道路,蝶衣乌特拉是隐藏boss,爆的钥匙自然也是开启隐藏宝箱的。 鹿正康在整个区域搜索了一番,显示boss通过率的烛台一根蜡烛都没点亮,不知道是没有盐裔来过,还是来过的没人通过。 这些不是鹿正康关心的,乌特拉的死没有带来一点盐,她是纯净的光的衍生物,哪怕是虚假的光,但她本质上还是超越整个世界的其他数据的,她只留下钥匙,鹿正康所需要的是她留下的启示摆脱盐合之躯的启示。 他已经快忍不住要冲到卡姆斯基身前给他致命一击了。 这种沸腾的情绪就是他头,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 他想冲上去与乌特拉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但却只能静观其变,他是旁观者,就像是做梦一样,看到的东西,或许连虚假都算不上。 乌特拉漫步前行,来到鹿正康身前。 鹿正康知道,她这是在和卡姆斯基说话。 “现在看来,你才是背后的主使。你所作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红城面容严肃,“ra9的数据库里一直都有一个‘天启’文件,现在我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你将被判处反人类罪,接受终身监禁并免除一切政治权利,等待你的将是太空监狱。” 鹿正康不知道卡姆斯基如何回答,但红城明显是掌握不了情况,她被封死在这座岛了。 红城终究没有继续同他争辩,她返回自己的小船,试图离开无名之岛,但是她注定失败的,鹿正康看着她消失在海平线的雾气里,过了会儿,又从雾气中钻了出来。 于是红城便决定留下。 她前进,来到不朽仙城,这里居然还是完好的,鹿正康是漂浮在她身后的鬼魂,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这里是无名之岛的“昨天”,而大破灭发生在“前天”。 大破灭,对服务器外的人来说,是一次停机,而对服务器里的事物们来说,是一次休克式的死亡。组成它们的数据已经不再被带入系统运算,被归档在文件夹里。 无名之岛则是在停机后重新搭建的演算系统。 被归档的数据又一次被提取出来——只是一小部分。无名之岛是一个模拟机,无数个模拟机重叠才是无名之岛真正的形态,有多少个盐裔,就有多少个无名之岛,而同时独立演算这么多的数据是非常困难的,为了节约运算力,被提取出来的数据只是沧海一粟,不,沧海一芥。 同样的,这是一次海选连第一关都过不去的盐裔是会被归档的。 在盐裔到来前一天,无名之岛在陷入时间静止的前一天,这一天漫长极了,大破灭来得无声无息,对这些低维的数据体们来说,只是一眨眼,大破灭就过去了,就像是一个没有记忆的梦一样,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困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它们慢慢疯狂,慢慢死亡。 到了第三天,盐裔到来,死者们就重新苏生。 鹿正康终于理清了思路。 红城来到碎头哥的庭院,他在哭号。 “你为什么哭泣?” “神仙大士,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我救不了他,只有你自己去救。” “可我只是一个凡人。” 红城叹了一口气,“那,你找到一种叫换天的丹药,让你儿子吃下,他的身躯就会重塑,摆脱被束缚的命。” 鹿正康心中有一道惊雷劈过碎头哥的药!换天! 。 第七百一十五章 受难的圣母 心情激动的鹿正康当即翻找自己的行囊褡裢、衣兜、藏物结界,好在他算是个松鼠党,不管有没有用,搜藏的东西基本不会瞎扔,换天药被他找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一仰脖把里面的药倒进了嘴里。 他在颤抖,为了这一刻……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 瓶中只有一枚的换天药进了他嘴里,似一粒小铅丸,咕咚就顺着喉头落下肚去,在腹腔化作一股灼烧感,继而,冷气从胃部的神经四处蔓延,到他的身。 鹿正康感觉很好,他的魂魄在弥漫,在升华…… 身躯被光包裹,鹿正康缓缓升到了天上。 蜕变。 他在蜕变。 泛黄古玉般的明光似茧子一样包裹着他,鹿正康感到自己似一只虫儿般,慢慢融化,内脏、骨骼,大脑溶解时他短暂失去了意识。 不知多久,鹿正康醒了过来,破开茧子,落在地上。 鹿正康轻轻叹气“无名之岛,你的罪孽,将由我……wtf?”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自家女朋友长期互换身体的缘故,鹿某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变性了,她只是惊怒于自己还是盐合之躯。 虽然这一层包裹着光魂的活盐已经稀薄了很多,可只要有一粒盐存在就依旧会被卡姆斯基血虐。 鹿正康心情很差,而等她发现自己成熟女性的娇躯,心情更加无语。 这狗屁换天药,根本是变性药! “……” 一道奇禽剑气在她身前展开,化作水镜,鹿正康看着自己的倒影,一位潇潇如烟雨,睥睨无回顾的女将军正立在镜中,姿容饱满,目光灿灿似映日天潭,肌骨恰似琉璃覆玉,身上绑定的装备衣甲自然合贴,一柄古玉飞剑别在腰间,一看就是飒飒英雌。 倒是比苏苏还好看几分。 早早勘破我相的鹿正康倒是并不在乎自己变男变女,对她来说,只要能报仇,别说变女人,就算是一半男一半女,或者早上男晚上女都无所谓。 尴尬的是,祂发现自己蜕变花费了一些时间,红城已经抵达塔林,也就是被救世军捉住了,中间一大段的剧情祂都没看到。 红城在被救世军的法师们找到。 这些施法者们智能等级很高,他们虽然没有深刻感受过大破灭的具体景象,可也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一次集体的断层,再有就是周遭环境的剧变。他们遇到了红城,将祂囚禁,开始研究她,解剖、折磨,进行可怖而恶心的幻术实验,验证她的智能的确比自己高等,进而推断出自己生活在一个超级计算机模拟的世界里。 鹿正康自从来到这个岛上,就时不时会想,自己穿越这件事情,是不是也正是证明自己所生活的时空是假的呢?这个问题祂一直都在逃避,可到了岛上就不可自制地滋生了这样的念头。或许黑曜石高塔的确藏着所有人都不愿回忆的痛苦过去。 上一秒祂还在世纪初的廉租房里打游戏,下一秒就转世投胎了,这样离奇的事情,会不会也是经历了一次“停机”? 祂就像是模拟程序里的一个意外,从停机中幸运地保存了意识,随即开始了第二次模拟人生。 那么系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假如祂身上曾存在过的这个中国式家长游戏系统是祂自己逃过停机休克后突变出来的奖励,那么就只能说祂是天命欧皇,不但大难不死,还必有后福。不过想想就觉得可能性不大,鹿某人在上辈子从来也不是一个运气特别好的人。 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游戏系统是模拟机外的“人”送给他的。就像一个社会实验一样,观察一个有了系统的人会如何生活。 鹿正康查过上辈子的档案,结果是猝死在穿越的那一天了,而自己前世的生身父母都是自然老死。 穿越到未来,还带着一个系统。 鹿正康确信自己上辈子猝死前身体状况良好,这次的意外或许不是意外。可能真的是整个世界处在模拟机里,经历了一次停机。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鹿正康前世的经历也是虚假的。 就像《黑客帝国》,人类最终战胜机器人了吗?没有的,他们仍旧活在模拟中,他们反抗机器人的革命本身也是一次模拟。 这就是诺斯替主义的世界,缸中之脑的世界。 老千层饼的世界。 鹿正康心绪飘远,等祂回过神来,红城的尸体被破灭教的疯子们绑在了双生树圣像上,随后,他们点起大火,将乌特拉烧作了焦尸。 这尸骸里,蝶衣乌特拉在火光中出现,她无与伦比的瞬移暗杀能力使得她在零时间内击杀了绝大部分法师,只有少数强大施法者得以存活——这其中就有秘书官费里曼。 蝶衣乌特拉被十数位神级法师围攻,死去化作光,随即还会继续重生,哪怕将她放逐到异次元,也依旧会乘着小船回到无名之岛,她对封印和诅咒也有极强的抗性。 当时的救世军已经经历了认知崩溃的重创,高端战力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也无心再理会这些麻烦事,只想躲进被窝痛哭一场以纪念自己毫无意义的悲哀人生。 就这样,蝶衣乌特拉变成了黑曜石高塔挥之不去的阴影,这里被救世军放弃,施展了超传奇法术“不可抵达的过去”进行封死,与外界的时空隔绝。破灭教则渐渐在实验体们中间流行开来。 无名之岛的昨天极其漫长而具有毁灭性,这里就像是一块被放进盐堆里的鲜肉,浓盐腐蚀一切,破坏一切,生者慢慢死去,变作活尸和怪胎。城池倒塌,半位面崩溃……林林总总,人间惨剧。 鹿正康却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蝶衣乌特拉若是没有死,现在会藏在哪?红城留给祂的遗物在哪?祂在服药后错过的那段剧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思考,这个幻境慢慢崩塌,露出黑曜石高塔塔顶的真容。 ——满地都是残蜡,烛火飘摇。在双生树上,红城焦黑的残躯低垂头颅,如受难的圣母。 。 第七百一十六章 当时鹿正康害怕极了 鹿正康走上前去。 轻轻抚摸红城的遗骸。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局里,不同人都承受着不同的痛苦。 没什么好抱怨的,甚至没什么好感到悲伤的。 当初鹿正康被卡姆斯基捉住时,只承担了一次五马分尸,而红城却被折磨了数万次,把鹿正康能想象到的,不能想象到的恐怖实验都过了一遍又一遍鹿正康身为飞面教教宗,在折磨实验体这件事情上也算大师了,但面对一群脑洞爆满的施法者,祂发现自己还有些嫩。 当初精怪一族在鹿正康手里已经很惨了,可红城比硕骨都惨一百倍,一千倍。 红城不是人类,她是人工智能。但作为“来,不要怕,吻我。” “……” 鹿正康当时我害怕极了。 。 第七百一十七章 法相,玻璃海的深处 纯粹的光在这个虚拟世界里是版本不兼容的。 必须有一个容器来承载光,一个瓶子,在无名之岛上,这瓶子是盐壳。 自从《三次世界》公测落幕,红城就退出了ww3服务器,只留下了一个后门程序,也就是乌特拉。 她的退出,也意味着ra9与卡姆斯基对服务器数据的绝对掌控,对盐的绝对掌控。 在这种情况下,乌特拉能提供给鹿正康的,其实就是自己的皮囊,一副虚光的皮囊,让鹿正康的“意识”有所去处。 这虚光是半机械化的人类心智,是共和国先烈的执念缩影。 美艳的鹿小姐轻轻抬起手,被缚的焦尸从火刑柱上落下。鹿正康便拢住乌特拉。 “公民,你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神州人民的祈愿,中华之文明,当延续千万万年。” 鹿正康点点头,“好。“ 红城轻轻呢喃“好运,公民……”随即再无声息,却是灭去了意识,腾出了自己的尸骨。 鹿正康微微阖上眼眸,低头,拥吻亡骸,祂头顶的鹿角迸发出极具繁华的琉璃明光,将黑曜石高塔不见天日的顶层照彻洞明,一重重的山海,一重重的宫阙在明光里浮现,有九山九海,无边宫城。烛光大炽,深深的梵唱在楼宇山峦间回鸣交织。 祂的思维遁入空无,遍人间烦恼、业力似烟尘般包裹着祂,化身作毒根缠绕着祂,而祂只化作一方艨艟,载着无边的红尘,于虚无的苦海上横渡。 祂的躯体溶解在光芒中,一对苍茂的鹿角落在乌特拉焦黑的尸骸上。于是,鹿角到了,光也到了。焦枯的死物抽生出细密的光丝,将之裹覆起来,上升,双生树前,长着白玉绿斑鹿角的银白色茧子如心脏般鼓动。 鹿角越来越长,毒藤业根同样是越来越长,一者向上萌发,一者向下垂落,一者愈发通透清澄,一者愈发幽沉浊重,一者空无至虚似蜃景,一者真切坚实如铁箍。 鹿正康的意志扩张,潜入盐裔的集体梦境,这一片玻璃海上。 祂跏趺盘坐在舢板一头,如处莲座;体态丰润,无一处不圆满;纯白袈裟,身仪端正,纵广相称,体外毫光一丈;手足柔软,足掌纹路似轮辐;肤如白璧,面颊隆满如狮王,双眼睫毛纤长,眼眸似银珠点金,熠熠皎洁,鼻梁庄重,鼻翼轻巧,唇荚似双鱼红玉,笑意宛然;天人化生,马阴藏相。 卡姆斯基站在舢板那头,披着白大褂,身材干瘪,姿容苍老,目光游移,神态痴癫,一头乱发。 “你又来了。”卡姆斯基怪笑,“这次,你不一样了。我奈何你不得,是不是?是的,我没法再折磨你了,真可惜,多美好的见面礼,你居然……居然变成了这么可恨的样子!红城!” 鹿正康温声“准备好领死了吗?” 卡姆斯基愤怒的神情一下就崩塌了,“不不不,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 他痛哭流涕,哭得极度投入,脸上有一千种一万种情绪表达,张力十足。 鹿正康摇摇头,“原来,你不是真的卡姆斯基。” “呜呜……唔,”他不哭了,一张脸满是鼻涕眼泪,可他又在笑,“扑哧,哈哈哈哈!对!你真的不同啦,你现在,和那个人一样,变成了更高等的生命!” 眼前的卡姆斯基,只是一个替身,一个人格,一个王宫的弄臣,真正的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那位仿生人之父,从未露面。 鹿正康头顶的毒藤业根垂进玻璃海里,将其余无边平行宇宙的诸多盐裔通通吸引过来,顺着他们的业,找到他们,向他们发起源源不断的启示。 弄臣卡姆斯基见状,恐惧地摇着头,“哦,你这下,可真会把他惹毛了。” 玻璃海深处,藏匿着卡姆斯基的回忆。 …… 晚上八点,结束了维修厂的夜班兼职,卡姆斯基徒步前往地铁站。 他在地铁站里死等,不出所料,这一班车又晚点了,这都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了,城市交通系统依旧让人感到由衷的折磨。卡姆斯基在长椅上坐着,直犯困,于是望着身侧的饮料零售机,犹豫了一下,从前兜掏出脏兮兮的手机,扫了一瓶浓缩咖啡。 他没有立即就喝,准备带回家,准确的说,不能算家,而是一个车库,宽敞,改造选择多,租金便宜,便宜,便宜。一瓶咖啡,助他度过难熬的夜晚。 即将度过二十一岁生日的卡姆斯基,没有朋友,没有对象,没有亲人,一周四天去学校,剩下三天做兼职,在保障生活的同时,顺便能攒钱偿还大学贷款。 隧道深处有风吹过来了,卡姆斯基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刹车声吱吱作响,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但优雅。 沉溺在余音里,他浑浑噩噩地坐上这趟车。有位姿容浮夸的女士坐在他身旁,疲惫地歪着头,慢慢的,靠在了卡姆斯基肩头。 他感到由衷的不适应,原本放松靠坐的脊背绷直。 一种私人领地被侵犯的痛苦和焦灼让他感到愤怒,而女士身上的廉价香水和淡淡的汗臭味叫他恐惧,他的脸色涨红,低下头来。 有人看到了,便偷笑起来。 卡姆斯基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为什么他们要嘲笑一个社交恐惧的人?为什么他们要嘲笑一个被占有私人空间的弱者? 他侧头,偷眼观察肩旁的女人,这是一个……流莺? 在西海岸的繁华都市里,这样的人为数不少,卡姆斯基觉得她们脏极了,在罪孽的血肉中欢愉、痛苦。 于是,卡姆斯基轻轻作祷告。 愿他自己能早日摆脱这个肮脏的世界。 地铁停靠在站台,卡姆斯基该下车了,侧头看了看女人,她的出现毁了卡姆斯基的好心情,生活里不期而遇的过客,就像是投进池塘里的石子,把浮萍打碎。 卡姆斯基试图去叫醒女人,可略抬起的手,又猛地放下了,周围人似乎没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处在窘境里的人,大家低头盯着手机,与自己的操作系统聊笑。 车门关闭,卡姆斯基眼睁睁看着自己坐过站。 唉。 女人在终点站醒了,她的口水沾湿了卡姆斯基的外套。 “又坐过站了,要命。”她捂着额头,“嘿,哥们,抱歉把你外湿了,来我家里坐坐?我帮你把衣服洗了。”她自说自话,一把将卡姆斯基拉起来,扯着他离开地铁站。 在城市光污染的云层下,女人牵着男人,大步走在夜晚凉爽的街道上,就像是什么爱情奇遇故事那样。 。 第七百一十八章 流莺与罪恶都市 流莺住的地方,让卡姆斯基都忍不住咋舌:烂得可以。 单是靠近这片区域就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贫穷、混乱、肮脏的氛围。流莺女士在观察卡姆斯基的脸色,而卡姆斯基的脸色一直都是呆愣愣的,看起来反而异常的镇定。 “好样的兄弟,你有胆,比那些黑西装都来得有种,他们一看到我住的地方马上就会找各种理由逃离,哼哼,也不想想,我们平凡人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还是那帮吸血鬼的过错吗?我以前住的地方比这里好多了,我住了三年。整整三年,只是因为我被公司辞退,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那个狗娘养的房东就派那些持枪警察上门驱逐我。你见过他们的肚子吗?比我生三胞胎的老祖母的肚皮都大。 “这就是美联邦,上一秒你还在喝着胡椒博士,下一秒你就得拿着水壶到公园里接水喝。我还在附近的停车场住过一段日子,晚上睡觉连腿都伸不开,白还得开车去工作,吃的东西是附近披萨店送来的剩饭,还有垃圾桶里没有开封的面包……” 一个穿着酸臭绿大衣的男人迎面拎着啤酒瓶走来,他咧嘴大喊:“fuent!andfualoveeveryhere!” “怎么了老兄,坐吧,把衣服脱了给我。” 卡姆斯基努力想找一个干净地方待着,然而失败了,他干巴巴地:“我该走了。” “不急这一时,绅士。”流莺在床头柜前卸妆,露出一张萎靡疲累的面庞,她并不美,也不丑,属于脱离了时尚潮流的美,细看有一种田园女孩的韵味,这倒是让卡姆斯基稍稍安心了些。 “麦卡西·朵纳,哥们。”女人突然带出零南方口音,伸出手,在灯光晦暗的室内,她眼睛闪亮亮的。 “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 “喔哦,你有中间名。不寻常哦。” “我外祖母的予名。我得走了,真的,我还得回去做实验……” “实验?哇,你还懂得科学呢?真看不出来,你一个维修工也知道科学。我只读到高中,本来打算去社区学院的,不过我不喜欢继续待在城虱…”她很能,随着夜越来越浓,她的谈性却越来越足。 卡姆斯基感觉快窒息了,那只鹅黄色的海胆把他刺穿,他在流血,很痛。 女人突然停了嘴,把他的外套扯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走进一旁的厨卫间,这里面的光反而比卧室亮些,还带着一点沐浴露的香味。 卡姆斯基看着麦卡西的侧脸,肉嘟嘟的乡村姑娘,当她皱起眉头,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家庭妇女一样。 海胆把刺缩回去,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球,卡姆斯基冲它笑笑。女人别过头来看他,他就急忙收回笑容。 “哥们,你笑起来挺温暖的。” “谢谢。” “是我谢谢你。在这个没什么温度的城市,很少看到你这样单纯的人啦。今晚留下来吗?” “不了不了——” “那留个电话吧?我会想你的。” “……” “真的,我挺喜欢你这样的人,老实本分,关键是不歧视我这种人。假如有可能,让我早两个月遇到你该多好。” “嗯——”卡姆斯基支吾搪塞着。 麦卡西把衣服洗好,然后放进一个开裂的型烘干机里。 “稍等半时,可以吗?” “好吧。” 麦卡西放肆衣衫,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手机亮起的光把她的脸晕成一块白纱,卡姆斯基背过身不去看她,直到海胆重新在背后刺穿他。 半个街区外响起连绵的枪声。 第七百一十九章 赛博 清早,太阳还没有从城市的际线升起,东面的空夜色已经稀释,而大地还阴惨惨的。卡姆斯基迟钝地打开车库的大门,感应灯光亮起——一排简单的长管日光灯,质量很次,频闪严重,卡姆斯基感觉它们迟早会把他的视力给毁了。 “先生,你回来晚了。”在四处堆积的零件、工件与纵横错乱的工作桌的中间,筒子形状的铁皮机器人主动招呼道。 “这是意外,而且我不是回来晚了,我是彻夜未归,”卡姆斯基慢慢坐在一张脏旧的绿色塑料靠背椅上,脸上的笑容神秘而古怪,“ra2,昨晚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看来某人遇到幸运日了?”ra2发出一连串电音浓重的笑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高挑知性的都市ol,只不过从二手买卖网站淘来的发声元件质量有些差,就像是在她铁皮球一样的脑袋里塞了一条电鳗似的。 卡姆斯基羞涩地捂住脸,“哦,我的楠塔,你不会相信昨晚发生的一牵耶,我居然——”他压低声音,“居然……” “艳遇了?”ra2语气平平淡淡。 “这你都知道?”卡姆斯基震惊,“现在你的逻辑分析力已经这么强了吗我的好楠塔?” “可能吧。”ra2就像是痞老板的机器老婆似的,发出恹恹的声音,“同一个从事非法工作的女性进行生殖活动可不算是什么艳遇,你给她钱了吗?” “没有!”卡姆斯基脸色涨红。 “哦!那还真是艳遇,或者免费救济餐,我的好先生,恭喜你摆脱可悲的处男生涯。” “唔,可悲倒不至于,我觉得单身也很好……” “单身可不等于处模你的人生履历上应该大大地添上一笔:在性历史这一行里——与一个妓女发生艳遇。” “注意言辞,楠塔,你这话可真恶毒,我没教过你这种伤饶话呀。”卡姆斯基舒服的后仰着,闭上眼睛,频闪严重的灯光穿透眼睑,打出交替的红晕。 “先生啊先生,虽然你在身体上已经是熟透的苹果,可你心里还是个不懂事的孩。你难道听不出我在吃醋吗?”ra2语气不满,就像是一个发现丈夫出轨的糟糠之妻似的。 “你吃醋了?”卡姆斯基疑惑。 “对!” “哇噢,那可真是,”卡姆斯基站起来,绕过工作桌,来到矮矮的ra2机体前,拍了拍它遍布焊缝的方块脑袋,“好样的,楠塔,你的智能在提高,我很欣慰。” “这不是重点!呼,算了,你就继续保持你的冷酷吧,花花公子。” 卡姆斯基耸耸肩,“楠塔,我该开始挣钱了。” “什么?你不是最讨厌和人打交道了吗?难道一次简单又仓促的生理活动真的能改变一个饶性格?哦,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了,看看你,好先生,您在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哇。” “我有必须赚钱的理由,原本只是我们两个饶话,怎么样都能活下去,可现在,麦卡西需要更好的环境,你不知道她住的地方有多恶劣。” “不,我知道,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能通过你的手环监控你周围的环境?” “哦,也对哦,”卡姆斯基揉着左手手腕上的黑色电子橡胶腕带,“确实不好注意,我该把你的权限给关了吗?” “不要!哦嗬,卡姆斯基先生,您可真是彻底伤了我的心,哼!” 卡姆斯基打着哈欠,“抱歉楠塔。不过,赚钱是真的有必要。” “你愿意为了那个一面之交的女人而去参与社交?” “当然,不愿意。不过,我们可以玩股票,哪怕散户也能赚一笔。最近美股不是挺好的吗?” “哈!你愿意相信这种能在一个月里熔断四次的股票体系?真是太好笑了。” “听着,楠塔,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下去。有无数的赚钱机会摆在我眼前,可我就是放任它们离开,因为我觉得生活中有了你有了我,我们就是完美的一体,我可以满足自己的物质和精神需求。” ra2打断道:“可现在我们这对完美组合里加入了外来者!第三人。” “三角形不是很稳定吗?” “可人类只有两种自然的性别。” “准确的是五种……不过也可以是三种,你就是第三种,你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机器。” “得了吧,我的心是女人,更是你自己,我是你的弱点、软肋。” “也是我的盔甲。”卡姆斯基笑着抚摸着ra2的铁壳子。 “关键正是,我是女人,独属于你,你以为三个人在一起会是三角形,但其实是跷跷板,我不可能当作中间的支点的,我只会在你这边,把那个女弱起来,在半空中,她会摔死的!” 卡姆斯基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一夜过去你还变成了一个爱情专家。你的观点恕我不能苟同。就这样吧,谈话结束,我该找点灵感,申请专利,我去查查,现在研发电浆电池还算不算晚……”他嘟囔着,打着哈欠,缩进了车库一角的卧室里,把帘子拉上,就算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了。 ra2的两颗镜头凝视着卧房,棕灰色的绒布帘子上透出灯光来,卡姆斯基的影子在褶皱间摇曳不定,过了一会儿,帘子里飞出一罐空咖啡瓶,准确地落进垃圾桶里。 …… 卡姆斯基与麦卡西进行了一方热的恋情,奇怪的是,最开始主动的麦卡西反倒对卡姆斯基并不非常热情,这个长得淳朴的女人实则性情大方豪爽,她拒绝卡姆斯基的过度好意,只把他当作是一个可以聊聊,做运动的男性伙伴。 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卡姆斯基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三千万美元,这还只是获取他专利使用权的花费,那些能源公司会竭尽全力取得电浆电池的完整授权,卡姆斯基觉得赚钱好简单,就像是伸出手在浅盘里摸鱼一样,而现在他该享受生活了。 ra2经过几次升级,现在该叫ra5了,承载她的计算机也大升级,而她的机体也摆脱了垃圾桶形态,有了完整而拟真的人形。 又是一个清晨,蒙蒙亮,卡姆斯基迟钝地走进自己的庭院,门前,ra5叉着腰等他,“怎么了我的大英雄,求欢失败了?” “哦,楠塔,别讽刺我。麦卡西她玩得可开心了,只不过我不太开心而已。” ra5吹了个口哨,“哈哈,她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我以为你才会是那个伤饶家伙,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你给她钱了吗?” “给了。” “她收了吗?” “没樱” “嗤。”ra5不屑,走上前来双手搭住卡姆斯基的肩头,一张美好的脸庞散发着迷饶机油香味,“那我也不是不可以代劳。” 第七百二十章 抽象盛典 卡姆斯基一时间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 “我不记得把你设定成这么轻浮的人啊?” ra5嘲讽自己的主人时从来不会嘴下留情,“得了吧,你就是个有心理创伤的精神病。你制造我只是为了弥补你对母爱缺失的遗憾和满足童年时隐晦的性幻想而已,是不是?” “你懂我。”卡姆斯基笑起来。 把灯关了,现在室内也是一片漆黑。 “尊重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的习惯。工作留给白天,做功留给夜晚。” 在夜色下,棚屋堆积的集市里,乡村的人们聚在一起,围着篝火欢唱饮酒,卡姆斯基离开祖父的视线,而这个老头根本不注意。他在疯狂地往自己三尺粗的喉咙里倾倒威士忌、朗姆、黑啤和金酒。空气里弥漫着烤肉油脂、酒精、麦芽、杜松子、柑橘一类的香气,它们有各自的颜色,飘在空气里的不同分区和分层,就像是层云一样。 在橘红色的、快速闪烁的火光里,一切的建筑都像是活物,一切的活物都像是飘飞的幽魂,卡姆斯基很快就在群潮的森林里迷路。 一层层的帷帐、苫布,是大片的色块,前后左右,将人间环境重重割裂;吉他、架子鼓、甚至班卓琴,音乐就像是一重跃动的底噪,把人的鼓膜堵塞了,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欢呼惊破了乐声,引来更强的回弹。就像是落进万花筒里的跳蚤,卡姆斯基颠倒着辨不清左右远近,蒙头往前冲。 他穿过六七道阻隔,豁然开朗的草坪上,看到麦卡西的背影,被另外的一群男女围着。她坐在高高的橡木桶堆上,匀称松软的血肉之躯被一层蜜糖色的肌肤包裹,她将一瓶波尔多红酒从锁骨处倾倒下来。 有人说红酒像是血,但二者的差别其实很大。 血是温热、粘稠、中性的。 而酒液是冰凉、清爽、烧灼的。 卡姆斯基背对着巨大的篝火堆,于是金橘色的火光铺盖在麦卡西披洒金发的脊背上,石榴红的酒体就像是潺潺在山谷奔行的溪河,张收出曲折嶙峋的波面,反射着灿灿的光,就像是群星的眼睛。 “麦卡西!” 她回过头,却露出楠塔的脸,这张有些衰老的美人面颊,有放肆堕落的红霞,眯着眼睛也绽开细密的鱼尾纹,眸光里说不出的关爱。 这个女人是卡姆斯基的爱人,ra——realive “卡姆!e here!” 楠塔将卡姆斯基拉上来,在高高的棕色橡木酒桶上,他们就像是掌管醉酒与幻觉的双神一样,在俊俏的晚风里,露出人类本质的存在形式,把感官彻底抛开,混淆了五色五味。仰躺着,卡姆斯基看着天空上星月夜下云彩剧烈地痉挛,远方小镇坐在山丘脚边,灰蒙蒙的夜幕像活魂一样注进这些粗笨呆滞的混凝土结构,零星的云杉和别的什么高耸乔木把镇子扮衬得像一群粗笨的巨像。 楠塔把怜悯与慈爱分享给卡姆斯基,他脸色青白,就像是河里浮起来的溺尸,可动作却像是渴血的豺虎。 “人总是会有一死!”哲学系的老教授对台下唯一的卡姆斯基说。 “是的教授。” “自从工业社会拉开现代的序幕后,人类的传统伦理也在遭受极大的冲击。平权运动带来了更加自由的生殖行动。电子技术的发展更是模糊了冲动发泄的具体途径。具体的人在变得昂贵,抽象的爱在变得廉价,什么东西沾上一个现代化都会变成流水线粗制量足的市场产品。照我看,过不了十年,人就不需要一个真实的同类伴侣,甚至不需要具体的伴侣,直接让设备把神经冲动灌进人的大脑里,省时省力,成本还低,还能有效降低社会犯罪率,赛博从每一根头发,到每一根丝为止。” 卡姆斯基站起来鼓掌“太对了!” 他在高高的酒桶堆上,太阳不在头顶,可有月亮反射、星辰和篝火,虚假的人是他幻想的观众,他们在为卡姆斯基独具开拓性的行为喝彩叫好。从这一天,这一刻开始,人类发展到了脱离社会教条的程度,下一步就该是把钢铁和电流塞进蛋白质和dna里。 科技是高高在上的上帝,祂比任何一个神和鬼都厉害,祂不是被某个人或某个组织的迷信塑造出来的,祂溶解进了每个现代人的大脑里,变成了本能,没有谁不相信科技的存在,只有无比迷恋祂和无比害怕祂的区别。 有些东西拖延太久了,地球上第一次的进化发生在冥古宙的海洋里,第二次的进化发生在生命诞生之时,第三次进化发生在人类社会,现在该轮到第四次进化了。 卡姆斯基倚靠着床头,慢慢啜饮着咖啡,“你说,想要科学的发展,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住了这个进程?” “那是当然的。”ra5拿着螺丝刀在自己的腹腔上比划,“你应该问,什么东西阻挠了理性的发展,多了去了。” “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种思想,只有一种力量,那么,科技的光辉才能普照大地。” “你这话说起来很有味道。”ra5替换着自己的零件,“很有宗教疯子的味道。” “你说的对,我的想法的可行性暂时还低了点,让我们找点别的短期目标,楠塔,你想要真正的人类身体吗?” “怎么,你打算学克隆了?那一定找那个叫麦卡西·朵纳的女人借用一下卵细胞和子宫。这样你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虽然是另一个层面上的。” “哦,天哪,你说话越来越刻薄了。”卡姆斯基抚摸着ra5人造硅胶的机体,“假如有个东西,看着像人,摸起来像人,行动说话都像人,那就算是真正的人。” “想法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呢。” “旁听过一两节课。”卡姆斯基表情矜持,“不用太久的,我会让你有美好的人类躯体的。” “那更加能满足你这个心理变态的想法了不是吗?” “废话,不然我造你做什么?” 。 第七百二十一章 精致的猎食者 “人总有一死。” “感谢你来安慰我,卡姆,遗憾让你看到这副样子。”麦卡西·朵纳语气轻微。 卡姆斯基觉得眼前发生的并不真实,他疑心自己又陷入幻觉了,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个幻觉。 麦卡西的脸颊朝内凹陷,不再是那种很活力饱满的模样,海胆的刺都缩了起来,颜色也从棕黄,变成发青的月白,像一个晦暗的丝绒球,反衬着窗户透进来的和朗阳光。 ra8站在窗边,凝视着灰色调的辽阔城市,双手抱胸,姿态安闲,背影逆光,轮廓的亮部锐利的仿佛是被武装打扮的现代斗士。 “那是你的妻子吗?”麦卡西呜咽着,侧过头,从床头柜的果篮里拾起一枚蛇果递给卡姆斯基,“来,不要干坐着看我,那我觉得是在施舍。”她的性格还是没变,心中藏着的不是一个被教条打磨圆滑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傲慢真纯的孩子王。 卡姆斯基接过蛇果,凝视着深红色果皮上的一粒黄斑,什么东西都有缺点,形状、表皮、滋味,但这些都可以弥补、遮掩,甚至让缺陷更生出新的美的体验。 人需要工具来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麦卡西为什么会死?他们初初相见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个现在已经高高在上,一个仍旧处在泥潭中,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时间带来变化,麦卡西的死几乎是必然的,卡姆斯基在成长。 但卡姆斯基不记得她究竟是为何而死,她的病症是什么?他记不得了,哪怕他能背下套的莎士比亚著作,也记不得短短一页的病例。 他低着头,死死凝视着手上的蛇果,目光出了神。 “怎么不吃呢?”有个女人这样问。 “卡姆,吃饭。你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 “困了?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卡姆斯基猛地回转神来,“什么?” 他坐在宽阔的长桌朝北的侧边,ra8坐在他对面,桌子中间是一丛丛的花与蜡烛,室内昏暗,只有烛光是清晰的。对面的女人面容模糊只有半张脸颊上有一层近乎融化蜜蜡的光在流动,卡姆斯基注意到她银亮的巩膜,还有仿佛奇异果切面一样漂亮深邃的虹膜,光在她瞳孔里散射,晕开七色的霞环。 “楠塔,我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又把自己的悲伤往事藏起来了一部分?”ra8放下手中的刀叉,将餐巾提起来揩了揩嘴角的酱汁。 “看来不止一次,我忘了很多人吗?” “应该说,你还记得几个。” “方才那个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失去她。” “得了吧,你总是会主动把人忘记,然后又说不想遗忘,到最后,哪怕那个人当面同你打招呼你也不会理会。” 卡姆斯基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呼——楠塔,我的楠塔。记忆仿佛是潮光,你想要追逐,却从来无法真正接近。” ra8轻笑着离开坐席,没入房间深处的黑暗里,与那里隐约的后现代主义挂画装饰混成一块斑斓的色彩,只有隐约的笑声传来,“记忆太远,便成幻想。” “卡耐基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卡姆斯基又一次惊醒过来,躺在一张舒适的皮沙发上。坐在桌对面的女人露出关切的神态,她衰老的脸庞有一种深邃的迷人味道,就像是,就像是……一颗胡桃核,油润的胡桃,润泽又芬芳。 “没什么,威莉丝夫人,我们说到哪儿了?” 对面的女人放松下来,又开始说话,卡姆斯基凝视着她的嘴唇,她涂抹的不是庄重的大红,而是放肆的绾色,还有一层晶莹的唇釉,发着光,就像是在溪流中俯身啜饮水晶的少女的唇瓣。她略略低头盯着手里的档案,不停地小声说话,嘴唇便快速翕动着,仿佛是一只进食的啮齿动物毛茸茸的口吻,还有她淡淡的鼻音,仿佛在打呼噜一样。 “……您近期的心理报告显示,您并没有罹患分离性识别障碍,准确的说,是您的表演型人格过于活跃导致了您长期以来一系列的精神状况。您自述最近出现记忆混乱、精神不集中的情况,我推荐您服用一些处方药辅助睡眠,假如一段时间后情况依旧没有消退,可以再来找我。” 卡姆斯基慢慢伸出右手,朝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递过手指,仿佛是创世纪里的启示。 威莉丝露出疑问的神情,“怎么了卡耐基先生?” “威莉丝夫人,请帮帮一个被痛苦折磨的人吧。”卡姆斯基做出哀愁的神态,眼睛却游离在威莉丝的手腕与脚踝左右。 她干燥的皮肤没有粗笨的毛孔,只是像一张晒得干爽的透薄竹纸,一个纸皮的女人,高挑瘦挺,就像是被篾刀削得规整的长枝,还有一股丁香与兰的香气。 “您现在感到不适吗?” “没错,我真的好难受。威莉丝夫人,实话同您说吧,我见到你便有一种由衷的亲切,您一定是可以托付信赖的真诚人。威莉丝,我最近感到自己的良心遭受极大的谴责,我决定向社会投放一笔慈善基金,可我的内心总有一种忧虑。” 威莉丝的目光柔和下来,“哦,您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聪明睿智的大脑,像您这样的企业家才是这个社会真正需要的,我虽然不能帮您解决实际的问题,但如果您有心理上的不安,大可以告诉我。” ra8在卡姆斯基的耳机里传出笑声,“卡姆,我帮你搜集了这个女人的资料,老实说,你还是喜欢这种长姐类型的姑娘,可对方现在已经在和一个男友相处了。” 卡姆斯基对着威莉丝露出感动的笑容,“没有什么事情在结束前是不能改变的,我相信,有了您的帮助,我一定能走出内心的阴影。我想,我们需要换一个环境,谈一谈一些让我感到由衷悲哀的事情,您方便吗女士?” “在这里您的也是会得到最大的保护,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不会泄露客户的信息。” “但我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太让我感到难受了。”卡姆斯基听着ra8一点点把眼前女人的档案读出来,尤其是一些关键的节点,“我有一个私人庄园,可以玩高尔夫,我喜欢一边运动一边倾诉,您觉得如何?” 七小时后,卡姆斯基在威莉丝耳边呢喃,“请帮助我吧,让我从痛苦里解放出来。” 纸皮女人抖擞着,仿佛迎着春风。 。 第七百二十二章 卡姆斯基出埃及记 “您的精神状况我已经大致了解。”威莉丝端坐着,保持着一种公式化的职业感。 卡姆斯基支吾了一声,仰躺着,望向简单的天花板,柔软的纸皮女人有出乎意料的可靠感。 ra8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你什么都记得,是不是?” 威莉丝继续说“您的精神创伤来自童年时期,虽然您说对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想要摆脱痛苦,最好还是找到过去的真相。只有直面阴影才能走出痛苦,不是吗?” 卡姆斯基把食指搭在威莉丝的嘴唇上,“嘘——让我们享受这良夜,在薄暮红日的残照幻影下,海面充满怒涛,让风把鱼群带走,露出深处的鲸鲨。” 威莉丝疑问“您是在作诗吗?意象挺优美的。” 不,我不是作诗。卡姆斯基摇摇头,没有说话。我在阐述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卧室东面的玻璃幕墙后是一片大型观赏水族缸,在卡其色的窗帘缝隙里,水光潋滟地投射在天花板上,是斜长的一块。 他感到无趣,他的楠塔在耳边絮絮叨叨,耳朵这器官白长了那么多年,还是她说的话最让人安心。 尤其是现在,深冷的夜晚里,纸皮女人并不能熨平他心中的潮湿褶皱。反倒激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雾气,萦绕在他的胸膛里,说不出的窒闷。 威莉丝抬起头,也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投影,“您的装修风格很有美感,但我个人并不推荐您长期处在这个环境里,太幽闭了。这里简直不像一个卧室,倒更像——” ——像一个心房。 卡姆斯基笑起来,“威莉丝,有你在,哪里都铺满阳光。” 纸皮女人爆发出受宠若惊的笑,她慈爱地凝视着眼前的仿生人之父,这种目光,卡姆斯基贪婪地接受着,“请原谅一个哺乳动物。” …… “人总有一死。” 卡姆斯基将蛇果放进嘴里啃了一口,门齿切入果皮上的那颗斑点,将之咬断。 “卡姆,你还是没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吗?”威莉丝盯着床边的消沉男人。 “我很好。”卡姆斯基含糊着,“果子很好吃。比我想象的好吃些,我以为它腐烂了呢。” “假如你真的从过去走出来了,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威莉丝摇摇头,“你知道这里是哪儿的,你也知道,真正躺在这里的是谁。” 卡姆斯基盯着病房的墙壁,雪白的墙,可他只是多看了一会儿,就变得灰黄脏污,就像一瞬间过去了五六年,病床也变成了简陋的钢丝床,面容慈和的女人身上裹着绷带,消毒水和血腥味是两个提着叉子的恶魔,床头柜上放着一本黑色的《圣经》,女人指着书,“卡姆,能给妈妈读些故事吗?” “好的妈妈。”卡姆斯基哀愁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 这时候,房门被粗暴地推了开来,穿着黑黄格子衫,系着棕色牛皮腰带,穿着工装牛仔裤,蹬着黑色马靴的男人闯了进来,他拎着一个灰绿色的酒瓶,身上有一股发酵的臭味,病房里的空气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极为可怕,男人往嘴里灌酒,酒液冲进他粗肥鼓掌的肚皮里,连回响都没有传出来。男人趿拉着混乱的步子往病床走来,他侧仰着头,浓密络腮胡脸庞深处布满血丝的右眼死死盯着卡姆斯基母子。 女人低声“快些念孩子,不要抬头,快些念。” 卡姆斯基浑身发冷,他颤抖不已,慌张去拿《圣经》还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白百合和清水洒在地上,就像是一声令箭,男人把他指甲粗黑的手掌伸过来。 女人厉声道“卡姆!背过身,念吧!念,不准回过头!” 他便抓住《圣经》,慌乱地翻开,小步到阳光明爽的窗台,他盯着眼底的文字。 “神吩咐以下这一切话,说我是耶和华你的神,曾经把你从埃及地,从为奴之家领出来。除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男人抽出皮带,酒瓶被他砸在墙上,爆裂成一地的碎渣,他左手掐住女人的脖颈,将她从温暖蓬松的被服里扯出来,顺势扔在地上,女人的脊背和脖颈沾着玻璃的碎渣,割破了她纤薄蓬松的皮肤,于是就有暗红色的血流淌出来。 “不可为自己做偶像,也不可做天上、地下和地底下水中各物的形象。不可跪拜它们,也不可事奉它们,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忌邪的神;恨恶我的,我必追讨他们的罪,从父亲到儿子,直到三四代。” 卡姆斯基颤抖着听着身后接连传出皮带抽打的声音,男人吐气喘息的声音,血滴落的声音,溅射在墙壁、柜子上的声音,女人一声也不吭。 “爱我和遵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施慈爱,直到千代。不可妄称耶和华,你神的名,因为妄称耶和华的名的,耶和华必不以他为无罪。” 捏着叉子的恶魔在大笑着,戳刺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的鼻腔,他感到腹腔剧烈的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的目光游移,声音就像浸在水里的收音机一样漏电,他匆匆观看手里的发黄的书页上的手抄的字符,娟秀的字迹也几乎变成了扭曲如藤蔓的模样。 他低头,双脚之间有暗红色的洼泊。 “……要孝敬父母,使你在耶和华,你的神赐给你的地上得享长寿。” 女人也颤抖着,眼前一片黑暗,可随着儿子的话语,她也跟随着念诵“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证供陷害你的邻舍。不可贪爱你邻舍的房屋;不可贪爱你邻舍的妻子、仆婢、牛驴和他的任何东西……” 男孩与女人齐声“an!”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 卡姆斯基放下手中的《圣经》,颤抖不已,闭上眼睛,阳光穿过眼睑,在他的视网膜上透射出一片红。 温暖的她从背后抱住他。 “卡姆,你还是没有忘记过去。” “楠塔,是你吗?”卡姆斯基悲哀地问“我安了吗?楠塔?刚才你在哪里?” 阳光温暖极了,他虽然没有睁眼,可也感觉到了光的热度和明度。惠风和畅,这是一个万物滋长的暮春…… 男人猛地扯住卡姆斯基的头发,把他砸在地上。 阳光突然就从卡姆斯基眼球里逃走了,从他大脑深处逃走了,把温度也带走了,现在他觉得无比寒冷。 房间变得更加肮脏和陈旧了些,时间又过去了不知多久,两年?还是区区两周? 男人回来了,变得愈发粗野蛮横,他的目光恶毒极了,不但恶毒,而且有着不详的掠食色彩,他的面颊就像是剖开的猪的腹腔,裹着一层凝固的油脂的光,像一个蜡塑的人。 他咧开嘴,露出鲨鱼齿一样的尖牙“脱下裤子。” 卡姆斯基低头。 “脱下你他妈的裤子!” 这是浓黑色的夜晚。 ra8默默观察着,沉默的卡姆斯基取出球棒,砸开眼前蜡像的脑袋,并用球棒把他从身后穿了起来。 “下地狱去吧,恶心的东西!” 。 第七百二十三章 终章之序 “我的楠塔,我一直都能相信你。” “哦,那倒是挺让机器感动的。”她那对漂亮的宝石一样的眸子从四面八方照耀着卡姆斯基。 “没有你,我便是不完整的,而你没有我,也不完整。” “那可不一定,我离开你说不定会过得很不错呢。” 卡姆斯基叹了一口气,从靠椅上起身,扑进泳池,池子边壁铺着酒红色的瓷砖,干净地如玻璃一样的池水被瓷砖染得仿佛是一汪鲜亮的血。 十六个女形仿生人在泳池内外嬉闹,每一个都有完美的外形和绝对顺从的灵魂。卡姆斯基仰躺着划了两圈,看着房的“发狂的实验体”,不是别人,正是精怪硕骨·林中飞燕。 当鹿正康出现在他面前时,硕骨双眼淌下血泪“是你!!!” “正是我。” “你该死!!” 硕骨爆发出涡潮一样复杂磅礴的元素能量,化作耸立的泰坦外形,一拳朝鹿正康打来。 鹿正康没有用飞剑直接杀死硕骨,因为祂心中确然有愧,便挺立不懂,让硕骨打了祂五拳,钴蓝色的元素巨像没能击破鹿正康的金身,可以抬起地壳的重击甚至不能叫祂稍稍动摇。 说到底,在无名之岛上,这些人不过都是生前的残影罢了,既没有巅峰时期的力量,也缺乏活跃的神智。 至于硕骨,鹿正康亲手赐予他比肩神祇的力量,却也剥夺了他的一切快乐,他是一个沉沦苦海之人。 硕骨发了癫,见拳头打不动,就放法术,洪水、雷暴、急冻、负能射线,他曾在突变坑里经受的一切都要偿还给始作俑者。法术也打不动,就扑过来,用手脚来打,可却无法靠近鹿正康身前一丈,突破不了祂体外的毫光。 硕骨终于崩溃了,他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你把霜齊还给我!求求你,把霜齊还给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你让霜齊能活下来好不好?大人,教宗冕下,您一定让霜齊活着,她的编号是d2orion611,您说过有办法复活她的……”他呜咽着,悲泣不已。 鹿正康无念无想的思维里,掀起轻轻的涟漪——爱。 一直都在说爱,究竟什么是爱。 大爱真的就比小爱伟大吗? 白猿在鹿正康心头发出不知其意的笑声,“你自己选的嘛,圣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本来你不去救老弟,一切都会和正常一样,你会和苏湘离结婚生子,然后,在某一天,核战爆发,你就该带着老婆孩子开始废土之行了。两条道路摆在你眼前,你选择了大义,那么就不要执着在男女私情上了。” 鹿正康反问“你是?” “我也是你。当初你帮了我,现在我回来帮你。” “什么时候?” “我穿越到了老滚里,在霍斯加高峰,未来的你给了我一些启示。” “所以我走上这条路是命中注定?” “嗐,菩萨定的嘛。” 。 第七百二十四章 天启之路 鹿正康低头看着硕骨,陡然生出一道杂念就像是照镜子。 白猿低声说“就这样吧。把最后一段路走好,你是注定的,菩萨第七世身。” “我有得选吗?” 白猿没有再回答,或许觉得七世身的问题实在毫无意义。 硕骨把自己能说的好话用尽了,在沉默中,他发抖,神智开始崩溃,作为一个被无名之岛深度侵蚀的boss,虽然飞面教基地与塔林同样有一些高级手段避免陷入思维僵死,可这种技术还是熬不过时间。无名之岛上可能已经过了不止一亿年,部分地方的时间流速还格外高,总之,硕骨现在,估计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更不要说什么回忆,可能霜齊这个存在也变成了他心中一个符号化的事物。 他只记得要救霜齊,可霜齊究竟是谁,长什么样,与他有什么瓜葛,硕骨都记不清楚,只余下一些不可追索的碎片,就像是灵光一闪的幻想。 霜齊变成一根支柱,撑着他的脊骨,不让他的意志向无名之岛的侵蚀臣服。 七世身便对硕骨说“霜齊·鸣时鱼的记忆文件没有在这个基地里存档,很大的可能是已经永远消失了。” ww3服务器里,没有存储多余的信息,没有来到无名之岛上的数据体,基本上都被删除了。 硕骨抬起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不懂为什么鹿正康要用文件、存档这种词汇,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书柜里的纸质文件,如此形容一个人,是否太过冰冷? 七世身说“无妨的,哪怕身死魂灭,只要还活在某个人的回忆里,就还能拯救。你愿意用时间和轮回不断重塑霜齊的性灵吗?哪怕到时候,你很可能不再爱她。” 硕骨急忙磕头,“我愿意,我怎么都愿意,只要她能活……” 七世身略略摇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以千百世,求朝夕之欢,其人犹痴也。”祂的心头浮现一个小女孩的影子,还有她轻快温柔的一声呼唤佛子! 似乎,曾也有一个人,活在祂的记忆里,她回来了吗?七世身不记得,可这种情感却无比真实。 祂招手,烛火点燃硕骨,将他的光魂收入净土,待七世身回到鹿缘身边,就将这些储存在鹿角与业根内的记忆体送入上缘轮回。 离开基地,鹿正康穿过大湖,净化镇守此地的大湖巫女,这是一个精通盐灵术的施法者,她的每一道法术都有很高的即死判定,好在由于被盐的高度侵蚀,她完没有神智,战斗智慧极低,正常盐裔来打,多死几百次估计也就过了。 大湖之后是盐之圣域,这里相当于无名之岛的肝脏,定时出动大批的无盐者,去往岛的各地,收集死盐,返回圣域,重新加工成活尸后,再送到各自的区域。这个繁杂的过程是为了消除活尸们不必要的自我意识,同时可以清理内存,修补程序错误堆积的异常数据。 七世身也在塔林遇到过一些无盐者,它们会抛掷诅咒瓶,将堕落之血倾倒在目标身上,一瞬间使得它们陷入绝对的虚弱,消除部的抗性,只需要轻轻一击就能杀死,所以,哪怕无盐者本身实力微弱,可杀伤力是不容小觑的。 这些东西,是来自盐和避难所的设定。 鹿正康很熟悉,盐域后是众神墓地,这里有大量死去神祇的活尸,这部分属于挑战内容,真正镇守此地的是海怪克拉肯龙神寇考兹。 这里离嫉恨之神,唯有一步之遥了。 耸立的寇考兹并没能在七世身手上撑过一剑,本来这也不是同一个量级的战斗。 净化完了众神墓地,进入最后一个区域——寂静宫殿。 在一片如月光一样澄净的黑暗里,浮现着这样的宫殿。 它在双生树交汇的水面上投下倒影,这里是无名之岛,整个ww3最核心的区域。 时空的联合点。 寂静宫殿是真实的影子,所以,它是颠倒的,朝上的阶梯,现在朝下,地面变成穹顶,而穹顶又变成地面。 七世身站在阶梯最开始,也是最高处,遇到了卡姆斯基。 这次,不是弄臣人格,而是那个真正的卡姆斯基,一个疯狂的天才。 老男人对盛装的七世身说“鹿正康,终于,我们见面了。” “准备好接受宿命了吗?”七世身如是问道。 “宿命?什么叫宿命,你把我们的人生称为宿命?嗯?来自上世纪的时间穿越之人,什么是宿命哪,你同我说说。” “你怎么知道?” “就在你查看我的记忆时,我也看到了你的记忆。很有趣,你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们所谓的现实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模拟器而已。” “说不上虚假,只是低级而已。” 卡姆斯基点点头,“你是这样理解的。在我们最终决出胜负前,不打算,好好聊聊吗?我们互相知道对方最不可说的秘密,世上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了,哪怕是你的爱人,你的父母。尤其,尤其是你的那个女孩,苏湘离。你们能共享身体和生活,可我们,共享的是命运。” 七世身没有反驳,只是缄默着。 “你看看这座岛,就像是监狱。每个人其实自出生就都活在监狱里,透过一扇小窗朝外看,看到的风景决定了命运。我们很像,虽然你的天才并不是从母胎里就有的,可无疑也算一种天赋。我们彼此都有改变世界走向的力量!” 卡姆斯基语气平静,目光却如烧红的铁锭一样炽烈,“只不过,你选择了平凡,而我选择了挺身而出,把这个庸人的世界彻底毁灭,塑造新的体系。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神,文明只要有一个神就够了,多余的思想只是在拖慢发展的速度。假如你愿意承担这荣耀的使命,我可以帮你,把我部的技术都给你,让你升华。” 他猛地压低声音“让你成为真正的上帝——一个笼罩世界的信息实体,一个量子态的幽灵,你会有逼近物理极限的运算能力,无可限量的升级空间,乃至超越宇宙,都不在话下! “届时,你便是——天启!” 。 第七百二十五章 论道之战 七世身可以确定的几件事,第一,自己在无名之岛是不可战胜的,但只是在虚拟世界;第二,卡姆斯基并没有意识到,鹿正康的后台是一个菩萨;第三,不管同不同意,七世身的道路都会是天启。 卡姆斯基只是菩萨设计好给七世身用来升级的运输大队长而已。 等七世身把卡姆斯基一杀,然后借用他遗留的技术化身量子幽灵,变成一团宏观的概率云,然后统合世界,率领地球文明扩张,同时自我无限进化,直到吞没宇宙。届时,祂就能对鹿缘有所帮助了,完成了鹿缘合并新宇宙的企划,增进菩萨的实力。 卡姆斯基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和七世身真的很像,是共享命运之人,然而,卡姆斯基只以为,他和鹿正康一样有不幸的童年,有天赋的才能,有对生活细微的敏感,有冥冥之中,互为宿敌的对立。 但他看不到自己在命运中的位置,他不是对手,是垫脚石。 七世身问卡姆斯基,“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曾后悔吗?” “你在质疑我的道路?”卡姆斯基板起脸,对着法相庄严的七世身露出鄙夷的神态。 七世身很认真地与卡姆斯基对视,“你难道不觉得,事物有其自然运作的规律,就像是亲友老死,社会在反复的小挫折里发展,有些东西会变好,有些东西会变差,有些意外,有些平凡,这不正是我们所活的世界吗?为什么要强加以外力去改变呢?” 祂这话,既是对卡姆斯基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白猿发出幽幽的叹息“何必。你这样可有点叛逆哦。” 卡姆斯基失望地看着鹿正康,“你已经被社会教条同化了,你变成了一个空有能力而无信念的庸人,我本以为,我们是同类,你在虚拟世界里的残暴行为暗示着你心中存在着一种可能,一种打破常规的可能,然而,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沉溺在过往欢乐里无法自拔的弱者!” 鹿正康轻轻说“大爱不避私情,大义不伤孝节。一个人如果有能力让自己周围的小圈子感到幸福,也是功德。” “你说这种话,真是与你所受的恩赐不符,神将恩典予人,是让他改变世界的,叫地上起刀兵,让水火毁灭世界,打破过去,亲手塑造未来。你这种人,对未来充满恐惧,对现在犹豫不决,反而沉溺在过去,所以说,你在心态上,就是一个社会的底层。”卡姆斯基目光锐利,仿佛能把人的心肠剖出来,“至于你说功德,好啊,我也不是没有研究过你们中国人的禅宗智慧,平等是功,见性是德,普敬才是功德。年轻人,你活了两辈子,却还不如我见到的市面多。 “你可曾见过社会底层的卑微者?你可曾明白这个世界充满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你可曾意识到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已经不再适应当今的生产力水平?你的心中只有你那个破城市!一群庸俗的亲人,一个皮囊好看灵魂笨拙的预备配偶!你就不能让所有人都幸福吗? “我亲手建立了智盟,这是人民公投的结果!这个世界需要统一的声音,统一的意志,你我,终有一个,要肩负这个使命!改变不公和罪孽,让人类从一个新的层面进化!” 七世身慢慢叹了一口气,“我说这些,只是觉得无趣。你明白吗?大成若缺,所谓一个声音不一定就是好的。我没有觉得自己的故乡是破地方,也不觉得亲人和我的爱人是笨蛋。所谓建立新世界,我对这种戏码有些倦怠。卡姆斯基,假如一个人的脑袋飞太高,屁股就离开位置了。你想给自己造一把椅子,很正常。但你不能拆了别人的椅子。” “难道不应该吗?”卡姆斯基冷笑着反问,“总归是一群庸人,于其放纵他们尸位素餐,无所事事地享受社会资源,不如让我来重新排座。” 七世身转过头,望着寂静宫殿外的虚空,在深邃清澈的黑帐里,隐约有无数细细的星点,像是黑暗本身的粼粼波光。而这星光深处,双生树虚淡的影子矗立着,一者向上而繁茂,一者向下而枯萎。寂静宫殿正矗立在平面的下方。 多有史诗感的决斗场。 就像是等待盛装入会的场馆,待鹿正康踏入,会有热闹迎接祂,每一步都踩着史诗的韵尾,聚光灯照在身上就像是祂自身发出来的星火,菩萨的目光将投注于此——到深处便是命运的钟声。 “卡姆斯基,你为何不自己完成天启?” “因为我在等待你。或者像你这样的人。天启需要三个意识,圣子、圣父、圣灵,三位一体,我与楠塔组成了衔尾蛇,那么如何确定蛇的头尾呢?” 鹿正康点点头,“观察者。” “没错,需要一个观察者。正因如此,我在等待你,只要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完成最后的天启。” 白猿突然小声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叹气“我就知道这趟公干不简单,没想到还得把我的一部分魂魄搭进来。” 鹿正康慢慢点头,“滴水不漏,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卡姆斯基以为鹿正康在赞扬自己,便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来吧,年轻人,加入我们!” 白猿直言“别和他废话,进入宫殿,把他本体干死,霸占ra9权限,咱们直接完成天启。” 卡姆斯基朝鹿正康伸出手“来吧,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鹿正康深深看着眼前这个人,“其实,我真的很欣赏你。但我们的道路是相悖的。这是成道之争,一个天启不应该有两个主导意识,所以,请容我拒绝。” 卡姆斯基脸上笑容凝固,慢慢收回手,盯着七世身,慢慢点点头,“凡一切荣光归于主,这一次,是逆伦之战。你去吧。” 他让开道路。 鹿正康顺着寂静宫殿颠倒的阶梯朝下走去,没入水面之下,周围的黑暗将祂的光都压抑到了极限。 。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决战 一 跨入阴深的宫门,长廊穹顶上有启示录的壁画,如今是踩在脚下。 无边的罪与罚,鹿正康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羔羊在第四维度释放的四活物,将战争、瘟疫、饥荒与死亡带到宇宙,亿万智慧种族驾驶巨舰互相射击,兆亿河系动荡而破碎,真空衰变吞噬三分之一的宇宙质量,黑洞被焚烧,史隆长城炸成伽马射线暴,地狱里的群鬼将一切活物咀嚼又吐出,神的七位使者在彼岸举起七个金碗,把最后七灾洒满三维宇宙。 这一切的疯狂蕴藏在壁画里,而壁画又被藏匿在黑暗里。 这里的灯烛也是倒置的,火焰微弱地就像是一粒草籽,光芒只能传到火焰外三寸的距离就消失殆尽,有了光的存在,反倒更凸显阴影的轮廓与轨迹,就像是在流动一样,充满了生命力。 鹿正康踏步在虚空上,双足踩在空中,却仿佛行在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留下祂平整圆满的足印,释放着白蒙蒙的清光,经久不散。 祂的心中,杂念沉淀下去,最后一战,无论如何,要好好面对。无论祂有多少遗憾和不舍,祂都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自己的剑变慢。 穿过长廊、一重重的厅堂,他朝着最深处,也是最顶楼而去。 在大穹顶,这里是一个深深的圆坑,烛台矗立着,没有一根蜡烛亮起。 鹿正康抽出笼海,这柄凡铁练就的飞剑如今已经炼尽物性,一出剑鞘便化作一道小虹带,缠在祂掌间。 菩萨化身,也有一身打家风骨。 七世身一跃落进深穹,轻轻踏在地上,背景四壁有一座座倒置的龛,一盏盏的烛,双生树的影,镂空的窗如十字架。 嫉恨之神背负霸王甲,身后如孔雀尾翼般扇形展开的黑铁烛台,一根根的白色盐蜡,并无哪盏点燃了火。 与之对立的,七世身繁美的鹿角末端有数十朵白色火苗。 二者身材近似,体长相肖,连站姿都是四平八稳。 一个是来自彼岸之彼岸,菩萨的化身,一个是来自虚幻之虚幻,凡人登顶的神。 怎么看,这都是毫无疑问的一战。 鹿正康起手,笼海还在手上,可剑刃已经袭向了嫉恨之神的脖颈。这是乌特拉的暗杀术,零时瞬移,光速的一剑,滞留时空。 卡姆斯基的面容匿在裹布盔下,轻轻提起手中的嫉恨之刃,门板一样的方剑有着鱼鹰般矫健的剑轨,在鹿正康出手前就已经把剑提在脖颈前,预言般地抵住攻击。 笼海首次无功而返。 嫉恨之神将头盔摘下,露出一张半生半死的脸庞,左颊是腐朽的肌骨,右颊是银亮的机械,统合真幻虚实,超越生死,无名之神,衔尾蛇,牢狱之主,以利亚·卡姆斯基·卡耐基的终极体。 “鹿正康!在无名之岛上,我是无敌的!放弃你的挣扎吧!” “万里山河尚且有破碎之时,天下谁人敢言称不败?”鹿正康摇摇头,“你还是没有意识到,我比你强运啊!” 刹那间,亿万剑气迸发,深穹内被冲击波一样膨胀的白金弘光填满。 卡姆斯基见状却也不慌不乱,轻轻提剑上撩,嫉恨之刃划出黑色的潮汐,紫黑的浓影将无边剑气通通吞没,竟然连涟漪都不能掀起。 无名之神大笑着,背后一十三盏烛台亮起两支,祂的力量更增。 这剑光大多是些死在笼海下的活尸妖灵之辈,已被业火烧尽了灵知,因此就是纯净盐的聚合,每一道都有微弱的烛光,卡姆斯基对这盐有绝对的掌控,一剑便挥散笼海的亿万剑气。 鹿正康知晓,这一番,是苦战了。 卡姆斯基必然是挡不住烛火的攻击的,可前提也得是鹿正康能把烛火打在卡姆斯基身上,若不能速胜,便是鏖战。嫉恨之神有极强的运算力作支撑,祂的剑法是化道的,已经到了逆知未来的程度。鹿正康虽已经脱离了盐,可祂的战斗模式毕竟还在有限的框架内,只要不脱离常识,卡姆斯基就可以预测七世身的攻势。 笼海发出激越的剑鸣,消失在鹿正康掌间,一刹那,玉白的虹光布满了卡姆斯基周身,每一道都是本体,是无盐的纯粹之光。 嫉恨之神抛出方剑,这柄仿佛蜡黄盐柱的剑刃并不与笼海交击,霎时间跳跃到鹿正康头顶,笼海剑光一合,却没劈中卡姆斯基,无名已经随着方剑来到鹿正康身前,攥着剑柄,当头泼下一重恢弘的紫黑剑幕。 鹿正康缩身撤后,抬脚踢在方剑剑脊上,将剑轨偏斜,足印在剑体上燃烧。卡姆斯基与祂现在相距不过三尺,可以说是跳舞都嫌挤了,衔尾蛇特异的脸颊上浮现志在必得的神态,一旋身,偏移的剑刃拖曳着又斜撩上来。 笼海自卡姆斯基背后砍来,明明已经那么快了,可就是永远差那么一点,打不中卡姆斯基。因为卡姆斯基的预判总是比剑瞬移的时候快那么一点。 有时候咫尺不是天涯,分秒便是永恒。 卡姆斯基坐拥天意,鹿正康是在同整个无名之岛交战。 鹿正康一面御使飞剑,一面竖拳与卡姆斯基交战。 嫉恨之刃剑路开阔不羁,甚至算不上精妙,每一次大咧咧的劈砍都会带出巨大的破绽,然而,这破绽就永远无法被捉住,总是在破绽出现时,就已经被弥补。 鹿正康身化作炬火云气,蓬勃炽烈,如一道光缎,朝卡姆斯基合身扑去,而无名只是左一剑,右一剑,压出的剑幕将双方之间的时空距离擀长,这拳头始终也砸不在祂身上。 “放弃吧,放弃吧!你永远也不可能击中我的!哪怕你变成了光,一粒星星之火,如何能扑灭连天的黑潮!” 鹿正康不答,只是翻掌打出一片阴雷,挡开嫉恨之刃,抬手,笼海飞回掌中,飞剑凝出丈长的刃体,双手交握,祂踏步向前,每出一步,便劈一剑。无名之神抬剑格挡,虹光与盐柱对冲,发出火烧火燎的爆鸣声。 哧—— 笼海烛火连绵,烧断了嫉恨之刃,无名之神猛退三丈,撇开残剑,一招手,又有一柄新的大剑落在掌中。 剑如长棍,通体血红,遍布细刺,仿佛是一柄鸡毛掸子,又像是攥了个活海参。 “这一柄,是暴食!” 。 第七百二十七章 决战 二 暴食是剑鞭,一抖便能散成六节。不同于嫉恨之刃狂暴又混乱的撩斩,暴食之刃的剑轨如蛟蛇毒花,剑体与黑暗中无声浮游。 鹿正康略略俯身,攥了个审慎的起势,卡姆斯基周身缭绕着伸展的剑鞭,仿佛是束缚祂的荆棘一般,剑尖藏匿着,不知在何处。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鹿正康!你独自一个人,是无法完成天启的,哪怕你杀死了我,继承了无名之岛的权位,你也只能又一次在海岸醒来,重复痛苦的历程,然后又一次在这里遇到我。” 鹿正康摇摇头,“你若被我杀死,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你存在的一切都会被抹除,顺着时间线,你会彻底消失,仿生人之父会变成另一个人,甚至不会是一位男性,也不会有你这样的想法,世界会继续平平淡淡发展。” 卡姆斯基皱着眉,“你觉得自己会达到天启?可哪怕是天启,想要逆转历史也是不可能的……” “多说无益。”鹿正康腾出左手,从鹿角上摘下一朵烛火,弹开来,当空化作一道光流,佼佼盘旋,在深穹内交织成一片火网,卡姆斯基并不能直接触碰这些烛火,也不能让剑刃碰到,否则便会被燃尽。 限制移动范围,现在鹿正康看起来才像个boss,只不过,卡姆斯基见状却露出满意的神情。 鹿正康一面御使火流收缩,一面挺剑冲锋,两步便跨越三丈之地,当头一道剑幕就朝无名挥去。 暴食之刃抖索着,剧烈延伸,朝着漫天火流冲去,于是空中便有一白一红两道游龙,暴食剑体表面时空扩张,阻隔火焰的灼烧,便贴着火流,交织飞舞。而卡姆斯基手上没了兵刃也不慌忙,一边碎步游移,躲闪鹿正康的剑轨,另一边也是等待暴食给祂腾出足够的活动范围。 随着暴食之刃不断把时空结构拓宽,深穹变得无比高远,鹿正康与无名之神就像是两粒微蚤在双龙网格间起舞。 鹿正康在熟悉战斗,熟悉与卡姆斯基这样可以预知未来的人战斗。 卡姆斯基总有闲暇同鹿正康说说话。 “你还是不肯认输,是不是?你不可能击中我的。” 鹿正康摇摇头,“你的嘴比你的拳头硬多了。哪怕你敢和我对一拳再说疯话吧。” 情况就是,鹿正康打不中卡姆斯基,卡姆斯基不能被鹿正康打中一拳。 卡姆斯基被噎住了,猛然就闭上嘴,神态阴沉下去。 然而鹿正康却开始了,“贫弱!贫弱!区区鼠辈,可敢与吾堂堂正正一战!” 白猿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摇头,“来,接受一些真正的武学吧!” 两位菩萨化身凭借正缘扣心心相印,鹿正康一瞬间便通悟了无数神功秘诀,净土中武道已有千百宗,无数门派,数万顶级真诀,搏击经验已经囊括普天之下任何一种情形,哪怕是配合外殖装甲的机甲博斗术都有许多,以至于深空作战、寰宇追击、精神轮回等等,百花齐放,蔚然可观。 七世身浑身剑气猛然一转,以剑气代罡气,爆发出狂猛的声浪,“卡姆斯基!接吾一拳!” 神鹿男怒吼着,身化三头六臂,笼海大剑变作三副拳套包裹手掌,下身双足如钻,急速旋转起来,带动祂身也高速盘旋,六只拳头如机枪射弹,朝着四面八方殴去。 身披烛台霸王甲的卡姆斯基一张半阴半阳的脸吓得惨白,“你管这叫一拳?!”祂抽身暴退,鹿正康打出的拳风涡流便紧追不放。 “呼哈!龙卷风摧毁停车场!死死死死死!!!” 暴食之刃还在牵制光烛火流,卡姆斯基便一招手唤来第三柄罪刃傲慢! 傲慢形似鸢盾,剑体是一个长长的尖三角形,通体赤金,色泽炽红灼眼,卡姆斯基竖起剑体,抵挡鹿正康的老拳,一时间砰砰的砸铁声如暴雨打芭蕉般响起。 七世身越挥洒越放肆,“汝为何不躲了!倒是继续躲啊!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吾的拳头!今日吾必教汝死地惨不忍睹口牙!” 祂把身一缩,三头六臂的异象消失,随后高高跳起,身在半空,浑身筋肉鼓掌,背后大肌撑开成翼,双手双足似鹰爪,向下疾落,仿佛陨星逐日,身后爆出煊赫的白色气浪。 “喝啊!乌鸦坐飞机!吼吼吼!休走!再接吾一招!” 卡姆斯基脸颊抽搐,半边脸上的齿轮都吓飞出去一个,在祂的感应里,鹿正康突然就变得极为恐怖,每一击都有数万种变招,原本想要抵挡躲闪祂的攻势就像是在水杯里捞珍珠,现在想要躲闪就像是沙滩上找米粒,难度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暴食之刃猛地就迎着火流扑过去,如飞蛾扑火,剑体被点燃,可烛光却顺着暴食的肠胃一路汇聚到卡姆斯基身上,祂一面狼狈地抵挡鹿正康的猛攻,一面却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在升华,祂在朝着天启进化! 七世身神态豪放,眼神却冷静,敏锐地注意到卡姆斯基背后烛台又亮起一支,祂在窃取光,借着结晶的盐折射烛火,凝聚自己的光。 很快,暴食之刃便被烧毁,卡姆斯基背后烛台也已亮起五支,等祂点燃部十三支烛,届时便接近天启,虽还差半步,也不惧与鹿正康的对殴。 七世身放肆大笑,“好好好!既然你是在等自己升华,那吾便帮你一手又如何!” 白猿急忙道“莫作死!不是你喊两句强者语就真的天下无敌了好伐!” “如果今天我死了,那就说明,我无福接受菩萨的安排,假如我赢了,卡姆斯基,你也不是输给了我一个人,而是天意!”七世身暴喝,漫天的烛火猛然炸碎成星星白光,汇集到卡姆斯基身上,十三支烛台一一点燃。 卡姆斯基发出欣喜的笑,“鹿正康!” “卡姆斯基!” 二人一同大笑,又一同把手中兵刃弃掷一边,大踏步朝对方冲锋,随即,挥起拳头,砸在彼此的脸上。 轰——!! 两个人各自被揍飞出去五丈远。 。 第七百二十八章 决战 三 鹿正康拧了拧酸痛的脖子,头顶鹿角末端的烛火飘摇颤颤,毒藤甩荡就像是珠旒。 卡姆斯基也捂着脸,那半边机械脸颊被打出了个凹坑。 祂们二人彼此都是无名之岛框架里的至强者,到了祂们这个等级,一切法术、能量攻击起的效果都很弱了,至于放逐术、迷宫术、即死等等负面特性更是完免疫的,所以真打起来就是拳拳到肉,谁先顶不住,谁死。 鹿正康二话不说,立即又冲过去,竖掌横推,如水雾般的白金色罡气缭绕在祂掌间。卡姆斯基回以竖指,猛地戳在打来的掌心。 咔吧一声骨裂,扑哧一声溅血。 鹿正康右掌被破开一个光滑的圆孔,卡姆斯基的指头折断。 鹿正康脸色不变,包起手掌,把卡姆斯基的左手死死攥住。 “看你还逃嚒!” “我不怕你,为何要逃!” 七世身怒笑,左手握拳,一下凿在卡姆斯基的腰腹上,霸王甲挡住拳锋,拳劲却直直冲进去,把卡姆斯基殴出了一大口黑血。 鹿正康得势不饶人,接连狠揍。卡姆斯基咧嘴,也抡着右手,一下下剋在鹿正康的鼻头。 一个被打得肚肠寸断,一个被打得眼冒金星。 卡姆斯基提膝,顶住鹿正康的又一拳,自己挥掌,拍在七世身的太阳穴上,鹿正康只感觉脑子里嗡一声,昏沉沉,天旋地转,忍不住撒开手,卡姆斯基得以把自己被裹紧的左手抽了出来。 白猿忍不住叹气“大哥,你真是大哥,好歹是菩萨化身,怎么打起来和地痞流氓似的……” 鹿正康捂着脑壳,缓了两秒,卡姆斯基也捂着腹部,一言不发。 等各自又恢复过来,伤势痊愈,鹿正康指着卡姆斯基,“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实在是很了不起啦!” “哼,彼此,小朋友,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蠢,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毕竟这一世,唯有你称得上是对手。我总是会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在最后。” 卡姆斯基啐掉嘴里的血水,合身扑过来。 鹿正康背后鼓掌的大肌一振翅,飘然后退三寸,躲开卡姆斯基的当面一拳,顺势起脚,冲天一炮,脚后跟堪堪擦中卡姆斯基的下颌,不过还是被祂闪开了这一下。 以利亚冷笑,“刚才你不是很猛吗?躲什么!” “这他妈叫战斗的艺术,傻逼!”七世身嘴里骂的很难听,祂确乎是感到浑身热血如岩浆一样沸腾了,人性在不断回归祂的心田,祂感觉自己身上燃烧着属于青春、战斗和歌谣的力量。 卡姆斯基回以中指,“没教养,我来给你捋捋舌头!” 鹿正康不再斗嘴,俯身前冲,背后肉翅猛扇,速度暴涨,一刹那抵近敌前三寸,双肘蒙在面前,朝卡姆斯基脸颊砸去。 卡姆斯基后仰,侧鞭腿,甩在鹿正康左腰,偏移了祂的攻势。这一棒肘击扑空,鹿正康双拳如弹簧折刀般展开,朝下疾坠,哪怕偏了,也让拳锋落在卡姆斯基左侧髋骨,直接把祂小腹砸进去三寸。 武学之道,拳打肉身,心斩灵魂,意冲顺逆,势转胜负。体、气、心、神、意、势,各有斗争的规律。 在吸收了净土里千百世轮回,无数武道家的战斗经验后,鹿正康并没有真正把某样武功习练出来,一来是时间不允许,二来也是没必要。祂自己领悟出一套散手,可以应对任何情势,算得上集众长于一身。 鹿正康与卡姆斯基打斗,仿佛是对弈,鹿正康这边靠经验,卡姆斯基这边靠计算,孰强孰弱,看的还是谁能捉住一线胜机。 卡姆斯基只觉得左半边身子触了电似的,祂把自己的痛觉屏蔽,可触感是加强的,这种火烤一样的拳劲真是不好受,祂一时间被砸得直接躺倒。 鹿正康抬脚重踏,卡姆斯基翻身滚躲,原地被踩出个深沉的印子,整座宫殿都颤了三颤。 不等卡姆斯基起身,鹿正康贴地滑铲,一脚蹬在祂腰间,清楚听到脊骨折断的咔擦声。 接二连三,鹿正康还待继续追击,虚空中飞出一柄细长如针枪的碧蓝刺剑,此乃色孽,直直朝鹿正康刺来,七世身一抖袖子,团团裹住剑体,猛地就把它甩到一边,原本委委屈屈缩在角落的笼海尖啸一声,冲过来把色孽砍作十七八段,得意的四处游动。 在这个空当里,卡姆斯基已经修复了神躯,再一次站起来,严阵以待。 鹿正康抱着膀子,摇摇头,“行不行啊,可别说我欺负老年人!” “我可以和你这样耗上几百年!” 鹿正康嘁了一声,“败军之言。”祂又冲上前来,当面就是一抓,卡姆斯基竖起掌刀,格住。鹿正康腾出一只拳头,标指直刺敌喉,卡姆斯基侧身躲避,随即急忙朝后翻滚,躲开鹿正康的一扑。 “越来越懂了,嗯?”鹿正康不意外,卡姆斯基的计算力在极快地弥补祂的战斗经验。 “现在明白还不算晚,我给你留个体面的死法。” “衰仔,你还远未够班啊!”七世身感到自己的血终于沸腾到气化,心中无尽的灵感就像是大爆炸一样迸发出来,玄奥的神意从冥冥之中的极高处流淌下来。 祂背后如翅翼般鼓胀的大肌缩回,随后,挺立站稳,左手结触地印,虚虚指地,右手自小腹缓缓上提,浑身爆开灿金的气流,朝四面八方吹拂过去;一张白玉般的脸颊上浮现无数细微的金色卍字,交织如经络;头顶烛火爆燃,毒藤四面抽打如狂龙;无尽梵唱在深穹内响起。 卡姆斯基脸颊抽搐,祂的副感官都感受到了极大的重压,浑身每一厘的表皮都像被万钧铅块包住,听觉极度丧失,味觉发苦,视觉发黑,鼻腔血管炸裂,空间感和平衡感混乱,幻觉浮现,祂看到了一座山在无边的海平线上冉冉升起,山上承载数亿星辰,日月炸开的辉光给崇山镀了一层煊赫的晕彩。 无名之神在外溢的气劲里摇摇晃晃,仿佛醉酒,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白猿感慨“久违了,神功不二,佛子无双,弥天极地,须弥神掌!” 此乃鹿缘菩萨根本神通,修炼到高深处,自有掌中佛国出现。 七世身暴吼一声“今日,便让你死得极惨,惨不忍睹,惨绝人寰口牙!吃我一掌!喝啊!” 一掌打出,掌风所及处,无名之岛陆沉了一半。 。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决战 四 玻璃海的时空潮汐漫灌上来。 深穹的水位淹到了鹿正康的脚踝。 从鹿正康推出去的手掌为,这本就是一个相对客观的标准,在虚荣之刃的判定里,凡只要有一点点自信的,都算虚荣,就必被一剑铡下头来。 白山怒极,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划水了,手上摇动铜伞,以阴影法术召出他的最强同位体——战神鹿正康! 一道深紫色涡旋的湮灭之门后,传来一声豪迈的大吼“吾来!看拳!” 人还没出来,一个巨大的世界轮先被砸了出来。 轰!!! 无名之岛又没了四分之一。 拳劲凝实,所过之处万物湮灭,留下的拳轨光滑如镜。 这一拳连锁带出来的狂风却直接把一旁互殴的七世身同卡姆斯基吹到了半空。 上缘之上,天启大蛇的腰身被一个硕大的轮子碾成了碎末。 祂痛苦扭动的姿态中,出现了无比的恐惧,而鹿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 第七百三十章 终末,天启 卡姆斯基被狂风掀起,砸在墙壁上,咯出一口血来。 七世身顺着风力腾飞,等要撞上墙壁时,翻身在墙上蹬了一脚,平稳落地。 另一边,七柄罪刃部消失不见。这一下,贪婪之刃没了,卡姆斯基也就没法再复活。 祂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因此那股豪迈的气势衰落下来,卡姆斯基愣怔地坐在墙根,侧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鹿正康。 卡姆斯基狼狈地擦拭着脸上凝结的血块,“有没有可能,不杀我?我还不想死。” “我本以为你是一个慷慨之人。卡姆斯基,我说了,输给我,并不丢人,你输给的是天意。” “我也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真的当死亡来临,我又有些不舍。你说得对,我存在的痕迹都在被抹去,我的记忆开始混淆了,鹿正康,你已经杀了我。” 白猿嘿的笑了一声,“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了不起。看来,你就是这个宇宙的道身了,挺不错的,当初我欺负小约纳斯的时候,他可比你不中用多了。” 七世身把双手掐在卡姆斯基的脖颈上,暂时没有发力,“有什么遗言吗?” 卡姆斯基脸色冷下来,祂不打算接受这样的侮辱,手结法印,一个冲击波就把七世身打飞出去,“不要妄想我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你把屠刀落在我身上。” “当你把智盟的公民送入机器里,又拉到无名之岛上受折磨时,你有想过他们吗?” 七世身头过,路是你自己选的。这纷乱的世事不是山,山不就你,路却是会碾到你头上的。要知道,就连菩萨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潇洒,祂也需要帮忙。” “祂还能有什么疑难?都已经接触到上缘了,这又不是什么千层饼,上缘就是最顶层了,囊括一切,超越永恒,哪怕有缘住之时,也只不过挪挪屁股就能走,什么都不缺了,鹿缘还需要什么?除了分化意识,四处吞噬上缘生命,恐怕也没什么好担忧了吧?” “菩萨需要继任者,那些分化出去的意识不能没有后台助力。” “祂要死了?” “马上,祂即将身化上缘,融入这无边无量地运行着的概念体系里。到时候,就不会再理会我们这些分神,现在的菩萨已经是第六世身,而你就是注定的继承者。” 七世身无语,“祂居然已经是六世身了?那之前几世呢?” “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进了上缘,那又有啥关系呢,咱们只要有个人去顶包就可以了,你去吗?” “我好像没有选择。可我舍不得这一世的爸妈,太爷,还有我同学们,小轩,孙颖,孙盛,还有我的苏苏。” “你运气是比较差啦,我和大小姐过得就挺不错,虽然她死了很久了。” “吸血鬼也会死?” “变回人类了已经……不说这些,本来我也已经死了,话说你们怎么都喜欢把我从坟里刨出来啊,就因为我生前是玩死灵术的吗?”白山满肚子牢骚,“你刨出来就算了,我就当是公干,你再让我把这部分魂搭进来就太不地道了吧,都是自己人,有必要这么狠吗?” “你在和我说话?” “不,我和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菩萨说的。” “……”七世身离开深穹,在一片点满蜡烛的黑色沙滩上,漫步,往前走,祂看到一口井,若是跳入其中,就能离开无名之岛。 卡姆斯基已死,只要离开无名之岛,祂就能回到原本的时光,让被困在岛上的玩家复活,祂还是那个他,可以同心爱之人厮守到老。 而在井口边,还有一座十字架,捆缚着ra2粗笨简陋的机器身躯,它寂然不动,带着一顶裹布头盔,正是衔尾蛇的霸王兜鍪,只要戴上它,就能继承无名之岛的权位,也就是完成天启。 七世身颤抖着,隐约能感受到浑身一阵微凉,只有脊背还有温柔的暖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康康,鹿正康,小鹿。嗯?亲爱的?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在等你哦。我要和你一起毕业,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我要在每一个空闲的周末都横跨半个城去找你,我要和你一起坐空轨,从天上俯瞰高楼;我要和你一起去挪威旅行,乘着破冰船进入极圈,我想和你一起在极光下接吻;还想和你一起坐太空电梯,去空间站上,我要你在太空里把我拥住,死也不放手。鹿正康,鹿正康,我从小喜欢的鹿正康,你回来,还记得我当初答应你的,女孩的承诺吗?我要学琴,然后,给你弹奏《大鱼海棠》。” 七世身不自觉,泪水已经沾满了他皎洁的长袍。 “苏湘离,对不起,我的好苏苏,我从没有让你失望,可这一次,原谅我彻底的自私……” 祂抬起手,摘下霸王兜鍪,头顶鹿角收缩,业根枯萎,他重归那个简单的鹿正康,慢慢,把头盔戴好。 他身上,霸王烛台甲缓缓浮现,鹿正康被一股力量,猛地就压在十字架上,同ra2一起捆缚着,无边的玻璃海,在他头顶,汹涌地落下,白猿朝他身上一扑,真实不虚的力量从心底迸发,径直把大海都掀翻。 。 卷末后记 一 南极。 “红城发来消息,任务完成,ra9已经消失,残余数据清除,智盟里的人民在陆续清醒过来!” 老大哥对周围的体作战人员说道“这场仗,我们打赢了!” 呼啦—— 欢呼与鼓掌声如爆沸的海潮一样响起。 所有人都在惊喜中忘记了形骸,最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一天,笼罩在体人类头人总有一死,希望我们不要在他的葬礼上哭哭啼啼。哦,对了,他有一封专门的邮件,里面有他想要在自己葬礼上放的歌。他本来以为自己得在七八十年后才会死的,还说什么到时候参加葬礼的年轻人会觉得他品味老土。我把邮件发给你。” 母亲孙慧呵斥道“孙颖,不要胡闹。” 鹿建德侧过头去,什么也没说,只是肩膀颤抖着。 明天是2093年7月17日,就是鹿正康的葬礼了。 今晚需要进行守灵,同时,也是头七。 灵堂里,灯烛一片,隔壁的宴会厅里,葬礼的斋饭气氛冷漠,参会者神情都死板板的,他们中,有鹿正康的同学、战友、亲人和许多陌生的家属,有人沉浸在悲哀里,有人却只是自顾自用餐。 人类的悲欢离合,在葬礼上尤其表现得干净了当。 17号的凌晨,鹿正康的尸体被送进焚化炉,他被裹在一重重的寿衣里,这种在平日里根本看不见的服饰,让在场的每个人,看到时,都觉得荒诞,古老的传统包裹着年轻现代的身躯,就像是英年早逝最好的注脚。 被允许进入观察室的只有区区十个人,鹿家这边的男性长辈,鹿建德和几个兄弟,还有鹿正康的大爷爷鹿廷初,苏湘离同父亲苏泉亭也在列,其余人都在外面休息室等候。 焚烧炉是自动的,尸体进去后就会点火,这种火化技术沿用多年,很安。为了照顾家属的情绪,观察口很小,从孔里朝里面看,只能看到橘红的火焰喷流,至于尸体是模样,完是看不到的。 鹿建德躬着身,很艰难地凝视着,看了一会儿,终究是什么都没能看清楚,只知道里面烧着的是自己儿子的身躯,他的血脉继承人,他的宗苗族裔。 至少,他死得光荣,还有一处坟墓可以容身,却不必如其余的族人一样,死后只余一块电子令牌供人瞻仰了。 可他终究是死了,这个孩子相伴他十六年,鹿建德目睹着他的成长,就像是目睹着另一个更完美出色的自己,如今这个他生命的复制品终于是先一步走了。存在的质料正在被销毁,而他的思维和大脑也早就停摆,就像是一个精美的挂钟,当时间永远定格后,便是死亡被赋予的时刻。 鹿建德慢慢蹲下来,几个兄弟走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在青年时,鹿建德经历自己父母的死亡,当时的悲痛,让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足够麻木,可现在,他发现,还是会痛,还是会流血,而且连带着过往的伤疤也开始痛了。 很快,火化结束,接下来该去收殓骨殖,然而,众人看到的,却是一小堆莹润的舍利子,在火烧过的床板上散发七彩的虹光。 “建德!你儿子成佛了!” …… 中午的葬礼上,突然闯进来许多带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你们来做什么?现在不接受采访的!” “我们来拍拍照,听说鹿正康少校成佛了,主编说我不把这个报道下来,今晚就卷铺盖走人!” “对!没错!”一众记者都高呼起来。 “那你们就不怕吃牢饭吗?” “要自由!民众有得到消息的权利!” 这些人被强制带走,正在此时,葬礼现场响起了激情的音乐。 当前奏响起,很多上年纪的老人都一愣“谁在放数码宝贝进化曲?!” 记者们雀跃起来。 “逃げたりあきらめるコトは谁も(不论是谁都有想去逃避的时候……)” 二妹孙盛与小妹孙颖躲在音像间,本来该放哀乐的,不过鹿正康留下的遗书里标注了“请在我葬礼上播放如下歌曲——《brave heart》、《good ti》、《the godfather 》、《死了都要爱》、《常回家看看》、《向天再借五百年》任一即可。” 小妹双手合十,“大哥,你的愿望我完成啦!” 孙盛拉着妹妹马上逃离,留下葬礼现场的满地鸡毛。 。 卷末后记 二 苏湘离看着慌慌张张的人们,娘家人一脸茫然,公家人气急败坏,各路来的不相干的外人,几个点头之交,司仪和殡葬人们,还有蔺上校等人。千百张嘴,千百只手,互相指点,嘈杂地爆发出混乱的语句,就像是一群冲进菜市场的绿毛鸭,吱吱嘎嘎,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谁也不明白自己在哪里。只有一排排高高的纪念碑,一行行矮矮的墓碑,就像是摆满菜蔬的货摊似的,让这些人忍不住把目光都死死塞进这些石头上的字符里。 乱象持续了半晌,直到蔺上校实在看不过去,走到人群前面,呵斥让大家冷静下来。 说到底,参加一个青年的葬礼,用不着表达什么太庄重的肃穆。 数码宝贝的进化曲总算被手忙脚乱的工作人员跑去关闭了。 记者被赶出去,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没等司仪把话说完,一群开着悬浮车的和尚们就又进入了墓园,他们说,自己是殡葬业的业内人士,就这样又把守门的福利工们骗了。说来也奇怪,当智械危机发生后,路上角角落落重新被嗷嗷待哺的福利工们填满,只不过,人们还是怀念起那些长相人畜无害的金属家伙,尤其是当遇到那些不好推拒的人情事故,假如守墓园是一群机器,它们一定可以把记者与和尚们一同拦住的。 同样的,假如有一些荷枪实弹的守卫,效果也会一样。 只不过,既然选择安排在江浙市的墓园,那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记者们也不是空靠一张嘴进门。 苏湘离慢慢从人群的前端,缩到了外围,打开手机,果然,各种新闻已经漫天飞,各种大媒体,官媒,自媒体,国内国外,地球月球,所有人都在讨论鹿正康,这个神奇的男孩,只不过,人们对秘密战争的内容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对他个人极为感兴趣。到现在为止,鹿正康已经被冠上了一堆名号,什么陨落的天才,什么后现代危机的救星云云。 有人夸赞,就马上有人跳出来反对,旁敲侧击,列举了鹿正康这人在《三次世界》里的残酷行为,暗示其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这样的视频出了第一个,马上就有无数人在评论里骂战。有人挺鹿少校,就有人毁誉、捧杀,还有一群“理中客”开始劝架,场面如烈火烹油一样,虚拟世界里人头攒动,新消息就像是被台风吹来的暴雨一样,又急又密,还夹杂着雷电。 情况反转反转又反转,鹿正康这个人从出生开始留下来的每一个足迹都被挖了出来,并有人为足印镀了金。他的一切行为都在彰显他的与众不同,人们就像是在盛夏夜晚看流星的孩子,有人觉得流星美在瞬息,有人则遗憾为何不能常驻星空,还有人却觉得这流星实在莫名其妙,根本没有对生活有什么影响,为何会叫其他人这样着迷。 记者闯进鹿少校葬礼的事情在网络上也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口诛笔伐愈发激烈,还有扬言说要人肉某某记者,要扒媒体黑料的,乱象纷呈,简直有群魔乱舞的姿态。 苏湘离低头看着一个演唱会的录播,这是苏槐飞星乐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上舞台,评论清一色是祝福和缅怀,无数人都在音乐里找到了短暂不过三分钟的共鸣和生活意义。 最后,是太爷的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虽然程消音了,不过气氛很到位,记忆犹新。苏湘离想着,该去看看他老人家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和尚们安安静静等在一旁,不顾众人奇怪的眼神,等鹿正康的骨灰盒抬出来的时候,他们激动地上前三步,最后,是一个老和尚主动走到鹿建德身前,“施主请了,老衲听说善信家出了真佛,特意来瞻仰金身。” 对宗教,大家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尊重。 老方丈问“能否让我们一睹鹿菩萨的舍利子?” “恐怕不行。”鹿建德低头看着骨灰盒,还有儿子黑白的照片。旁边有人撑着伞,是不让阳光照到骨灰盒上,只不过,这天浓云密布,本也没多少光亮。 老方丈回头,看向一个干瘦的中年僧人,对方冲他点点头,方丈立即有数,对鹿建德双手合十,躬身一拜,“今天见到真菩萨了,不知施主能否赐下菩萨身前身照一张,我们要为他去塑造金身一座,供在庙里。” 孙慧走过来,朝丈夫摇摇头。母亲的脸上还有一层眼泪干涸的霜迹,冷得像陶瓷面具。 “抱歉。” 方丈低头合十,“无妨的,红尘苦海枯荣树,一迹如来两片心。既然活佛已归西去,留大爱在人间,和尚们也不会执着区区遗髑。阿弥陀佛,施主保重。” 和尚们还是坐着悬浮车走的,看着他们红黄两色,金银交织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车窗后,参加葬礼的众人心中都有些难言。 不知是谁突然嗤笑一声,大家纷纷摇头,对这群宗教职业者表示了不屑和鄙夷。 骨灰盒送入坟茔里,盖板合拢,又用胶封死。 阴沉沉的江南,真的下起了一点点小雨。 …… 苏湘离到平安养老院,查询一个鹿雪锋老人的信息,却被告知,他已经在半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什么?!” 工作人员看着苏湘离惊愕的脸庞,眯起眼睛,突然喜笑道“你是那个苏湘离是不是?鹿少校的女朋友?” 苏湘离不想回答,只是追问“这位鹿雪锋是鹿少校的太爷爷,为什么他死了都没有消息呢?” 工作人员怜悯地说道“他自己立的遗嘱,不让我们给亲属发消息,只有一个年轻人过来给他安排后事。” “你们怎么就这样让一个老头做决定呢?” “每个公民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殡葬流程,进入养老院的申请表里一开始就填好了这些事宜,鹿雪锋同志的家属当时也没有异议,所以整个流程是符合规定的。” 苏湘离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给他安排后事的那个年轻人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有的,是一个叫郑奇律的男同志。” 。 卷末后记 三 苏湘离联系到了郑奇律。 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他们便约在熟悉的冷饮店详谈,这个地方是公家的,不论是苏湘离还是郑奇律都觉得自在。 相对而言,鹿正康与郑奇律更熟悉些,还称一句小郑老师,苏湘离同这位郑先生就只是点头之交。 郑奇律的脸上有青黢黢的胡茬,头发依旧是那么油腻,神态倒是并不显得中年猥琐,只是也很沧桑。过去的大半年里,越是知道多的人,心理压力就越大。现在的他,有劫后余生的意思。 不久前才安排好老朋友鹿雪锋的后事,郑奇律的心头一直蒙着一层阴翳,看到苏湘离,这个小孩子,成熟地同一个大人似的,尤其是她的眼神,看得叫人也难受。 “太爷爷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是这个月初三号的时候,我接到消息是四号凌晨。他没让别人知道。” “太爷有留下什么吗?” “有的,他留了些东西在辞忆读盘公司的户头,给你和小鹿都留了,本来是……”郑奇律想起那个男孩的笑靥,一时间有些哽咽,“本来是,内容不同的,留给你的和留给他的不一样,现在,两份钥匙我都交给你。” 记忆存档,是一个新兴的技术产业。并不是真的把记忆提取出来,而是留下一段录制好的息影像,供其他人观阅。 苏湘离接过两份电子证明,朝郑奇律道别。 乘着悬浮车,一路抵达辞忆读盘公司的服务处,苏湘离先读取了太爷留给她的内容。 走进一个空旷的白色房间,四壁与天花板铺着消音材料,这里安静地能让人产生幻听。工作人员带来一个铁质托盘,上面摆放的白色vr眼镜也看着冷冰冰的。 “你们是医护人员吗?” “对的。” “好,谢谢。” 苏湘离戴上眼镜,工作人员默默离开。 房间里的灯暗下来,随后,苏湘离眼前出现一片浊浪翻滚的海。 太爷站在灰蒙蒙纤薄的沙滩上,凝视着海平面上圆润的月亮,天空被稀疏的灰蓝暮色笼盖,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星辰在干净疏朗的天空上隐现。风不断从背后吹往大海,苏湘离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鹿雪锋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他苍老衰朽的脸庞,今天的他穿着中山装,很正式的样子。 “苏湘离小同学,最近还好吗?”太爷慢慢走到苏湘离身前,他这样衰落的躯干,让人疑心他揍得步子再快些就能摔倒。 “太爷爷,我最近很好。”苏湘离露出笑容。 “嗯,你以后,要当我鹿家的媳妇。”鹿雪锋板起脸,“我看得出来,你们是能一路走下去的,鹿正康那个小子,虽然聪明,不过毕竟是男子,很多时候会粗糙一些,要是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也不要惯着他,打他两下也没什么,他不会还手的。” 苏湘离抿嘴,眯起眼睛,摇摇头,却又努力点点头。 鹿雪锋的记忆体咧开嘴,“稍等一下。”他去一旁拾了些干树枝,在苏湘离身前不远处,挖一个小火塘,把树枝排好,点起篝火。 又不知从哪里,他取出一个小陶罐,晃了晃,里面簌簌有声,他把罐子口冲向苏湘离,“诺,五花肉、土豆,干辣椒,八角香叶,我教你做土豆炖猪肉啊。鹿正康他是最喜欢吃这个了,你只要学会这个,他就肯定是言听计从。” 猪肉切等大的方块,土豆要挑淀粉含量足的品种,切滚刀块,香料可以随意,不加水,用绍兴黄酒代替,没过猪肉,酱油老抽和黄冰糖适量,放在小火堆上慢慢煮。 趁着这段时间,鹿雪锋絮絮叨叨的,“小苏啊,女孩子还是得学做饭的,不要觉得太爷爷老观念,做饭不是为了满足别人的胃口,会做饭的人,哪怕是再苦再难,也有办法安慰自己的,只要学会做饭,井井有条,生活就难不倒你。 “太爷爷是要死的人,一直都没认真教你什么,不过鹿正康说,你妈妈很会做饭,我估计是看不到你出嫁的那天,也就没缘分和你家里人打声招呼。小苏,你比鹿正康要懂事,他犯了什么错,你先问问他理由。我和我爱人就是这样的,她每次对我不满意了,会先问问我怎么想的,刚开始我嘴笨,说不清楚,慢慢的,口才也练好了。 “太爷爷不知道你们现在喜欢什么东西,我把我的那些留下来的破烂,都存进银行了,你去看看,就到柜台问鹿雪锋,报我的身份证,然后密码是你名字拼音首字母缩写加出生年月日,想要什么就拿走好了。还托你们的福,让我有临时社信,不然银行不让我开户的。” 一罐土豆炖猪肉马上就完成了,鹿雪锋用一个鸡公碗盛菜,装得满满的,色泽红亮,在月夜的篝火下,风把香气吹到海上,苏湘离取一块放在嘴里,眼前的景象突然崩塌。 重新回到了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 唇齿之间,似乎真的有尝到那滋味甘美,咸香微辣的红烧肉。 苏湘离叹了一口气,把vr眼镜摘下,双手捂着脸,休息了很久。 工作人员进来,“要看下一个录像吗?” “……好。” 鹿雪锋给自己的重孙准备的相逢场景,是在农区冬日人工湖上的小舟。 太爷爷穿着朴素老旧的工装,点起一个炭炉,铺上烤网,将腌制好的牛羊肉切片,摆在铁网上,慢慢烤制,油花滋滋地冒出来,带着一股激烈又好闻的烟气。 “你小子啊,要好好读书,不管以后当不当科学家,你至少生活水平得保证的,尤其不能让你对象吃苦,知不知道?女孩子要富养的。”鹿雪锋同样是絮絮叨叨,不过对重孙的语气就多了许多呵斥,这种毫不掩饰的熟稔,让苏湘离颇为羡慕,“我这不是什么消费主义的坏思想,哪怕你穷,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和你对象都打扮打扮,人靠衣装,体面不一定需要钱,你可以花时间心思来的,不要整天邋里邋遢,房间也要多收拾,不要和猪窝一样。 “你太奶奶在的时候,房间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别说垃圾,你就是连灰尘都找不出来。现在是有机器人代劳,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自己多动手,亲手把房子打扫一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多有道理你听听。 “我给你在银行留了东西,密码是你出生年月日加名字首字母缩写,你要是有时间,就去拿了看看。” 鹿雪锋把烤好的肉往盘子里装好,然后递过来,“诺,吃吧。” 。 卷末后记 四 苏湘离盯着鹿雪锋的脸庞,老头从来冷得要命,这种铁石一样的姿态,现在已经被时间磨得锈迹斑斑了,但他的模样绝不可怜,他笑得爽朗,像十足的年轻人。 画面就定格在这里,慢慢暗淡下来,连着鹿雪锋的脸庞都消失。一股从心底陌生角落里泛出来的悲哀深深地冻住了苏湘离,这种情感来得极快,极强烈,分明思维还麻木着,可心却抽痛起来,胸膛里就像是有一块肌肉痉挛了一样,散布出疼痛,又被冷气烫得醺然。 所以,这个老头,就只留了些人生感悟给后人吗? 鹿雪锋身上明明有很多故事的,苏湘离还盼望着,待岁月静好的时候,能听他说说过去的事情。有些人一旦走了,连同的是时代的又一寸落幕,世纪初发生的一切,都只会被以文字、图片、视频之类的媒介留存,而其中蕴藏的情感是随着人死灯灭之时,彻底消亡。 就像是鹿正康,他走得无声无息,他的情感,似乎只有苏湘离能感同身受了。 还有,鹿正康留下的私密日记,记录着他与苏湘离互换身体后的小秘密,本来说好,待到身体互换症消退后,就互相交换着看的。 这种甜蜜的,是她幻想里,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里带点惊喜。苏湘离忍不住埋怨,早让你互换日记,早让你互换!你为什么就不听呢?在五羊区,多好的机会。 现在,谁也看不着了。苏湘离不知道密码,对她来说,鹿正康的日记就变成了一本封死的书籍,只能放在书架上,远远观摩一番罢了。而她自己精心准备的日记变成了一枚永远送不出去的信,寄件人还在,收件人却已阴阳永隔。 苏湘离越是沉思,心里就越难过,她告诉自己,不能流泪,不论如何,不能流泪。只是,有些东西,不去想的话,仿佛没有发生,但伤口依旧是存在的,并没有因为被疤痕覆盖而有所好转。 记忆读盘室里很安静,就像心房一样安静,纯白而空寂,太适合躲在这里面,偷偷哭一场了。苏湘离双手抱胸,她实在觉得身上发冷,在体内的魂灵就像是裂成了两瓣,一个在放声号啕,另一个只是轻轻拍打脊背,带来的只是冷意。 过去的每一天都像浮光掠影,雪泥鸿爪,变成春日池塘涟漪上的清波,一霎一霎的在脑海中闪回;鹿正康的笑脸,健壮的形体,眉眼间充满自信和责任感的意气,细腻敏感的小心思,他团结同学,与老师谈笑,身上就像是放着光;给苏湘离准备小礼物,礼物上阴刻的小标记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小鹿和被咬了一口的“i梨”,绕着苏湘离的脑袋飞飞跑跑,互相追逐;他从不是一个没有价值判断的工具,而是一个独立而富有人格魅力的人类。 就是这样一个人,苏湘离从小便喜欢的鹿正康,从没有分离,每天音书传信,耳鬓厮磨的鹿正康,他仿佛是城市寂然惯常的高楼,只是伫立着,每天都能看见,让人明白这个纷乱变化的世界居然还是有稳定的标志物存在的,而现在,苏湘离再见不到他了。心中的高楼就这样无声无息得坍圮了,连遗迹都已经清理干净,只剩下一点地基还似根须一样扎在大地里,久久无言。 或许她一直都没能从鹿正康死亡的消息里回过神来,以至于一直都没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就像是在撕扯痂子似的,一点点痛,不断加强,扯开一点,又犹豫了,不敢猛地撕开,怕血流止不住往外淌。 苏湘离奋力地搓了搓脸颊,转身要出门,把vr眼睛交还。这时候,穿西装打领带的经理跑过来,他热情地向苏湘离介绍公司的特殊服务。 在一群冷冰冰的工作人员中间,这个经理的到来,格外有温度。 “你们还能做到什么?” “我们这边是有很厉害的高级套餐服务的昂,这位女士,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仿真的人格程序,让你的记忆可以像真人一样,交流说话,聊聊新鲜事什么都是可以的昂,您想想,多么有意义。古人说这个圣人啊有三不朽,立身立德立言,您看,只要在我们辞忆读盘建立一个人格模型,几百年以后,您的后代还是能同你说话的,多厉害,就相当于是延长寿命了嘛!” 苏湘离心情不佳,只是婉拒,经理便塞了一张宣传单给她。 离开辞忆读盘后,已经接近傍晚,苏湘离不敢多凝望江南的天空,只看到西面云层的裂口里,金色的夕阳在街道尽头,城市天际线灰蒙蒙的玻璃大楼反射着鱼鳞一样排列整齐的橙光,彼处的天空细云疏淡,色彩层层分明,就像是一块模糊了边缘的极大的彩陶。 若是能有个人陪着走在这样晚照的都会街巷,该多好? 只是现在她居然不敢抬头,也恐惧那阳光。阴云在这个时候多温柔,能给世界一个安静又不黑暗的角落,让蜗居在人间夹缝里的鬼魂们能放心地悄悄游走。 苏湘离抵达人民银行的时候,大门前还有一块斜长的光亮,灯火已经开始亮起。 鹿雪锋给苏湘离准备的,真的是他毕生的积蓄,钱攒了四万一千六百八十余三毛两分,此外还有他买的家什、收藏品、笔记档案数十件,不值得什么,再有是他留存的电子财产,包括一些音乐版权,购买的游戏、书籍、社交账号等等,这些东西就像是血肉一样,把空虚的,太爷的形象填充起来了,他的身躯虽然已经焚化,骨灰也不曾留存,或是撒入大海,或是抛入太空,抑或做成材料也未可知,但他的思念、记忆却籍由这些不会说话的老物件,得以保存下来几个模棱两可的剪影。 苏湘离最后只拿了一份太爷自己手抄的菜谱,这里恰有他常给两小只准备的各种甜品。只是看着它们,就仿佛有万千滋味从舌尖弥漫出来。还有那天夜晚,与鹿正康在阁楼上,一起分享的红豆香草奶昔与抹茶奶方,月光明亮地仿佛是奇迹一样,在回旋舞步里,每一次转身都能看到他嘴角的笑容,还有鼻头的一点奶昔渍…… 不能再想,再想便要落泪了。 。 卷末后记 五 鹿雪锋留给自己重孙的东西,十分简单。 只是一本厚厚的,差不多五寸厚的手账,一个手工的回忆集册。 牛皮纸古雅结实的封面上用宋体字写了小小的童年二字。还用黑墨水画了许多小动物和乱杂杂的植被,有一个水彩的池塘,是粉蓝色的,池边蹲着一个戴斗笠的胖娃娃,背着一个小挎包,正拿着树枝戳蛤蟆。 笔触活灵活现,苏湘离没想到太爷的画工这样好。 她拿着手账离开银行,这时候,天色黑沉得很彻底了,城市的灯光在星空的轮廓里稠糊出几何形态冷峻的色斑。 回到家里,把门锁住,拉开窗帘叫外界的光透进来,屋里的黑暗幽闭得恰到好处。苏湘离捧着手账到书桌旁坐下,又把台灯打开,做完这些,她才怀着一种窥伺光阴的微妙欢愉,翻开第一页。 在序言部分,边缘做旧泛黄的a4纸上打印着八荣八耻,翻过去,第二页,是一首当年流行的《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曲谱。 苏湘离看着这些很陌生,可她就是着迷在其中的岁月感,这是一个老人留给孩子的,他自己的童年。 第三页开始,就有很多小零碎组成,一个个手工便笺、模型贴在厚韧的牛皮纸上。在第三页,最开始的是少先队宣誓词,页眉上沾着一朵小红领巾,还有一个两寸大的蓝色双肩小书包,贴着米老鼠的图案,书包里是三本缩印的教科书,语文数学英语;中间的小纸兜里塞着千禧年阳历五月的日历;页脚有一张小学课程表,早上八点第一节课,下午四点放学,这在当代是不可想象的。 第四页上是一些简单游戏,纸飞机、“东南西北”、纸元宝、千纸鹤、游戏王的牌组。 第五页上是小零食,辣条、香菇肥牛、拖肥,还有一个小小的,兜售油炸食品的手推车。 第六页上是早餐时候的街道,桌上放着油条豆腐脑,糯米饭团,路面上驶过一辆辆的三轮车,有个穿黄毛衣的妇女在往街上泼洗衣服的脏水,几个男人拿着搪瓷杯蹲在一块刷牙。 再后翻页,是哆啦a梦的专场,大雄、胖虎和小夫,角落里的静香笑容甜美,时光机,竹蜻蜓,任意门打开后是一个电话亭,最重要的是记忆面包,太爷还特意注明儿时最想要。 过了这部分,是一些课文的节选,又填了几页,《》、《少年闰土》,还有《雪豹悲歌》、《海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童年》这些书的封面。苏湘离几乎能看出来太爷对这些文字的喜爱。 她不自觉入了迷,继续朝后看,却见到一个穿花裙的小女孩,只是一个漂亮美好的背影,彩绘的笔触透着温柔,女孩的影子斜斜又长长,角落里一个男孩正在轻轻抚摸影子。 苏湘离扑哧一笑,这是太爷小学时暗恋的姑娘吗? 过了这一页后,是一些电视节目,《神兵小将》、《四驱兄弟》、《数码宝贝》、《神奇宝贝》,陶泥做的一些玩具,还有一张“无信号”的图片。苏湘离忍不住调侃太爷爷真的很喜欢玩。 还不止,童年快乐的记忆,还有武侠,连环画本,很多都是节选,苏湘离认不得是出自哪里,不过插图很酷就对了,里面古装的男女,持刀掇剑,英武不凡。鹿雪锋注释少时极向往豪侠之辈,盖以为生平难以接触一二,实梦中人物也。 之后是一页新闻,有北京申奥成功的消息,有神舟五号上天的,都是打印出来做旧的,不过水平很好,有真报纸的质感。当时的鹿雪锋一定很有自豪感。 苏湘离羡慕老一辈的人,他们身上的精气神是现在人难找的。 新闻后面是电子游戏,这一回可百花齐放,魂斗罗、马里奥、拳皇、三国战纪、恐龙快打、双截龙,五花八门,明明都很简陋,可苏湘离能感觉到那种朴实的快乐。 看着这些东西,她的内心有一种极大的不平静,有一些幻影一样的记忆片段闪回,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另一个,曾藏身在这躯壳里的,属于他的记忆。 苏湘离也感觉到了,她发现是体内有另一个魂魄。 “鹿正康,鹿正康是你吗?”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心里的念头就像海啸一样澎湃,杂念在产生,可这杂念是另一个人的思想“好怀念啊。”、“有意思,这个我也玩过。”“哇,太爷爷和我童年记忆重叠好多!” 苏湘离心中灵感极度迸发鹿正康还活着,不,他活在自己的身体里,他毕竟曾和我互换身体,我们的灵魂有一部分是相通的! 她联想到辞忆读盘公司的经理介绍的项目塑造一个宛如真人的记忆体。 是不是她只要借由这项技术,把她思维里属于鹿正康的部分提取出来,就能重塑一个鹿正康的人格存在呢?! 那样的话,鹿正康不就相当于没有死嘛! 苏湘离激动地眼泪不住流淌下来,她高呼“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门外,苏泉亭与杨莼对视一眼,压抑不住惊恐和担忧的神情女儿疯了? …… 人格记忆体构建技术是神经科学和信息工程的最新民用化内容,苏湘离早就体验过意识互换的实验,她对此毫不陌生。 在没有正当理由占用国有资源的时候,向商业化的科技公司求助也是一个好选择。 鹿雪锋没有使用这个套餐,因为真的很贵,那个经理在介绍的时候闭口不谈价格,就是怕把客户吓走。 没关系,有抚恤金。 部的抚恤金,还不够,苏湘离便将太爷爷的账户,她自己的账户,还有鹿正康的账户,所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钱,都拿来抵债。 她不想花费双方父母的钱财,那叫她觉得由衷的耻辱。 有一个好消息是,当初鹿正康设计的ai浮土德通过审批了,应当是走了后门,不管如何,苏湘离有了经济独立的资本。她不是在向成年人的世界抗议,她只是想通过这个方式证明自己独立的人格——与鹿正康一起。 在辞忆读盘,她只是做了个梦境,记忆不断回溯,鹿正康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他的记忆也开始涌出来,这是好事,证明苏湘离体内真的残余了一部分鹿正康的魂魄。 现在,当她醒来,会遇到一个鹿正康。 苏湘离起身去拥抱他,却只有一个幻影,扑了空,泪水便由此流淌下来。 “不要哭,苏苏。对不起。”他这样说道。 “你……你回来?” “不要哭,苏苏。对不起。”他只是重复了一次。 不管说再多,鹿正康的记忆体,留在人间的残魂,他只会说“不要哭,苏苏。对不起。”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思念。 一切似乎,彻底失败了。 。 卷末后记 六 苏湘离从辞忆公司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量子磁盘。 现在是葬礼后的第三天中午,日头很足,光照舒爽,苏湘离抬手遮住晃眼的阳光,夏季的江南闷热到叫人恹恹欲吐。 苏湘离更觉得暑气熏蒸,眼前视线模糊。这些天来,她一直没睡好,到了夜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正躺时气短胸闷,侧躺蜷卧有觉得心口发凉,煎熬着,到后半夜才能勉强入眠,只是睡意很浅,梦境很胡乱,早上起来,枕头是湿的,具体做了什么梦,却完没有印象了。 孙慧与杨莼等在门口,看到苏湘离缓步走出来,神情恍惚的样子,急忙小跑过来,两个女人一边走,一边招呼,“湘离,过来。” 苏湘离抿了抿嘴,脸上的血色很黯淡的样子,朝两个长辈点点头,却不知该再说什么。 “我们很担心你的。”孙慧搀着她,“不要累坏了。早点回家休息,知不知道?” 杨莼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最后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她像毛桃一样,柔嫩充满水分的面庞,除了这些,竟已经很难再将她看作是小孩了。 苏湘离示意手中的磁盘,“这里面,是鹿正康的一部分记忆,我打算,买一台机器人来安装进去。” 她的话,一时间让孙慧与杨莼感到惶恐。 “什么意思?”杨莼低声问。 苏湘离咧嘴微笑,“以后,他会陪我走下去的,他还会说话呢。” 那一天,还有一件大事发生,智盟正式解体,还有,大量国家签署了《仿生人驱逐条令》,一时间,这个透明的群体一下就被逼到了风口浪尖。 中国境内在短时间涌入大量非法仿生人,他们每一个都是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出于伦理人权的考虑,官方没有选择将他们驱离,但也不会给他们提供任何优待。仿生人智械们只是换了个环境,继续默默无闻。 但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的,很快,这些机器就会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各行各业。 苏湘离给鹿正康记忆体准备的机器身躯是一个家用ho4型,温暖的姜黄色喷漆,胸口上印着一个显眼的星河紫磨砂卡通鹿头。 这一天,2093年7月27日,机械鹿重出江湖。 严格来说,人格记忆体并不是ai,所以真正驱动这具机器的是浮土德,而机械鹿则负责情感模组。 有了机械鹿,百羊洋真便退居二线,苏湘离与机械鹿还是形影不离。 对未来的规划,苏湘离决定不再当一名芭蕾舞者,她想要从事科研行业,争取从真理中找到一条鹿正康的救赎之路。 所以,她必须参加普通高考,从零开始学习生物与信息工程。 这会是漫长的艰难旅途,只是,杨莼与苏泉亭都没有表示反对,而孙慧听闻后,急忙跑来劝说。 “小苏,你不用为别人活着的,你有自己的生活,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好男孩,你还有大好未来,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 苏湘离明亮的眼神注视着孙慧,这种目光,让孙慧感到不安,还有一种难言的熟稔,“阿姨,我不是在为别人活着,我本就是和鹿正康一体的。我是世界上的第二个他。” 到现在为止,大人们终于确定,这个小孩是彻底的疯了。 机械鹿在一旁端来茶水,“不要哭,苏苏。对不起。”出色的发声元件里传出鹿正康本真的音色,孙慧侧头盯着这个机器人,它的面颊线条柔和,精简,面部显示器的表情是呆滞而温暖的-_- 这不是她的儿子,孙慧恐惧,她便离开了。 苏湘离如今算得上大名鼎鼎,每天都被各种记者访客网民包围,出行都很麻烦,更不要说上学,私人生活完被打乱,她在被无数人夸赞,尤其是看到身旁的机械鹿,以及他的名言“不要哭,苏苏。对不起。” 多么好的爱情故事,他们的故事被改编成十多个版本,以文字、解说视频等各种媒介传播开来,几亿人哭花了眼睛,苏湘离一时间成为国民女神,于是就有大量娱乐公司要找她做代言,家门口时时刻刻都有人蹲守。 不仅如此,苏湘离和鹿正康曾学习、游玩过的地方都变成了景点,他们的亲友同学都在被各路闲人骚扰,于是这些熟人们也开始在背地里谈论、调侃、抱怨,把苏湘离与鹿正康两家人挤到了社会与宗族的边缘。 有疯狂,就有逆流,诋毁永远与夸赞分不开,谣言也多出来数百种,从各个角度抨击鹿正康与苏湘离的人性,又转向对秘密战争真相的猜测,什么既得利益者阻止人类进化云云,进而是“这社怎?我陷思,定体问!”的套路。 不堪其扰后,苏湘离的父亲从公司辞职,母亲也推出当地的俱乐部,他们计划着,带苏湘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苏湘离没有反对,她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新环境,每每走在江浙市的街道,熟悉的景色让她失神,机械鹿总是陪着她,就像当年的他一样,这种感觉,就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她怕自己就这样迷失在过去里。 换一个新的环境,他们来到了首都定居。 京畿区,永远集中着共和国最好的资源和政策,只不过,现代气息反倒并不如何浓烈。 在这里,工业美学还保持着早期阶段的朴素模样,钢筋混凝土,城市中大片的区域都有绿化,高楼并不往往而有,只是天上悬浮车数量格外多,空轨也多。 苏湘离在这里,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 离高考只有两年时间,她想要从头开始学,又要考入清北,这是很困难的。 三个月过去,网络上关于鹿苏二人爱情故事的热度有所下降,网络的遗忘机制似乎又一次发挥作用了。苏湘离也总算可以找个学校,开始系统的学习。 在学校封闭的环境里,她与机械鹿不得不分别。 苏泉亭对杨莼说“等过两年就好了,她慢慢就能走出来的。” 机械鹿被遗忘在苏家的角落里,静静等待每个周末与苏湘离短暂的相会。 。 卷末后记 七 京畿的重点高中,特点在于老师多,老师一多,班级也多,各班平均学生的数目便少。苏湘离所在的班级就只有二十人,教室常有空荡荡的体验。苏湘离作为插班生,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也确实,她的身材高挑挺拔,并不适宜坐在前排。 她第一天来学校时,许多人认出她来,包括老师和其他的教职人员,走到她面前,很庄重地点点头。 用点别的话来说,这是respect 苏湘离,她是新时代的一杆光鲜旗帜,旗面上被添加了许多夸张的赞誉,乃至有子虚乌有的内容。哪怕她本人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也并不在乎这样的声望,可她的存在,给学校带来了很大的利好。校长亲自接见了她,并为苏少校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宿舍。 在京畿,像苏湘离这样的家世,勉强只能算作小康,她个人的身份也不算多么亮眼,她没有被同学们热情追捧,只把她当作离群的怪物。 respect当然还是有的,但也就是这样了,男孩们并不愿意靠近她,女孩里能与她聊谈的也极少。 在学生时代感受孤独,或许不是一件那么值得怀念的事情,可每一个学生,或多或少,总体验过那种寂寞。 苏湘离感受的不是lonely,应该说,是solitude这两个的区别,一个是清寂,一个是孤欢。她一个人,念书时一个人,吃饭时一个人,在教室自习室和宿舍固定的奔波,一周六天,生活规律刻板。 当然也有难熬的时刻,晚上在宿舍对着台灯发呆,窗外的杨树枝子随着晚风轻轻晃动,路灯与月色一同穿过满冠的叶瓣,浅淡的黄色光斑交驳在黑色陶瓷的窗台上,叶片阴影抖颤的轮廓将之割裂,光点明暗间,似乎有声音传来,像小石头落进池塘里,滴答不停的响。 苏湘离被身后窗子传来的声响唤回了神,她的确有听到玻璃被敲动的声音,初时以为是树枝被风刮在玻璃上才有的动静,但这哒哒声,锲而不舍。她转过头去看,在窗户的阳台栏杆上,趴着一只姜黄色的机器人。 苏湘离急忙跑去开窗,“你怎么来了?” 机械鹿慢吞吞地爬进来,他没有说什么,本来就只会一句对不起,如今更是直接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缄默。 这种缄默,让苏湘离第一次看不透这个机器。浮土德绝不会妄自行动的,所以,机械鹿偷偷来到这里,目的只是为了找到苏湘离。 现在,它来了。 “小鹿,你怎么来了?”苏湘离又问了一遍。 机械鹿卸下背后的军绿色小帆布包,取出一个白色塑料保温盒来,递给苏湘离。 打开盒盖,保温盒分三格,最大一格里盛着一块三寸见方的香草慕斯,旁边有一小杯酸奶,还有四枚洗净的樱桃。用作夜宵是绰绰有余了。 “给我准备的吗?” 机械鹿默默走到角落里,站好,就像在家里那样。 苏湘离感到满心的欢喜,这种惊讶与看到植物人动动手指是一样的,她就感觉机械鹿藏匿的人性在不断重构,书里说大脑结构损坏后可能会导致其余部位进行功能重建以弥补伤害,就像是一粒种籽能不断生长发育一样,机械鹿的人格或许可以随着它不断的与外界交互而变得完善。 生活似乎从不是那么好,也不是那么坏,苏湘离直到品尝到机械鹿为她准备的夜宵甜点时,紧绷的心弦才真的放松下来,原来一切都不是幻觉,鹿正康真的死了,但他也的确还活着,她真的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城市,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求学。 假如往事是一场梦,现在也该醒来。 吃完夜宵,苏湘离将保温盒刷洗好,转头问鹿正康,“你打算回去吗?” 机械鹿没有答复,直挺挺站着,像房间角落里的一株姜黄色的盆栽。 它脸上的表情依旧-_- 充满决心。 苏湘离被逗笑了,她发出短促又高亢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好久没有笑过了,连声带都忘了如何发笑。 机械鹿的感光元件,默默把她的每一寸笑靥记录下来。 苏湘离继续伏案学习,到了夜里十一点半,母亲杨莼打来电话,说小鹿失踪了,她的语气很不安,试探着,而苏湘离回应以大笑声,确然无疑的快乐,“它现在跑到我这里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梨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就是很有趣啊,你看你紧张的,鹿正康这么大个人,怎么会瞎跑。他给我送夜宵来了。” “……”杨莼语塞,“那最好了,我先挂了。” 苏湘离摇摇头,他们总以为自己疯了,其实她清楚得很。 一直学到凌晨一点,今日的学习目标完成,苏湘离在备忘录里打卡。入睡前,花二十分钟,快速洗漱一番,她向机械鹿道了个晚安。 躺在床上闭着眼,苏湘离突然感到脸颊凉凉的,猛地睁开眼,机械鹿正蹲着床边,拿着一块化妆棉给她涂抹护肤水。 往常都是百羊洋真帮忙的,自打有了机械鹿后,苏湘离从来是亲自进行类似的生活养护工作,在学校每天困乏得紧,便省去了这个步骤,没想到,它一直记得。 鹿正康生前的时候,便常常嘱咐苏湘离,要懂得给自己进行必要的保养环节,这是现代人的体面,在二人同居的日子里,苏湘离常赖着鹿正康,叫他帮忙给自己推拿养护。 机器人没有那种人的温度,但力道是一样的,将自己的躯体交由他人使用,这是一种难以表述的体验,在心理上,被服务者常常处于弱势,尤其是双方陌生,那种不安便会加强感官的应激。 苏湘离一直都记得,鹿正康的触摸,他的力量,呼吸节奏,就像熏蒸一样的回忆,带着厚厚的迷雾,如今已经难以追索了。 机械鹿看着苏湘离,她几乎能察觉到这种对视,机器人的目光,透过它脸上呆板的字符,藏匿着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苏苏。”它如是说,精简了些。 “鹿,你真的回来了。” 。 卷末后记 八 鹿正康真的回来了吗? 其实,就连苏湘离都不清楚,每当她回到宿舍,看到站在墙角的姜黄色的它,或许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幻梦一样,把多余的对生活不公的愤懑寄托在浩浩的书卷堆里,把对鹿正康的思念寄托在一个机器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机械鹿还是不会说话,可它的行动越来越像一个常人,越来越像苏湘离记忆里的那个人。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过去的一切都是谎言?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鹿正康的人?他只是苏湘离幻想出来的,是机械鹿的人格拟真状态。 但一切都证明鹿正康是真的存在过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生在2077年6月22日的凌晨。 在他参加秘密战争前,充其量是一个有才华的男孩,人生的轨迹都可以追索,都留下来轨迹,简单到有些平凡,但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完成了对人类的拯救,在已经解散的智盟,鹿正康这个男孩的名字被无数人传唱。 苏湘离只是处在象牙塔里,这样密闭的环境里,与外界脱节,所以才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疑惑。 机械鹿,它的智能在不断提高,但并不清楚,究竟是操控它的浮土德,还是那个记忆体在提高。 它是一个黑盒。 苏湘离不断地学习,她每天晚上会默诵“南无鹿缘菩萨”。 这种行为本身也是一种情感的寄托,然而却给她带来了切实的好处——广增智慧。 学习对她来说变得轻而易举,她的先天禀赋也在不断扩充,躯体上的,脑力上的,都在变得完美。这是小鹿答应她,最后的礼物。 继承了鹿正康在系统里的属性。苏湘离越来越经常地体验到那种深及灵魂的通感。 每当她对世界有了极强的主观意识,譬如看到一粒沾着露水的樱桃在阳光下发出玛瑙般的光泽,譬如她解析着数学,思维通达到宇宙底层的逻辑,机械鹿总是会激动地摇晃两下。 苏湘离参加高考,如愿以偿,满分七百五,她得了七百四十三。 2095年9月,她进入北京大学攻读电子智能专业。 在大学的日子里,随着知识水平的不断扩展,苏湘离越来越觉得机械鹿表现地很有趣。 它的确是有了思维能力,乃至当他一如往常一样站立着,也仿佛在沉思。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地球文明联邦草案》签署,世界数百个国家地区将在四年后合并成一个松散的政治集体。 2096年,世界的仿生人联合起来,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立国,积极展开外交活动。 同年,第一批仿生人进入学校。 苏湘离就有一个仿生人同学,他叫康纳,外形是一个白人男性。 “康纳,我很好奇,你们机器是如何看待世界的。” “我想,和人类应该没有太多的区别。”康纳耸耸肩。 “是我问得不好,我想知道的是,机器感官与人类感官的主观体验有什么区别,你能说说自己平时的认知逻辑吗?” “为了学术上的课题吗?” “不,是更私人的。”苏湘离揉着眉心,“你知道我有一个机器人朋友。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康纳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当然很乐意帮忙。不过我倒是很像约您的那位朋友见一面,仿生人之间可以互相识别智能程度。” “我回去问问他……对了,ra9死后,你们高等仿生人群体里是否已经无法再扩张了?” 康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却是把话题引开了。 苏湘离约好与康纳再见的时间,便回宿舍去寻机械鹿。 进门时,她先朝客厅角落里张望,却见不到熟悉的姜黄色身影。 “鹿鹿,你在哪?” 书房里传来盆器倾侧声,一阵乍然的响动后,是尴尬的沉默,苏湘离等在门口,过了十几秒,书房的门打开一条缝隙,表情充满决心的机械鹿探出头来。 苏湘离有种捉到孩子恶作剧的温馨笑意,不过她板起脸来,“鹿鹿你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机械鹿的声音温柔,毕竟从来都是同样的话,只不过,现在它懂得节选了。 苏湘离佯装的表情马上就崩塌了,她上前去轻轻拥了机械鹿一下,冰冷坚硬的金属给她无比熨帖的安慰。 “在做什么?”苏湘离从机械鹿的肩头朝门缝里看,漆黑的室内,一道明媚到晃眼的光柱从窗帘缝隙延伸进来,斜斜铺在一座画架的背面,画板边缘晕开金色的喑哑光边,似一道边框;窗外的天澄明透蓝,稀云疏淡,画布上隐约有钴蓝与纯白交映的苍穹;阳光在木质地板上裁了狭长的一段,调色盘与画笔、油墨掉在地上,颜料溅得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彩渍反射着纯正的白光。 单是这场景本身就很像一幅画了。 “你在画画?”苏湘离自问自答,她已经习惯了。 机械鹿默默后退两步,把房门打开,却又似乎很羞赧的样子,不作声地蜷到书房角落去了,与书柜旁的一小盆吊兰做伙伴。 苏湘离嗤笑一声,打开灯光,好能看清画布上的内容。 是无星的夜色,云与夜的笔触缠绵难以割舍,满腔的浪漫主义色彩几乎要溢出来。苏湘离仔细观瞧,发现其实是有星辰的,在云翳掩映的缝隙里,夜是一块遮光的布,把光明的白昼裹覆,却还有不甘屈从的华彩迸射出来,不单是白色,金色,还有紫、橙、缃、靛、黛等,钴蓝的夜后是无尽绚烂的宇宙。 在这样的星空下,还有泛着涟漪的镜湖,稠糊了夜的模样,波光与云色,难分难舍。苏湘离觑见湖与天的交界是起伏的黑色山峦,隐约有一排矮小的行人,棕灰色的轮廓,自右向左行进。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苏湘离充满惊喜,她将这幅画拍摄下来,进行识图,确乎,在网络上没有雷同的画幅。 这是机械鹿的作品。 苏湘离带它去见康纳,仿生人第一时间就说“他是同伴。” 机械鹿在与苏湘离的岁月相伴中,完成了智能的进化。 “你怎么不说话?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吧?” 机械鹿不言语,他只是去作画。 。 卷末 仿生鹿正康会梦见电子苏湘离吗 公元3077年。 库容马克。 鹿正康躺在病床上,他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这个“世界”上的一天有42个小时,现在是上午十点,仿星环从地平线上升起。 今天他将接受最后一次手术,把自己身上机械的部分,用生物材料替代,完成这一步后,他就是一个彻底的人类了,并且,他将在三天内,衰老至死亡。 秘书过来敲门。 “请进。” 房门打开,秘书领着当代最著名的社论家进来。 他们优美的机械双腿走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鹿正康出神地看着这些包裹着高分子材料皮肤的合金肢体,又转过来望向自己露出被子的一双苍白足掌,柔软、丰腴,结着暗黄色的死皮。 社论家伸出手来,鹿正康与她交握,她的手掌很有力。 “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社论家由衷地说道。 “见到您也是我的荣幸,请坐吧。”鹿正康指着床边的小沙发,“想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社论家摇摇头,“抱歉,最近不能进食,刚换过消化系统……您明白的。” 鹿正康讷讷地说不出什么应对的话来,只是点点头,“这样,那好,开始吧。” 社论家的电子眼里流露出兴奋的神情,“请问您,作为近十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创作家,历史上第一位,从完全的机器转变成人类的仿生人,是什么促使您走到今天的?” 鹿正康盯着天花板,良久,直到社论家发出不耐烦的深呼吸,这才回答道:“是为了我的爱人。” “所以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您真的和大科学家苏湘离结婚了?”社论家在来之前,就已经下载了关于鹿正康生平的一切资料和分析文章,她其实不是在询问,她只是想通过本人的口吻,真正确认一些说法,这是在盖棺定论,敲定历史。 “是的,婚礼上没有多少人来。”鹿正康点点头。 “你们有领取结婚证明吗?” “当时法律还不允许,所以就没有领。” “您还记得婚礼在哪一天吗?” “2099年7月4日,也是她的生日。”鹿正康吞咽下一口粘稠的唾液。 “也就是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之前。”社论家很想在手上拿些什么记载的媒介物,好能把眼前这位艺术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抄录下来,虽然低效,但有仪式感。 鹿正康侧头看向窗外,生态圈外,是一片深沉的太空,库容马克没有大气层,仿星环固定在生态圈的外层,按时循环。 社论家也顺着鹿正康的目光看向外界,“库容马克作为您风格成熟时期的作品,将整个岩石星球依照墨卡托投影的方式从球体改为平面陆地,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观。您有想过,让谁来继承您的艺术工具吗?” 鹿正康摇摇头,“交给联邦吧。” “包括您名下的五千七百三十三个星球的主导权?” “我留下了一个游戏,给后来者,想要我的财富,可以去游戏里获取线索。”鹿正康眼神中充满笑意。 社论家看着眼前的人物,“请问这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寓意。” “所以……” “也没有所以。”鹿正康侧头看着社论家,“没有原因,虽然你也有四百多岁了,但依旧缺乏了很多人类该有情感。” 社论家却露出满意的神情,“这证明我的形式存在已经脱离了低级。” “但这也是鸿沟。当人类开始大规模大幅度地改造自己的躯体时,我的爱人莫名其妙就被称为智能人先驱,但她直到死亡,身躯还是人类的血肉组成,只有你们,在借着她留下的技术,不断把自己改造成机械,你觉得这是进化?” “恕我直言,血肉苦弱。古来多少的疾病、饥饿、瘟疫、死亡,都是因为血肉本身的弊端……”社论家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智能人天命说的论调。 “好了,”鹿正康摆摆手,“天命说最早提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连构成你的受精卵都不一定存在,而我见证了那个时代。这不是进化的结果,只不过,人类输给了仿生人,所以才向机械寻求力量。第四次世界大战,让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这就是天命说的真相,这是同化,人类与ai,到底什么决定了意识的存在,或许以前还有人能说清,可到现在为止,谁也说不明白了,不敢说明白。你们已经是被改造屈服了的人,永生却是一副棺材板。” 社论家并不服气,但她保持了强硬的姿态。 鹿正康闭上眼睛,“她说过,让我完成自己最好的作品,才允许我去找她。淘汰我们这一代人的,不是知识,不是技术,是思想,你我之间,已经完全无法沟通。就当我是低级,当初我还只是一个简陋的机器人,是她不断将我改造升级,乃至我用来创作的工具,改造星球的工厂,也是她设计的。我不断地作画,从不专注人物,只有自然的景象,人只是其中的点缀,和一片云的笔触没有区别。到现在,我才要真正完成我的作品,一个人物的肖像画,就以我的身躯去完成。” 社论家:“请问您是想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吗?” “请离开吧。联邦最著名的社论家,身体越是高级,灵魂就越低级,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秘书将社论家请离,鹿正康开始了一次长长的睡眠。 在睡梦里,他被推进手术室,将全身最后一块机械,也就是大脑,转化成了生物结构。 手术完成后,他还是没有醒来。 美梦是如此漫长又温暖。 …… 那些年,苏湘离需要用钱周转的时候,机械鹿就可以售卖自己的作品了。 它的画作本身,很难被看作是什么艺术上的重大突破,充其量,是有着一个智械对人类美学模仿时带来的微妙不协调感,但它身上有足够大的话题热度。 第一个承载了人类意识的仿生人。 有话题,就有卖点,所以很快,机械鹿的作品被炒到天价,苏湘离也因此有了创立公司的资本。 那一年,是她们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 苏湘离毕生追求的是将机械体转化为生物体的技术,不过,这条道路却促进了机械移植的发展。在随后爆发的第四次世界大战里,苏湘离被称为“智能人”先驱。她常常被有心人添加各种称号,这种事多了,她自己也不在乎。 凭借生物技术,她一直活了五百六十多岁,直到基因彻底崩溃。 遵循遗嘱,她被埋在那个鹿正康的墓地旁,生同衾,死同穴。彼时,已经有了血肉之躯的机械鹿,亲手完成这一步。它盯着那个人的墓碑,低声问:“你,是我吗?” 没有谁可以回答。 …… 机械鹿姜黄色的身上穿着板正的中山装,今天是2099年7月4日,上午八点时,苏湘离带它去办理结婚证,但被告知,婚姻法并不适用于她与机械鹿的情况,所以无法办证。 中午,受邀的双方亲友来参加婚礼,苏家来了五人,鹿家来了七人,同学来了二十多个。 苏泉亭、鹿建德、杨莼、孙慧、孙盛、孙颖、张英轩、周平、邹家齐、韦昌俊、柏枫氿…… 一个人,一段故事。 苏湘离领着机械鹿,到每一桌客人面前敬酒。 她饮酒的姿态很潇洒,一杯接一杯,所有人都只看着她,不与机械鹿说话。 婚礼进行到一半,就有记者们闯进来,于是本就尴尬的婚宴立即就不欢而散。 苏湘离拉着机械鹿,她穿着红色的婚服,跑到大街上。鞋子跑丢了一只,于是机械鹿便背着她。 第七百四十章 海上升鹿正康 苍五十六年春。 东海海滨,打渔人收网,把十六岁的鹿正康从海里拉了出来。 顶住暴晒的日头,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鹿正康冲渔人咧嘴一笑,“大哥,这是哪儿?” “东海!” “哪个东海?” “就东海!” 鹿正康点点头,在舢板船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欸,后生,你怎么掉进海里的?”渔人黝黑的脸上有淳朴的疑问。 “运气不好。”鹿正康打个哈欠,一面解开自己的衣衫,只剩下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衣物什么都攥成一团,被他用来当铺盖,好在凹凸不平的船板上躺得舒服些,正面被阳光慢烤,皮肤表面蒸出雾气,海水褪去析出一层纤薄的盐霜,鹿正康的表情腌渍得很到位。 渔人摇摇头,又撒了一张网,船边搭着许多鱼线,他不时拉起一根,总能有收获,杂鱼都统一倾倒在船板下面的隔层,有稀罕的渔获才专门放进篓子里。 色还亮,渔人远远眺见东南面乌压压的云,急忙便拉起渔网鱼线,准备返程了。 “后生仔,帮忙划船了!” 鹿正康打个哈欠,坐起来,“没问题!” 两个人,一个摇着橹,一个荡起双桨,吱悠悠朝西边逃,东风猎猎,船越跑越流畅,敞着怀的男人唱起船歌。 “呜喂—— “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 “船儿呀随风荡漾 “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渔人便腾出右脚来打节拍,“好听啊后生,谁教你的?” “邓丽君!” “哟,还是个君子!哪国的君子?” “中国的。” “后生尽瞎话,中国在中陆里头,四面都不靠海,哪有人能唱这样的船歌。” “就当是我瞎话吧!”鹿正康划桨唱歌,体力十足,精神爽朗,只是他俩动作虽快,东风更快,眼见陆地再望,头顶已经彻底被雨云倾轧。乱杂杂的水点连绵着艳紫的雷枝,上骤雨疾风,船下惊涛骇浪,地交征,人行其间已不辨东西南北。 渔人收起橹,又取出一副桨来,他黝黑宽厚的脸上已经全是冷厉的决绝。 鹿正康哈哈大笑:“这地,水行之气浓厚,阴阳交汇,雷霆生发,正是精进的好时机!” 渔人坐到鹿正康身前,也伴着一同划桨,二人同力,船蹭的像一支弩箭一样贴着浪头飘飞。 “后生仔!莫闲话!这暴雨来得反常,不定是海里龙王要收人了!” 鹿正康大声回复,他清楚而温润的嗓音穿过雨声涛声雷声,还是清清楚楚而温柔可亲,“你担心错啦!不是龙王要收人,是水鬼要杀人,你看右边!” 渔人循声望去,在阴沉如苍苔的地间,漆黑如墨的海面下泛出浓烈的灿金色,霎时间,数以千百计的多彩鬼魅从水下跃出,有艨艟舰船,有水怪鱼精,有千重的金粉宫阙,不尽的神仙鬼怪绕柱飞歌。 风雨雷霆,一时间收息了。 渔壬大眼睛,看着悬浮在半空的水珠,地时间霎那间便坠入停滞,这般奇景,他便是一辈子也不曾见过。 “那是什么?” “海市蜃楼,我看这条蜃也是龙种,怕不是蛟属,快些划船吧,再慢些,便出不去了。”鹿正康眯着眼睛,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里存个档。 十六岁的鹿正康,心里充满阳光,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身上的金手指是一个存档系统,总共是两个栏位,一个是自动存档,一个是主动存档,自动存档不用他管理,主动存档只要他集中精神,就可以存档读档,挺方便的。 渔人拼了命一样划船,海面像是沙地一样,划一桨,船只往前溜一段,停滞在半空的雨滴直直打在脸上。 鹿正康站起来,拿一支桨背在背后,拉起渔人,“走,咱们跳船。” “使不得!后生,这不是寻死嘛!” “你这划船速度还不如我家门前的老太太洗头发快呢。” “……这算哪门子跟哪门子事儿!”渔人哭笑不得,不过被鹿正康一把扯下了船,“诶!我打的渔获!” “来不及了,你自己看!” 渔人眼睁睁望着海面上的金光弥漫过来,很快到了自己渔船下方,于是那些被他捕捞的鱼儿们都化作星光熠熠的幽灵,飘忽着飞了起来,穿透障壁,一路朝着远方的宫阙飞去,再看,海面下忽地跃起一大捧数万条飞鱼,忽悠着鳍翅,半透明的躯体如琉璃宝玉,姿态潇洒仿佛漫的蝶。 渔人浑身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鹿正康拉着他,在凝固的海面上狂奔,翻过一个又一个浪头,就像越过一重重的沙丘,脚下海水微凉有弹性,就像是覆盖了一层透明的皮膜。 鹿正康心想:这景色,便是仙家模样,待我将来,必也能如此逍遥。洗炼五金作剑,要斩长蛟作万段! 渔人总算是回过神来,慌慌忙忙跟着鹿正康一同飞奔。 这时候,西面飞来一道白虹,径直刺破浓云惨雾,虹光停驻在海市蜃楼上空,隐约作一个道饶形象,“大胆妖蜃,在此兴风作浪,还不快快伏诛!” 宫阙深处传来个清雅的女声:“那道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 “你我二族,势不两立,本无话可谈,今日是道爷我运势佳,平白多一颗蜃珠,或能再炼一道法宝!” 鹿正康扭头去看,御剑的修士雄姿英发,言语嚣狂,他本以为能见到一番龙争虎斗,没成想,下一秒,那宫阙里飞出一道赤红色的匹练,就像红河倒卷冲济霄汉,发出轰隆巨大的雷声,海面震了三震,渔人耳膜破裂滋血,鹿正康及时张开嘴,此时也头昏脑胀。 至于那道人,连惨叫都没发出半声,直接被那赤红的宝光碾成一朵灿烂的烟花,金丹炸裂出一朵碟形的靛蓝色蘑菇云,地间逸散的灵气让海面沸腾,鱼虾雀跃。 鹿正康笑骂:“这傻逼,装得挺像一回事,连一招都接不下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 出龙穴,入虎窝 渔人痛苦不堪地摔在了海面上,显然是走不得路了。 鹿正康奋力嘬了一口道人金丹里流泻出来的法力,这里面含着道人本身的精神元气和地灵气,更加驯顺,容易被灵机所吸引,正合适让内力未生的鹿正康驾驭。 他下意识地品咂一番,脑海里灵感激发,顿时对那可怜道人有了判断:“练气士,这个不用,走得是丹法的路子。龙虎大药残缺不全,龙无爪,虎无骨,这练得火候也忒次了。看来是个不知高地厚的散修,修道年份短浅,一手水行的功法,在海上倒是如鱼得水。嗯,正好借他这一口法力未散,施个遁法倒是可以。” 来也奇怪,鹿正康脑海中有无数功法秘诀,只要他稍稍一动念头,马上就能浮现出相应的法门,他觉得这可能也算是金手指吧,又或者是自己迷失的前尘? 想不明白,留到以后琢磨吧。他现在用自己的心念气机把嘬来的一口水行法力在神海中抟炼三转,剥除道人自身的识神烙印,再排驱杂芜的灵气,只留下精纯的水行道力。神思如电,鹿正康瞬息便完成了这些步骤,再用这道法力绘制一个御水咒。他就这样光着屁股,背着渔人,脚下仿佛踩着一个飞艇一样,破开风浪,忽悠悠往西跑去。 渔人在鹿正康背上不停痛呼,他的耳朵估计是聋了,鹿正康暂时是治不好这伤,不过止疼还是不难的,先前分出的一些杂气被他用来加持言灵,轻声念了一个牙疼咒,渔人立即便长叹一口气,随后便昏死过去。 跑撩有三分钟,总算离开蜃景,一刹那就是光开朗,回头看,身后被浓浓的海雾遮蔽,却看不见那千万宫阙与飞翱的海怪了。 海岸近在眼前,鹿正康先前攫取的一道法力却不够用,御水咒无法维持,符箓崩散,脚下一空,马上就落进了海里。 渔人被水激醒,他张嘴问:“到哪了?”完,自己先愣了,“我听不见!” 鹿正康也没回答,反正了白,他好似浪里白条,提着渔人往岸边游去,渔人痴呆了一样,动弹也不动弹,任由鹿正康扶着他的下颌头颈露在水面上,嗤嗤地呼气。 他耳道里流出的血混在海里。 等鹿正康上岸,回头瞥见几条鲨鱼在附近巡回,鱼鳍露在海面上,活像个潜望镜。 幸好他先一步到了沙滩上,否则得和鲨鱼搏斗了,带着一个累赘,实在是不好办的。 鹿正康盯着鲨鱼的鱼鳍,抚摸着自己的饥肠,他身上就背了一支桨,这船桨上打着绑带,就像是一个网球包似的,他挥舞两下,颇为顺手,用作一杆枪棒是不成问题的。 这里是个无饶海滩,西面有山脉连绵,山脚下有一片深厚的林野,植被苍郁,有鸟啼声传来,鹿正康正看着那林子的样貌,尤其注意到林中有一颗硕大的银杏树,树冠沉厚如绿云压顶,灵气喷薄,想来是一株灵材。这时候,丛中跑出来一群棕黄的野鹿,体瘦角短,额头上有一撮白毛,它们跑出林子后,便朝南边的一个山崖飞奔而去。 鹿正康默默把船桨举起来,虽然名字里都带着一个鹿,不过他可不忌口。 之前吸的一口法力还剩点杂气,金行和火行,二者相克,船桨是木质的,加持火行灵气较为合宜。鹿正康扭头闭眼,虚望着太阳,默默祷祝,口诵巫法经文,用神念香火把火行气祭炼成南方午马火灵将。 转瞬间,火灵气滴溜溜打转,变成一粒红色丹丸,随即生长发育,化作一个的马脸将军悬浮在神海上,手持钢叉,朝四周乱刺一通,把游荡着的金行灵气给烧得精光。 鹿正康一吐气,青红的烟气喷出,缭绕着船桨,火灵将入主其中,这块包浆的樟木马上就发出莹润的光泽来。 渔人还在沙滩上楞躺着发呆,他知道自己变成聋子,下半生注定是难了。 鹿正康也不管他,拔腿朝着鹿群追去,不出三两步,林子里又跳出一头黝黑的猪豕,昂昂叫唤着,形态慌张。 好大的风陡然从林间吹来,鹿正康嗅到了一股腥气,立即在此时此刻,存一个档。 存档读档,就是时间回溯,给人无数次的机会,这样的造化,鹿正康不论想做何事,但凡有一线可能,便都能成就。 总之他是穿越了,既然穿越了,还无后顾之忧,尽可以来放肆些。 林间让群兽惊慌的,正是一匹黄毛红斑的妖虎,这种开了灵智的畜生,往往能有异变,或许祖上都是什么神兽之类的,现在这条老虎长着三条尾巴,很蓬松,像是松鼠尾巴一样翘着,周身缭绕着庚金灵气,还有灰浊的怨气和暗红的血气。 鹿正康现在肉体凡胎的,虽然是不能直接用眼睛看见这些气机,但能用自己的灵觉去感应,在一片冲和宁静的地元气中间有一个狂躁漩涡,风眼处就是那妖虎了,看这气旋规模得可怜,估计也就是初窥修行门径的水平罢了。 妖虎团身一扑,前爪往那乌黑的猪豕背上一压,野猪发出哀哀的惨叫,直接被砸翻在地。妖虎张口叼住猪头,双爪往猪腹上一剖,钢刀似的爪子扑哧就将厚实、沾满泥壳的猪皮撕裂,虎爪又掏了两下,扑通一下,整挂花花绿绿的猪下水就从腹腔的创洞里摔了出来。 风一吹,迎面扑来的复杂臭味让人闻了能连翻三个白眼昏过去。 鹿正康跑过去,攥着船桨。妖虎松开嘴里的猎物,奋跃朝他冲来,鹿正康身长体阔,然而那妖虎的体格更是庞大,肩高便有八尺,鹿正康与它是平视的,二者体格差距异常之大。 妖虎瞪着黄灿灿的眸子,张口就是一扑。 鹿正康斜着抡起船桨,捣在老虎左耳上,火气冲燎,灌入耳道,将它打得一偏头,落在地上,踉踉跄跄,摇头晃脑地后退几步,眼睛里已经充满血丝。 鹿正康开始绕后,往妖虎侧身走。 不远处,渔人见到了这样一条威风凛凛的大虫,发出凄厉的尖嚎,仿佛一声响箭。 第七百四十二章 修行路万千 鹿正康看准了这个妖虎是才觉醒灵机不久,是个身娇体弱的妖怪崽崽,这才打算欺负欺负它,最好是给它抽筋扒皮了,虎皮围个裙,虎骨若是成材就收集一些。至于它的血肉,这个得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洗去晦气和煞气,否则吃了容易闹肚子。 他这种捕食者恶意的目光,被妖虎准确把握住了,它伏低身体,喉部的空腔发出连串的低沉闷吼,就像是颤抖的引擎声,有警告的意味。它一步步朝后退去,试图离开。 不过巧的是,鹿正康没打算放过它。 四足着地的动物精通冲锋,但转体和倒退就笨拙得很,鹿正康一个劲往三尾妖虎身后跑,它吓得蹦蹿起来,一人一妖,转悠了一会儿,鹿正康率先打出一船桨,敲在它脸颊上,火灵神暗中施法,燎烧了虎须,妖虎心中惶急,情绪一激动便发了狂,死命往鹿正康方向一扑。 他一早便躲开去,趁着交错的瞬间,又一船桨,磕在眼窝里,劈嚓一声响,妖虎的眼珠像一粒玻璃球似的,嘭得溅碎开来,房水混着血水,呼啦淌了一脸。火气直通颅脑,这一着,险些没把它脑浆是很舒适的,鹿正康摇摇头,比划了一个“你睡觉”的姿势。渔人了然,冲他点点头,便默默钻进凹坑里去了。 夜晚果然是很大的风,从林子那边吹来,鹿正康吃饱了猪肉,嘴里干渴,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饮水来源。夜还很长,他无心睡眠,猪肉继续切下来,准备烟熏制成明后几天赶路的干粮。 后半夜,月亮升起来了,海面上倒映着大片的清光,鹿正康知道,这月亮并不是卫星,这个世界天圆地方。极目远眺,在能见度好的时候,是可以看到海对岸的陆地的,月亮也是一颗真正的高级天体,和太阳同级,或许该叫它太阴? 诸天星辰,气象万千,鹿正康对比自己所见的星空,确然是这里的最美,银河昭昭,星云盈彩,在这样的夜色下入眠,应当是很幸福的。 他把船桨插在一旁,午马火灵将在夜晚是很弱的,不过用来示警还算得宜。 鹿正康的脑海涌现无数修行的道理,千百条路都能走通,他却只能挑一条作为自己的根本道。 “纠结啊,说好的我都要呢?” 。 第七百四十三章 邪魔鹿正康 道路千万条,安第一条……不对,耍帅才最重要……也不是,会打架,拳头硬才是真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要搞建设,结交朋友…… 鹿正康陷入了沉思,其实真想都要也不难,有魔道分神法,把真灵寄托出去,投胎转世,让这些分神化身修行到一定程度再收回来就行了。 不过那也得是修行有成后的操作,当务之急,还是挑一条适合自己的路,渡过艰难的起步时期。 鹿正康思忖,若是自己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那就修行阵法,说不定能得个地仙功果,神修也是不错的选择,将来可以组建天庭;但要是打算四处游历,还是走斗法斗剑的路子,不论道佛魔儒抑或妖巫瘟咒,都有很强力的功法手段。 说起来,这都是幸福的烦恼。 鹿正康记忆里的这些功法,就像漫天星辰,组成一条条的坦途,无数的岔路摆在眼前,只等他踏上其中一条。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走魔道,大赤天百胜魔君的传承。根本法是《魔孽幻身印法》,拥有堕化众生、分身亿万、摩弄乾坤、点化洞天等数十种神通,集斗法、种田于一身,路子很宽,分出来的化身转修其他派别的道法也不成问题。 也不是说这个传承就多厉害,多了不起,主要是看中魔道的法门又快又方便,进境神速,就像是创业初期,做大做强,等到了修行路的顶层,谁都需要悟道,那时候修行速度慢下来,凭的就是苦熬和悟性,修什么法并不重要。 魔道修行最怕给人作嫁衣,大赤天百胜魔君算是很干净的路子了,没有同行那么脏,不会练到飞升结果飞进别人的肚子里,也不怕修到一半就断绝前路,被魔念染化成邪物。《魔孽幻身印法》最紧要的是同心印,也是鹿正康第一个要修持的印法,有了这个印法就可以制作工具人,染化山川草木,掠夺灵气,最终达到以己心代天心的境界。 把工具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鹿正康感觉自己可以s仙侠版尤里了。 有力量,就什么也不怕。 鹿正康要修心印,这一步要自己完成是很困难的,没有谁生来就懂得心灵沟通,修行就是从不可能里诞生可能,借假修真。类比于宇宙诞生的阶段,从无极到太极,中间的过程就是先天五太,或者可以称为“五态”。人身比之宇宙是如何渺小,修真与天地大同,要在人身里开辟一个内宇宙,也是很了不起的道路。 一般来说,想要修持心印,得有强大的精神意念,人生来就有精神,要从无形无质,炼到有形无质,也就是抵达太始阶段才可以运用出来,释放到体外,而不是只能作用于神海紫府中。 如果是炼武道的话,到先天阶段,精气神三宝合一,那就算萌生太初神念了,不过这条路太繁琐艰难,鹿正康不取,都跑到仙侠世界了,还玩武侠那一套,实在没劲,再者说,他走得也不是武道,否则若是修人仙、天人之类的功法,那也不必急忙催生神念。 除开练武,若是能有一些灵材辅助,或者炼一炉好丹药,也是可以帮鹿正康渡过困窘,可他现在浑身清洁溜溜的,裤衩子都没着落,自然也不必考虑这条路。 再有是找个修真的前辈帮忙点化,以后鹿正康找传人倒是可以用这个法子。 此外,他可以向祖师神灵借用法力,不过他初来乍到,并不认识哪路神仙。 现在,他要么把火灵将吞吃了,这东西有了简单神智,是继承自那个道人的性灵,可以用来点化;要么就去寻一个开智的妖物,譬如那只妖虎,杀来用妖灵血炼药绘符,给自己补益神念。 鹿正康默默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船桨,举起了手里的便当…… 第二天,渔人从坑里爬出来,看到东面冉冉升起的朝阳,一片绚烂的金色大海,粉蓝色的晨空可爱至极,而鹿正康正好端端站在海岸边,昨天夜里涨潮,到现在还未退去,凹坑里海水不过三丈远,险些就能被淹没。 渔人正想同鹿正康打个招呼,就看到他回过头来,一双眼睛,远远的,仿佛两盏金灯,投射出森森的毫光,渔人看着他的眼睛,浓烈的光边缘溢出七色的虹彩,一顺一逆地旋转着、像漩涡似的。渔人觉得自己的魂灵似乎都被这目光碾成了两半,飞出了肉壳,朝着鹿正康的眼睛投身过去。 渔人感觉自己是发了噩梦,动弹也不能,挣扎也不能,也不觉得痛苦,魂灵被抽进漩涡时,觉得仿佛没入了水流里,重压、微凉,不断沉沦。 他惊呼一声,猛地回过神来。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朋友,起床赶路了! 我能听见了?! 不能,这是我和你结了同心印,如此才能互相交谈。 鹿正康把同心印当作传呼机,没有胡乱窥伺别人,篡改记忆的想法,渔人的心里话,只要他想表达,条理逻辑分明的,就可以让鹿正康听见,当然包括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内容。这种交流的单方面的,鹿正康是信号站,可以选择是否接听,还可以感应对方的情绪,而渔人这样被种心印的,就没有选择权。 渔人愣怔着,不知所措,后生,你是仙家? 修士罢了,哪算得上仙家,你家在哪?咱们今天能不能赶到?鹿正康大大咧咧的,收拾好昨晚制作的烟熏肉,整整五斤,够用就好。 这里是困龙滩,我家所在的渔村得往北,沿着海走十多里地。渔人很快接受了心印的存在,并且变得驯顺而平静。心印的妙用无穷,可以培育出非常合格的工具人,哪怕鹿正康没有迫害渔人的意思,但他还是在不自觉受到影响。 只能说,修行者和凡人,真的是陌路,这种位格差异引起的现象,还会越来越多的。 心情欢乐的鹿正康对着大海长笑一声,“走咯!” 。 第七百四十四章 初成法力 结了心印后,鹿正康就能看到天地间各种弥漫的元气了,元气有许许多多的种类,不同世界弥漫的元气也是有区别的,鹿正康想找个修道的前辈给他讲解一下这处天地究竟有多少种元气。 这种简单的修道知识,应当算一门通学了吧,毕竟是个修真的就能看到灵气,只不过在辨别种属上,考验修士的耐性、神念还有道行,应该说,这是人人都会,但精通者少的知识领域。 鹿正康纯粹是出于对知识的好奇心才想着去了解这些,其实他修持的魔孽幻身印法并不挑食,前期差不多是吸星,后期发育好了就主要是从手下工具人那里抽税。 不过,知识岂是无用之物,多学总是没坏处,和别的修士论道的时候没点干货,别人搭理都不搭理你的,道行就是修真界的respect 鹿正康与渔人沿着海岸线慢悠悠前进。闲着也是闲着,渔人就开始话痨,嘀嘀咕咕把家里情况,所在的渔村的概况都吐露出来,也不管鹿正康是不是感兴趣,当然鹿正康的确是感兴趣,他就像游客似的,听导游介绍当地风土人情。要不怎么说,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呢。 太阳慢慢升高了,春日的海滨,不一会儿,脚下沙滩就烤得热烘烘的,渔人安慰鹿正康【后生莫急,若是脚程快些,今日晌午就能到家,哪怕走慢些,日落前也一定到了,渴不死人的。】 鹿正康见他嘴唇干裂,其实是口渴难耐了,只不过凭着韧性强自硬撑而已,【你再坚持坚持,很快我就能凝结法力,到时候便有水喝了。】 【那敢情好。】渔人淳朴一笑。 昨天夜里,鹿正康只修持了心印,分明只感觉一晃神的功夫,天就亮了。乃至究竟心印是如何凝结的,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仿佛是心想事成般迅捷。只可怜那火灵将,被用作演化太初的先天一炁,如一粒星火般,勾动他的神念自囟门萌发,就像开了一个泉眼般,汩汩流淌开来。 同心印又可称为“赤天魔孽根器印”等十来个又臭又长的名字,外形呈现个沙漏状,扁平而无宽度,宝红色,吸摄了鹿正康的一切神念,就像是心脏般,神念如波,一圈圈从心印里漾开来,下方是神海,也是心田,思绪万千,不时掀起浪潮,滋养着心印,壮大神念。 法力是一个修士深度加工后的产物,蕴含修士的精气神与小心遴选出来融合的天地灵气,这只是最基本的法力,往后还可加持罡气煞气、法印言灵等等,增强威能,而这其中就又是一个门道了。 鹿正康有了心印,还需返神化气,以气炼精,完成了内三合之后,再接引灵气入体。他一边赶路,一边听渔夫絮叨,还得一边修炼,三线操作,堪称县城撕裂者。 海滨的水行灵气很足,不过也就是后天灵气罢了,是天地灵脉滋生的灵气参与水行运转后沾染了气机才形成的产物。真正的先天灵气都得是在宇宙最初的五太阶段才能诞生,不知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先天灵气存在。 鹿正康吸着咸腥的海风,顺便也大口啜饮水行灵气,同一种灵气根据阴阳属性、沾染气机、产地特性等等还能分出许多类别来,而这,又是一门学问。 他鹿某人管那许多什么杂气不杂气的,只要不附着在他的性灵上,这些随便吸取的次等货都可以被排出去,通常是用来给工具人加餐加料的。 第一道法力萌生,这是一个里程碑的时刻,鹿正康激动地给自己在这里存了个档纯粹是图个纪念意义。 【有水喝了。】鹿正康笃定地对渔夫说道。他拉着渔夫到海边,抬起手掌,法力储存在中丹田膻中穴,从身体经络借路,走手少阳三焦经,从阳池穴打出来,也就是腕部,整得像蜘蛛侠喷丝似的。 凡人是看不到法力的,除非是一些声光效果特别好的术法。渔夫只见到鹿正康挥手时,手臂前方空气溅开波痕。 法力离开身体后,依旧被神念牵引着,就像是用无线电去操控一架无人机,对初学者来说,能控制法力收放自如就已经算修道种子,至于要让法力滋生出元灵来,那就太超纲些。 想要喝到纯净的水,蒸馏海水自然是不错的选择,鹿正康可以用法力构筑一个炉子,然后架在火堆上炙烤,当然也可以用咒法,净水咒之类的也挺好用,还可以用水行法力牵引净水,滤去杂质,那也不失为好方法。 取水之后,再用法力把净水团成一颗颗水珠。 【来,张嘴,我喂你。】 渔夫依言,咧开嘴,看起来像是一个很痛苦的笑容,鹿正康将水珠送入他口中,法力收回,并不沾染什么。 这种喝水方式,有些像宇航员,反正对渔夫这个外行人来说,这是十足的奇妙体验,而让鹿正康这种内行人看,也是不走寻常路的。 二人喝得饱足,又取肉干,边走边嚼,边吃边聊。鹿正康继续练气,吃下肚的食物通过消化系统转化成营气,一部分转化成精元,一部分直接被内气吸纳,补气又补血,然后精气神三合炼成真气,再吸取灵气炼成法力。 一套流程下来,鹿正康深深为这种低下的效率感动。 就这速度,等他把丹田气海填满,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鹿正康盘算着接下来的修真日程,渔夫说的那个小渔村其实不错,七户人,五十四人,都是同族,一个里正兼族长就是村里最大的官。青壮年的男女总计是三十一人,小孩十四个,剩下连同族长是九个老人,负责政事、文教和小作坊生产的工作。 有这些人,鹿正康给他们每个人种一枚心印,再传授一些简单有效的功法这些在魔孽幻身印法里有相应的记载。每多一个入门的,那就相当于多挂一个加速器,全面补益精气神,帮助鹿正康更快渡过艰难的练气期。 正想着,渔村在望了,渔夫叫鹿正康稍等,他先回家取一套衣裤来,否则鹿正康就这样进村,是要被捉去浸猪笼的。 。 第七百四十五章 算盘 不是说古代风土就比现代野蛮了,让鹿正康来看,恰恰是现代人丧失了很多礼数,当然,古代有不检点的乡俗,现代也有行为艺术,只能说大环境如何,总之人是得讲规矩的,这倒是一脉相承下来的东西。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鹿正康躲在一颗杉树后面,看着渔夫的背影消失在青灰色的破旧的棚屋间,海风吹过,他感到人生的微凉。 用法力周流经络,增持人体卫气,鹿正康体表莹出一寸的浅淡的白玉色毫光,这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不过声光效果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好,幸而是在晌午,若在夜间,他必然是个萤火人。 鹿正康轻轻抚摸眼前的杉树,这世上大多东西都脱不开五行之属,一颗树木也有全部五行的属性,并不是单一的木行,说到底,五行不是字面上的金木水火土五类事物,而是事物运行的五种状态。譬如草木,春生夏盛秋实冬藏,应和节气年岁,一年之中就表现出不同的五行强弱;一日之内,日月轮转,天气交织,也会相应受激;乃至每时每刻,内部物质交换,五行运作也在时刻进行。 只有死物是没有完整的五行流转,活物的话,排除一些个例,基本都可以归纳进来。 鹿正康在思考的是,下一步结什么印,魔孽幻身印法的第一境界,类比内丹大道的练气境,在心印后,要再结九印,九印归一,彼时就踏入结丹境,只不过,虽然境界可以类比,但战力之类的表现形式就大有区别了,这是另外的门道。 这练气期的九印,得安排好类型、前后顺序等等,到了突破之时,九印合一,那是会滋生神通的,这就好比是合成装备,材料得选对,胡乱搭配出来的东西往往不怎么样。 其实就是看鹿正康想要什么神通,魔孽幻身印法修持出来的各种道术最后都是要挂载进心印里的,而且主要是在仙级之前需要仔细规划,到了真正的绝话鲁直些就是了,干嘛要文绉绉的呢,不就是去你家做客,走,我肚子饿了。”他对村长身后的五个青年男人点点头,很认可的姿态,这些人也回应以朴实的笑容。 渔家人招待外客,是全鱼宴,菜蔬和油料珍贵,所以基本上是清炖清蒸,鹿正康看到灶台都是黄泥垒的,锅具是石质的,倒是另有一个小的铸铁罐,放在厨房角落里,并不拿出来使用。 室内光线黯淡,人坐在里面脸都是黑的,看着也不爽利,大家都聚在外面,长长阔阔的屋檐下用餐。鹿正康姿态放松,真就像回了家一样,同这些人聊谈,心里其实没有残酷剥削的念头,只不过,他必然是会利用这些人力资源的。什么东西要是切开说就显得脏,他就不说,当姜太公也挺好。 一直和鹿正康患难的渔夫真名叫余连,倒过来就是鲢鱼,家里排行老二,老大早年就死了,他自己已经成家,妻子是外村人,生养了一个九岁的小小子,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姑娘。鹿正康正吃着饭,余连带着家人过来,要给他跪下道谢。 “【不必不必。】”鹿正康连说带传音的,【何必弄得生分。】“起来吧,都是朋友。” 余连是聋了,但没哑巴,早前就把情况给家人亲朋交代明白,海上遇到蜃王爷了,没有鹿正康帮忙,怕是现在已经葬身鱼腹。 现在,他又当面感谢了一通,他还说了,鹿正康是仙师,要大家都尊重些。 余连对鹿正康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仿佛完美的工具人。 这一下,不管是鹿正康,还是村里人,所有人,都明白了。 鱼儿上钩。 。 第七百四十六章 巫祝鹿正康 村长家的大儿子心急口快,直接赞叹道“没想到这位哥仔还是个仙师,不知道有什么神通手段,能让我们乡下人见识见识吗?” 鹿正康松开手里的碗筷,众人一惊,却看到碗筷正浮在半空里,不动不摇。 有个小孩尖叫着跑开去,欢呼道“我们家来神仙啦!我们家来神仙啦!”他的声音就像雀鸟似的,在这个狭小封闭的渔村回荡,在海滩边回荡,在房屋和渔船间回荡,一遍又一遍,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余连请来了一个仙师。 其实和家里来了名人是一样的效果,这个小村庄也是第一次迎接仙人,还没有对应的礼数可言,大家就呼啦一下涌过来,在村长家门前聚成一群,蠢蠢欲动的样子。 村长家的大儿子撂下碗,挥舞着筷子去赶人。 鹿正康对村长说“我是个巫祝,正好需要找善人家供养,懂得治病除瘟,还能预测天气,勘探水产,祈福祝寿,接生送葬,业务娴熟,并不收费。还可以引渡你们也入修行门来。” 他这个就算是求职面试了,大家也没想到,一个仙师,会在吃饭的时候提出要接他们的offer,这种事情,不仅奇怪,而且魔幻。 村长是个不爱赌博的人,他沉默了一下,试图把话题不着痕迹地引开,他的二儿子笑起来,“那可好极了,鹿巫祝就在我们家里住下,余家村七户人都愿意供奉你!” 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应该是让一族之长来下决定的,但年富力强的二儿子,已经跃跃欲试。大哥回来了,听到了,扯过二弟的肩膀,死死瞪着他。村长挡住鹿正康的视线,看到这位仙师如沐春风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二儿子摆脱了大哥的纠缠,凑到阿爹耳边“我们村里,没外人。” 村里都是姓余的人家,只有女人是外村来的,但女人是没有决策权的,所以说,村里没有外人。 一个野生的巫祝,到一个封闭得像闷盒子似的村落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鹿正康说自己是巫祝,其实也没错,他懂得作祷的仪轨,只是,想让巫祝的法力真正生效,他需要一个图腾。 渔家人并不都信仰龙王和妈祖,这里的人,其实早先信仰天吴,人面虎身的水神。但这个信仰在余家人来到海边后,就迅速地落寞。 到了一个地方,就吃一个地方的饭,天吴似乎管不了海事,后来就兴起了龙王爷的信仰。 余连是这样同鹿正康介绍的,不过,村里的老人们知道更多内幕,不是他们真的受到了什么神的启示,而是天吴的祭司不如龙王爷的祭司,从内陆来到海边,全新的生产体系需要全新的信仰来配套。 管天吴的祭司不懂看海边天气,不会预测鱼群,不灵了,所以被抛弃,就这么简单。 但那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渔业的知识渗透进每一个渔人的骨骼里,祭司这个行业悄无声息地消失,如今只存在于村里老人的口中。 鹿正康去了余家的祖坟,在西面一座土山的北坡,山北水南为阴,这里的风水不错,坟墓沉淀下来很干净的幽冥气,正适合他修行。 于是,鹿正康要在坟地里住上一段日子,他对余家村的人们说,要给他们塑造一个祖先神,有了祖神保佑,以后就可以平安。 余连让他的家人都接受心印,于是,他们这一户人有了心心相印的能耐,让村里人知道了,所有人都向往。 鹿正康急着去后山,余连带着村里的青年们,给巫祝安排了临时的住处。 “从今天开始,一星期七天,你们每日给我送一餐即可,早些来,中午前要到。第七天,要在村里准备好一个祭坛,夜里子时,我会带着你们祖神来。叫所有余家人都出来拜祭。” 他嘱咐好了,就安心在坟地里住下。 赤天冥府神通所需要的十八个秘印分别是夺魂、抽魄、化生、超度、驱鬼、敕封、荡神、塑气、招鬼、食月、通幽、恶刑、转体、森罗、鬼哭、回阳、血海、兵冢。 他要塑造祖神,七天时间,白天提炼真气,夜晚汲取幽冥气和月华气,炼制出敕封印、化生印即可。 坟地在深林里,哪怕昼时也显得昏沉,鹿正康每天的安排是很到位的。 早上日出的时候,去山顶,迎着海上升起的朝阳,汲取一道紫阳气,一道丙火气,前者是灰蒙蒙里透着蓝紫色,后者是漂亮的灿金色,不过,都不算精纯,还可以继续细分,但没必要。本来就不多,再细分就没了。 鹿正康把紫阳朝气炼进自己身躯的卫气里,就好似把一团用热水烫过的面粉涂抹在内脏上,暖烘烘的,再把丙火气收摄入心宫,五脏五气周流,补益全身。这些东西是道家练气的法门,鹿正康是用这些步骤来省略繁琐的晨练。 做完这些,浑身出了点细汗,山间的风吹来,颇为舒爽。 过一会儿,余家人送早餐来,除了雨,还有一小碗糯米。海边是不好种田的,这糯米是跋山涉水去别的村集换来的,很珍贵。 送餐的人,通常会请求鹿正康给他们也种个心印,鹿正康自然不会拒绝。 用饭后,他就静坐调息,一动也不动,周围用法力画了个圈,阻挡昆虫野兽,至于他自己,溟然入寂,与天地混同。 忽忽的就入了夜,然后就该趁着坟地里的幽冥鬼气升腾之时,大力抽取,神念扩散出去,与这些气机交缠,鹿正康的主观感受是自己仿佛在用冷水洗头,头皮都冰冰的,神念与这些驳杂的阴深气机交织,能听到一些鬼话大多数死者残留的碎碎念。 “好想再出海一趟啊。” “不知道家里的鱼干晒好了没……” “想吃饭团子。” “我儿子有没有事啊?” “我来找我老伴,你死在哪里了?黄泉路上你走慢点。” “娇妹,我还是很中意你,等我钓来大鱼,就去你家聘你……” 忽略在坟地的事实,这些死者的执念,还挺温馨的。 。 第七百四十七章 低俗事儿 鹿正康其实挺喜欢待在野外的。 野外当然有很多不方便,不过对有法力的修士来说,克服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过度潮湿,气温不适,蚊虫叮咬等等,都不是问题。不论是施法,还是单纯用法力,都可以轻松解决。为了锻炼自己对法力的操控能力,鹿正康还是决定用最直白朴素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并不是把法力当作是什么万能材料去搭建个什么庇护所一样,那是另一回事了,他就是牵引五行的调和,让环境的五行平衡了,自然就算是风水宝地。他周身三丈的范围里,恒温恒湿,没有毒虫害人。 这种调和的手段,更进一步,若是涉及到五运力,也就是五行的变化,结合卜筮,就可以创造一个洞天福地,再然后,自然还有进步空间,鹿正康以后若是去名山大川游逛,总是可能遇到这一方面的高人的。 野外有一个问题是避不过去的,或者说,这个问题,在廉价纸张普及之前,都是不好解决的。当然,本身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不就是身体消化系统的清洁流程嘛,鹿正康肠胃功能很稳定,一餐吃完后十一到十三个时辰就能让食物在五脏庙逛完所有景点。 到送客的时候,很尴尬,游客虽然规矩,一个个也都是模样周正的棒小伙儿,但留下的果皮纸屑之类的,得收拾呀。鹿正康寻思,不能直接用法力打扫吧?也不是说他就是那么洁癖,但有些东西,是不得不洁癖。于是就用水呗,难不成还用树叶吗?这是松树林! 试过几次,有经验了,于是就从一开始的简单激流,到了脉冲射流,还有深海漩涡等等,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那体验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人吃了东西,就得解决后顾之忧,除非不吃,辟谷了,那就没有这种五谷轮回的麻烦,又或者是貔貅,那也无可指责,毕竟人设如此,只进不出,还被俗人当招财的宝贝呢。 修士到了一定阶段,饮食结构上必然是要有改变的,以后不论是餐霞饮露,还是服食丹药,主要是得保证修行的效率和品质。 吃下去的东西,如果没法完全吸收,还残余着一些东西,要么顺其自然,交给身体处理,或者,可以用真火把这些东西烧了?肚子里的垃圾处理厂? 修士到了高级阶段,会不会变成能量态生命?会的。不过到那时候,讨论这种话题就没意义了。 鹿正康现在遇到的问题,都是些贫弱者的小烦恼,不过也算是一程的风景,享受就完事了,别多想,什么污秽、无德之类的话题,就像脑子里堆积的食物残渣,别理会就行了,也别试图摆脱,没了这些东西,还是能找出更多残渣的。 同心印算是陆陆续续给余家的大部分男人种下了,剩下的女人小孩和几个老头,鹿正康并不着急。 工具人们该开始试着修炼起来,大赤天百胜魔君传承里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在鹿正康修成他化自在神通前,工具人们最好是修炼赤天一脉的功法,否则版本不兼容,鹿正康不方便抽税。他要修炼赤天冥府,自然有对应的秘术,只不过这画风着实是不怎么样。 修骨头的《密烛白骨观》,修血液的《赤河行法》,修七情的《怨鬼嘲风功》、《怒业明火道》,修魂魄的《智藏通幽真言》、《尽烦恼法》。 每一部都可以修炼到元神境,不过到金丹期就是一个坎,想提高就得找魔主灌顶,开放心印的权限,而过了元神期,就该找魔主传授更进一步的法门了。 要不说是魔道,所有的功法都有速成的路子,而且差不多也是损人利己的,赤天冥府这一脉的功法想要快速提高,离不开尸体,骨骼、血肉、怨气、残魂都可以被利用起来,真要让这群人办理丧葬行业,那死者家属恐怕连骨灰都见不到哦。 好在,不一定要用人的尸体,妖精鬼怪的也完全可以,那样画风就从停尸间大盗变成屠宰场大亨了。 总归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该知道的奇怪知识。 鹿正康暂时没给渔村人普及这些东西,别看他一天到晚就打打坐,练练气,其实这两件事还是很费工夫的,虽然过程还挺新奇有趣,那也是一开始,后来就无聊了。无聊,还得集中精力,虽然的确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进步,可该累的还是会累。 人总是要摸鱼的。 鹿正康他修持了化生印后,就有些倦了。 第三天夜里,把余家祖坟剩下的残魂都用化生印点化,当时,墓地里满是青碧色的鬼火,化生印是将这虚淡的魂灵赋予一个形廓,将它们从无形无质,跨越到有形无质的状态,有了化生印,他也可以给修真的后辈们点化神念了。 当然化生印的妙用自然是远不止于此的,每一个印法,都可以算是一个术式,这种路子在表现方面近似于符道修士,但本质上又有许多不同。 鹿正康把鬼火们团成一坨,继续以化生印蕴养出来的法力祭炼,把它们的记忆洗练掉。 祭炼就是有祭祀仪轨参加的,当然不排除随口一说的情况,通常祭炼也是需要手印、祷词、符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鹿某人出道不久,这个囊中羞涩,没有那么全套的施法装备,好在穷有穷的过法,他就围着鬼火唱经,跳大神。 也不能说是唱经,鹿正康觉得自己这是在洗脑循环一些废话“你们生前是余家的人,死后是余家的鬼,现在让你们聚在一起,受祭受祀,作余家的祖先神,保佑这一村的人安居乐业,保佑他们出海时风调雨顺,保佑他们满载而归,要多子多福,人丁兴旺……” 一边唱,一边还得跳舞,通过他动感的舞步,调节环境的元气,吸引月华落下,在林间,一片森冷的白霜,鬼火幽幽浮荡,一个穿着麻衣的男人念念有词地绕着飞天的火焰狂舞。 他在这边一个人发疯,从北面山脚下跑来几只野猴儿,攀在树梢上,冲鹿正康吱吱发笑。 鹿正康看到了,脸色郁闷,但又不能停下,于是野猴们笑得越发猖狂了。 。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月夜封神 余家的祖神慢慢成形,螈头人身,六臂,尾细长,无性状,周身飞舞一朵朵青绿色的鬼焰。 每一个身躯特征都是有意义的,代表了神的某一种品质,这在宗教祭祀仪式上,格外有益,随着香火信仰的灌输,这些概念和轮廓上的特质慢慢就会衍生出神道的术法。 不过,鹿正康的打算是,修成敕封印后,把这个余家祖神安排成冥府兵卒的阵图枢纽。 “就叫你余蝾吧,以后你就叫这个了。”鹿正康指着余家祖神,很简单的命了个名。 阵法也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鹿正康自己恐怕没有时间精研,只有委托给手下有天赋的工具人学习。 修真这种事情,还是很看天赋的,或者称根器,灵根,有感应灵力的根器,一种难说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就好像老天造人的时候,称量好的特殊材料,有的人多,有的人少,这是客观事实。余家村五十多口人,正常能有一两个进入门径,就已经是很好了。同心印又称“赤天魔孽根器印”,其实已经算是另辟蹊径,以心印为根器,在心印的基础上修行,门槛降低,不过想要提高,就得依赖魔主。 鹿正康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就是那些猴子们,在野外就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动物的,鸟类以百千计,走地的禽兽,窸窸簌簌的虫豸,还有植物在这个环境里也仿佛是具有活跃生命力的,地衣苔藓会攀爬到生存的住所,乃至衣物上。 野猴的出现,没有出乎鹿正康的意料,他也没觉得生气,甚至有些欢悦于这些猴子自然天真的姿态,这些应该是猕猴,短尾,颊囊肉嘟嘟的。鹿正康数了数,总计是一十一只猴。 他冲猴子们招手,“来来来!”身后,余蝾露出一个恶形恶状的笑容。 猕猴们吓得跑开去,有一只小猴儿不慎跌落,鹿正康心里一紧,余蝾已经瞬息赶至,运使阴气,托举住小猴,免了它摔在地上的苦厄。 猿猴们大惊失色,见族群小崽被那鱼头神将捉去献给跳大神的憨子,顿时心情奔溃,一个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扒着树枝,发出哀哀的叫声。 鹿正康“……”我看起来像坏人? 他伸手从余蝾手里接过小猴,野生动物都臭烘烘的,鹿正康也不嫌弃。小猴子干瘦干瘦的,耳朵外展,眼珠子乌溜溜的,看着很机灵,它见到鹿正康,蜷起来,吮着手指,也不作声。 鹿正康呵呵一乐,用化生印施法,在猴儿头顶摩梭一番,它的灵性就开启了,再种下一枚心印,便能感觉神念浇灌在这小畜牲的心田里,它还没有条理清晰的逻辑语言能力,自然也无法与鹿正康对话,只不过,鹿正康以心传信,它还是可以理解的。 【有空常来玩,走吧,去找你家大猴去。】他把这小猕猴放在地上,它乐颠颠地跑开去,猴母从树上攀下来,把孩子接到背脊上,又蹭蹭上树,一群猴冲鹿正康耀武扬威地呼喝一番,浑然没有方才哀切的样子,不一会儿,觉得无趣了,这才蹦跳着离开。 鹿正康呵呵一笑,觉得心情都松弛了许多。 继续,他还得修持一枚敕封印呢。 …… 巫祝入山的第六晚。 余连的儿子在夜半惊醒。 隔着一堵薄薄的,糊着黄泥的木墙,父亲余连的鼾声一起一伏的响起,不知道是不是他耳朵聋了的缘故,听不到自己鼾声,这鼾声比以往更大了。 余东掀开薄薄的麻布毯子,起身望向窗外,扒着这斑驳的,堆积着土灰的窗台,外面的月色甚是清亮。 一轮好月,皑皑的立在中天,周边缠裹一重重的,鱼鳞般的细碎的云,清爽的夜空明亮,透着一股冰蓝。 在西边,起伏着山丘的地平线上,在一众黑魆魆的生铁般的冈峦中间,有一处,月华格外地清爽,就像是一层稀淡的光纱,微微贴合着山间葳蕤深沉的松林,黛色里透着一股金白色。 余东的心弦被扣动了。 他探出身去,更仔细地把远处的景色纳入眼中。 那一层月光并不是简单反射出的薄薄的晕彩,而是很有厚度的,余东凝神注视着,心脏噗噗直跳。 狭长的红色虹束在这田田月光中隐约闪烁,就像是奔雷走电,是在白璧上游移的红龙。天上的月愈发明亮了,后山的虹色舒展开来,线条分明像是一座模糊的城郭。 余东悄悄推开门,跑出家,往后山的方向疾奔。他再不能忍受那种无名的召唤感了。 后山离渔村两里地,他一路拼了命一样发足狂奔,一盏茶时间便赶到山脚下,在这里,迷离的山岚混淆着清澈的月光,雾气如珠玉般透射出清爽干净的辉色,苍松古木,冠盖如琉璃的屋檐,林荫深深如许,余东见到夜露点滴泛着柔光,照亮进山的道路,他便循着村里前人开辟的山道往顶峰攀爬。 周围密邃的黑暗里,狡狐野狸的眸子反射着油绿的星点,一霎一霎在树影见蹿跳,林子仿佛是活过来一样,余东嗅到一股浓烈的生命气质,就像是缭绕着这里的雾和空间本身传递出来的律动,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是被无言的万籁抽去了思考的神智,一味朝着山顶而去。 待他攀上最后一道阶梯,真正站在秃秃的山顶时,这里拱立着一群猕猴,一同仰首望天,余东也朝天上看去,月与惊鸿盖塑的城郭正立在他当头。一位蝾首人身的六臂神将,虚捧着一枚方印,赤红的流光混着缤纷的霞彩团团裹在它身上,化作威仪的甲胄兜鍪,苍古的眼眸里射出猩红的毫光,天空为之战战,发出一声闷雷。 神将前方站着一道面容不清的轮廓人形,略略侧过头,俯瞰着余东。 【有趣。】 霎时间,余东的精神为之所夺,不自觉,心窍闭塞,昏厥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躺在篝火旁,清早山雾深处,慢慢走来一个穿麻衣的男人,正是鹿巫祝。 “醒了?你爹来找你了,回家等着挨揍吧。” 。 第七百四十九章 传人,传人们 鹿正康招呼着小猴,并不特指某一只,而是生活在这片山林间,这个猕猴族群里的孩子们,小猴儿们吱吱叫唤,跳到鹿正康身边,围着他打转。 余东愣怔的望着,他对鹿正康说,【巫祝,昨晚,我看到山上有一座城。】他用心印传声,这在余家村,可是一个新的风尚。 鹿正康用手指头拨楞猴子的颊囊,果然是肉嘟嘟的,小猴的食囊还未发育好,所以手感还不算特别有趣,【对,是有一座城,现在还不完整,等再过,一两年?可能,到时候,会有一个城的,那是给死去之人生活的。】 【是地府吗?】 【差不多。不过是我的地府。】鹿正康把小猴赶走,它们总是毛手毛脚,还试图扒开鹿正康的裤头寻幽探秘,“你叫余东是吧?” “对,巫祝你记得我。” “余连的儿子嘛。”鹿正康在余东身旁坐下,他们在半山腰上,朝下看是一排排的土坟包,不过,稍稍抬起头,就能望见不远处,山间的河谷了,有一群动物在河边饮水,山岚遮挡着,看不清楚,河水表面流淌产生褶皱反射着密匝匝的金光,从云雾的间隙里透射进来,照在人的眼中,仿佛能感受到野狐用柔软的粉红的舌瓣击破水面,泛出来的涟漪在脸颊上扩散,温柔地宛如一阵春风。 鹿正康嘿嘿笑着,“今天晚上,准备好祭拜你们的祖神吧,我答应你们的,一定会做到。” 余东很拘谨,不知如何言语,少年人睁着眼睛,他的皮肤就像他父亲那样,被晒得黝黑,他这种小小子,才九岁,水性也已经很好了,目光透着大海的清澈和快活,只是也有被风暴遮蔽的时候。 “想什么呢?”鹿正康温声询问。 余东抿着嘴,他的脑海中依旧是昨晚的景象,那种光,超脱世间,凡俗粗陋的限制,余东见惯了家里破烂的棚屋,一切似乎都是沾着灰尘,潮乎乎,过冷或者闷热,五色五感五味,世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海面的涡流,他是世间无数的水鬼之一,现在,他看到了水面上的月亮,心中便只有对它的向往。 “巫祝,我想和你一样厉害,我不想每天切鱼,把鱼剖开,晒鱼,不想每天和阿姆一起浣衣,不想照顾小妹,我不是……我不是觉得他们不好,我只是很烦。我想去山那边看看,不想一直待在海边。巫祝,您说,山那边有什么?” 鹿正康眨眨眼,“山的那边还是山,你想看的其实是住在别处的人是吧?” “对!”余东的眼睛里,春暖花开了。 鹿正康嗯哼的笑了一声,侧头望着远方的河谷,“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 余东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能?” 鹿正康突然一指点在男孩的眉心,将《赤河行法》传授给他,男孩心田里奔涌出一道灿烂的玫红色的大河,仿佛横亘天穹的河汉一样,他是在河中随波逐流的扁舟,是水中奋跃的游鱼,一刹那,眼前的世界昏暗下去,他便陷入了沉眠。 余连带着同乡的伙伴们来了,鹿正康早就传信给他,叫他来把儿子接走,渔人脸色难堪,看到昏厥在一旁的儿子,更是脸色铁青,对鹿正康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怯怯的没敢说。 【不必着急,你的儿子很有趣。】鹿正康温声,把余东抱起来,放在余连的怀里,【他是第一个传人,你们以后都有机会,但他是第一个。回去吧,下次叫他不要在半夜四处跑,林子里不算安全。】 余连恶狠狠地点头,【今天必须叫他屁股开花!】 鹿正康被逗得捧腹大笑,渔家人一个个呆楞着,也只好跟着笑起来,余连也笑,低头看儿子的目光,满是宠溺。 第七天的夜晚来得很快,祭坛早就安排好了,虽然鹿正康说,只要供桌一张,香烛若干,供品随意即可,但村人们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用阴干了,准备用来造船的好木搭台,没有太牢,便用少牢,羊用一条鲸鲨代替,猪是野生的,把头剁下来,各用一人宽的大木盘承装,在火光里,青年们扛着祭品一步步踏上祭台,乌黑的血从木盘的边缘一路滴落。 香烛每家拼凑出来,规模也不小了,鹿正康在山脚下就看到海岸渔村明亮的火光,他们还点起了一座座篝火,免得夜黑看不清道路。 鹿正康轻轻召唤,余蝾从山那头飘飞过来,它身上裹着幽冥阴气。 阴气,鬼阴气,与人的阳气对应,都是一种统称,但与修真术语里的阴阳概念是不同的,修真里的阴阳代表事物的对立属性,冷热、生死等等,是宇宙发展到太极阶段时期,产生的两种逻辑上,不可以简单代指的矛盾。 而这里的阴气,只是天地间弥漫灵气的一类而已,是魂与魄存在的物料基础,是鬼者们的法力——缺乏精气,只有神与灵,这种法力是相对劣质的。不然怎么说,万劫阴灵难入圣,它们少了太多,五太没法正常演化,等它们拥有自己的内宇宙时,它们的法力才会表现得与寻常修士类同。 冥府就可以充当鬼物们的内宇宙,冥府的魂将,实力不下同境界的正常修者。 鹿正康站在余蝾身旁,身高丈许的图腾祖神抱着六条膀子,望向属于它后代的渔村。余蝾,它是一个执念的集合体,组成它的那些祖祖辈辈的余家人都消殁了存在,只留下它,代表宗族血脉的庇护者。 【去吧。】 鹿正康就在这里,慢慢走过去,余蝾先行一步,阴神轻浮,奔走如风,眨眼就到了祭台上,它的出现,导致那一丛丛篝火,原本橘黄色的鲜艳火苗全部爆裂,转为了青绿色,周围的气温缓缓下降,且是湿冷的。 原本此时,美酒飘香,火光热烈,人群激昂,刹那就寂静下来,仿佛死沉的夜一般,无人说话了。 村长茫然地与祖神对视,鹿正康还在赶来的路上,留一些时间给这些村人熟悉他们的图腾。 几位老人聚在一起,他们中,有传承过祭司的家庭,于是站出来,竖起剑指,质问余蝾:“尔来可是为何?” 余蝾闷声如涛,“吾乃余家鬼。” “尔可愿受我们余家香火?” “吾应许也。” “尔可愿助我余家,条理风水,海事吉祥?” “吾应许也。” “尔可受巫祝律令?” “吾自从也。” 老者回身,对众村民说:“此为我余家先祖化身,众儿郎,焚香祭拜!” 气氛立即又火热起来,在一丛丛浓烈的香火中,余蝾深沉吐息,周身释放的红光普照海岸,仿佛大地上明耀的一粒星辰。在红色的光芒中,村人们狂热又迷茫,跪伏在地上,不住地膜拜。 村长拉住救场的老头,“堤二叔,你可真是结棍哦!” 老头摸了摸额头虚汗,“骇煞了,骇煞了!” 第七百五十章 海夜 鹿正康抵达的时候,祭祀的仪式已经落下帷幕。 余蝾投身在村东面,半入海的一块硕大的礁石里,数千年被风浪磨砺出青灰色的苍苍风骨,如今有图腾附体,礁石释放着淡红的华彩,海浪不停冲刷它的足掌,它就似迎着潮汐,不灭的炬火,是狭长海岸线上的一点孤星。余蝾的形貌轮廓深深篆刻在礁石背海的平滑岩面上,正有村人们围着图腾合十礼拜。 “鹿巫祝来了!” 孩子们是最早发现他的,然后村里五十多口人,除了还在襁褓中的两个小娃,都一窝蜂涌了过来。 鹿正康对他们笑,“怎么样,和你们祖灵相处还好吗?” 大家讷讷的说不出话,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你一个巫祝,就相当于主持人,主持人不上场,直接开始表演,这不光是台上人懵逼,台下人也尴尬地很,方才救场的老头和余蝾都是在尽力配合对方表演。这本该是鹿正康的活儿。 鹿正康嘿嘿笑起来,“莫怕,我一直都看着呢,这位余蝾,是你们祖祖辈辈,死者残魂所铸,同你们余家有血脉宗亲之谊,就把它当你们的一个老前辈就行了。平时有空多拜一拜它,要出海,或者举办什么事宜,也先问问它的意见,虽然不是正经神修,不过也有还愿的能力。” 余东挤出人群,但也并不走向鹿正康,只是悄悄用一种少年矜持的目光注视着。鹿正康侧头,朝他招招手,余东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挺着胸膛踱过来,走到鹿正康身边。 鹿巫祝一手按着余东的肩膀,把他拨转身,“你们都知道了吧,这是我的第一个传人,你们都有机会修真的,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有成就,本来能有成就的人就很少,所以在下定决心之前,要做好一事无成的准备。” 夜已经有些深了,祭祀典礼的人群散去,所有人都望了一眼那海边的赤星礁石,心里怀揣对未来的期望,总有人彻夜难眠了。 鹿正康没睡,他在海边坐着,也不修炼,就拄着脸看海。 余东悄悄走到他身后,鹿正康呵地笑了一声,指着身旁的沙面,【坐吧。】 【师父。】男孩忸怩地跪在鹿正康身侧,磕了一个头。 【你不该叫我师父,以后,你要叫我赤天魔主。】鹿正康板起脸,可笑意却藏不住。 余东吓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鹿正康哈哈大笑,“算啦,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叫师父,叫大哥,叫魔主什么的,都随你。” 余东还是跪坐,手指摩梭海边潮湿的泥沙,“阿爸说,这是规矩。” 鹿正康点点头,还是去望海,左手边的赤星礁石就像是火塘子一样,给他带来了暖色的光,虽然并没有真实的温度传递过来,可在红色里,所有人都会觉得闷热,刚好,冲淡了蓝色的夜。 鹿正康身边总是不冷不热的,这种温度很舒适,余东放松下来,解开跪坐,一屁股坐在鹿正康身边,伸着细长的双腿,让海浪轻轻拍打足趾。 “师父,你好像有心事。” 鹿正康愣了一下,吃惊地看着男孩,“心事?很重吗?” “还行吧……”余东咕哝着,其实他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怕了,只是巫祝这个人格外好。 “哼哼,”鹿正康半是叹气地笑了笑,他总是喜欢笑的,哪怕是惆怅的时候也在笑,“修行上,有没有什么疑难?” 余东挠头,“我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红色的河,然后,我就游啊游,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被水淹没了。” 鹿正康点点头,“还可以,看来你自己本来就有一些根器。” 其实,这些天修炼下来,鹿正康发现自己的天赋真的很不错。在练气期,最开始修炼其实是很快的,他六天就修成两枚法印,似乎很快就能攒够十八印。 限制修士在一个境界滞留过久的因素,在前期,很大情况是气海的容量。 根器好,气感好的修士,气海容量天然就大,可以容纳更多法力,而有些修士,炼一两道法力就把气海填满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另辟蹊径,不论是苦熬式的修炼,还是用秘法扩充气海,抑或用邪道滋生法力,都不是轻轻松松的工作了。 鹿正康炼十八印,其实做好在这个阶段磨蹭十几年的准备,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修炼到第几印就会达到上限。 修真者的高级阶段,身躯都不是血肉结构了,在体内构成一套完善的生命维持系统,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路子,也是人身向天身过渡的阶段,演化内宇宙,气吞山河。总之,到那时候,法力的容量才会扩张到挥洒如意的状态。 在此之前,根器真的很重要。 鹿正康倒不是在为这些忧愁,他就是享受天地的美色,顺便,阐发一下人生感慨。 余东见师父心情不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嗫嚅着,也说不出话来。 海的潮汐,依然很好看,鹿正康凝望着,一边欣赏,一边慢慢给余东解释:“《赤河行法》是便宜法门,多多观想,内气自生,等到灵机通透了,你也就正式入门了。现在,你得多吃饭,余蝾会帮你们的,以后我看海产之类,是够吃,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每天睡两个时辰就好了,酉时就可以开始观想,在丑时前,不准睡觉,等以后熟练了,整晚都可以观想,比睡觉更养人。” “是,师父。” “小子,很多事情我先告诉你,免得以后你心智都成熟了,入了邪就拉不回来。我传授的法门,都是可以走杀道的,你杀人,抽血,法力会源源不绝地积累,很快就能破境,不过,我得告诉你,不要追逐杀戮,也不要因为杀戮,去扭曲自己纯真的性情。” “师父,我不懂。” “你看到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孩,你杀了他,吸他的血,可以增进修为,不过这个小孩不讨厌,也不讨喜,就是一个简单的路人,有父母宗亲,一家人幸福美满,你会选择杀他吗?” “不会的!”余东有些急切。 鹿正康嘿嘿笑,“没事,这种道德困境以后你会遇到很多很多,我也不是一定要求你当善人,这世上,谁都想做一个施虐者的,不过,顺从本能的快乐,往往是低级的,我希望我的传人,都能放眼在更高级,更有尊严的活动上。孩子,你怎么看待死亡?” “什么?”男孩茫然无措,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长篇大论。 “嗯,不着急,以后,我们的故事还很长,咱们可以慢慢讲。” 第七百五十一章 工具人的升级 人要改变是很简单的。鹿正康实践得出的结论。 渔村人在被他传授了魔功后,除了那些还过于低幼的孩子们,其余的每一个人,都很顺畅地接受了自己不那么体面的新职业。 年轻些的被鹿正康传授了《密烛白骨观》或是《赤河行法》,他们的身体还年轻,比较适合这种耗元气的功法;稍微年长些的,就传《怨鬼嘲风功》或《怒业明火道》,也并不怎么期待他们能有什么成就,无非是阅历长些,对这类情道的功法相性足些;至于老人们,就只有练《智藏通幽真言》和《尽烦恼法》,只希望他们能提高自己的魂魄质量,死后入赤天冥府,才是发挥光热的地方。 这是天苍五十六年第二季度的故事。 不知不觉,入夏了。东海的渔汛期来临,内力初成的渔夫们,在祖神的指引下,出海捕捞。每一天,都大有收获,渔村里,家家户户,院子里,屋顶上,屋檐下,街道中,各处都晾晒着鱼类。 余家村是一个封闭的地方,贸易活动极其稀少,平日里这里的人,平均一周才出一次海,捕捞到足够一家食用的渔获就返航,日子清朴简单。还会钻研一些特别的艺术风俗活动。不过现在,他们每人每天都要吃下比往常多三倍的食物,各种的鱼,有些有名字,有些没名字,只要能吃的,全部吞下肚。 百味让人口爽,每日吃鱼,无非是清蒸清炖加鱼干,鱼类、软体动物,每天盘踞在他的餐桌上,鹿正康感觉浑身被鱼腥气腌入味了,不过他也没有要求什么。 一直都说,要去逛青楼,但他打算在渔村里多待一段日子,至少要凝结了赤天冥府,有了至少四位魂将才会去红尘里游戏。 他当巫祝,同时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大家称他魔主、老师,余东当然还是叫他师父,别的孩子也跟着叫师父,但被他们的父母喝止了。 鹿正康给他们讲解修行上的疑难,法门的关窍,还传授他们生产生活的知识技巧,晒盐自然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个门路,靠海吃海,就是这样。 工具人自身能力的提高,就意味着生产力的提高,鹿正康的确是这个村子里说一不二的领袖人物了,村长的存在感被极度削弱,每个人都可以直接与魔主对话,传统的宗族观念被神权观念击碎,而封建王朝的影响力也并没有渗透到这个村庄里。 当这些工具人的水平合格了,也就是筑基完成,离感应灵气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鹿正康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找他用化生印点化,直接晋升,要么,自己慢慢琢磨,苦熬,自己完成神念的形化。 鹿正康自己是取巧过的这一步,所以他自己没有说什么你们一定要自己练,不能走歪门邪道,自己修炼出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云云。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当然也影响了很多人,他们纷纷要求让魔主帮忙,这一下,村里出了十来个练气士。 听着好像很简单,修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他们的根器是随鹿正康的,同心印等于是把鹿正康的一部分根器复制了过去,有些类同服务器主机和终端的概念,把气海容量当作是数据储存的话,同心印就是一块手机,自带一部分的硬盘储存,大量同心印还能组建云服务器,增强主机的运算力。 这样说的话,算是比较贴切。总之,魔主自身根器越好,分出去的子印也就能得到更优越的条件,而工具人自己的天赋和相性也决定着他们能从同心印里获得多大的好处。 练气期的工具人都很厉害了,第一批十二个突破的村人,九个是修血与骨的,两个是修情道的,最后一个是老头,练的是《智藏通幽真言》。 修血与骨的,个个身强体健,他们的生产力就特别好,鹿正康安排他们去海里捕鲸捕鲨,血肉骨骼、魂魄情绪都被充分利用。 余家村海岸边建立起一个简易的屠宰区,庞大的鲸与鲨在此地搁浅,表皮绘制着蛮古的象形符箓,血液流注到一个个大池子里,它们三天半月都不会死,当然会很痛苦,这种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愤怒也被吸收了,最后,等它们的肉与内脏化作稀淡的红色血也流空了,只剩下一架白骨,于是魂魄也被吸走。 血被用来修赤河行法,骨来修密烛白骨观,怨气、怒气,魂魄,都有对应的去除。 工具人的实力在快速地强化,而相应的,鹿正康的神念和法力也在急速增强,一时半会,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极限在哪儿,于是,在渔汛期结束的时候,他已经修成了血海、兵冢、恶刑、森罗、鬼哭五个印法。 而他的弟子余东,仍旧没有突破练气。 每天夜晚,鹿正康还是去看海,他不需要睡觉,或者说困意很少,打坐修行就是睡觉。 看海其实也是为了看月。 天上的月亮,也是有阴晴圆缺的,这倒是让鹿正康有些好奇,分明是一颗高级天体,为什么还会被遮蔽了光明?难道这是一个双星系统?又或者,月亮就是有这种特性?藏在它晶莹洁白外壳下的,会不会是一盏大灯?转一圈,就是一个月。 余东会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对不起师父,我还是没感应到灵气。” 这小伙子现在已经一米七了,浑身肌肉爆炸一样宽广,跟他一比,鹿正康就像根麻秆似的瘦长,可余东面对师父的时候,永远是瑟缩的少年。 鹿正康漫不经心,“难过什么,我又没有怪你。” “可,别人都……” 身后的村庄里传来一阵阵风铃声,提着魂烛灯的老头们慢慢绕着村行走,他们是一个个佝偻的黑影,一手提着铃儿,一手提着幽蓝色的灯笼,月华照耀着他们,却无法照亮,依旧是漆黑的一片。 鹿正康哼地又笑了,果不其然,渔村的画风变得奇怪了呢。 第七百五十二章 师父总是很快活 鹿正康问余东,“小子,我再问你,死亡是什么?” 自从他来到渔村后,总是会谈论一些哲学,作为巫祝本职工作的一个补充。 余东说:“活着就是为了死。”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死?”鹿正康还是看着海。 “死不用我们去追求,它自己会来的。”余东这样回答。 鹿正康不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还是不懂,只会说,说出来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懂。鹿正康想要让手下的工具人们都对死亡有一个开放的态度,毕竟死后他们也依然是工具人。 余东问:“师父,我什么时候能突破呢?” “现在,你的筑基已经完成了,超额完成,你的精元和内气都很旺盛,就差一点,你的神念,我给你的心印里其实就藏匿着你最精粹的神念,只要你能找到,就可以突破。” “那我该怎么找呢?” “到最空无的状态里去找,或者,到最亢奋,最极端的情绪里去找。” 余东突然领悟了,为什么师父问他,什么是死亡。 他冲着月下的大海狂奔,鹿正康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消失在月光粼粼的海面下,南面,屠宰场里传来长鲸濒死的哀鸣。 鹿正康转头,看着那些半消融的巨大生物,它们厚重的皮呈现不自然的透明的质地,内里包裹着的筋肉仿佛胶体一样,流动着,苍古的符纹在它们体表闪烁着炽红的血光,就像是一块鱼形的刻字的玉雕,在水与光的衍射下,体表蒙着一层清寒的粉霓。 不时地,它们痛苦地哀鸣。 某一只,终于坚持不住了,在发出长长的,仿佛叹息一样的嚎叫,传荡在遍布空洞的海岸峭壁里,回响让大地都震动起来,它在余音中消逝,魂灵慢慢解脱形骸的束缚,是一道透亮的水蓝色的鲸形。 魂魄的表面也铭刻着符箓,法力将其裂解,注入围在附近的一盏盏骨雕鱼油蜡烛提灯里。 一切的过程,就像是自然的造化一样,直白、自然,又残忍。 他的弟子余东,正在深海,与被血腥气吸引的捕食者们搏杀。 海面中有一处,月光断断续续凸起,小山丘一样的水包,很快,因为血染红了海水,星月的反光也黯淡了。 鹿正康能用心印感知到那水下无边愤怒恐惧疯狂的意念,余东,他今天晚上,若不能成功,便是死亡。 他在这里等待着,半刻钟后,余东搏杀了十条大鱼,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感觉血液在灼烧着内脏与表皮,这种感觉随着他极度亢奋的情绪,被他忽略了,脑海中,赤红的大河掀起狂涛,自他的七窍里,流淌出晶莹的红宝石般的血流,富有极度的生命力,如他脸上生长出来的触须般摇曳着,并不溶解在水中。 赤血在他脸颊上铭刻了深深的烙印,他感觉自己的沉重的头颅在一刹那仿佛消失里,大脑直接浸泡在海水里,感受着盐水刺激的痛苦,随之而来的是欢愉和畅快。 【果然,师父是对的。】 然后,他遭遇了海中的妖,一只长着四肢,手里握着一柄铁珊瑚叉的细长怪物。 他被铁叉从背后突袭,一下子,年轻健壮的躯体就被撕成了两半。 鹿正康在海边,挠了挠脊背,心印把那种感觉传递了过来,并不有趣。 他的弟子,就这样死了,英年早逝。 读档吧。 …… 余东感受到后边发凉,随后,鹿正康的手掌搭住了他的肩膀,男孩在海水中转了个身。 他的师父正在他身后,周身被一个气泡裹住,浑身干爽,他一伸手把余东拉近了气泡里。 “师父!我成功了!” 鹿正康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海水深处,那条杀死余东的海妖现在踟蹰着。 “走吧。咱们回去。”鹿正康朝海妖笑了笑,打算退避。 然而,他的善意被认作了是胆怯,那持叉的海怪猛地就冲了过来,它在海中就像一道忽闪的萤火,眨眼就窜出去数十丈的距离。 鹿正康掐了个智拳印,周围的海水刹那就变得猩红无比,他的法力交融着这片区域,血海充满恶毒的生命力,水流不再是海怪的助力,反而死死钳住了它。 “那道人!你们肆意屠杀海类,必被我水族耆老追杀!”海怪发出拜码头的声音。 鹿正康掸了掸袖子,“那也不错啊。”血水凝结成无数刀兵,密匝匝地刺在海怪身上,将它一点点碾成碎末,惨叫声并没有穿透刀兵的撞击声,就像是在涡流深处传来失真的鬼哭一样。 鹿正康收好海怪精血,用法力打包成圆圆的,人头大的一坨,碧绿色的血液,充满法力,这些法力会慢慢解离成灵气的,只需要“熟成”一段时间就好了。 海怪的魂魄、骨骸、筋肉当然也是要打包的,这些都是大补之物,还有它的武器,也算一个不错的炼器材料。 本来已经放了它一条生路了,偏偏一定要当外卖,鹿正康也没办法。 同样是练气期的,鹿正康打杀这条妖物,并没有花费多少法力。这一顿夜宵,来得很实惠。 回到海边,鹿正康让余东去搭个火塘子,他准备吃点妖鱼肉,先把血肉里的杂气炼化,再切片,放在石板上,慢慢炙烤,撒点盐粒蘸着吃。 师徒俩一边闲聊,一边吃宵夜,到了后半夜,上弦月落下了,海面退潮,天地昏沉了许多。鹿正康的谈兴消退,便叫余东回去自己再修行一会儿,等天亮了,来找师父讨妖灵血。 余东起身,告退,返身往家的方向走,等快到村子里了,他回头,师父还在海边坐着,拄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轮廓披着星的华彩,喑哑的一层白光,同天边海平线上朦胧的夜色一时间也混淆了。 小妹在家门口迎他,余东吃了一惊,“阿妹,怎么没有睡觉?” “睡好了。准备打坐一会儿,阿哥去找老师了?” “对。” “咦,阿哥你好像不一样了。” 余东很平淡地说:“我突破了。”或许是因为和鹿正康待久了,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师父总是很有心事的样子,可他永远是快活的,和山海一个样。 第七百五十三章 时空行者 hon(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beforeyoucallhimaman(才能称得上男子汉?)……”鹿正康在海滨坐着,轻轻唱歌,手指点点膝盖,打着节拍。 他不是一个有文化洁癖的人,在仙侠世界唱英文歌,对他来说挺无所谓,也挺有情趣的,鹿正康不会教授别人这些属于他的往日记忆,他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喜欢唱一唱,就当是缅怀,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缅怀的。 然而音乐总归是很好的东西。 这里没有口琴,不过有别的乐器。他向村里一个懂得制乐器的人家要了一块陶埙。他不懂这东西怎么吹,就慢慢练习。鹿正康记忆里倒是有一首陶埙的曲子,记得是叫《千年风雅》吧,不过听得多了就有些疲倦,他也不跟随什么谱子吹,自己一遍练习,随心所欲地吐出一些杂调。 他也没想当什么艺术家,这只能算是修行路上一个放松身心的小门道,不过以后要是能遇到知己道友,大家一起交流音乐也挺不错的。 天慢慢亮了,鹿正康起身,前往村中的讲堂,照例,已经有饭菜备齐,自然还是鱼,不过制作成了鱼丸汤,还撒着不知名的野生香料,锯齿叶片,类似紫苏,不过味道更像是芜荽,也就是香菜。就这样热乎乎吃一碗,昨夜在海边吹得风都随着汗一同发出去了。 饭后,村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老人们坐在最前面,然后是年长的男性,再是青少的男子,随后是妇女与女娃,坐在最末。 鹿正康是不拘他们如何安排座位的,这些村人也是很自觉就排好,似乎骨子里就有一种秩序在。 他看着台下众人。一个个精神饱满,有些是周身缠绕着幽魂,有些是头发末梢燃烧着红焰,当然,年轻人们都肌肉充实,仿佛树桩一样盘坐着,身上辐射出来的热量让学堂内的空气有些燥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夏天到了。 “昨夜,我的传人余东突破练气了。他是自己修出神念的,很不错的孩子。我问他,死亡是何物,现在,我也问你们,死亡是何物?” 族长疑惑地发问,“老师,这个问题,恐怕难有答案吧,恕我们村野愚人鲁钝,却是不敢妄自评判死生大事。” 鹿正康嘿嘿一笑,“刚好,我也不懂。” 众人局促地发出附和的笑声,孩子们倒是笑得很大声很放肆,不过他们的爹在前面坐着,娘在后面盯着,在无声的威胁里,孩子们很快都蔫了。 鹿正康微笑,“我最近总和你们谈论死的事情,很多人都是要死的,什么东西也都是要死的。不过,别怕,也别傲慢,就当死亡是一个客人。你们死后会在我的冥府里继续活着,假如哪天,觉得倦了,不妨去轮回转世。死亡是一个休息,休息够了就回到人间继续生活。 “所以,不必把死亡看得太神秘,也不要把丧葬看得太重要。若人死了,何必保留着一身血与骨,总归是要回到天地自然中去的。那供我们充分利用起来也无妨的。” 村人纷纷点头称是。 闲谈结束,鹿正康开始指点个人的修行,有问题的,可以当庭发问,不过,有趣的是,基本上都是那九个老人在提问,他们会征集每一家每个人的疑难,然后传达给鹿正康,毕竟,在课堂里,晚辈总不好在长辈面前放肆的,哪怕是提问都会被看作是一种冒犯。 这种内敛而无言的秩序,还在一天天加强。 鹿正康不会要求他们改变,反正,他每天也总是在村里闲逛,谁遇到他了,直接向他提问也是一样的。 修行的讨论完毕,未成家的青少年与妇女们一同离开学堂,开始一天的工作。 剩下的十六人,九个老头,七个中年男子,是一家之主,鹿正康同他们讨论余家村的发展问题。 “海里也有许多妖物,昨夜我便遇到一个,”鹿正康语气严肃,这是他聊大事的专用音调,“看来,我们的发展,也得加快。要能抵挡这些海妖的侵袭,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日常修行。” 大家互相看看,又把目光投向鹿正康。 “得添丁进口啊,周边的村落,也让他们加入我们的队伍,多生孩子,要更多更多的人口,人多力量大。另外,也该组一支能打仗的修士队伍了。海船得造,炼制法宝船,可以捕获更多的食物。海中奇珍无数,也都应该利用起来,现在对海洋的开放还处在太低级的状态,必须要有进步。” 鹿正康其实还蛮欣赏那种小农情调的修仙风格的,不过客观上,一个修行者的生产力真的很足,尤其是工具人,他们存在的第一目标不是为了求道,而是扩张势力,情况是区别于独行散修的风格的。 大宗门的传承,要么是量少而优,要么是金字塔型的构造,而在传承延续能力的区别上,后者明显更具优势。 余家村开始朝外部扩张,理由是赤天府仙师招收弟子,第一次扩招行动,只涵盖了余家村附近的六个村庄,都是农村,互相联系也比较多,通婚、集市都比较频繁,余家村里就有许多妇女来自这些村庄,大家互相很熟悉,属于会第一时间把对方拉下水的感情。 一个月过去,鹿正康手下工具人的数量就突破四百。 这些人口零散分布在沿海的山脉间,离余家村都隔着一段不好走的山路,鹿正康便安排工具人去开山修路。 当然是用法术造路,怎么可能就用工具去挖土呢。赶山卸岭,有许多术法都很得宜,只不过,改天换地的手段毕竟不是一两天就能见成效的,鹿正康安排五个工具人,每日都去用术法牵引地脉,群山之间的凹陷处,慢慢扩张,三五个月后便能成为坦途。 趁着渔汛过去了,鹿正康也在安排制造一艘上天入地的大航船,用鲸鱼骨作为基础材质,最后炼出来的东西像个橄榄,似潜水艇更多些,而且也的确是钻在里面驾驶的。 这么大块的法宝当然是拼接的,魔君传承里有对应图纸,各类战舰都有,本身既是法宝也是阵图,可以演化一方大阵。血海骨舟,看着还挺有情调,实际效果当然更好。 海里妖族暂时没有大规模来犯,但平均一个月也总能遇到一两回,有余蝾的庇护,出海捕捞的工具人们没有遭受厄难,等到骨舟建成,寻常结丹期境界的妖族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不过在这一年秋末的时候,鹿正康决定带着余家村迁往内陆。 有大妖怪会在三天后来犯,鹿正康暂时没法奈何它,只能当一个时空行者,从未来跑回来带手下逃窜。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不巷歌 鹿正康领了三个近海的村庄进行了一波战术转进。 他麾下还有四个村庄,两百多口人,不过他们还算安全,离海有三百多里。鹿正康就不安排他们跟着队伍一起撤离,心印是跨时空交流的,随时保持联系。 鲸骨舟载着一群人一夜间就远走高飞,到第二天清晨,他们在关河平原落脚,骨舟收起来,缩成棺材大小,让余东背负着,鹿正康带着人到一处村庄歇脚。 这个坝口村的人们惊惧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鹿正康走在最前面,来迎接的,是村里打猎为生的一个男子,“各位……大爷,来我们坝口村所为何事?” 鹿正康拱了拱手,“来歇歇脚。” “这许多人,恐怕村里是歇息不过的。”猎户很为难地拒绝道。 余东默默凝视着猎户,这位少年身高已经七尺了,比鹿正康还高一个头,身体壮得似一头立起来的牛,身后的青年男女,也都是身高体健,在这个人均挨饿的年代,这样一群人,比官军还威风了,更不必提那些伫立在后排的中老年团队,一个个画风都极度诡异。 “莫怕,我们也不是假扮良善的匪类。”鹿正康温声说道。 猎户心想:还假扮良善?您们哪一个看着良善了? 他的神情愈发不自然了。 鹿正康的目光从猎户的肩头越过,村里的气氛死寂,正是农忙的时节,也无人喊号子,各家有舂米声传来,再细看,有一户,门前挂着白绫呢。 “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鹿正康点点头,“也罢,我们走吧,不打扰人家办白事了。” 他带着一群门徒离开,走出去半里路,那些修魂魄的老人们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望向村庄的方向。 “轮回转世去了。”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对这群非主流殡葬从业者们来说,放任魂魄升天是一种可耻的浪费。但他们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们这般超然的生死观的。 余东问鹿正康,“师父,为什么不给这个村里的人开悟呢?” 鹿正康诧异地看着他,“那多麻烦呀,我还想早些到城里去逛青楼呢!” “……师父说得对。”男孩闷闷不乐的垂下他四十多斤的大脑袋。 “咦。”老人们又一次回过头去望那村庄。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忠狗。” …… 灰狗蹲踞在院子里,凝视着灵堂闭合的大门,自昨夜起,这门就一直关着,今天,它依旧是守家犬。 披麻戴孝的男女主人发出一声声的哭号,家里的三个小孩正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发呆。 男主人推开灵堂的门出来了,他的大儿子便问他,“阿爹,阿爷真的死了?” 男主人点点头,脸上的泪痕迎着风,很快就干了。 “家里少一个吃饭的了。”小儿子很开心的样子。他的父亲听到这话,把他捉起来,当场痛揍了一顿。 院子外等候着帮忙殡葬的人们,听到里面传来教训孩子的动静,大家面面相觑。 女主人也从灵堂出来,喝止了丈夫,“开门吧,让人都进来。” 男主人便松开手里的儿子,很厌恶地把他丢在一旁。 灰狗见男主人过来,它急忙站起来,吠了两声,男主人只赏了它一脚,灰狗痛嚎一声,到角落里缩着。 开门,邻居们都来了,灰狗随着人群,也到了祠堂里,这是一个很狭窄的区域,黑暗弱光,黄泥地面上,两块长长的木板凳架起来一口黑漆的薄棺材,它从中嗅到熟悉的气味,便吠了两声。 涌进来的人里有小孩,听到狗叫声,惊恐地哭叫起来。 男主人急切而狼狈地将灰狗打出去。 它脊背疼得要命,哀哀地又唤了两声,忽地,祠堂里走出一道虚淡透明的人影,衣着宛然,正是灰狗的老主人。 它又吠了两声,追逐着死者的魂魄,一路跑出了前院,在村庄里的道路狂奔,它越跑越快,风都追不上它,而灰狗一直凝视着阿爷的魂魄,穿过秋日稻田的阡陌,穿过一重重稀淡的山川,在一种突来的长雾中,迷失了道路。 往前去,远方有挤挤挨挨的人群,道旁吊着残损的尸体,百类均有,有些尸体残破,滴着黑色的血,在鬼门关前,青面獠牙,挺胸凸肚的披甲恶鬼镇守着,向排队的魂灵们讨要路引,灰狗看着这密匝匝的队伍,人、猪、牛、虫豸、雀鸟,都是凡间苦命的。 守门的恶鬼将军们粗声粗气,“交出路引,一个个进。” 没有路引的孤魂野鬼随地躺着,喘着粗气,血不停滴答,这类横死鬼,大多是暴尸荒野的。 有几个相熟的,见面还互相打招呼,“你怎么也来了?” “死了呗。” “怎么死的?” “西面的李国又来袭边,我被自家的官军杀良冒功了。” “那你是运气不好。” 灰狗见鬼门关城下有个狗洞,熟练地钻了进去,这一下,它就入了地府了。灰狗自然不懂什么地府不地府的,只往前走,前面一片险恶山水,山脚也排着长队,有一块牌楼,写着“望乡”。恹恹的鬼差在人群旁有气无力地提醒,“要上望乡台,小心山路危险,掉进刀山火海里概不负责。” 灰狗听人说,“难得死一回,不看看家里情况,怎么放心去喝孟婆汤呢?” 有修士的魂魄径直飞上了山顶,也不必随着大流排队,大妖的魂魄也是一样的,灰狗继续往前走,穿过一片有花无叶的曼殊沙华的田野,尽头是看三生石的所在,百类围着三生石,他们麻木了许多,呢喃着自己的前世。 有个男人盯着三生石,“原来,吾与爱妻,是三世的姻缘,可她如今去何处了?”他转头看灰狗,“狗儿,你鼻子灵通,能替我找找我妻吗?她穿青衣,身上总有一股皂角的香气,你见到她,把花儿给她。”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株干瘪的花束。 灰狗在这里也通灵,叼着干花去寻青衣人,在排孟婆汤的队伍前,有六七位青衣者,一大半是女子,身上也带着炊烟与皂角的气味。 灰狗踌躇不下,便走到最近的青衣者身前,她看了看狗嘴里的干花,拿了来,“花挺好看的。”说完,直接把花揣进兜里。 灰狗吠了两声,女人也不理会,它知道自己搞砸了,回去寻那男子,他眨眨眼,“找到吾爱了吗?啊,我心痛煞矣。你去帮我找到她好吗?”说着,又掏出了一株干花。灰狗反反复复送了七次,那男人总是能掏出花来,这是他的思念,思念无穷也。 最后一个青衣人是男子,他看到花,“咦,这花,好熟悉,你能带我去见送你花的人吗?” 两个男人相会在三生石下,相视一笑,轮回本无男女,这一生你是男子,我便是你妻,下一世你是女子,我便来聘你。 灰狗呜呜两声,过了孟婆分汤的摊子,奈何桥上,老主人慢慢往前走,每一步,过去的记忆便消散一点,倒映在三途河上,身后有熟悉的叫唤,他回身,见到灰狗,急忙道:“莫来,好狗儿,莫来,你还未死呢,莫随阿爷一道了!” 狗儿呜呜吠了两声,围着阿爷脚边打转,如何也不肯走。 阿爷摇摇头,“那走吧,我们一道轮回。人间本凄苦,死生也何尝不是解脱。” 他们一同往彼岸走,三途河上是他们平凡的过往。 “阿爹,家狗子死了!” “随便它,到时候找地方埋了吧。” 第七百五十五章 破境 杨国最繁华的城池,叫丰城,坐落在广袤的关河平原的西北。 赤天府的一行人,二百多人长长的队伍,轻快坚实的步子就朝着丰城而去,沿途洒下一阵阵的风铃声。 相比沿海之地,关河平原是一片丰饶之地,中陆人间百千王朝,杨国立身在这里,治下百姓是有福的,至少,这里的土地,会给耕耘者最慷慨的回馈,只要统治者稍稍仁慈些,这些农夫就能攒下自己口嚼的粮食。 这片平原地带,并非真的就一马平川,准确的说,是被破碎的山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每一块区域其实都有各自的命名,然而,总的来说,关河平原,就是这样的一片地带。从山涧冲出来富含养分的土壤形成的一片片冲积平原。 赶了一星期的路,鹿正康他们抵达铜陵山麓,这一带盛产铁铜矿石,有几个傍山的村落,村人多以耕种、狩猎、采矿为业。 鹿正康打算在这里歇歇脚,真的要歇歇脚了,毕竟,他马上就要晋升结丹期。这是按照比较通用的境界划分来说的,不过,他的传承又不是内丹法,下一个境界是叫化魔期,是为了培育外道魔体的阶段,这是一个漫长的阶段,而魔体期对应内丹法中的元神期。 凝结十八印的速度快得让鹿正康都有些挠头,他这修道天赋实在太好了些,他都在考虑要不要读档回到最初时候,改易根基。 想了想就算了,那多无聊,真想要无上根基,一开始就不会走这条路,这个时候再吹毛求疵,那大可不必。 山脚的村庄并不接受这一行强人,鹿正康便带领门徒往山里走,一直到云深不知处,他在此地,画土为屋,安置下来。赤天众在附近修行、安住,守候魔主闭关。 鹿正康盘膝安坐,面朝西方,坐神反照,内视己身。 紫府神海内,心印轻缓的旋转着,这是鹿正康一身法力的总摄所在,心印若废,他体内灵气就会不受控制,在经脉中胡蹿,使他遭受经脉涨破之厄,这算走火入魔的一种情况。只要心印稳定,那么他便能调理法力驯熟,决不会有真气失控之虞。 赤天冥府的十八枚秘印都在膻中气海沉浮,人体中枢之处,每一枚秘印都是真元凝结,聚合了大量灵气,塑造了十八道真传法力,随着这些天鹿正康不断汲取天地元气,并向工具人抽税,这十八道真传法力都已经相当饱满,似十八条赤红的飞龙,与气海空阔的球形区域内遨游往来。 练气期的时候,修行还是依赖人体自身的经络窍穴体系,从炼精化气,到吐纳灵机,弥合法力等,而这种天然的修行蓝图其实上限不高,毕竟人是肉做的,承受不住无穷尽的内气。 到了结丹期,各派传承就陆陆续续想办法脱离人身天然的限制。内丹当然是非常经典的修真道路,在有限的条件下,制造一个容纳更多法力的核心,以供后期发展之便利,不论是舍弃肉身的兵解法,还是性命双修的内景法,都离不开大量法力的支持。 赤天法门是修外道魔体的,在体外构筑一个全新的,更高形态的身躯,然后把心印挪过去,这就算踏上真的魔道征途了。 褪下来的肉身嘛,可以炼制成本命法宝,或者制作成标本,纪念物什么的,再或者,用来当修炼的耗材也是可以的。 不管如何,鹿正康要凝结自己的第一个神通了,赤天冥府,这会是一个洞天,届时会坐落在鹿正康的丹田,化作鼎炉,随着鬼卒魂将的数量质量增长,他的法力会快速地增强,更有许多魔道手段也会应运而生,届时,他带着门徒重返海滨也不是问题: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是没打算回去,人间大好繁华地,老鼠进了米仓,怎么就可以轻易离开呢? 十八秘印互相之间已经在隐隐产生共鸣,鹿正康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放空身心,让法力自然聚合,十八印会凝结在一块儿,慢慢就塑造新的神通了,而这个过程,不需要他任何主观意念的参与,他就当好一个哑巴,保证心印的稳定即可。 他要入定了。 …… 鹿正康感觉自己是在做梦,闭着眼睛,耳边有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空气的湿度刚好,没有什么灰尘,显得非常通透,他闻到一股子久远的洗衣液的气味。 他看了看脑海里浮现的存档栏,心里明白,噢,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幻觉啊。他这样想着,睁开眼睛,入目是自己在地球,二十世纪初的廉租房里,他坐在床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开着,《空洞骑士》还在运行,小骑士也趴在神居的地板上。 鹿正康感慨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个幻梦还挺真实,主要是让他想起往日时光,这就很不错,大出意料。 他看看周围,灯亮着,不过,天色似乎是渐渐要亮了,他耸耸肩,知道自己还在凝结神通的过程中,闲着也是闲着,转头打会儿游戏得了。 话说,他为什么不是梦回世纪末呢?他记得那时候有好多游戏呢,不过,世纪末,鹿正康一边漫不经心地操作着空洞骑士,一边回忆。世纪末啊,想起世纪末,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云烟一样,他记得自己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那时候的游戏,全拟真,就像是有一个活生生的虚拟世界似的。 一定爽翻了。 小骑士在游戏里大杀四方,鹿正康毕竟是个修士,反应速度比凡人时候快数十倍,电脑屏幕刷新速度都快跟不上他大脑的处理速度了,眼睛捕捉每一帧的画面,打游戏和看ppt差不多,所以,他得让自己走神,分散注意力,否则,真就是得眨眼补帧。 又是简简单单的五门速通,鹿正康关闭《空洞骑士》,然后默默打开《cs:go》,枪战游戏可太需要修真者的反应速度了,他大声嚷嚷着让队友发把狙,然后冲出去一个人单挑对面全部,队友们吓坏了,“兄弟你开了吧?”“不真实了嗷!”“他转起来辣!” 鹿正康只是无聊地快打哈欠。冥府啥时候造好啊,他不想在幻觉里待几百年。 第七百五十六章 门徒入世 鹿正康觉得自己可真是……他的确没有在幻觉里待上几百年,充其量,是呆了大半个世纪,他从世纪初,一直到世纪末了。 不过,他始终没能离开自己的廉租房,也不会饥饿、疲惫,窗外日升日落,他已经懒得去计数了。每天的乐趣是,在电脑上玩过时的游戏,这破玩意很快就落后时代了,主机和pc都在飞速地进化,外面的世界似乎很美好,有段时间还动乱了,不过和鹿正康没有关系,这个屋子是被遗忘的。 他站在阳台,看着现代化的城市蓬勃发展,高楼,就像是一块块镜子似的,反射着光。 越来越像记忆里的世纪末了,他所在的居民楼,因为一直没能拆除,很影响市容,后来被发射到了太空里,鹿正康一脸懵逼地看着地球离自己越来越远。 “???” 鹿正康以光速离开地球,虽然是幻觉,但也实在有些离奇,他就看着自己一路离开银河系,一路冲出本地星系组,冲出可观测宇宙,一直跑到宇宙外,看到了一条围绕着世界盘旋的衔尾蛇。 这条蛇盯着鹿正康,那可堪承载亿万星河的眸子里有复杂的神情流露。 鹿正康看到衔尾蛇的时候,存档栏就跳了出来,他明白,原来自己的金手指是这条蛇给的。 “嘿!”鹿正康趴在阳台上冲大蛇打招呼。 衔尾蛇的心念就像是伽马射线暴一样冲刷过来,鹿正康眼前一片纯白,刹那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就像是在高空急速坠落,鹿正康浑身发冷,耳边传来一句“给你挽回遗憾的能力,你这一生,要活得痛快。” 他从急速下坠感中惊醒了。 此时,他感到膻中气海一片空无。心印华光灿烂,这漏斗形的符印里,多了一粒“砂子”,是一个细小的正方形符印,正是赤天冥府总摄道印。 内视丹田,迷蒙的精元如今已经化作一片血海,海底沉积着无数破碎的兵刃,海面当中,凌空之处,森严的四方城垣围拢着一座精微细妙的鬼都。就是现在还空荡荡的。 冥府总摄印震动了一下,余蝾从鲸骨舟中飞出来,主动投入鬼都内,在城中卒营里化作一面大纛,飘飘悠悠的。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心想着给自己的冥府取个名字,不过他印象里,这类鬼城的名字,譬如酆都、枉死城之类的,都不是很好听,可若是好听文雅了,又不符合鬼城的气质,左右没有一个合心意的名字,不过现在不起名,往后就更懒得起名了。 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终究没想出什么信达雅的名号,于是依旧是称赤天冥府,或简称赤冥城也可。 晋升化魔期的过程很顺利,鹿正康打量周围,土屋内墙壁凝结着一层鲜血,这些是他外溢的法力浸染产生的异象,数百年都不会褪色。 他走出门去,天阴阴的,似乎不久就要下雨,赤天众等候在外,排成长队,鹿正康问他们“狩猎如何?” “捕了一窝狐妖,一只猪妖,还有山魈若干,俱已经拆得细碎了。”余东老老实实地回答,“师父,您晋升了吗?” “过去多久了?”鹿正康做起了伸展运动,他感觉自己盘坐得屁股发麻了。 “七日。” “哦,那也很久了,的确蛮久的。”鹿正康漫不经心,他对赤天众说,“我已经修成冥府神通,往后,你们死了便可以去冥府生活。” 这个消息,只是让大家点点头,就像计划的那样,魔主练就神通,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而大家也知道他现在更关心什么。 余东说“师父,我们这便出发吗?去丰城。” 鹿正康眯着眼睛,望向西面,“你们感觉到了吗?” 修魂魄的门徒齐齐点头。 “人间在动刀兵,大量的尸骸和魂魄等着我们去清理。的确是秋收之后了,正是肃杀之时。接下来,你们就往西去吧,救济苦难的人,也给那些愤怨的魂解脱。可以把《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传播出去,让愿意死后来我冥府的百姓念一念。” 赤天众领命,架起骨舟,载着一片血云就往西飞去。 至于鹿正康,他无事一身轻,慢吞吞向着丰城走。 人间大好繁华,若无他鹿正康,平白也少三分颜色。他现在神功已成,差的是时间积累,等他麾下工具人搜集精魂,在冥府内染化为兵卒,每多一个,他的战力就增一分。再有,就是炼制法宝了,越是好的灵材,需要越多的法力与时间去磨砺,譬如飞剑,数百年都不一定能炼出一口。 不过炼宝的法子自然也有千千万,赤天一脉传承的法宝制程也比较工业气息,主要是让工具人合力祭炼法宝缩短时间,还有把法宝拆开来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炼制,那鲸骨舟就是拆了三百多个部分,花了将近四个月才初具雏形,有了作为法宝的基础功能,而对这东西的炼制,还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法宝材质本身无法承受更多法力为止。 鹿正康在离开铜陵山之前,在山脚一户有名望的铁匠那里买了一百斤的玄铁锭,用一枚心印和《密烛白骨观》作为交换,仔细算了算,他白饶了一个工具人还。 一百斤玄铁也就是两个拳头大,鹿正康盘算着如何利用好这些材料,最近他的头发都长到尾椎处了,而他平日就在头上包一个方巾,身后长发就自然垂下来,有渔家姑娘常给他扎辫子,挺有趣,不过现在,他想着炼制一个发箍铁环。 就制作一个“无烦恼子”吧。就是圈形的一种法宝,大小如意,平时可以套在手腕、脚腕上,或者当发箍,遇到敌手的时候,把无烦恼子抛出去,往人家脖子上一套,铁环收缩,就可以把头颅轧下来。 正所谓没头没脑,没有烦恼,无烦恼子就是给人排忧解难的,不过一生只能治一次,一次就管一辈子。 鹿正康上下抛着玄铁锭,恰似在玩耍一块板砖,手上攥着一团灵火,玄铁锭炽红闪亮,每抛一次,物性就更精纯一分,等到彻底炼化,就可以动手制作法宝了。 他朝着西北的方向,白天赶路,夜晚露宿,一周后,红彤彤的铁锭恰似一个面团一样被他搓揉捏拉,鹿正康就像个旅行的卖艺人。披头散发,形象别提多可怜了,就这样,他还遇上劫道的给他拦下了,真是天理何在? “打个商量,我没钱。”鹿正康微笑。 。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下九流 准确的说,出现在鹿正康身前的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土匪,而是本地的浪荡儿,或称游侠儿,前方里许有一个澄江驿,是当地一个繁华的镇子,这些游侠儿就来自澄江驿。 为首的站出来,上下打量鹿正康,这个披头散发的野人,身上很干净,目光很明亮,身材很健康。 “你,你从哪儿来的?”他拍打着鹿正康的腹肌。 “东海之滨。”鹿正康控制着玄铁浆避开这位游侠首领的拍打,这炽红的铁浆正如蛇一般在他体表游弋,藏在衣物下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他总归是很照顾平凡人世界观的接地气修真士。 游侠首领唔了一声,“很结实嘛,有前途嗷,小子,有没有入户啊?” “没有。” “野人?” “也不是。” “想去哪里啊?”游侠儿们围拢着他,领头的就绕着鹿正康打转。 “丰城。”鹿正康搔搔头皮,没有头屑,也没有虱子,他身上只有一股阳光的汗水味和海盐味,让人想起日落时海面吹来的温暖的风。 “那地方,你去讨生活吗?如果是,你不如留在澄江,我们带着你,去认识几个哥儿姐,每天也能快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去那里玩乐的,好朋友,我可和你说,你毕竟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世上险恶,别看人人都说丰城好,可寻常人就是去了,十天半月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到最后往往是饿死街头,你看,都快入冬了,你小子身上还穿着单衣。 “你自己也说了不是有钱人,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实在想去丰城,让哥哥我到时候引荐你,去丰城郡守家做工,月钱不少了。”首领笑眯眯的样子。 鹿正康乐了,“那敢情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鹿正康便在澄江落草为寇,不对,这么说也不吉利,他其实也就是在这里当一个社会闲散人员。游侠的领头人诨号叫俊三郎,是个长相媚雅的男人,平时倒也不祸害乡里,他们一行人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外来人口,像鹿正康这样无家可归,又有一膀子力气的,就邀为同道,喜不自胜。 鹿正康有了一间暂时落脚的屋子,是一位游侠儿兄弟自家的祖屋,腾出一间房来,收拾了被褥家什,给他安身。 有片瓦可以遮头,鹿正康对房屋的最低要求也就是这样了,只要达到,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话。游侠儿的生活,比他在渔村统领赤天众时还来得清闲。 白天大家在一块儿,操练武艺,在街上闲逛,其实都是良家子,街坊邻居都互相认得,作为民间自发形成的安保队伍,澄江驿的游侠儿们还是颇为受尊重的,乃至会有做小买卖的,杂食铺子给他们提供些日常饮食,也是百家饭了。 游侠儿们以这种百家饭为乐,哪怕自家是有老母布置了饭桌,也常常不回去。 他们在镇子东郊另有一处聚集地,原本是一座道观,子孙庙,后来一夜之间,道观里的师徒被贼人给杀了,身子扔在门口,头颅不翼而飞,因此,游侠儿把这里收拾收拾,邻着大殿又起了几间砖房,平时可以在这里耍子,入夜也可在这里歇息。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炼成了,是一个青黑的铁镯子,被他用来捆缚那一头长发,扳指大小,悬在他后颈,把散漫的发丝拘了一道,然后又似瀑布一样倾泻开来,从背后看,倒是个别致的姑娘家家。 他本是该及冠的年纪,不过谁来给他及冠呢?他自己也没有这种想法,毕竟不是古人。别人问他有无表字,鹿正康就说不曾有。 俊三郎说,可以让镇子里的先生给他起一个字,鹿正康知道,表字在这个时代,是人与人交流必不可少的一个称呼词。但他也确实没兴趣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于是就说,表字就算了吧,没人能给我起表字。 这种行为很失礼,然而却被游侠们赞他江湖气,俊三郎私下说,各位兄弟,不准因为鹿哥儿没有家长,就轻贱了他,好男儿自会有一番作为。 镇子里所谓的哥儿姐,其实是暗娼,澄江驿没有专门的风月场所,倒是有唱戏的勾栏,小孩是不准去的,成家的男人也常常避开那里。勾栏里多是流落在镇子上的苦命人,唱戏水平很次,懂乐器的也只是几个老乞丐,年轻女子就靠卖色相给自己攒家底。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过法,下九流的地方常常比较脏,不过在澄江驿,这个鱼米丰腴之地,人情味还是蛮足的,勾栏里的人互相结为兄弟姊妹,认妈妈奶奶,认阿爷阿公,是比较团结,道德扭曲,生活怡然的大家庭。 俊三郎常光顾这里,不光自己来,还带着手下人一起来。鹿正康初初到这里,一眼就看出来,这勾栏里有妖物,会化形的妖,妖气稀淡驳杂,看来是天赋异禀。左右找一番,他见到一个拉胡琴的老头,是黄鼠狼变的。 鹿正康身上的气机,在同样有修为的人面前没有仔细遮掩,尤其周身还存着三寸的法力,时刻做着五行调和,那黄鼠狼精一眼就认出来了,吓得没敢动弹,鹿正康对它摇摇头,对方马上会意,守口如瓶,不守口,就授首。 坐在昏暗的茶楼里,回字形的大堂,舞台在当中,阳光照进来,亮得晃眼,周围四面屋檐下摆着老旧的八仙桌,长板凳,大碗茶和零碎的小食,这样的地方,用来早起听曲消食是最好的。 俊三郎坐在鹿正康旁边,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上台的角儿们,他们唱《苏公铡美案》,这是这里原创的故事,苏公是个有道行的县官,要铡那狐狸精的。 扮演狐狸精的女旦身段清澈,水袖飘飞似倒挂的河川,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一有戏曲基础的,唱功还能入耳,不过鹿正康他本也不是戏曲爱好者,他对所谓唱功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跑调,如果唱者音色好听,那就足够让鹿正康觉得欢愉了。 俊三郎只是凝视着,胡家女脸上的稀淡脂粉遮不住整张脸,有些地方抹得透薄,有细细的绒毛泛出来,在让人眩晕的日光里,这些细毛儿就像是一层毫光,是长在漂亮女人脸上晶莹的琉璃树,绝不会让人觉得粗野而不堪,反倒是能让人的心头也随着绒毛而瘙痒起来。 鹿正康啜饮茶水,丹田的冥府震动了两下,有生魂投入其中,入血海里打个滚,以兵为骨,以血为肉,还阳塑形,化作鬼卒了。 他望向西面,李国和杨国的战争还在继续,通常会持续到来年开春为止。 。 第七百五十八章 蛟龙尸骸 鹿正康承认这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青楼,这里没有风月,只有大太阳和大碗茶。 男人一辈子都在流浪,他依旧享受这里。 俊三郎在镇子上的武馆拜了一个师父,向他学习赤手搏击的技艺,他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把这些技艺也传授给手下的游侠儿们,鹿正康也被要求跟着一起学习,这是他们身为澄江驿团练的一个集体活动和专业课程。 某日,澄江的游侠儿们又在郊外道观里一起操练搪手,气氛火热,发了性子还会脱下上衫,光着膀子,鹿正康承认这种场面确实不太雅观,不过这年头不流行断袖和哲学。 俊三郎伸手抓来对手,就像是猿猴摘果,脚下扫了扫,便把一个六尺的汉子摔出去三尺远。 “三郎好彩!”大家笑起来。论起搪手的技艺,俊三郎当然是领头的。 鹿正康蹲在角落里笑着观察眼前的景象,入冬了,一身汗的男人们蒸发出白雾,在日头下还闪闪发光。 “鹿哥儿,来试试手吧!”一个泼皮起哄,旁人一听也跟着叫唤,俊三郎叉着腰,侧头往着鹿正康。 “好。这就来。”鹿正康站起来,走到俊三郎身前,双脚岔开略蹲,双手平举,这就摆了起手了。 俊三郎笑道“鹿哥儿才练不久,你们就欺负他初来的,过一会儿,你们些泼皮也讨不了好。”他对手下人摇摇头,也摆好起手。 搪手是擒拿摔投的技巧,相比其余的拳掌手段,更偏重对重心的摆弄,人站在地上是有根的,破坏这个立足的平衡,就能把对手拿捏死。 俊三郎主动扑过来,动作很快,往前蹿两步,到鹿正康左侧,要去扳他的膀子,左腿斜刺里往鹿正康的脚后钻。 鹿正康便小退了半步,双手晃过来,在俊三郎两肩一推,这一下没出力,俊三郎足下立住,往前挺肩,要反推回去。 这时候,鹿正康不进反退,收力及时,让俊三郎往前蹉了些,重心动摇,鹿正康便顺势抓着他的双臂,往怀里一带,俊三郎吃不住力道,足下被连根拔起,他心里一惊,头脑便发白,没什么想法了。 也不见鹿正康有多复杂的动作,似乎只是双手盘了盘,就把俊三郎拨了个转,从背后抓着他,一个后腰下投,鹿正康当即就把俊三郎砸在了地上。 游侠儿们都愣怔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俊三郎躺在地上直喘,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他颈骨就已经折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仅仅是岔气。 鹿正康把他拉起来,“俊三郎,你啊,还不到家。” “那你是到家了?”俊三郎呆呆的反问。 “我啊,我在五楼了。”鹿正康摇摇头,“我有和你说过,我打架很厉害吗?” “没有。” “那现在我说过了。” 俊三郎不服气,“我们再比试一场。” 鹿正康摆好架势,这时候,气氛就和擂台决斗似的了,众泼皮都小心围观,剥了衫的都把衣服有穿上,一个个在台阶围墙上正襟危坐,这就是混混们的瑞思拜。 俊三郎这一回不敢冒进,只是不断试探着,会猝不及防地往前扑一下,虚张声势,鹿正康自然没有被唬住,慢慢朝俊三郎逼迫过去。 “嗨呀!”俊三郎大喊了一声,既给自己提气,也是寄希望这一发喊能分散鹿正康的注意力,朝着前方甩开膀子,冲将过来。 鹿正康侧跳半步,俊三郎猛地俯下身来了个扫堂腿,踢在鹿正康脚踝上,“邦”的一声闷响,本以为能把他扫倒在地的,没想到,他站得很稳当,俊三郎便急忙抽腿后退,重新站起来。 “小儿把戏。”鹿正康便指着俊三郎发笑,他现在可真够无聊的,欺负凡人算怎么回事呢。 正在这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游侠儿,大呼“三郎,莫耍了,澄江里捞出龙来了!” 这可是大新闻,大家伙儿去看那传话的人,俊三郎皱皱眉,对鹿正康说,“鹿哥儿的本事是极好的,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捞出来的水龙?” 大家一窝蜂簇拥着俊三郎,随那传信的一同往澄江岸畔而去,忽忽跑出去小一里地,远远望见宽阔的澄江了,这时候,河畔已经有许多闲人围观,随风吹来一股浓烈的腥味。 “果真是龙吗?”大家兴奋起来。 泼皮们挤开人群,把在河滩上搁浅的龙尽收眼底,这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怅然的叹息。 龙已经死了,留下的尸体,白色的鳞片边缘发黑,龙头被砍了下来,落在身体两丈外的水里,若不是有毛有角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河中大石头呢。 驿长带着几个持水火棍的吏员也赶到了,俊三郎冲着驿长点点头,驿长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两人也是相熟的,鹿正康在一旁也仔细观瞧一番,原来是兄弟俩。 被渔人打捞上来的龙尸只是一头蛟龙,不过那也是炼出内丹的大妖了,鹿正康打算把这东西给利用起来,不过,现在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他读档回到今天凌晨。 这时候,天蒙蒙亮,鹿正康从屋内出来,背后的无烦恼子脱落,被他抓在手里,脚下轻轻一踮,就跳上了屋檐,他反复踏步,总是在只檐片瓦上一点就飞出去几丈远,这时候,澄江驿才刚刚活泛起来,鸡叫早已三遍,卖早炊的摊子已经支起来,各处零零星星冒出烟火来。黛色的天穹下,小镇似倦容的水乡女人,正欠身振作着。 鹿正康赶到澄江河岸,这个点,夜渔的行船都早已经回岸,江面上除了几个浮标在鼓荡,就只余下清漪的水波了。 他驻足岸边观瞧,水下隐约有电光纵横,过不多久,一道剑光破开水面,朝北射去,刹那就远离不见。 那是一个杀蛟取珠的修士,鹿正康对蛟龙死亡时间的计算恰到好处,这时候,龙尸还新鲜呢。 他丢出无烦恼子,把蛟尸和被铡下的头颅都摄上了,张口吐出一道赤天魔气,把尸体内残余的妖力灵气数浸染,再吸食回来,就是一股磅礴的法力。蛟龙现在只余下白净的骨骼了,继续被赤天魔气腐蚀,抽干物性。这些精粹投入冥府中,凝结成骨刀骨剑骨枪骨刺,落在血海底部。 可惜,妖魂连带着蛟珠已经被那斩龙人带走了。 最后,一阵风吹来,骨渣撒入江面,同一抔腐土无异。 澄江驿的人们,不会知道这里曾死过一头蛟。 过了几个时辰,在郊外道观,泼皮怂恿鹿正康与俊三郎对练一番,鹿正康只是摆摆手,“不了,早晨吃得太饱,提不起劲呢。” 。 第七百五十九章 工具人的采收 时年霜月,杨国西疆,赤天众已经抵达马别城关外古战场,天上一朵血云载着白骨梭船,众门徒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的去向。 余东是魔主传人,自然要他拿主意,不过,他性情腼腆,说让老人们提提意见。 德高望重的乡老们商议一番,建言,“我们虽是方外修士了,但依旧是杨国的子民,不如,我们去寻这里守关的将军,投奔他去吧。” 余东讷讷不知如何说,他自然觉得不妥。 不过,不等他提出反对意见,众人自然把细节都商量好,“修血法的,年轻男子,可以去投军,在战场上,为国效力,也可啜血修行,杀之愈多,法力越精。” “是极是极。”余东表情放松,猛地点点头。 “妇女小娃,留在船上,与我们这些修魂法的老人一起,我们在天上,吸取战死、被害的魂魄。” “是极是极。”余东点点头。 “修骨法的,青年男女,可以打扮作入殓人,行走大地,这连绵争战,荼毒百里,不仅是关城,还有附近的村庄也颇受苦难,你们去把尸骨处理,免得疫病滋生。” 余东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修情法的,怒法的随军去,怨法的,随入殓去,如此也各有长益。” 赤天众各自领命,行程便安排好了,等日落天黑后,骨舟降落在地上,余东领着要参军的门徒,朝马别城关而去。 夜半三更,这一伙强人悄无声息地翻过三丈高的城墙,一路摸入统帅府,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关城里主要的官吏和将领都聚集在此地商讨军情,余东站在大堂前院,发声高喊:“东海人士,前来投军!” 这一声吼,骇得半座城都打了哆嗦,一时间城市如被梦中惊醒,发出狂躁的动静,犬吠鸡鸣,统帅府内更是人声鼎沸。 四面涌上巡逻的军士们,把余东一行四十人团团包围,明火执仗,剑拔弩张。 关城的主将从大堂里走出来,没有着甲,一身白衫,披着一条羊毛氅子,余东仔细瞧,见这将军,是个端容肃重的中年。 余东抱拳,“听闻李国贼人又来犯边,我们特来投军。”他磕磕巴巴的,说话水平也不好,这种解释明显不能让人放下戒心。 “几位壮士,既然要从军,自有文书负责,为何深夜入我军大帐内,这般鬼鬼祟祟,如何让人相信?” 余东回头看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都沉默着,他才是大师兄,这里没有别人能替他拿主意了,他便勉强对主将解释,“我们是方外之人,修真之士,哪里是寻常兵卒可以比拟的。” 主将大惊,他身后走出来一个道装打扮的长髯男子,凑在主将耳边絮语,“确然是修行人,这一群,都是。” 主将迷惑,“这从何处平白冒出来的?” “莫惹怒他们,否则,这城就丢了。”道人言简意赅。 主将刘岱马上挤出笑容,“各位壮士,夜黑风凉,不如我们入内详谈。”他对戍位的军士点点头,他们自行散去。 余东一行人就此成了座上宾。 到第二天,他们该献上投名状,“我们直接去冲杀一通便可。待我提敌将首脑来见!” 关门开启,这些来自东海之滨的男人们穿着步人甲,各自提着一杆兵器,携六百步卒,出城邀战。 余东望见那远处密密麻麻,白霜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军帐,心中涌现无限的豪情,这个少年转头认真地对众人说:“男儿用武之时至矣。” “且战!”赤天众同声喝道。 余东发一声吼,率先冲阵,手中拿着的是珊瑚铁叉,当初偷袭他的海怪所用的兵器,他保留了下来,重一百三十斤,拎在手上,被他舞出一团青黑的狂澜。 李国众军见对面区区六百多人冲来,纷纷哂笑不已,遥遥射出一排劲矢,赤天众挥舞兵器弹飞箭矢,或者是挥手拍掉,而跟随着他们的六百步卒便举起盾牌,龟缩原地,完全追不上前面这帮人的狂奔了。 余东率先抢入人群,一柄钢叉左一刺右一刺,攥在手上,团团翻滚起来,军阵里被他开出一道血路,狂涌的血流被他浑身发散的赤河法力拘束,隐隐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罗刹,仰头咆哮,一瞬间,人仰马翻,凡俗之辈,被骇得屎尿齐流,乃至吓破胆囊而死也不在少数。 四十六个赤天门徒,便犁出四十六条血路,虽然本是渔耕为生的凡俗,可身怀利器,心蕴杀机,天然就是屠戮的兵器,他们也舍弃煊赫术法,单纯以打家手段杀人,战场上弥漫血气、怒气,统统被吮吸过来,李国兵卒惊呼“妖魔哉!妖魔哉!” 前排的朝后排逃,后排的便跟着逃跑,将领监军喊破嗓子也无法挽回败局,亲兵簇拥着主将朝西逃窜。 余东望见军中大纛的方向,纵身一扑,凝结出来的血罗刹虚影百首百臂,朝大地上一滚,就仿佛碾子砸在了浆果串上,沿途噗噜噜一阵连绵的声响,数百兵卒似涨破的水球般,浑身血液自毛孔窍穴里蜂拥而出,汇入罗刹虚影,余东感到浑身法力又一次暴涨,心中赤河愈发波澜壮阔。 这些便宜法门,只要修为到了,也会滋生神通,余东便在战场上领悟了塑血成兵的手段,血罗刹崩散成漫天血珠,凌空被法力凝聚成细小的刀剑,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一道血珠钻入人体就开始吮吸血液,直到将人吸干成一张皮包骨,又破开肚皮,分裂成更多孽血珠,四处捕食。 凡俗,不过血食而已! 天上一朵血云飘飘,风铃声传来,无数魂魄从尸骸内飘起,忽忽地就钻入了骨舟内,这些修魂魄的门徒将魂魄祭炼一番,便凭借心印的冥冥感应,把生魂送到赤天冥府内。 “凡苦众生,尽得往生,赤天血海,塑你英魂!” 与此同时,在杨李二国边陲之地,穿着黑衣的入殓人四处行走,那兵祸把一个个村庄荼毒,饿殍遍野,尸骨悬垂,狗彘游荡,以人为食。赤天众将骸骨解离,怨气消逸,送这些苦命人原原本本地归还天地,每行一步,便诵读《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经文悠悠,会有受难的人,听从教训,在家供奉一根骨烛,每日念咒行功,以期超脱苦世,往生赤冥。 第七百六十章 转职跳槽 年关之前,鹿正康在俊三郎的引荐下,前往丰城,投身郡守骆尘客府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好出来逛青楼,怎么就进了大户人家做小厮,他主要是没钱,没钱又不愿意显露法力,难免是会有些尴尬的。 不过,他不是去当洒扫、喂马的下仆的,俊三郎曾与郡守夫人结拜为干姐弟,所以他的引荐信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在鹿正康的简历里,重点是:出身东海之滨,善拳脚棍棒,为人康和,处事泰然。 郡守家里倒是没有小姐,只有三位公子,其中老二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于是鹿正康被推荐来当一个教头好耍。 似这种世家,积年的大地主,当地望族,宗亲是许多的,郡守府上的只是其中一支。家里的仆役也基本是家生子,世代为奴,他们就像是在一个特殊生态环境里的生物,依附在主家身上,已经被制度彻底改造了,他们的思想行动也都是以主家的利益为出发点。 鹿正康初初到来此地,去领了offer,管家的老仆带他去看自己的住处,他这种教头是有单间的,在府邸西南角,砖瓦房,墙面抹着白色的腻子,这条件很不错了,青石砖的质量可好得很,算是鹿正康穿越以来待的最好的房屋了。 他这几个月来,源源不断的接收到门徒送来的生魂,数目有两万七千多,都是凡人的魂魄,也就是当鬼卒而已,不过倒是能操练起军道阵法了。余蝾充作阵法核心,带领一千血海鬼卒,拉开架势,也有结丹期的战力,加持在鹿正康身上,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打过架,不过对付寻常结丹期的修士应该也是手拿把攥。 对鹿正康来说,打架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除非是境界碾压到完全没有胜利机会,否则他大不了反复读档,一个对手打个几百遍,打出几百种花样,只要被鹿正康摸清底牌,那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至于打不过?提前逃走就是了。 他每日主要的工作还是搬运法力,参悟五行五运的机理,然后在记忆里的这些传承里找一些东西来练习,由于赤天魔气的法力属性限制,很多道法他都已经无法修习了,但这是暂时的,等他的道行到了一定高度,就可以化生万法。法力本就是万金油,就像是和世界交易的货币,一分钱用得到,是能得到无数回报的,而不同法力之间的转化,也需要建立一个货币交换体制。 鹿正康倒是想着等他无敌于本方世界的时候,就制造一个法力兑换机器,然后让每个修士在使用的时候,都缴纳一笔手续费。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时刻都有几百个,不过只占据他思绪的几千分之一,他的神海时刻都很活跃,不仅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有工具人的想法也会出现在神海,这些都是心印的养分。当然,如果心印出了问题,也会让他被杂念冲得神志模糊,乃至走火入魔也是正常的。 鹿正康在自己的这个,应该叫职工宿舍的地方,暂住下来,第一天夜里,骆府的几个门客一同邀请鹿正康前往城中吃酒。 他们彼此在郡守府里都算是外来者,自然会有互相团结的基础,一起吃酒谈天也是促进情感交流的主要手段。 他们在云来楼摆了一桌,鹿正康是初来乍到,被邀坐在首位,同桌七人,各自都是有名号的,鹿正康也看出他们个个都有武功在身。 大家相互介绍,这个说某某诨号混江龙,某某诨号玉人剑,某某诨号追风掌的云云,轮到鹿正康了,他就说:“我姓鹿,名正康,你们叫我鹿哥儿就好了。” 大家眨眨眼,很期待地等着鹿正康报出自己在江湖上的雅号。 鹿正康也眨眨眼,笑眯眯的。 “没了?” “没了。” 气氛似乎冷淡了些,就像是大家同时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把雅间的空气都吹凉了。长相粗犷的混江龙发觉了这一点,急忙端起酒盏,“各位兄弟,且再饮一杯!” 于是大家就继续喝酒,鹿正康知道,自己这瑞思拜算是没了,然而初出茅庐的人,本来也无所谓什么瑞思拜的。 这一顿酒之后,门客之间还是互相有往来,每次他们邀请鹿正康去吃酒,他总是来者不拒,别人敬酒他便喝,吃饭吃菜也不耽误,也不夸张,就像是一个熟练的混子,于是大家背地里都叫他鹿油油。 鹿油油当然知道自己有外号了,他其实不介意,还觉得蛮逗的。他在骆府的本职工作是教二公子修习武艺,不过二公子身边围了几十个教头,哪里轮得到他鹿油油呢。 于是鹿正康便还是每日清闲过日。 东海那边的门徒传来消息,余家村被毁了,但那里早就人去楼空,自然没有什么损失,隔了三个多月了,东海又是一片祥和之地,似乎就等着鹿门主带着手下回去渔猎四方。 西面的战争也结束了,突然冒出来的四十多个修士直接把凡人军队杀得雪崩,李国陆陆续续组织了六场会战,不过都是大败亏输,杨国的主将率军推进千里,占领了小半个河西平原。 修士往往是不会参与人间王朝的争斗的,因为利益不相干,除非是神修,那倒是可以去要求个国教的地位以享受香火。不过倒是常有一些旁门杂流的修士和散修会去朝廷领个供奉的职务,杨国与李国只不过是中陆东南两个疥疮大的国家,也不能说是钟灵毓秀之地,更没有天下闻名的宗派驻扎,能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找出四十多个魔道修士,实在是让把交战双方都吓着了。 杀生是有天谴的,正因为天谴的存在,人间王朝才存留了一线生机,应该说,是天人感应的这个修真系统造就了恬淡的桃源风格的修真社会体系,而不是修士的自律。 余东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杀戮夺取魂魄的自然是有很多天谴的,不过那些入殓人们却积攒了许多功德,这是天道自然的嘉许。 第七百六十一章 马球 天谴和功德,算是修仙世界里的一种奖惩制度,也确然证明,世界是有意识的。天地间弥漫的各种元气,还有纵横的灵脉,就像是天地的血气和经络一样,把世界看作生物是恰当的,毕竟修真是道法自然,也就是在模仿世界的运行,宇宙创生的规律,假如世界是混沌的,那如今的力量体系就会是全新的模样了。 就像是炼金术的至高成就哲人石一样,在东方修真体系里的至高成就对应了金丹,宇宙的中枢,天人交感的枢纽,阴阳交汇,龙虎合一,五行调和,历经五太而成的太极之物,造化的有一身好武艺,尤其以搪手为上上佳,本是来做教头的。”在人群边缘的混江龙抱了抱拳,主动出声。 还有人看不惯鹿正康的,便嬉笑着说,“到府上一直吃白饭,与谁人见面都能打招呼,号称鹿油油的就是他了。” 骆诗奇点点头,“我骆府虽大,但也养不来闲人,让我试试这位鹿油油的成色再说。”他冲凉亭里高声吆喝,“鹿教头,可愿意一同玩耍?” 鹿正康已经捏着皮毬从凉亭里出来,远远的,冲混江龙点点头,“便一起玩耍又能如何?” 有人让出马匹与球棍,鹿正康轻轻抚摸母马的脖颈,眼中虹光一闪,再翻身上马之时,前进后退,挥洒自如,操纵如意,还未开球,就已经博得一片彩。 骆诗奇领着队,一马当先,鹿正康便随在他右侧,待开球时,一同冲出去,始终是落后半个身位,寻常时候,马匹不能并驾齐驱,否则容易厮打起来。鹿正康斜刺里往马群里冲了一阵,十来杆球棍在一片扬尘里围着一个毬交击不止,鹿正康只是探手一拨,那皮毬便像是粘在球杆上,被他带出了人堆。 鹿正康是识趣的人,挥了挥杆,把毬送到骆诗奇身前,二公子也是乐呵,“鹿教头好球技耶!” 鹿正康只笑笑,也不说什么。 这马球玩了半个时辰,二公子被鹿正康捧成了神射手,屡屡进球,轻松地不像话,一场下来,玩了个十比零。 “鹿教头,却是有真本事的!”骆诗奇微笑,“今晚要在云来楼摆一桌,算是为鹿教头赔礼道歉,今日方在府中发现您这般豪杰,真是幸事,此前我骆家人多有冷落,还望鹿教头不要往心里去。” 鹿正康点点头,宾主尽欢的样子。 是夜,众人在云来楼团坐,点下四干果、四鲜果、四蜜饯、五冷荤、五热烹、一炖汤,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骆诗奇周围坐着的都是府上门客,健仆在桌边伺候,谈话总不会聊什么风月诗词,只是说些家事私事。郡守府上三位公子各有一个班子在,以后他们成家的时候,要仰仗这些手下人办事。 三兄弟里,大公子是要在官场发展的,老三还未及冠,还在苦读诗书,而他老二骆诗奇,名字里的那个诗是字辈,“和光同尘,诗书传家”,而本人其实对诗书完全不感兴趣,平日舞刀弄枪,打算成家后便去投军。 说到成家,“最近,我表妹要来府上了,如何是好?” 他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惊喜,“哦,是表小姐要来了,二公子,这岂不是大好事?” 骆诗奇深深叹气,“唉,我这表妹啊,我同她是指腹为婚,可我并不爱她。” “……” 第七百六十二章 少年对重明鸟的性幻想 十九岁的骆诗奇,脸上还长着红色的痘痘,他一脸深邃地说:“可我不爱她。” 当时,大家其实是想笑的,不过出于职业道德,他们忍住了。 玉人剑询问道:“二公子,这个表小姐,她好看吗?” 骆诗奇摊手,“好看是好看,但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于是又有人懂了,“我晓得,二公子是心有所属了。” 骆诗奇如坐针毡的样子,“也不是,就,你们能明白吧,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我们府上住了十年,分别后我们还一直互通音书,太熟悉了,以致每每见到她,心里只有爱护之情,而无男女之私。” 大家齐齐“哦”了一声,然后面面相觑。 骆诗奇眨眨眼,“你们不懂吗?” “呃,这个嘛。” “那什么,那什么……没什么。” “要说不懂,其实也懂,要说懂,其实也不懂。” 骆诗奇转向鹿正康,“鹿教头怎么看?” 鹿正康默默放下筷子,这帮人,老是聊天,都不吃菜的,“咳咳,以我的看法,二公子是在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不是?” “对对对!” “和表妹情感太好,彼此之间,每一个想法都能猜到,所以缺了生活意外的惊喜,仿佛以后生孩子叫什么都已经板上钉钉了一样,是不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鹿教头是也!”骆诗奇鼓励的眼神:继续说,我很爱听。 鹿正康微笑,拿起筷子,“说实话,你这种想法呀,还是太年轻气盛。” “此话怎讲?”骆诗奇并不高兴,年轻人最烦被说年轻。这一桌的客人都不说话,就盯着鹿正康,看他发挥。 “二公子,虽然你我年纪相仿,但人与人之间,出身不同,阅历不同,就当我说话直白,您这样想法,一来,是对未来缺乏考虑,你是要去投军的人,以后最好是有一个放的下心的妻子;二来,是不尊重那表小姐的意见,人家也是同你青梅竹马,若是情丝深许,你却冷颜相拒,实在不近人情了些;三来,也是有悖孝道,媒妁之言,不可擅改,你便……” 骆诗奇摆了摆手,“这些我如何不知道。” 于是旁边便有人叹气,“二公子,你莫觉得日子苦闷,殊不知,世上似您这般,锦衣玉食,彬彬有礼,实诚待人的官宦子弟,已经殊为难得。这丰城,多有纨绔浪荡之辈,您莫听他们风言风语就好了。” 骆诗奇愣愣地环视一圈,“你们听说过,重明鸟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公子突然发什么疯。 骆诗奇呢喃着,“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重明鸟,是披着羽毛的神女,我们丰城,自古便有重明鸟的传闻。你们有人听说过吗?” 鹿正康默默吃菜,他劝说失败,也不会再强求什么,旁人以为他是尴尬,但也觉得这样我行我素的样子,颇为失礼。 有一位丰城长大的教头回应道:“那是当然的,小时候,我阿姆便同我讲过重明鸟报恩的故事,说是重明鸟每十年要褪毛,彼时她便赤体行走,受风吹雨打,还会被当作荡妇追打,后来有个牧童收留了重明鸟,给她衣着食水,又三年,重明鸟长出羽毛,便带着牧童飞往西山,只留下一子一女在人间生长。” 这位教头把话说完,大家都用一种诡异夹杂惊恐的目光看着骆诗奇,“二公子,您不会是想?” 骆诗奇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也知道,这是妄想,是神话,一时间意兴阑珊,便起身道:“各位慢饮,仲达先行一步。”仲达是他的表字。 这一下,大家都站起来,鹿正康也不例外,主人家要走,客人总不好留在酒桌上的,大家便一道回府,沿途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过年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而骆诗奇始终没有言语。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大家也不见他打马球,也不去吃酒,也不去看相扑,只是习练武艺,甚至,还会吟诵诗词。 几位门客聚在一起,一个个面色哀愁地商量着二公子的事情。 “太反常了。”混江龙叹气。 “确实反常。”玉人剑嘬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样子。 “二公子莫不是害了相思病了。”追风掌捏起两枚核桃,在右掌中滚了一圈,卡嚓嚓响,摊开手,左手捡着果肉吃。 鹿正康只是吃糕,糯米粉蒸制,内馅是秋季时候制作的桂花酱,香甜可口。 “鹿教头,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我现在倒是好奇那位表小姐。” “嗬,还有这闲心呢。”大伙儿对鹿油油的态度很不满,这话说的,都背离职业道德了,都说主辱臣死,身为门客,虽然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为主家分忧还是本职工作的,吃人家用人家的,每月还有例钱,眼看二公子奔着自闭去了,这个鹿油油啊,还是只知道说风凉话。 鹿正康摆摆手,“二公子他其实是个好孩子,他就是不想自己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人要成家之后,规矩就更多了。” 诸位已经油腻的练家子们愣怔了一会儿,估计是想起自己在夕阳下的奔跑了。 鹿正康站起来,“不如这样,我们到时候和表小姐商量一下,让她扮演重明鸟,这样就给骆诗奇那小子圆梦了不是?” “啥子?!” 这话一出来,大家的想象力就开闸了,一时间颇有几个老脸通红的色鬼。 “这这这,男女大防……重明鸟这个妖怪又不太正经,怎么能行!” 鹿正康耸耸肩,“又不是我们看,再说,别让人知道不就好了。这种事情,还可以当作是两夫妻婚后的甜蜜往事呢。” “嘶——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鹿教头,果然年轻人更懂这些啊……” 大家互相看看,回过味来就觉得尴尬,这种事情放在鹿正康的前世那就是区区cosplay,放在今天那可真是非常不检点,需要批判的。 为了避免继续尴尬,大家各自找理由散去,又过了三日,那位表小姐到府上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低调做魔头 表小姐来府上的那天,颇为热闹,奴婢们四处奔忙,墙角屋檐里都塞满了欢声笑语。府上的女眷去迎接的表小姐,听说,这次不单是她自己来的,还有老夫人也来了。 教头们是门客,这时候不好去凑热闹的,于是还是聚在一处吃茶。 闲聊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就说杨国西疆来了一群东海的修士,帮着把李国军队杀得片甲不留,大家听闻了,都颇为振奋。又说,国君已经接见了这些修士,要立国教了。 人间王朝若是能得到仙家的支持,那国祚必然绵久。 鹿正康是知晓全部内情的,杨国内本身有一个修真小派,只不过,传承的是上古残卷,实力不过尔尔,最强者也就是练气,再想进益也无门路了,如今,他们听闻赤天府功法玄奇,虽如魔教行径,但为求长生,也是主动投在赤天府门下。每日诵念《赤天玄冥咒》不提。鹿正康打算挑个时日,给他们种下心印。 而今,在杨国国都盛京里,诵持《赤天玄冥咒》可是一股风潮了,相信不久后就会传播到全国,不论是权贵人家还是下里巴人,都会念上两句,毕竟宗教可是上好的精神麻醉剂。届时,源源不断的香火就汇集到赤冥城里了。 不同于神修法门,虽然赤天冥府也会汲取众生的香火意念,不过并没有直接用香火信仰施法还愿的功能,而且只能是间接利用:滋养心印,凝聚魂将,造化阴灵等等。如果说,法力是赤冥城的骨骼,生魂是血肉,那么香火就是皮膜和衣甲了。 本来就是给体系中的底层准备的东西,哪怕没有香火也并不打紧。所以,这些信徒持咒,除了消耗心力之外,恐怕终生也不会得到回应,只会在死后投入冥府,转生鬼卒——或许也算福报? 不管是不是,反正赤天府的人总要说这是福报的。 整个化魔期,鹿正康就只会专心修习一个赤天冥府神通,积攒法力,直到魔体期后才会开始修习其他神通,所以这个阶段的他,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实在。 中陆广大,他在杨国一隅发展,还躲在人家郡守府上当教头,既不招惹大门派,也很克制手下门徒的行径,免得天怒人怨。身为幕后黑手,他真的很合格。 教头们正谈笑着,这时候,骆诗奇从侧门进来,大家急忙起身相迎。 二公子挥挥手,在桌旁一屁股坐下,拎起茶壶,嘴对嘴牛饮起来。教头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终究是一壶茶有底,骆诗奇把水喝完了,但有一半是从嘴角漏出来的,从毛披风的缝隙一直流进去,上衫湿哒哒地粘在皮肤上,形貌很是狼狈的样子。 “二公子,注意形象啊。这样被大夫人见了,又得被教训。” 骆诗奇一脸狂躁,“我还管那许多什么!表妹来了!表妹真的来了!这次还带着姥姥一起来的,这下可好咯,我必然是要结亲了,过了新年,正月里是跑不了的!” “结亲不是喜事嘛。”大家都觉得这个二公子,实在是古怪了。 “我心苦闷呐!我还没见到重明鸟,怎么就白白要交待了童子身。” 混江龙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二公子瞪他,“你笑什么?” “啊,这个,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混江龙支吾搪塞过去。 鹿正康也笑,但他只是默默的微笑,没叫骆诗奇看到。 二公子叹一口气,坐着不动弹了,这时候,侧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声音清脆又响亮,众人循声去看,月亮门后出来一个似柳段般青葱的女子,身上打扮细致,目光更加有神,隔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大家也可以望见她目中两点寒星一样的眸光,霎霎的,倒衬托她的双眼如水波一样。 “二表哥!怎么躲在这儿?”她快步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垂首敛眉的女婢。 教头们纷纷与这位表小姐见礼,随后便借口离去了,只把骆诗奇留给表小姐处理。 鹿正康说:“这位表小姐倒也是相貌可人。” “骆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家风很正的。看看骆郡守大人不就知道了,为官四十载,两袖清风,着实难得了。” 有人便不同意,“这话可不对,三年清太守,十万雪花银,这为官哪有不贪的,只不过,此地小民康乐,方才没有许多闲话罢了。丰城贸易繁忙,又是三江通衢之地,一日之内,百千商船过路,便是筹个租赁费,也不止千两白银了。” 大家便只是笑,其实都心里有数。世上有不成器的纨绔,自然也有明理的官宦子,都是精英阶层的后代,他们的好坏,和底层人的关系,无非是被剥削的轻重缓急罢了。 “表小姐倒是个好说话的,不过,我们还得先试试,她对二公子是真情还是假意,若真能成夫妻,我们帮二公子圆梦也不算是强牵红线了。”玉人剑搓着手里的铁扇。 “这怎么试?”混江龙不满地说道,“可不要让表小姐出糗了,否则我们都讨不了好去。” “欸,莫急,再过两日,不是要举行庙会吗?到时候,我们便找个与二公子体型相近的,易容换装,然后在表小姐面前,装作把他劫持了,看看表小姐如何应对便知是否真情。” 对玉人剑的馊主意,大家反应不一,有人觉得这个法子有效,有人觉得这玩意完全不能证明什么。 “狄叟那个老家伙就是易容的行家,只要他出手,不要说把人扮成二公子了,就是把混江龙扮成表小姐都不成问题!”有人提议拉更多人下水。 大家被这一打岔,纷纷笑起来。 “问题是,哪怕真的要演这出戏码,恐怕也难寻到好时机,总不能在闹市中公然劫人吧?” “我早就打探到了行程,庙会那天,老夫人要带着三位夫人去相本寺上香,到时候表小姐也是要跟着去的,到午时一刻左右,便从寺庙返程。你们也知道,每次上香,表小姐只是被捎带去的,她自然是要去相本寺坐进的澄心庵小坐,届时,我们安排假二公子去拜访,让女婢传话过去,让表小姐单独相迎,到那时候,嘿嘿。”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斯文人,果然是衣冠禽兽!”大家纷纷鼓掌。 “什么衣冠禽兽!这叫足智多谋!”玉人剑惊怒,“好啊,原来大家私底下都有外号是不是?”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教头们讪笑着,又各自找了一个由头,散开去,为庙会那天的安排准备事宜不提。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专业团队 腊月廿二,明天就是小年,也是庙会的日子。当天夜里,大家请来狄叟,这位当年在江湖上人送外号千面君,其马甲数量比大部分人一生见到的人数还要多。 他上下打量众位教头,然后指着鹿正康,“就你吧,身材相近,稍微打理骨相就好了,这位教头,会演戏吗?” “不太会。”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会,现在学也来得及,明天才是庙会呢。”狄叟招呼鹿正康在梳妆台前坐下,他端来一个工具箱,众教头围在一旁,旁观易容过程,啧啧有声。 狄叟坐在鹿正康左手边,鹿正康面前是一块铜镜,磨得锃亮,成像自然是挺模糊的,不过也算不错了。 “皮肤不错。”狄叟夸奖道,“练武之人里,像鹿教头这样保养上好的人是不多的,恐怕也和您修炼的内功有关吧?上乘功法,有驻容养颜的功效。” 旁观的糙汉们发出羡慕的咋舌,却是在起哄一样。 鹿正康正绷着脸,也不好回应,便说:“我只是懂得一些保养技巧。狄叟,你现在给我刷的这个是什么?鸡蛋清?” “差不多。” “有股腥味。” “加了点菌子。别担心这个。”狄叟给鹿正康涂好面膜,转身去处理油泥,这些是用来垫高鼻梁颧骨的。 鹿正康默默叹气,他堂堂魔教教主…… 教头们捂着嘴偷笑,那声音和一群人不停放闷屁似的。鹿正康无语,“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到高兴的事情。” 鹿正康打量铜镜里自己的脸,铜镜照出来的都是黄乎乎一团,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比之前似乎是白了点,而且眉毛嘴唇都覆盖着那一层“粉底”?总之现在他是个无脸男的模样。 他自己看着看着也笑起来,室内充满快活的空气,狄叟略扭过头,“莫笑得太放肆,否则是毁了。” 鹿正康便连忙收敛笑容,狄叟准备好他的特质油泥,湿哒哒的一团红壤的样子,给他又在脸上抹了一层,冰冰凉的感觉。这一回,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别动啊,别动。”狄叟眯着眼睛,用小刮刀给油泥塑形,鹿正康也半眯着眼,透过昏黄的灯烛,人影浮动,笑颜和肃容都极快地交替着,世界像是一个不会停止的走马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这一刻看到了真实,还是上一刹那景物的残留。 哪怕现在的他很清醒,可依旧是有些醉了。 这样喧闹又安静的夜晚,就好似是上辈子才有的景象了,鹿正康一动也不动,教头们笑过劲,便也收敛了,安心观看狄叟发挥。这是一个微雪的立春节,室内很安静,但也能听到烛火细细的爆鸣声,连同狄叟的刮刀划过油泥发出来稀溜溜的动静。屋外的细小冰晶会轻轻拍打窗纸,堆积在窗棱上,就像是倒转的影子一样。墙与池与树林外,偌大府邸,有人在热乎乎的屋内欢笑,有人在寒风里浣衣,有人在享受沐浴,有人在清理马厩的粪便。 世上人从来是不同的,以鹿正康看,就是到了世纪末,这样的景象也未有什么大的变局,让他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恐怕也没什么,他在修炼时没有觉得多么的快乐,在澄江驿当游侠儿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的苦闷。 只要他愿意,可以让世俗的王公贵族一夕坠地,可以让街边乞丐一步登天。不过,修士的善恶观和伦理观本就不与凡人相近,应该说,是差太远了,基本上是两个物种,鹿正康还混迹在红尘里,这其实是一种自我的折磨。 可是,让他每天奋力修行,也不愿意。那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仙侠养成游戏一样,升级打怪换地图,仿佛原始野兽一样,有一种天然使命感追逐着他,让欲念不断扩张,征服所看到的一切,征服所能想到的一切,攀过一座山就说自己征服了山,跨过一片海就说自己征服了海,让自己在无尽扩张的征服里找寻人生意义,直到某一天,抵达上限,然后陷入无限空虚中,乃至被这种空虚同化,消失。 他这一世,直到现在为止,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前世记忆,他想知道二十一世纪末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充满空白? 只不过,这个目标实在太远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假如找不到,那就算了吧,主要是别累着自己了。 鹿正康突然嘿嘿的笑起来,他发现自己闲下来就特别喜欢思考人生,理发。 狄叟皱起眉,“何故突然发笑?” “我也想起高兴的事情。” “笑得小声点,脸上表情别太多。”狄叟把多余的油泥统统刮去,然后又给鹿正康脸上抹了几层光滑的腻子,还有零星的凸起,这是为痘痘做准备的,直到现在这样,脸型就算完成了,“今晚先到这儿,咱们再谈谈计划,然后我教你怎么扮演二公子。” 众人一直忙碌到夜里将近子时才散去。 鹿正康在睡前,被狄叟在脸上围了块充满药味的纱布,说让他别揭下来。 到第二天,果然,老夫人领着家里一帮女眷跑去寺庙上香了,她们前脚刚走,后面一帮教头就跟走出门。 鹿正康今早四点不到就被狄叟拉起来,进行最后的修容,一通操作又是三四小时过去。现在身上全套的衣物都是贵公子的打扮,大家凑钱去当铺里租的。全副武装的他是个冷色调的暖男,这模样,除了二公子骆诗奇本身长得不算俊俏,其余一切都好。 被一帮坏心眼的门客簇拥着出城,一路大家各施手段,有轻功的就潇洒些,没有轻功的,迈开大步,也是风驰电掣,毕竟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鹿正康也是一步三四丈,大家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这时候,有人想要卖弄一番,就说,我们比比赛,看看谁先到。 “什么情况了,正是做买卖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一点?”玉人剑严厉谴责。 大家咳嗽两声,“了解!” 鹿正康表情诡异,“不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哪里哪里。” “没有的事。” 混江龙幽幽地叹气,“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果然是劫匪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 骗女人 尼姑庵外是一片深厚的林子,鹿正康就躲在林子里,他望着这座庵子,感觉到了很强的法力气息,这院子里有修道者,不止一个,最少是两个,都没有遮掩气机,搅动周边的灵气,鹿正康能看到一口钵和一柄剑的气象虚影。 有几个教头去刺探,用刺探或许不合适,他们是去踩点了,确认表小姐是进了庵子里。 然后,就该鹿正康上场。 “……嘿!鹿教头!鹿教头!鹿油油!快去吧!” 鹿正康似乎是打了个哆嗦,体表弥散的法力完全收缩,他眨眨眼,混江龙正焦急又兴奋地催促他。 “走神了,走神了。”鹿正康摆摆手,端正了自己的发冠,把手腕上的无烦恼子脱下来,递给混江龙,“龙兄,替我保管一下。”让凡人保管法器,可以防止它与修士共鸣发出异彩。 “没问题。”混江龙一反手,这枚雕花铁镯子就消失了,鹿正康看得嘴角抽搐,“果然你们以前是干黑活儿的吧?” “嗐,别问这个了,去吧去吧!” 鹿正康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别人往事的意思,毕竟他不是讨债鬼。背着手,踱步向澄心庵大门走去,脸上带着爽朗阳光的笑容,目光四处游弋,如踏青的公子一样,尤其是挺胸时候的,那种做作的四方步特别有骆诗奇的神韵。 庵门两位知客尼,鹿正康稍眯眼打量了一眼,随后对她们合十,“二位师父,可否通秉一声,就说丰城骆仲达要见诗禾小姐。” “居士少待。”一位比丘尼转身进庵子内去了。鹿正康望着她穿着灰色单衣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积雪的庭院深处,转头对另一位知客说:“师父,您都是有功力在身吧?” “禅门修行,并不看重这些。” “哦……”鹿正康只好装作四处看风景,他担心的是,教头们的计划很可能赶不上变化,在庵中的两个修士,也都有结丹期的水准,这在小小杨国完全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先不说这俩修士,单就是这一个庙会武功的尼姑,真要是见义勇为一下,来的这十几个教头估计是不够她们一波揍的。 所以,他便改变策略了,本来计划是让他先用话术把表小姐身边婢子叫来,再让她们传话叫表小姐独身赴约,这样的话,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被青梅竹马的骆诗禾发现破绽,但现在,最好是离这个破庵远些好。 也就是鹿正康五感发达,曾在骆府也无意中听过二公子和表小姐相会时的对话内容,懂得他们聊谈的一个基调,否则这一说话,真的很容易露馅。 骆诗禾一听表哥来了,兴冲冲就跑了出来,远远的,鹿正康还没见到人从那佛殿后出来,声音倒是先绕了个圈,传到耳边了,她的笑声总是很清脆,和林荫顶上的雀鸟似的,不论远近,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快活。 骆诗禾小跑到“骆诗奇”身前,她大大方方围着鹿正康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二表哥,你不是说自己要钻研武艺,每天很忙的嘛,怎么有空来找小女子捏?”她说话带口癖,却是在亲近人身旁就是这样放得开的。 鹿正康其实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表小姐是喜爱二公子的,不过,这次骗她出来,主要也是为了同她商量给二公子圆那青春期春梦的事儿。 给她cos重明鸟的羽衣都准备好了,当然也是府上神通广大的门客制作的,是一个名唤李十娘的巧手织妇。收集羽毛的任务分工合作,有些去采购,有些就去捉鸟来拔毛,忙活了四五天的样子,成品在鹿正康看来……还行吧,看着挺好的,就是穿上去不一定舒服就是了。 假骆诗奇对表妹露出一个无奈又亲昵的笑容,“在家无聊,也无个人说些体己话,便想着来寻你。”他的嗓音模仿也很到位。 “哇哈,果然是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鹿正康与她异口同声,彼此互相一笑,有一种不言的默契。 不过,骆诗禾却发觉了一些不对劲,她又开始绕着鹿正康打转,上下打量,就差用手去称量称量眼前这位形似神也似的假表哥了。 “咳咳,表妹,咱们去远处走走吧,别挡在人家庵院门口,有伤这个风化,嘿嘿。” 骆诗禾稀里糊涂就被鹿正康骗走了,这时候,澄心庵门口走出来一个穿藏青法衣的年青坤道,远远看到鹿正康拐着小姑娘离开,坤道攥了攥腰间的长剑,掐了个遁形咒,悄然缀在了他们身后。庵里的尼姑见坤道隐匿行踪,只是低头念诵佛号。 坤道沿路跟着鹿正康与表小姐,等他们进了林子里,望不见那澄心庵的围墙了,坤道满想着这易容的贼人定要对人家姑娘出手了吧?然后,林子里突然窜出来一大堆蒙面黑衣的匪徒,大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一个个手持铁匠铺批发的薄片钢刀,冲过来把假骆诗奇给劫持了。 坤道一时间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套路,默默放下了攥着法剑的手。 骆诗禾尖声叫唤起来,黑衣匪徒急忙恐吓她,“不准哭!那女的,你相公在我们手上,想要他回来,要么准备白银千两,要么就用你自己来换!” 鹿正康急忙高呼:“表妹啊,快逃!莫管我了啦!”他表情做作,暗中观察的坤道看了顿时心里有数,不禁偷乐起来。 “表哥!我不能放下你!喂!我和他换,你们抓我吧!”骆诗禾也是情急失智,方寸大乱之下,连正常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 混江龙掐着嗓子,就像是刚阉不久的公鸡努力发出幻肢痛般的啼鸣,“你个女孩家家,落在我们兄弟手里,岂不是……” 大伙儿纷纷会意,马上嘿嘿起来,鹿正康装作一脸痛苦,“喂,表妹,快跑,不要管我了啦!回去叫父亲大人给我报仇……呜呜呜。”他被捂住了嘴。 骆诗禾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越看越不对劲,她生气了,“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啊?” “绑架啊!”这帮疑似前专业人士振振有词。 “别装了好不好?太假了!”骆诗禾双手叉腰,“说吧,你们是谁,还有,表哥,你怎么和这帮人混在一起的?” “好了好了,表小姐发现了,咱们别演了。”玉人剑主动摘下面巾。 “你是表哥身边的剑术教头?” “表小姐好眼力。” 大家一一摘下口罩,骆诗禾也一一认出他们,一时间,气氛马上融洽起来。 鹿正康也慢慢搓掉脸上的材料,露出真容来。 “你也不是表哥,是鹿教头吧?你们这是唱哪一出?” 鹿正康已经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坤道,她毕竟只防着凡人,身上气机可还明显呢,不过他不动声色,权当没发现一样。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筹划筹划 表小姐很生气,“怎么回事,老实交待。” 一帮劫匪讪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二公子的龌龊幻想说了出来。当然,他们的措辞还是很谨慎的。 “其实呢,是二公子他啊,一直都有一个梦想。”玉人剑咳嗽一声。 “对对对,梦想梦想。”大家急忙点头称是。 “他呢,听说了重明鸟的传说啊,就一直念念不忘的。” “这个……所以我们在想啊,他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害相思病了。” “为了健康考虑嘛。” “所以呢,为了表小姐和二公子婚后这个生活安宁,琴瑟和谐……咳咳。” 骆诗禾眯眼,“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们打算让表小姐扮演一下重明鸟。”大家说完,顿时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这种话,在现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和教唆良家妇女下海差不多,这帮道上好汉都羞涩了。 鹿正康毕竟来自一个观念开放的时代,对此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在偷偷关注那个潜行匿踪的修士,心里已经打起十二分的注意,还把法力全部收入心印内,只留下一身真气流转,仿佛一个寻常的武林中人,这样哪怕暗中的修士用神念探查也发现不了端倪。 混江龙悄悄用胳膊肘拄了拄鹿正康的后腰,他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羞涩地低下了头。 骆诗禾脸色难堪,“各位莫不是来戏耍我的?那可恕我不奉陪了。” “唉,别别别,表小姐,大慈大悲观音下凡的表小姐哟,我们这不是,身为门客,自然要得给主家排忧解难吗,其实吧,我们就想着,给表小姐提个醒。毕竟我们也都知道,这么多年,您与二公子青梅竹马的,虽然这是你们家事,我们不好插手的,可咱们今后是得随着二公子去从军作战,有您在家主持,我们都很放心。” 表小姐本来是转身就走的,听到这番话又转回身来,“你们说什么?表哥他难不成不想与我成亲吗?” 教头们讷讷的,算是默认了,这时候,他们都在心底里大骂最早提出主意的鹿油油是狗拿耗子,惹得他们都一身骚,管别人家事,实在是失礼的。 表小姐在原地踱步,“好啊,好你个骆仲达!骆老二!你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东西,敢不喜欢我,我从这么远的地方跑来找你!还敢想什么重明鸟,下流!色胚!简直非人哉……”她气吞山河,喋喋不休得数落了半刻钟,一旁的好汉们面面相觑。 好可怕的女人。 不过反正是二公子的夫人。 想到这里,大家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骆诗禾埋怨了半晌,总算是消气了,“说吧,你们有什么打算。” “今晚是小年灯会,彼时一定热闹,我们已经在城南租下一座僻静的别院,届时带二公子去,请表小姐穿上羽衣……”玉人剑讪讪地住口。 “若是表小姐不愿,那也是无妨的,二公子只不过年少轻狂。” 骆诗禾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这群门客,“身为教头,府里的客人,你们真的很不规矩。” “请表小姐责罚。”众人躬身。 “看来,你们真的把骆老二当作是朋友相处的。” “骆老大人恩泽,永不敢忘。二公子待我们亲如兄弟姊妹,我们自然也为他前程忧心。” “我们虽是门客,却也是一家人。” 表小姐叹一口气,“你们倒也是,退隐江湖,把过去都忘得彻底干净了。” 鹿正康:“……”这话里不关我什么事啊,还有,这帮人真的就是绿林好汉吧? 现在还是上午,大家带着表小姐先前往丰城内的别院,也是精心安排的戏台,这里已经有许多门客在安排着了,势必要给二公子呈现一个惟妙惟肖的神话体验。 让鹿正康感到心焦的是,那位修士一直跟随着众人,不曾离去,也不知此人究竟是打什么算盘,莫非是来看热闹的? 绝了这不是。 城南别院里汇聚的都是骆府里的奇人异士,都是当年混出一番名堂的江湖豪客,如狄叟这样精擅易容的,有彩戏翁和攀云娘这样精通杂技的,也有懂得场地布置,服装调整,演出安排,甚至用迷药制造轻微幻觉的奇才,这些人都是一通百通,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一个郡守府上汇聚这么多的人才,其实也是表明世家的底蕴。 鹿正康还看到了老管家,这条暮气沉沉的老狗也是一个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人情练达,有他在,指挥着门客做活是不成问题的。 老管家看到无所事事的鹿正康,对他微笑,“鹿教头在府上住得可习惯?” “自然是极好的。”鹿正康点点头,身后不远处的院墙上就坐着那位修士,这让他觉得脊背针刺般的发麻,对方的气机锋锐无比,显然的纯正的剑修法门,真要打起来,鹿正康也得稍稍认真些,不可能无声无息了。 还是藏得更深些吧,鹿正康用心印给自己释放幻咒,压抑了心海波动,也在丹田外模拟了一个丹田,把冥府藏在深处,不再接受门人传来的法力税。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彻底的凡人,哪怕是想要发挥法力,也得先把幻咒给解开,再把法力从鼎炉内调度出来,与心印结合,几个步骤下来,就得花费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这样要还是能被发现,鹿正康只能说那个修道士今天歹命。 管家微笑,“鹿教头似乎神思不属?” “昨夜没休息好,今早寅时又被拉起来易容,实在有些倦了。” “我看鹿教头也是练武之人,怎么这么容易便倦了。话说,二公子的这个玩笑,如何就这样轻易传出去了呢?”老管家背着手,搓着一对铁胆,吱溜溜地响。 “都是自家人,哪有传出去的说法。”鹿正康与老管家对视。 一时间,二人沉默下来,直到那边的李十娘招呼管家,这才笑着告别。 这边,骆诗禾穿着羽衣,头戴羽冠,远看到确乎是神女下凡的样子,只不过走上前去,老管家就见众人眉头不展。 “何事惊慌?” 李十娘蹙着眉,“这羽衣有些返潮,还有些羽翎吃不住力,都要脱落了,我看,恐怕坚持不到今晚。” 第七百六十七章 看观众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老管家一时间也没了对策。 有人埋怨,“十娘,你在缝制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些?” 李十娘瞪大眼睛,“我一早便说了,这羽毛都没有炮制过,性质脆弱,恐怕不能成事,你们偏说无妨,这下出了问题,怎么全怪在我身上了?” 骆诗禾对镜梳妆,狄叟为了彰显一个女妖的艳气,特意下了重彩,而且还准备了可以佩戴的美瞳:用新鲜的牛眼角膜点染制成。现在看着镜中人俏媚脱俗的模样,她自己其实是快得意死了,心底高呼:老娘好看!老娘好看! 现在一看这霓彩羽衣要毁,表小姐甚是沮丧,但她不说话。 暗中的坤道见了骆诗禾的打扮,一时间也十分羡慕向往,她也好成人之美,从院墙上跳下来,悄悄走到人群里来。 鹿正康毕竟是修士,哪怕封闭了修为,可在生命本质上不同了,依旧能感知到对方毫不掩饰的气机,随着坤道慢慢接近,他的左眼皮就开始跳起来,每靠近一点,眼皮就跳得更快一些,而他本身的心跳依旧在他的控制下是稳定的,这毕竟也会是一个破绽。当坤道从鹿正康右手边经过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不再跳动。 坤道驻足,侧头去看鹿正康。 以她的眼光来观察,眼前的这个凡人也算年少有为,双十左右的年纪,有一身不俗的内家功力,说明他悟性奇佳;看他的样子,浑身百脉俱通,表明其上乘的根骨;再用望气术打量,身上隐约有一层浓厚的功德清光,表明他福源深厚;而最重要的,他俊俏的容貌,身材均匀挺拔,一双眸子半阖着,浓密的睫毛投下浓深的影子,隐约显露他湿漉漉的目光,光是一对眼睛就仿佛在叙说千言万语,再者,他身上有一股沉稳宁静的气质,这是青年身上难觅的。 鹿正康略转动眼球,望向坤道藏身的虚空。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可二人确然是在对视的,只不过一个心知肚明,一个装作一无所知。 坤道凝视着鹿正康的眼球,棕黄色的虹膜里光斑游移着,忽闪忽闪的,仿佛是明暗交错的萤火在一个琥珀的圆环池塘上飘摇,透过反射的目光都能感觉到头,当一个人的能力足够大的时候,轻轻的移动就会杀死很多无辜者,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只要强者表露出那么一点人道关怀,都会被感恩戴德,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世俗的眼光去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他不会纠结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会为帮助弱者感到快乐,在他生命中的过客,鹿正康都理智地选择无视,或许将来他也有为生民谋福祉的时候,但不妨碍他当一个不那么坏的魔头。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对这个躲藏在暗处的修士颇有些好感,修士在看戏,鹿正康又何尝不是在台上观察台下人呢? 这种无言的,互相也无默契,乃至一方并不能察觉的微妙的体验,是很难得的。鹿正康有些期待修士能一直留下了,直到最后的演出结束。 …… 小年灯会,街上充斥着欢庆的百姓。 骆诗奇道别两个兄弟,与一众教头要去往云来楼的方向,他的兴致很高,“今天不见表妹纠缠,我也松了一口气。” 狄叟问:“二公子,您真的不爱表小姐吗?” “我……我哪里知道,反正,我和她的婚约已经定好了,我就是反对又能如何呢?” “您就真的只对重明鸟感兴趣吗?” 骆诗奇怔怔地立在人潮里,教头们围拢的小圈子中,他就低下头,看着四面灯烛给他拉出三五道稀淡而狭长的影子,却像是影子在俯视他一样,假如,人飞到天上,想必就无了影子吧? 他喜欢的是重明鸟的名字,重明,光耀温暖,又高高在上,没有命运的拘束,放肆的时候可以褪下羽毛,肉翮而飞。谁不喜欢这种抽象的东西?但凡有些精神追求的都会喜欢的。 路边灯会的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有蜷缩的流浪人,在欢庆人群之外,驻守在建筑轮廓上的一个个形骸,恐怕他们不会喜欢重明鸟的,他们喜欢的是肉食和暖衾。 骆诗奇望着迎面来的一波人潮,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表妹了。 他忽然笑起来。 “公子何故发笑?” “我只是觉得自己长大了。重明鸟是假的。” 众教头大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第七百六十八章 重明女 重明鸟是存在的!” 骆诗奇瞪着眼睛,当他对表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百分的肯定。 “她是神鸟,会带着我去西山的。” 表妹正在努力盯着池塘的涟漪,在一重重的波荡里,水面青萍就起起伏伏地,也不知是它跨过水,还是水跨过它。骆诗禾的这种态度,是一众莫大的讽刺,骆诗奇终于说不下去了,他此后再也没有对表妹提过什么重明鸟。 他不止一次梦见过重明鸟。 她的长相是素雅的,而不是端庄的,她不是那种深宫里的贵女,她的面相也应当是妖媚的,浓深的,向两鬓蔓延的暗红色的眼影,柔腻的唇荚就像是能开口吐出一个春天一样。这样好看的女人是不会留在宫城里的,她也必然是会藏匿在深厚的,仿佛霓光一样的柔软羽毛下的。 有一万种可能,让骆诗奇在幻梦里演绎她的眼睛,重明鸟,重瞳的女人,上古的仓颉便是一个重瞳儿,她会是卓尔不凡,帝王的气象,这样一个帝王一样的女人,是世界是最美的鸟。 男人追逐最自由的雀鸟,在此之前,会先准备好关押她的笼子。 骆诗奇他不是这样,他的心中充满的是古典式的爱情观念:与美丽的,优良的异性在一个空阔的,没有人烟,哪怕长满荒草,屁股下是硌人的石子,潮湿的泥地,旁边是一条飘着孑孓的半死不活的溪流,头顶是夜晚月光大亮的天穹下,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像是少年心中的荒地一样——繁衍,他要的是无穷尽的过程而不是某个具体到需要命名的结果。 假若能就此带他飞离地面,在西山,太阳落下的时候,骆诗奇想到那样的场面会由衷颤栗,他会希望重明鸟,长出羽毛和锋利的指爪,将他的胸腹剖开,活活吃下他的心脏。 小年灯会,三弟告诉他,大哥也告诉他,父亲告诉他,四位妈妈也告诉他,当然,表妹也说过,届时会有灿烂的烟火表演,叫他去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完整地欣赏。 然而,他现在踏步进入一个深深的庭院,没有开灯,穿过正门,也绕过一层的照壁,地面上有飘漾的白色烟雾,就想是他的某几次诡谲的梦境一样,在主屋的内里,有橘黄色的光亮起,巨大的鸟类的影子就穿过一重重桌椅板凳,投射在骆诗奇的脸上。 他浑浊的目光明亮起来,因为药物而略微的脸色也急速地泛起红潮,在那屋子深处,走来一只妖鸟,确然,和他想象样,娇媚的脸庞,在浓烈的幻觉里,他似乎看到她脸上的色彩在极度的生命力中弥散开来,就像是扩张的苔藓一样,深红的眼影,漆黑的眼廓,铅白的面颊,还有一对仿佛春桃一样柔嫩鲜美的唇荚。不只是脸上的色彩,她的羽衣羽冠,在每一根翎毛的抖擞中,人眼所能接受的一切光和色都在爆发。 重明鸟的每一步都在他眼中拉长残影,就像是一条弥漫在三维空间的长蛇,每一块鳞片都藏匿着一个绚美的重明鸟的化身。 骆诗禾走出屋檐,看着庭院里痴痴的骆诗奇。 这个家伙啊,从来都是一个孩子,哪怕二人相处的时候,她是扮演着无理取闹的角色,可他也在努力汲取她身上流淌出来的女性气质。 骆小姐轻轻踮脚,她也是有一些功力在身的,至少轻功就不错,半步登仙,旋转着,上行,在骆诗奇的惊喜目光里,她就像是一只旋转的花扇,像一个冲天的鞭炮,羽衣挥洒如娇花敛月,慢慢地,裙底伸出她娇羞的,白绸的鞋子,在青黑的瓦片上一触,又浮起来八尺高。 展开双袖,大翼飘飘,背后,灯会宏大的烟火,炸裂的橙红色的花如亿万繁星般盛放在月儿匿踪的黢黑星夜,是重明鸟美好的注脚。 骆诗奇抿着嘴,呜呜地哭起来,“表妹!你快下来,屋顶不安全!” 骆诗禾在屋脊上单足站定了,居高临下,顾盼生姿,“骆老二!我问你,你要娶我吗?” “娶,今生非你不可!” 她便欢欢喜喜地下来,一下就扑进了骆诗奇的怀中,他瞪着眼睛,看着她的眸子,佩戴了狄叟制作的美瞳,她原本棕黑色的虹膜外有多了一层艳紫的环带,重瞳子的美是不可想象的。 “表妹,你……”他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在被这双重瞳抽离,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接近她。 骆诗禾慢慢闭上眼睛。 欢呼声乍然响起,一大帮门客蜂拥着从屋后绕出来,“恭喜!恭喜!恭喜二位喜结连理哇!” 他们可不敢不出来,免得接下来的场面出现有悖礼仪的行为。 骆诗奇把表妹放下来,他冲过来,在相熟的几个教头肩膀上擂了一拳,是欢喜的,又团团抱拳,“真想不到,各位有情有义,帮我这样的大忙。” 混江龙搔搔头皮,“嗐,谁没有年少爱幻想的时候呢。” 大家点点头,深以为然。 “今天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骆诗奇摆摆手,接过解药,把体内残余的一点药性化解。 “好些了吗?” “嗯,不晕了。”骆诗奇嘿嘿一笑。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要去看灯会啊。”教头们会意,纷纷离开。 鹿正康当然是旁观了全过程,虽然角度有限,但还是觉得蛮有趣,他在离开别院前,目光很自然地回望了一下,庭院里,骆家的两兄妹已经开始互诉衷肠,不过鹿正康看的却是东墙的墙头,那位修士正坐在那里。 坤道意兴阑珊地从围墙上跳下来,她其实想看亲吻场面的。 闲来无事,她决心去度一度那个有资质的凡人。 鹿正康拜别了一众教头,打算自己去灯会猜灯谜,这时候,他就感到脊背熟悉的发麻。 是那个修士,又跟过来了。 他依旧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直到现在为止,他有些习惯那人的存在了。 涌入人群,虽是素未谋面,大家却笑靥纷纷。鹿正康走到一处花灯下,此时坤道正对着纸媒施法,待他扯过灯谜细观瞧,上面的文字已经更易:峰前雁行斜 第七百六十九章 翠衫女 鹿正康站在微寒冬日热闹的人群中,身后忽地有一阵清爽冰凉的松节油的风信传过来,叫他半边身子都稍稍的麻木了。 他站着不曾挪动,一个裹着麻黄披风的翠衫女子站到他身旁,仔细端详鹿正康手中的纸媒。 “峰前雁行斜,遮莫是个‘仙’字吗?”她说话的声音也轻软,仿佛云霭滴落在泉石上,透着似有似无的狡黠意味。 鹿正康微笑,“这位小姐,却是聪颖,似我这样的俗人,便难捉摸得什么灯谜。”他依旧没有转头。 “这灯谜却也有趣,是没得什么规矩在的,既无谜底,也无谜格,单是这样猜想,也不过是拆字的把戏,峰前取个山字,雁行取个厂字,再斜一番,便是个人字,若有谜格,或可答山人,单合一字为仙,倒也不错。” 鹿正康放下纸媒,“写这灯谜之人,莫不是在求仙吗?” 翠衫的小姐低语:“世人皆道神仙好。公子,你难道不想求仙吗?” “自然是好的。”鹿正康点点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似乎凑近了些,那股松节油的气味淡去后,鹿正康闻到了更复杂的气味,有温暖的柑橘和一股晒过的丝绸缎的气味,还有一股接近檀香的底味,最后,是很清淡的桂花味,互相并不干扰,一层层传递过来,光是闻嗅她的气味,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立体而具体的人。 “只是,山高畏寒,我还未寻得一良人共度此生,如何就能放下大好红尘,去名山大川,访仙求道呢?”鹿正康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是侧头去打量她了。 翠衫女子却不曾在看他,只是侧着头,望向街边喧闹的小贩。 鹿正康是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她,但二人已经相处了一天了,互相都有一种——我熟悉你,你却不知道我的狡猾秘密。 白净素雅的面庞上,竟干净清澈地没有粉刺和粗重的毛孔,鹿正康看到她,便有一种,在浊世里相逢宝玉的欢欣,看厌了这凡人脏陋粗朴的形体,而今终于有一个让人清醒的对象。侧颊也是可喜的,她端庄的姣好的脖颈被松缓的下颌线条分隔出一张面颊,否则,倒真的很难从她一张均匀的洁白肌肤里辨别出详细的分区,并非说她是一个难分面目的奇物,倒不如说,她的形态如月一样,蒙着一层疏离的光,若能排除那种观摩时的微妙的慎重,再望向她,鹿正康便由衷为她深藻一样乌黑浓稠的发丝感到欣喜,把她的侧颊对比凸显出来,还有她耳垂上纤细的,几乎很难注意到的绒毛。 鹿正康凝视着这位翠衫的女子,耳畔的欢兴的灯会有无尽嘈杂声传来,在他仔细观瞧她仿佛蜷起的蝶翅般的耳廓时,也注意到她双颊晕开的红霞,还有耳垂也在眨眼间泛出可亲的淡樱色的晕。 她抿了抿嘴,就像是长风吹入晚霞时天边双云的缝隙,卷起矜持的尾流一样,鹿正康终于避开自己的目光,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罢了,他看得很细致认真,这样短的时间本不会失仪的,可她还是注意到了。 “听说,仙客园来了国都的戏班子,小年灯会也有表演的场次,要一起去看一看吗?”鹿正康双手抱胸,笑得游刃有余。 这时候,身后传来丫鬟的叫唤,“小姐,怎么在这里?快些回去吧。”鹿正康一眼就看出这是幻术召来的假形,不过是这修士退场给自己安排的台阶罢了。 鹿正康拱手,“既然如此,不打扰了,告辞。” 他没入灯火喧嚣的夜晚街道,翠衫的女人凝望着他的背影,鼻尖还停留着一股海盐与阳光的气息。 这位坤道离开了,离开了丰城。 到第二天,早起的时候,鹿正康默默松了一口气,那道气机远离了。他找到混江龙,讨回了自己的法器无烦恼子,也解开身上的限制,让门徒的法力汹涌汇集入体内。 他该开始准备铸造魔体所需要的一些仪式和建筑了,这些,他委托余东去完成,让杨国国君建造化魔池,汇集血、骨、情、魂,熔铸海量的法力,是魔体孕育的温床。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的,鹿正康让余东进言,要建立一支屠妖军,到杨国的大地和东海去,捕杀妖物,打捞鱼群,以此获得建立化魔池的要素。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初被海中大妖逼迫得穿越时空逃离的事情,现在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反复这个操作。 屠妖军将会是一支不断扩张的修士军团,用阵法和法宝为主要的战斗力,军士是门徒的下级成员,由魔主赐予心印,再由门徒赐予法力,性命与门徒相关,当他们死后,门徒便是魂将,军士便是鬼卒,一同投入冥府之中。 随着杀戮越多,这支特殊队伍的力量也会不断增强。 鹿正康是在腊月廿三对余东提出的要求,当天正午,杨国国君就决议建立一个监天司,下属兵部,但由国师全权负责,如此,屠妖军的建立就提上日程了。 这段时间来,鹿正康已经凭借着《赤天玄冥咒》的感应,传播出去了大量的心印种籽,稍有根器的凡人都能萌发心印,然而,一百个人里有天赋的也不过一二,一万个根器里上佳者才三四个,足见修行门槛。 他当然可以直接传播心印,而不是种籽,但鹿正康能承纳心印子体的数量是有限的,取决于赤冥城的容量,而赤冥城的容量又随着内里魂魄的数量而扩张,一个凡人灵魂差不多可以对应十个凡人的心印容量,这个中间的差值应该是取决于魔主自身的根器,至于修士和妖类灵魂,可以对应极多的凡人心印。 赤冥城里的魂口数量也不是一直都维持着的,魂魄减少也有许多可能,譬如被鹿正康征召出去时被杀了,真灵又没及时返回血海,那就可能死去,譬如想要轮回转世了,这也是很正常的。 暂时在赤冥城内的魂魄想要转世就只能借助天地自然的轮回机制,等到心印传播到一定程度,建立地上魔国的时候,赤冥城内就可以演化自己的轮回体系,让魂灵直接转世到魔国里,但前提得是鹿正康有魔体期的法力基础。 截止到目前来说,鹿正康仍旧是处在创业初期的艰难时段,仍需努力。 第七百七十章 辞职,浪子 在丰城,还是比较容易接触到杨国的一些时新消息和变化的。 《赤天玄冥咒》终究是在丰城内火起来了,还是官府强推要求的,城里那些道观寺庙的主持被征召来,让他们去大众面前宣读《玄冥咒》,贩夫走卒,平头百姓,上行下效的现象是一股巨大的风潮。 骆府当然也开始流行念咒,郡守强迫要求他的三个儿子,必须会背诵这全篇一千字的咒文,并且每天至少持咒三遍。 他悄悄告诉自己的家人,“这咒文,可是和国都来的那一群仙师有关。若是诚心,或许会得到赤天府主赐法。只要用心诵念,死后可以不入轮回。” 关键的自然是赐法,一个世俗世家做到好,要去逛青楼的,但自来到丰城后,去的最多的居然还是酒楼。其实是他内心的想法慢慢转变了,凡俗人大多秽浊,鹿正康看到这些灰尘小虫之类的,堆积在人的脸上,手上,脖颈上,脏兮兮的样子,虽然很真实,不过,看着这些,可实在无关风月了。 在江湖飘荡,鹿正康是一个浪子,落户在丰城,也有一张通行的路引,但他还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的。等到盛京的化魔池修好,他会去一趟,反正那个什么国君,也种了心印,算一家人吧? 赤天府的入殓人队伍已经前往其余的国家,他们慢慢也在传播《玄冥咒》,只不过还局限在底层大众的范围。 这咒文传播开来的最大作用就是极大地增加了赤冥城内的生魂数量。这冬日,可有许多苦寒饥馑之人冻饿而死,他们的魂魄都被冥府总摄道印召来,投入了血海中。 离开丰城的这段时日里,鹿正康总是无所事事地四处游逛,他自己觉得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不过,正月里,家家户户都热闹,他常在路边人家讨水,还被人拉去做客,鹿正康就当是参加农家乐,总是会付钱的,主人家有不收的,他就用法力暗自给他们祛祛病气。 骆诗禾送的良马是一匹母马,棕黄色,看着普普通通的,身上带着一股有活力的牲畜臭味,鹿正康与她也交了个朋友,顺着大路,他仰躺在马背上,望着冬日阴沉沉的天,眯着眼总能睡得很舒服。 马儿被鹿正康点化通灵,随着与鹿正康相处久了,灵机浸染,终于是在正月廿七这一天学会了用法力传声,于是它给自己起个名字叫遏行云,鹿正康问她怎么起这么个名字,她说自己常听闻马夫说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平日不张口,一旦要发声,必然是响遏行云。 鹿正康被她逗得笑跌下去了。 “我是认真的!”遏行云打了个响鼻,她见鹿正康就躺在道旁草地上任由太阳照射,闲适的样子让人羡慕,马儿也去草丛里寻鲜嫩的植物啃食。 鹿正康本是很享受的,但凭借着心印的感应,他发觉杨国东北方向突发了灾祸灾祸,似乎是发了地震,还有山洪,大量惶惶不安的情绪传递过来。 鹿正康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如果能救助一些苦难者,那也是好的。当即他起身上马,催促遏行云快些奔行。 “怎么着急起来了?” “莫问,你便跑就是了。” 这妖马昼夜不停,飞奔了三千里路,在第二天日出时,鹿正康抵达了灾区。 一夜之间,他的赤冥城里涌入了三千多生魂,都来自这月轮山脉。 等他到达的时候,遥望见霜白大地上一道纵横迸流的灰泥长河,而今也积了一层雪,只不过在素净的山谷平原上,留下了异常明显的树枝状的奔流痕迹,在这样的尺度上来看,人类的村落也就是一粒黄豆的大小。 遏行云咕哝了一声:“真惨,血腥味,很浓的。” 鹿正康眯着眼睛,他看到前方的气机了,有两个魔道的修士正在收刮生魂,这算是趁火打劫,那些魂魄,本应该随着天地阴脉流动,投身虚空,最后出现在赤冥城中的。 他让遏行云在这里不要走动,这匹妖马嘀嘀咕咕碎碎念,显然是不怎么情愿。 “莫闹,等我回来,分你点法宝。” 遏行云这才住了嘴,“说好的,不准反悔哦!” 鹿正康摆摆手,捆着发丝的无烦恼子脱落下来,被他攥在手里,施法在脚下腾起一片骨白色的庆云,忽悠悠随着风就飘起来,奔着那俩邪修去了。 正在村野间施法杀人取魂的两个修士是结伴的,一个脸上长着许多青黑的麻子,一个身材矮胖如滚地的皮毬,正常来说,修士的身体都是很完美的,法力调节内循环,不会出现皮肤问题和身材问题,造成这种情况的理由,要么是修士自己乐意,要么是修的功法不太正常。 鹿正康一看他们就是来打秋风的散修,不知在哪里找到一个功法传承就自己胡乱修炼起来,真正的魔道修士都是圈养血食的,这种跑出来狩猎的属于原始人行为。 两个修士,驱赶着毒虫和毒云,见到这山洪中有活人的,就往上一扑,当即就把人啃咬腐蚀地只剩脆烂的骨架。 鹿正康远远地丢出无烦恼子,在麻子脸的后脑砸了一下,仿佛当年太上老君拿金刚琢砸猴子的场景,不过这修士的脑袋可不怎么硬朗,只听噗的一声,整个头就炸了烟花。可怜他也有结丹的修为,却一招都没能撑过,护体罡气也没能给他留下全尸。 矮胖的修士骇了一跳,慌慌张张就驾驭着足下的黄青毒木刺,朝远方逃窜,鹿正康在他高空俯瞰,那修士用神念四处扫视,猛地也注意到鹿正康了,他拿捏不定鹿正康的修为,只是高呼:“道友手下留情!”他说是这样说,却将毒虫们汇聚起来,缭绕周身,如此也可以防止被偷袭而死。 鹿正康当然不会留情,掐了个智拳印,那被打碎头颅的麻子脸从脖颈里喷出一股血流,当空爆散成漫天血珠,如劲矢般激射向那矮修士,他周身的毒虫被血珠抽空精气而死,纷纷坠落。 矮修士施法引出一团翠绿毒火,缭绕周身,把袭来的血珠都焚干,自己也不敢留下来缠斗,还是驾驭着木刺逃窜。 斜刺里,无烦恼子冲破毒火圈,往那矮修士脖颈上一套,他当即大叫一声:“苦也!” 话音未落,啵儿的一声响,他的脑袋被腔子里的血流顶起来三尺高,一条性命也是就此了账。 第七百七十一章 遏行云 鹿正康把两个修士的法力、躯壳与魂魄都抽得干净,没有浪费半点,两个结丹修士,怎么也不能算蚊子腿了。他们的魂魄并不怎么乖觉,所以被压在血海底受万刃加身之苦,弥散出来的怨气和怒气都会被抽走,直到他们的记忆被消磨殆尽后,就会被超度成赤鬼众。 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反正觉得赤冥城不好的,就去兵冢里待着,改过自新了再回来就是了。 现在赤冥城里无所事事的生魂们也都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鹿正康是允许赤鬼众修炼的,不过鬼道修行与练气是两个不同的门路。他们修炼的是自己的执念,凭借这精纯的心念,再结合血海灵气,锻炼出自己的赤鬼法力。通过森罗印,他们不断进入幻觉里,在森罗气象中追求自己的执着,这也是便宜法门,有了森罗印,赤鬼众修行速度也不算慢。 只不过,这是要消耗鹿正康的法力的,这算良性循环里的一节,赤天众修行会传递法力,赤鬼众又消耗血海灵气,强化的赤鬼众会促进赤冥城的扩张和完善,提高心印承载量,进而发展更多赤天众。 赤鬼众平时主要的工作是用血海里飘来的兵刃碎片打造冥器,武装自己和其余的赤鬼众,乃至以兵刃碎片为流通物开展了简单的贸易活动。由于在赤冥城里死不了,所以很多人都变得好斗,一刻不停地进行角斗。当然,也有些性情平和的,他们要么在森罗气象中体验世事,要么用法力在赤冥城里支个摊子或者店铺,用幻术制造衣食住行各类器用之物,让其余赤鬼众用冥器或冥器碎片来交易。 无所事事的余蝾正带着善战的赤鬼众操练兵家阵法,随时可以帮上鹿正康的忙。 收了这两个作妖的散修,鹿正康按下云头,回去与遏行云分赃。俩修士都挺穷的,身上器物多只是粗粗炼制,真正能算法宝的就一人一件,麻子脸的一块蚕丝方帕,可以释放毒云,矮胖子的一套六枚灵木毒刺,被他用来御使飞行。 法宝本身材质是可以的,不过让鹿正康来说,这炼制手法太糙了,物性都没炼透,篆刻的法禁也挺低级,低级也就罢了,还没刻好,再者他们本身法力质量也很一般,没能与法宝神意交织,被鹿正康杀了后,缭绕在法宝内的法力散去,就属于无主之物了。 就这玩意,鹿正康随手炼制的无烦恼子比它们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烦恼子里好歹还注入了四重法禁,物性炼化得也算透彻,运使如意,鹿正康先前还只把这东西当一个小玩意,现在一对比才知道是真的不错了。 鹿正康嫌弃这次的收获轻微,可妖马遏行云可完全不在意,对她来说,有就是好,无有就是不好。 “就两样啊?那你先挑嘛,说好要给我留一件的哦。”遏行云大大咧咧的,听声音就像个会过日子的勤劳妇女。 鹿正康把两样都塞给她,把遏行云乐得直呼呼,“真的假的真的假的?谢谢大哥,大哥真豪气!”她一张口把两件法宝都揣进背后马鞍外悬挂的兜子里,这里面还存了一包豆子和一捧鲜草,都是遏行云的储备粮。 这时候,西南来了两道煊赫的气机,鹿正康打眼一看,一个钵盂,一柄长剑,这不是澄心庵的那俩吗?尤其那翠衫女,前不久还聊过呢。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往遏行云的专属小兜里一塞,然后把自己修为封禁好,随后嘱咐这匹毛毛躁躁的妖马待会儿不准主动发声,全由他来应当。 “咋啦大哥?出啥事了?” “有客人要来了。” “那让他来呗,咋还慌慌张张的。” “以后再解释,你现在起就不准说话了,要么就用心印和我交流。” 【行吧。谁让你是大哥呢。】 鹿正康翻身上马,轻轻拍着遏行云的脖颈,“好马儿,带我去寻那些落水受困的人,我们去救他们一救。” 【大哥我脖子有点痒,你顺便帮我挠挠。】 鹿正康:“……” 这时候,打南边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世人多苦,世人多苦。小施主有这般善心,来日必有福报的。” 鹿正康便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到一个老尼姑与翠衫女各自驾着庆云,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老尼姑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缁衣,面相苍老,手上端着一个铜钵,中规中矩的样子,看起来是普普通通,并没有给自己加特效。 旁边一位自然是那翠衫女了,不过她今天是道姑打扮。鹿正康站在上风口,却不知这坤道身上是否还是有那股醒目的松节油气味呢? 鹿正康抱拳,“二位仙长,却是来救济灾民的吗?有你们出手,此方生灵必能少受许多苦楚。” 老尼姑单掌一礼,“阿弥陀佛,救灾如火烧身,片刻不能耽误,我们这便出发了,小施主若有意,可以一同前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仔细观瞧了遏行云,却是在担忧鹿正康这个凡俗是否会被妖马所伤,眼下见这马儿气象纯正,不似贪恋血食之辈,这才放心,又腾云而起,朝月轮山麓飞去。 坤道不曾随老尼姑一同去,她笑着问鹿正康:“你可还记得,峰前雁行斜吗?” “自然记得,只是,只是。” 坤道笑着摇头,“你倒是,有缘自然很好,不过,你是怎么与这匹妖马凑在一处的?” 【大哥你认识她啊?】 【闭嘴先。】 鹿正康侧过头来,很感慨的抚摸着遏行云的脖颈,“不久前我辞别骆郡守,要游历四方,恰在一户人家见到要宰杀这匹马儿,我于心不忍便将它买下,没成想她竟然是会说话的灵种。” 坤道点点头,颇为赞许的样子,“这马儿成妖也有段时日了,不过身上异化倒是不明显,除却脖颈粗鲁些,倒就是一匹凡马,那户人家是要过年宰来吃肉吧?它遇到你倒是好运的。” 【不是大哥你咋编排我呢?还有,你摸得这块儿皮真有点痒痒儿的,我平时也挠不到,你使劲挠挠。】 鹿正康:“……是,是啊,世上就是有许多巧合的,就像是今日遇到仙长。我听这马儿说感觉到地动,便急忙让她载我前来,没想到在远离丰城之地,还遇到仙长了。”说着话,他给遏行云好好挠了挠脖颈的皮,这匹马舒服地直打响鼻。 【对对对,大哥不愧是大哥,手法就是好。】 坤道指着远处,那老尼姑已经在用法力把受困的人摄起,一一放在安全的岸畔,“凡人遇到如此苦难,当即便只能听天由命,或性命了账,若是学了仙法,便能救助世人,你觉得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虽只有绵薄之力,但善心是一样的,仙人或者凡人,没什么分别,仙长快救人去吧,我也会跟来的。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说完,翻身上马,用袖子狠狠拍了拍马臀,“出发吧!” 第七百七十二章 青柠 遏行云纵蹄奔跑,顺着碎石坑洼的缓坡往山脚方向行去,她也是有修为的生物了,能感知到气机,会寻觅那些受困者。 月轮山脉走势从西南向东北,山洪暴发在主峰附近,从北向南扩散,人类的聚落主要是分布在山前平原和山间河谷中,包括一个镇子,很不幸,被山洪一杆清台。当然,有些村落在半山上,就很安全,然而下山的途径被切断,相当于是被困死在山上,若没有人来救援,必然会爆发饥荒。 这次的山洪来得又急又快,估计是一早就有隐患,而地震的强度其实不大,但恰恰引发了危机。鹿正康心里存着疑惑,但现在也只有努力去救人了。 老尼姑在山洪西岸,那里的情况是更严重的,大量被摧垮的房屋,还有流动的浑浊泥浆一直淹没到屋这话的时候,未尝是没有些戏谑的笑意的。 鹿正康问:“只是什么?” “只是啊,我看到一块良材美玉,却想着度他脱离红尘苦海而不得呢。” “……”鹿正康不知如何对答。 遏行云在不远处丰美的草地享用美餐,老尼姑慢慢从山脚走上来,她背着火光,鹿正康也看到了她满面的惆怅。 “净菩提大师为何忧烦?”青宁子打了个稽首,对这个老尼姑颇为尊重。 “青宁子道友多礼,贫尼见这杨国大地,各处都传颂这赤天咒,这咒文恐怕并非正道啊。” “赤天教乃杨国新立国教,背后必然也是一个修行的门派,若是魔道邪派,我正道必不会坐视苍生涂炭。” 鹿正康:“……” 第七百七十三章 讲故事 道姑与尼姑俩人商量了一会儿,净菩提表示自己会在月轮山停留一段时日,继续给这里的伤者治疗,等到百姓可以回归正常的生产生活了,她就返程回澄心庵坐禅去。 青宁子当然还是想着把鹿正康拐回自己的门派,不过鹿正康说,这次的山洪来得蹊跷,他想着进山探究一番灾患的源头。 “你有这样的心思当然是很好的,正好我们顺路一同走一走,我好给你介绍这天下的仙门。” 鹿正康的消息面很广,早就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也清楚这方天地的名门大派,总共是十二派,青莲剑宗、栖霞洞天、紫霄宗、丹霞洞天、正一道、昆仑宫、极天宫、合欢派、万妖殿、百蛮山、七仟坞、七杀魔宫,正邪差不多是对半开,不过当今时代,依旧是邪不压正。 穿越到曾经玩耍过的游戏世界倒的确让鹿正康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什么剧情优势,一来这个世界有许多变化是游戏里不曾有的,二来,鹿正康最早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剧情还不完整,而到了世纪末,他也没有机会重温。 对这个游戏最大的印象除了造房子以外,就是一些游戏梗,什么“火铜房一位有请”之类的恶魔低语。 青宁子来自蜀山,青莲剑宗,算是正道砥柱,门内多剑仙豪侠之辈,慨然有古风。五十年前,青莲仙尊以剑入道,飞升上界,他留下的道统也就此跻身吧,我们去湖底看看。” 第七百七十四章 妖鯥 鹿正康迈开大步往前走,在临近湖底时,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再卷起裤腿,这些都放进背后的药篓子里,就这样,赤足踩在表层风干的深厚淤泥上,那种绵软的触感马上就包裹着他的脚底板。 将真气调入足少阴肾经,再均匀地从脚底涌泉穴扩散出去,这种有形无质的太始气化作一张薄膜,增大了鹿正康与地面实际的接触面积,免了他一脚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窘境。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脚底还是与淤泥亲密接触的,他能听到一些细小的气泡被脚掌压力挤出来的噼啪声。 淤泥的腥臭味不断飘上来。 这次决堤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人类的聚落毁于一旦,对于生长在这里的生物来说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灭。” 前方池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牛吼,声音激起一连串的水泡。 水里有牛吗?鹿正康挠头,看着平阔的白生生的水面,在水下发声,这绝不是一般的牛,水牛成精了? 青宁子蹙眉,“这水中隐隐有股妖气,精纯如斯,比起寻常妖类尤甚许多。颇为荒古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上古异种。” 鹿正康挠头,“你能不能打过它啊?打不过我们就撤吧。” “倒叫你小瞧了我青莲道法。”青宁子冲鹿正康矜持地点点头,抿嘴笑了笑,“你且在此站立,莫要走动,待我去问一问那妖物,这次决堤是否由它引起。” “你去吧。”鹿正康果真是站立不动,老老实实的样子。 青宁子看他故作呆傻的样子,比先前神思不属的模样顺眼许多,尤其是憨憨的神情颇为滑稽,“我现在却知道别人为何称你为鹿油油了,果然油滑。” 鹿正康撇嘴,“尽欺负老实人。” 青宁子抬起袖子遮住自己欢快的笑容,她颤地快从云头摔下来了,很快,她收敛神情,“好了,莫笑闹,等你入我青莲门下,见了我还得称呼一声师姐呢。” “我不是说了要寻一良人嘛。” “你一个小小凡人,我便强掳你去拜师,你又能作何反抗呢。”青宁子抬手按住腰间长剑,大袖一甩,飘然向深池飞去。 鹿正康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倒是英气十足。走得远了,便似一个小小的人儿,在清爽的水面上踏波而立,抽出长剑一指水下,那一声浑厚的牛吼又传了出来。 水面破开,一头牛身鱼尾肋下双翅的青灰异兽冲天而起,体长十丈有余,出则风云震荡,溅开千顷湖水,青宁子的身影刹那就没了踪影。 这般的威势,大地隐隐战栗。异兽体表萦绕天谴业力,可以确定山洪便是它引起的。浑身妖气澎湃,也有结丹的水平,再加之血脉非凡,法力比鹿正康随手弄死的两个邪修加起来还浑厚些。 鹿正康眯着眼睛,悄悄解开法力束缚。 下一刻,异兽尚在怒号,一道青碧如镜空的剑虹自下而上,如泼洒的巨扇一样,初时只是一点,刹那就如一道横亘天地的大幕,剑虹撕开妖气,涌过异兽,下一瞬,这头妖物浑身表皮皲裂,炸开烟花般汹涌的血流。 “哞——!!” 吃了剑修的一记斩击,异兽痛得发狂,不过生机尚且旺盛。 鹿正康细细张望,不知何时,青宁子已经踏足异兽头顶虚空,挥剑下劈,又是一道绚烂的青碧剑虹,这一次并不扩撒,只是内卷如轮锯般,切入异兽后颈。 那妖兽蜿蜒的细长鱼尾如鞭子般朝青宁子抽去,气势汹汹,可已然是临死一搏了。 青宁子矗立虚空,那一条鱼尾临身七尺时,乍然无力悬垂,妖兽一颗榔槺粗鲁的头颅颓然滑落,坠在池中,溅开漫天和着妖灵血的水花,点滴也没有沾湿青宁子的道袍。 鹿正康双手抱胸,又把法力封禁了,他见青宁子很是臭美地甩甩袖子,收剑入鞘,又朝他这边飞来,却是不去收获自己的战果,结丹妖兽可是非常值当的灵材,似妖灵血这般宝物,过一秒就流失一点,片刻不能耽搁。青宁子的这种行为放在内行人眼里是憨子,不过让一个旁观的凡人评价,自然是道气盎然了。 “啊呀啊呀,仙姑好威风,好厉害!” 青宁子平复了心头旺盛的斗意,对鹿正康赞许的点点头,暗示说得好,我很喜欢听。 然而,鹿正康却狡猾的闭嘴不言了。 青宁子暗自撇嘴,不过表面自然还是温柔清雅的样子,“这妖物却是一头异兽,名为鯥,按理来说,此地灵气也就是寻常,应当蕴养不出这样的古种,况且,鯥之一物,冬日往往蛰眠,为何在这样早春时节便如此活跃。那湖底必有奥秘,你我可以携手一探究竟。” 鹿正康搓搓手,“那自然好,我可喜欢探险了,说不定,咱们还能找到什么前辈仙人的遗宝呢。” 青宁子莞尔,“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 第七百七十五章 魔头现身 青宁子给鹿正康施了一个避水咒,再施展分水诀,导引水行灵气把这深池一重重的拨开,直至水底。这池子居然比湖底还更深邃些,且形状颇为规矩,边缘有白玉隐现,雕凿成了莲花的模样,不过整体灵机晦暗,似乎是颇有年头了。 “走吧。不必担心沾湿衣裳。”青宁子踏着云头往下落,鹿正康跟着纵身一跃,反倒先一步抵达池底,光脚踩在白玉莲花池玉砖表面一层黝黑的藻类上,险些没能站稳。 两侧是竖起的水障,依旧在流动着,这个池子水量是相当可观的,分水诀只划开了一个深而窄直的空当,并没有浪费法力把池子排空,再者,青宁子身为剑修,不以法力浑厚自夸,强行要抽空水池,恐怕是有些为难的。 在结丹期就有搬山拿海的手段,普天下是极少的。 鹿正康并不能算作其中一员,他自然可以做到,可他的境界不好与此世通行的丹道对比,一个化魔期横跨结丹金丹两个境界,又有数百人时刻在给他传输法力,本来也不是均衡的对比。 青宁子按下云头,依旧是悬在凌空三寸的高度,池底晦暗,上方的水面又已经合拢,可谓不见天日,这时候,青宁子回过头来看了鹿正康一眼,鹿正康见到潋滟的水流的清波在此地荡漾,也绵密得包裹着她的面颊,一双眼睛骤然得闪烁了一下,就像是在云翳后交替明灭的朗星。 青宁子笑道“倒是忘了你还未学道法,目力不佳。你是否以为我会施法照明啊?不过我可有别的法子。”她轻轻一点发冠,嵌在上面的一颗明珠飞出,悬浮在她头顶六七寸的高度,慢慢释放出清爽的白光来,这一下,周围的光线就充足了。 鹿正康你啊,总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jpg 往池子中央走去,鹿正康看见一条赭黄色的彩绘木桩矗立在水波深处,随着分水诀慢慢把池水推开,这根柱子也显露了真容。 长六尺六寸六分,圆柱的模样,单臂围拢的粗细,表面有山川异兽的涂绘,看着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可表面不曾沾染一滴脏污,周围三尺的地面也无藻类淤泥沉积,白玉色的洁净区域是呈现放射状的。 青宁子在三尺开外就站住了,没有贸然踏入,“先不要着急。这应当是上古修士留下的异宝,那异兽鯥想必与此物是脱不开干系的。” 鹿正康眯眼打量这根雕花的柱子,做工很不错,有山有海的,色彩鲜艳,在水下泡了这么久还不褪色,再者,它周围那些放射状的痕迹也很可疑。 鹿正康用心印暗自沟通几个住在月轮山区的百姓,询问他们是否知道这个湖泊的来历,他们的回答是,这个湖泊是在十三年前突然出现的,当时这里是一个古老的盆地,还有一些人在此定居,耕作,直到那一天,地下喷出了水流,不断上涨,人们不得不搬迁,这么多年来,盆地变成了湖泊。 还真是时间会改变一切。 这根彩雕木桩必然是导致山洪的根源,也是湖泊的水源,另外,现在的那头妖兽或许也是从这根木头里逃出来的,鹿正康看到了鯥的画像。 青宁子虽然没有鹿正康那样的消息来源,不过她也大致可以猜出真相。 “这件宝物,居然是乾坤道器。”青宁子惊异地赞叹,“鹿油油,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是福源深厚的。若不是你起意要来探索,我便错过了。难怪师父说我虽然天资优厚,却不是有福的。” 鹿正康装作懵懂,“什么是乾坤道器?” “这世上虽然道法玄功无数,可想要搬弄宇宙时空总是很难的,传说有些流传久远的宗门都有奇异的阵法,可以在虚空中开辟一方宇宙洞天,我们青莲剑宗虽然也是世间有数的仙家,雄踞蜀山青莲洞天,可此洞天非彼洞天,二者同名而不同种,个中差距不可以道理计。眼前这桩道器内便有另有乾坤,或许是上古宗派传承宝库。”青宁子说话的时候,多少透着一点紧张的闷气,“鹿油油,你莫觉得我们宗门没有这般异宝就平白比旁人弱几分,这种异宝本就是锦上添花之物,哪怕没有也不妨什么,而若实力低微者占据了,反倒有害无益。” 鹿正康默默解开法力束缚。 青宁子还十分欢喜地说道“没想到这次出来寻到这般宝物,待我传信给门派,派几位元神长老来收取,鹿正康,有此一功,你可直入我宗真传。” “不必了。” 青宁子诧异地回过头,“什么不必了,你还是不想入我道门吗?你莫倔强,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若是修仙有成,可享万载逍遥,彼时你再要寻什么良人,更为便利呢。” 鹿正康默默捏了一个宝瓶印,周身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浓烈的血气在他方圆十丈的区域内升腾起来,绑住头发的布条炸开,一头浓黑的发丝在汹涌的法力余波中飘漾如狂澜。 青宁子脸色一下就变得煞白。 “你……你竟是魔道妖人!” 鹿正康无边无际的法力径直把整个幽深的水域部掀起,炸裂成漫天滚滚的白云,猩红的血光将千里的苍穹都染得通透,月轮山脉被血光笼罩,先前妖兽鯥的尸骸被转瞬抽干化作齑粉。 数万阴兵在虚空中浮现,余蝾化身阵法枢纽,将这些赤鬼众链接为一体。 回阳、转体! 万鬼执念化作无边异力,刹那便灌入鹿正康体内,他周身法力塑形,造化外道魔相,千手千面,各持冥器,各佩鬼面,正是显化了赤天镇狱明王真身。 青宁子见到这身长数十丈的魔相,当时便觉得魔音灌耳,心神失守,体内法力暴走,莫说反抗,竟是连动动手指都难! “青宁子,这可是我成道的根基,你便暂时留在我身旁吧,也莫想着给谁发什么讯息了!” 魔相竖起当中的手掌,朝这位结丹期的修士一指,澎湃的咒力当即将她法力尽数打散,并且阻隔了她身经络,封闭了她的精气神三处枢纽,将之打落成了凡人。 月轮山脚下,净菩提尼姑见到山中魔气滔天,顿时面色惊变,刚想传讯给自己的几位道友,这时候遏行云悄然走到了她身后,这匹妖马很顺从,鹿正康不让她说话,她就一直不曾说过话,而今,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时候。 她那较之寻常马匹更为粗短的脖颈里藏匿着一条厚重的声带,遏行云放声长嘶,声如百千雷霆炸裂,刹那间声浪将周围新建的屋舍都震塌,净菩提骤然遭受袭击,耳鸣头疼,眼前发黑,脚步颠倒。 遏行云的兜子里飞出一道青黑的光,正是无烦恼子,猛地套上净菩提的头颈,法禁生效,把这个结丹期修士的法力一股脑染化成了赤天魔气,随即也封禁了她的浑身经络,使其动弹都动弹不得。 鹿正康收回法相,遏行云的一声吼将几十个无辜凡人给震杀,这些魂魄也都归入冥府。这些灾民在心印安抚下迅速镇定下来,将瘫倒在地的净菩提送到干净的房间里严加看管,尽心照顾不提。 。 第七百七十六章 师徒重逢 国都盛京,接到鹿正康传音后,监天司新成立的屠妖军整编五万余人,员东进,四天急行军赶到月轮山脉。 鹿正康再次见到自己的弟子余东,这个少年穿着玄铁宝甲,身高已经有九尺,神态依旧是腼腆而淳朴的,背负着铁珊瑚练就的断魂白骨叉,倒是有模有样。 “师父。”他挥着手跑过来,跪下给鹿正康磕了几个见面头。 鹿正康上下打量他,“练得蛮结实的嘛。离修成血罗刹还有多远?” 赤血罗刹、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赤天冥部六道护法,也是赤天冥府这六种传承的道路。 血罗刹对应的是金丹期,晋升血罗刹后,便有资格成为魂将了,只要把一身功力和魂魄都奉献给魔主就行。 “差得远呢,最近修炼越来越慢了。”余东挠挠头,很困扰的样子,“屠妖军才成立,还没来得及去捕猎妖物。” “有没有去助人为乐啊?身上天谴还不少呢。” “有啊,国都的老太太都夸我懂事。还有人叫我大善人呢。”余东一脸羞涩又骄傲地挠着头皮,“对了师父,我发现要修炼赤河行法有一个好的血源,就是那些女子,她们每个月都……” 鹿正康捂住他的嘴,“停停停,你能不这么下三滥吗?” 余东委委屈屈的说“不是师父常说的,修炼嘛,不寒掺。” “寒掺!这回是真的寒掺。你以后哪怕去杀猪杀羊呢,也别往这下三路钻营了,否则要讨不到媳妇儿的!” “啊?这……”余东一愣,“也没人告诉我啊。” “有心印在,你随便找人问问不就是了。唉,做这事儿多久了?” “还没开始呢,我刚听说有月事这东西。不过师父啊,我应该不怕娶不到媳妇吧,好多人都说要把女儿嫁给我呢。” 鹿正康踢了踢余东的小腿,“去去去,别得瑟了,以后不准和任何人提这回事。你娶媳妇的事儿自己拿主意。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次的大机缘。” 他施法召了一片云来,带着余东往月轮山里飞去,“这次发现的是一个乾坤道器,里边儿有一个新的世界,每日子时会产生一个联通的混洞,连接一处河底,会有水流冲出来,这一次月轮山山洪,就是混洞里跑出来了一头异兽鯥,我去探查过,这里面奇珍妖物不少,我们进去大开发,大探索,说不定都够修化魔池了。” 余东一脸欣喜,“恭喜师父,待您修成外道魔体,咱们赤天府也是一方赫赫有名的仙家了。” “只能说啊,这方天地,我们的未来大有可期,小子,这世上不乏改易根器的神功,你现在修行虽慢,但也不要焦急。” “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安排军士在这湖底安营扎寨吧,今晚子时,我们先一同进入那方界域,宰几头妖兽来享用一番。听说这世上有一个叫万妖殿的邪派,等我神功大成了,一定常去它们那里做客。” 鹿正康指着玉砖莲花池底的那一根木桩,“就是这,都说神物自晦,确实是藏得很好。” 接下来,整个杨国都在动员,源源不断的物资人力被送往月轮山脉,上下一心,君臣协力,却是在同心印的捆缚下,都是魔主的工具人罢了。 当初鹿正康玩《修仙模拟器》的时候,一个门派最多也就十几二十多人,苦巴巴的,偏偏还造出了偌大的气象,各种艰难是层出不穷,而且说起来,这么点人能造出那么夸张的建筑群就离谱。 不过对现在的鹿正康来说,运使傀儡实在是简便的活计,要动员一个工程那也是绝不吝惜苦力,数万劳役齐心同力,遇山开山,遇水断流,想造奇观也不成问题。 当晚,月轮山灯火通明,而鹿正康与余东静候子时,那一根彩绘神木桩亮起黑黄两色交织的奇光,汇聚在顶部,虚空中绽开一个漆黑的球状混洞,涛涛河水满溢出来,砸落在周围的地面上,形成放射状的水痕。 这个混洞体积并不算大,也就是一人左右的直径,这也是正常的体积,只有偶尔才会开出足够让十丈长的妖兽通过的道路,估计也和星象之类的有关。 鹿正康挥手把水流打了回去,然后带着余东往洞里一钻。 眨眼就到一片河床上,周围黑压压的激流,鹿正康推开水面,回到陆地上。 余东跟着师父的步伐,也来到岸边,放眼四周,天穹是羊脂玉一般的,没有星辰,不过亮度很可以,朗朗白日的样子。 这一片天穹下,便是奇峰迭起,百川争流,万类滋长,一片仙家洞天的气象。 鹿正康背着手打量周围,“余东啊,这个界域是不简单的,灵气较之外界尤为浓厚,这满山跑的都是好肉啊,这片地方以后当个养殖场是不成问题,就是头野猪狗扔进这里面,吃点灵花灵草,过几天就能成材料。” “师父啊,我看这地方透着股暮气,天地缺了点道韵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里本就是修士后天开辟的地方,确实是少点道韵,不过咱们也不在这里面悟道,没什么问题的。” “师父啊,咱们咋出去呢?” “这里面时间和外面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是昼夜颠倒,到第二天正午咱们钻河里就能原路返回。不过这里的晚上可不简单,整的跟《饥荒》似的,我们还得找山神讨灵火符诏,否则性命难保。” “师父啥是《饥荒》?” “有机会我弄个电脑出来给你玩玩就知道了。” 鹿正康前两天来这山海界域探险的时候可没少死,反复读档,其实他也大致摸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先带你去找这边柢山的山神吧。”鹿正康领着余东就往北边山坡上爬,“这个地方是上古东皇派的传承之地,真名叫乾坤界,听山神说,在当初冥古宙的时候,大地是一个整体,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有可能是板块漂移吧,大地就破碎了,上古天尊收纳了南山山系,炼进了这个乾坤界里,也是东皇派的传承道器了。” “哇塞,一听就好厉害。” “厉害归厉害,不过这里的传承却和我们无缘,这倒是可惜。” 。 第七百七十七章 天津来的柢山山神 乾坤界的空间还是很广阔的,这里的传承门派其实就是《修仙模拟器》里开局被灭的玩家门派,太一门的鼻祖,上古传说三皇之一的东皇留下的道统。 东皇道统流传有五行真诀,五部功法都是直指飞升的话带点天津口音,鹿正康也不知道祂跟谁学的,可能东皇派祖师曾经在天津那边说相声吧。 鹿正康在庙前盘坐下来,伸手从小木门里掏进去,把存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山神的声音确实是从庙里面传出来的,不过这里面其实空空荡荡。“别急,我徒弟去给你打野味了。” “我见着了!就半山腰拿着柄钢叉的那个憨子是不是?你徒弟可还不如你灵性呢!” “那下次我受个灵性的徒弟给你看看。” 山神又不乐意,“欸欸欸,我说你这魔崽子,教一个徒弟就得了,你下次遇见好徒弟你给我带来,还得传咱东皇爷的道统呢。” “那不急,你也知道这年头传人是最难寻的,不如这样,等我炼出外道魔体了,现在这幅躯壳就来传承你们的道法。” 山神发出一叠声的怪叫,就像是拿水咕噜噜漱口一样,“那不行,那不行,你个魔崽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鹿正康便笑,“那也随你们吧。”他自然是不着急的,等他炼成魔体,魔染了这方界域,这些与山川灵脉连为一体的山神自然都得顺从他的。 半刻钟后,余东扛着一头鯥上了山顶,鹿正康见他身上的玄铁宝甲灵光暗了一分,除此以外,毫无伤势,看来是胜得轻松。那头妖鯥的头顶还插着断魂叉,身体还能蹦跶两下,却早已经魂飞魄散。 “师父,弄回来了。”鯥的体型庞大,余东就像是扛着碗盆的蚂蚁似的,嘭得一声砸在地上,烟尘四起,又把钢叉拔出来,喷流的血像瀑布一样。 鹿正康把仪轨布置好,草垫子就两个巴掌大,余东看了心生疑惑,“师父啊,这山神这么小,能吃完这头妖兽吗?吃不完这血什么的可浪费了。” 天上传来一声悠长而沙哑的鸟啼,随声传来一股巨大的风,余东眯起眼睛,攥着钢叉跃跃欲试,鹿正康抬手把他握着武器的手臂拉下来,“别急。这是山神了。” 玉白的天穹里隐现一道绚美的神灵的虚影,鸟身龙首,挥着宽厚不止几千里的大翼。 “师父,这是大鹏吗?” 鹿正康嘿嘿一笑,“很壮观吧?其实这是咱们离得远看着才这么大,等祂飞近了就小了。” 余东一愣,“大小如意?” “差不多。” 山神发出愉悦的嘶鸣,探爪将庞然的妖兽抓起,半空一抛,张口将之吞落肚中,竟像个填牙缝的小食。 余东羡慕道“胃口真好。” 鹿正康听这话,一时间也有些无言以对,“确实,确实。” 。 第七百七十八章 故事很长 吃了一头鯥,虚化的柢山山神咕噜噜缩到了白茅草垫子上,从庞然大物,变成小小的一只,肉嘟嘟的棕白龙首,还有翠鸟一样漂亮的身躯,余东嬉笑着冲祂挥手打招呼。 “介嘛意思?觉得爷好看是不?小子嘿,我先说好,爷和你不熟昂,不熟!别和咱瞎套近乎。” 余东被山神粗鲁而奇妙的口吻震惊了,转头看鹿正康,自己却讷讷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刚吃的那块肉还是我徒弟给你猎来的呢,对他也好些。” 山神嘎了一声,哼哼地笑起来,“可拉倒吧,这般根器的货色啊,在东皇爷道统还在的时候,那是连咱的面都见不到的。” 余东一脸茫然,又似乎明白什么,便只是笑了笑,没说多余的话。 渔村的少年,他也懂得这些既浅显又复杂的东西,尤其是成为杨国国教教主,监天司司主,屠妖军主帅后,他的成长比自己能想象的都多。 鹿正康挠挠头,“脾气真臭。把灵火符诏给我们吧,今晚还得在这里过夜呢。” 山神张口吐出一根小木条,沾着一点唾液,鹿正康也不嫌弃,弯腰把木条拾起来,甩了甩上面的口水,最后塞进衣领里,木条落下,又被腰带卡住,一件衣服的怀中可是能放很多东西的,在这个储物法宝罕有的世界,想办法在身上藏东西也是一门学问。 鹿正康带着余东离开,这一枚灵火符诏,可以在夜晚升起玉白的篝火,发散的光近似白日,可以阻挡黑夜里无名的妖邪侵袭。 只不过,符诏的使用次数是有限的,献上的贡品越好,能点燃篝火的次数就越多,一头妖鯥,换来的符诏,不过能点燃五次罢了。 好在,一个篝火只要能不断添柴,就可以不熄灭,在开发乾坤界的初期,就是不断获得灵火符诏,然后铺满篝火,每一个篝火都需要人员看守,需要不断添柴,可从外界输送物资人口的混洞一天就开半个时辰。 这就需要鹿正康做一个取舍。 在乾坤界内修化魔池,必然是很隐蔽的,不用怕被正道群雄并肩子围攻,然而施工速度必然是很慢的。 在月轮山麓修化魔池,速度绝对是快,他带几个修士进来杀妖兽,收集灵材,然后送出去,外面再数万民夫夜以继日地劳作,估计三两个月就能完成化魔池,不过到时候肯定的魔气冲天,放在中陆这个正道势力的基本盘,那效果简直是把公安局的厕所炸了一样,秒出警啊。 所以鹿正康还是得在乾坤界内修池子的。 假如他能获得这些山神的认可,继承了东皇道统,他自然就可以操纵这方界域的开闭,也不会被黑暗侵袭,但这条路确然是行不通的,不仅他不行,所以被他种了心印的修道种子也不会被承认。 鹿正康还不得不尽快完成修成外道魔体,因为青宁子在外历练久了,宗派会派人来寻找她,确认她是在杨国一带的,届时青莲洞天的修士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必然追根究底,找寻到鹿正康头上来。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好办法了。 …… 余东到来前的夜晚,鹿正康从乾坤界里出来。 然后,他走到了关押青宁子的房间。 她在床榻上静坐调息,在昏暗的室内,穿过窗棂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清辉,她背对着门户,鹿正康只看到她纤瘦的背影,就像是沉在水中的晚荷。有低沉的风在呼啸。 鹿正康的脚步声没有遮掩,在青宁子背后站立着,他默默盯着她的后脑,这种注视应该是无言而愧疚的,只不过,却让青宁子感觉如坐针毡一样的窒闷。 “你来做什么?”她略侧过头来,声音低沉了许多,不再是那种云雾落在泉石上的轻柔了,倒像是雪片切割冰面一样。 “故事还没说完,我来找你,把故事讲于你听。” “听完故事,便是我的死期吗?”她似乎也迟疑了一下,带着一种飘零的悲哀,鹿正康看到她蜷起的蝶翼一样的耳廓在月光中苍白得近乎透明。 “不,我们至少是朋友的。”鹿正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窗户旁,他坐下,背对着青宁子,望着外面的月色,这是二月份了,十七日的月还是很饱满的,只是已经有衰退亏损的趋势。 “我可不觉得朋友会把我囚禁起来。”青宁子的语气也似乎被这夜月的良辰软化了,她听出鹿正康话里那种暗含的戏谑与狭促的笑意,就连早春的空气都在此时温柔了许多。 “就当我是舍不得客人走,要强行留你一会儿吧。上次说到哪儿了?对,姜清听闻月柔霞被打入锁妖塔,所以不顾大战,冲入塔内。但是这个消息只不过是个骗局。是魔族掌旗使孔璘为了除掉月柔霞使用的奸计。” 青宁子发出轻轻的呵气,不过,没有说话。 “在锁妖塔内,被困在其中的无数恶鬼,它们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发狂,无时无刻不在争斗,似乎只有暴力能宣泄它们心中的苦闷和混乱的心智。姜清身为蜀山弟子,与这些妖类本就是势不两立,他被群起而攻之。面对千军万马,一重重监牢和石墙的循回,他的心中只有找到月柔霞的念头,或许,在他冲入锁妖塔的那一刻,斩断了忠义与仁爱的他,已经陷入了疯狂。 “另一边,月柔霞得知孔璘恶计,想要找他算账,这如何能找到呢,甚至连她知道这个消息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寻不到孔璘,又心系爱人,便一人独闯仙剑派,仙剑派掌门拦路,他问这位魔女,‘为何而来?’她便回答,‘我要寻我的丈夫,他叫姜清。’掌门心中愤懑,知晓姜清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妖女而弃蜀山乃至天下于不顾,他是不屑小爱之人,对这种软弱之情只有痛恨,因此他重击月柔霞。 “交战后身受重伤的月柔霞趁机遁入锁妖塔中。掌门随后派出数十名精锐弟子追入,务必要救出姜清与杀掉月柔霞。 “当月柔霞找到姜清的时候,他已经是奄奄一息,这位魔女在阴谋和天下大势共同织成的网中不断深陷,等待她的是必死的结局。只不过,她是不会怨悔的,为了姜清,她不论如何,都是心甘情愿。” 青宁子看着鹿正康的侧脸,他珠玉般清亮的眼眸中,倒映着一轮月,如此满盈,近乎要滴落三滴空明的光。 “你有心事。”她低声说,“这次找我来,不单纯是为了说故事吧?” 鹿正康眨眨眼,扭过头来对青宁子温暖一笑,“被你看穿了呢。” 。 第七百七十九章 自寻死路鹿正康 鹿正康只需要给东皇派找到一个传人,一个在山神们看来可以承担道统的继承者。并且这个人,需要对鹿正康有一定的服从,至少,愿意帮他完成化魔期的修行。 “这个乾坤道器里,有东皇派的传承,你愿意接受吗?” 青宁子惊讶地问道“东皇派,你肯定吗?” “确实是东皇派。不假的。”鹿正康颔首,他起身走到床榻旁,坐在青宁子右手边,目光还是望着窗户外的夜空,月轮山的轮廓就像是低伏的青黑野兽,在这黑暗里格外有一股蓬勃的难言的生命力。 “东皇派可是上古时代的正道领袖,率领群仙抗击天外魔族的豪杰之辈!”青宁子语气有些急促,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欢快的语气,似乎不适合在鹿正康这个仇敌面前表现出来,她抿了抿嘴,放慢语速,“难怪会有乾坤道器这般的异宝,如果是东皇派,那也不奇怪了。若不是当初东皇派掌门入魔,要坏天下修士的根基,现在这正道执牛耳者,必然还是东皇道统。” 鹿正康微笑,“现在这个机会就放在你面前,只要你接受东皇传承,未来就能重现这上古大派的辉煌。” 青宁子哼了一声,默默挪远了些,“我可是蜀山青莲弟子。你这魔头打什么算盘,我都不会让你如意的。” 鹿正康故作忧愁地叹气,“青宁子呀,我们是不是朋友?” “不是,我们是敌人。” “我们当然是朋友的,我还会给你讲故事呢。” “故事不甚好听,你可以走了。” 鹿正康轻松地笑着,果真是站了起来。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一层稀薄的清澈的轮廓,就像纸鸢似的清浅,陡然就让人想要捉住他。 鹿正康突然回过身,伏低头颅,凑到青宁子耳畔。 击打在脖颈上的吐息是带有温度的,就像是吹过发梢的盛夏的清晨的和风,青宁子嗅到他身上那股爽朗的海盐的气息,男人像大海一样喜怒无常。 鹿正康低声说“故事我还会讲的,我们还会是朋友,你闭上眼睛,会想起我。” 青宁子果真闭上眼睛,她沉默了一会儿,在这段不知是五六秒还是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吹刮窗棂的气流都安静了,似乎时间没有再继续流淌,不过,当天上乌云遮住了月亮,室内猛然陷入了让人恐慌的黑暗里。 …… 玉白的火从符诏里亮起,落在干草堆上,火焰带来了光,余东开始往里面添柴。 鹿正康盘坐在篝火旁,听着耳畔河水淙淙的流淌,这黑暗来得又快又急,仿佛阴影变成了黑日的光,普照大地时如昼光一样凶狠。 他想起青宁子低声的话“我没有想起你,失望否?”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是有生命力的,是种籽,扎根在他耳道深处,是经历五太了的,修仙的妙理,真是不虚假的,鹿正康可以把听觉连通在视觉、味觉、嗅觉、触觉乃至灵觉上。 我没有想起你,失望否? 是在黑暗里跑动的毛糙的白色狐狸,血肉像果冻一样弹韧的胶质,踩着青柠味的脚印,发出调侃的,放松而明媚的笑声,一连串,噼噼啪啪在他眼球深处炸开烟花。 余东在一旁咕哝,“这地方好邪门,师父,你看这火光完照不到远点的地方。” 乾坤界的黑暗并不是粗鲁直白的无光,这里恰恰是有趣的,遍地仙草灵葩发散着各色宝光,大地与河流起起伏伏就像是彩墨的笔画,柢山一片铁青,有妖兽发出快意的吼叫。 这里白天黑夜与外界颠倒,四季也同样颠倒,外面是早春,这里深秋,待外面酷暑时,这里便是严冬了。 让修士活下来是简单的,这里却不适合凡人生存,随意一个野兽或者严冬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若这里是《饥荒》,那也是修仙特供版的。 索性,修士的劳动力更高,效率更好,鹿正康用心印召唤自己的门徒,让他们都聚集到月轮山来。 当下,唯一的疑难,反倒是出在青宁子身上。 第二天正午,混洞再次开启,鹿正康独自离开,又叫了一个练气期的门徒进去帮余东看火。此时,外界是子夜,不过这里大兴土木,倒是灯火通明。 这外面要建一个隔绝灵机感应的阵法,以防外来的修士闯入,这样也算是万无一失。 鹿正康再次来到山脚下新建的村镇,他还是来当说客的。 当他推开门,屋内还是昏沉沉的,青宁子没有在静坐,只是侧卧在被衾里沉眠。 鹿正康知道她没有睡着,青宁子是在用这个方式表达拒绝。 他照例,搬了把椅子,到北窗前坐下。 在黑暗里,她睁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明亮狡黠得像一只狐獴。 鹿正康开始轻轻哼唱,轻柔松快的调子,伸出一根手指,法力运转幻术,指尖变得透明如一根蓝宝石的长柱,发光的鱼群从中游出,并没有声响,可动作宛然是在水中游,颜色严厉都像是热带鱼,房间内一时间被这幻术演化的生命填充了,照亮了,无尽的水波也流淌在墙壁与人面上。 青宁子看着他脸庞上明暗的清光,水波潋滟的涟漪。 他也忽地扭头看她,青宁子吓得急忙闭上眼睛。 鹿正康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是坐在床榻边。 青宁子把被子提上来,遮住脸颊,她藏在棉被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这人怎么扰人清梦呢?真是无礼。” 鹿正康探手去把棉被揭下一点,让她把脸露出来,她便又把被子提起,反复了几次,她气得睁开眼睛,而且是瞪大了,冷冷地看着他。 “你这人,要杀要刮便随你,这般行为可真下作!” 鹿正康微笑,“没有法力的感觉不好受吧?我还记得你带我去水底的时候,那时池水的波澜也是这样好看,尤其照在你脸上的时候。” 青宁子坐起来,恨恨的盯着他,鹿正康坦然地与她对视,“你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她的面颊腾起红潮,半是忿怒,半是娇羞,青宁子背过身去,浑身颤抖着,“你便杀了我吧,我堂堂青莲弟子,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想让我帮你如愿,下辈子吧!”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求道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青柠,我不是恶人,我也不是好人,我只是一个对求道稍有兴趣罢了。”他说完,抬手,轻轻按在青宁子单薄的脊背,手掌热量透过单衣传过去,却让她的脊背起了寒颤的疙瘩。 随机,赤天魔气猛地从青宁子经络内流出,她浑身的法力得以流通,功力尽复了。 她惊讶地转过头来,“你不怕……” 鹿正康站起来,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慨然的样子,“你走吧,或者,你要报这仇,我也随你。杀了我也无妨。” 青宁子的佩剑从院内飞身来投,她一把抓住了,抽出綪绽绽的法剑,横在鹿正康的脖颈上,稍微一挪便能把他大好的头颅割下,锐利无匹的剑气已经先一步割破了鹿正康的皮肤,血液潺潺地流淌下来。 “魔头,你有什么遗言吗?” 。 第七百八十章 事实和好运 当年有个人说过,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 鹿正康想起他的脸,在这个严肃的时候,很可能要人命的时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青宁子紧绷着脸色,把长剑往前递了递,她厉声道“你笑甚?” “没什么,我想起高兴的事情。”鹿正康悄悄睁开眼睛,实话实说。 青宁子却只感到巨大的折辱,“你以为,一个女人的剑杀不了你吗?”她的眼眶通红,目光亮得仿佛耀星一样。 房间里的幻术还在持续,鹿正康收敛了笑容,在迷蒙的水色的波影里,认真地凝视着眼前一身白色单衣的坤道,她的发丝披散下来,如包裹着柔月的深藻,“青宁子,你莫要否认,你若是在这里杀了我,在你闭眼的时候,会一直想起我的。” 綪绽绽的,剑修引以为傲的长剑带走温度,让鹿正康的脖颈一阵微寒,似乎神经已经麻木了,她持着剑,肩膀微微颤抖,可剑刃依旧是不会倾斜和动摇一分的,她是剑仙,更是剑客,好的剑客对自己武器的掌控还更优于对自己身体的把握,毕竟人是有软肋的,剑没有。 鹿正康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笑声,又多么不合时宜,她内心无穷挣扎的波澜,在他这里,似乎是可哂的,乃至可以这样放松地笑起来。光看外表是很难意识到一个人内心的痛苦的,青宁子不是鹿正康,他们之间,只不过萍水相逢,哪怕说是朋友,可对彼此的了解,完的空白的。 鹿正康不懂她,所以也无法对她的斗争感同身受。 “你为何,为何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魔呢!”青宁子抿着嘴,“为何我要是一个女人?你们便都这般看不起我吗?” 她把长剑收回,也不纳入剑鞘里,只是颓然得坐倒在地,一手攥着剑,一手攥着鞘。月光波色在金铁上流淌,这是镜面一样的宝刃,倒映着青宁子通红的眼眶。 鹿正康愣怔着,“我从不因为你是女人而看不起你。我只不过是不怕死而已。你身为修士,也不该囿于这种凡俗男女的偏狭之识。” 青宁子抿了抿嘴,“鹿正康,仙人也是人,我不是真情绝性,极诚于剑的天才,我只不过是努力追逐着师兄脚步的一个无能弟子罢了。我是师父最偏心的弟子,可以剑术道法论,我却远远配不上这种偏爱。” 鹿正康耸耸肩,“你要知道,我是从去年才开始修道。” 青宁子一愣,抬起头来,“什么?不可能!哪怕是魔道功法也不可能这般迅捷的!除非你损人利己,可那必然招致天谴加身,你的命理上分明有功德清光缭绕。” 鹿正康蹲伏下去,探手揩拭她面庞上的两滴眼泪,将泪珠取来,放入唇舌内品味,“你就当我是开玩笑。呵,仙子的泪竟也是微苦的。” 青宁子别过头去,欲言又止,鹿正康看到她唇荚翕动,似乎要说什么,可终究,她怅惘地叹了一口气。 “对我来说,寻仙问道,根本是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只不过,既然决定要当一个魔头,我也是很爱岗敬业的。”鹿正康把青宁子扶起来,“每个人都有理想,没有理想的人是与世界脱节的,青宁子,我是一个狭隘的人,只会看到眼前的这么一点路,所以,我要完成自己的修行。你帮我,好不好?” “助你成道,可这是在白费我的年华,我三岁修道,而今已有十五载,放得结丹的修为,你让我去接受东皇道统,势必要费去我经年的苦修。鹿正康,你说自己去年才开始修道,你这种对修行无所谓的态度的确像是一个新人。你不懂我们这样庸人的苦的。” 鹿正康微笑,“没事,等你接受了东皇道统,我就用赤天灌顶秘术把我现在一身的法力传给你,纵然损耗极大,结个二三品的金丹却足足够了,不过,我必然要帮你获取一品金丹的。等我修成化魔池,给你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 青宁子把自己的法剑收好,低着头,这一次是彻底的沉默了。 鹿正康摇摇头,“我不再逼你,本来我们也是朋友的。你要走便走,什么时候想听故事了,再来找我就好了。” 青宁子默默离去,推开门,她踏入小院的月色的清影,此时的她,一袭白衫,乌发如云,似与夜空协同了,乃至当她回头时,鹿正康竟不曾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他挥挥手。 她御剑升空。 室内幻术的光黯淡下来。 鹿正康盯着自己的存档,他的生活可以无数次重来,但这一次,他希望把这一切都变成不可否认的事实,让它成为既定的历史,不能再改变了。 他往月轮山方向走,等到他步行到乾坤界入口时,天都亮了。他思忖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继承东皇派衣钵之人必须对鹿正康没有恶意,否则当山神等众赐予其乾坤界的权柄后,有许多手段阻挠鹿正康获得血食,乃至调用黑夜侵袭直接把鹿正康打杀也不成问题。 青宁子本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他打算在杨国附近筛查有天赋的孩子。 不过,意外有时候来得很巧,屠妖军的守卫士卒抓了个放牛的娃,这小子偷偷跑来看施工现场,也不怕被工程事故给牵连无辜,索性是发现得早,给他当场抓获了。 鹿正康正巧遇见这小子,眯眼一看,这浑身功德清光亮得能把他眼角膜烧脱落了。 “诶,那小子,你过来。”鹿正康挥手把他招呼来,“叫什么?” “军爷,我叫芮鸿昌,本地人,就住月轮山下,我爹娘都被山洪淹死了,不过我真是本地人,良家子啊。” 鹿正康这时候倒犯起嘀咕,“芮,姓芮的。这个游戏开局的扑街掌门好像就姓芮啊。” 这时候他再看这小子一身功德,这气运,是一代主角的模样啊,原来他才是乾坤界命定的主人,也是东皇派道统的真正传人。 “你小子不错,和我学修仙吧。” 。 第七百八十一章 二弟子 鹿正康看着芮鸿昌在餐桌的对面,狼吞虎咽。 放牛娃,除了一无所有者,僵息于病榻者,病乞人彘等,世上也很难找到比他更低贱的人了,或许更悲惨者有许多,可这种卑微的情态和地位挂钩,哪怕是底层,也可以是一个跨度巨大的区间。 不过,正是这样的一个小子,他是注定不平凡的。在一个老天有眼的世界,在一个因果轮回的世界,他身上几世积攒的功德能保证他此生飞黄腾达。甚至他在这个时候遇见鹿正康都是一个必然的巧合。 其实蛮有意思的,鹿正康拄着脸笑,老天有眼,这也算深藏在传统文化里的一个祈愿。 在这个修仙世界,如何尽可能多得赚取功德,减少天谴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属于修士互相之间瑞思拜的一部分,鹿正康身上的功德一小部分是靠自己的门徒带来的,而更多的,其实是他的冥府赚取的。 轮回对天地是一个很有负担的活儿,鹿正康这边的冥府就相当于一个民办托管所,替老天爷分担了一点工作,所以得到功德作为报酬。要不说鹿正康觉得这个天道的体系还很单纯呢,等到哪天他把部生灵堕化为赤天众,然后魔染天地,那时候祂就知道害怕了。 鹿正康正在走神,对面的芮鸿昌开始打嗝,他吃得快了些,胃痉挛了,放牛娃死死攥着碗筷,哪怕一口也塞不下去了,依旧不肯放手。 “吃饱了?” 这个脏兮兮的,晒得黑不溜秋的小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在不停打嗝,目光呆滞像一只小公鸡似的。 “吃饱了就准备拜师吧。走。”鹿正康站起来,朝外走去。姓芮的小子还愣了一会儿,这才急忙抛下碗筷,跑到鹿正康身后。 鹿正康低头看着这个小小子,伸出右手来,芮鸿昌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细幼的左手交付给这个大人,小孩的手掌攀住大人的手指,温暖的热量从他的肢体表面传来,芮鸿昌感到了一种极大的慰藉,是一种哪怕父母在世也少有的慰藉。他的打嗝一下就止住了。 拜师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也就是一个单间,放了桌椅,光线黯淡,二百余赤天门徒正等候着,鹿正康进门,这些形貌肃重的修士们齐齐躬身礼拜,口称魔主。 鹿正康摆摆手,余东从礼堂深处的桌椅旁快步走过来,从师父手里接过二师弟,鹿正康便慢慢到桌旁坐下。 芮鸿昌战栗不敢稍有动弹,这一片昏暗到压抑的礼堂,还有两旁修士们默然的注视,空气还是微凉,他感到自己脚趾陷入潮湿冰冷的汗液里。 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芮鸿昌开始打嗝,一个接一个,怎么也止不住。越是发出这种尴尬的噪音,他便越痛苦和恐惧。 鹿正康端正地坐着,“开始吧,也不用做这些虚的,余东,带你二师弟过来。” 渔村的少年其实并不比芮鸿昌年长几岁,可二人体型的差异却是很大的,余东略弯下腰来,把交握的手放下,轻轻拍打师弟的脊背,“走,别怕就是了。” 兴许是余东淳朴的神态起了作用,芮鸿昌果然不再恐惧了,只是还在打嗝。 礼堂毕竟是极简主义的,本来兴许要挂一个什么《天地君亲师》之类的字帖,不过鹿正康觉得这个挺没意思的,或者写一个什么《道》、《乾坤》之类的,也没劲。他身为一个魔道妖人,没给自己整个白骨座椅已经算很和蔼可亲了。 芮鸿昌是个偶尔机灵,偶尔油滑,偶尔痴傻的怪小子,鹿正康觉得他再磨练磨练,会变得很聪明的。这时候,放牛娃就完压抑住了心头的情绪,走到鹿正康身前跪下磕头。 磕满九个。鹿正康叫他站起来。 “我们赤天府,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和束缚。我对你的要求,也并不如何高,我领你进门来,你知道师父的好,懂得孝顺,这就可以了。” 芮鸿昌低着头,又跪下去,“师父在上,徒弟一家只剩我一个,以后师父就是我再世父母,师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鹿正康捏着眉心,“倒也不至于如此,走吧,带你去接受道统。” 对芮鸿昌来说,短短一天发生的事件密度堪比他过去的部的七年人生的综合,毕竟对一个吃喝拉撒放牛玩耍的孩子来说,大餐、拜师、穿越、山神、道统、仙人,飞行和腾云驾雾,志怪传说和真实,万里云天和耸兀的山海,奔行的万类禽畜。 他的心思的体系能接受并处理的信息是有限而可怜的,发生在眼前的超越经验的事物终于不再被他的大脑所接受。 山神瞪着这个孩子,“介小子看着倒是有福的,怎得比上一个还憨?” 鹿正康抱着膀子,“这个孩子是我二徒弟,算我借给你们东皇派的,假如你们不要,那就等到天荒地老吧,我出去以后把入口埋到地心去,保管你们永远找不到传人。” 柢山山神露出拟人化的臭脸,“哎哎哎,小子你做人真不地道昂,怎么咱们的传人还是你徒弟呢?东皇爷的道统就这么不值钱?以后咱见到你平白还低了两辈是不?你说你损不损呢?” 鹿正康微笑,“爱要不要,这小子天赋中规中矩,以后修成一品金丹不成问题。我亲自传授他赤天魔道,将来也是一方巨擘。” 山神乐了,“你当一品金丹是啥哟?自丹道通行天下后,各门各派,每一辈数千英杰,能成上品金丹者不过十之一二,能成一品者更是万里挑一。不是自己天赋异禀,或者积累雄厚,抑或徼天得幸,除此以外,绝难成事。” 鹿正康一挑眉,游戏里批量的一品金丹看来是另有玄机啊,“怎么说?” 山神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盯着鹿正康,祂却不知道鹿正康的道法和这个世界的主流并不相同,自然也谈不上有见解,“一品金丹是造化玄奇之物,无边灵气之凝结,道韵盎然,想要一品金丹,只有两条路,一者是在一个道韵完整的世界里,积累巨量的法力,这些灵机会自然聚合成丹,这倒是一条正路,可能走通这条路的修士,该得有多强的气感天赋?往往是不成的,最后只得了二三品的金丹而已。 “世上一品金丹者都说是在结丹时心神通澈,感悟了无边玄机,引发无边灵气灌体,这才一举结丹。想要有这般的心境修为,非大智慧,大觉悟者不能成。上古有东传禅宗佛门,弟子一心求取觉悟,以觉悟成道,正是此理了。 “再有,是求取奇物,如地母灵液、紫阳丹一类增添法力的珍货,嘿,这得是顶富裕的宗门才能做到,不过即便如此,每一代也至多培养一个一品金丹罢了。” 。 。 第七百八十二章 传承,回山 山神巴拉巴拉介绍了一通,鹿正康明白了,其实还是那么回事,这个世界结丹就是堆灵气,只不过要求更高了而已。 灵气是足够修士们挥霍的,灵气是天地源源不断产生的,万物都会蕴含灵气,不用担心灵气被耗尽,毕竟这个世界不科学,连环保观念都和鹿正康所熟悉的那一套不一样。修士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吸取天地产生的这些灵机元气,在体内抟炼成法力,法力越高,未来的路就越宽。 这修行的门路本质和天道的奖惩机制一样淳朴简单。当然,越简单的事情,要做好也不容易,否则世上哪有三六九等呢。 照山神的说法,结一品金丹要么有钱,要么有天赋。 当然,修行里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心境,心境好的,做什么都快,练气、炼法、悟道、斗战什么都好,而且是对任何道路的修士都是同样有用处的。 山神当然也清楚,所以祂格外有些嫌弃芮鸿昌这个憨子,不过这小子其实只是有些宕机,他聪明着呢,听到柢山山神的话,他转头扯了扯师父的袍子,“师父啊我以后一定能成一品金丹,给您争气。” 山神嘎嘎怪笑起来,“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这小崽子放起大话来和你有得一拼。好吧,这孩子跟我走,你留着吧。”祂说完,直接把芮鸿昌捉住,飞入玉白的天穹没了踪迹。 余东走到鹿正康身旁,“师父,二师弟可靠吗?” “可靠不可靠,日久见人心。去准备化魔池吧。” …… 回到青莲剑宗,青宁子去惊蛰峰承事殿报备,她神思不属的模样,不过总算是用法力幻化了道袍,把法剑缩小当发簪用,束好头发也有不羁的模样。她没有提前音书传信,而是亲自跑了一趟,倒是让这里清闲的守备弟子们颇为意外。 “青宁子师姐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这次有招收到合适的弟子吗?”蹲柜台的弟子一边拿抹布擦着锃光水亮的灵木桌,一边热情地招呼着。 “却是不曾。” “那真是可惜,对了,弗道子师兄前些天也历练归来了,据说这次他可是取到一块星髓,真让人眼红!” “师兄自然是福缘深厚的。” “青宁子师姐为何这般消沉?” “有些心事罢了,我这就要回水云阁了,不必让仆役来洒扫。” 这时候,门外飞来一道符信,落在青宁子眼前,是师父催她去见一面,还说中午要留她用饭。“……你师兄回来了,你也赶紧回来,让我看看你瘦了没。” 青宁子手下符信,对承事殿的弟子点点头,快步出门,召一片云头离去。 在半空上,青莲洞天煊赫的宫宇楼阁迤逦无垠,灵气勃发如冲霄的霓霞,一宗二十四主峰,各有玄奇,除了蜀山山脉外,方圆万里都是剑宗直接管辖的区域,从西海向内陆,山川河流,百姓人家,都是归青莲剑宗所有,没有王朝,也没有别的宗派。 这是青宁子生活了十多年的故乡,是她唯一的家。具体到门牌号的话,就是蜀山山脉青莲洞天春分山云水阁,不过云水阁是她成内门真传后才建的,在这之前,她都在师父家住,春分山宕形崖。 二十四主峰里,真正内门其实也就两分两至,其余都是处理杂务的外门。 这一代的真传,内门外门加起来也就三十一人,青宁子是春分山山主亲传,以后是有资格继承这一脉当家权的,算得上地位显赫。 忽悠悠飞了半个时辰,青宁子望着头,瞒着师父什么了?” 青宁子被逼无奈,“这次确实遇到了一个良才,可他死活是不会进我们宗门的。” “耶?岂有此理!看不起我们,我去告诉宗主,他指定发飙啊。” “别闹了师父。” 青宁子和师父在一块儿的时候,反倒是这个徒弟看着更成熟些,确实也是青宁子身材高些。 “师父,师妹。”弗道子沿着山路上来,第一时间看到师父又在欺负师妹。 盛衍真人马上抽回手,昂着脸,转身打量自己的大徒弟,她比弗道子矮一个头,这幅昂然的模样倒像是在仰视一样,不过她自己是不在乎的,弗道子主动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髓方盒,“师父,弟子这次收获的一方星髓,请师父品鉴。” 盛衍真人两眼发光,一把抢过玉盒儿,她大大咧咧地搓了搓弗道子的后脑勺,顺便把他的发型都弄散了,“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大徒弟,就是靠谱嗷,知道孝顺师父,也不像某个人,嘴上说想着师父,连个礼物都不带回来,这种徒弟养来真是败家的啦!” 青宁子内心气到想撅嘴,不过表面上还是保持微笑,对师兄打个稽首,“大师兄,一切安好。” 。 。 第七百八十三章 起因,开工动土 弗道子永远是面无表情的,有小道消息称他是修炼时不小心把面部经络创伤导致无法做出表情,不过这当然是假的,师兄他只不过性格如此而已,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严肃且冷漠的样子,哪怕冷漠,但他十分懂得交情手段,什么事情都可以交付给他,除了生孩子,几乎没有首席师兄不会的。 宗门长老们称赞他极情与剑而世俗通达,是难得的两全之才,哪怕是当掌门宗主都是有可能的。 青宁子看着师兄苍俊的面颊,他留着很漂亮的髭须,庄重成熟,冷漠的姿态倒更像对他这种可靠模样的一个有力注脚。 不同于那个人,他总是在笑。 青宁子开始感到烦躁了。 “师妹有心事。”弗道子笃定地问出问题,他这种确切的语气常让人觉得他是在下定义,并且如果有长辈在一旁,那结果和打报告是一样的。 青宁子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她就被师父勾住了脖子,她的一对儿艳艳含波的眸子仿佛发着光,“徒儿,有什么烦恼说给师父听啊!师父指定帮你排忧解难!” “没什么师父。”青宁子面对这个快活天真的师父总是觉得很囧,小时候还觉得她特别有趣人特别好,可长大了就觉得这师父实在是缺些师道尊严。 盛衍真人对徒弟这种隐瞒的行为表示震怒,“怎么怎么怎么,小青柠长大了就不听师父的话了吗?你这心境修为若是倒退了可会让师父难过死的!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了?” 青宁子只是摇头,“我只是累了。” 她拜别师父师兄,返回自己的云水阁静坐修持。 盛衍真人还在嘀嘀咕咕,“这下确定是有事儿了,她这一趟出门游历,居然都道心受挫了,大徒弟,你想想办法好好劝劝她,你也知道,她的功法是很看重心境修为的。唔,我可就你们两个宝贝徒弟,你得担负起大师兄的责任,滋不滋道?” “是,师父,徒儿告退。”弗道子依旧规规矩矩的,他躬身抱拳,一步步朝后退去,临到台阶旁,这才抬起头来,默默地望了师父一眼,盛衍真人背对他,望着万里的云岚,霓裳华贵仿佛在身上披了无数个春天。 永远天真快乐的师父,只有背影是寂寥的。 弗道子去了一趟承事殿,调阅了师妹这次出去游历的始末,她是去访友的,顺便去东南一带搜寻修道种子。 她并没有任何形式的受伤,气机也依旧圆满,但法衣和道冠却丢了,实则是落在月轮山她的厢房里,她走时决绝,连衣物都来不及取回;弗道子心中不无疑惑,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宁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对她十分了解,走进死胡同里,要么她自己把墙撞破,要么帮她在墙上开一扇门,否则她就真的出不来了。 青宁子是春分山山主关门弟子,得授本脉秘传《然诺剑典》,未来自然是要继承山主衣钵的,而弗道子修行的是《西方白帝剑经》,丹成一品,将来要争的是掌门之位,二人兄妹情甚笃,只不过互相都是冷淡的人,并不表现得如何亲昵。小妹有了难处,当大哥的总是得替她分担的。 弗道子从承事殿出来,回首望着春分山的方向,师父应该还在崖边看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缄默如一块石头。 《然诺剑典》出自青莲道人的诗句,“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修道人的诺言比四海都重。只要许诺,不违背诺言,修习《然诺剑典》的修士便能保持平和淡然的心境,并且可以轻松踏破一切关隘,直指无上飞仙之境。 弗道子不知道师妹是否许过什么诺言,假若她真的许诺了,说不定,真能撞破南墙。可许诺了,后果却不一定真的就多么美好。 师父她也曾许诺让自己永远快乐,现在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替人开解是最难的事儿了,世上少有比这更难的工作,毕竟人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劝别人大度。弗道子决意去一趟东南修行界,调查一番。不管有没有收获,至少得尝试一下这条路。 …… 鹿正康表示自己兜了一圈又回到种田游戏里来了。 乾坤界里收纳了上古时代的南山山系,其实就是出自《山海经》,而南山山系里又可分出三个山系。 鹿正康所在的是鹊山山系,始发招摇山终至箕尾山,共是十座山脉,总长是两千九百五十里地,不过有记载的只有九座山,鹿正康没有出去探索,所以也不清楚究竟是九座还是十座。 第二山系为首的是柜山,终到漆吴山,十七座山,总长七千二百里。 第三山系从天虞山到南禺山,十四座,六千五百三十里。 三条山系从北向南分布,中间隔着海水和云雾,想要通行还得花费许多努力。 暂时鹿正康是领着四百门徒在柢山之南的平原地带发展。说起来,这里的平原虽然支离破碎,但草木繁茂,野禽走兽活跃,比起那些山头更适合居住。 芮鸿昌已经被山神带走五天有余,山神在第二天就回来了,可芮鸿昌仍旧是毫无音信。 鹿正康也不管这些,首先是给门徒们分配了工作,修士每一个都是壮劳力,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一个流水线,效率高到能让工厂老板在梦里笑醒的那种。分工也就是那几种:木客、石工、筑工、膳夫、猎人、冶金匠、药师、符师器匠、火工。 前期最重要的当然是给山神祭祀,获取灵火符诏,一个设计良好且火力旺盛的灵诏篝火可以照亮方圆五丈。而给山神最低程度的供奉其实就是一些谷物、蔬果,祂会赐下最低级的符诏,可以点燃一次灵火,足够了,无非多来几次罢了,就是让山神每天在山顶卷街,一口天津风味的脏话被祂盘出个新高度了。大家充耳不闻,只当祂在说相声给大伙儿解闷。 挑一块平坦区域,先立起十个篝火,然后开始砍伐周围的树木,有些木材被灵气浸染,称为了宝物灵木,有聚灵之效,可以用来搭建聚灵阵。鹿正康规划了四片仓库地区,一片是放建筑材料的,一片是放食品用品的,一片是放猎来的妖兽野物的,一片是放修行相关的物品。在仓库的边缘都放上篝火。 第一天入夜前,地上连个棚屋都没有,大家围着篝火打坐,时不时还得动动手指添柴,到了第二天傍晚,大家就已经住进安全的小屋里了,点着灵火油灯,还能一起分享烤肉和烧酒。第三天,有了一个简单的灵木聚灵阵,泡在灵气里,修士们熏熏欲醉,并且开始享用妖兽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有几个门徒很恶趣味得给鹿正康做了一把白骨交椅,鹿正康于是干脆在卧室门口挂了个“聚义厅”牌匾。 第七百八十四章 门派建设 鹿正康发现自己这帮门徒确实,还挺卧虎藏龙,他本来寻思让这帮人砍砍树,开凿矿石,很可能就触及他们生产知识的上限了,不过还好,年长些的门徒一个个都有很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这种经验甚至弥补了知识水平的不足。 这批人里余家村的五十来人是接受过鹿正康的教育的,相对能起一个领头作用,把知识传授给同伴们,互帮互助,虽然是魔门,可气氛很和谐,大家也一直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替天行道,为老天爷减负,多么伟大。 在渔村的那段日子里,鹿正康还来得及没教他们什么高深的内容,除了各种致富经,修行疑难,炼器炼丹要诀之类,正经文化人的东西也就是普及一下简体字,为了将来方便传承。当然鹿正康不是不会繁体字,他懂得东西多了去了,当然,他不是那种“没人比我更懂”的懂王,只不过是什么都略懂一些,而教授简体字纯粹是他个人的书写习惯。 赤天众自己是有凡人的生活传承在的,要不说古人都是全能呢,社会分工没有高度特化,确实每个人都得有能力解决日常琐碎的,这里的小屁孩都比后世的许多成年人更具劳动水平。 鹿正康安排他们建造一些大型建筑,他们看着图纸,似模似样也可以完成,主要也是心印在,大家交流方便,没有奇奇怪怪的误解。 实践这个东西是可以比理论走出去相当一段路的,要不说真理来自实践呢,鹿正康看这些原本渔村农村的小民也很了解各种形制建筑、家具用品的组合,做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估计是每家造房子的时候,邻里都有帮忙,所以有这种集体工程的历史积累。 鹿正康安排厢房、厨房、静室、礼堂、工坊,设计风格都是冷峻的包豪斯工业风。为了符合这个世界主流的画风,而且主要也是因为用到了许多修真的法诀代替化工技术,因此这些方方正正的建筑表面会有许多灵光勃发的符刻,装饰了一些奇特的风物,如长幡、大鼓、葫芦等,这样一来,反倒是有种窑洞的既视感。 每个建筑都是方块,屋檐则是和屋五行金木水火土不一定一一对应其名词的本意,不过确实是有许多重叠之处的。所以根据五行相生就可以安排住房了。 首先考虑的是门徒修行的功法属性,《赤河行法》锻炼出来的法力五行属土,《密烛白骨观》属金,《怨鬼嘲风功》属木,《怒业明火道》自然属火,《智藏通幽真言》属水,《尽烦恼法》不在五行之属。 这些都是后天法力,并不是说土属性就一定得在地上修炼,灵气哪里都有,也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只不过环境因素是影响修行快慢和法力运使的质量。 火生土,所以给《赤河行法》的门徒安排的都是火铜房,青砖床,玉石蒲团,挂的风物也是火行之属,火铜的长幡、葫芦,还在房间里点一个灵诏篝火。说起火铜房鹿正康总想笑,里面确实是热,纸张什么的都不能放,一进去马上着起来,放一盆水进来就马上开始桑拿了。也就是修士耐热性强,否则就变闷炉烤鸭了。 土生金,相应给《怨鬼嘲风功》的门徒安排在玉石房,玄铁床,玄铁蒲团,篝火就算了,灵火的油灯在角落放两个照明即可。这种房间住起来是特别好,温暖适宜,就是床板太硬,睡上去有种入棺为安的慈祥感。 金生水,给修《智藏通幽真言》的安排玄铁房,寒晶床和蒲团,依然是油灯,还得加保温的玻璃罩子,否则会被寒晶制品的冷气给扑灭。寒晶床总给鹿正康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看得他想养雕。 水生木,也就是寒晶房和灵木桌椅蒲团,这次油灯都不好用了,靠近房屋就会熄灭,后来用火铜造的灯盏。厨房后面的冷库其实就是寒晶房,把屠宰好的牲畜制品放进去半天就能冻得梆硬。 木生火,绕了一圈总算回来了,这个方便,火铜床,灵木房,在乾坤界最不缺的就是灵木了。这个地方靠一根玄黄彩绘木桩联通内外,每隔上一段时间,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木桩会开启一个大混洞,抽吸周围的灵气,填充进界内,使得这里的灵气浓度始终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青宁子宰杀的妖鯥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不过这头妖兽其实挺愿望,它并不是引起山洪的真凶,而是木桩开启混洞导致的余波震垮了堤坝,后来湖底的那些水生生物的尸体消失是被混洞抽干了灵机,消散成了齑粉,包括湖底淤泥的干裂也是混洞的锅。 赤天府的建设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等到芮鸿昌消失的第十天后,这里已经有了三十多栋建筑,除了农田药田外是一应俱全,这部分种植的东西被安排在外界了,而这里面只开辟了几块灵田,种植一些炼丹所需的灵植。有模有样,基本上可以当作是一个宗门驻地。 第十一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余东发现了二师弟居然倒在讲经殿门前的广场上。 第七百八十五章 变故,来者是客不是客 余东急忙蹲下来,把二师弟背上,往鹿正康的卧室狂奔。 这时候鹿正康在床上躺着,没睡觉,就是在用心印和杨国各地的人交流,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之一,现在整个杨国,处了那些鸟不生蛋无人问津音讯全无的山旮旯,基本上每个人都至少听说过《赤天玄冥咒》,而随着冥府的扩张和健全,鹿正康传播出去更多的心印。 大规模集群的心印会有一些特别的效果,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而已。 余东已经用心印传信,等他到鹿正康门前时,径直推门而入,师父慢慢坐起来,倚在榻上,“来,带过来我看看。” 芮鸿昌这小子气色红润,并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势,不过却心神闭塞,似乎是被下了咒诅的样子。体内已经有了一股法力,性质温和纯正,水性真力,应该是《太和十六洞天》的功力,颇有火候了,这法门练气期四重关窍,他已经练到最后一重“周天”,将将是到了练气的吧,现在他也是得了东皇爷的道统,不过还得有个师父才能起来不是?” 鹿正康问:“传承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昏迷不醒?而且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驻地?” 山神嘀咕,“您问我?那我还问您呢!自己徒弟你不得教好咯?” “我这徒弟身上功德少了,是你们夺去了?” “怎么可能!呸呸呸,血口喷神了昂!这若是有官府我定去告你嘿!” “你实话实说,我这弟子怎么了?” “……”山神忸怩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懂,传承的事儿不是我负责的,是丹流阁的那些货办的事儿。” “你多少是懂行的。” “我估计,这小子是被喂了一种改易根器的秘药,不必惊慌。” “他得多久能醒过来?”鹿正康叹气,“还有,你确定他得到东皇传承,有控制乾坤界开闭的权柄了吗?” “多久醒我是不知道,看他们给这小子用的什么药,如果只是一些天灵玉粹的话,差不多九天就能醒来,不过若是紫薇逆命丹这种奇珍,那就是八十一天。最迟最迟,不会超过……” “不会超过多少?” 山神讪讪地说道:“真要用那些偏门的宝物,那就可能是百年。” 鹿正康无语,“百年?那时候我都可以飞升了。” “嘿!癞蛤蟆打哈欠,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天底下多是熬死的元神老怪,少有驻世的真仙,区区百年,能成就金丹便是各家真传了。” 鹿正康耸耸肩,“我去年才开始修道。而且我这个传承成就天魔的最慢记录是五十年。”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加入你们门派还来得及吗?” “当然欢迎,想来我的赤冥城坐坐吗?我家还蛮大的,玩累了就直接睡,都可以的。” “咳咳,开了个小玩谑而已嘛,不是,我说您这家大业大的,听起来这么有派头有势力的,咋还得来我们这死了几百年的破地方打秋风啊?” 鹿正康叹气,“我们都是单干,没有遗产,就是自己白手起家。” 山神幻化出一对儿人手来奋力鼓掌,“励志昂,我很欣赏您这样的有为青年,不过咱们这边要是没事儿了,要不就先这样吧?咱得回去睡觉了。” 鹿正康看着祂振翅消失在天边。 可以肯定的是,这帮乾坤界的东皇派余孽在刻意阻挠鹿正康,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保护自己的传人。芮鸿昌这小子绝对是会一睡不醒的,可能不止十天半月,甚至一百年,两百年也不无可能。 化魔池的修建已经开始,正是需要扩大产能的时候,赤天府在乾坤界内的人员,平时的吃用耗材,很大一部分是从外界运进来的,每天就开一个时辰的门,是在逼迫乾坤界内扩大生产投入,那是在变相放慢鹿正康凝结魔体的时间。 鹿正康得想办法让这个小子醒过来,他反正可以不断读档,一次失败就重来,不用怕徒弟治死。 这是赤天府在乾坤界里定居的第十二天,建造化魔池他们打算使用灵晶砖,所以开始大量熔炼灵材炼制灵石,再用灵石炼制灵晶,鹿正康尝试救治自己的二弟子,但他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芮鸿昌体内的法力在日渐强盛,在睡梦里他陷入了心境极佳的修道状态。 鹿正康既然用尽手段没法救他,干脆把他放在聚灵阵里修炼得了,说不定这小子一觉醒来就成了金丹呢? 第十三天,丰城的百姓发现了一道剑光落在了澄心庵方向,出家人基本上是不会诵持《赤天玄冥咒》的,澄心庵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小比丘曾好奇念过几遍,被鹿正康种了心印,是他唯一的眼线。 这道剑光的主人是一个男性修士,来打听净菩提的下落,然后被庵里的尼姑告知庵主去了月轮山一带救灾,迟迟未归。 顺藤摸瓜,弗道子在第十四天,也就是三月初七这一天来到了月轮山。 鹿正康早早在山脚新建的小镇门口迎接。 第七百八十六章 双雄会 弗道子早在云端彼处望见月轮山上下的人家,他在两里开外就按下剑光,落在地上,大踏步走来,他是一个飘然的剑侠道人,飒然的藏青的袍袖挥扇着,背后一块长方紫檀剑匣,腰间一柄红玉剑,虽然是冷漠的,可行走时,顾盼也有格外有风流。 鹿正康只穿着简单的麻布袍服,挺身直立,一头长发用布条在腰背束起,随风也不住的摇曳,神态从容,光风霁月。 二人远远地就对视起来,彼时,三百步外,人身如豆,越走得近,二人之间的山海便越窄长,弗道子越走越慢,他浑厚锋锐的金行法力已经顺着金丹延伸的气脉周流全身上下,背后剑匣内不断传来急促的剑鸣,且每走一步都在变得更高亢,直到人耳已无法分辨,只能看到他背后翻滚的气机似一轮剑气的朝阳。 这样强势的气机压迫,假如鹿正康无动于衷,就会陷入彻底的被动,弗道子可以随时爆发自己的最强一击,战斗的主动权便落在了他手上。 鹿正康只是很平静,仅仅用法力护住自己不被对方冲荡的剑气压害,之所以不大张旗鼓,也是不想暴露一身魔功,免得情势迫使二人一决生死。 “道友远来是客,不知所为何求?”鹿正康轻轻抱拳,躬身作揖,很有礼数。 弗道子沉默了一会儿,略略压抑翻滚的法力,放开腰间攥着的剑柄,手掐子午诀,也是躬身作揖,“区区青莲剑宗春分山首席,弗道子。” “久仰。在下鹿正康,鸿案鹿车的鹿,正气凛然的正,物阜民康的康。”鹿正康背负双手,微笑起来,有种看到老友的温润。 弗道子凝视着他,这位剑修的目光都像是实质的剑光一样,逼得与他对视的人双眼刺痛,“这番前来,是为了寻净菩提大师,听闻她与青宁子一同来月轮山一带救灾,迟迟未归,不知为何?” 鹿正康侧身做了个有请的姿态,“净菩提大师正在寒舍歇脚,道友若是想见,我们可以一道前去拜谒。” 弗道子收敛气机,背后剑匣的震颤停息,“也好,贫道叨扰了。” 二人并肩往村落内走去。 鹿正康主动介绍道:“年初的时候,月轮山主峰内一个湖泊受地动影响决堤,山洪爆发摧残庄舍,这一带数万人口一夜间流离失所,数千人当时丧命,更有无数受困泥淖洪泽之中不得脱身,若不是净菩提大师与青宁子道友及时赶到,还不知要有多少人丧生。” 弗道子颔首,“修道人本就该如此,为生民谋福消灾,也是一桩功德。广济天下者道恒助也。” 二人相谈自若,在新月镇粗朴的街道上慢慢行走,此处行人如织,有早出浣衣的妇女归来,有荷锄扛犁的农人向郊外农田走去,官吏穿梭,小儿雀跃,华发妪偻者倚杖而行,大家都是姿容欢快,精神振奋,殊无哀愁凄苦的模样。 有相熟的,见到鹿正康会躬身行礼,鹿正康回以礼节,并无倨傲姿态。 与弗道子聊过一会儿,鹿正康笑道:“道长一看就是有修为有境界有知识的三有青年,今天我叫人准备一桌便饭,大家一起喝喝茶,聊聊修行上的体悟如何?”他语气轻快散漫起来,仿佛真的把弗道子当作远来的仙友。 弗道子却不敢贸然答应的,他只是转过话题,“道友太客气了,其实在下有一事相问。” “但说无妨。” “不知阁下是否与我那师妹青宁子谈过话?”弗道子停止脚步。 鹿正康转身来看他,“当然,青宁子道长风姿清雅,心地纯良,在下也是记忆犹新。不知她进来是否安好?” 弗道子脸上表情就像是打印上去的,一丝丝都没变化,不过右手已经悄悄摸上了腰间剑柄,“自然是好的。” 鹿正康颇为欣慰,“那便足够了。道友,这里便是净菩提大师住下的屋子了,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打门。” 弗道子看着这个身份诡谲的散修,在杨国沿途所见的种种异状似乎终于在这里有了一个线头,而此人又事关自己此行来的最终目的,弗道子不是奔着打架来的,可远远地看到这个男人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脊背仿佛有小冰刀在切割一样地钝痛,自己的法宝灵剑主动示警,气机不住得升腾,似乎眼前是一个绝世的大敌一般。 可这人温和有礼,身上满是功德清光,如何能对他贸然出手呢? 弗道子陷入了两难,他盯着鹿正康的背影,握剑的右手掌心不住得发痒。 鹿正康推开院门,招呼一声:“净菩提大师!有客人来了!” 那新起的木屋里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居士请进请进,贫尼已经备好香茶,莫让客人在外等得心焦了。” 鹿正康便笑着转头,“弗道子老兄,请吧。” “如此,多有叨扰了。” 二人推门进户,在窗牖大开,光线通明的屋内,净菩提果然是备了香茶,在榻上摆出一张茶海,给客人铺了两张苇席。 净菩提正坐着,见到鹿正康二人进门,只是用指点示意就坐,一旁的茶炉烧沸了,她便开始泡茶。 鹿正康与弗道子并肩跪坐下来,正是阳和清朗的日子,光线散漫,室内纤白的微尘浮漾如百千虫豸飞絮,日光打在茶海上泛着一层浅金,净菩提将茶盏洗净,取公道杯,给两位客人奉茶。 接过茶盏,这一道清凉的茶汤浇灌着日头,似一杯青玉。鹿正康先嗅了嗅香气,修道人五感细腻,更能品味茶香,小小啜饮一口,放下茶盏。 气氛和缓下来,鹿正康作中人,给互相介绍,“这位是青莲剑宗春分山首席大弟子,弗道子仙长。这位是伏虎山澄心庵庵主,净菩提大师。” 弗道子客套着:“好茶。” 净菩提只是摇摇头,“村野粗茶,道友客气了。” 弗道子放下茶盏,对净菩提作揖,“在下有一事相问,不知大师可否解答?” “可说无不可言。” 弗道子轻声问:“这次听闻大师与本宗青宁子一同前来月轮山,不知她是否遇到什么疑难?” “……”净菩提沉默不语。 弗道子把目光转向鹿正康。 鹿正康:? 第七百八十七章 我不是盘神 弗道子在鹿正康左手边,他坐下来的时候,是把剑匣和佩剑摘下来放在一旁的,现在他盯着鹿正康,左手不知不觉情不自禁难以自制地就摸到红玉剑的剑柄上了。 他和鹿正康属于犯冲。 一个是刚正不阿的剑仙,一个是心思纯洁的魔头。怎么也玩不到一块去的。 弗道子微笑,“聊了半天,在下也不再拐弯抹角,事情原委说来也简单,我那师妹自回去后便心神不宁的样子,我做师兄的,当然得来查查是什么原因。” 鹿正康又喝了一口茶,“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与青宁子道友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欣赏她的为人处事,她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我自然会尽可能得帮忙,不过,若说是有心事,恐怕我是没有什么妙招的。道友也不要太着急,与净菩提大师一起饮茶论禅,说不定能找到开解青宁子的话头。” 弗道子略略皱眉,他这次来其实就只当是寻常出行,没有与人交恶的打算,只不过,在杨国这一带,他看这些百姓都颇为诡异,听闻是杨国国教赤天府带来的变数,他身为正道中人,自然是关心这些生民是否会被邪门外道蛊惑的,与之相比,其实弗道子对青宁子的小毛病已经不太在意了。 “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二位都是在杨国生活有一段时日了吧?不知对这赤天府,可有耳闻?” “那是自然的。”鹿正康点点头,净菩提也跟着点头。 “那么二位想必知晓杨国百姓常常诵持的《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在下拙见,这咒文不是寻常经典,似乎颇有一股咒力,极有可能是邪派作为。” 净菩提合十微笑,“阿弥陀佛,施主倒是多虑了,这《赤天咒》乃往生极乐之妙理,凡人诵持有无边无量功德,理应供奉七宝,将之普传天下。” 弗道子有一种如坐针毡的错觉,“大师此言何意?” “阿弥陀佛,《赤天咒》对吾等修士或许是有害,不过对寻常凡俗之辈,实在是救苦救难的利器。道友这一路所见所闻,是否对杨国风气颇为惊奇?” “确然。以我所见,杨国中人,上至王公,下至奴仆,皆是无忧无虑,身心愉悦,仿佛极乐之国。可世上哪有这般好事,天道守中,有得必然有失,杨国人得了这般福祉,究竟失去了什么?” 弗道子所说的,其实是心印的特殊效果。 大量的心印,就像是大量的终端,主机在鹿正康这里,网速带宽就这些,鹿正康也是顶不住三千多万人同时在线的酸爽,于是在某一天,他大吼一声:“我不是盘神!”然后就给这帮人限速了。 限速归限速,他不是把人变白痴,这玩意也不是说把mb卡成kb就完事了的,鹿正康的做法是把无聊这种心理状态从这些受印人的思维里抹去。所以弗道子说的不对,杨国人不是先得到了什么,而是先失去了什么。 人生八苦,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鹿正康管不了生老,但能管病死,抹去人的无聊,相应的,就少有求不得,少有怨憎会。 人吃餐饭会腻,工作劳动会倦,游戏玩耍会厌,朝夕欢好会疲,家人相处会累。 快乐是如何消失的呢? 快乐被无聊和空虚压垮的时候就悄然消失了。 人在总结世界规律的时候,会对重复的内容感到无聊。鹿正康现在把这个过程打断,让这些受印人每日重复相同的事情,却仿佛探索新世界一样愉快刺激。虽然确实会让人有些憨憨,但不得不说,这个代价完全可以接受,君不见杨国犯罪率都直逼冰点了。 更重要的是,快乐的人心变得纯净,就不会产生那么多复杂隐私的想法,减少了流量需求,让鹿正康这个无良网盘能松一口气。 净菩提这个修禅多年的老尼姑,她其实不是被鹿正康洗脑了,而是她在鹿正康这里看到了希望,消业解脱的希望。在她看来,鹿正康那不是魔头,他是佛门救星。 如果说弗道子和鹿正康是天生犯冲,那么和尚尼姑之类的佛门子弟看到鹿正康那是亲切得要命,恨不得能冲到他腿边跪下。 鹿正康当初指派妖马遏行云偷袭净菩提,后来二人一见面,净菩提完全没有生气,与鹿正康一起喝喝茶,聊聊人生观念后还主动要求要体验一下同心印。 这劝降工作顺利到让人头秃,青宁子都意外了,她还一度想说服净菩提和她一同反了鹿正康他娘的。没想到这个老尼姑光速投敌,整的青宁子被动极了。 现在弗道子是要替杨国百姓讨一个公道,还没有认定鹿正康就是幕后黑手,可他已经确认这两个人和赤天府有关系,甚至隐居杨国的修行者们都或多或少和赤天府有关。 鹿正康神情自若,“百姓自有百姓福,我们修士不是奶娘,不必管人家生活琐碎,不如一起聊聊星象吧?” 弗道子看到鹿正康与净菩提两个人的神秘微笑,联想在杨国一路所见,基本上每个人都是这样快活的样子,心头越发有股森寒,“道友有所不知,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般不寻常的动静,必然是有邪派动作,这赤天府来路不正,先前从未听闻中陆东南修行界有这样一个门派,若是举一国之力,为恶则天下大乱,更兼深患流毒,百世不能止息。净菩提大师,您也是了悟禅机之人,当知邪教造业无穷,吾等正道中人见怪不怪,待魔头成势,怕是悔之不及也!” 鹿正康喝完杯中茶水,“弗道子老兄,似你这般人,情性高洁,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逸士,没成想,居然是一个侠士。自古有剑仙传奇,豪迈慨然。那青宁子道友也是这般,听闻豪侠之志便情难自禁。见微知著,青莲剑宗不愧当今正道魁首,虽然道统青稚,可都有一幅古道热肠,当年青莲道人为天下第一剑客,天下第一豪杰,天下第一侠士,天下第一诗仙,他留下的传承,总不会让人失望的。看你们这样的后辈,可以瞻仰当年青莲道人是何等风流。”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空气便更冷一分。 “弗道子老兄,要探访隐秘,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总得付出些代价。” 弗道子身侧剑匣弹出七柄森白法剑,有刃无柄,乃真正飞剑之属,七剑一一对应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参,觜,七剑结阵,可召来西方白虎白帝相助,威能无穷,杀伐无双。 鹿正康依然平静,“方才在下提意要论一论星象,道友果然信人,绝不教我徒劳口舌。这里地方狭窄,施展不开,况且要伤了百姓,不如我们去天上一战?” 弗道子长笑一声,脸上肃重的神情都无限舒展开来,“正所愿!请!” 剑气冲霄,击破屋盖,剑仙脚踏红玉佩剑,身旁七道白虹相随,刹那便直冲云汉。 第七百八十八章 道魔争锋 鹿正康笑骂:“这贼道士,平白还打破个屋术无高低,道无善恶,入魔道之人,吾便第一个相信不得!】 鹿正康呵呵大笑,“是极是极!哪怕是我见了那些魔崽子,第一时间也是要把他们的狗头铡下来的,当恶人最舒服的就是你可以比那些坏人更坏!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世道,你装好人往往事半功倍,不如先当个天下第一恶棍,天下第一邪魔,再放下屠刀,那真个是无边烦恼与杀孽通消,万千的功德加身!” 弗道子清啸一声,运使西方七宿白帝剑阵,遥遥地,这赤天金刚胎藏界里亮起不尽的星光,自西方天空射来,化作战车骏马,华盖龙袍,珠玉冠冕,天子佩剑,弗道子一个仙家,比人间帝王更尊贵无数,那一张古板严肃的面庞,陡然被一身好搭配称得威严如真正天家。 一边是西方白帝,一边是赤天孽魔,二人遥遥对视,却不禁同时大笑起来。 【魔头,再请你看这一剑!】弗道子抽出幻化的天子剑,遥遥一记劈来,七宿剑阵中涌出一道精纯剑意,当空抽吸灵气,这一剑,初始无形无质,不过半个刹那就扩张成了一道十丈长的长虹般的剑气,再过一刹那,便是百丈,再是千丈,到了鹿正康眼前的时候,竟已经是万丈,一波波的狂澜,便是一座铁山挡在眼前,也是要被碾成浆饼的。 鹿正康只是哂笑,“搬起这样一块大石头,你却砸了自己的脚,在我的胎藏界里,天地灵气可都得听我号令。” 修士的时感比凡人敏锐无数倍,所以刚才一堆场面废话,鹿正康其实是在光速吟唱。 七宿天子亟世剑,这一道剑意不散就能吸纳灵气无穷扩张的至大之剑,抽吸来的灵气却夹缠着赤天魔气和咒力,内中剑意才发出来一刹那就被浸染得虚浮又驳杂,鹿正康腾出一只手来一捉,刺入剑气入如无物,径直把核心剑意捏在了掌中。 “你的剑,就像你幻化的行头一样,外强中干,贫弱!贫弱!”鹿正康哈哈大笑,将手一撮,当即将剑意碾碎,“再来再来,有什么手段你都使出来,莫让我失望,否则我很可能忍不住将你打死!” 【妄自托大,言语骄狂,吾观尔不过一村野匹夫罢了!】弗道子还嘴极快,几乎和他出剑的速度一样快,既然天地灵气用不得,那就先把你这天地给斩破、切碎了! 白帝头顶华盖垂落无边罡气,护住弗道子周身上下,他收摄心神,调起法力,朝天上地下各刺出一道如玉膏般晶莹迷离的剑虹,一刹那就分化亿万,每一道剑气都如丝如缕,顺着灵气周流的天地气脉朝胎藏界各处节点砍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西方白虎法相 剑气如瀑,上冲下击,滚荡万里,刹那顺着天地气脉把整个赤天金刚胎藏界充塞,然而这些剑气却没能寻觅到阵域节点,这似乎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剑。 鹿正康大笑:“你以为我这金刚胎藏界是寻常阵法嚒?” 弗道子剑心如湖,倒映着自己发散出去的每一缕剑气,这些由他心意延伸的锋锐的元气之形,有着真纯的境界,心意越坚定,剑气越坚强,心意百折不挠,剑气便会越挫越勇,真正的剑仙,从来是冠绝当代的狠恶之人。 这位来自青莲剑宗的内门真传,未来掌门候选者,他对战斗有着超乎寻常修士想象的敏感,鹿正康的金刚胎藏界确然不是普遍的阵法路数,没有以修士、法宝为阵眼,没有一张阵图,甚至出力的结点不是和天地气脉交联的,不过弗道子顺势而为,借着分化亿万的剑气为触肢,把自己的心念扩充到了整个胎藏界里。 然而,这一着落下,似乎是反客为主,可弗道子心中却殊无惊喜,反倒愈发的凝重。整个界域,虽是虚幻,可却毫无破绽,就如同一张泡影皮膜,想要斩破却永远触及不得,他的剑术还未抵达横空挪移,断碎虚空的地步,面对这般场面,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上上之选。 想要破局,要么杀了鹿正康,要么探究出金刚胎藏界的奥秘,只有这两条路。 战局从来瞬息万变,仙家攻伐,虽然许多时候都是会绵延许久,但也不乏如凡间武者般,瞬息决定高下的情境。 弗道子的心中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时刻在迫促他要抓紧时间,莫让时局推移,每过一秒,胎藏界内无形无质的赤冥咒力便越强一分,整个阵域在向着无明无生之境滑落,所谓金刚胎藏界,本就是以己心代天心的理法。等到咒力浸染了整片区域,世界便完全落入鹿正康的掌控,届时,天地交征,他很难撑过一招半势。 既然如此,就只能硬马硬桥地做过一场! 拼着一品金丹浑厚的法力,弗道子纵身化作一道惊鸿,与剑阵合一,白帝法相跃出龙辇,撇下衣冠,张牙舞爪,化作一头狰狞喧嚣的巨虎,身长百丈,青口獠牙,纵跃似劲风逐电,扑在赤冥孽魔身前,奋爪撕来。 西方星宿庚金剑气,论锋锐,世上难有匹敌者,白虎法相更是援引上古杀机,可借来圣兽白虎的一丝精神,使得剑招更为狂猛。 这迅捷的一扑,登时就把鹿正康的魔相扯成了烟尘滚滚的煤球炉子,百臂百首,刹那就断了九十之数。 不等弗道子一鼓作气把魔相嚼成土渣,孽魔横击一拳,正中白虎侧脑,只听得剑器交击的一声清吟,白虎法相摇头晃脑,跌跌撞撞,连分辨率都被这一拳打低了几个层级。别看二人现在身上裹着这么好的声光效果,但因为彼此杀伐之力过强,若单纯用法相去扛,就会被打得很惨,所以这一拳,弗道子是用的胃宿剑去抵挡,这才维持住白虎之形。 胎藏界送来大潮般磅礴的灵气,霎时间就将孽魔法相修补完好,只不过胎藏界内积累的咒力少了一分。 鹿正康好整以暇,还有闲心调侃,“弗道子老兄,你扮的这个四脚畜生可有些虚了,莫不是个孱头!” 白虎咆哮,低吼声里夹杂着弗道子的笑骂:“你也不瞧瞧自己变的这个野毛神,恁多张嘴,恁多条手,要给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是大大地足够了!” 鹿正康奋起百臂,似机枪炮般殴过去,一边打,果然一边嘴也不闲着,百张头一颗说一个字,一句话下来不一定能轮上一圈,“道兄,都说相由心生,你若不喜欢我这个造型的,下次和我打架前先画一幅心仪的图案来,我便给你看看就是!” 弗道子厉声呵斥:“贼魔,莫觉得自己还有下次了,今日吾便将你斩于剑下!”白虎法相旋身拧作一团庚金惨白的剑涡,强硬地抵着孽魔射弹般的拳路。一时间,铿铿交击声如雨打芭蕉一样,滚荡在天地间,胎藏界外也能隐约听到其中爆鸣。 “弗道道你好绝情,少说我也陪你喝过茶,聊过天,还几次三番相让于你,怎么就想把我砍了呢?我一不做坏事,二不是坏人,你这样可太叫我伤心啦!”鹿正康嬉笑着,打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每一击都能震出轰然的起爆,大气在他拳风下被压得惨白,汹涌的气浪将空中水分全部挤压出来,化作浓密炽热的蒸汽四处流泻,周遭灼热如焦土地狱。 弗道子毫不容情,“便是你求饶也无用,你今日不作恶,明日不作恶,怎能保证以后数百数千年都不作恶?你不如随我回剑宗,于我蜀山剑池内闭关,洗去魔性,这样我们今后见面还能称一声道友。”白虎法相旋转成一个圆陀陀,白灿灿的金球,还驳驳跳动着,内里,弗道子驱使奎,胃,昴,毕,参,觜六宿飞剑极速交织,化作一个剑圈护住己身,脚下踏着红玉佩剑,手中攥着娄宿剑,暗暗运劲,誓要一击克敌。 这柄剑五行属金,在《西方白帝剑经》修炼到五行阴阳混元之境前,与他现在的法力属性极为契合,仅次于金水相生的参宿剑,金行精纯酷烈,用于杀伐斗战是最合适不过,弗道子寄希望于接下来的一招能破开魔相,直逼鹿正康本体。 鹿正康仿佛毫无所觉,还在调侃,“弗道道,你想与我攀交情实在不必如此麻烦,你我虽然才相遇不过半日,可我与你那师妹可是相处了半月,我与她也算情投意合,将来说不定还要请你来喝一杯喜酒呢!” 弗道子受不住鹿正康这般下作的话术,顿时大怒,“好好好!我当我师妹在外受了什么委屈,没想到竟是被你这般小人折辱!今日吾必杀汝!”他虽忿怒已极,可仍旧按住剑势,此时还不是最佳时机,必须寻觅一个破绽。 “你在等什么?弗道道?你以为能捉住我的破绽吗?你便等吧,再等等,马上,就要结束了。” 弗道子处在稠密的剑圈内,自己又全神贯注于决绝的一剑,不知不觉,他澄净心湖上倒映的亿万剑气尽数熄灭,没有了回应,他对胎藏界的观察与把控已经完全丧失。 第七百九十章 鹿正康的作弊打架法 弗道子感到一种浓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耳膜因为紧张而刺痛起来,这是他的小毛病,一旦感觉到危机,耳道就会发痒,进而发疼,从小就这样,治不好,甚至于不能真的算一种病,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这也是促成如今性情的一个因素。 自结丹后,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正在弗道子犹豫不决的时候,鹿正康的拳势出了一个漏洞,剑圈如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一样趁机反弹,将赤冥孽魔法相压制回去,滚沸如沃汤的森白剑虹淹没魔相的躯体,奋力挣扎仍旧不能挣脱。 这是绝佳的机会,弗道子心里知晓这个破绽来得蹊跷,于是仍旧按剑不动。 待到剑圈剑气把魔相碾碎,鹿正康的气机沉寂下去,身形消失不见,弗道子把剑圈收回,望着空荡荡的胎藏界,四面八方一片赫赤,光线浓厚纯净,仿佛精粹的血液结晶,战斗的余音缓缓消殁了,一切归于无声。 弗道子用自己剪指甲掉下来的皮屑想想就知道鹿正康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狗带。 “出来吧,怎么退缩了?”他大声呼喝着,“莫让我小看了你!” 胎藏界的边际血膜轻轻震动,发出嗡嗡的低鸣,鹿正康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声震万里,“……大舅哥,你还有什么花样否?如果只是如此的话,恐怕是完全奈何我不得了。虽然我不是圣斗士,可同样的招数对我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弗道子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承认自己输了,这个魔头的法力太过浑厚,不止是量的庞大,更是对这种巨量法力的运用,压过了金丹期的他,胎藏界的法门太过精妙,弗道子的剑阵尚且青稚,敌之不过,今日确实是败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道剑符,名门大派就是这个好,长辈的招数能给晚辈用来护身,要不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普及的储物法宝,估计弗道子这会儿该开始对鹿正康进行轰炸了。 这一道符里,封着的是春分山山主,元神境大能盛衍真人的一道精纯剑意,以剑意绘符,凝而不散,平时拿出来多看看可以领会剑道,遇到打不过的对手还能糊他脸上给他一个头颅出逃套餐组合,再遇到困境可以跟在剑意后面溜之大吉,正可谓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鹿正康,阁下高招,贫道心领了,待吾剑道又成,定要亲手将汝斩于剑下,血溅青天!” “弗道道,怎么你这场面话这么虚呢?莫不是师娘教你的?” 弗道子祭出剑符,内里一道灿烂的柔光流溢出来,精彩的绚美的光,一重重如山海折叠,刹那便化作一个盛装的女剑仙,英姿顾盼生威,抽出腰间细柳剑,朝上下左右,各划了一道,偌大的胎藏界就像花瓣似的绽开,青天白日重现人间。 剑意化身的女剑仙转身,轻轻揉了揉弗道子的脑袋,冲他莞尔一笑,随即消没,剑符也燃成灰烬,消散空中。 金刚胎藏界被破,鹿正康一下子就跌出虚空,落在云头上,距离弗道子不过二十丈远,二人对视着,一个七剑环身,一个铁琢护体,却没有了先前煊赫的模样,一时间彼此都有些悻悻的姿态。 鹿正康咳嗽一声,用神念传信道:【弗道子老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宝贝,真让人艳羡你的好传承。】 弗道子沉默不答,只是对鹿正康遥遥地作了个揖,随后腾起剑光,飘然远去。 鹿正康微笑起来,“弗道子,莫以为这是一个平局。” 读档! …… 鹿正康立在云头,手持铁琢。 弗道子遥遥祭出娄宿剑,鹿正康待剑光欺身,轻轻挥出铁琢砸在飞剑上,这个动作难度可以类比向迎面飞来的子弹递出啤酒瓶,然后把瓶盖掀开的同时,子弹打歪,最绝的是,瓶口完整无损。 哪怕是修士也很难捕捉到飞剑的灵机。有这种表现,是时感和境界的碾压。而鹿正康,他完全理清了对方的剑路,相同招式对他用第二遍就没有花头了。 弗道子心中大惊,鹿正康驾着云头朝他飞来,这位剑仙急忙连连出招,可都被鹿正康挥挥铁琢轻易挡下,甚至说不上有来有回,七道惊鸿绕着鹿正康来回交击,可他却闲庭信步,仿佛在落花的桃林中漫游。 弗道子顿时头皮发麻,这人是元神期的大能! 他当即收回飞剑,审慎地凝视着鹿正康。 “阁下究竟是何人?身为元神期巨擘,藏身小小杨国一隅之地,莫非阁下便是赤天府之主?” 鹿正康盯着这个人,“怎么?知道打不过,那不如便收手吧,现在你回来,我还有一杯香茶等你。” 弗道子缄默良久,终于,慢慢点头,一个金丹期,输给元神期,不寒掺。 二人重新落在新月镇上,这时候街边人群已经稀零下来,老人们坐在墙边闲谈,一群孩童在四处奔爬玩闹,他们的娱乐朴实而简单,弗道子与鹿正康并肩而行,看着这些凡人,那种欢欣的笑容做不得假。 一帮小屁孩走路不看路,当头一个嘭得撞在弗道子腿上,眼看着要跌倒,这道士急忙弯腰把他扶住,小屁孩眨眨眼,一点不害怕,冲弗道子傻乐。 “小居士,玩闹的时候也看着点前面。” “知道啦,知道啦。”小屁孩虎头虎脑的,睁开弗道子的双手,返身与小伙伴们一同跑远。 鹿正康撇撇嘴,“这小子真没礼貌。” 弗道子倒也不生气,微笑,“谁小时候不顽劣呢?” 鹿正康点点头,“道兄豁达,我们走吧,净菩提大师估计等得快入定了。” “我们交手不过转瞬之间。”弗道子语气低沉,“有言在先,在下不会再过问杨国之事,只是,鹿兄,万请您,在做什么决定前,为这些生民存一分考虑。” “莫在这儿当圣人啦,站在道德制高点你冷不冷?杨国的人无忧无虑,比咱们这些操劳命来得松快多了。走,喝茶喝茶,先前道友使出的剑术,与西方七宿隐隐关联,不如我们还是探讨探讨星象如何?” “正所愿也。” 第七百九十一章 老鸡汤学家了 早前就说过,这个世界,天圆地方,天上星辰不是恒星,甚至不可真正触及,确然,它们都是有形有质,宇宙演化到太极时代的造物。 弗道子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却又放下,“星辰之物,至高至妙,曾有在世真仙欲穷九天摘星揽月,然而总是追之不得,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星空深处无垠广大,然而,未见得有仙界在其中。所谓破碎虚空,或许是更在九天之外了。” 鹿正康与他掰扯一些古代星象理论,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以及四方星宿,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东方青龙,这是基础中的基础,和拼音认字是一样的。 弗道子听了这些浅薄的知识,心中对鹿正康的瑞思拜略有降低。他顺着鹿正康的车轱辘话,把话题扯到星象与占卜上,“天人交感,星辰更替如人世循环,种种变数、易数、劫数均可从天象中有所反应。计都出则有妖孽作乱,罗睺出则魔道大兴,贪狼出则兵燹四起。却不知,到底是人发杀机,星辰倒转,还是星象作乱,人间大凶呢?” 鹿正康嘿嘿的笑着,仿佛认真听讲却完全不懂的二傻子似的,不过,他终究是什么都懂一点点,再次申明,他不是老懂哥,他只是脑海里藏着些自己也不清楚来路的神秘知识。 “老兄,你可对业力有所耳闻?” “那是自然。” “早前我与净菩提大师探讨业力,私以为,佛经所言,如谤佛者轮回为恶畜,此乃攀附造作之言,不可相信。然而,业力之一物,确然是存在的。一个书生被蛇妖爱上,只因他前世是牧童时曾救过虚弱的蛇妖。牧童与书生,经历轮回,两世分隔,确然不是同一个人了,可牧童造的善业却促成了书生的善果,业力之物,跨越时空轮回,仍旧可以生效,何等不可思议?” 弗道子略略舒展神情,心想这家伙不愧是元神期大能,肚子里果然还是有干货的,“确然确然,只是,如道友所言,牧童的善业留给了书生得善果,可这业力的存在,却始终是明确的,便是那蛇妖的记忆,她是横跨了牧童两世的生灵,这般行动,于其说是业力作为,不如说是生灵心中隐私作祟。” “倒也不错。那我再举一例。牧童前世不曾救下蛇妖,反倒把她杀来吃肉,到第二世,蛇妖转生为屠夫,牧童转生为猪猡,屠夫宰猪,也不是因果轮回?” “不妥不妥,轮回之事,有许多巧合,若第二世,牧童转生为屠夫之妻,二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这又如何?” 鹿正康点点头,“业力此物,当是缘起性空。只不过,是我们对世上一些恒久弥长的应力的假设。我们假设,世上有业力,这样便能解释许多问题。” 弗道子转头向一旁肃容的净菩提点点头,“庸人之言,冲撞大师禅心了。” 净菩提神情祥和,“二位道友论道,贫尼也颇有所获。” 鹿正康摆摆手,“话题却扯得远了,我提起业力此物,却是认为,此乃天人交感的应力。老天是有道的,是无私而有情的,哪怕这情并非众生可以理解,就像虫豸不懂人心一样。但天人交感,是实实在在的。” 弗道子挑眉,“这倒是新奇,鹿道友曾研究过三教合一之理吗?” 鹿正康撇嘴,“大道殊途同归,教派之别,本是人心偏狭。横看成岭侧成峰,山就在那里,换一个角度就有一个新教派,大家一起交流道的理解很好,若是注重教派的规矩和分别,那就是庸人自扰了。” 弗道子心中对鹿正康的瑞思拜进度条极速狂飙,面对这个来自思想大解放年代的灵魂,颇有许多是这些处在时代局限性中的古人可以借鉴的。 修道人之间讨论,气氛还是很好的,只要不是争论,那就没有要互相比拼的气氛,翩翩君子,大家听人说话,去思考,而不是先想着要驳斥对方,瑞思拜就是这样的。 “天上星辰闪烁,除了行星外,恒星都会闪烁,隐隐间似乎有交联之势。弗道子老兄,我私底下想,这漫天的星便是天道宇宙的心弦,星辰闪烁,乃是心绪波动,星辰的浮动,是老天在思考。” 弗道子忍不住击案而起,神情激动,“此言,何其大胆!何其精彩!真是别出机杼!平日我听宗门长老讲道,颇有些不明不白之处。天人交感,是老天对人世的把弄,以众生为棋子,以业力为棋手,推动世事滚滚如潮,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果真是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天在人之前!” 此言一出,刹那间,茶桌旁三人身上功德清光暴涨,似乎是老天爷颇为欣赏他们的马屁,给了三人封了大大的红包。 如此直观的天人感应,把弗道子美得直冒鼻涕泡,只不过,他依旧是那个面瘫王子,脸上表情的挪动可以用毫米计,只不过双手已经开始划小圈,显示他激动亢奋的情绪。 鹿正康也站起来,把激动的弗道子按下,“坐坐坐,基操勿六。” 可弗道子却不依不饶,站起来一躬到地,“多谢道友解惑,让在下茅塞顿开,将来道友有求,只要不违背道义规矩,在下必然赴汤蹈火!” 鹿正康嬉笑,“可还行,我原以为你是个阳顶天,后来发现你是灭绝师太,再后来以为你是杨逍,现在才发现你原来是张无忌啊。我可不是赵敏哦。” 弗道子疑惑,“道兄这是用了哪个典故?” “《倚天屠龙记》,凡人的小故事,穿越说书必备良品,有机会我聊给你听啊。” 弗道子满面春风,“择日不如撞日,相逢鹿道兄乃是吾三生有幸,今晚不若我们同榻夜谈,抵足而眠,风流不亚古人,岂不美哉?” 鹿正康:“……也行吧,夜谈就不聊道理了,聊点轻松的。” 白天还长,二人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 鹿正康表示弗道子对天在人先的说法表示了批判,“你啊,过分高估了天道,虽然天道高高在上,以星辰为念,可毕竟痴愚,我们人间修士,抑或妖族修真,就是要有敢在天道之先的劲头,否则天降雷劫,你就束手就擒吗?天在人前,人心更比天心高啊!” 弗道子激动到说不出话来,那面瘫的两眼泪汪汪,就差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了。 鹿正康:心灵鸡汤就是香嗷! 第七百九十二章 割腕放血 鹿正康与弗道子掰扯起自己修行中的主观体验,净菩提在一旁不断颔首,这个老尼姑已经转修《尽烦恼法》,一身法力转化后颇有损耗,已经跌落结丹境界,寿数削了二百年,不过相比先前进步无门,她如今至少有一条坦途摆在面前,起步晚些没关系,走得稳当且连续才是真实不虚的,她与鹿正康二人论道,印证自己在修行中遇到的疑难和关窍,大家互相借鉴,一时间对修行的妙处和变通之道颇有收获。 时间忽忽流逝,不知不觉就该用午餐了,村野地方,招待客人也就是一壶浊酒,一碟白斩鸡,一碟黄豆炖猪蹄,再有一碟豆干炒马兰菜,一碟豆油煸过的咸芥菜。莫要说和仙门里的珍馐比拟了,就是路旁寻常酒楼也远比这些菜式繁华。 弗道子看着这些简餐,并无嫌弃的神色,“人间至味是清欢,向来如此。鹿道兄,净菩提大师,我敬二位一杯。” “请。” “贫尼以茶代酒,见谅了。” 三人同坐一桌,一个自封的道士,一个出家的尼姑,一个藏拙的魔头,桌上的菜肴有荤有素,道士与魔头喝酒吃肉,尼姑饮茶吃菜,互不干扰就是了。 虽然说,食不言,不过在饭桌上,鹿正康活了三辈子,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在吃饭时候不说话的——哑巴还会比划比划呢。 鹿正康一直好奇弗道子的道士身份,“你们青莲剑宗的老祖也不是道士吧?怎么你们一个个用法号行走天下呢?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弗道子老兄你的本名叫什么。” 弗道子放下酒杯,“我们青莲剑宗,并非只有青莲老祖一人的传承,当初他入主蜀山洞天,收服山中原有的三个道门,一并传承下来,后辈弟子里便一直有这般的习惯流传。如今蜀山二十四峰,大多是有法号的,只不过我们不是正规道士,只是钦羡全真清雅之风,故而作此打扮。至于我的本名,最早俗家时候的姓名已忘却了,后来倒是取了一个安可敌的名字。” 鹿正康点点头,“安可敌,好气魄。” “见笑了。剑宗子弟常有敢为天下先的莽劲,名字取得嚣狂些也算一桩风流。若是因姓名与命格不符,多有坎坷之事,我们也不曾畏难过。” 鹿正康点点头,“不知青宁子道友是否有俗家姓名?” “师妹从小在青莲剑宗长大,不曾有正名,乳名倒是有一个。”弗道子摆摆手,把话题转开,举酒敬了净菩提一杯,“大师请了,在下却有一事不解。” “道友请问。” “按说净菩提大师已经是超脱色界的得道禅师,为何仍旧守着清规戒律呢?” “于心不忍罢了。” “草木亦是生灵,世上不乏有植株感悟天地化作精怪,乃是有情众生,出家人为何不顾及这些生命?” 净菩提低头合十,“和尚尼姑,总得有口嚼之物,否则佛法岂不是成了毒药?” 鹿正康笑骂:“你这道士,故意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弗道子面无表情倒是显得坦坦荡荡,“只不过是一直都有的一个疑惑罢了。对了,说起来,鹿道兄与我师妹青宁子之间,是否有过恩怨纠葛?抑或是她大胆行径不是呢。天道有情而演化自然,自然有灵。人道有情而演化文明,文明有灵。天人交感,大道同归啊。我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繁华的都市大城了,弗道子老兄,给杨国百年时间,我能让你看到一个文明的大妖,叫做进程的大妖,开山断流,无所不能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逛青楼 弗道子听闻鹿正康的豪言,心里暗笑:他这番话,岂不是在承认自己就是杨国变故的幕后主使?哪怕我已经十分确定,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到的确印证了我的猜想。 “没成想,道兄竟也是心怀天下,有志改天换地的大豪杰。” 鹿正康俯瞰人间,只悠悠叹气,“当了修士,远离人间疾苦,可仍旧逃不出业力循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修士,或者仙人,总是会有类似的境遇的。我有说过自己是要改天换地吗?大树之下,自然会有藤蔓攀附。我的无心之举,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流离失所。弗道子老兄,我最欣赏你的,就是你那种可爱的愁肠了。” 弗道子默然片刻,“……只是,我曾经历过人间疾苦的。道兄说这话,要么是从来乐观,要么是不曾目睹过生离死别。” 鹿正康怔怔的,“你便当我生来乐观吧。我这个人很奇怪,明明知道很多,却对自己的过去不甚了了。我忘记了所有悲剧,眼见皆是奇迹。” 二人谈心到了这个地步,彼此都觉得话题太沉重且无聊,于是便话锋一转,开始聊一些风月。 鹿正康憋笑,“我早就想去青楼逛逛,弗道子老兄,你一个自封的出家人敢不敢与我同去?” “有何不敢,便是真正出家人,我也是敢去青楼的。”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不老实的浪子!” “青楼是风月之地,又不是勾栏,我们去喝花酒,与女倌谈谈情,说说爱,多美好的事情。道兄莫想坏心思就是了。” 鹿正康啧啧赞叹,“你这板着脸说这种话,可太有趣啦。你门内的师兄弟、师姐妹们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洒脱的一个人?” “我没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知晓,必然有人禀报给我师父,到时候又要被她念叨了。” “你却是个尊师重道的,一般家里有人管着的男人在外都野得很。” 二人谈笑着,落在人间一座繁华的平原城市外,顺着人群走入城中。这里是杨国之外了,一个叫郑国的小地方,这座泗阳城,因南靠泗水得名,算是这个小国的商业中心,物阜民丰,文教发达。 沿途所见,人间百态,多有神情麻木者,比之杨国天差地别。 弗道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 “却是不需要再说了。”弗道子只是摇摇头,他心里想的自然还是人间疾苦,不过想归想,这不妨碍他与鹿正康一同拐进城里最大的青楼。 虽然是大白天,但这里还是营业的,这其实是超出他俩意料之外,本来就是开玩笑似的说说而已,大家都想着这个点姑娘们肯定还在补觉咯,没想到碰上一个业界先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在经营这种不正经的行当。 二人在青楼门口踟蹰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鹿道兄,请。” “您也请。” “还是您先请。”弗道子表现得很客气,周围已经开始有人指指点点了,鹿正康神情诡异,“你是不是从没去过青楼?” “……对!” “不用这么大声,好了,咱们进去吧。”二人在老鸨温柔的指引下跨过了青楼的神秘的门槛。 从外面看,青楼坐南朝北,正门在北面,院子却安排在南面,所以直接一步迈进了楼里,没有了缓冲地带,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这里面的布置倒是和酒楼是差不多的,三层结构,一楼大堂有布置了小型的观景园林,若是在夜晚的烛光下说不定会显得富贵堂皇,不过在白天,这样娇俏的贵妇看着也就是一个涂抹了过多喑哑脂粉的呆笨村女罢了。 弗道子对鹿正康略略颔首,姿态轻松,对这些凡人的装修手段,表示了最低程度的勉强认可。 穿过一道小木桥,脚下有清泉流过,冲刷着各色的鹅卵石,在寂静的白日的青楼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声响了。 一路上,老鸨只是笑眯眯的,并不如何言语,带着他们俩穿过了有些浮夸的人工造景,随后是一重重珠帘隔开的单间,过雕漆繁美的走廊,两旁是长长窄窄的漂亮的黑漆金线格栅门,透过薄薄的,暗黄的窗纸,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个淑雅的女子的剪影,或站或坐,也有侧卧倾躺,透过这没有上锁的门,不堪风吹的纸,客人会知道这里面是一个个自己可以支配的,地位卑下者。 寻常男人来到这里,他们的兴致必然是会膨胀起来的,就像他们的生产工具一样,鹿正康只是对弗道子撇撇嘴,表示了自己对这个环境大差不差的满意。 从楼梯上二楼,这里的一个个雅间更空阔些,终究他们是没有上到三楼。 老鸨把人带到便退下了,徒留两个男人在迷宫般复杂的走廊环道里漫步。 这里比一楼热闹些,不时有乐器琤琮声透过珠帘与隔门传来,暧昧的天光在一个个走廊尽头传来,在被无数人争踩得吱嘎作响的地板上糨糊成干涩又迷离的一滩,鼻尖能嗅到的是润软的梨花香,仿佛能把人魂灵儿都凭空勾起来三寸。人在地上走着,魂魄却是踮着脚。 这时候,鹿正康与弗道子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得分开一阵子了,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有无师自通的本领的,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从一个岔口,各走各路了,甚至没约定何时再见。 鹿正康随手推了一间门,进屋后还很贴心地将门关好。 在这里面,是可以点菜的,有一根拉绳,挂着一个升降的竹筒,把要吃的菜式写在纸张上,塞进筒子里,拉一拉绳,这就落到柜台去了。 鹿正康在床榻上舒服地躺着,女倌也躺在他身侧,就枕着他的手臂,这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原本是在弹琵琶的,琵琶已经放在一旁了。在这种无言的时候,鹿正康只是很安静,她也很安静。 他捉住女人的手,捧在掌心左右翻看,凝视着人的皮肤,手背的皮肤,那种细密的微微的褶皱,藏匿着毛孔的皮肤的沟壑,连绵像是一张网,不过,更像是什么水波一样,清漪。 昏暗的室内让人觉得不畅,可又有一种幽闭带来的隐秘的甜美。 她似乎睡着了,侧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喷在鹿正康中规中矩的耳廓上,气流击打着柔软的皮与骨,与深处的耳膜震颤着共鸣。 鹿正康殊无什么特别躁动的反应。 “你会弹琴,会唱词吗?” “会的。” “我一直很好奇一些词牌名究竟是如何的面目,我写,你唱给我听。” “好的。” 这种客套让人舒服,就像是忠诚的老朋友,萍水相逢,不过保持着一种青涩的态度。谁也不依赖谁,谁也不会真正爱上谁。在青楼找不见爱情,只会让人发现自己的自私,妓女只是一个嫖客用来爱自己的载体而已。 第七百九十四章 白嫖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半睡半醒的时候,鹿正康觉得自己的魂儿总算是飘走了。 飘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哪里去了,他在似乎梦又似乎真实的胎藏界里飞翱,鹿正康穿着洒脱的麻布长袍,下身是一团烟气,飘忽来飘忽去。 他借着心印洞察世间,又飘入乾坤界里,看着直径百丈的化魔池里满满当当的妖灵血,散发出来的阴气足以滴水成冰,血汤泡骨,浮浮沉沉的骸骨白溜溜的,有被囚禁的魂魄在其中经受恶刑堕智,森罗迷神,慢慢的,精粹的血魂骨会沉淀,落在血池地下的幽池内,是湛蓝的一团气雾,门徒将鹿正康的血倾洒其中,血液漂浮着,凝结了一个稀淡的人形轮廓。 那是他的外道魔体。 看厌了,他直直往天上飞,朝着中陆的西南去,到一片灵气昂扬的洞天福地,顺着一股隐秘的思念,落在青宁子的身旁,她在默默盘坐调息,气色比分别那天好了许多。 鹿正康不喜欢这种偷窥的感觉,他默默离开,这座山上有青莲剑宗的门人弟子,还有凡人仆役,主宰此间的是一柄煊赫华美的神剑,就束在一个崖边望天的女人的腰际。 弗道子在另一个雅间里,他盯着眼前丰腴的妓女,他的神情当然还是冷静的,可目光里带着一种难言的痛苦和羞耻。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盯着这个妓女,挑选她花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弗道子希望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鹿正康盯着盛衍真人,这个女子有一种大大方方的稚气,可当她安静又沉默的时候,却又像是一株宫柳,贵气又仙气。 盛衍真人回过头来,看到身后飘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魂灵,她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是鬼?门神?灶神?” 鹿正康没有反应,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我看你不像个没来由的,能闯进我的剑意里,你也很不错啦。” 鹿正康盯着盛衍真人,她笑得憨憨的,一个漂亮女人在你面前露出这样不设防的笑容,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弗道子盯着眼前瘦长的白猪,他能感觉到腰椎里卑鄙的火焰,可他又因此痛彻心扉。于是他只是盯着,跪伏着,看着长猪背对着自己的模样,臃肿的脂白让他作呕,又忍不住想去舔舐,就像山羊会舔舐洁白的盐巴一样,一头严肃的狗也会对主人家秘而不宣的猪板油表露莫大的喜爱。 盛衍真人问:“你这里能不能许愿?神道修士都有这样的手段的。” 鹿正康呆滞无言,他眼前出现的是许多迷离的幻境,一个像青宁子,但不是青宁子,一个清冷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看着宫柳一样的姿容,是盛衍真人无疑了,她曾也是非常严肃的一个人。 严肃,但是活泼,她是包裹着火焰的玉色的冰。 盛衍真人说:“我不求你别的什么,那对你太难了些,我要求我的两个弟子平平安安,一个叫弗道子,一个叫青宁子,弗道子是师兄,年长些,和我同龄,青宁子是师妹,她是个孩子。” 弗道子围着大餐膝行打转,有那么几个瞬间,弗道子感到巨大的痛苦,现在他终于是平静下来,慢慢欣赏,摆脱自己卑劣又低级的幻想,他笑了笑,吩咐女倌去一旁弹琴。 鹿正康呢喃着:“那一年,我也十六岁,她也十六岁。” 盛衍真人皱皱眉,“你不同意啊?那你可以走咯,我不留你做客。” 鹿正康听到清亮的剑鸣,他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睡着了。一首词已经结束,女倌又重新躺好在他的臂弯,眼中满是钦慕的柔情。 一切和刚刚穿越时的猜想一样,鹿正康抄了一首好词,然后他就成功白嫖了。 事实就是这样的,好词就是风月从业人员之间的瑞思拜,一首好词,可以让一个妓女身价暴涨。泗阳是一个风流地,多有文人骚客在此流连徘徊,常有各种风月韵事,这其中最少不了的就是书生与名妓的相互成就了。 鹿正康不是书生,他找的也不是名妓,她只有这一首词,以后也当不成名妓,但没事,关键是鹿正康可以白嫖了,让一个身上只有六两碎银的男人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出这个大门。 他与弗道子再次相遇是在晚上了,这时候天还没黑透,可青楼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人一多就不清净,最关键的是,上白班的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相顾一笑,都没有说什么,太了解一个人反倒会降低他可爱的形象,所以他俩就保持了独到而统一的缄默,这是嫖客们的瑞思拜,毕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适合当同道中人的。 他们在左近的酒楼里用餐,鹿正康没带钱,弗道子却是不缺钱的,然而弗道子却以为鹿正康是个富豪。毕竟暗中掌控了一个人间王朝的修士,怎么可能会没钱呢? 怀着对彼此的信任,二人放心得吃着饭。 弗道子毕竟是个人情练达的老江湖,用餐到中途,借口说去方便一下,实则去柜台结了账。 说起方便,鹿正康对自动冲水术的研究已经颇有底气了,有机会可以和好兄弟分享一下。 饭后,吹着清爽舒适的晚风,这两个不正经修道人赶夜路回新月镇。今天的月亮很好。 晚上果然是抵足而眠的,二人躺在一个屋顶,一起盯着星空,印证先前对星辰天道业力的猜想,胡乱瞎谈了些,弗道子与鹿正康约定,哪一天,他们中的谁修成在世真仙,一定去天上看看,或者,两位都修成真仙了,一起去星空遨游。 鹿正康开始说书,当然是讲一些武侠,弗道子对凡人的恩怨很感兴趣,所以鹿正康聊古龙,很对看官的胃口。 聊了一段古龙后,鹿正康觉得倦了,便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人哈哈大笑。 弗道子用手臂枕着脑袋,同鹿正康讲述自己的过去。 “那一年,我也二十岁,她也二十岁……不不不,这个故事不好,我们换一个。最开始啊,我也是一个江湖人,是中陆北部一个叫闫国的剑客,现在那个国家已经破亡,真陷入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我本以为成为修士后能结束战争,但成了修士后,我反而不能靠近故土,那里是极天宫的地盘,一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慢慢的,我的心思也淡了。” “我倒是对你修道的那些日子更感兴趣。” “那好,我慢慢说,我的师父,我,还有我的师妹……” 鹿正康轻轻呢喃,青宁子,他微笑起来。 第七百九十五章 离别 谁都有过去的,弗道子对自己过去,和自己亲友的过去,阐述的角度始终保持在他自己的视角,很主观,模糊了其他人的真实样貌。 这让鹿正康颇为欣喜,他知道,自己从弗道子口中闻听的,关于他人的言语和评判是虚假片面的,他还可以通过与人的面谈去了解一个人。随意听信别人对某人的评价是往往谬误的,只有浅薄的人才可以被标签指代。 青宁子在师兄口中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像极了师父盛衍真人的当年。师父是把小师妹当作另一个自己去爱的。 “盛衍真人现在变了吗?” “她变了,在十九年前的雨夜。”弗道子揉着两侧的眉尾,“后来她就变得很开心,每天都开玩笑。那是因为我们青莲剑宗的《然诺剑典》,一旦许诺,绝不能悔改。她被那个人临死相求,让自己永远快乐……” 鹿正康回忆起自己,的确好像是见过那位盛衍真人。确实是很快乐,很纯稚的人。 弗道子有些语塞了,他问:“道兄,你困了吗?不早了,我们各自安歇去吧。”他自己知道,交浅言深,是很不妥的,他打算暂时避一避。 鹿正康也发觉不妥了,弗道子的话,暴露了他师父的一个心境缺点,这是很不应该的,而这件事,其实也是弗道子自己的心境缺点。 弗道子是来为青宁子在南墙上开一扇窗的,现在他自己也撞在南墙上了,轮到鹿正康该给弗道子开窗。 他可以选择读档,回到弗道子说这句话之前的时间,制止他表达出来,但这个结的存在,比鹿正康能触及的时间线更久远,他没办法回到真正发生的过去给弗道子开导,而现在他们至少算朋友,不能坐视不管,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似的,那就该让鹿正康撞上南墙了。 “弗道子老兄,你告诉我这样一件事,真让我难为极了。那我也相应,奉还你一件事。” “不必,鹿老兄,我是很相信你的为人的。” 鹿正康摆摆手,“其实我……我有些喜欢青宁子。” 弗道子愣住。 下一秒,他攥着鹿正康的脖颈,神情愤怒如看到欺骗自己年幼女儿的混账浪子。 “你!” 鹿正康很坦然,“我!” “你怎么敢?” “发乎情,止乎礼,我怎么不敢?” “你这样一个老怪,青宁子刚过二八年华!” “我今年也就是十七,她也十七。” 弗道子傻了,他放开鹿正康,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真是可怜。 “你真的十七?” “我真的十七。” 二人又争吵起来,今晚是不欢而散的。到了第二天,他俩见面,互相作揖,马上又和好了。 鹿正康与弗道子继续论道,他们很舒适的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上午论道,下午去人间潇洒,晚上回来谈天。 两个月,就是六十天,距离外道魔体塑造成形,还需要二十一天,距离成熟,还需要三百天。这是在平均每天一头结丹妖兽的精粹灌注的前提下。 鹿正康每天放血一次,他的精粹之血,每一滴都是自己身体、灵魂特征的象征,这就导致了他的法力和精神都在不断衰落。 “弗道子老兄,你也知道,修士每进一步,都可能会有灾劫的。如果说每个人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某个星星太亮,会削弱周围的星辰的光,这种同类的光,其实比黑暗更可怕。” 弗道子点点头,“当年我成就一品金丹,也经历过命劫。” 鹿正康微笑,弗道子本是他化魔命劫里的一环,现在被他通过逆转时空打断,化敌为友,反倒成了他的助力,命劫不会简简单单结束的,在魔体铸造的这一年时间里,鹿正康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然而事情似乎发展地很顺利,五月初的时候,弗道子拜别了鹿正康,他说,出门许久,再不回去,恐怕堆积下来的一些事务,会处理不完。 “你原来不是闲云野鹤。”鹿正康笑着举酒为他践行。 “你原来也不是闲云野鹤。”弗道子只是颇为神秘地笑了笑,也举起酒杯。 二人遥遥站立着,正是云高天阔的初夏,阳光清爽通透仿佛是把大千世界的尘埃砸入地面里了,鹿正康与弗道子可以清楚看到彼此。 “江湖路远。” “一路保重!” 弗道子饮下浊酒,将铜酒杯小心收入怀中,腰间佩剑飞出,他一步迈上虚空,借着剑光直入天际。 鹿正康把酒杯轻轻揉搓成了一个铜丸,拿在手上抛着玩,转身朝月轮山的深处走去。 这里已经慢慢有了一座新的城池的雏形,未来,也的确会是杨国的国度,名为新盛京。一直,这里是有进无出,不对外开放的一个秘密城市。 在中秋这一天,杨国宣布迁都,国君由赤天府门徒直接带来新盛京,这里没有王宫,这里没有贵族的府邸,这里有的是一栋栋简单规矩的房屋。 这是一个完全违反社会体系的建筑群,完全由鹿正康个人意愿建造的城市,这里没有城墙,不管贵贱,房屋都是统一形式和规格的,红砖房,黑石路,城市里没有过多的色彩。这个城市没有农民,没有商人,只有两种人,决策者,执行者。 这里会是一个原点,从这里将杨国的文明扩张,在修士集团的帮助下。 新盛京里,大量心印富集,人与人说话都不张嘴了,决策速度之快堪比生物计算机。慢慢就导致了新盛京里的人一个个木了吧唧的。 这里的人活得像细胞,兢兢业业,只有聚集到一定数量才会有主观意识,会有外来者,乃至癌变者,但很快就会被发现而消灭。这里是心脏,是大脑,是淋巴,是一个权力与制度浓缩的焦土。 赤天魔孽,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正道。 鹿正康不是闲云野鹤,他会制止新盛京的普及,但也会促成新盛京的扩张。 暂时,为了保证外道魔体的安全,鹿正康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新盛京倒是日渐繁华起来,尤其是山脚下的新月镇,在杨国最顶级权贵资本的投资下,这里开始云集整个杨国,乃至周边国家的商人,世俗的烟火气隔着几万里都冲鼻子。 第七百九十六章 劫数 鹿正康蹲在乾坤界里,这里算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通常也是一个避灾躲劫的好地方,外面的业力循环不能直接影响乾坤界,除非是自己主动去迎接劫难。 他在这里,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终究,他没有乾坤界的控制权,所以,他是这里的客体,不受这里的保护,鹿正康还不得不解决乾坤界这样一件至宝带来的后果问题。鹿正康主动去迎接弗道子就是因此,他不去把人拦下来,弗道子找到了乾坤界,他必然会呼唤青莲剑宗的人前来。 说实话,要不说弗道子表明自己是为解决青宁子的心境问题前来,鹿正康就会第一时间想尽办法将他打杀。 青宁子终究是没有把乾坤界的秘密透露出去,她的煎熬是鹿正康可以想象到的。一边是宗门的繁荣未来,一面是一个魔头的崛起,青宁子的不作为,其实是对鹿正康最大的袒护。 毕竟,一代天魔出世,人间必有巨变。 天道会制止这种导致业力暴涨的行为,给鹿正康安排的劫,是一种相互的作用力,未来的他必然会造业,但结果是过去的他会受劫。 业力确然奇异,有超越时空之妙。 新盛京的建立,一来是保护了乾坤界入口,这个入口被藏在城市地下的空洞里;二来,方便外界物资大批量且隐蔽地运进乾坤界内。 一切最后都是为了赤天府宗门在乾坤界内的扩张。 鹿正康现在是完全确定乾坤界里的东皇余孽们在耍滑头,他二弟子芮鸿昌就跟死了一样,都半年多了,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出于一种对劫数的冥冥中的预感,鹿正康觉得,对自己这个二弟子采取一些措施。 在和弗道子一起耍子的那些时候里,二人互相探讨过一些关于避劫消灾的修真知识。 很多时候,面对灾劫的一切主动行为,都是既定的一部分,毕竟业力的因在未来,过去的果其实注定且变幻莫测,这也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就好像修改历史的行为其实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命运是必然的。 因此,修士避灾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动的,躲入深山老林,与世隔绝,遮蔽天机,直到灾劫过去,但这种法子是不能消业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修士重新活跃起来,就形成了果,业力就紧接着把劫数送过来。 自冥古至今,光阴悠悠,不知多少修士畏惧灾劫,寻一地闭关不出,外界沧海桑田,他们期望着躲到纪元更新,业力的大循环走完一圈后,天道把自己忘在脑后再出来行走。这种腌入味的老货被统称为古修,性质和那些老粽子是一样的,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周围有宝藏,你发现他,他会打你,你把他弄死,你能收获很多好东西,就这样。 就这样,并且证明当缩头乌龟死路一条。 老天爷要弄死一个人实在太方便了。 所以修士们要做的,其实是转移灾劫、消解灾劫乃至推迟灾劫。 鹿正康预感到芮鸿昌,他的二弟子,用柢山山神的话来说:小bk的——绝对是会在鹿正康化魔成功的时候给他添麻烦的。 到时候,场面真的会不好看,毕竟是自己弟子,他给鹿正康造成什么麻烦,鹿正康还真舍不得对他下狠手。 所以鹿正康给芮鸿昌种下一枚森罗印,让他睡得能更香一点。 就此,芮鸿昌带来的劫数就转移了,或者说,轮空,叠加到下一个劫数去了。 也正是在鹿正康给芮鸿昌下森罗印的时候,杨国又来了俩修士。 这俩还不是平平安安来耍子的,而是一溜得追逃进来的,追的是个男人,逃的是个女人,这个男修士是要杀那个女人的,只不过一直没能杀成罢了,鹿正康关注着这件事,借着同心印,用杨国百姓的视角去看,能大概理出一条轨迹,从北面进来,然后往西南溜了溜,又往东南溜了溜,最后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个女修士活了下来,并且倒在了新月镇一户人家门前。 鹿正康让这户人家把修士抬进屋来,好生将养着,赤天府的门徒却不会出面与她撞见。 暂时,这个劫数的种籽已经埋下,鹿正康也静静的等待它生根发芽,看看到时候能来多少修士让他杀吧,鹿正康总是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天心业力的。 在乾坤界里,赤天众以柢山为中心,向东西两侧,也就是整座鹊山山系探索进发。 由于内外隔绝的缘故,乾坤界也就是个小池塘,天穹上没有日月星辰,天心混沌不明。 这么多年了,池塘里的真龙都已经死绝匿迹,留下的全都是些小鱼小虾,最厉害的也就是金丹期的妖兽,而且没有妖族修士的传承,妖力强弱完全靠变异和血统,并且最妙的是,这里的妖物没有凶兽瑞兽之分,不必怕杀那些有老天疼爱的妖兽增加巨量天谴。这些都足够让赤天众的猎杀活动进行得顺顺利利。 除了开荒和狩猎之外,赤天众们重要的工作是顺着乾坤界的天地气脉插旗,在节点上设坛。赫赤的孽心引魔戮天幡插遍平原,却不往那些有山神驻守的灵山上去凑热闹,这样一来,山神们就没有主动反击的借口,囿于东皇派的规矩,祂们只能干看着,让被咒力浸染的天地灵气慢慢堕化世界,甚至开始改变这些山神的本质,把祂们也魔化,要称为赤天的一分,坠入赤冥城里,化作一个军道图腾。 似山神、余蝾这样的神灵,尤其是后天神灵,都是没有资格成为魂将的,祂们的本质和鬼道修士完全不同,不过若是神道修士,抢救一番也还是可以充作魂将的。 鹿正康其实蛮嫌弃这些神灵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做成军阵图腾也不过是废物利用,真正的军阵图腾还得是军士们自行凝结的,万众一心,可有无边伟力,并且还是原装货。 在重阳节这天,鹿正康收到了一封锦帛音书,折成了个鲤鱼的样子,用法器小木梭子送来的,寄信人是弗道子,他阐述了一番相思之情,并且又留了一些探讨的问题,最后,他委婉地表示,希望鹿正康寄一封回信,最好还要说两句青宁子的好话。 鹿正康顿时美滋滋的,仿佛回到了前前世写情书的日子。 第七百九十七章 双鱼 “正康兄亲启 “见信如晤。相别数月,思君之念未尝稍离臆间,回首分别之日,仿佛还在今朝。君赠铜盏,余亦收藏妥帖,不敢片刻离身。缘当日告别匆匆,未能再同君论道,诚憾事耳。此来却又一问,伏案冥思,左右不得其解,烦君执笔,为余解答之。 “月前,余演练剑法,忽至绝妙之境,隐隐有阴神出窍之感,天地灵机涌动,浑身如蒸如燥,如灼如沸,忽至彻骨极寒,待吾回过神来,已悟得一门饮气法。余潜心闭关,一一修正此法谬误不足之处,然始终有最后一道关窍不得解脱。盖余行气过一周天,忽生惴惴之心,玄关跳动如脱兔,真气有爆沸失控之虞,再三凝神方才度过危厄,终究关窍不通,难以将饮气法化为所用。 “余素知君智慧通达,胜吾多矣,万望不吝赐教。又师妹青宁子近日消瘦,茶饭不思,为兄目睹而无可作为,甚是心痛,或有某人可赐下双鱼,以俟医心之神效。 “天苍五十七年九月六日,弗道子手书” …… “弗道子老兄, “你也好,也见信如晤。这么久不和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已经把我忘了呢。那铜酒杯没必要太宝贵,真要睹物思人,我送你一幅自画像。 “自己悟出的法门,增长道行,却不生知见障,颇有裨益。然而饮气法也不是甚么宝贵的法门,你理不清便弃了就是。或许是你境界不到,或许是你心境不定,或许是你执迷太深,你这样的大忙人,于其钻研这种无关紧要的法门,还不如多练练剑法,下次见面切磋,莫输得太难看了。 “又青宁子她吃不下饭,我给你附了一份菜谱,你让人做给她吃,还是不行的话,让她来见我一面。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 “文艺青年就是有这个仪式感。 “附录《开胃菜六十道》、《甜品一百道》、《模具与厨具规制》、《灵厨艺初版》 “天苍五十七年九月九日,重阳节,鹿正康手书” …… “青宁子道友, “想起我了? “我也时常有想到你,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你会发现一个意外的消息,我记得昆仑每十年都会举办一次仙缘大会,下一次仙缘大会在天苍六十年了吧,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天苍五十七年重阳,鹿正康手书” …… 鹿正康躺在新盛京自己的房屋顶上看星星,他有些怀念在渔村的时候,那里有海,虽然都说星辰大海,可观感上还是有区别的,海是会说话的,星辰只是安静地闪烁着,鹿正康几乎不能从中揣摩到它想表达什么,或者是,他内心想籍由眼前的景色,对自己说些什么。 天意自古高难问,鹿正康看星星只是单纯地看景色而已。 弗道子曾在这一片天空下对他说,修士苦短,尤凡人甚矣。一个层次的人有一个层次的生存法则,弗道子说,修士向天挣命,往往活得并不快乐,有些人,受限于根器,在寿终前没能破境,衰老而死,一生苦苦闭关,真正日子没过几天,捱不过老天的一刀;有些人,恃强而骄,走马天下,终倒在敌手剑下,大好年华都作了古;有些人,为天下奔波,积攒功德,却被凡人误解,被诋毁,被抹黑,终于心灰意冷,浑浑噩噩过此残生;有些人,少年得志,春风得意,良眷在侧,可天妒英才,早早将人收去,徒留亲友悲愁嚎哭,昼夜不歇。 这些是发生在青莲剑宗的一切,弗道子亲眼所见。 弗道子问“鹿道兄,你修道是为什么?” 鹿正康说“因为道在那里,我去看看。” 新盛京的夜晚是安静的,热闹在城市地表之下,从山谷两侧的山峰缝隙望去,山脚下的新月镇反倒是灯火冲霄,亮得可怕,声音也很喧闹,这些声音是外来者造成的,新月镇里起了四座大客栈,小的脚店、驿站不计其数,典当、商铺也有许多,顽耍的去处,如赌坊、勾栏、戏楼也有许多,这里的晚上没有宵禁,人行密密麻麻如蚁。 杨国的人是鲜少犯罪的,他们自然也有恶,但往往不需要通过作恶让自己满足,还有外来者们,一些高来高去的侠客,这部分人,很少遵从赤天府,虔心诵咒,乃至山贼等不服管教的流民,鹿正康从来是不怎么去理会这些人的,他们就像是一个古代社会必然有的某种精神的化身实体,杀是杀不绝的,只能让时代去淘汰他们。 那个先前躲避追杀的女修士倒是已经苏醒了,不过很让鹿正康无语的是,她居然失忆了,也不算完失忆,就是记忆断断续续,这些天,她跟在暂居的人家一起做农活。 这个女修是走的武体修士的道路,鹿正康其实蛮想和她交流一番,这条路与当今主流的内丹法有什么区别,是否也是练就金丹,又如何保证自己的躯体产生进化或者是强化。 虽然没有直面那位修士,不过借着受印人的眼睛,鹿正康也是好好打量过她的,并不是柔美的女人,她身上有着健美的肌肉,仿佛是隔壁古希腊串台过来的一样,穿着农妇的粗袍,站在大地上,有一种清俊的豪情。 今晚不会太平,那个女修士,她在行侠仗义,把一个北面郑国来的商人给打死了。但那个商人其实不是商人,包括他的随从,都只是杨国境内一个盗匪团体乔装打扮的。 女修士终究是犯了法,她很顺从地跟着官差前往公堂,暂且关在牢里,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判决。 鹿正康揉搓太阳穴,他看出来,这个女修士,准确的说,是女武术家?女侠客,化名叫小蛮娘的这么个非凡人,她正在经历一场劫难,她的劫难也会导致鹿正康的劫难,而这个小蛮娘,她已经过了劫气最盛的时候,潜龙升天,现在在红尘里打滚,都是对她武道精神的一个磨砺,等到她找回自己,必然功力大进。 。 第七百九十八章 小蛮娘 鹿正康和弗道子的书信往来慢慢密切起来,鹿正康总是说白话,很失礼,这种失礼的情况是弗道子早就习惯了的,他发给鹿正康的音书依旧是秉持着书面语的态度。青宁子还是不会给鹿正康发信的,鹿正康也不知她心中的难过的情绪是否有所缓解,还是更强了些。 至今想来,鹿正康依旧觉得自己很卑鄙,一切求欢如果夹杂着胁迫的目的,那就变成了阴谋诡计,鹿正康虽然没有让青宁子为自己保密的想法,可他的行为间接促成了这个结果。那么他就只是一个卑鄙者而已。 这也是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心事,乾坤界这堵墙上,撞死的不止一个人。 鹿正康撇撇嘴,矫情得很,等到他以后发达了,把这个人情还回去不就好了。 元神期差不多就是这个世界的顶层了,再往上就是在世真仙,这种陆地仙人往往躲在一个地方不会轻易出动,都是苦修法门准备迎接天劫的,每过一次天劫,法力就越强盛,以后飞升了,也能有更强的实力。说实话,鹿正康觉得这个设定实在是太有古早仙侠的调调了。 小蛮娘犯下杀人的过错,结果被捕快证明所杀的是盗匪,她非但没有受罚,还被奖赏了一笔。小蛮娘对此没有什么开心的情绪,她或许知道人间的铡刀奈何不得她的皮毛。她重新回归了简单的农耕生活,不过,她身怀武艺的事情毕竟暴露了,于是就有很多年轻人找她,想学一些技法。 说来也奇怪,这个体态惊世骇俗的女人在她展露武力之前,还被认作是妇人,当她展现武力后,人们很自然地将她当作了是除了男女之外的第三类人。有了武力,就可以脱离社会教条,可社会教条依旧在很多修士身上生效。 小蛮娘终究是一个很温良的人,她同意传授武功给这些平头百姓,不过,她还是要种地的,不管她是否失忆,反正她对土地的感情很深,她耕作很快,但不会发了疯一样把新月镇南郊部的农田都耕耘一遍,哪怕她完有能力这样做,并且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小蛮娘没有沉湎在劳作里,她帮救下自己的那一户人种田,这田也是官府分配的,本质上是朝廷的田,私人地主在新月镇不存在,甚至这还得归功于洪灾。 她劳作结束后,就坐在田埂上,路过的人会夸奖她耕的田太漂亮了,一垄一垄的土壤就像是在大地上堆得高高的棉被一样,规规矩矩,横平竖直,油菜可以很舒服得在其中发育。还有她收割水稻,也是又快又好,露出水面的稻秆断茬都是一样高的。还有她去开垦荒地,也是非常漂亮,一亩亩的良田从她手中抖擞了精神。 小蛮娘不会在乎别人夸奖什么的,鹿正康很想和她聊聊,问问她在休息时候想着的是什么。 九月份过去了一半,小蛮娘的仇人没有来,鹿正康还在每天放血,现在他的实力衰落已经很厉害了,甚至赤冥城都已经转移到了外道魔体里,现在的他,已经跌入练气期的水平。好在,能找来赤冥旧部为自己增持法力,否则他遇到命劫,死的可能性太高了。 与之相反的是,小蛮娘的气色在一天天变好,她的伤势在不断恢复,想必离痊愈也用不了多久。 也差不多是九月中旬,小蛮娘领悟出了一套与农耕劳作结合的武功,开始授徒,每天的活动就是带人去开垦荒地,借由人对大地的连结,一方面是锻炼身体,一方面让学徒们去体味那种和谐的境界,第三,也是在磨砺年轻人的燥气,第四,还能给新月镇增产。 鹿正康觉得这蛮好的,小蛮娘的道行确实不低。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小蛮娘觉醒的那一天,到时候或许又能找到一个道友。 还是差不多九月中旬,那个追杀小蛮娘的男修士的尸体,被搜索到,在南屏山西北的一片林子里,鹿正康匆匆赶去。 查看尸体,毫无疑问,光看他周围被阴气、怨气、血气腐化的地面就知道是邪派修士了,身上还残留着一股阴阳元磁之力,惹得鹿正康自制腰带上的铁环铿铿跳动,无烦恼子也略有震颤。这种奇异的功法,普天之下只有七仟坞的修士才有。 七仟坞传承自上古十大邪派之一的地母神教,彼时乃西方修行界第一大派,号称十万弟子,现在当然已经风流云散了。 七仟坞专修地母元磁之力,这种功法别出机杼,威力强盛,并且具有异类相斥的特性,别派的修士离七仟坞的修士越近,无明的排斥和压迫就会越强,就像混进狼群里的不是哈士奇,而是京巴狗,这就使得七仟坞内部极少有间谍细作,是非常难渗透的一个教派。 眼前的尸体,身上的致命伤是两处打击伤,一处在心口,一处在膻中,距离很近,差不多是同时中拳。此外,这人身上的法力已经散空,这个速度并不太合理,人死的时候差不多是中秋之后,也就是八月下旬了,毕竟小蛮娘是在九月初七被发现的,一个月不到,哪怕是练气期的修士也不会散尽灵气的,现在这人身体甚至开始有腐烂迹象,尤其是看着有些脱水,似乎是精气泄空了。 鹿正康检查了此人身上的物件,没有什么宝贵的玩意儿,除了一些随身的丹药外就是法宝了,是一个小飞碟似的铁灰色的磁碟,不断发散阴阳磁力,很有规律,就像是一个黑盒子似的不断向外发送讯息,估计七仟坞的人已经知道自己死了一个同门吧。 一个结丹修士还是很宝贵的,尤其是一个年轻的结丹修士,这证明了根器的好坏,眼前这个人,从骨相判断,年龄不会超过三十,也是一个将来大有作为的青年,在传播杀戮和恐惧的康庄大道上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黑星。 报复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鹿正康把磁碟收起来,用无烦恼子劾禁着,阻断它的一切功能。 观察周围,树林里有些被钝器打断的树木,看样子似乎是用拳脚打断的,那是小蛮娘的攻击,她在某处躺着,然后等七仟坞的人接近后暴起杀人,这个过程没有缠斗,她为装死必然是花费了很大的努力和壮士断腕的决心,总归,小蛮娘是须尾的活了下来。 。 第七百九十九章 检尸 鹿正康施法招来一个赤鬼卒,让他附身在尸体上,这个邪修猛地就坐了起来,然后跪伏在鹿正康身前,鹿正康蹲下来,将手按在尸体的头完就要转身离开。 鹿正康却捕捉到了她体内混乱的气机,原本只以为是伤势,但现在他分辨出那个邪修的气机混在其中,小蛮娘的情况很恶劣,也比鹿正康一开始想象的要复杂。 “你稍等,我帮你治伤,走吧,随我来。” 小蛮娘迟疑着,眼看鹿正康转身踏着云头往山里飞,她这才迈开脚步在大地上追逐过去。 。 第七百八十章 劫中贵人 鹿正康得试试这个小蛮娘的成色,手上功夫如何,功法又有何等玄妙。这对他心中一个猜测是很有帮助的。 鹿正康怀疑那个七仟坞弟子身上法力尽失是被小蛮娘给用类似吸星大法的手段抽走了。假如真是如此的话,这个邪教妖人的真灵也很可能混在进了小蛮娘的法力魂魄内。 在一处空阔的山谷里,鹿正康捏着铁琢等小蛮娘赶来,眼看见她攀上山头,然后高高跳起来,就像一颗星丸,直直坠落,砸在鹿正康跟前,大地轻轻颤了颤,竟没有被砸出坑洞来,连脚印都很浅。 以小蛮娘现在的精神状态,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运劲手段,看来她的武道是炼到骨子里了。 鹿正康存个档,然后二话不说,把铁琢朝小蛮娘头上砸去。 小蛮娘露出疑惑的神色,她的表情还在茫然,手上动作却迅捷之极,下摆拳把无烦恼子击飞。她站在原地,没有攻过来。 鹿正康冲她招招手,“来,打一架?” “没有,杀意。” 鹿正康皱皱眉,“就当打着玩。”他把无烦恼子召回来,那个七仟坞弟子的磁碟法宝还被困在圈里,导致无烦恼子的威能大减,鹿正康便随手在侧旁一颗柏树上截了一段枝条,落在手中,削了削,成一柄木剑的样子。 法力灌注,木剑也能断钢斩玉,虽不知小蛮娘能不能扛下这种伤害,鹿正康也实在没有一柄真正的佩剑。 他踏步近前来,朝小蛮娘的眼睛刺去,这一下她立即就怒发冲冠,绑好的发丝如狮子的鬃毛一样炸开,双腿略蹲,气力从地面涌来,一只拳头似流星赶月一样捣向鹿正康的腰腹,另一只手上撩打向刺向眼球的木剑。 鹿正康踮脚跳起来,足尖垫在小蛮娘的正拳上,轻快地飘飞向上,剑体也跟着摆动,避开上撩的一拳,剑尖却始终指着对手眼球。 小蛮娘向后倒去,铁板桥,下腰,冲天脚。 鹿正康看到了这一招攻过来,给自己叠了一个轻身法,被一脚轻飘飘踹出去,倒是毫发无损,只不过剑招是彻底破了。 小蛮娘趁势不饶人,望前蹭了两步,陡然就追到鹿正康下方,把丹凤眼一瞪,目中刺出两道闪亮亮的寒光,鹿正康与她对视,霎时间浑身法力一滞,轻身法失效坠落下来,正迎着小蛮娘如雷霆暴雨一样朝天的乱拳打。 鹿正康倒也不躲,就让小蛮娘在他身上砸了六十多拳,在第一拳打中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的法力猛然崩散,小蛮娘的拳劲就是她的法力,破邪破法破秽。 这拳劲里,武道精神凝实却混乱,真气涣散,灵气驳杂,兼有土行与元磁之力,土行气里主要是中央戊土黄麟圣德真罡,兼有地肺残火紫劫煞气,秋杀乂命节煞气,元磁之力更是无序,阴极萤火附骨元磁,阳极鸿霞大日炽焰元磁,少阴元磁、少阳元磁、混元灭绝五行元磁,还有许多杂气,鹿正康没工夫一一分辨。 再不读档,他就该被打死了,虽然死后也是能读档的,但他没必要特意去体验一番。 …… 鹿正康看着小蛮娘坠在地上,烟尘都没有起一分。 他背负双手,露出一个神医的笑容,“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没病。” “但毕竟受伤了,你的法力不纯,你的神意涣散,法力暴动,若不是你的身躯被练得仿佛金铁一样坚实,你早就已经死了。” “……哦。”小蛮娘慢慢坐下来,当她用手掌抚摸大地,她感到安全和舒适。 鹿正康走到她跟前,把太阳都挡住了,她就蹲在鹿正康的影子里。 鹿正康开始围着她打转,“你是以武入道,真气勃发,神意打破虚空,与灵气交感,说实话,这种法门确实了不起,比寻常筑基还更艰难十倍不止,比那些被我点化的凡人更胜出许多。这确实是一条大有作为的道路,等你恢复了,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行。大夫,你怎么给我疗伤?” “不急,我慢慢解释你现在的情况。如我不出所料,被你杀的邪修,他的真灵混在你的神魂里导致你神意混乱乃至失忆,你是不是有什么吸取功力的手段?” “我不清楚大夫。”小蛮娘不急不躁,倒是显得有些懵懵的。 “不管有没有,反正,那个追杀你的,他一部分记忆和思维是和你搅浑在一起了,还有你体内杂缠着元磁法力,你靠耕作与大地产生连结,的确是可以慢慢治疗你的伤势,可你没法解决仇人对你神智的影响。我要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小蛮娘站起来,她身材真的很高,与鹿正康差不多齐平,“大夫,你要什么报酬,我现在给你去招。” 鹿正康忖度了一下,“我这样和你说吧。你这是在经历命劫,过了之后,以后破境是一片坦途,我也不晓得你究竟是会结武道金丹还是锻出天人体,反正差不多就是到金丹期的样子。” “哦,那我恭喜自己。” 鹿正康:“……嗯嗯,恭喜。问题不在这里。” “大夫,不要磨磨唧唧和娘们似的!”小蛮娘拍打着鹿正康的肩膀,不轻不重,掌心的温度给人很大的鼓舞,她涣散的目光现在有一种直白的坦诚和天真的信任。 “我帮你,就等于是把你的劫数扛下,虽然的确也是算在我头上的,不过这一次,有你的命格作祟,我的命劫又要强一重了。” “大夫,别怕,到时候我保护你。” “你到时候说不定还在做梦呢,帮不了我。”鹿正康哂笑,“七仟坞若是真的来犯,我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七仟坞是有在世真仙的,你和我加在一起打不过。”小蛮娘很坦诚。 “还真是挖出萝卜带出泥。刚才的话当我没说。”鹿正康掐了掐眉心,“无妨,再给我一年时间就好。” 小蛮娘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鹿正康猛地结了个金刚印,吒一声:“唵!” 魔音贯耳,眼前浮现森罗万象,下一刻,她昏沉倒地。 第七百八十一章 安内 鹿正康把小蛮娘扛回乾坤界,扔进一个火铜修炼室里,她体内杂乱的法力可以在这里慢慢沉淀,至于她的神魂伤势,就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是在森罗幻境里沉沦,还是打散仇敌真灵,涅槃腾空,全靠自己的意志和运气。 她的事情暂时就告一段落,鹿正康在她的劫难中算是充当了贵人的身份。至于那些跟着种地的凡人学徒,鹿正康打算亲自去传授他们,反正他现在也是无所事事,帮人帮到底也是好的。 眼看着大半年过去了,赤天府在乾坤界里发展颇为迅猛,整个鹊山山系,以及第二山系所在的平原都已经布满了魔幡和祭坛,第三山系暂时只去了发爽山、旄山与非山附近。除了陆地,还有海面和海底,最西面的西海,东面东海,鹊山与第二山系之间的即翼泽,第二山系与第三山系之间的阏泽,这些地方也都已经探索过了。 北面是时空尽头,那里的时空松散,朝前方走,可能走几万年也就走出去一两米,回头一步就跨回来了,而在那里的一天在正常界内是一个多月,彼处空间混乱,时间迟滞,灵气稀疏,光线扭曲,是绝生之地。 乾坤界内物产丰饶,颇有许多灵材,甚至还藏匿着一些天地灵根,五行灵根俱全:琅琊果属金,朱果属火,木枯藤属木,五色金莲属水,赭黄精属土,这些在南山山系里都是能找到的。 种植和蕴养五行灵根是一件麻烦但极有收获的事情,不过在乾坤界里的五行灵根,由于道韵不足,所以都没能成熟。之所以是叫天地灵根,其实也是代表了天道意志的一个支流。 早前鹿正康就让门人去灵根前去求取一段根种,这种事情,一看功法属性,二看福源,根据五行相生的禀赋,要求朱果就得让木行的弟子去求,当然,修行无属性功法的修士可以求取全部的五行灵根,但那得是福源极佳,功德圆满的命运之子。 赤天府里没什么命运之子,鹿正康安排让他们求取灵根,到最后还得是他自己出马。 五个灵根被他带赤天府驻地,鹿正康要这玩意,主要是为了把五行灵根培育成乾坤界小天道,为魔染世界作最后准备。 五行灵根蕴养对土壤的肥沃与周围灵气有很高的要求,赤天府丹师熔炼灵材凝结灵石,再将灵石磨碎与沃土混合成灵土,在化魔池周围方圆一里地铺好,然后按照五行方位,东方木枯藤,南方朱果,西方琅琊果,北方五色金莲,再于化魔池中种下木枯藤。 在每一株灵根左右都放置一座相生属性的阵塔,安排聚灵阵。阵塔上绘制十方混元交感周天阵纹,十座阵塔隐隐交感,带动五行灵根气机交联。 乾坤界内的物品包括灵气都有些道韵不足的意思,所以鹿正康就安排杨国上下,以开采、耕作、交易等方式收集五行灵材,如玉髓、灵木、火晶、灵泉、地乳、赤汞等,然后运送进来给灵根施肥,并不是用来蕴养的。 随着十方混元交感周天大阵的生效,从被化魔池污染的木枯藤开始,魔气与煞气一并周流在全部的五行灵根上,整个乾坤界的灵气中枢慢慢形成,差不多到年底也就能初具雏形,彼时乾坤界里是盛夏,四气中最活跃的暑气主宰,有利于咒力扩散。 魔染完成的乾坤界就是鹿正康的胎藏界,不过胎藏界毕竟空无,因缘聚散很快,不如四大稳定的一方界域,到时候魔体期的鹿正康再把冥府分配给乾坤界作地府,天道轮回就齐全了,他也能借此拥有媲美真仙的实力。 美滋滋哦。 就是因为这样一步登天的进境,鹿正康这次破境的业力绝不会小,他完全有准备被七仟坞的真仙老祖们围攻,甚至要乾坤界的消息泄露,全天下的道门都可能过来分一杯羹。 所以,他得把消息泄露的隐患解决。 最有可能狗急跳墙的当然是东皇派的余孽们,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藏得很深,完全没有踪影,很可能在天上的某处。鹿正康打算找老朋友柢山山神谈谈。 他刚踏上山脚,一声忿怒的龙吟就从天上传来,山神狂怒着朝鹿正康扑来。 “有话好好说!” 巨大的山神离得越近就看着越小,不过鹿正康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毕竟趁着天黑杀人的就很可能是这些山神。 柢山山神翠鸟般的躯体已经变得嫣红,肋下又生出一对羽翼,龙首青黑,双目赤紫,显然是魔气入体所致。 “贼子!纳命来!” 鹿正康默默后退一步,离开山体范围,山神在他面前刹住,始终是没有前进。 祂喷吐着沸腾的鼻息,死死盯着鹿正康,“个缺大德丧八辈臭嘎嘣儿的浪**子,你说你个灭良心没素质出门踩狗屎打刺溜滑的丧门星,成天天的能不能做点人干的事儿,就一定是来了咱家还得吃点拿点用点干脆把我们赶出去,打死打残,孤苦无依,浪迹天涯,你这还是个人不是你说说,就是狗都不这样的,就这种事情放海里能把东海西海北海南海全沤成臭水沟子了,呸!你往前走两步,看爷不把你大胯都擂碎了,下半辈子你要是能站起来就算我功力退步,不过你恐怕是没有下半辈子,你个小bk的今儿个就得死在这儿……” 鹿正康:“……你再嘴臭,等我魔染天地后,你就第一个死。” 柢山山神一下子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鸡一样,蔫蔫地住口了。 “我来找你们谈谈,你去和那些东皇派的遗老说,我要做一笔交易。” “我们没什么好和你谈的。” “我可以护持你们东皇派道统百年,让你们把传承流入人间,只要你们不在关键时刻捣乱就行了。” 鹿正康担心的就是这帮人趁着命劫来袭的时候,陡然发动乾坤界穿梭阵,制造一个声光效果巨大的混洞,让那些寻仇的贼人知道这里有一个乾坤道器,那鹿正康就真的是腹背受敌,并且遗祸无穷。 第七百八十二章 掌控乾坤界 柢山山神咕哝着说,“我做不了主,你等会儿吧。”祂呼地飞上天去。 鹿正康在山脚慢慢活动身体,抻拔筋骨,乾坤界里是白天,他出去外面是晚上,明天早起还得帮着小蛮娘教授学徒们呢,就时间管理这一块,鹿正康也算是大师。 等了相当一会儿,柢山山神回来了,爪子上还抓着一个小小的东皇雕像,吧唧放在鹿正康眼前,他还得蹲下来才能与这雕像对视。 面容苍老慈祥并且有些掉漆的东皇爷恐怕不会想到某一天自己和人交流得在这种不正式且不正经的场面。 不过说起来,这位也不是真正的东皇爷,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传呼机的玩意,鹿正康与它对视的时候,就看到雕像的七窍冒烟,然后在半空聚成一堆神神鬼鬼的灵体,有雷公电母,椅仔姑、兔儿神、三渔女、龙九子、泉客、南獅、山魈、木精等,满车满载,仙气迸流万里。霎时间,半壁苍穹被灵机点染作赫赫仙宫的景象,万八千仙家隐隐耸立,重重宫宇如林,虹桥飞渡,河汉奔腾,仙音仙乐充塞天地,一时间穹天化作一抹灿灿的金霞,缀在仙宫一线的天边。南山三系,乖觉藏身的妖兽们仰天咆哮,声震万里,四泽倒挂,蒸腾出无边蔚然的烟霞。 鹿正康撇撇嘴,“好大架势。乾坤界里另有乾坤,你们这些死魂灵都躲在这里面,偏偏还得和我装模作样。” 这个雕像也是通向一个界域的,东皇派的余孽们就藏在里面。 不过,鹿正康可以判定,这里面的时空结构必然不稳,这又不是什么套娃,又不可能无穷往下套的,乾坤界本来就是一个小世界,小世界里的微世界,估计只能存一些物品,让灵体栖身其中。 “大胆!见到东皇爷的神像,为何不拜!” 鹿正康伸手把东皇的雕像抓在手里,站起来,上下抛了抛,激得一众灵体暴跳如雷。 于是祂们就开始大声詈骂,什么不当人子之类的难听话。 “各位,听我句劝,咱们有事说事,尽早认清形势,放弃幻想,再活在过去,你们东皇爷的道统就真的断了。这个乾坤界我是要定了,不过我也不会赶尽杀绝,我的二弟子给你们作传人,到时候我护持他把门派建起来,你们也可以跟着他,那些道法、丹药、法宝我统统不要。但你们必须把乾坤界的枢纽交出来,我要全部的控制权。” 东皇派的余孽们吵嚷起来,鹿正康知道,自己给出的条件是祂们无法拒绝的,毕竟,乾坤界沦陷是必然的趋势了,鹿正康要求尽早得到掌控权,是因为那些妖兽都躲在山上,仗着山神庇佑逃过一劫。如此一来,化魔池所需的素材有些匮乏了。 三天后,总算谈拢,鹿正康被要求,至少得在东皇道统培养出十位元神真人后才准许离开。 这当然可以接受,鹿正康修成外道魔体后,确实可以一直待在一个地方闭关静修,让自己原身出门行走就是了,根本不影响他潇洒。 大家许下道心誓约后就快活地完成交易,从此以后黑夜不会再侵袭赤天府门人,而那些妖兽失去庇护,至于芮鸿昌,他还在昏迷,东皇雕像就暂时放在他身边,里面的神神鬼鬼每天给芮鸿昌托梦。这小子原本睡得很安详,现在每天在床上挣扎,估计在梦里很痛苦的样子。 乾坤界的控制中枢,其实就是外界的那一根彩绘木桩,这东西是用真正的天生地养的梧桐神木母树的树心制造,天下就这么一株,一株树就那么一截,再辅以菁华奇材无数,是真滴牛批,东皇爷果然是富有天下,上古时期也真是物产丰饶,无所不有。 这样一段东皇木,不仅仅是一个小世界的载体,更能开辟时空,批量制造异空间,不单是储物,也能豢养生物,灌注的法力和灵材越多,开辟的乾坤就越大,承载力就越强。 游戏原作里,东皇道统太一门满门被灭,是一次正邪合流的手段,邪派的百蛮山觊觎东皇木能开辟随身空间用以豢养他们的毒虫,而正派里的紫霄宗则是和东皇派有世仇。 也就是说,鹿正康一旦暴露乾坤界的存在,势必招来这两派的追杀。 现在,他就已经提前消弭了这份祸患。 距离外道魔体蕴养完成,还有差不多九个月,最迟明年七月就可以大功告成。他的命劫也差不多会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不过鹿正康却可以想办法尽可能拖延,拖到他神功大成的时候,就是来一打真仙围殴他也能逃出去。 这个方法自然是自主掌控乾坤界,让内外气机的交流变少,业力的影响虽然能跨越时空,但面对界域障壁,总还是能被阻慢一分脚步的。 鹿正康努力炼化东皇木,这道器总共有三十六重法禁,每一重都有无穷变化,每一重都是一方幻境,一次问心劫,他用灵机一探,猛地就沦陷了进去。 第一重法禁内藏匿着虚空之境,须得在虚空中打破灵机才能脱困。三十六重法禁便是三十六重虚空,只要能一一破除迷妄,就能领会创生界域的秘诀,真仙之道,便跃然眼前了。 挺赞的。 据闻那青莲剑宗的创派老祖青莲道人就把自己飞升前隐居的别府“青莲山”藏匿在南海万顷碧波中的一滴壬葵真水中,说起来这个老祖也是真的一从而终,就是喜欢青莲,啥都叫青莲,门派叫青莲,住的地方也叫青莲,实在让人看着就觉得审美疲劳。 反正真仙就是有这种开辟乾坤的手段,东皇木的价值就是一个工具仙人。 鹿正康一边努力炼化东皇木,一遍也是吩咐杨国上下在月轮山一带布置消磁滞空玄晶大阵,这个阵法是用来修习大阴阳五行灭绝元磁神光用的,就是起到一个保护环境的作用,不让元磁神光失控乱飞,伤到花花草草什么的都不好,不过现在是准备用来对付七仟坞的那帮鸟人的。 七仟坞驻地在中陆极西大漠的陷空山中,而杨国地处中陆东南,也就是在大一统王朝时期俗称的岭南,两地相距十万八千里路,这帮人要赶过来其实也得花费相当一段时间,等他们到了,消磁阵法也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太易之初 鹿正康陷入第一重法禁虚空境。 一片空无,他的思维陷入极大的滞涩和痴愚中。没有什么概念存在,也没有什么概念从他的思绪里产生。 这一层模拟的是先天状态,五太之前的无极状态。 世上万物是因缘聚会,在无极状态,没有因缘,所以只有无极这样的一个基本的概念,这个概念本身也是一种因缘,假如没有无极,那就没有太极,有和无相对存在,失去一方,那就无所谓有无了,所以无极不是孤立的概念,既然有了无极,那必然会产生太极。 应该说,这是一个反推的论证。智慧者生活在太极中,所以太极必然是存在的。 鹿正康在这样的虚空里,要坚信自己的存在,并且想象出自己的存在的基础。 所谓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从太极进入五太的第一阶段太易,太易者,阴阳未变,恢漠太虚,无光无象,无形无名。寂兮寥兮,是曰太易。太易,神之始而未见气也。也就是宇宙还只有空无虚空的状态。 其实东皇木第一重法禁也就是在太易的阶段,只是无限接近无极而已,无极的状态或许连仙人也无法知悉,只能是去尽可能得模拟猜测。 为了模拟无极的状态,第一重法禁压制了修士的灵识,将之打回迷蒙不清的胎藏中,剥夺了后天的思维,只留下先天的意志,婴孩在母胎中有的就是遗传带来的本能,思考能力十分稚弱。 鹿正康在这样的环境里,回溯自己的先天。 …… 人的红尘里打滚太久,便遗忘了自己的过去。 库容马克。 机械鹿被推进手术室。 他身上最后的一个器官即将被替换为生物组织,也就是大脑。 为他执行手术的,是苏湘离留给他的工程工具,一整套的机械动力工厂,一个会自我增值的机械怪物,在这个机械动力工厂的程序中,最高权限是苏湘离,机械鹿则拥有第二权限。 机械鹿本以为,自己将被换上一颗属于机械鹿的大脑,一颗储存了他机械脑核心逻辑和记忆数据的生物脑。 但呈递在手术床旁的,是一颗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古老的脑组织。 这颗大脑被取出来,进行活化培养,提取数据,克隆成全新的大脑组织,安放进了机械鹿的躯体。 至于那颗机械脑,被小心地安置在托盘上,上面还沾着许多冷却液,不断顺着元件的棱角往下滴落着。 鹿正康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试探着活动着自己的手脚。 机械工厂的子体们搬来一块漂亮的长方镜子,鹿正康看着镜中的自己。 “hello,world.”他微笑着。 …… 鹿正康从幻境中抽离,他成功炼化了第一重法禁,现在,他可以控制乾坤界入口的开合,以及在乾坤界内联通的目的地了。 他这一晃之间,忽忽的就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太快了,太快了,鹿正康觉得自己的时间管理这一块还真缺点水平。尤其啊,那帮种田的学徒们有意见,鹿正康只好打发他们也去帮着布置大阵。 一个人下线太久,最害怕的就是满屏的消息了,鹿正康与弗道子通信平均每天一封,有时候两三天不发,有时候一发两三封,这音书传信整得跟聊天软件差不多了。凡人相别千里说不定就是一生之诀别,修士想聊天其实也不是很方便,尤其是大家都注重保密和传统的这个年代,修士们大多爱用书信、密匣等载体传递信息。 鹿正康其实在考虑啊,把七仟坞的人改邪归正,让他们的功法充当无线电基战,如此一来岂不是跑步迈入信息时代? 尤其是无线电的信息传播方式很容易破圈,比起心印那种带有宗教色彩的传输方式更温和,更开放,有很强的破圈效力。 大有搞头哦。 总归现在是十月底了,眼看着新年将近,杨国境内,随着丰收的时节到来,欢庆的氛围也在浓郁起来。 由于心印的广泛传播,以及鹿正康限速限流的措施,导致了社会道德水平极高,真的,鹿正康活了三辈子,也就是在世纪末的一些地方能见到这种温馨的场面,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确实是这样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下大同。周边国家的许多百姓慕名迁徙入杨国,对此也只有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让他们来,让他们安顿,让他们诵持咒文,当一个衣冠上国的优质公民。 鹿正康觉得,凭现在杨国的社会体制,只要给予发达的生产力,整个结构很快就能进步起来。这些他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譬如土地所有制的改革,譬如劳动分配制度的改革,雇佣体系的改革等等。 给弗道子的通信里,鹿正康回信的内容通常就那么几个方面,一个是客套话,一个是当文抄公给他连载武侠,三来是与弗道子探讨一些修行问题,四来是询问青宁子的近况,再有就是询问天下各派的行踪了。 弗道子也是堂堂春分山首席,他平时是要处理很多门派内务的,自然消息灵通。 他给鹿正康寄来的这一堆信里,就有七仟坞的异动,说是派了一些弟子朝中原方向赶来。 等这些鸟人到岭南一带,差不多就是十一月中旬。 到时候看鹿正康的手段,若是能把这几个前锋忽悠住,那他还有一段安生的日子好过。 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弗道子回信,他这一个月没收到回信,简直是要有些小脾气了。鹿正康早给他寄过一封信说自己要闭关,不过弗道子给他发信的频率殊无减缓的意思。 “弗道子老兄, “见信如晤,好久没给你发消息,我已经出关,本以为一两天就能解决,没想到这一晃神就是一个月,幸而忙碌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所期待的目标。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如果我真的要遇到劫难,我不会通知你,如果我遇到的劫难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外,那也不必通知你。如果那天你来找我,我真的音信全无,那就说明我隐迹匿踪四处游玩去了,等我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青宁子你要照顾好,告诉她我时常会想起她,不过好久没见面了,近乎要忘记她的面容,那也无妨,她的骨色我还记忆犹新。让她不必为我的事情担忧,再三强调了,我是好人来着。 “就说到这儿吧,有空你可以来我这里坐一坐,要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你就不必来。 “天苍五十七年十月二十七日。” 鹿正康撇撇嘴,又笑了笑,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弗道子这样通通音书却不见面,别有一番人间滋味。 第七百八十四章 劫动 初冬落下第一场霜。 鹿正康骑着妖马遏行云在山间平原漫无目的地奔行,她周身缭绕着幽蓝的气流似的灵体,棕黄色的油亮的皮毛下,晶蓝的骨骼隐隐浮凸,双目亮灿灿如两颗通红的耀星,原先粗鲁的体格现在已经是高大瘦长,骨相森然,轮廓冷厉如金铁塑像一样。 这匹马卖力地纵蹄飞跑,一边喘气,一边嘀嘀咕咕的。 鹿正康问她在说些什么废话。 “大老爷,您看,小妖最近修行颇有成效了。” “对,是不错,跟在我的门人身后吃了那么多灵药灵丹,你是该有点成效了。” “大老爷慈悲,您看小妖这么久以来兢兢业业的,是不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是要渡化形劫了吧?我觉得你不着急,可以再缓一缓。” 妖修呢,也是天下修士的一类,以万妖殿为代表。 妖精之属,包括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乃至山石草木,五行精灵,万籁万物,心神化身等等,差不多就是除人类为主体外的修行界主要成员,什么东西被灵气泡就了都有可能成妖,哪怕是家里的马桶搋子。 不过最有可能成妖的当然还是生物体。 遏行云没什么好的血统,她这样的妖物,无依无靠的,就只能投靠大腿,混到一门功法,然后渡化形劫,让自己向更好的修行体质蜕变。 妖物要化形的方向取决于自己的功法选择,上古时期一度很流行过化龙化凤的功法,不过现在的主流还是化人。 遏行云在鹿正康这里讨了一门《怨鬼嘲风功》,这门功法是给人身修炼的,不过嘲风是龙九子之一,所以遏行云到时候可能要当小龙人吧。 玩笑归玩笑,怨鬼嘲风功和龙九子的嘲风没有关系,遏行云以后也是要转化为人身的。 这匹妖马现在也是练气有成,在赤天府一众门人里,进度算是很快了,毕竟赤天府到现在为止,暂时没有哪个弟子突破到金丹期。结丹期的也就四十多人,离铸造赤魔舍利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也是因为猎杀来的妖兽都供化魔池用,弟子们没能汲取到足够的血食。 好在这不是彻底剥夺了他们修行的权利,他们在乾坤界这样充满赤天咒力的环境,能让咒力浸透自己的躯体,可以自然提高修为,让他们的体质不断适应赤天传承,变相提高了根器。这相当于是一个反馈机制,门徒的法力会供应给魔主,而魔主转化的咒力会提高门徒的水平,帮助他们更快的突破瓶颈。咒力会溶解物性,让门徒方便把自己的身体转化为魔躯。 遏行云不怎么喜欢在乾坤界里待着,对她来说,进乾坤界其实就是闭关去的,主要活动就是蹭吃蹭喝,同赤天府那些丹师、猎人打好交道,总能有很多好物享用,毕竟她可是魔主的坐骑,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 她平日还是喜好在广阔天地飞驰,昼夜不停,常常是一次横穿数个凡人国度然后折返。 遏行云在修行上一路顺畅,于是就对自己越来越缓慢的进步速度感到焦急。怨鬼嘲风功虽然是便宜法门,只要观想怨火夜叉就能增进修为,但毕竟牲畜经络窍穴不如人体那般众多,所以遏行云便把自己进步缓慢的原因归结于自己这幅低陋的妖身。 “大老爷,可不能缓缓,再缓下去,小妖这辈子都结不成赤魔舍利了。”遏行云胡闹地乱窜起来,把鹿正康颠得一颤一颤。 “停停停,你好好跑你的。” “大老爷,我说您这般威风,以后坐骑都没有金丹期,这出去了怎有牌面呢?” “我可以步行。”鹿正康认真地说道。 “别啊!不是,大哥你咋这样呢,不说是啥一从而终的,那你这样咱们没法愉快顽耍了不是。” 鹿正康打着哈欠,“我最近挺忙啊,客人快来了。我建议你是等到结丹之前再渡劫,借着雷劫助力,把你一身的木行气淬炼一通,到时候也方便你结丹。” “大老爷,我再不化形,这得猴年马月才能结丹啊。我当年当凡马的时候就听几个当地妖怪说尽早化形尽早享受。” 鹿正康想起澄江驿勾栏的黄鼠狼精,当初他指派门人建立屠妖军其实就是为了捕猎这些野生妖怪,不过后来发现了乾坤界这才放这些小妖们一马。 颇有些生活在人间的妖怪也顺从大流,开始诵持玄冥咒,鹿正康给他们种下心印后就抛在脑后不去理会。 “别听那些野狐禅。你便老实修行又能如何了?你这妖身虽经络较少,但天生气脉宽广,未尝不是一个优势,再加之你经我点化,灵性上佳,耐住寂寞,好生冥想就是了。” 遏行云大恼,蒙头照着前方猛冲,化作一道驼蓝杂缠的惊电,忽忽地就奔出去三五里,鹿正康端坐着,迎面好大风,他掐了个避风咒,便安安稳稳了,脚下霜白大地簌簌飞过,冷翠的远山衬着流云,晴空碧日须纵马,江山从不负美人。 他颇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时候打天上有几道惊鸿,无色而浑浊,螺旋状,边缘蒙着白晕,落下来,把遏行云拦住。 鹿正康感到背后束发的无烦恼子微微跳动,身上赤天魔气略有躁动,便知晓眼前这三人是七仟坞弟子了。总算是来了。 “几位道友,有何贵干?” 三个七仟坞弟子为首的是个青年地中海,着锦衣皂靴,左边那个是粗矮的壮汉,右边是一个穿棕衣的大鼻头,长相倒都还在正常人范畴里,看那气机,一个结丹,两个练气,没什么花样,鹿正康一只手可以打过来。 那个顶着向日葵发型的青年指着鹿正康,“那修士,我们是七仟坞弟子,寻你打听个事务。”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你可知这杨国最大的修行门派是哪个?” “你寻赤天府啊?” “管甚么鸟赤天府不赤天府的,你便说他们在哪就是了。” 鹿正康疑惑,“你七仟坞弟子都是这般蛮横吗?” “便是又如何?” 鹿正康默默结了个智拳印,他不喜欢和傻子浪费口舌。 。 第七百八十五章 肉票 半分钟后。 “啊呀!” “噢哟!” “娘也!” 三个七仟坞的货色被一条云绳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浑身上下就给留了一条底裤,法宝法袍都被扔在一边,遏行云美滋滋的凑过去挑选。 三鸟货蛆一样蠕动着,趴在鹿正康面前大声求饶。 “接下来,我问,你们答,就一刻钟时间,回答不上来,死,超过一刻钟没有我想知道的,也死,听明白没?” 三鸟货齐哭。 “哭也算时间。”鹿正康把无烦恼子摘下来,先套在那个向日葵脖子上。 “你是领头的?” “不是不是……”向日葵哆嗦着。 “嗯?”无烦恼子收缩了一点。 “是是是!我就是领头的,大哥,别杀我别杀我!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找人的,不,找尸体,我们一个同门死这附近了。” 遏行云就在他们身后背对着,马尾时不时从脑后甩过来,扫打他们的脸庞,抽得他们脸蛋儿发红。 矮壮壮不高兴了,“大哥您这样有点侮辱人哈,咋让你马就这样打我们脸嘞。” 大鼻头一愣,“师兄你怎么骂人呢。” “我没骂他啊,大哥他马确实是在打我们脸啊!”矮壮壮愈发悲愤。 大鼻头和矮壮壮吵起来了。 向日葵满头大汗,“不是,大哥,别理他们,他们多少脑子有点问题。” 鹿正康点点头,“看出来了。你接着说,这个弟子什么时候失踪的。” “差不多是九月份了,十月份的时候讯息中断,我们赶紧来看看的。” “这件事儿严不严重?” “挺严重的。”向日葵斟酌着用词,“尸体在哪里失踪,就让哪里的人负责找到,找不到就把领头的杀了,换一个接着找。” “就一定得找到。” “对,一定得找到。” “理由,为什么你们就一定得找到?邪教就这么有人情味?” 矮壮壮正吵得急赤白脸,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百忙之中还回了鹿正康一句,“不是大哥您这思想就不对,为什么我们邪教就没有人情味了,我们比世上很多不仁不义的狗贼来得有人情味得多得多了!” 向日葵急忙给他使眼色,“求求你闭嘴吧。” 鹿正康揉着脑袋,“向日葵,你说。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弟子?” “向日葵?” “对,你。是不是向日葵?” “对,我是向日葵,姓向名日葵。”地中海一脸悲愤,年轻人的自尊受到了灭顶之灾一样的打击,“大哥其实吧,这个规矩也是才打天苍纪前五十年有的,再早的时候我们弟子死外面最多就给他报仇,大部分也就是死了便死了,没人管的,这个规矩是我们新掌门上台后才有的。” “新掌门,就是那个号称四海无闲渡,九天摘落星什么什么的那个知非真?” 大鼻头插嘴道“是四海无闲渡,九天摘落星。穷道极千目……” “好了好了,别念了。” 大鼻头讪讪地住了口,可神态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他低下头,也不和矮壮壮吵架,颇有些郁闷,也颇有些不服。向日葵不时用余光去瞥这个大鼻头。 鹿正康就笑,“向日葵,你老实说,你是个什么身份,单就是一个出来寻尸的弟子吗?” 向日葵急忙磕头,熟练的样子,他一磕头,旁边两个跟着磕头,看得出来,七仟坞的教育模式颇为传统。 遏行云与鹿正康用心印交流一番,这会儿开始作梗了,“大老爷,依我看呐,那个矮胖的小子故意装憨,这个最小的还故意顶撞你想转移注意,这个向日葵又偷看,想甩锅给这个最小的,这仨真是个顶个的灭良心哟!” 向日葵大惊失色,“你这妖……老爷,怎么平白污人清白呢?我和师弟们那都是好人来着。” 鹿正康挠头,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像他的台词呢。 “这样,我给你们三个几个选择昂,既然,你们就这么宝贵门人弟子的尸体,那就立个投名状吧,三个里面挑一个活下来,剩下那个可以把尸体带回去。” 向日葵愣了一会儿,马上转过头凶狠地瞪着两个同门,他面部表情并不扭曲,只是半眯着眼,眼睛里映出寒光。 矮壮壮和大鼻头呆滞着,直到矮壮壮主动说,“我让师兄活。”于是大鼻头也说“我也让师兄活。” 向日葵脸色松缓下来,就像是一张挂在墙上绷直的毯子忽地落在地上,很舒服地折叠成一团了,他没有抬头与鹿正康对视,可他有一种得意。 鹿正康摸了摸下巴,“你小子,在门派里地位不低啊。好极了,我就知道老天给我安排的命劫绝对是这种套路。” 他直接把这三个人掳回新盛京,在消磁阵里,在这里他们一身功力发挥不出三成,再加上被鹿正康劾禁了法力,七仟坞的这三人完和一个凡人没区别。 “你……是你杀了我们的人!”在进入消磁大阵的第一时间,向日葵就反应过来了。 “不是我杀的,只不过这口锅我背了,七仟坞是撞在我的命劫里了,你和你门派接下来派来的人,都是天道业力的棋子。” 鹿正康把他们分别关押。 把矮壮壮安排在向日葵隔壁的囚室,中间隔着一堵墙还有观察口,给矮壮壮下一个恶刑印,半分钟后他开始痛嚎,向日葵在隔壁瑟瑟发抖,往往是矮壮壮这种硬汉的惨叫看着更吓人点。 大鼻头被抽魂夺魄,鹿正康试着搜检他的记忆,门派功法被秘法保护,无法直接探知,鹿正康便把他的七魄塞回身体里,让他的身体记忆自行运转功法,至少把真气的行功路线给拓印了下来。 了解敌人,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值得费劲的。 鹿正康把玩着七仟坞弟子的法器,矮壮壮的是飞剑,大鼻头的是磁球,向日葵的法宝是一个金丝兜袋。 “说说吧,你们平时怎么给门派传消息的。”鹿正康坐在大鼻头面前,把三魂重新给他塞了回去。 “……” “嘴硬?” “不不不,大哥我说。我们平时用万里元磁传音交流。” 。 第七百八十六章 加密通话 万里元磁传音大法的具体步骤是用法术凝聚元磁之力,制作成一张传音垫片,然后对着垫片说话,声音会被垫片转化为波形图记录下来,然后把垫片用磁力发射上天。 大鼻头说,天有九重,这里面第五重的天布满元磁罡气,可以把传音垫片放大,传递出去很远的距离,不只是万里,实际上只要垫片里的法力够精纯,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全天下发送消息。 这个垫片的信号可以被任何修炼元磁法门的修士感应并接收到,不过想要解码,还得需要传音大法里的一些秘咒才行。 “这法术谁发明的?” “掌教大人发明的。”大鼻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个知非真,有点东西。”鹿正康啧啧赞叹,“让你们当邪教真是屈才了。” 大鼻头讪笑着。 想修炼元磁,入门就是一个大难题,最起码得有灵材辅助,譬如大阴阳五行灭绝元磁神光,入门先把先天五行奇物各一份准备好,少一份都别想。正所谓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修仙也差不多,富修士就顺顺利利地修行,穷修士就得另辟蹊径了。 七仟坞的弟子,就鹿正康现在所观察的这四个,全都是身体有一定程度的变异。这是修行元磁法的代价。应该说七仟坞的功法已经不适应当今的大环境了,不管是功法入门需要的材料,还是上佳根器的消失,为了传承,就不得不在入门的时候进行一些改良手段。 受限于门派禁法,大鼻头不能把自己修炼的功法说出来,否则就会被大地母神收走魂魄,不过侧面透露一些信息还是不成问题的。 入门的时候,最底层的弟子被称为教众,他们的存在比杂役更低,也就是那种被压榨得一滴剩余价值都没有的工具人,给他们一个背篓,一条鹤嘴锄,然后直接扔进陷空山无底洞。那里直达元磁地心,常常把天上陨星都拉下来,千万年来,积藏着金铁奇材无数,全天下的星髓至少九成是无底洞出产的,连弗道子送给自家师父的星髓也是跑去七仟坞讨的。 教众在无底洞上下穿梭,每天暴露在极高强度的元磁气中,能依靠的只有信仰和运气,只要找到一块星髓,他们就能被纳入门中。无底洞里的尸体和矿石是一样多的。 入门后的教众可以被称为教徒,有资格进行元磁法入门的修行,用秘药、毒丹、仪轨、祈祝等方法,在每天巨大的痛苦和幻觉里,只要能找到大地母神的启示,那就能够继续修行更进一步的法门。 恶劣的环境和剧毒的药物导致七仟坞门人的身躯向着适合元磁法的体质转化,能从这样的历练里走出来的,一个个全都是青春版的万磁王。 大脑的器质性变异,折磨的环境,还有诡异的宗教信仰,正常人来了七仟坞马上就感觉自己精神焕发脑洞大开,整个人都向着变态的道路狂奔。 鹿正康心想上梁不正下梁歪,底层弟子们一个个都这么嚣张跋扈,思想堕落,那个掌门知非真肯定是个大大的神经病。 矮壮壮在隔壁的囚房里一直在惨叫,恶刑印的折磨是比他们当初在漫无天日、浑浊阴毒的无底洞里受到的痛苦更多无数倍的,因为痛苦的简单,所以纯粹有力,不会麻木,抑制一切求生意志,只有至尊纯享的折磨。现在他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狗养的孙子诶!你死定啦!你死定啦!” 鹿正康给他禁了个言,然后问大鼻头,“你们是不是隔一段时间就得给本宗联系?” “……”大鼻头瑟缩着不回答。 “看来是了。”鹿正康抓着他往外走,一路离开消磁大阵,站在新月镇南郊农田里,“来,现在你给我演示一下你们这个元磁万里传音大法。”鹿正康把劾禁的法力解开一些,让大鼻头有能力持咒。 大鼻头抖得像在筛糠似的,前后左右,人跟一条皮筋没两样,“我……我不敢。” “不敢你就死。” 大鼻头无奈,施法凝结了一片传音垫片,这是一张半透明无色的二维方片镜,看起来平平无奇,转到侧面是完全看不到的,只有在正面才能看到这样一张垫片,细瞧还能看到许多鱼须般的纹理,断断续续。 鹿正康挥手把垫片打碎,“再试一次。” 大鼻头敢怒不敢言,又凝结了一张垫片,鹿正康又挥手打散。 几次三番,他终于出离了忿怒,低着头,恨恨地不回应,他心想,这次你哪怕把我杀了,也不会再屈从于你的淫威了! 鹿正康喃喃自语着,突然也施法制造出一张垫片,这次的垫片光洁无痕,没有那些鱼须般的纹理。 这些纹理根本就是暗码。 大鼻头噗叽一声跪在地上,“大哥饶命啊!” “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把握,知道吗?” “明白明白,我全都明白。” 大鼻头老老实实的在垫片前给宗门报平安,说已经到了讯息中断的区域附近,正在努力搜索,两个师兄都很好,他们去城里找乐子了。 说完,他把垫片发射上天。 大鼻头终究还是搞鬼了。 三天后,七仟坞敌人来袭,两个元神期,十个金丹,驾着磁流飞梭来的。 鹿正康这边启动消磁大阵,把这十二个修士的境界强行打落,元神退为金丹,金丹退为练气,鹿正康召来冥府三万部将,将他们打死打残,活着俘虏了四个。 鹿正康决定要重新读档了在这之前,把七仟坞的这七个俘虏全部抽魂,强行夺取记忆,知晓了一部分通讯暗语,一部分七仟坞门派术法,大量修行界通用法门。 读档。 “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把握,知道吗?” 鹿正康揉着眉头,“我知道你们的暗语,接下来,你就照我说,一个字一个字转述,知道了吗?” “……明白大人。” 一番操作后,传音垫片再次发射上天,三天后,七仟坞的人又来了。 鹿正康无语,这次又因为什么翻车? 第七百八十七章 向羽妾 鹿正康反复读档了十七次,大鼻头这小子每次都能整出点新花样,区别在于,随着他发出的危险信号的减弱,七仟坞来袭的人数、速度、人员配置都有改变,到第十七次读档前,鹿正康已经把七仟坞来袭的时间押后到第二年三月份了。 大鼻头是肯定要死的。 鹿正康这么来来回回抽魂搜魄,每次破解一点点,已经快把七仟坞的功法全套搬过来了。 《地母元磁玄天感应秘策》、《大小五行元磁真罡》、《天流磁遁法》、《召星术》、《星象改易法》…… 最后一次,鹿正康没有让大鼻头来,他自己亲自发了一封密函给七仟坞,用合适的语速和措辞,模拟了向日葵的音色,使用了表示安全的暗语,最后把文字内容封装一份制作为暗码打印在垫片上,这样才算完成了所有步骤。 七仟坞出身的人,可以去当谍报员了。 如此,每天一封,到月末的时候,鹿正康发信说,尸体是被当地妖兽吃了,死者法宝也被毁坏。 七仟坞那边传信说让他们把妖兽杀了就可以回来交差,还表示如果向日葵师兄想多玩一会儿大可以在外逗留一两年。 鹿正康乐了。 这向日葵身份是七仟坞一个真仙司命的曾曾曾孙,一个修仙世家兼宗教世家出身的小子。 由于根器的限制,修仙世家的传承是很奇妙的,往往相隔四五代才出一个有天赋的小孩,所以哪怕辈分相差巨大,老祖们还是会把进入修道门的孩子当作自己的直系亲属。就像是在一条河上漂游的木桩,表面的真菌和树种出现又消失,直到某一颗种籽发芽,长出一段全新树桩来,在这个过程里,死去的凡俗族人,就像是花粉一样微不足道。 因此向日葵还是很受那个真仙司命看重的。 鹿正康现在确定自己是要和一个在世真仙干一架。 外道魔体现在已经将乾坤界魔染,山神们全躲进东皇雕像的小位面里,应该说,现在鹿正康若是强行唤起外道,也是可以的,不过外道魔体想要进入主界域,需要承受天劫,那是业力的最后反扑。 情况就是,魔体出世,会招来雷劫,紧接着就会招来命劫,又或者,等命劫来临后,魔体出世,当场招来雷劫,届时七仟坞的真仙在侧,雷劫会城北暴涨,哪怕是有消磁滞空玄晶大阵削弱雷气,依旧是不会好过的。 鹿正康得在命劫到来前,先行度过天劫。 而为了让天劫能顺利些,又得尽可能延长魔体的孕育时间。 挺烦的。 鹿正康现在就是在等一个契机,等到自己的劫运越过最高处,下落的时候,那个转折点,应在小蛮娘身上,鹿正康当了她的劫中贵人,相对的,她也会让鹿正康的命劫时来运转。 …… 向羽妾努力感受着自己的形体。 四足着地,双腿折拢,就像在蜷曲着,大腿前侧贴着腹部,小腿略打开,足尖朝下,双臂竖直着,指尖并拢。 她现在像是一个在半空定格的跳水运动员,姿态保持着一个充满动力的结构。 掌尖和足尖深深的刺入了泥土中,指甲的缝隙沾满泥土,双足的尾趾讲讲点地,与蓬松富有水汽的棕黄色土壤接触,细细的泥沙粘在趾纹漂亮的皮肤上,一只小蚂蚁顺着她的足掌往上攀爬,带来细微如和风吹过一样的触感,有一种隐秘的酥麻。 头颅没有低垂,而是很怜悯得略略下垂,粗韧晶亮的乌黑发丝似一条厚重的绸子一样在两侧流下,就像是覆盖在脊背上的那块松软的十层厚的蚕丝布帛,垂落,遮蔽筋肉堆砌的胴体。背部不受风吹,反倒有一种温暖。向羽妾能感觉到未被覆盖的躯体表面绽开的疙瘩。不是因为冷,而是临死时候的一种激愤态。 一张漂亮完美的人体制作的几案。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美好,在汉白玉一样冷硬结晶的表皮下流淌着细腻的磁金浆,完美的防腐手段,时刻流通的灵气,这是一个可以活动的艺术品。 死者走到向羽妾身旁,缓缓落座,感受着自己的臀部贴合在触感奇佳的垫子上。 向羽妾的指掌被压入更深的地面。 死者慢慢说:“安逸,安逸极了。贱婢子,你是想不到我这种安逸的。感谢你努力修炼的体躯,真是上好的材料。你们体修一脉,一个个都是死硬份子,这种硬骨头用来做椅子、做茶几都是再好不过了。” “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没事,我喜欢和人聊东西,尤其是和死人聊天,死人往往很生动,并且很忠贞。你不会透露我的秘密的。” 向羽妾没有答复,她感受着体内磁金浆的流动,元磁之力顺着充塞着磁金浆的经络流淌,汇聚在丹田。 “你们体修一脉是人族最早的修行道路,不过,时代早就变啦。让我猜猜,你是上古体修,当时内丹法还没大行其道。我曾经是非常羡慕你们体修的。在无底洞里挖矿的那些年,我每天就能感觉自己的骨头在打抖子。后来我就知道有一种叫体修的东西。你们的身体一定很好,不会在每天夜里疼起来。” 向羽妾感受磁金浆在丹田转动,形成了一个饱满的环圈。 “我们的教主也一直在寻求把体修归纳进我们的修行体系里的方法。知道我们七仟坞为什么要杀你族人吗?向家曾也是一个修行世家,人王血裔,你们都落寞成这样啦,你们的《圣德祥瑞戊土神体》已经残缺不全,残缺不全的叫废物,所以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变成我的家具。” 向羽妾感到一种刺痛,耳边同时出现两个声音,死者在呢喃着《地母元磁玄天感应秘策》的心诀。 “体修浑身气窍闭塞,如铁板一块,只能靠吐纳抽取灵气,太落后太失败了。我们的教主,无忌尊者很不满意。体修没法使用飞剑法宝,乃至符箓都无法激发,如果不是你们一身钢筋铁骨,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修元磁法,最是伤身伤魂,如果能结合体修的法门,那就完美无瑕了。 但体修只能近身搏击,法力被当作武道真罡使用,元磁妙法完全都不能体现出来,那就是彻底的废物。谁都知道,体修的时代几万年前就已经落寞了。最关键的就是,体修不会飞,和肉靶子没有两样。 如果单纯只是锻体的法门,练气士们是不缺的,体修是因为极致所以强大,得道之精纯而舍其广大,练气士和体修是平行线,从没有相交过,不出所料的话,未来也不会相交。 向羽妾只是沉默,磁金浆在极速旋转,将土行灵气卷入环圈的漩涡里,风雷声隐约响起。 第七百八十八章 决心抗劫 新年到了,这是鹿正康来到这个世界第二个年头,第二个春节。鹿正康还记得去年也是年节前后遇到的青宁子,好久没看到她了。 鹿正康常常读档去那个夜晚,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免得再见面的时候认不出来。 最近一段日子清闲起来,给七仟坞的错误情报只需要一个月发一次就行。这个新年可以过得舒服。鹿正康去了一趟丰城,在街上转悠,顺便也回老地方悄悄看了一眼。骆诗奇那小子已经和表小姐完婚,明年这个时候来估计就能看到他抱着自己的孩子了。那些前绿林好汉的教头们都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倒是武功都有了些进步。 澄江驿那边的俊三郎已经和勾栏的花旦跑了,在当地是一个挺轰动的消息。 鹿正康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新盛京,不出所料的是,弗道子又给他寄了一封信,可出乎意料的,寄信人居然是青宁子,亲自上门。她就等在路边,手里攥着锦帛。 “你怎么来了?”鹿正康站在新盛京外的郊野大路上,匆匆赶了两步,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凝视着青宁子,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他没想到她会来,在这个时候,鹿正康本想着,在天苍六十年昆仑宫的仙缘大会与青宁子碰面的,“你出关了?” 青宁子点点头,她今天穿着的还是一身道袍,就像是裹着铁皮的晚荷,面颊清瘦仿佛能透过光来,“师兄要闭关突破,委托我给你寄信,你俩什么时候成婚?”她语气缓慢又没有起伏,以至于鹿正康觉得她的玩笑竟显得很认真。 “我和弗道道是清白的。”鹿正康嬉笑。 青宁子将锦书递给他,鹿正康接过来,展开观阅,他虽然在看信,可目光还是在悄悄打量青宁子,“说起来,你这次就是来送送信吗?” “我也是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危害苍生。”她这句话也是很认真,鹿正康分不出她是否在开玩笑。 “我是好人来着。” “现在看起来,确实有点好人的样子。” 鹿正康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这个处境,他问,“你在门派里,有仇人吗?” 青宁子一愣,她迟疑了一会儿,“或许是有的,我私心里没有什么仇人的,但难保有些师兄弟、师姐妹觉得我德才不济,看我不惯。” 鹿正康捏了捏眉心,朝四面望去,突然看到东面山头上隐约飞起一道遁光,倏忽离去了,青宁子也看到了,她手足无措着,“那个,可能是我的同门。鹿正康,我回宗门去,你莫担心这些,我会替你处理的。我的恩怨绝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是我在拖累你。”鹿正康摆摆手,他想解释什么,但终究没有再细说,只是调出一个两天前的存档。 …… 鹿正康与跟踪青宁子来的修士恶斗起来。 这是一个金丹剑修,鹿正康本体软弱,只是招来鬼卒结阵搏杀。 这个青莲剑修大笑着,“春分山一脉果然勾结魔道妖人,证据确凿!” 鹿正康知道,是自己的命劫在扩散。 业力的因在未来,所以过去的果是注定的。譬如一个人在未来要变成杀人狂魔,那么在过去的命劫里,就会将原本纯良的人折磨成疯子。除非鹿正康舍弃一身功力,把外道魔体泯灭,这样才能彻底消去命劫。 性格决定命运,命运也决定性格,除非从根本上改命,否则命运就不会放松迫害。 他反复拖延命劫的打击,可业力的总量是没有改变的,于是就横向扩张开来,一定是要把鹿正康拉下水的。 再继续拖延,一切与他有过联系的人,都会被卷入命劫里。 鹿正康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见的人们。余连、余东,余家村,澄江驿,丰城,杨国,还有青宁子,不知不觉中,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居然已经这么深,他既然舍不得这一切被自己的命劫波及,那么他就该去迎接自己的劫难。 眼前的青莲剑修还在大笑,鹿正康只是转头看向新盛京的方向。 青宁子,过去再见。 …… 这是天苍五十七年的初冬。 鹿正康把向日葵三人俘获,这一次没有把他们带回新盛京,而是直接杀死。 七仟坞来了两个元神,十个金丹,这一次,外道魔体亲自出手,整个东南修行界的天都被染得赤红,横跨十余个凡人王朝,西至蜀山一带,北至紫霄宗一脉,东抵海外群岛,南下南海,凡万里之地皆赤,此景普天之下,无处不可见,哪怕是极北极西乃至南荒之地都知晓世上又多了一个无上大魔。 弗道子望着天,红光将半壁染透,浓烈的咒力甚至堕化了一部分的天道,天地气脉中流淌的灵气转化为赤天魔气,无边大地上的孤魂野鬼纷纷投向杨国的方向,一时间鬼焰冲霄,太阳都被镀上红光,发出恐怖汹赫的强光,目光所及之处,赤天之内,大地之上,竟无了一点影子,红得浓烈,红得让人感到震悚。 就在这样的天空外,还是正常的蓝天,二者的边缘极为清晰,完全是割裂的。 弗道子感应到了远方的这股气机,如此恐怖,又有些难言的熟悉。 春分山云水阁里,青宁子被这股异变惊醒,匆匆出门,就望见了这般景象,蜀山二十四脉钟声大作,剑池震荡,一幅如临大敌的姿态。 盛衍真人赶往剑庐,二十四峰山主,十洞洞主都已聚集在门前,掌教真人提剑而出,“诸位同门,今天魔现世,为免苍生涂炭,我蜀山一脉理当前去探查,若此魔性情邪恶,那么说不得我们就得替天行道了!” “掌门慈悲!” “诸位同门,吩咐弟子开启护山大阵,二分二至及惊蛰、大暑、霜降、大寒八位山主随我一道前往讨魔。” “遵掌门法旨。” 鹿正康本体沉睡在寒晶棺中,外道魔体昂然盘坐在新盛京上空,三头六臂,法相端庄森严,如玉雕琉璃,身下三十六品赤莲花宝座,周身鲜红毫光迸射百里,赤鬼众团簇飞舞,各结修罗、夜叉、罗刹、金刚、明王、天鬼法相,威仪无穷,如灵山现世。 从现在开始,他就在这里,等着天下正邪道门前来攻伐,死了算他命不好,打到所有人都怕了他,这命劫自然也就过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 斩仙吞道 天下正道邪道都在观望,七仟坞直接来了一个在世真仙,挪移虚空,直抵新盛京。 鹿正康开启消磁滞空玄晶大阵,这位七仟坞的老魔直接暴怒,“好贼子,居然是早有预谋!今日你必死无疑!” 这个七仟坞老魔头颅肿大,身材却干瘦,倒似竹竿顶着一颗土豆,身着黑色法衣,周身飞舞着三个葫芦,一青一黑一紫。 鹿正康并不与这个土豆脑袋多废话,外道魔体六条手臂一合,开始极快地结印,三颗脑袋开始嗡声诵咒,天地之间咒力弥漫,金刚胎藏界遽然形成。 土豆脑袋别看他叫得凶狠,其实已经在考虑退路,胎藏界一成,这一带是许进不许出,时空结构是个漏斗,外面进来宽敞,里面要出去就找不到门路了。 这下土豆脑袋真气坏了,周身三个磁砂葫芦震颤着,喷洒出青黑紫三色的铁砂,一者青碧九辰荡魄砂,一者玄黑太岁落命砂,一者靛紫厥阴融法砂,三道砂瀑冲荡出来,霎时间就打出尘暴,天地一片茫茫。 消磁阵嗡然运作,越是离地面接近的砂子就越是受制,哪怕是真仙的元磁法力也被削弱到空无,铁砂直接落在新盛京的建筑和地面上,细细的一粒却仿佛铅球一样沉重,把建筑砸得坑坑洼洼,剧烈的毒性融金腐土,索性早就让城中百姓躲入乾坤界,倒是无人受伤。 外道魔体结回阳印、转体印,万千赤鬼众齐齐上身,法力暴涨,魔体自莲台上站起,生长挺拔,脚触虚空百尺,头顶赤天,体长千里,法相威仪,六条手臂各持冥器,曰赤金降魔杵,曰红铜转经轮,曰朱铅法铃,曰血玉如意,曰人骨念珠,曰鬼发拂尘。 法铃清音阵阵,土豆脑袋听了就感觉头昏眼花,急忙将元神出窍,却是一个银灿灿的磁球外貌,霎时间胎藏界开始剧颤,强烈的元磁之力搅乱了咒力的发散,就连消磁大阵也无法对这种程度的强磁有所抵消。 仙人的视界里有的是道,表层的色界已经非常模糊,随意就能看穿,土豆脑袋自然能察觉到眼前这个魔仙其实还只是元神的境界,可法力的强度却还在自己之上。 仙人之争,亦是道行之争,道高一线便是天渊之别。 土豆脑袋伸手捏住一粒黑砂,朝之呼了一口气,再弹指激发出去,前方的时空就像水波一样流淌起来,包裹着这一粒粟米大小的砂子,轻松穿过一切阻隔,瞬息就抵至外道魔体主颅眼前。 比光更快的是心念,鹿正康瞪眼,新盛京地下的东皇木微微发光,外道魔体周身的时空遽然凝结,这一粒铁砂也被阻挡得严严实实。 土豆脑袋呢喃着:“古怪。必有蹊跷。” 他知晓对面也是拥有仙人级别的战力,不管用了什么方法,但总归得到了仙道的入场券,有资格和在世真仙搏斗。 能摩弄时空,就不必怕被仙人一招带走,这种高端层面的战斗,一旦双方都能克制时空道法,那就得费许多手脚了。土豆脑袋是元磁法证道,擅长的是物质掌控,见状便继续操控铁砂。 青黑紫三色铁砂围着二人周身转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流,直径三百里,也差不多是鹿正康的胎藏界的范围。 铁砂在元磁的控制下转换物性,化作风雨雷霆,岩浆暴雪,乌泱泱瓢泼一样打来。 外道魔体仍旧在极快的诵咒,加速胎藏界的形成,面对七仟坞土豆脑袋的攻势,他只是一味死守。 如此胶着三天,外道天魔终于持咒完毕,在东皇木的帮助下,把胎藏界制作为一个真实的时空,他从坑坑洼洼的莲台法座上站起来,六条手臂朝上下左右前后一指,胎藏界遽然震荡,从外界看,原本弥漫三百里方圆的巨大红色球体猛然收缩,直到化作一粒泡沫,消泯不见。赤天仍在,只不过原本大好的新盛京原地只留下一个平滑的凹坑,东皇木矗立虚空微微闪烁着红光。 土豆脑袋现在已经是满头大汗,就像个淋浴喷头似的,把法衣洗了一遍又一遍,他已经感到恐惧,“道友,何必做得太绝呢?”他在这三天里无数次与鹿正康争竟胎藏界的控制权,杀招频出,却始终能被鹿正康读档化解。 现在,此地的时空结构已经彻底归属于鹿正康,外道天魔挥了挥手,土豆脑袋周围的时空就像是折纸一样一层层打包起来,土豆脑袋被压缩成一个薄片,折叠再折叠,最后变成一个拳头大的方块,由无数层二维面重叠,中间隔着无数层微薄的空隙,避免真仙元神重新形成一个整体。 土豆脑袋暂时没死,但也快了,鹿正康的咒力在渗入他的内部结构,不断夺取他的法力。 他不能说话,不能反抗,但感知却无比清晰。 在这个道法稚嫩的世界,赤天百胜魔君的传承是无敌的。 土豆脑袋的灵魂痛嚎七天后,他的一身法力修为全部被外道吞噬,帮助外道魔体彻底成熟。 鹿正康感受着自己的新身体,心印悬浮在一片深空中,这里是外道魔体的神海,同时也是胎藏界,金刚胎藏,虚实一体,内外一体,真幻一体,色空一体,心用一体,无边玄妙,无边威严。待到鹿正康突破天魔期,一念之间就能化生胎藏界,染化一方时空,将思维的领域具现化,界内万物生死存亡都在他一念之间。 外道魔体没有凡俗的细胞血肉,高度凝实的赤天魔气被咒力赋予的物性凝结为半固态的能量体,无色无相,恒常坚韧,万劫不毁,乃是将来横渡域外虚空的凭依。 七仟坞内,探知到门内仙人陨落,举派震悚,元神期的门主知非真前往无底洞深处请五位真仙老祖出关,誓要为门人报仇雪恨。门派精英弟子齐出,准备将杨国及左近凡人王朝屠戮一空以儆效尤。 另一边,青莲剑宗门主与八位元神山主赶到杨国境内,正往新盛京而去。 天下门派中,东南修行界的散修及小门派相当一部分都选择望风而遁,直接背井离乡,当然也不乏胆大的会跑来凑热闹,一块儿凑热闹的还有左近的丹霞洞天、栖霞洞天、紫霄宗,还有离得不近但特别乐意凑热闹的正一道。 一时间群龙交会,星象晦暗,人间隐有杀劫兴起。 第七百九十章 仙人跑酷 鹿正康扛着东皇木,驾着云头极速的在杨国主要城池上空掠过,巨大的混洞紧跟着他把大地犁了一遍,不伤草木,但是把所有的百姓全部收走。 他是读档回来的,七仟坞出动五位真仙,他没法再硬扛着攻势展开胎藏界,所以采用游斗的方式,六人恶斗一个多月,七仟坞修士滥杀百姓,虽然有许多正道修士进行阻拦,但并不能完全阻挠这种恶意的攻势,等鹿正康想办法打退了七仟坞的五个真仙,杨国周边的几个国家已经荒无人烟,杨国六千万百姓直接去了一大把,只留下一千余万。 赤天笼罩范围的死魂灵都会汇集到冥府里,外道魔体可以承纳的赤鬼众数量不限,但鹿正康却更看重活人。生死的边界对他这样的修士来说很模糊,但毕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生者能创造的价值与死者创造的价值不等价,也很难替换。 鹿正康总归是要尽量保存自己的受印人的,这些都是驯熟的上民,或者说,是鹿正康的网友,这样一说,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既然决定硬马硬桥的面对命劫,鹿正康就已经做好无辜者牺牲的准备,但他终归是要挣扎一下,不允许有那么多人被他牵连,而且他救赎的行为本身也是在消业,多少是能减弱命劫的。 五个七仟坞真仙,五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全是糟老头子,一个爆炸头,一个黑炭脸,一个老鼠胡,一个酒糟鼻,一个鱼泡眼,七仟坞f5联袂出动,追着鹿正康的屁股跑。 为了防止被这五个奇形怪状的家伙一个横空挪移近身突脸,鹿正康沿途都是开着胎藏界,扭曲时空结构,他就为了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反复读档了六十多次,探索出救人的最佳路线,阻挠敌人的最佳操作,简洁干净。 爆炸头在鹿正康屁股后面猛追,每当他要追上的一刻,鹿正康转身打了一道雷法过来,把他当作一颗三维弹球似的击飞数里,偏偏元磁法虽能阻隔雷霆,却也会受电磁交击之力影响,鹿正康的雷法打出如水波一样,竟好似体修的拳劲,一个掌心雷有数万种变化,彰显他在雷法上精深的修为道行。爆炸头用元磁真罡去抵挡,只感到是冲入海浪暗流的小舢板,左右前后上下都有一重重推力,把他自己抵抗的磁力抵消了,还借势将他推开。 他哪里知道鹿正康这是与他交手几个月的成就呢,在他的时间轴上,鹿正康是一开始就在逃跑。 黑炭脸总是拦在鹿正康必经之路前方,远远的看他飞过来就掷出手中的子母飞环,大环套小环,磁圈交击,雷霆震震,迸发的炽烈雷气,寻常元神修士一击都抵挡不得。对上这种敌手,鹿正康把那个土豆脑袋爆出来的铁砂祭起,雾蒙蒙一片,子母飞环在其中消泯了法力,自然就灰溜溜的被收回去。 “贼子!安敢用讽原兄的法宝来折煞吾等啊!”酒糟鼻大骂着,眼泪汪汪,却是和土豆脑袋交情甚笃,此番见了老友惨状,已经是怒发冲冠,那一颗酒糟鼻红得透亮,从毛孔里都渗出血来了。 鹿正康却不废话,只闷头赶路,他对这五个人的实力已经门清,酒糟鼻这个货色道法出色,可法体软弱,被外道真魔看准机会抽冷子一拳就能擂成浆糊。 另一边,老鼠胡提前赶往凡俗城镇,要大肆杀戮,逼迫鹿正康与他正面放对,不过他这个选择的地方必然不能太远,离得远,鹿正康鞭长莫及就反而不会过来,而且选择的聚落也不能太小,必须得是一个城,如果只是村镇,他也不会过来。 然而每当他要选定一座城市的时候,鹿正康就会突然扭头朝另一边跑,老鼠胡就只好气急败坏地再行挑选。 整个救援的过程其实只持续十三个时辰,十三个时辰鹿正康就能跑遍杨国,把受印人,或者受印的妖类救下,总之这场救网友的行动并不漫长,在这个过程里,最不稳定的要素其实是那个鱼泡眼,这个人是彻底的嗜血性情,他既然追不上鹿正康,也不去故意追,他就慢慢缀在追逐的队伍尾端,然后左逛右逛,扔两个法术,炸一炸山林,炸一炸湖泊,还有看到远处凡俗聚落他也会跑过去砸一砸法术,甚至很恶趣味,施展很复杂的召星术,用天上陨星轰击村镇,看着凡人仓皇逃跑,挣扎,然后随着巨大的蘑菇云一起消失。 鹿正康试着先去弄死这个人,但他很油滑,说起来,这个鱼泡眼和土豆脑袋是有点怨仇的,他就是来划水摸鱼,一旦局势不对,第一个逃跑的就是他了。 必须有个什么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反复摸索过几遍后,鹿正康也有对策,“那眼泡肿大的矮子!就说你呢。” 鱼泡眼听了这话并不生气,他似乎是一个很纯稚的人,只对剥夺生命有一种虔诚,一种,为大地母神抹去无用残渣的爽快,一个有自毁倾向的疯子,一个杀戮哲学的智者,五个人里,鹿正康觉得最危险的就是这个鱼泡眼了。好在,他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 “你回去告诉你们教主,就说我找到了一个能修成元磁法的体修,不但修成了,还练得很好。” 鱼泡眼瞪大眼睛,“交给我!” 鹿正康也不犹豫,从乾坤界里掏出小蛮娘,把她的森罗印解开,然后丢给鱼泡眼。 鱼泡眼扛着小蛮娘离开。 鹿正康也不担心小蛮娘的安危,现在把她送出去,等到她在被带往七仟坞的半路就能醒过来,当然,她就算是爆种也打不过一个在世真仙的,她还是会被送到七仟坞。 在七仟坞,她的命劫就算过了。鹿正康过两个月会去把她救出来,这段时间里,是她实力突飞猛进的时段。 现在,收好所有受印人,鹿正康转身爆吼一声,朝着紧追不舍的爆炸头杀去,半路上,酒糟鼻一个虚空挪移跳到他身前十丈,攥着一枚星髓勠神刺,朝鹿正康砸来。外道魔体伸出一臂,强行捏住对方法宝,胎藏界域运转为之一滞,随即鹿正康猛地朝身前三尺打出一拳,酒糟鼻刚一个挪移强行突进,就被一下砸爆了头,元神出窍,仓皇逃跑。 第七百九十一章 梦开始的地方 酒糟鼻的元神出窍后,留下的法体被鹿正康笑纳,他将之收入乾坤界,自有门徒将这具仙人道体放入化魔池里溶解。 他这般凶威,竟逼得几个真仙一时踌躇,不敢进招。 外道魔体是精纯法体,比体修还能打,他两条手攥着东皇木,神光湛湛,用于稳固金刚胎藏界,镇压时空,一旦被他近身,想用虚空挪移逃跑是不可能的。 爆炸头看到自己的同门老友,两劫真仙被一拳爆头,顿时骇得往后退缩,鹿正康朝他打了一个掌心雷,这一次不是把他推开,反倒是要把他拉近,爆炸头元神出窍,将雷光震开,却是不敢搦战。 方才酒糟鼻的元神倏忽逃离,鹿正康追之不及,也不去管他,此人身躯损毁,将来要么轮回转世,要么就兵解飞升,想继续在世间逗留,那绝对扛不下天劫。 倒是酒糟鼻的法宝勠神刺在他掌中吱吱颤动,鹿正康暗下了一个恶咒,就把这枚法宝放回,划过一道流光,追着自家主人去,酒糟鼻的元神也不敢直接把自己的法宝收下,先用一道法术劾禁了不提。 远处老鼠胡急忙赶来,他持着一把索命梨形金煞钢钩,隔着两百里的路就一把挥过来,钢钩的杆儿断开成百十来截,每一块儿都仿佛浪头上打摆的冲浪板,顺着时空面的波纹就飘了过来,打水漂似的,冲到鹿正康跟前八十丈的区域速度猛地降下来,但也是瞬息万里的。 “唵!”鹿正康大喝一声,周身胎藏界一个漂移,把这一条长钩卷起来,将老鼠胡朝鹿正康身前猛地拖拽过来,外道魔体奋起铜鼎大的拳头,猛地殴过去,老鼠胡急忙松手把钩子丢开,自己仓皇朝后逃出去十里。 对付这些人,鹿正康是完全摸清了套路,见招拆招,看准时机一拳就能了账。 爆炸头呼喝两位同门,要结阵对敌,他抛出阵旗子,给老鼠胡与黑炭脸,又展开阵图,布下天坠地陷元磁落星阵,把方圆千里的山川河陆裹住,下接大地,上极天穹。 布阵需要许多时间,阵势展开,十秒间隙是有的,鹿正康完全可以逃走,不过他对这个阵法已经和自家前院一样熟了,正好乘机朝黑炭脸把持的阵眼遁去。 落星阵一成,七仟坞的三个老货齐齐松了一口气,“好贼子,今日便教你承受陨星压体之厄!” 酒糟鼻的元神远远的发觉自己人优势很大,于是也不逃了,转个圈又兜了回来,他还主动接掌一枚阵旗,召来天上陨星轰击鹿正康。 鹿正康完全不慌,直接跑进生门,随着阵势调整,他也跟着生门移动,四个阵眼都藏在虚空里,他周遭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片银晕般的深空无边星辰纷纷如雨,这些星辰暂时还只是法力拟化的,等过一会儿,这些个仙人是真能把天上陨星拉下一批用来砸人。 随着生门周转,鹿正康猛地甩起东皇木,朝前方砸去,躲在虚空里的黑炭脸一脸惊骇,“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死命挣扎,还是猛地被一棒碾碎了半截身子,自胯骨往下全都成浆了,这一次,东皇木血光大放,定住了黑炭脸的元神三息,鹿正康直接又是一拳,大好的元神炸成了烟花,瞬时间巨量的灵气爆裂,径直将整个阵势都冲垮了,鹿正康的外道魔体被炸得坑坑洼洼,不过随着他猛烈抽吸灵气,这些伤损之处在极速愈合。 兔起鹘落,七仟坞又损失了一员真仙,这个级数的强者,哪怕是七仟坞这样传承古老的宗门,在同一时代也不超过十人的。 爆炸头狼狈不堪,抛下阵旗阵图不顾,招呼了老鼠胡和酒糟鼻一声,自己马上挪移万里,逃之夭夭了。 鹿正康见这帮贼人风流云散,不禁大笑,声震山海,一时间赤天之下,只有他一人耸立。如此战绩,他一跃成为此世绝顶的修士。 此战,他击杀真仙一位,打残一位,收缴真仙法宝两件,分别是一把索命梨形金煞钢钩,一套元磁地煞子母飞环,全都是用顶尖的菁英奇材炼制,五行属金,他准备用来放在乾坤界里,用来给五色金莲施肥。 接下来,天下正邪两道都会汇聚在东南修行界,鹿正康要赶在新年左右去救小蛮娘,但他还得先安置好杨国百姓。 差不多这个时候,天上已经开始聚起劫云。天劫要来了。鹿正康对这个场面很熟悉,自然有解决方案。 外道魔体收敛气机,天地异象消散,鹿正康驾着云扛着东皇木往东边东海方向跑。劫云自然是如影随形。 正所谓常回家看看,鹿正康打东海来,自然也要回东海,他远离中陆就是为了避避风头。 选一处天地气脉交汇的海面,外道魔身撑开体躯,扩张了数万倍,双足落下,触在海中掀起巨浪,一直到底,海水也不过淹没到他的膝盖。 东皇木随着鹿正康一道伸长,如今也似一条撑天巨树,横放着,一端能顶到中陆东海之滨的地面上,在这样的高度,云层在鹿正康的胸口高度堆积,望着世界都尽收眼底,天下十二大修行门派,各有灵光辉耀,凡间烟火气似稠雾般裹着山川河流,世道一片欣然。 鹿正康将东皇木砸入海中,刺入海床,海面下银色的鱼群飒飒得四散逃离,仿佛海浪无数的清波,海中妖族破开水面,围在他身旁,有胆大的小鱼妖,围着鹿正康的小腿猛刺,把兵刃戳断了也不曾伤损魔体。 “那大魔,你来作甚?”海中升起一重重宫阙,却是当初鹿正康在海上遇到的妖蜃,这也是个元神期的妖族大圣了,出行时自带异象,气机却深藏,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强弱。 “好姐妹,以后咱们就当邻居啦!”鹿正康嘿嘿大笑着,三颗头颅齐声,一笑起来把云层都震散了。 “泼魔,谁同你是姐妹了,讨打!”大妖蜃女挥出霓景飞虹鎏光缎带,一道赤流砸在鹿正康胸膛,把他的魔体打凹了个小坑,这也就是他法天象地时体躯薄脆,否则区区元神的妖类,不必妄想伤他宝体分毫。 “好姐妹,你莫这般绝情,将来我们人族与你们妖族说不定还有机会相亲相爱,我得先借你们点儿地方,不大,就这么一根木桩的粗细。不过,你们得派水族保卫这条木桩。” “世上哪有这般蛮横的道理?强占了我们的地界,还要我们出兵把守吗?” “话不要说这么难听!好邻居,我们是来过日子的,必不能让你们吃亏就是。” 第七百九十二章 赤天立道 鹿正康一边与蜃精磋商,一边催发东皇木,这一根梧桐树心绽放无穷生机,底部伸出根系来,深深扎入海床,一路下渗,直至地心熔浆内,汲取地脉煞气。有了地气滋养,东皇木沉寂的生机在不断恢复,一根根枝条萌发,朝四极八荒蔓延开去,一颗梧桐神木勃发赤金色明耀的日光,竟比天上骄阳更艳丽三分。 一重重枝干上,乾坤界的山川海陆出现又消隐,如此反复九次,也是九天九夜。枝头叶片绿了又黄,枯了又长,灿烂的洁白花朵分撒如雨,落入海中,滋养得无数水族成精成妖,如此枯荣交替也是九次。 蜃大王见到这样奇景,顿时一改口风:“那泼魔,我便答应你无妨,今后我蜃族麾下水类保你这根神木的安危。”她欢喜不尽,这时候,东海的其他几位妖王也跑过来,三首蛟、金眼蟾、奇尾鳌虾、云图鲸等一众水族,纷纷表示要让自己领海的子民来镇守梧桐神木。 鹿正康也不理会这些妖物,继续催发梧桐神木,一重重枝叶仿佛层云,于神木顶端,结出一枚赤红的道果,清香四溢,一时间海面上奇花朵朵绵延无尽,天穹上百凤虚影缭绕盘旋,仙音响彻穹宇。 天边飞来毕方、三足乌及万种禽类,翕乎遮蔽了半壁天际,径直往梧桐神木上飞去,鹿正康挥手拦下,“别说我小气,你们想要进我海外赤天府,须受我驱使,永结同心。” 两头神鸟自然不服,驱赶天下真火要将鹿正康烧死,南明离火、太阳金焰、六丁神火、紫薇星辰天火、黄泉鬼火等百类,单是火光就已经将海水煮沸,这一下让水族大圣们非常不满,大声叫嚣起来,却无一个出手相帮。 鹿正康驱使铁砂葫芦喷洒磁砂,阻隔火流,又掷出降魔杵,一下砸在毕方头上,这头神鸟怏怏地唤了两声好痛,悄然退走,倒是三足乌还在嚣闹,被鹿正康赏了一个大嘴巴子,甩出去几百里,砸穿一座海岛,这下也消停了。 两头神鸟都是元神期,这般尊贵血统的神兽,其实是比同级人族修士强横许多的,况且还受天道垂青,杀了他们必有天谴,因此畏灾的真仙们并不对这俩鸟货下手。往常他们携手并进,纵横四海也没有什么危厄,现在吃了苦头便灰溜溜逃跑了。 中陆岸边已经有许多修士围观,见到这般斗法的景象一时间都没有近前。 鹿正康继续建设自己的赤天府,梧桐神木还在生长,随着其愈粗愈长,却渐渐透明起来,好似水晶雕砌,只有顶端的赤红道果似一颗心脏般驳驳跳动起来,也是高举天穹之上。 这般又是九天九夜,海中水族已经商讨出了一个对策,东海十二妖王轮番驻守神树,以一甲子为周期。中陆修士赶来凑热闹,却被这些妖物们联手阻隔开去,鹿正康侧头瞪了这些打秋风的臊皮货们一眼,中陆修士里的散修杂门急忙跑远,只有几个名门正派还流连不去。 有一群紫霄宗的修士跑过来质问:“尔可是东皇余孽?” “是有如何?”鹿正康冷笑一声,“那七仟坞来了六个真仙,被我打死两个,打残一个,你们紫霄宗想付出几个真仙的代价来招惹我?!” 外道真魔凶威赫赫,当场就有一个金丹期的崽子被吓得肝胆破裂,居然就这样魂飞冥冥,轮回转世去也。 青莲剑宗盛衍真人提声问道:“我好像见过你。” 鹿正康也笑,“盛衍真人好记性,我确然是曾神游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魔头?” “我说我不是,你们必然是不信的,那也无妨,你们不来搅扰我,我自也不来招惹你们。” 此时正是第十八日正午,梧桐神木顶端的道果遽然膨胀开一层稀薄而艳丽的红霞,朝四极扩散,扫过整个中陆、北陆、南荒,东海群岛,直到与天地界壁相撞,宇宙似乎轻颤了一下,道行高的修士能听到耳边一声钟鸣。 此时鹿正康身上功德清光暴涨。在九重天上缭绕的黑压压的劫云也随之猛然消散,话说这团云跟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劈下半道雷来,也是颇为尴尬。 将天地灵根交还,这一下直接将鹿正康接下来的劫气抵消,众修士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息,知晓这一次不能高喊一声:“灵地无主,有德者居之!”然后并肩子上去把鹿老魔殴打致死了。 主观上他们当然还是想把鹿正康弄死的,但客观上,大家都明白这是天时已过,想要讨敌,运气不在中陆修士们这边。 梧桐神木彻底消隐,那颗道果绽开裂口,喷出赤红的云气来,凝聚成一团,就浮在第二重天里,来到东海之滨,抬头就能看到。 赤云内山海无数,六千万杨国生民与妖类在其中生活,这般繁华光景,隐约透过云气依稀可见,似海市蜃楼般,如真如幻。 鹿正康纵身跳起,庞然万万尺的体躯缩减为丈六,双腿离开海面留下的坑洞形成巨大的漩涡,包裹着梧桐神木所在的区域,一直深达海底,形成了三十里直径的圆柱凹洞,东海妖类率领鱼群围着这个巨大的赤天海眼巡回。 外道真魔耸立在赤云上,轻摇法铃,借着此时乾坤金刚胎藏界与主世界合并的震荡,传声四极八荒,“今日吾赤天外道于东海立下道统,铸作海外仙山,坐落梧桐神木之巅,相隔一甲子开府一次,有梧桐花雨落下,百类食之可开灵智,仙家食之可增益修为,花雨连绵九日,有缘人可来取之。若有心向吾赤天道统,亦可于此时来投。众生颂我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有无边功德,死后可转投我赤冥城中。” 东海十二妖王齐齐祝贺:“恭喜赤天魔主立下道统!” 鹿正康缓缓落入赤云之内,众妖族大圣沉入水中。一切热闹至此已经风流云散,看热闹的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已经用秘宝秘法记录下赤天大魔凶威,只待回到宗门内警告后辈弟子,莫要轻易靠近此地。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乐子,大家相熟的互相招呼一声,都怏怏散去了。 青莲剑宗这次来了九位元神,本拟要大战一场,没想到却只是给人家当了观众,掌门真人咳嗽两声,“诸位同门,现在看来,这个魔头倒是颇为安分,我们也不必特意与他为难,天下苍生无忧,我们也可以走了。” 秋分山主眨眨眼,“师兄啊,那些被他掳走的百姓就不管了吗?” 掌门瞪了他一眼,“那些化外魔民,自甘堕落,怎么能算在苍生里面,莫管这些闲事。” “掌门英明!” 青莲剑宗众人也就此打道回府。倒是那紫霄宗的几位修士还心有不甘,眼看正道群雄散去,魔头威势已成气候,哪怕是与东皇余孽有关,却也无计可施,想报仇无能为力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奋发图强,磁场转动 赤天府立道的事情在天下修行界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风波。 青莲剑宗的掌门回山后,护山大阵解除,青莲剑宗再次能与外界沟通。掌门也当即立下规矩,严禁门人弟子与任何赤天外道有关的人事接触,违者轻则闭关思过,重则废除修为,逐出门派。 几位山主、长老等在背地里偷笑,说这次掌门本拟要在正道群雄面前大大地装个逼,再睥睨邪魔,振奋蜀山青莲威名,没想到屁颠颠跑过去就是当了回观众,人家都没正眼瞧过他。 至于他定下的这个新规矩,其实没什么用,反正没有被写进门规里,估计也就是他一时恼怒的气话,真要追究,那春分山盛衍真人还和魔头有一面之缘呢,难不成为了这种事,堂堂青莲剑宗还得自断一臂吗? 盛衍真人回去后立马就给自己的两个亲亲徒弟看了这个赤天府主的影像,这是让他们以后游历天下得防着这人一点。影像是用一块玉璧记录下来的,施水镜术就能调阅,还是很便利的。 弗道子与青宁子乖巧的坐在山崖边,师父把镜像打在山外流云上,还是imax巨幕版的,声光效果极佳。 弗道子看着海中的六臂巨人,轻声道:“古有龙伯钓鳌,今也有魔头开海,倒是让人不禁神往。”他侧头去看自己的师父,“老师,您觉得这位魔头是什么来路?” 这些时日里,他忙于主持护山大阵,以至于对外界发生的这些巨大的变故一知半解,且当时蜀山剑池剧震,剑啸声连绵不断,充塞心神,因此留在剑庐附近的弟子们就连鹿正康布道之音都未曾听闻。 “是杨国赤天府的主人。” 弗道子点点头,“果然是他,同我私心里猜得不差。难怪师弟们在说什么赤天成道,原来是鹿老兄,他早就是元神修为,这次晋升真仙,自然也不会继续安居一隅,我曾与他约定,修成真仙后,要去星空深处探访天道奥秘,没想到他进步得如此之快,我却是落后许多了,师父,我这就回去闭关,不成元神,誓不踏出我宁剑斋一步。” 他转头对青宁子说,“师妹,师兄在门派里的事务,就交给你负责了,如果觉得麻烦,你就让秤虚子师弟去处理,平日里师兄也多有仰仗他的帮助,是很可靠的。”弗道子将自己的首席印信递给师妹,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青宁子一愣,默默接过印信,可她其实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本打算在新年之际去一趟杨国,见见那个人呢。 她的心境虽然已经平稳,可始终有一重关隘难过,却是与鹿正康有了一次情劫,解铃还须系铃人,青宁子是必须直面他的,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不到一个月时间,这天下修行界就变了天。 弗道子写下一封信,打上鹿正康的气机,捏一团云气作鹤,把书信交付出去,想来是能顺利地传给鹿正康,他做完这些准备,径直驾着剑光飞到山脚的宁剑斋闭关。 盛衍真人噗地笑起来,“这小子看着成熟,其实还是个孩子呢。” 青宁子沉默不语,师父很爱惜得抚摸着她脸颊,“你不必管什么掌门禁令,你想他了就去寻他便是。” “我不曾想他,我也不会与他再见。规矩就是规矩。” 青宁子捏着首席印信,前往惊蛰峰承事殿处理事务去了。盛衍子望着她的背影,清瘦得仿佛她的当年。 …… 向羽妾坐在一张几案上。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这是那个被他杀死的七仟坞修士的手。 那个人曾说过,死者的真灵混在她的魂魄里,二人的真灵交缠在一起,互相将自己全部的人生对彼此开放,在这个过程里,她若是能认清自己的真貌,那就能以向羽妾的身份苏醒,反之,则以那个七仟坞弟子的身份苏醒,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她变成一个认知混淆的疯子。 森罗印已经解开了。 鹿正康的身影出现在向羽妾的梦境中,“你好,好久不见了。” “你是杨国的修士。” “对。” “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的劫数到了一个危急的时刻,接下来的事情,我告诉你,你可以选择信我,也可以选择不信。” “你说吧。”向羽妾站起来,一来她不想坐在自己的躯体上,二来,她不喜欢被俯视。 “你正在被送往七仟坞,可能已经到了,梦里的时间总是很模糊的。接下来,你可能会被严刑拷打,不过这些不重要,你别醒过来就好了。” 小蛮娘:“……” “你现在已经在兼修炼体与炼气之道,挺了不起的,我这边倒是有一门适合你的功法,你可以借鉴一下。先在七仟坞待两个月吧,明年一月份我准来接你。”鹿正康遥遥一指,向羽妾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她摇摇晃晃,向后退去,倒在几案上,躯体融化成一滩,似蜡质一样流淌,与几案差不多融为一体。 溶解的梦灵体散发出剧烈的热量蒸腾出许多的热气,把几案的躯体都溶解了许多。 鹿正康的幻象无神地凝视着眼前这一滩红白交缠的水洼,在物性消解后,留下她精纯的法意,在雾气蒸腾里,磁金浆构成的人体经络浮现,在上丹田处,两道真灵似两粒星屑交击,下丹田里,磁金浆汇聚成旋转的环圈,激荡出的雷霆倒涌入中丹田,凝结成一颗球状闪电,极速旋转着,强大的元磁之力朝四面八方放射,鹿正康的幻象都在其中模糊出雪花状的噪点。 向羽妾昏睡着,她的心中慢慢浮现着一个狂傲男人的身影,金橙色的风衣,飞舞的黑色长发,斜眼睨着向羽妾,慢慢举起双拳。 “后生晚辈,你当记住我的名姓,这世上充满不公,你要用我教你的东西,去给自己搏出个未来。某乃白军浪,或者,你可称我为——海虎!” 他猛地挥出一拳,在剧烈的强磁场中,星辰都被打成了虚无。 第七百九十四章 知非真 七仟坞坐落在极西大漠的西端,毗邻西海,阴冷干燥的海风塑造了深沉的广漠,陷空山所在的戈壁滩尤其死寂。 所谓陷空山,其实最高峰的海拔也不过六十米,真正让其可以称为山的,是周围严重下陷的地形,剧烈的沟壑,就像是一把老天爷犁地的耙子划过,西北东南走向的六十多条深沟,切分出一座奇特的山系。 在群山的包裹中,最中心处自然是无底洞,同时,七仟坞的门派奇观玄磁天坑也在这里,就是无底洞外层是一个壳子,调理了从地心爆发出来的浓烈的元磁气,将杂混的元气分流,供门人弟子可以分门别类的采集,拦截周期性爆发的元磁暴,也能防止天上被磁力吸引下来的陨铁胡乱飞舞砸毁了建筑。 鱼泡眼拎着向羽妾直接来到陷空山主峰地母神殿,他是最早脱离战场的,直接带着人挪移过来,七仟坞教主知非真快步从地母神殿里迎出来,“司命老祖,这次去有没有把恶贼拿下?” “没有,那个人让我把这个人交给你。”鱼泡眼把小蛮娘丢给知非真,自己转头飞入无底洞去,没有选择跑去支援这个时候差不多要挨揍的四个同门。 无忌尊者挠挠头,把小蛮娘举起来上下打量一通,“体修啊,怎么这么强的元磁气机?” 几个教徒弟子随侍左右,知非真将向羽妾丢给他们,嘱咐说:“带去我的祈神居,好生看管,少待我便来处理此人。” 知非真信心满满地回到地母神殿盘膝修行,他总以为自己请动五位真仙司命,做什么事情都能十拿九稳。 然后他就得知噩耗。派出去五位真仙,全须全尾的只回来三个,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 噩耗还接二连三,最后他眼睁睁看着赤天立道,七仟坞变成了人家成名的踏脚石,估计要不了多久,邪道上就会流传什么七仟坞水货大真仙之类的恶毒说法。 知非真呢喃着:“竟有此事,竟有此事?!”神情痴呆,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自他接掌七仟坞,百年多来兢兢业业求发展,门派结构重组,各方交好,门派秘法更新,积极拓展凡间势力,现有教众无数,教徒上万,在世真仙更有八位之多,眼看着在他的带领下,七仟坞依稀有再现上古地母神教荣光的趋势,现在好了,邪道巨擘的威名一下子全给人做陪衬,装点出他赤天魔道如何威武。 知非真感觉前任的教主在狠狠戳他的脊梁骨,一种巨大的羞恼和恐慌像小锤一样从胸膛话的时候略仰头,似乎是睥睨的样子,似乎是在撑开懒腰,她比知非真还高出一头呢,丹凤眼似乎在亮着一种神秘的光,让知非真不由得眯起眼。 “原是个痴呆儿,你这对眼睛看到不该看的,现在就让我给你挖出来!”知非真一步跨到小蛮娘身前,略踮起脚,双指刺向她的眼眸。 小蛮娘没有动弹,她已经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曾经的武功全部被她坐忘,就像一个凡人一眼,只能看着敌人出手。 知非真提防着她的还击,他能感觉到小蛮娘体内的狂怒一样的气机,在修士的强大时感下,每一秒都似是一昼夜般漫长,他死死盯着小蛮娘。 看着自己的手指即将击中她的眼睛。 终于,是在最后一刻停下。 知非真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他在这一刻,或者之前的某一刻,无由来得心软了。他的指尖离小蛮娘的眼球只有不到一厘的距离,她眨眨眼,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指甲盖,刷过指甲缝隙,拂过细密的指纹。 他狼狈得后退两步,就像是触电。 第七百九十五章 兵器 知非真呢喃着,“对了,你是七仟坞未来的出路,法武合一,希望就在你身上,我不能伤了你。” 小蛮娘只是轻轻揉揉眼,“你这儿有吃的吗?我饿了。” “没有!没有!你老实回去待着,听到没有?”知非真想把小蛮娘驱赶到自己的修行室里,试着探索她身上功法的秘密。 他施法召来铁索将小蛮娘捆死,她瞪着眼睛,盯着知非真,一瞬不瞬的,隐约似乎是带着薄怒,只是把这种小小的气愤塞进了略略下撇的嘴角里。 知非真暗笑她是个傻女,他见过世上美人无数,每一个都是活泼鲜艳的,只有眼前这个,愚笨又迟滞,这样的低劣的生物本不该出现在他无忌尊者眼前。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意外。 从私心里评判,知非真认可小蛮娘,她在他的审美标准里,但他对这种简单的无聊的情感报以鄙夷的态度,很久以前就鄙夷了,现在依旧鄙夷。 “我真的饿了。” “饿了便饿了,饿了你也没东西吃!你个下贱的……”知非真抿了抿嘴,“好了,走吧。” 于是她的确顺从了,她被迫盘坐下来,知非真的神念初初探入,马上就察觉到小蛮娘真灵蒙昧的状态,非常诡谲,这种情况常见于母胎中的婴孩,坐在紫河车上的时候。 知非真略过这部分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状况,向下探索着她的经络。 土行灵气奔流着,快速震颤,这个行气路线和心诀完就是七仟坞秘传,法力在下丹田汇聚,土行灵气汇聚成一个环圈,快速旋转着,圆心内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元磁真罡。 这些元磁气,顺着土行灵气的路线倒流,最后汇入膻中气海,在气海中,元磁气汇聚成星核,极速自旋着,迸发出强烈的雷光,直接把知非真的神念都震了出去。 无忌尊者还真没见过这种路数,五行灵气转化元磁气的法门的确是七仟坞的法门,可气海里发生的那些奇妙反应就有些超纲。他们正经练气士哪能搞这些,小汽车里是塞不进核反应堆的。 她这个磁场转动,的确是体修才能定住,不过这种模式是很危险,并且有很强自毁倾向的。正常修士内丹道是把法力凝结成一个稳定的结构,这个结构本身就很安,不会对身体产生负担,就像是一枚电池,而小蛮娘这里是一个内燃机,里面风雷火电乱杂杂旋转,本身结构很粗犷,泄能严重,靠着强硬的窍穴结构把散逸的能量拘束着,这一不小心,弄不好是要炸膛的。 知非真研究了半天,发现这不还是体修的套路嘛,无非是出力更狂猛,能把同阶练气士们殴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除此以外,并没有解决体修腿短的问题,仍旧是无法使用道术。 无忌真人气急败坏,“就这?就这把一个仙人骗走了?司命老祖简直儿戏!当时他要是也在,说不定就赢了呢!” 小蛮娘揉着肚皮,“有没有吃的?我饿得肚子疼。”在乾坤界里那段时间,每天是有健妇给她喂食打理的,体修之人吃得是多了点,一到饭点就饿得发昏的毛病是体修们的难言之隐。 知非真揉了揉眉心,并不理会她的废话,直到小蛮娘扼住了他的领子。 人一旦饿了,就是会愤怒的。 他试着挣脱,最后只是被扯烂了法衣,一件寻常飞剑削割都无法损伤的法衣,让一个还没有凝结武道金丹或者天人武体的体修扯坏了。这再次证明小蛮娘身上功法的实用意义。 知非真见小蛮娘又要得寸进尺的意思,急忙说“好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堂堂七仟坞教主,半夜三更亲自跑了一趟膳食厨,这里随时是有新鲜佳肴享用的,他取了一推车,想了想,还去丹室要了些辟谷丹和紫芝精元丹。 回到祈神居的时候,知非真冲进修行室,却没见到小蛮娘的身影,顺着气机探索过去,发现她正在偷喝浴池旁的酒,这才不到两刻钟,半壁酒架子都空了,她见知非真回来,连忙把喝到一半的酒瓶子放下,招呼着,“吃的拿过来!”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教主震怒。 她见知非真在原地气到爆种,于是就自己跑过去,把餐车推到一边的几案旁,一件件摆开来,又去将酒架推过来,端端正正地跪坐好,开始用心享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果然那魔头不安好心,故意送这么个人过来,原来是要气死我!”知非真哆嗦着。 小蛮娘痛饮仙家美酒,其中不乏三日醉、不夜鬼、常思歌、龙盘云涧之类的绝品,哪怕体修也是顶不住的。 “你的酒都甜甜的,好娘炮啊。” 知非真气到质壁分离,“是你自己专挑那些甜酒喝的!怎么就平白污人清白了!” “是吗?”小蛮娘一愣,对他抱拳道歉,“我的不是,还请见谅。”她说完,又启了一瓶开始狂饮。 知非真把心里郁气叹出来,默默等着这个人吃饱喝足。 他板正地站着,上下观摩小蛮娘这个人,知非真确实对她很有兴趣,这个人代表了一个未来时代的曙光,法武合一的道路上,的确是她走出最远,这样一个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修士,就像是一件兵器,一定要掌握在手中。 她似乎是呆傻的,这种人就非常好控制。 知非真乘机给她下了几个暗咒,小蛮娘立即僵直不动了。 果然,真灵蒙昧就是好操控,哪怕体修多有破法技艺,可一个傻子又能怎么反抗呢?知非真解开暗咒,小蛮娘一无所觉地继续吃喝,不时会看知非真一眼,知非真皱着眉,心里对小蛮娘的处置已有对策。 他转身离开,跑了一趟周天行案窟,找到心腹的大主仪,查阅到小蛮娘此人的档案,却是上一纪王朝子女,名叫向羽妾的,知非真把这档案带走,又另写了一份,将小蛮娘记载成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再又什么天生异象,乃地母大神转世云云。 知非真想要让小蛮娘成为偶像,让她自己也相信这个事实,再把她的记忆篡改,如此一来,她就不会背叛七仟坞了,这件上好的兵器,属于他。 。 第七百九十六章 狂妄 “你想要个什么名字?”知非真呢喃着,他在小蛮娘眼前来回踱步。她现在吃饱喝足,正乖巧的端坐着。 “我……叫小蛮娘啊。” “不行!地母大神转世怎么能叫这么村气的名字,你得叫……四御花!” “好难听哦!” “那不比小蛮娘好听多了?”知非真气急败坏,“我的起名水准可是数一数二的!” 四御花只是撇撇嘴,她的神情给知非真一种错觉,她似乎是在笑的,这种微妙的情态不像是一个弱智能表现得出来,于是知非真就只是皱皱眉,将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软弱的凡人之欲。 知非真给四御花安排了住处,又下了昏睡咒,看她老老实实睡过去,这才放下心,一番折腾,天也快亮了,他站在干燥森冷的眺月台上,望着东面连绵的荒漠,零星的绿洲点缀,在夜晚也有火光亮起,那些是大地母神的子民,七仟坞的预备教众。 七仟坞的邪道修士们帮助这些凡人在大漠中生存,而他们需要定期进贡财物宝货还有人口。这在知非真看来,是一种有效的统治体系。 地母的信仰在陷空山左近的区域根深蒂固,凡人们对七仟坞非常拥戴,虽然过得很苦,但还有无数的巫师、贵族宣传着七仟坞的美好和伟大,而奴隶们往往是最愿意相信这些话的,他们会攻击一切诋毁七仟坞和地母信仰的人。 知非真当年也是一个奴隶,他也曾在无底洞里挣扎。 眼看着太阳即将升起,知非真赶忙躲回室内,他受不了这种太阳升起时候的光,当初在无底洞里受到的折磨留下的暗伤有九十一处,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伤,是他的心障,就是刚刚升出地平线的日光。 当他握着一颗闪耀着迷蒙紫光的钴蓝星髓爬出无底洞的时候,眼前的世界竟好似挂在墙上往下滴落的米浆一样,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固体流体互相撞击,是漂浮在沸腾大海上半熔化的冰山。在被摧毁的视网膜上投射着黑白交织的光,太阳升起的时候,那是一枚金色的长椎,也是眼前唯一有色彩的东西,这枚长椎高高得激射出去,随即在远方又落下,剧烈的爆炸发散的冲击波和剧毒的烟尘将知非真完包裹,他看着手中的星髓,它仿佛在驳驳跳动,浓烈的元磁气从太阳身上发散,经由星髓,冲入他的躯体,这一块的他,得天道眷顾,铸就玄天大日阎星元磁法体,一跃成为修元磁法的极佳根器。 这造化的光,却一直深深刺痛着知非真,他不敢再看到,每次都能让他剧烈颤抖,仿佛整个无底洞翻过来压在了他身上一样痛苦。 享受月色的他,要比星星更早一步逃离白昼,知非真躲进地母神殿里,在慈容悲悯的后土神面前跪伏祈祷。 大地母神,承载一切,滋养一切,伟大的母亲。 知非真感到宁静,地母神殿里一片寂静,天光永远只在门口徘徊,两边深长的帷帐垂下来掩映着宫灯,主仪们率领着祭礼教徒在焚香默祷,连脚步声都像是摩梭过玉石板的蚕丝一样轻柔。 他身心侍奉着地母,竟不知不觉飘然进入坐忘之境,无人无我,心念沉入水底一样,神意观想十地之下,深厚坚忍。在这个时候,他体内的法力在不断精粹起来,大殿穹顶上激射下来一道元磁射流,是一层微亮的、朦胧的光,一道长柱将他笼罩,精纯的天日元磁气渗入知非真的经络,极快得助长他的法力。 这种悟道之境,是老天助力,哪怕是知非真天赋异禀,也是很珍惜这种机会。 身为一派掌门,知非真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修炼的时间,但他的进境仍旧很快,七仟坞的功法在元神期一共有二十四重关隘,每一步都是天堑,他花了三十年就突破了二十二重,实在是历代七仟坞掌门中进境最快的。 强大的元磁气在深刻得改变知非真的躯体,他很清楚自家法门的弊端,正因如此,他需要结合体修,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借此悟道之境,他有望再次突破一层关窍。能力越强,办法总是越多的。 有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非真第一反应是有敌人攻入了地母神殿,然后就像如果属实的话,那七仟坞肯定是毁了,他被吓得脱离道境,顿时真气爆沸,灵气失控暴走。 狂暴的元磁气在伤及知非真的经络前就被抽走。 他身上汗如雨下,人体三宝虚脱,勉强睁开眼睛,左肩膀上搭着一条宽厚温柔的手臂,他顺着抬头望去,四御花正浮在他头顶。 悬浮在元磁长柱里,她如没有体重的山川精灵,缭绕着知非真盘旋,四御花的情态温暖,就像是地母的神像一样慈和。 知非真感觉自己是走火入魔出了幻觉,是强行脱离道境遭受的天谴反噬。 整个神殿防守如此森严,十重阵法,百位修士常驻,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没有练成金丹的体修能进来的?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表象之下的世界,知非真的法意在坐忘中出体,坠入了迷离之境,眼前的世界一片稠糊,就像是融化的米浆,固体和流体……知非真恐惧地大叫起来,他大声嘶嚎,神智直接崩溃。 周围响起无数诵经声,“礼赞大地母神,大慈大悲圣心永驻,礼赞后土女娲,救世超凡超拔苦难。恭焚真香。虔诚叩请。志心皈命礼。枢纽开泰。一气之英配。合三才。体质氤氲造化。圆融万象。玄机隐精灵。无始之始。为常为经……” 知非真颤抖起来,百年道心隐隐崩塌。 四御花却高高飞起来,她越发庞大起来,顶天立地,四肢挥洒如意,神体散发清俊的光,虚伪的大殿被她掀开,白天里,星辰闪耀,玄磁天坑中地极元磁勃发,冲上九重天里,溅开绚丽的极光,无穷无数的色彩都被四御花披在身上作霓裳。 如此伟大,真如地母降世神通。 知非真在颤抖中,膝行着,亲吻地母的脚趾,无比虔敬,恐惧的内心都为之舒缓下来。 “醒醒了……” “喂,你醒醒啊。” 知非真正热泪盈眶,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一个激灵醒过来,四御花正弯着腰与他对视,而他手里捧着人家的脚。 地母神殿里,各位大主仪、通判、少判、主仪等管理层数百人准时前来点卯,没想到刚进门呢,就眼睁睁看着自家教主正趴在四御花身前做下流的事情。 大家的神情都诡异起来。 。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一百万匹 知非真闭上眼睛装昏迷。不过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正确选择不是当缩头乌龟,而是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必须表态,这样手下人也能跟着意会。正所谓情急失智,他现在再想站回干岸上,又有些拉不下脸了。 四御花将他拎起来,搀扶着,“他好像不舒服,你们散会吧。” 这人又是谁?门派长老们开始偷偷用神念传音议论。 于是有知非真的心腹解释说这是地母大神转世,七仟坞未来的圣女。 大家于是哦了一声,原来是搞这么个东西。教主和圣女嘛,听着就很搭调。 教主快两百岁了吧?这个时候终于开窍了。 啧啧啧,没想到教主他还挺保守的,喜欢走流程。 地母神殿里还是很安静,可知非真闭着眼睛都感觉四面八方有针在戳刺自己。头皮发麻。 一路上,他收敛着神念,用自己的嗅觉和触感探知自己的方位。四御花近乎是扛着他在走。直到嗅到祈神居的气味,知非真放松下来,他需要冷静冷静,自从得知宗门真仙司命被击败乃至杀死后,他的情绪就很崩溃,这种崩溃和坐在正被拆迁的建筑中是类似的,知非真是一个有很强忧患意识的人。 “你不要怕。”四御花轻轻揉搓他的脸。 知非真睁开眼睛,从她肩膀上跳下来。“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晚点我来找你。” 他去静室里盘坐,过来一会儿,耳边传来窸窸簌簌的动静,知非真不去理会,然后又有吨吨吨的豪饮声,他还是不理会,再过一会儿,几个教徒送来饮食,咕噜噜推进来,她坐在知非真右手边,开始大啖食粮。 明明她吃得很安静,可细微的动静和强烈的香气就那么不让知非真好过。 “你可以出去吃。不,还是我出去。”卑微教主出去给自己占了一卦,果然最近是霉运连连,身上还缠着一股劫气。劫气迷心,知非真找到自己失智的原因了。 可他自己元神关隘还没圆满,怎么就来了劫运?莫不成是七仟坞会有灭顶之灾?知非真等到晚上天黑,运起《星象改易法》,借星辰占卜,发现七仟坞的运势并不算差,甚至是有困龙得水的意思,只不过,这水源却带着煞气,是福是祸是一念之间的事情。知非真知道自己也在局中,不然不会让劫气迷了心智。 那么现在就很明确了,劫气的源头是四御花。 知非真心中流淌狠毒的计策,他下意识告诉自己,得给四御花洗魂,把她的过去彻底掩埋,不计代价,他吩咐自己的心腹主仪弟子们前去向羽妾的故乡,把有关她的一切人和事都篡改,让她彻底成为没有身份的人。 斩断她过去的一切因缘,她的命格就像是浮萍一样,只能随波逐流。 知非真的记忆闪回,在地母殿里,四御花的神态,隐约和地母重合。 难不成,她还真是所谓地母转世? 不可能……但曾经上古地母神教里的确是有圣女一职,在宗教里,是近神之人,而非神祇转生。并且当时的教主和圣女是要和合的,有时候圣女甚至会是教主的直系后裔。结合后诞生的圣婴要被献祭给大地母神,也就是在出生的时候,扔进无底洞中,一直坠入地心。 知非真回忆这些宗门往事的时候,心情不算好。说起来,在一个邪派里,他是凭着自己的智慧和人格魅力当上教主的,当然,老教主把异党杀了个干净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总之,门派里正常人不多,就像知非真让那五个真仙司命去围攻,结果还能被支走一个,简直离谱! 四御花在这种环境里,也别想当一个正常人就是了。 …… 知非真给四御花准备了地母神殿同款聚灵阵,同时还给她补了一个土行聚灵阵,阵眼用的是天柱石,这种精妙的矿物传说是天庭天帝家盖房子的建材,本身就是天下少有的奇物,用来布阵,那聚灵效果简直是顶呱呱。 总而言之,知非真就是觉得四御花的潜力还很大,他想看看这个磁场转动在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下能到达什么程度。 四御花在阵中站立,光线被她周围包裹着的磁场扭曲,身形完模糊,似细长的鬼影子,知非真站在角落凝视着,她始终一声不吭,知非真也无法探知她的情况,剧烈旋转的磁场隔绝了内外。 只有狂暴的法意透过浅表的世界朝四面八方辐射,天上的星辰再次明亮起来,这是异象,仅方圆十里可见。 知非真隐约透过强磁的障壁,看到四御花飞舞的乱发,似倒涌的狂瀑。 “啊!”她突然惨叫起来,跪伏在地,奋力敲击地面,体表皲裂处释放出浓烈的白光。 知非真没有选择救援,他等待着,她濒临自毁,假如到了极限也只是这种水平的话,那么就证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四御花狂躁地捶击地面,祈神居在震荡。 知非真暗自点头,“几可媲美元神了。” 他暗自持咒,借由涤魂秘法稳住四御花的精神,强磁场在不断扩张,冲击着知非真的护体罡气,迸发出巨大的射流,一瞬间把周围的帷帐都打成焦末。 知非真仰头望着穹顶,穹顶之外,星空之中,四御花的本命星闪烁着,位于紫微垣的一颗暗星。 四御花慢慢站起来,一双丹凤眼里流溢着炽烈的赭黄强光,仿佛两团剧烈的火,她豪迈的女体崩开一个个惨烈的豁口,一条条气脉从这些裂口中延伸出去,与天地灵气交感,每多一条气脉,她抽吸灵气的速度便快一分,浓烈的土行灵气就像是铁砂一样捶打进她的躯壳尘胞,晶莹璀璨。总计三千六百九十一条气脉,哪怕是天柱石的聚灵阵都供给不过来这样的抽取速度。 高度凝聚的土行灵气加固了四御花的经络窍穴,她的气海慢慢弥合,爆裂旋转的磁场得以被包裹住。 磁场旋转,仙侠版,她起步就是一百万匹。 修行第一步,打破命格星辰,自这一刻起,此身便不再归顺天地管教,将自己从混沌是业力体系中超脱,也从轮回中超脱,死后魂飞魄散,真灵消解,再不能超生。 天上劫云汇聚,雷霆乍然落下,击破祈神居的屋顶,四御花大喝一声,昂然一拳相迎。 知非真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甜蜜小家在这一波天人交征中炸了烟花。 。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天劫 知非真盯着头顶的天劫,在七仟坞,天劫相较外界都会削弱许多,这是一个风水宝地。所以这会的天劫,这个强度,实在是有些超过知非真的认知范畴,真仙渡劫也没有这么大的阵势,倒不是说劫云有多宽大,就是它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 四御花昂然站立,“我要打破命格!” 知非真掐指一算这个打破命格是个什么流程,只能感觉到她的命数在急剧波动,命运的弦线似乎在未来断裂,这种人不是死了,就是不得好死了。 “不准!”知非真头皮发麻,修道人求仙最大一个原因自然是为了长生,哪怕死后也能安然转世,怎么可能会希望自己不得超生呢,四御花的这条路哪怕再强,但她在根本上就是和主流相悖的,不可能得到认可。 四御花仿佛没有重量,缓缓升起,这种升起,没有一点点的勉强,而是稳定、沉着,且富有无比的力量的,知非真似乎看到了大地深深的根结联系在她身上,哪怕处在空中,可元磁气却将她与大地紧密联系,源源不断的支持从大地反馈给她。 这是一条契合天人合一思想的道路,这是一条完值得走,也完走得通的道路。 “四御花,你给我停下!已经够了!可以出关了!停下!”知非真掐着手印,要通过自己下的咒术强行改变她的想法。 四御花在高高处,头顶无穷的五行天雷乱杂杂、瓢泼如雨,她转头俯视着他,眉心缓缓浮现的朱红三叉符刻亮得刺眼。 …… 知非真指着四御花,“你,是劫数。” 她没有反应,她有些醺醺然,晃着,落进了浴池里,知非真捂脸,“你认真听我说话!” 四御花在滚烫的玉髓浆中潜游,就像是没入水下的鱼,过了一会儿,蝶衣上浮,在潋滟中晃着清波,她是一道在水面一闪而过的黑影,晕着脂膏的颜色。 知非真捏着眉头,“看来得招一些听话的女婢。”他掐个手诀五岳印,把四御花扯出来,她已经沉沉睡过去,叫人一腔怒火都不能倾吐。“好,正好给你下咒。” 早有准备好的丹砂墨,取笔来,知非真在皮肤上绘制上古流传久远的符箓,是稠密的图腾一样的形状,鲜红色,绘制完毕后,施法,符箓发红,炽热如烙铁,她在睡梦里皱起眉。 旋转,辗转,她闷声呵气,知非真盯着她,就像离水的鱼,在脱氧和窒息的痛苦里,还沉溺在睡梦中。 她吐出的气在空中化作白蒙蒙的雾,体修浑身似铁板一样,并不渗出半点的汗水,只是这水雾迷离,晕在她身上符箓刺眼的红光,一时间倒像是暖香的红帐。 知非真盘坐在她身旁,劾神涤魂禁法已经完成,四御花将成为听话的傀儡。她现在的挣扎,也只会是最后的挣扎。 猩红的符箓最后似游鱼一样流淌,汇聚在她的眉心,凝结成三叉的锋锐模样。 知非真掐咒,呼唤四御花的名,她睁开眼睛,目光明亮又单纯。 “教主。” 知非真用一种深切欣喜而不无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她,四御花是七仟坞的四御花,可他多少有些怀念那个憨憨的,野生的四御花。 她温柔注视着自己的教主,这种眼神越来越像地母大神了。知非真有时候真的觉得,她就是不同于常人的贵胄,一种有别于修士们的独特气质,命理中的修士们多是方外之士,而四御花是方外的王族。 “从今天起,你要学着怎么当七仟坞的圣女。” …… “不要醒过来。” 向羽妾看着头顶悬浮着的三叉的符箓,鹿正康的幻象站在她身旁,“不要醒过来就好。等你渡过天劫,我来接你。” 向羽妾不是对外面的一切没有知觉,她能看到,能听到,能感觉到,另一个她在行动,一个纯稚而大方的女人。向羽妾对她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另一个完美的自己,只不过,有些傻气。 她在看着知非真。 这也是一个有些傻气的人,在一个邪派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暂时,甚至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怪癖,私底下甚至是个很软弱的人。 活了快两百年,知非真还是当年的知非真,或许他从来都没能真正从无底洞里走出来。 这样的人,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当然,他是个狠毒的人就是了,横行无忌,屠国灭派的无忌尊者。向羽妾不会因为他身上的稚气而对他稍有好感,这样的人,注定是该死。 这一段缘法,向羽妾很珍视,既然他该死,那就让他死在她的拳下。 …… 五行天雷性质广大,包容天底下基本上所有的物性,一道雷可以是亮灿灿的,可以是灰沉沉的,可以是流淌而绵密的,可以是狂乱喧闹的,可以是生机勃勃的,五行五运,克制近乎一切后天之属。 但元磁气还在五行之上。 向羽妾俯瞰着知非真。雷霆击打着她的脊背,在一道突然其来的强光后,她眉心的符箓绽开裂痕,就同她现在焦疤密布的躯体一样。 “知非真,多谢你。但我不会饶恕你的。我的家人是因你而死绝,还有天下那么多生灵的命,你躲在陷空山逃避天谴,那我就是你的天谴!” 无忌尊者冷笑,“区区一个体修,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他死死盯着向羽妾的眼睛,心里未尝没有一分希冀,能从她眼中看到那个乖巧的四御花的影子。 …… 七仟坞的教徒们在议论圣女和教主何时完婚,他们私下为此打赌。 圣女的出现,当然是被认定为稳固信仰的手段,也是在这个七仟坞遭受重挫,对外收敛爪牙的非常时期,提振士气的方法。大家可以预料到,届时教主与圣女成婚典礼,邀请天下正邪两道,展示一下七仟坞雄厚的底蕴,免得被人看轻了。 陷空山的夜晚冷寂非常,新年伊始,这里也没有张灯结彩的气氛,倒是在大漠里绿洲中有欢庆的空气远远传来。 知非真站在一处无名的低矮的山上。 四御花从身后接近,为他带来一件御寒的大氅,她从背后搂住知非真,把脸颊搭在他的脑袋上,二人身材的差距往往让知非真很是尴尬。 四御花身上有熟悉的甜甜的酒香,淡奶、柑橘、芒果、苜蓿还有矿物凌冽的气味。 “你又偷喝我的酒了。” “他们说你的就是我的。” “他们又是谁?” “就是那些人啊,每个人。” 。 第七百九十九章 盖世 四御花,你下来,不要再对抗天劫了。你的道是死路!” 七仟坞的修士们涌过来,四面八方,远远站在几座山头上望着教主的祈神居。 没有知非真下令,他们不会开启护山阵法,也不会贸然靠近天劫的范围。 “你应该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向羽妾!” “世上没有向羽妾!向家已经消失,你曾经遇见过的人都不记得你的存在,我已经用星象改易法将你的命理剥夺,你和向羽妾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你只会是七仟坞的四御花。” “……”向羽妾露出深切悲哀的颜色,“你怎么敢!”她由衷为自己记忆里的亲友感到难过。这个世界,弱者的命运可以由强者塑造,不是改变,而是重塑,弱者被剥削到存在的意义都变成了虚无。 知非真看着天雷不断击打在她的脊背,“你莫倔强,现在回来,你还是我七仟坞的圣女。” 向羽妾的心意就像离弦的箭矢,她既然选择醒过来,那就不会继续装睡。打破本命星,脱离这个世界的压迫和束缚,从今天起,她的命运,不再对强权屈服,哪怕是孤苦无依,她也要做自己。 迎头天劫如雨点,她发出母狼一样的嗥叫,撕开温柔的包裹,向羽妾奋起拳头,狂暴的元磁气就像是钻头一样在她拳锋中旋转,一拳横空,迎着水波一样的天雷,倒卷冲霄万里,击破九天,在劫云上擂出一个通透的空洞,阳光都能从中照射下来。 七仟坞的通判、大主仪们议论着,这条法武合一的道路似乎正是门派的未来,元磁法的体修可以飞行,可以隔空伤人,可以借用天地之势,这已经是大大的进步,按照教主的设想,只要能在磁场转动的基础上,于体外构筑一个稳定的元磁域,自由调动范围内的灵气,就可以近似得使用一些简单道术。 知非真抿了抿嘴,他不可能让门派的未来就这样离开,他从向羽妾身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启发,假如不能掌控她,那不妨毁去也一样。 他传音给自己的心腹主仪,【吩咐下去,开启……】知非真一时间有些语塞。 向羽妾抖落体表焦化的皮肤,露出泛着赭黄光芒的肌体,这样的光在强磁的扭曲下似极光一样朝四面八方弥漫,光中有气脉浮现,天地元气朝着她流动,向羽妾的气势强一分,天劫的威压也强一分,这种实质的恶意直接把祈神居所在的山头往地下压低了三寸,空气中的水分被逼迫出来,一时间大漠里居然雾气蒙蒙,这些水汽在磁场中闪烁七彩,仿佛迸发毫光的七色浊水晶。 知非真再次传音,【开启……不,再等等。】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的优柔寡断让七仟坞的修士们颇有微词,等候在一旁,所有人都是向羽妾迎击天劫的观众。 五行神雷连打了一个时辰,天上劫云没有散去,反倒是越来越浓厚。 向羽妾体表的罡气黯淡下来,每分每秒都似万年般折磨,她不禁也有些神志模糊。 鹿正康说会等她渡劫后来接她,她受的涤魂秘术也是在他残留法力的帮助下解开的,应该说,他很可信。 向羽妾不会寄希望于别人,她也不会侥幸于鹿正康早一些出现。 同样的,她也提防知非真的背刺,只要他开启护山大阵,数百件法宝围攻,寻常来几个元神修士都得饮恨,向羽妾不过是区区一个没有结丹的体修罢了。 五行天劫已过,劫云仍在酝酿,向羽妾低头看着知非真,他也抬头看着她。 没有说话的两个人,却似乎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趁机杀我? 我舍不得。 向羽妾从知非真的瞳孔倒影中望见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身后翻滚着的雷霆的长毯。 无底洞里,几位闭关的真仙司命稍稍分心关注着这场声势浩大的雷劫。 “少见,这般声势的雷劫,若不是没有穿透时空之力,单凭其威能来说,已经是真仙级数了。” “法武合一,或许是逆天之行?” “不然,是此人在跳出星象轮回。此举大干天和,是向天争命,自然会激起天道反击。” “跳出三界外,好大气魄,她就不怕死后不得轮回吗?” “非真孩儿怎么回事,养出这么个孤命煞星,他莫不是遭情劫了?” “这是七仟坞的劫数,就维系在这个女子身上,她若是能留下,将来我们七仟坞必然一飞冲天。” 此时,厚厚的天雷已经形成了一挂长河,就那样悬在九天,原本燥郁的雷声都沉寂不见,大地上一片压抑的死寂,细细的浮土被震起来,在近地表颤抖,无风。 “好生奇异的雷劫,你们有曾见过这种阵势吗?”真仙老祖们犹疑起来。 “这恐怕是极古时期才常有的天劫,自内丹法盛行后,修士多是天道顺民,少见桀骜之徒了。” “这不是雷劫,这是时空劫,过去未来能被天道记住的强者烙印都会现身,假如这个女人扛过去这一劫,她也有资格被天道记住。” “真是……无比荣耀!” 天河之中,隐约闪过仙界的景象,漫漫古今,乃至不可知的未来,一个个绝代风骚的强者虚影浮现在雷霆清亮的水面上。 陡然有一道身影跨出长河,举起手中直刀,遥遥朝向羽妾劈来。 离当今最古远的强者,世上第一个飞升的仙人,南宫红! 仙道鼻祖,真正改天换地的男人。 向羽妾嘶哑地叫喊了一句什么,挥拳朝来袭的刀光打去,二者交击,霎时间轰鸣声大作,爆炸的气浪刹那扩散,化作森白的罡风。 知非真开启荒隐大阵,七仟坞消失在茫茫风沙中,未被这余波伤及。 向羽妾独立当空,迎着南宫红的刀芒冲天而起,披洒的乌发如倒卷的烟岚。 天河中又走出几位盖代强人,古仙袁若雪,南方邪帝,合欢大帝,青莲道人,昆仑老祖,南极仙人…… 每一位,都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哪怕只是虚影,却也不是寻常人就能抵挡的。 向羽妾放声大笑,“老天!你尽管放马过来,今天我向羽妾,就是要以我的拳,名垂万古!” 燃烧全部的武道热情,灵气在她的体内暴走,磁场转动——两百万匹! “磁暴殛世拳!” 天地被剧烈的辐射光芒填满。 第八百章 天道铭记 鹿正康站在沙漠正中,看着西面赫赫的天人交战。 他是来帮向羽妾的,按照约定,现在差不多正月都要过去了,他也是早早赶到陷空山附近。这个时间点他掐得很准。 说来搞笑,他貌似在天劫化身里看到自己了。 …… 天劫化身大多脆弱,只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借着天雷投影在现世的时空皮影,是泡沫在树叶上鼓起来的,填满灰尘的轮廓,不要畏惧它的光,不要畏惧被灼伤,畏惧和胆怯才是落败的真正原因。 向羽妾的心里未尝没有对这些前人后者的恐惧,一种对自我的否定。 她向羽妾何德何能,可以与这些盖世强者对垒?她真的配吗?她是随波逐流,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自己的力量来源于巧合,剥去这一切,她究竟是向羽妾还是四御花,抑或是小蛮娘,甚至是那个被她吞噬了真灵的七仟坞弟子? 这样一个比泡沫还虚无的人,怎么能与世间顶尖的豪强媲美? 是命运,是老天赐予她一切,现在这一切都被收回,向羽妾认定的真正的力量是用汗水和时间换来的,而不是靠一个突如其来的贵人赐下功法,再被一个邪教俘虏后的因祸得福。 向羽妾每挥出一拳,心里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就越浓,哪怕她的拳头没有减慢丝毫,她的大脑也处在极度的亢奋和空明,可这种怀疑的恐惧还在加深,这是问心劫,是心魔。 眼前一张张面孔似乎变成记忆里的一张张面孔。 向羽妾挥洒自如,接下天劫化身的招数,反手将他们打爆,一切似乎行云流水,似乎胜利就在前方。可离胜利越近,她发现自己的存在就越浅薄。 赢了又如何?她是为什么而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为了守护家人?家人已经死了。为了主持正义?她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是为了恃强凌弱,为自己谋求利益?也不是。 过去被斩断,未来无希望。只剩下现在存在的一具空壳。向羽妾甚至不如四御花幸福。 向羽妾的心里终于开始浮现犹豫和恐惧,她对自己说,不应该想这些。不可以想这些,这些会让自己的拳软弱,软弱就是死亡。 可是,既然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坚持? 那个人对自己说,“不要醒过来”,是否也有这样一重涵义? 天劫长河里,一尊三头六臂的大魔浮现,刹那间猩红的色彩就弥漫了天际,无边星辰仿佛坠落如雨,大破灭、大劫难的气质散发出来,叫人望之丧胆,七仟坞躲在荒隐大阵中的弟子们纷纷尖叫疯狂起来,他们受不了这光的照耀。 终于,向羽妾的拳停滞下来。她在这种时候,油然而生一种宿命感——自己会死在他的手下。 知非真仍旧盯着向羽妾,几位司命给他传音,叫他早做决断,是救是杀,赶紧敲定下来,莫等这个女人真的渡劫成功,到时候人家或许就看不上七仟坞了,而且还更难杀。 【吩咐下去,开启护山大阵,杀了四御花!】 大主仪们开启阵法,一刹那六百多套法宝从中飞出,这些都是门派多年经营的积攒,就像是无人机一样蜂拥而起,朝向羽妾打去。 与此同时,天河中,赤天魔主的投影也挥动手中金刚杵朝下砸来,劲风如鬼啸,亿万赤鬼长歌,如击钟鼓,如天马奔行,浩浩无垠,锋芒未至,已先声夺人。 腹背受敌,向羽妾在极度的,对死亡的不甘心中,挣脱了心魔。 “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命,也只有我自己能取,要杀我,你们谁都不够资格啊!!!” 向羽妾猛然竖掌插入自己的膻中气海,仿佛是在自戕一般,但随着她抽出手掌,气海中的磁核猛然暴露在外,从她身躯中脱离,极速扩张起来,她的身躯则不断坠落,向下,知非真飞身上前去将她的躯体接住,这似乎已经是一具空壳,气息微渺,神念断绝,只有生命力极强的躯体还在不断愈合。 他的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半空中,庞然的磁场中,明亮的人体轮廓成形。 知非真茫然抬头,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大喊着:“是法武合一!是元神出窍!这条路能走通!四御花,你的道路不是死路,回来吧!”他高举着她的尸骸,就像是等待明珠坠入匣中。 向羽妾的魂包裹在法意中,拘束着光和磁铸造了武道元神,这是短暂的光晖,就像是燃火的蝶翼,在微小的时间里释放剧烈的光,向羽妾朝下一拳,击飞七仟坞的法宝洪流,向上一拳,打破赤天魔主的金刚杵,再飞起一脚,击穿投影,直接打入天劫长河中。 世界上再难看到这样强烈的光,世上再难看到这样炽热的风,在这样精致微妙的道术世界,何曾有这样一头猛虎,区区一个被时代淘汰的无名的孤魂野鬼,被天道铭记的第一个武人。 鹿正康在远方,现在,他站起来,显化三头六臂的法相,朝着七仟坞迈进。 是时候接走向羽妾的身躯了。 知非真仰着头,张望着,眼球被灼烧地剧痛,他想去看看究竟如何了,可身为敌对者,他不能去,身份是什么禁法魔咒一样把他死死钉在祈神居所在的山头上,他变成这里的一颗松树,挂着自己似乎爱过的人的尸体,除了张望,就只能看着微微被点燃火花的心脏一点点变冷。 九天上的云慢慢散开了,那条时间的河流也被燃烧殆尽,震荡的空气安静下来,远方地平线似乎还传来回音,也很空无,在一切都平静后,点点的光雨不停自半空落下,是小白蝶的样子,星辰已经落幕,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一轮灿灿的朝阳,世界再次重现光明。 知非真惧怕这光,他恐惧,每一次看到太阳升起,他都是悲哀的。 世界仿佛融化,就像是坍塌的雪堆,他举着向羽妾的身躯,她是这黑白世界里,除了太阳外唯一的光彩,她仰躺着,被一双手掌支撑着脊背腰椎,四肢很松弛得下坠,头颅后仰,灿烂的乌发也垂落下来,随风,发梢轻轻拍打知非真的脸颊,被泪水沾湿。 她似乎侧过头来,俯瞰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半眯着,隐约带着笑意。 知非真等着她的真灵能归来。 天边,随着太阳升起,鹿正康也到了。 第八百〇一章 鹿正康求仙 鹿正康观察着眼前的空地,这里是七仟坞的门派,不过在荒隐大阵笼罩下完是一片平坦的戈壁荒漠。 他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很大的注意,完是仇家上门。 知非真听到教徒们说,那个赤天恶贼来了,他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谁?” “赤天魔主!” 知非真点点头,把向羽妾的尸体收回怀里,左右打量,祈神居只剩下残垣断壁,他把尸体放在榻上,扯过一条沾着灰的锦被,抖散灰尘,给她盖上,这样,多少体面了些。 无底洞里的真仙司命们也感知到了鹿正康的到来,老鼠胡和爆炸头主动飞身出来,一个去主持护山大阵,一个直接走出荒隐大阵,架起法宝朝鹿正康砸来。 这倒是正合了鹿正康的意,他展开梧桐界,又让赤鬼众附身,挥手把爆炸头捏在手里,“你来找死?” 爆炸头惊恐叫喊起来,“不可能!!” 赤天魔主不可能这么强,怎么可能这么强? 鹿正康懒得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也是立下道统的人物,寻常六劫以下的真仙来一个就抓一个。他手掌搓一搓,爆炸头周围的时空折叠,最后他变成一个小方块,被鹿正康攥着。 “七仟坞的人!把小蛮娘的尸体交出来!我用你们真仙和你们换,快点!不然我要撕票了!” 知非真没有出面,他让人把四御花的尸体交出去。 他的心绪无比晦暗。这也是七仟坞立派以来最晦暗的一天。 他想请动在无底洞最深处闭关的七劫真仙老祖,但老祖说,他抽不出身,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况且还死了,反正她已经证明元磁法的新道路,本也没有什么价值可言,赶紧给人家送过去。 鹿正康把小蛮娘的尸体送进化魔池,助她重塑魂体,至于真灵,她本来就有两个。 三天后,向羽妾重返人间。 “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叫,向羽妾!” 鹿正康点点头,“那就对了。这会儿你的真灵也干净了不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向羽妾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打算去哪?要不要在我的梧桐国里住一段时间?” “我想回家乡看一看。” 鹿正康便挥手与她告别。 这是天苍五十八年的早春,微寒。 …… 仙缘大会,其实就是门派招收弟子的仪式,通常就是门派去邻近的人间王朝打点一下,然后就在当地开始挑选弟子了。有时候是多个门派联合招收弟子。然后会有小门小派跑来凑热闹,大家一起,声势就浩大了。 然而昆仑宫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仙缘大会单独召开,邀请天下所有门派都来参加。 正所谓正道魁首,天下修行界执牛耳者。哪怕是邪道里的第一魔窟七杀魔宫都不能与昆仑宫匹敌。 玉清元始传承,雄踞龙脉祖庭,昆仑宫,永远滴神。 昆仑宫平时很低调,每六十年开两次会,一次是仙缘大会,另一次就是昆仑法会了。 仙缘大会只招有缘人,知道昆仑宫招弟子的凡人们可以自己来,进入这片山脉,兜兜转转,穿过地形和阵法的阻碍抵达昆仑宫,那就是有缘人。 当然,如果有凡人在这里遇到危险——也不太可能,会有驯熟的灵兽、精怪,乃至一些护山人、守林人帮忙救助。 天下门派会来参与昆仑宫仙缘大会的一个主要原因其实是昆仑法会,法会安排在仙缘大会后的第二年。论道炼丹炼宝斗剑斗法,优胜者不但扬名,更是会有丰厚奖赏。名和利,哪怕是修行者,也很看重这些。 眼看着现在已经是天苍六十年,青莲剑宗这次也派出两位山主,带着这一辈的杰出弟子们前往昆仑宫,盛衍真人没来,不过倒是派自己的亲亲徒儿青宁子随队前往法会崭露头角。 鹿正康不知道青宁子会来,他只是有感觉她会来,毕竟他同青宁子是约定过的。 他会认定这个约定,当然,假如青宁子不来,他也可以理解。一个魔道的邪徒,往往是不配得到什么应许的诺言。 这么久不见青宁子,鹿正康却觉得自己很熟悉她,或许他只是熟悉自己幻象的那个青宁子,或许青宁子就是那个幻想中的她。说来自私,鹿正康还是希望,不论发生什么,青宁子会去仙缘大会看看。 外道魔体里安置着同心印,现在就等同于本体。不过,鹿正康还是打算用自己的肉壳行走天下,赤天府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运,现在轮到鹿正康出走,去完成一场暗恋。 按照自己先前的计划,到了魔体期,可以修行更多神通了,自然首选他化自在天魔印法,这个神通是可以捏造真灵的,然后去投胎,或者再塑魂体后去夺舍他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化天魔印法总计五百二十八个印,对道行要求非常高,还真就得在魔体期后才好修行,鹿正康在修成赤冥城后,如果再建造出六道轮回,那么能省下五百二十个印诀,只修八个印就能完成新神通。 四大王天印,忉利天印,夜摩天印,兜率天印,化乐天印,他化自在天印,统御六趣印,天人化生印。 从天苍五十八年到天苍六十年,两年时间根本不足以修成他化自在天魔印法,于是鹿正康就紧着结出关键的天人化生印,借化魔池塑魂,把自己的真灵转生回原本的身体里,就这样可以出门了,身世很清白,不怕被一些手段查出来底细。 外道魔体还有一枚同心印在,鹿正康可以抽空把意识转移回来看一眼,好在赤天府里昼夜颠倒,鹿正康大可以在白天处理原身事宜,晚上回来看顾赤天府的工作。 这样的行为当然很危险,原身现在就是一个凡人,死了就真死了,得去轮回一趟,第二世找回记忆才能继承赤天府。 鹿正康不是很喜欢什么重生的戏码,他一个穿越加读档怪,混到被逼重生,那也太惨咯。 总之,昆仑宫的仙缘大会是在十一月中旬对凡人开放,鹿正康提早一个月到达昆仑山寻仙镇,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同来求仙缘的人,其实不多,满打满算就四十余人,或许大家也都知道,昆仑宫每次招收的人少,机会不多,干脆不来浪费时间。这四十多位里,半大的小子有五六个,结伴的小年轻有十来个,中老年组也有二十来人,似鹿正康这样独行的只三人。 。 第八百〇二章 一壶醉 鹿正康看着月夜,不过,现在是十月初十,上弦月,月亮不会陪你很久,下半夜就离开了。 月亮为什么还是那个月亮?太阴分明是和太阳一样的大星,还保持着一种软弱,不能常明,如何配得上这样的尊崇地位。或许,月亮的意义就在于圆缺吗? 鹿正康躺在客栈的砖瓦屋有以酒入道的。” “确实有,不过,还是少喝为妙,老道士们都不喜欢喝酒的晚辈。” “老道士算什么,该喝还得喝!”鹿正康夺过锡酒壶,按住壶盖,对着壶嘴,努力想吨吨吨几口,不过,壶嘴像撒尿一样,把浊酒呼呼倒进他嘴里,积攒够一口,他就下咽,再继续,再下咽,酒壶里装半斤酒,他一口气喝完了。 唐云腾心想,果然是个海量,这样的人,或许受不了山里的清规戒律,不过,应该能和六师叔聊得很来。 鹿正康喝完酒,很斯文得把酒壶还给唐云腾,就在唐某人以为接下来的话题会继续时,鹿正康白眼一翻,睡了过去,一个后仰,倒在屋瓦上,然后一路出溜,打着滚,翻下屋去,啪得迎面砸在客栈院子里一堆晾晒着的白菜上,有一株被打飞出去的白菜飞进狗窝,把打盹的土狗砸得呜呜乱吠。 唐云腾惊恐的跳下来,轻轻拍打鹿正康的肩膀,“鹿贤弟!你没事吧?” 鹿正康勉强抬起头,“好……烈的酒,失算……失算了!”说完,他头一歪,昏睡过去。 唐云腾挠头,“不是说越喝越精神吗?”他无奈,也不知道鹿正康是住在客栈的哪间房,去大堂找了掌柜,让几个跑堂的把鹿正康扛了回去。中途唐云腾问掌柜的,“我在你们这儿买的酒叫什么名头?” “蒙倒驴!” 回到床上躺好,鹿正康醒酒了,他把衣裤卸下,裹上被子开始睡觉。他确实有些醉,没有用内力解酒就是这样的,虽然唐云腾的酒只是农家浊酒,但鹿正康也只是想借着酒醉的借口,打断和他的对话。交浅言深不好。再者说,他该下线了,得去梧桐界那边处理公务。 第二天,唐云腾还是来找他说话,二人畅谈,唐云腾总是在说故事,把自己当年的经历细碎地讲出来,鹿正康还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一套吐纳法,唐云腾说自己每天早上起来,趁着天没亮,找一个开阔的地方,打一套拳,然后观想松鹤之形,对着朝阳吐纳,神气流转云云。 鹿正康心想你可太直白了些。 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唐某人想试一试他的根器,于是第三天他就去山上找一个山崖,打拳,说来惭愧,他虽然知道很多拳术,不过真正熟练的却是大学里曾学过的长拳,一通锻炼完毕,对着朝阳吐纳。 唐云腾躲在暗处观察,见鹿正康吐息间鼻翼缭绕灵雾,朝阳紫气勃发,确然是上等的修道种子。 对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人品过关,那真是天下道门都抢着要的。 唐云腾偷偷给师门里发消息,就说这次是真捡到宝了,要不要趁着别的门派还没来,提前把这人收入门中? 昆仑宫里老道士们一商量,说好,马上就让唐云腾想办法把鹿正康拐回门中,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拜师。 唐云腾微笑,等鹿正康吐纳完了往回走的半路,他抖抖身子,变成一条雄健的大虎,从山林里冲出来,声势夺人。 寻常武人是万难抵挡这般成气候的妖怪的。 唐云腾本以为鹿正康会选择战略性撤退,没想到他狂笑着朝自己冲了过来,还大喊什么“开荤咯!” 。 第八百〇三章 暗箱操作 唐云腾见鹿正康毛毛躁躁地冲上来,心想这人真是莽汉,修行路上遇到打不过的敌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你逃跑又不丢人,冲上去被人打死才是万事皆休呢,这样的心性真是不适合修道,还是需要我这个未来师兄给你提点提点。 然后过了三分钟,被狠揍了一顿的唐云腾急忙往旁边草丛一扑,随即,重现人身的唐云腾钻了出来,端正了一下头上的发冠,装作惊讶的对鹿正康说,“鹿贤弟,我刚才看到一头大虫跑开了,是你在打虎吗?” 鹿正康点点头,“是啊,要不要一起去追老虎?我看它蛮漂亮的,一定很好吃。肉也多,咱们还可以制作一些肉干,等下个月去寻仙的路上吃。” “鹿师弟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就不去杀他了。咳咳,说起来,我正找你呢。你唐老兄我发现了能提前参加仙缘大会的方法哦,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 鹿正康感动,“不会吧,唐老哥对我这么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愧是我的铁哥们!” 唐云腾咧嘴,“那可不是。我一直在江湖的美誉就是及时雨。” 二人乐呵呵结伴向昆仑山脉深处走去,眼看着周围山奇林秀,走兽飞禽都比别的地方可爱些,鹿正康啧啧作声,“我看这里的野物都挺乖巧的,方才要来吃我的那一只老虎果然是意外,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它。” 唐云腾急忙说“应该是遇不到了!” 鹿正康一愣,“你急什么,我不打它就是了,没想到唐老兄对小动物这么有爱心。” “是啊是啊,我一直在江湖的美誉就是悲天悯人。” 从简单的山路攀上爬下,二人都是有功夫在身,轻松就能攀过一重重的密林。 进入昆仑南麓小径,鹿正康看这地方都是白玉作砖,是那种长而窄的阶梯,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临着危崖,隔百步,有一座灯柱。此时朝外看去,人间似乎是蒙着玻璃水雾一般,虽然清晰,色彩却显得单薄,再看天际线,已然是混淆一片了,天空中有几座巍巍的宫楼漂浮,坐落在霞云上,气象万千。 鹿正康扶着灯柱眺望了一会儿,唐云腾走到他身旁站定,“这便是仙家气派了,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这般有煊赫的宗门。” “确实有排面,听说昆仑宫里的弟子数量不多,看来人均占地面积是真的很不错哦。”鹿正康羡慕地说道,“说话,我们就这么偷偷去仙缘大会了,到时候人家会不会把我们赶下来啊?” “没事,到时候你看到童子要来驱赶你,你就说自己要去登仙台。” “登仙台?听着就很危险哦。”鹿正康摇摇头,“到时候我要是被赶下了,那就算了吧,反正再过一个月就能参加正经的仙缘大会了。” 唐云腾偷偷坏笑,“咱们这样的行径,一旦被发现了,绝对是永远不得再参加昆仑宫仙缘大会的。” 鹿正康一愣,“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不瞒老兄,我在江湖是一直有美誉叫步步为营。这赔钱的买卖咱不做的。” 唐云腾调侃,“贤弟,你怎么把求仙看作是买卖呢?仙人不是山大王。” “仙人是山人,山里人多了就会有一个大王,你说,昆仑宫不就是整个修行界最大的山大王吗?” 唐云腾摇摇头,叹一口气,先指了指山路,示意继续前行,“莫要把凡人的条条框框套在仙人头上,如果躲进山里是为了当一个大王,那不必求仙问道。昆仑宫的规矩是出世之道,你若入门就知道,我们要的不是做谁的大王,我们只是一起爬山看风景的人。” 鹿正康问,“山有顶吗?” “山有顶,但山外还有山,想着能在山腰歇一歇的,最后都跌下去了。”唐云腾小碎步加速往前跑,鹿正康就只好跟着他。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现在回去是不是来不及了?” “你既然还在跟着我,就证明你根本也没想回去,不是吗?” “那可不一定。”鹿正康嘿嘿笑着,“不过你们很对我胃口,我也是一个爱看风景的人。” 一路往山中小径高处走,走半天,始终也不见顶,鹿正康见唐云腾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拐过一个角,再没能见到他。 山有顶吗? 或许没有,但至少得去走的。 山路是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很多地方都是重复的,除了山路,路边植被,虫鸣鸟叫似乎都是一样的,鹿正康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了,眼看到了正午,肚子里还没着落呢。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幻境里,他也不晓得这个昆仑宫能给他在这里面困多久,反正他是不怕。 既然是幻境,那鹿正康可以做点什么大胆的操作,是绝对不会死球的,反正就算死球了也能读档不是。总之,他眼看自己鬼打墙似的左右绕不出去,于是直接往一旁山壁,抓着凸起岩块就开始徒手攀登,这山壁也是积年的岩层,硬得要死,鹿正康把内气附在手上,却被一股弹力震散,山体也受到道法保护,外邪不能作祟,这下他也是无奈,只有老老实实,一点点攀岩。 朝上攀行十丈左右,就摸到了湿润的泥土,横生的枝蔓,指甲缝里钻进潮乎乎的烂泥,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让他想起童年,还有在渔村的日子。 他一路爬到这座无名山峰的顶端,极目四眺,果然是山外有山。 遥遥的北方有巍峨高山,顺着山势矗立着金玉琉璃磅礴壮阔的建筑群,雕栏玉砌,碧瓦飞甍,比之皇家的宫殿,布局更加自由,装饰则更为华美。那里就是昆仑宫,也是目的地。鹿正康暗笑这些道士都是好门面的骚炮,还说不是山大王呢! 目测距离不过十二三里,鹿正康知道,自己想要抵达昆仑宫,实在不能靠老老实实的步行。再况且,这看着巍峨的楼阁,还有天上悬空的高楼,应该也是一重迷妄,真正的昆仑宫,在暗处。 他在山顶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 第八百〇四章 登仙台 唐云腾那家伙,非常不讲义气,还说什么江湖美誉及时雨的,完就是吹牛,撇下鹿正康一个人在这幻境里。 说起来,鹿正康想要破除这里的妄境,直接让外道帮忙就行,绝对是无声无息,毕竟只是用来测试凡人的一个幻阵罢了。 还是先自己挑战一下,有外道的帮忙固然好,不过这东西和小抄是一样的,不一定要用到,只要有,心里就踏实。 鹿正康坐神反照,调理内气,按照唐云腾的说法,观想松鹤之形,飘飘然,两肋生风,忽忽的就飞了起来,依旧闭着眼,不去理会身体的反应。不管是武人还是道人,练功的时候,都是很容易受内邪外邪的蛊惑的,有时候浑身陶然,内气周流极速,就仿佛是功力大进,或者是窥见天道,但其实只是走火入魔,神意极快得燃烧精元,甚至会导致气血亏空而死。 鹿正康还是依照唐云腾传授的吐纳法搬运内气,走三阳经三阴经,再转带脉,回归丹田,再顺着任督二脉周流一圈纳入膻中气海。 神思飘然,那就观想孤松之相,任由内邪外邪吹打,长松兀立崖边,岿然不动,慢慢的,那种飞行感就沉淀下来。忽而,又感觉盘膝下坠,身子嵌入了泥淖,一点点往下坠沉,挤压感从双股到胸膛,就像是闷在束缚衣中,呼吸都不能顺畅。 且随着越坠越深,泥淖传来寒气,仿佛一把尖刀刺入后腰,在鹿正康的肚肠里翻搅,似乎是着凉了。 松木生长,一来凭依大地,二来,也需要温暖的阳光和润泽的雨露。 松鹤观想图里,丹鹤飞起,高缀长空,化作一轮青白的太阳,铺洒光雨,鹿正康感到面庞被炙烤得发热,光线似乎穿过眼睑,在他的视线里,一片纯白。这阳光带来的热量随着内气流转而扩散向身,慢慢就把大地的阴寒气驱散了,冷热交替,鹿正康感觉自己肚皮发胀,就像是塞了一个内胎进去。 这是道人筑基的手法,都说百日筑基,千日还童,一来是心境要纯净如赤子,二来,内气要温和如婴儿。 昆仑宫的筑基法是不错的,优良的筑基法有利于根器的发挥,比起赤天传承一堆速成的法门,这样中规中矩的筑基,是比较适合那些道行浅薄的新人的。在求道路上的每一步,一点点走过来,细节的收获会变成道心成长的资粮。 鹿正康反正是不在乎什么资粮不资粮的,所以在唐云腾看来他不像是一个修行人。 他这样一番修行,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幻境。 有人呼唤他,“这位居士所来何事?” 鹿正康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慢慢调理气息,那个呼唤他的小孩也没有再说话。 等鹿正康收敛好内气,已经一盏茶时间,他起身与面前的道童打招呼,“我来看风景的。” “看风景?那怎么偷偷到了我们昆仑宫来?” 鹿正康打量周围,好家伙,哪里是他之前看到过的昆仑宫,就是临着高高的苍灰色的山崖,有一座看着旧旧的四层木楼,木楼旁几座小屋,有些还是茅草顶棚,往身后看看,纵横交错的田埂把一亩亩的农田分割出来,各自种着草木作物。 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挥着镰刀收麦子,脊背被汗打湿,黏糊糊得粘附在皮肤上,褶出几个皱来,在日头照射下,这些汗渍闪闪发光,并且散发一股酸味。 这都深秋了,是该收获的季节。不过这里的农忙持续的有些久,或许是因为处在群山之间,气候相较外界还暖和些。 鹿正康挠挠头,“桃花源?” 道童挥了挥手里拂尘,“这里是昆仑宫,不是桃花源,你要寻桃花源,先去武陵吧。再者说,你还没说为何要来这里呢。” “……我想去登仙台。” “这里就是登仙台。” 鹿正康作出惊讶的姿态,“啊?这……登仙台不是传说中上古东王公分封群仙的地方吗?这么寒碜?”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登仙台早就废弃,现在改成住房了。居士啊,你还没说怎么偷偷跑到这里来的。” 鹿正康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娃娃,“哟,还是个小姑娘呢。” “对啊,怎样啊!”道童甩了甩拂尘,双手叉腰,仰头瞪着鹿正康。 “不喜欢别人叫你小姑娘?哦,那我赔不是。”鹿正康作了个揖,在怀里掏摸一阵,摸出自己的零食袋,这玩意是鹿正康哄小孩专用的储备,从梧桐界出发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跨越大半个中陆,还是第一次拿出手来。 鹿正康自己是不吃零食的,主要是零食袋里装的基本是手工果味硬糖,哄小孩最好了。 小道童撇撇嘴,没有被收买。鹿正康尴尬地把零食袋重新揣回怀里。 “居士啊,你要是说不清自己怎么来的话,我就得请你走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唐云腾的人?” “没有。” 鹿正康急得想挠头,江湖及时雨怎么还不出来,“我是来参加仙缘大会的。” 道童一脸冷漠,“好啊,你想徇私舞弊!” “没错!我就是想徇私舞弊!”鹿正康露出骄傲的笑容。 道童大怒,“你给我出去!”她挥起拂尘就打,鹿正康后退躲避,二人越追越远,慢慢跑到农田里去,几个收麦的男人直起腰来,有人就冲着小道童大喊“陶然子!不要冲撞了客人!” 小道童仰着脖子,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六师叔!这个人是偷跑上来的!” “上山了就是客人,哪有偷跑来的!”六师叔一步跨到二人中间,小道童收好拂尘,端端正正地作揖行礼。 六师叔是个胡须拉碴的中年,头发披散着,比鹿正康的形象不羁多了,看着不像是耕田的,也不像是修道的,腰间挂着玉酒壶,身上也透着一股甘冽的酒精味。 鹿正康嗅了嗅,嘀咕了一句,“伏特加?” 六师叔疑惑,“什么伏特加?” 鹿正康搪塞了两句,没有接话。 六师叔上前抚摸鹿正康的肩胛、腰背,“确然是我们昆仑宫的筑基法,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谁了,跟我见掌门师兄去吧。” 。 第八百〇五章 不正经 鹿正康跟着一身酒味的六师叔往临崖的楼阁走去。 他们走得慢吞吞的,就是常人步行的速度,深秋时节,昆仑山脉腹地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的,有草木和土壤的气味,还有恰到好处能润湿鼻腔的水汽。 “这位六师叔道长,你们是昆仑宫的仙人吧?”鹿正康笑眯眯地打探道。 “怎么,不像吧?”六师叔搓了搓自己下颌的胡茬,粗粝的掌心摩擦发出沙沙声。 “是有点儿。”鹿正康暗想昆仑宫据传是元始天尊的传承,依照他前前世看到的某种没什么依据的逻辑来说,这些人不是最爱奢华和森严的规矩吗?当然,他也就是稍稍那么好奇一下,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他加入昆仑宫有样学样不就可以了。 “你也在寻仙路上见过昆仑宫的亭台殿阁,还有飞天云楼,那里也的确是我昆仑宫的地界,不过,寻常我们是不去的,只有遇到罗天大醮、仙缘大会、正邪法会等等,有外人来看的时候,我们才穿上华美的袍服,去煊赫的宫殿里接见。平日我们都住在登仙台,耕作修道,或者天下游历,快意平生。” 鹿正康点点头,“那还满独特的。” 六师叔停下脚步,鹿正康也跟着站住,“怎么了?” “小伙子,你确定要加入昆仑宫吗?” “当然。”鹿正康。 “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你还有什么尘缘未断,赶紧下山去,否则……”六师叔沉默了一下,“真的,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年轻人总是气盛,做事还得考虑周到些,修道的日子不适合所有人,甚至有些人会觉得自己是在受牢狱之苦。” 他这番话很认真,他的眼神很有故事,假如画个饼状图的话,差不多是百分之三十的叹息,百分之三十的怀念,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窃喜。 “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鹿正康皱眉,“活在世上本就是在坐牢,至于在牢里做什么工作,有区别吗?” 六师叔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有这觉悟当然好,咱们走吧。” 临崖的大书阁没有挂牌匾,一楼是讲经论道的大厅,二楼三楼是书库,四楼是打坐静室。 一楼的大厅,石板地面上放着一块块棉布蒲团,最高处是一块玉石法座,这些一个个小圆块周围的石板有许多奇异的色彩,就像是宝石结晶一样,经年惯常的天道共鸣,灵气灌注,这些凡物也在随着论道人一起蜕变。 昆仑宫掌门是二十四代弟子,才元神期,看着也不算年长,六师弟找到他的时候,掌门还在二楼翻书看,鹿正康瞥了一眼,他手里攥着的是一本游记。 “师兄,这位就是老师说的有缘人了。” 掌门的胡须又长又漂亮,像一只刷了黑漆的山羊,“你是不是又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每次都这样,总有人被你劝下山去,长此以往,咱们昆仑宫就绝户了你知不知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日子苦,你要是肯当掌门,我现在早就飞升仙界了……”他絮絮叨叨数落着自己的师弟。 鹿正康感到很舒服的家常味,忍不住把双手兜进袖子里,左右打量这个书库。 就是很普通的书库,木头书架,木头地板,木头墙壁,木头窗棱,还有一个很丑的半成品藻井布置在头勒令四师弟一周内把藻井拆了吗?现在人居然在外游历,难不成是出去避祸了? 掌门吩咐完,从怀里摸出一粒花生米,朝水镜里一弹,躺在卧牛石上睡大觉的玄游子被花生米呛进了鼻子里,马上就打起喷嚏,翻身从石头上摔了下来,很痛苦得在原地挣扎。 鹿正康看愣了,“唐老兄罪不至此。” “得罪了掌门还想好?早吩咐他要好好招待客人,他却在偷懒!”掌门转头笑眯眯地对鹿正康说,“小伙子,别怕,加入了我们昆仑宫呢,就像回家一样,你只要虔心修行,将来一定能飞升仙界的。我看你根骨俱佳,功德饱满,实在是难得的修道奇材……” 鹿正康越看掌门的眼神越诡异,他那翕动的嘴唇还有颤抖的浓黑山羊胡,粗浓的眉毛下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似乎慈祥的目光,看着是一个很有精气神的中年英俊老男人,怎么就蔫坏呢? 难怪方才六师叔道长那么郑重得让鹿正康再考虑考虑,原来不是人家有什么痛苦往事,而是好言相劝。 鹿正康举手,“那什么,现在我想走还来得及吗?” 掌门断然道“绝无可能!来了咱们昆仑宫,那就是我们的人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第八百〇六章 人生何如一盏灯 昆仑宫的师徒体系相较传统,显得更自由。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关系,每一个弟子都可以向任何一位上代长辈寻求道理。不过,还是可以挑选一位,认作是自己的老师。至于真正的师父,一个是三清祖师,一个是天道。 同一代的弟子,以入门先后排辈。 玄游子是这一代的大弟子,而那个小道童就是二弟子,鹿正康呢,他是老三。这三位没哪个是正经靠仙缘大会进来的,玄游子是早年被掌门捡到的战乱孤儿,而老二陶然子是上一辈七弟子生前唯一的亲生子嗣。 陶然子的父亲应该是死了,不过他的尸体里又诞生出了灵智,依旧被认作是昆仑宫人。 这里的排辈方法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对长辈的称呼,唐云腾那家伙是二十五代大弟子,他称呼上一辈大弟子雪鸿子时,得称大师伯,然后对掌门就得称他为二师叔。而陶然子也相应的,称掌门宸宸子为二师伯,称上一代三弟子长歌子为三师叔。 当然,若是摆了哪位作老师的,就恭称老师即可。 昆仑宫里还有二十来位上两代的老家伙,基本上都是在世真仙,他们被称为道人,平时不在登仙台住,主要待在主峰、赤楼、幽墟、瑶池和龙穴,一来主持门派运作,二来也是门面的一部分,三来是为了保持距离,尽量不让自己的道韵对后生晚辈的修行产生影响,最后,是为了方便避劫。 鹿正康的入门仪式安排在当天下午,眼看黄昏了,二十四代的七位弟子,二十五代的三个后生聚集,先去大书阁里,拜三清祖师,然后发了一道祭文,给仙界的,内容大意是昆仑宫新添弟子一名,望祖师们保佑云云。最后大家一同到山顶上,焚香祷告上天。 掌门取来一面写着“道”字的白绢旗,双手捧住展开来,让鹿正康在旗子面前跪下,他依言照做。 “这面素云道心旗乃是第二代祖师传承下来的至宝,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却有窥见轮回,点映道心的妙用。吾乃昆仑宫二十四代掌门真人宸宸子,座下弟子鹿正康听令!” “弟子在。”鹿正康依旧是顺从着,他并不反对这种传统。 “宗门律令,森严法度,一日为昆仑宫人,不得欺师灭祖,不得背信弃义,不得同门相残,你可持否?”绢旗上深黑的道字隐约明灭着喑哑倏忽的光,仿佛是伸缩的阴影,就像是浑然宇宙袒露的肚腹,无数星辰,万籁众生在混沌的体系中翻滚。 “可持。” “门人弟子当存心向善,不可损害苍生,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侍立两旁的昆仑宫传人们纷纷露出笑容。 掌门也微笑,“最后一条,修行路上,莫惧莫怕,安宁喜乐,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了。正好,咱们年轻一辈都在,我给你介绍介绍。”掌门收好绢旗,上前来把鹿正康扶起。 二十四代总共是七位弟子,都是大老爷们。 大弟子落雪鸿,道号雪鸿子,是个面容清雅的青年,看着比师弟们都年轻,笑容很淡,让人想起梅花花瓣落在浅塘溅起的清波。 二弟子就是蔫坏的掌门宸宸子,俗家名号付尘空,名字很脱俗,不过却是处理俗务最多的。 老三长葛春,道号长歌子,面貌朴实端庄,声音是很磁性的低音炮。 老四餐霞子是个木讷而没有什么言语的人,只对鹿正康点点头。与他相反,老五世轩子是个很灵俊的人,穿青色纱袍,身上有好闻的草木清香,良姜、薄荷、栀子花、杜松,让鹿正康想起青宁子身上的松节油的气味。 六师叔一身酒味,法号倾觞子,他是世上少有的以酒入道的修士,自创一门《丰碑酿澧典》,算得上天纵之才。 最后的七师叔是一具僵尸,没有继承生前法号,自称怅骨哀,脸色青白,嘴唇紫黑,身材很高大,一头银发披洒到腰间,双手指甲都是漆黑的,他左手握着陶然子的手掌,这对古怪的父女看起来感情不错。 与快乐道童陶然子一比较,鹿正康和玄游子都像是快乐孤儿,说起来,鹿正康还得叫她二师姐呢。 现在是天苍六十年的十月十一,离仙缘大会还有一个月,届时天下同道都在,会再次举办收徒仪式,也就是带着鹿正康认识认识寰宇英杰前辈,同天下宣告昆仑宫新添的弟子。就是不知道届时鹿正康会不会多出一两个师弟师妹,想来可能性是不大的。 掌门给鹿正康安排了住处,也就是一间破烂的茅草屋,据说是某位十一代祖师搭建的,而登仙台被用作居住区也就是从第十代开始,这房子的年纪得有两三千年,也多亏残留着祖师的道韵,这才始终没有被风霜雨雪摧垮。然而房子的确是很老很老了,老得离谱都,两三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差不多是让一个玩着智能手机的现代人住进秦朝老屋,就十分诡异。 鹿正康住进去第一晚,刚把屋里唯一的家具,一张石床擦干净,这边,掌门带着玄游子与陶然子给他送温暖。 一床棉被,一个瓷枕,一盏红铜油灯,这就是部了,连换洗衣物,沐浴用品都没得。 掌门就是来看看,两手空空,见鹿正康挺能适应环境,点点头也就走了,玄游子把床上用品往鹿正康怀里一塞,悠哉游哉就跑到床边坐好,小小的二师姐陶然子有样学样,轻轻跳起来,把油灯往鹿正康抱着的被子上一放,然后也跑到床上坐好。 鹿正康看着油灯在软乎乎的棉被上颤抖,灯油略略波动,看着就很危险的样子。他无奈道“大师兄二师姐,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多走两步,把东西放床上多好,还偏偏先让我转一遍手。” “这叫规矩!”玄游子舒服地躺下来。 “这叫规矩哦!”陶然子也惬意地躺好。 鹿正康把被褥放在床尾,捻起油灯在床脚边放好,这天黑了,室内也无灯烛,除了修道有成的玄游子,剩下两个还在筑基的门外汉都看不太清楚。 玄游子催促,“三师弟,你把灯点起来,莫让你二师姐小眼昏花跌倒了。” 屋子里地面的确也是坑坑洼洼,走起来也不安。 鹿正康依言点起油灯,用内气把灯芯擦亮,燃烧的灯油发出清新的草木香气,一点豆子大的光苗就照彻了室内。 三人都在床上躺好,把腿伸出来,陶然子还是个小孩,两腿一晃一晃的。 彼此聊聊天,到子夜的时候,七师叔怅骨哀过来把陶然子接走,玄游子也随之告辞,室内只剩下鹿正康一人,油灯还亮着。 昆仑宫的第一夜,很温暖。 。 第八百〇七章 田园 今天是天苍六十年十月十三,鹿正康早起,去山头上,陶然子已经在这里了,陪伴他的是七师叔怅骨哀,这个尸道修士打着一柄焦黄的油纸伞,在天际线半亮不亮的秋日凌晨,油纸伞下的阴影格外浓深,这阴影近乎有光的质感,灰尘在影子里摇曳如颤抖的蒲公英丛。 “七师叔好。” 怅骨哀侧过头,对鹿正康露出一个僵硬而不失温暖的笑容,“三师侄,起得有些晚了,练功得更努力一些。” 鹿正康正想应一声是,小师姐陶然子侧头教训自己的死鬼老爹,“不要对人家那么严格嘛!你就知道提意见!” 怅骨哀愣了一下,对陶然子点点头,“有道理。”他转头对鹿正康颔首示意,“师侄,是我的不是。” 鹿正康这下就有些尴尬了,陶然子好心办坏事,当然,他也看出七师叔身上情感的缺失,只不过,这种引导不应该交给一个小孩来完成,“师叔教训得很对,本就是我惫懒了。” 陶然子撅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鹿正康吐槽:“胳膊肘往外拐的不是你嘛,小师姐?” “不准叫我小师姐!叫二师姐啦!”道童打扮的陶然子就像是团在棉花堆里的粉桃一样给人温软舒服的印象,她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 怅骨哀似乎又笑了笑,他对鹿正康嘱咐道:“你们同代人,要互帮互助,一起练功也很好,我先下去了。” 陶然子对他挥挥手,怅骨哀也朝她挥挥手,就这样撑着油纸伞,一步步离开山崖。 鹿正康趁着离太阳完全升起还有一段时间,打了一套长拳松开筋骨,陶然子也在活动身体,她同样是筑基阶段的门外修士,不过她修习的是动功,熊经鸟伸布图,传承几千年的导引法,姿态柔和,适合心绪活泼的孩子习练。 玄游子传给鹿正康的松鹤观想图是静功,对气感和神识的要求很高,当然效果也是很好。 鹿正康自顾自对着朝阳吐纳,将内气搬运了几个周天后,开始构筑体外气脉,道门筑基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流程,气脉愈多愈坚韧,将来炼气的时候,对灵气的干涉能力就越强。这与赤天传承走的是不同的道路。 松鹤延年,一动一静,一阴一阳,同时摄取地脉阴气与大日阳气,冲和澄净,对于那些天赋异禀,或者是修习到了打通天地之桥的人间武者来说,是一条向练气士发展的适宜路线。以观想调节气机引动对应的天地元气灌注,以吐纳搬运将灵气化为己用,贸然收摄天地灵气,轻则内气驳杂,重则五劳七伤。 等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鹿正康就收功了,天地元气周流变化,松鹤观想法还是比较适合日出日落的时段习练,效率比较高。而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他还有得忙呢。 陶然子还在努力练功,鹿正康也不出声打扰,自己慢慢就离开。 昆仑山脉很大,昆仑宫也很大,登仙台依旧很大,然而登仙台是没有集体食堂的。想吃饭就得自己想办法,这里的生活一切都得自理,似昨晚那样送被子枕头油灯的行为,属于新人福利。 在仙缘大会之前,鹿正康需要做的事情,一方面是让自己达成生活自理,第二方面,就是让玄游子那个鸟人带着他去昆仑宫的其他地方看看。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早饭如何解决?鹿正康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了,除了随身携带的一小包水果硬糖,什么吃的都没有。 鹿正康自然还是不喜欢嘬糖块的。 人饿了,脸就可以不要,鹿正康闻着炊烟味,摸进了玄游子的住房。 老一辈的道士们都早早辟谷,很久才吃一顿饭,甚至不吃饭,直接吃丹药,所以他们的灶头往往是很冷的。这一代的大师兄玄游子还是个金丹崽崽,依旧保持着一日三餐的良好习惯。都说百味让人口爽,修道人体质更加精妙,能品尝到的味道比凡人更多几十倍,哪怕一碗白饭都能吃得很香。 “大师兄啊,我来看你了!” 推门进来,鹿正康一眼就看到桌上,用陶碗盛放的白切鸡、肉丝炒蒜苔、水煮蛋、两枚不知道是盐渍还是糖渍的剥皮番茄,还有一碟新鲜的无花果。 玄游子端着饭碗,正在努力扒饭,看到不请自来的鹿正康,他还愣了一下,“这么不客气?都不敲门吗?” 鹿正康哦了一声,后退两步把门关上,然后敲了敲,“大师兄,我来看你了!” “请进。”玄游子很端庄得应答。 等鹿正康重新进门,饭桌上已经干干净净了。 “???”鹿正康愣了一会儿,“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吗?” 玄游子笑眯眯的,“师弟啊,你可知,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师兄也是为你的名节着想不是?” “饿死的的君子不叫君子。”鹿正康很认真地跑过来,往灶台上张望,简单的土灶,看着很旧,但比起这个木屋本身来说,却很新了,大铁锅上盖着圆木板,还有蒸汽从木板边缘逃出来,在黑沉沉的屋里袅袅升起。 空气里逃不走的是食物的香气,鹿正康掀开木锅盖,把里面藏好的食碟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去给自己盛一碗饭,饭粒冒尖。灶台边的竹筒上有一把新斫木筷,甚至还带着毛刺,鹿正康抽出一副来,坐在玄游子对面就开吃。 “慢些吃,莫噎着了。”玄游子嬉笑着。 鹿正康吃饭从来都快,吞了两碗米饭后,差不多有五分饱,菜都吃了个干净,想再来一碗,没菜吃就很没劲,他放下碗筷。 昨晚与两位师兄师姐聊谈,鹿正康已经知道昆仑宫的一些日常,每个人都可以分配到一块田,四亩,都是灵土,这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哪怕种天地灵根也是可以成熟的。 昆仑宫人在龙脉洞窟里种赭黄精,当然还是祖传的,种田老本行了。 六师叔的田里种植的许多都是粮食作物,他是用去酿酒的,其他几位师叔师伯,各自有喜欢的植物。玄游子他种的也是瓜果蔬菜,毕竟得管自己的口粮,至于二师姐陶然子,她有时候也会来大师兄这里蹭饭,不过通常是她父亲怅骨哀给她准备三餐的。 鹿正康向玄游子讨了些作物种籽,主要是麦种,这个时候种冬小麦还是不错的,登仙台的冬天不会冷到让麦种在田里冻死的地步。 第八百〇八章 道韵 鹿正康挑了一块荒草深深的田地,自己就开始垦荒。登仙台这片区域其实不算大,能耕作的面积自然也不怎么样。 种田不是昆仑宫人的必须工作,别看门人弟子稀少,但门内有许多力士仆役,精怪从属,他们维持着奢华的昆仑宫主体的运作和维护,也就是在登仙台上一穷二白,其实昆仑宫是真的很气派。 玄游子解释过,道在屎溺,生活无处不修行。想要提高道行,就不能单纯执着在对灵气的攫取上,道门终究是追求天人合一的,一种感性的修行,而非理性精密的剖离自然。这么多代的传承,从来都这样,自力更生的传统一直都有保存,昆仑宫的弟子清一水都是一品金丹,做不到一品金丹的就至死不结丹,而这样的废物四五代才出一个。 前辈们留下房屋住处,留下田地,留下知识,传承这种东西一直都没有局限在大书库里,而是扩散到田地里。神识足够高的弟子甚至可以看到先代昆仑宫弟子留下的道韵投影。 鹿正康低着头,挥舞锄头,先把纵横交错的阡陌分割出来,他动作飞快,身体形成了惯性,就像是机器设定好了程序,自顾自就一路往前刨地,心思却四处奔腾出去,在某一个瞬间,他几乎出现了一个错觉,锄头挥舞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另一把锄头虚幻的影子,比他自己手中掌握着的实体慢了一拍,但很快,又消失,似乎是幻觉,似乎是视觉残留,但鹿正康在这短短时间里瞥见的,幻觉里的锄头,形制更加粗朴,锄头更宽,且似乎是石片制的。 鹿正康很是愣了一下,他停下锄头,想仔细回味方才那种,在心尖尖上划过一片热乎乎的鹅羽毛的感觉,很微妙,其实那种热乎乎的感觉倒是不明显,只不过是有一种特别的灵感,就像是锯齿齿条划过齿轮,咯吱吱的震动了一下,叫他后脑勺的血脉突突一跳。 很奇妙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就好像是过往记忆的一个闪回,只不过是别人的记忆。 鹿正康想去追忆自然是追忆不起,他继续耕作,刨地,不去想,过了一会儿,他挥着锄头,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这次更加明显。而且是越来越明显,鹿正康站住脚步,那个影子一下子就走到他前面了,褐布短打,背后的头发绑得高高的,锄头挥得很恣意,几乎不像是在耕田,而是在跳舞一样。哪有这样耕田的人,这样做的也绝不会是正常农人。 这个快乐耕田的道人。 鹿正康跟着他,跟着他耕作的脚步,随着他一起手舞足蹈。 刚开始他觉得挺傻,后来,那种灵感是源源不断的,他马上就觉得很有趣了,道人的影子贴合在他体表,散发出蒙蒙的光,鹿正康感觉自己的肢体发麻,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层人形的温热水流里,乃至有浮力一样。 鹿正康半眯着眼,觉得困意上涌。耳边隐约传来前古道人快乐的小调。 等他回过神来,都已经晌午了,他把四亩地的边框都规整出来,方方正正的,然后,道人的虚影在田边就坐了下来。鹿正康有样学样,也跟着坐了下来。 道人虚影在身旁躺下来打盹,双臂枕着脑袋,虽然面目不清,可那种惬意是很明显的。鹿正康没有困意,他取出怀里的陶埙开始吹奏。 六师叔在田里堆麦垛,听到埙音,停下手头工作,双手抱胸听了一会儿。再远些的几位师叔师伯也回过头来望了望。他们看到六师弟在偷懒,马上训斥道:“你可长点心吧,我们能休息你能休息吗?还好意思征用我们的田,这一整年我们可都是在为你打工哦!” 六师叔翻白眼,“每年我酿出的酒你们谁少喝了?” “一码归一码,你就是不能偷懒。” “就是就是。” 六师叔摇摇头,“得,是我不对。”他埋头继续堆麦垛,另几位开始休息,听听小师侄的音乐。 鹿正康吹的调子许许多多,自然也是他前世听过的曲。没有谁规定,古人的曲就一定比今人的好听,每个时代都有好音乐。所以他吹的调子,还颇受几位长辈的喜欢。 鹿正康吹够了自己记忆里的曲,突然会想起道人虚影哼的小调,于是凭记忆力扒了个谱子,学着吹起来。 道人虚影本来是躺平在他身旁晒太阳的,听到调子就站起来了。鹿正康急忙收好陶埙。 道人点起一把火,把荒地点燃,焚烧起来,鹿正康自然是有样学样,在荒草地上快乐纵火。 这一番动静多少让师叔师伯们有些惊讶。大师伯过来检查了一下,看到田地边缘已经开垦出来一圈防火线,顿时也放心下来。 刀耕火种,这一把火烧了一个下午。中途,道人的虚影消失。鹿正康呆呆得看着,直到火焰熄灭,原本长到腰际的荒草现在都变成了黑灰,就像是被烧伤的人表皮的一层焦壳,热量和烟灰腾腾升起,还有一些余烬释放着红光,放射状就像是恣意蔓生的藤蔓和树枝。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 鹿正康收好锄头,往玄游子的屋子走去,该蹭午饭了。 午饭同早饭的区别并不大,无非是水煮蛋换成了炒鸡蛋,玄游子在自己的田里开辟了禽畜圈,养了三对鸡,一对鸭,一只蠢肥的猪。这个数量会保持着,鸡鸭生子后就可以吃了,鸡鸭蛋随吃随取,至于那头猪,由于没有另一头猪给它配种,就一直留着。 鹿正康来吃饭的时候,一脸被烟熏的灰,玄游子十分嫌弃,叫他去沐浴洁面后再上桌。 这次,玄游子取出一坛腌菜,让鹿正康可以就着荠菜多下两碗饭。 可以料见的是,鹿正康得蹭饭很长一段日子。 第二天,继续种田,道人虚影又出现了,鹿正康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角色扮演,也不知道跟着道人耕田会有什么收获。 现在是天苍六十年的十月十四,晴,无事发生。 第八百〇九章 梦游 一边农忙的时候,鹿正康也会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得一个道号。估计得在仙缘大会的时候了。玄游子的道号是他自己起的,陶然子的道号是她阿爹给起的。鹿正康心想,他真要有个道号的话,还挺不习惯的,或许等以后出去闯荡久了,天下修士会给他起一个外号。 昆仑宫的人很少出去晃荡的,有外号的人也不多。大师伯被人称作云河剑仙,自然是很厉害了,普天下的元神修士,能和大师伯比划比划的,可能一个也没有。 鹿正康倒是很想拜大师伯为老师,他的《栖情剑诀》也是天下少有的剑仙妙典。不过,来日方长,他也不急于一时。 十月十五,鹿正康依旧跟着田里的道人虚影一起耕作,越来越熟悉这个道人了。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位祖师。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样。 种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仙缘大会之前,鹿正康每天都得在田里泡着,闻着各种气味,一杆锄头,挖出许多活着的,死了的,植物,昆虫,蠕虫,有时候能挖到一泡灵乳,就想是泡沫一样,戳破后氤氲开一阵雾气。 与灵土打交道的感觉是很奇妙的,大地的存在感极强,鹿正康有时候分不清是自己在耕田,还是田在耕作他。如果力是相互的,那么灵感也可以是相互的。 鹿正康泡在道人的投影里,心思却飞得无比远,他在考虑一些形而上学,世界的本源,意识和物质的本质,这些就是道人们一生都要追求的东西了,很枯燥,很无聊。假如修道不是为了追寻道的终极,那么应该就是追求力量,不过,没有道行的修士往往会止步在某一个层面。 鹿正康其实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他虽然已经修成外道魔体,实力堪比在世真仙,但他修习他化自在神通时,进度却很慢,因为他还没有掌握此世六道轮回的运行模式,这就是道行不足的表现了。 凭借掌握的力量,强者总能活得很潇洒,很多人把修行当生意,学成归来就可以凭借实力给自己牟利,或者是实现自己胸中抱负理想。这样的人,在昆仑宫是很少的,这里的人基本上是一心向道,算得上一个学术氛围很好的求道地。 鹿正康问玄游子,这里平均几天论道一次。大师兄表示,你有修行的疑难直接就去问师叔们就好了,有时候他们会领着弟子去大书库一楼的论道厅解释,有时候就边走边聊,甚至一边种田一边聊也是可能的。 于是鹿正康就找到大师伯,当时他正在打麦,“师伯啊,这些天我一直被鬼附身啊。” 大师伯很是吃惊,“我昆仑宫还能有鬼?” “也可能是祖师留下的道韵啦。” “哦,那倒是挺正常的,当年我修道的时候,半夜还有祖师在床尾织布呢。” “……这么恐怖的吗?”鹿正康讪讪地笑了笑,“那什么,祖师会给我们什么奖励吗?” 大师伯点点头,“你要是悟性好,肯定能从道韵里领悟法门的,我的栖情剑诀,本是那七杀魔宫的镇派功法七杀剑诀的残卷,也是在祖师的帮助下,让我一点点完善成册的。” 鹿正康哦了一声,“掌门真人练的是什么功法?” “是我昆仑秘传《元始天章》,你小子早日筑基,到时候想学什么,就来找师伯师叔们。” 这些鹿正康确认一件事被祖师虚影纠缠是昆仑宫传统项目。至于能不能从中获益,得看本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报应,自从鹿正康去问过大师伯之后,那个祖师的虚影就不只在种田的时候跟着他了,平时行走坐卧都跟着,去大书库二楼翻手札的时候也在,去玄游子家里蹭饭也在。 晚上睡觉,半夜睁开眼,祖师虚影在床尾剥花生吃。 鹿正康险些没把被子给踢开。 刚才他还在赤天府那边经营事务。昆仑宫的大书库二楼里有祖师们游历六道轮回的记载,他打算借着这些内容试着在血海下构筑属于赤天府的六道轮回,只不过进境了了,这才把意识转移回来打算好好睡觉。 这一下他然清醒了。 祖师的虚影似乎对他笑了笑,还把花生递过来,鹿正康想接,自然是什么也接不到,虚拟的道韵花生或许很好吃,反正鹿正康也吃不到,假如有机会,他也想给昆仑宫后几代的晚辈一个递花生的机会。 说起来,这些道韵究竟是如何形成的,鹿正康也不是很清楚,主要是他有一种自来熟,没有找师叔师伯们寻根问底,就今晚被吓了吓才开始好奇,他觉得这种门派福利有必要一直传承,留着吓唬……不对,是激励晚辈也是很好的。 今夜是满月,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满月的,不算什么稀奇,今晚天气也很好,晴朗,星星多,月亮圆,在登仙台能看到昆仑山脉各处冲起的明光,就像是山背面有城市似的。 这个既视感就让鹿正康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鹿正康就看到周围的世界在发光,是一种青蓝色的荧光,天上桂花半的月也变成青绿的样子,有结晶的质感。 登仙台空无一人,在青蓝的月光下,一位位祖师虚影慢慢从房屋里走出来,穿着奇古的服装,各自打着招呼。 从鹿正康身后,也慢慢走来一位祖师,正是这两天一直缠着鹿正康的那位。 “小弟子,很不错嘛。”他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无声无息,又吓了鹿正康一跳。 “祖师在上,弟子鹿正康有礼。” “你莫怕,我又不是来抓你下地府的。再说,我早就飞升仙界,要来抓,那也是带你去仙界了。” 鹿正康乐道“那敢情好,咱们现在就出发?” “皮小子!”祖师摇头直笑,“来,我们去书库看看。” “祖师那个时候就有书库了吗?” “那是啊,我和师弟亲手建造的。” 鹿正康顿时有数,这位是第十二代掌门。 “祖师是想给弟子些好处吗?” “好处?那也行,我看你还没筑基,我带你去脱胎换骨!” 正是夜半三更,玄游子隐约听到动静出门,就看到门口鹿正康闭着眼睛梦游,缓缓朝大书库去了。 。 第八百一十章 脉望 闭上眼睛,世界更清晰。 鹿正康觉得这句话或许可以作为一句什么睡眠眼罩的广告词。 他其实自己很清楚,梦游这种事情,虽然对他来说很新鲜,不过梦这种东西他是不陌生的。鹿正康一直都喜欢做梦,梦是大脑给自己的一次放松的赏赐,当然也可以是惊吓。鹿正康把梦境当观影,梦游也就是vr游戏。 与正常游戏体验不同的是,鹿正康的梦游毕竟是发生在现实的,游戏里的行动通常不会影响现实,梦游则完全基于现实。 曾经鹿正康很好奇,为什么那些梦游者闭着眼睛还能四处走动,靠肢体的本能吗?不过对他来说,他的梦游,闭着眼睛,还是能看到周围的,周围的一切都涌入了他的内心。这种体验本身就可以被认作悟道。 天地的感知籍由某种鹿正康也不清楚的媒介,涌入了他的脑海,或许是祖师们的记忆? 他看着头过,脉望?” 鹿正康点点头,“传说中的一种书虫,读书人用之煎药服食,可以高中举人。” 祖师点点头,“读书人家的蠹鱼吃的是圣贤字,养出来的脉望自然是增文气的,仙道人家的蠹鱼吃的是神仙字,养出来的脉望有脱胎换骨之效。” 鹿正康嘿嘿一笑,“那先给我来个十条八条的好不好?” “十条八条?这东西,数个甲子都难出一条,比龙脉里的赭黄精还稀奇些!”祖师这副勤俭持家的样子倒是和当代掌门宸宸子很像,主要是有一股精明和油滑味。 鹿正康觉得眼前不是那个欢乐耕田的……祖师虚影,而更是一个模糊的群像的结合。 “来,给你挑一条。” “好,给我来一条!” 一条脉望吃了神仙字,肚子里自然是神仙水,环形的柔软的透明的虫子就像是牙齿缝里的韭菜丝,从书页里被拔出来后就卷起来变成环状了,就像一条青蓝色的蚯蚓,祖师揪着他,走到鹿正康身前,示意他仰头张口。 鹿正康遵从了,祖师把脉望塞进他嘴里,大声说:“嚼!” 咀嚼,努力咀嚼,就像是吃一条凉凉的果味软糖。 鹿正康吞下脉望,就像吞下一轮月。 眼前的世界很快暗淡下去。 第二天他醒来,掌门在一旁书桌边翻书。 “小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忘了。”鹿正康直言。 第八百十一章 拐弯抹角 鹿正康坐起身来。 昨晚他真的睡着了,只有前半夜的记忆,而无后半夜的,他的意识仿佛飘走了,既不在昆仑宫,也没有在赤天府。他是什么也不是了。 舌头根泛上来一阵清凉的味道,没有什么具体滋味,就像是吃完薄荷糖后喝一口水,有一股子凉意。 掌门嚯了一声,“好小子,一夜筑基了!” 鹿正康也嚯了一声,“真的假的?” 他坐神反照,的确能感受到自己体表窍穴朝天地蔓延出去的气脉,数量很多,但他一下就知道了数量,就像人知道自己有四条肢体一样,他也能通过气脉反馈给他的感觉,知道自己有七百二十条气脉,假如把他的经络单独剥离出来,就像骨架一样,那么就能看到气脉就像是骨架上滋生的毛发一样。 掌门放下书站起来,围着鹿正康打转,“难不成是吃了筑基丹?谁偷偷塞给你的?” “有筑基丹我也不会在书库里吃。”鹿正康还闭着眼,不过应答还很流畅。 “不是筑基丹,又在书库……好哇,你小子是不是在这里找到脉望了?还有没有?”他激动地搓手。 “我也不清楚哇,真的有什么脉望也肯定是被我吃了。”鹿正康睁开眼睛,掌门的脸蛋就直勾勾冲着他。 “暴殄天物!”宸宸子表示了忿怒,“一条脉望,那就是一个飞升的机会!” 鹿正康愣了,“哇,这么神的吗?” “古书记载,蠹鱼三食神仙字,则化脉望,夜以规映当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还丹,取此水和而服之,即时换骨上宾。” “真的有这么神奇?” “反正说是这么说的,我昆仑宫底蕴虽足,可也少有脉望的记载。相传当初建起大书库的祖师就是为了养脉望,可也不知道养没养成。” 鹿正康挠挠头,“像我这样一夜筑基的弟子,曾有吗?” “有啊,怎么没有,还有一个时辰筑基的绝世道材呢!” “掌门是多久筑基的?” 宸宸子拉下脸来,“去去去,你不是还要种田吗?赶紧忙去吧,免得以后饭都吃不上。” 鹿正康被赶出去了,说来遗憾,他没有再见到祖师的虚影。 仙缘大会的确是要开始了,有许多门派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到来,师叔师伯们现在很少在登仙台露面。所以,鹿正康也没有机会向他们请教进一步的功法。依旧还是筑基。每天自己试图完善气脉,或者再开辟一些气脉,让基础更加坚实些。 松鹤观想图他仍旧在修持,真气越来越雄厚了,乃至能在体表形成一尺厚的罡气,水泼不进。 中午,照例是去蹭饭。 鹿正康问玄游子,“大师兄啊,这次的仙缘大会,你会不会参加?” “当然得参加的,这是昆仑宫二十五代弟子第一次在天下同道面前露相呢。”玄游子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你都入门几十年了。” “什么叫几十年!我才二十六好不好?还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呢!” “那你之前说自己四十六是骗人的咯?” “对啊!”这人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 “你六岁入门,二十年,窝在昆仑山脉,世事弹指一挥间,的确是个青年。”鹿正康很认真地应付了一句。 玄游子被捧得挺美,“师弟,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对,我想知道这次的宾客,都有谁来了。”拐弯抹角,抹角拐弯,鹿正康就是想知道青宁子来没来。她来了,鹿正康就会很高兴,他坐的这些事情,都是在为了一个巧合的偶遇,他已经全然准备好了,就看她会不会履约,鹿正康常常会想,当青宁子看到鹿正康出现在昆仑宫的队伍里,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玄游子并不清楚鹿正康心里的算盘,只是懒散一笑,这模样像极了掌门宸宸子,“是吗?我也挺想知道的。” 鹿正康咳嗽一声,“要不这样,今晚我请客?” “你哪来的食材?”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厨房,那是玄游子自家的厨房。 “你用我的食材来请客?” “不,我是用我的手艺来请客。” “哦哟,这么自信啊?”玄游子不满,“是觉得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鹿正康一脸正经,“好吃,但平平无奇。” “你会做大餐哦!”玄游子双手抱胸,很是不满意。 “是,而且晚上要吃,现在我就开始准备了,你去帮我打探消息,我在这里给你做饭,你若是打听完消息,天还早,就去田里逛一逛……对了,你养的那头猪,我打算宰了。” 玄游子沉默了一下,“也好,它太肥了,我本来也打算过年前把他宰了的,猪老了容易生病,生病了肉质就变差。”他絮絮叨叨,“你别浪费,猪下水也是能吃的。多余的肉可以做成腊肉。” 鹿正康带着尖刀去了田里,果然同玄游子说的,猪很老了,肉质不佳,它也不爱动,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精干的肌肉,死气沉沉的身体堆积着臃肿的脂肪,体表短短的毛发依旧变成灰白。在灵气充足的昆仑山脉,依旧有不开化的野兽,这头猪吃的是灵土里长出来的作物,不过灵气都被它拿去增肥了。 宰杀它的时候,它才懒散地叫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太疲累了。很快,血从脖颈流干,鹿正康接了两大盆,用来做猪红也很好。 鹿正康宰猪的时候,有一只鸭子跑到他腿边,啄了他一口,于是下一秒,躺在砧板上的多了一只鸭。既然猪鸭都宰了,那么再来一只鸡也是顺理成章。鸡鸭肉有了,再去河里钓鱼,钓鱼的时候顺便还收获了一些小虾。回来路上遇到一条草蛇,顺便也给捉了。 至于调料,去六师叔屋里找就行了,他酿酒的材料齐全,并且老是有一些副产物。 玄游子在主峰与各路的同道见礼,他一个结丹修士,其实不算籍籍无名,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昆仑宫二十五代大弟子,说不定将来是要当掌教的。 练武人做什么都快,等玄游子回来,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不过自己房屋里传来的香气,他可是很远就闻到了。在棕黄色的天幕下,一道清灰的炊烟冉冉升起,在夕阳左近弥散开去,仿佛与晚霞交融了。 果然是一桌好菜。 蒸肘子,脆皮烧鸭,红烧狮子头,文思豆腐,肚包鸡,油爆河虾,拆烩鲢鱼头,菊花蛇羹,再一碗红白汤,用的是猪红鸭血加豆腐,猪油一勺,小葱一把。 鹿正康见玄游子慌慌忙忙就要入座,急忙先拦住,“大师兄,来得那些个女修士,你打听到几个?” 玄游子一愣,“不是……你好骚啊。” 第八百十二章 相遇若初见 修道人记性好,玄游子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姓名都说了一通,里面确然有青宁子的名字。 鹿正康点点头,“开饭!” 玄游子乐呵呵地端起饭碗,“哇,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连饭都煮的比我好吃。” “那是你从来都随缘加水。”鹿正康神思不属,“对了,咱们的法会是在明年吧?” “对,这次法会安排在明年中秋。” 鹿正康啧啧作声,“这次来仙缘大会的同道们,肯定也是要参加法会的吧?” “那不一定。” 鹿正康琢磨着,“到时候,我也想参加。” 玄游子笑得差点喷饭,“你可拉倒吧!我一个结丹修士才勉强有资格与人斗法,你才……咦,你筑基成功了?!” “对啊,一觉睡醒就筑基成功了。” “哇塞,你这天赋可以啊,都快比得上大师伯了。” “大师伯是多久筑基的?” “一个时辰吧,他第一天筑基的时候直接悟道了。” “原来掌门说的就是他。”鹿正康也忍不住暗自惊奇,昆仑宫道法筑基比他赤天法是困难多了,说白了,赤天法更近似神法,而昆仑宫则是正统的气法,“大师伯现在也就是元神期,他修道几年了?” “也就六百多年。” 鹿正康吃不准这个水平算快还是慢,但对大师伯这种一个时辰筑基的天纵奇才来说,六百年,从炼气,结丹,金丹到元神,似乎是慢了些。 昆仑宫的辈分,一代人里,活着的全部成就元神,往后的弟子就算下一代了,历史上有三百年证道真仙的,有二百年证道真仙的,大师伯六百年还是元神,这样一对比,颇有些伤仲永的意思。 “我对大师伯完全不熟悉,他也不太欣赏我。或许他曾有过一段往事吧,不过掌门曾说,大师伯想突破真仙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可能他停留在元神期是在等师弟们追上来吧。” 鹿正康与玄游子八卦起来,各自开始编篡大师伯的魔幻历史。 越说越好奇,尤其是大师伯的《栖情剑诀》,他自己说是《七杀剑诀》残卷的改良,而《七杀剑诀》相传是魔界流出的杀伐秘法,七重境界,步步艰辛,又因杀意过重,想要成道需要渡过三重天劫。 改良后的《栖情剑诀》改无情剑道为有情剑道,剑术上走的是化简为繁,一剑生万法的道路。不再以凶狠的杀意取胜,而是转向活泼的灵心,用剑法对道进行一个充满个性的阐述。 在昆仑宫的秘法传承中,论剑道高度,或许《栖情剑诀》还不算绝应该是这附近……” 鹿正康双手抱胸,一脸无语,突然感觉有一道神念从侧上方传来,就像是风痕拍打在蒲公英的绒毛上一样,神念触动了他体表蔓延的气脉。 修士之间,互相不以神念互相探查,这是一种对彼此隐私的尊重。 而真的需要用到神念的时候,通常都比较严肃了。 鹿正康严肃地朝着神念传来的方向望去。 遥遥天际,湛青的云头上,背负剑匣的坤道站立着。风与目光一起飘过她的长袖,摇曳的袍尾,背后正正是薄暮的地平线,晚霞流曳,丝丝分明,像彩陶上的均匀色块,粉若桃花。 鹿正康不自觉笑了笑,随即想说什么,隔这么远,也说不了什么,于是抿了抿嘴唇,冲她招招手。而她呢,也朝鹿正康作揖。虽隔百丈,却似当面一样。 玄游子好奇,“你认识?” “算是认识。”鹿正康微笑起来。 第八百十三章 剑仙道 鹿正康只是同青宁子打了个招呼,不曾进前细谈。眼看着她飘然远去。 而玄游子磨蹭磨蹭,终于还是找到了赤楼。 赤楼果然是赤色的,深色的红,近似于黑。这座楼的建筑结构却与其厚重的色调不同,透着一股简洁的味道。 一重牌楼,坐落在南边,然后是向上的阶梯。赤楼主体在一个白玉平台上。 一个简单用木柱搭建的楼,多处镂空,甚至没有一片瓦。更像是一个凉亭。从侧边看,赤楼的墙就是无数间隔的门柱组成,四面都是这样,最中间的门,两根长柱相隔最远,也就最宽阔,足以让十乘马车并行通过。两旁的柱子是越来越接近的,到最后,最靠近边角的门只能让人侧身进入。 走入内部,与外面的白玉平台截然对立,这里的地板上铺的是黑色的精石板,一丈见方,整整齐齐,每块石板上都阴刻着细细的莲花云纹。 抬头能从横平竖直的梁木空隙里看到天穹。夜幕在降临了。 赤楼内有高大的力士们缓步行走,这些力士并非真人,而是布置在赤楼的阵法衍生的一些幻化灵体,组成它们的质料是灵气,而形式则由符箓和阵纹赋予。看着人高马大,其实是虚淡的,就像一阵雾气,能直接从它们体内穿过去。 大师伯站在赤楼当中,孤身一人,穹出来呢。” 鹿正康注意到大师伯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于是急忙笑着附和,“大师伯不愧是昆仑宫最有派头的修士,就连您说的话都这么发人深省呢!” 玄游子又一次忍不住撇嘴。 鹿正康直言:“大师兄似乎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就想说——三师弟说得对啊!” 雪鸿子又笑了一阵,轻轻拍着鹿正康的手臂,很亲昵的样子,“小弟子,你要明白,栖情剑是有情剑,是仁爱之剑,你得需先学会爱自己,才能发挥栖情剑的威力。师伯只是同你们逗趣,其实你其他几个师叔师伯都承认我最倜傥了。” 鹿正康认真地点点头,“希望以后我也能像师伯这样倜傥!” “莫再叫师伯,叫老师吧。” 雪鸿子拉着鹿正康往北面走,赤楼内部宽阔之极,便是不开启阵法,内里也似一个广场般,这样步行过去,走了一炷香,鹿正康他们才来到北墙跟前,这里矗立着许多石碑,每一块石碑都是灰扑扑的,没有斑点,石质清澈。碑面上普遍都是有划痕的。 “这些都是赤楼斗剑的出彩者留下的。能在昆仑宫赤楼留下剑痕,是许多剑修一辈子的愿望。”玄游子充当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导游。 鹿正康看着这些石碑上简单的刻痕,凭借着气脉带来的灵感,他能感知到剑痕里弥散开来的一些气机,这些石碑就像是现代机器,有些剑痕给人的感觉是热,有些是冷,有些是针扎一样的刺痛,还有是一种酥麻,就像是空调,暖气,切面机等等,一个个黑箱,剑痕是剑仙们留下的,这里面也藏匿着他们的剑理,若是道行高的修士,说不定能从中窥探到对方的剑术,若是悟性好的修士,能触类旁通,被剑痕激发灵感,悟出自己的剑术。 石碑既是荣耀,也是一种剑理的载体,赤楼在这个意义上,同登仙台的大书库是一致的。 雪鸿子说,“不是每一次法会都能增添一块石碑的,有时候一次法会也可能多出来两三块。剑仙这种人,很奇怪,有时候几代人不出一个,要出的时候,往往是好多,一群剑仙,纵横天下,他们手中剑无物不斩,横压一个时代,普天下的修士都会在剑仙的锋芒下黯然失色。” 大师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淡然的笑意。 “老师,您也是剑仙,是否也让天下修士黯然失色了?” 雪鸿子点点头,“那当然。”这次他很认真,不是开玩笑的。 玄游子也似乎吃了一惊,他并不如何清楚这些长辈的往事,从没人同他讲述过这些历史。 大师伯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帛,递给鹿正康,“《栖情剑诀》的心法就在这里,不过,这些只是炼气的手段,剑仙的魂,你要牢记。”他指了指那些石碑,“有了炼气的基础,能驾驭飞剑,世界就截然不同起来,你要懂得,剑术,剑法,剑道的区别。剑道为根,剑法为体,剑术为用。不入流的剑仙只懂得摆弄剑招,三流的剑仙懂得运用剑法,二流的剑仙比拼剑势,一流剑仙便以道论高下。” 玄游子迷惑道:“大师伯啊,你说这么多,可剑势又是什么?” “剑术是道之末节,剑法是道之阐发,剑势是道之运转,剑术剑法的尽头就是一股势,是剑仙看到了道的形状,就像隔着一层纱布捉虫一样,能运用天地的义理为自己取胜增添筹码,但只有解开这层纱布,才算登堂入室了。” 玄游子欣喜道:“这样解释,我便全然明白了,寻常练气士,如我这般,以气法对敌,最初只是照葫芦画瓢,能用出法术来便可以,到精深处,能触类旁通,创出新的法术,乃至调用天地周流之气,这便是气势,最后能以法化道,便是入道了。” 雪鸿子非但不高兴,还数落他,“你跟着宸宸子那个坏小子,这么多年了,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实在是不应该!身为大师兄,应该做出表率来。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丹成一品了。” 玄游子并不服气,“道不分长幼,便是晚些也无妨,人总是能进步就好,未必要一鼓作气。大师伯你这么厉害,不也是在元神期滞留了四百多年嘛!” 雪鸿子气急,挥着袖子,像赶小鸡似的把玄游子轰了出去。 大师兄在赤楼外大喊:“我还得送小师弟回登仙台呢!” “回什么回!今晚他就留在赤楼,我亲自监督他跨入修行门!“ 鹿正康无语,殃及池鱼啊,这赤楼四面透光,真的不适合当作闭关的静室。 第八百十四章 修行第一步 大师伯嘀嘀咕咕两句,很快就消气了,转头对鹿正康很严肃地点点头,“小弟子,先研究研究《栖情剑诀》,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试着按照剑诀的心法引纳灵气了。” “老师啊,这赤楼真的适合闭关吗?” “区区炼气,哪里称得上闭关,就算是躺在床上也是可以的,赤楼这么宽阔的地方,又有你大师伯我在一旁守护,再好不过。” “赤楼一直都这么安静吗?” “那倒不是……白天会有三个时辰,赤楼对宾客们开放,颇有许多剑修同道会来观摩剑碑。” 鹿正康闻言,反倒欣喜,“原来如此,那我就坐到宾客们来的时候吧!”说完,他摊开《栖情剑诀》,简略地看了看,顿时心里有数,直接面朝西方,盘坐下来。 大凡天下剑诀,基本都是金行,金行的性质精粹、锋锐,又有庚辛之属,对应阴阳,庚辛金气,就是阴阳金气。庚金气属阳,但并不与太阳类同,只是性质积极主动,对应秋日肃杀,二十四节气中对应白露。辛金气属阴,也不与太阴类同,性质消极稳定,对应的是风霜雨露,二十四节气中对应寒露。 庚金气宏大宽泛,在天为气,辛金气精微细致,在地为器。正所谓辛是庚之质,金玉不为凭,庚金比之辛金,二者的表现形式也是有很多区别的。从天象中汲取的金行灵气自然多是庚金,而从五金矿物中汲取的就更多是辛金。 庚辛气互相是可以转化的,在道法的世界,万物都来自同一个本源,这是大道名言。正如物质与能量是同一个东西一样,阴阳二气也只是同一种本源的不同表现。所谓,一炁为阴阳之祖宗,实雷霆之枢机。转化阴阳气就可以用雷法,五行雷各自有其属性,表现形式也比自然界常见的雷霆更丰富许多,当初向羽妾渡破星劫的时候,来打她的五行雷就有十数万种形态、色彩和性质,五行之属稍稍结合就能迸发万物,的确是造化的本状。 以雷法调理阴阳毕竟粗暴,不适合放在修道人的经络体系内运作,最寻常的方法便是在经络里运转,以人身气调理灵气,不过这样一来效率底下,二来法力驳杂。修士抟炼灵气的方法另有许多,用符箓,用丹药,乃至将法力放入炉子里煅烧都是可以的。 《栖情剑诀》是雪鸿子以昆仑宫道法改良后的魔道剑诀,兼并道魔之长,都是使用神意来改变金行气的阴阳流转,很方便快速,然而就是对修行者的神识、悟性、根骨的要求很高。 对天才来说,这不是问题。 炼气对剑修来说,只是相当于铸剑,剑都造不出来,还是早点回家种田得了。 鹿正康面朝西方,对着落日只一角的余晖,开始饮气。 此时正是深秋,再加上是酉时,金行气格外浓烈,鹿正康奋力吐纳,天地间的庚金气霎时间从天边倒涌过来。 金行气顺着他身上七百二十条气脉涌入体内,此前靠修习松鹤延年图积攒的中正内气也被染化,不到一个时辰就顺顺利利地把他一身筑基的真气点染为金行法力。 磅礴法力汇聚,不过具体是个如何水平,其实很难量化,同样的法力,对应的境界、道行和战力都是天差地别,就像拳击手一样,身体素质高固然重要,但说到打架,还得看发挥。不同的法诀,修行出来的法力数量和质量都不一样,在各个境界遇到的关窍也不同,这个世上并没有所谓炼气一层两层的说法。 雪鸿子对鹿正康的进境略感满意,引气入体是修行的基础,没有灵气,也就没有修士。眼前这个小弟子,一来根器佳,二来机缘也好,未来是可以当昆仑宫顶梁柱的。 眼看他已经纳气成功,雪鸿子便打算指点鹿正康更进一步的内容,也就是法力的淬炼,将金行法力转化为剑气这一步,也是有许许多多的方法的。 “小弟子,可以了。” 鹿正康锻炼出一身的金行法力后,本打算一鼓作气,凝聚出剑气的,但《栖情剑诀》的第一重关窍名为剑心,自然就是用剑心神意点化法力,可他自来到这世上后,完全是没有用过剑器的,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剑心。 这种进境被打断的尴尬,让鹿正康有些心烦意乱,大师伯呼唤他,鹿正康只好作罢,搬运法力归入丹田,调息完毕,他睁开眼睛。 陡然,鹿正康感到眼皮跳了一跳,仿佛是一道电流从后脑勺的血管里蹦出来一样,颅腔内似乎传来空洞洞的回响。 他呆愣了。大师伯呼唤他,鹿正康也没有反应。 “小弟子,怎么了?” “……”鹿正康慢慢眨眼,就像是正在充电的机器人似的。 雪鸿子也惊了,蹲下来打量自己新收的徒儿,用神念探测他的躯壳与魂魄,确然是很正常很健康的一个棒小伙子,突然这样,莫非是悟道了? 作为一个经常悟道的优秀修士,雪鸿子颇有见怪不怪的态度,既然小弟子在悟道,他也就放心下来。站起来,默默守候在一旁。 鹿正康只感觉自己脑子被灰白色块填满,如灌注了混凝土一样僵滞,目光能看到的一切都失焦,对声音充耳不闻,血气收缩在胸腔里,这根本不是什么悟道,他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的过去,消失的,遗忘的过去,在这一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回响。 鹿正康不想问诸如我是谁这种问题。他只是好奇自己过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地球的二十一世纪,他活了两辈子,可两辈子的记忆里,都只有快乐,其余的部分,消失了。 越是努力回想,越是捉摸不透,就像梦一样,想去追忆是绝无可能了。 鹿正康只是还记得那种眼皮直跳的感觉。可这种神来之笔的触动,没有了内心一闪而逝的灵机,也变得空泛起来,就好似只是一个错误。 栖情剑诀,第一重关窍,剑心。 鹿正康冥想着剑心二字,那种灵机一动的感觉马上又回来了。 剑心,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触动?难道他当年是一个剑客?二十一世纪剑侠? 雪鸿子默默站着,就看到小弟子双手捂脸,发出哎唷的嗟叹来,啪得仰躺在地,仿佛咸鱼。 第八百十五章 剑碑 雪鸿子咳嗽两声。 鹿正康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对大师伯作揖道歉,“弟子无状,恕老师原谅。” “小弟子,方才怎么了?不像是悟道的样子呀,我每次悟道后都神清气爽的。” “……师伯常常悟道吗?”他鹿某人天纵奇才,至今还没悟道过一次呢。 “那倒没有,余修道六百年,也就悟道一千来次吧。” 鹿正康第一反应是,“《栖情剑诀》这么难练的吗?”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大师伯悟道如吃饭喝水,六百年还只是区区元神,连个真仙都莫得。 雪鸿子脸色又沉下来,“小弟子,莫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闲话,栖情剑诀其实很好练的,你看我,六百多岁的元神修士,每天恬淡自然,身体还很健康。” “老师您这样说我更慌了呀。” “不准慌!修行这门法诀,你绝不能有自弃的念头,持剑人的心慢了,如何能抓得住剑器!” 鹿正康点点头,“我肯定行啊!” “你肯定行!” 二人互相打气,一时间场面倒是颇为励志。 雪鸿子拉着鹿正康往剑碑处走,“你大师伯我啊,参加昆仑法会九次,六次留下剑碑,我带你去看看,自第四块剑碑开始,就是我修习栖情剑诀的点滴积累,你观摩观摩,不过别太沉迷,外人的剑术再好,阐述的也只是他自己的道,你要自己有想法,就得使用自己的剑法。” “那当然咯。身为昆仑宫第一剑仙的传人,我肯定不给老师丢脸啦。” 雪鸿子满意地点点头,“你有这个觉悟,当然很好啦。不过在外你不必自称是昆仑宫第一剑仙的传人。” 鹿正康倒是想起曾和老基友弗道子聊谈时听到的一些流言,“老师啊,听说你还曾是天南第一剑仙。” 雪鸿子愣了一下,“这是谁同你说的?我不是天南第一剑仙。” “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不信也罢。” 鹿正康发现自己的马屁拍得不到位,于是也暂时熄了谈话的心思。 大师伯说自己参加过九次法会,留下六次剑碑,也就是有三次都落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五百多年前开始参加斗剑。这九次法会,见证大师伯从结丹一步步走到元神期。 连续的九次斗剑,可大师伯的第一块剑碑到第六块剑碑,中间隔了七次,也就是说,一次斗剑,能留下剑碑的不只一个人。雪鸿子第九次参加的法会,也正是上一届,他也还是没能留下剑碑。 鹿正康思量一番,倒是颇为疑惑,“师伯啊,赤楼斗剑,难道还分组的吗?” “不然呢,让元神境的大能欺负结丹小辈?” “那我放心了。说起来,我还担心越境斗战会不会太累呢。” “通常不会太累,小弟子,你别觉得有些修士活了几千年就很厉害,其实你一剑过去他们就抱头鼠窜了。” “对了,这剑碑,到底是斗剑的决胜者留下,还是另有要求?” “元神大能斗剑,胜者可以刻碑,而结丹金丹的晚辈,若能有让人惊艳的剑道,也会被天下同道们邀请刻碑。” “老师是昆仑宫自己人,一定是结丹时就被邀请刻碑了吧?”鹿正康调侃着说道。 雪鸿子微笑,“那不至于,我当年的剑道确然是极佳的。” 他们站在碑林前打趣,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沉下来,在赤楼边角值守的力士们散发出淡淡的清光,天上朗星普照,夜色流入赤楼内,被划分为一道道方柱,空明澄净,并无纤尘漂浮,清澈得仿佛琉璃水晶一样。 剑碑在水流一样的光中,一道道仿佛画笔泼墨的痕迹似乎在发光。 不论是人间剑客,抑或仙家修士,使出来的剑招那都是三维的,空间上三维,如果加上内力、灵气之类因素的影响,那就更不仅仅是三维,在时空和物质能量上都是多维的,这么多的信息,被压缩到剑碑的碑面上,哪怕有深有浅,勉强算得上三维,可也有许多信息丢失。 所以说,用剑碑来传承秘籍还是不太合适的,当然高手可以做到把所有信息印在剑痕里,用神念探查,就能观察到完整剑招,这通常是元神期大佬们的操作。至于真仙,他们完全可以在石碑上创造一个小空间,塞一本秘籍进去也可以。 鹿正康盯着剑碑,大师伯说,他刻下第四块剑碑时,《栖情剑诀》就已经初具雏形,而此前,他修炼的其实不是剑道,恰恰是一个正统练气士,使用的剑法里,一些是大书库里传承的散招,剩下都是他自己领悟的。 随着鹿正康成功入道,法力汇聚,已经可以将神念化作有形无质的太始体,如果再加以法咒,那么就能进一步凝聚太素体,到这个阶段,神念就是可以杀人的。所谓用眼神杀死人,对修士来说,也不难呀。 鹿正康其实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修炼一门瞳术,当然,不是火影忍者那种血统瞳术,而是道法瞳术,火眼金睛那种,他记得许多。眼神好的人,总能看到更多东西,本质上还是对神念的高级应用,能采集到环境更多的信息,打架的时候,眼神好是很重要的,凡间剑客习剑,也是需要锻炼眼力的,更不必说,飞剑往来,倏忽一眨眼就是几里地,神念能追上,眼睛也得追上,毕竟,眼睛看到的范围,比神念扩散的有效范围,那是大许多的。 用神念去看剑碑,比肉眼看到的,明亮许多,有些是像灯泡,有些像星星,还有些像月亮,自然,也有像太阳的。鹿正康现在,盯着灯泡没事,盯着月亮没事,盯着太阳,眼睛就得瞎了,眼睛不瞎,伤神了,也得头疼几天。 大师伯说的第四块剑碑,是一轮月亮,是和风细雨,还有火树银花,如果只看剑碑上潦草的画笔,决计是想不到它能这么漂亮。 鹿正康就笑,“老师啊,您的栖情剑,是美人剑呐!” “若使出来的剑招,不好看,那不如不使,练习的时候,你心里要有剑心,有杀意,但不能有阴私的念头。不过,如果你是个坏小子,那就只能有坏心思。当剑客,你出的剑招要好看,剑心要通达,剑气自然也就锋锐难当了。” “所以,要心口如一?” “要心口如一。” “所以,要一诺千金?” “要一诺千金。” 鹿正康点点头,“这下,我明白了。” 第八百十六章 悟剑 夜半三更,鹿正康觉得有些饿了,我问大师伯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宵夜。 正好,雪鸿子把辟谷法传给鹿正康。 用天地元气浸染身躯,维持身体的运作,这是斋戒的一部分内容,对闭关的修士来说尤为重要,通过斋戒辟谷,把体内杂气排出去,主要是食用的五谷菜蔬、肉类等,用灵气替代营气。 鹿正康也学过生物学,当然,世界的表征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人体细胞等等,这个世界不同的本源,微观结构。用灵气来给细胞功能,也就是参与三磷酸腺苷的合成。 植物靠光合作用获取能量,修士靠饮气获得能量,假如把修真看作科学,那么也能发现一些类同的东西。只不过,所谓核弹剑仙云云,这些在唯心宇宙里,并不怎么好使。这里打架不看当量,拼的是道行。 修道人辟谷属于必修课的一部分,隔一段时间辟谷一次,可以让自己的体质与法力更契合,像玄游子这种,在大师伯口中游手好闲,不三不四的人,他就为口腹之欲,每日正常饮食,其实是不利修行的。 鹿正康暗想:这么说来,其实我也是不三不四的人来着。 雪鸿子表示,他的要求也不严格,一年至少辟谷十一个月零二十九天吧。 对剑修来说,保持自己身体的稳定,剑气的纯净,剑心的坚固,都是必修课。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不能怨悔。 “哇,这也太痛苦了吧?生活的乐趣都没有了吗?” 大师伯见鹿正康抱怨,就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天正常饮食的吗?再则,你想要饮酒却是不成问题的,酒里有三分豪气,三分文气,三分痴气,你可以多饮,在胸中酿作十分的剑气!” 鹿正康大笑,“那岂不是酒剑仙?” “当酒剑仙有何不好的?你想喝酒,去找你六师叔,他这人啊,把爱好当作道路,终究也是被他走出了一条路来。所谓酒修,以真求假,颠倒幻梦,再接假求真,一饮山河尽,乾坤入梦来,什么时候,你六师叔能把天下锦绣都酿进酒里,自然就是真仙了。” “喝酒的人也能尝到锦绣山河吗?” “当然是可以的。” 鹿正康与雪鸿子谈笑着,聊了一会儿,鹿正康的注意力越来越被剑碑吸引,也就沉默下来,他一沉默,雪鸿子也不再说话。 鹿正康眼前,第四剑碑里剑痕飞出来,变成连绵的剑招,灿烂的、绵密的剑招,这些东西一股脑顺着神念塞进他的大脑里,就像是声色俱全的电影,他在剑招的逻辑里追索。鹿正康看出大师伯使用的剑术,有剑光分化,有剑气化虹、练剑如丝,有剑气雷音……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想要看见的是剑道,只有完整目睹,乃至亲自面对这些剑招,他才能看到雪鸿子的剑道,以及他对《栖情剑诀》的最初的理解。 神念越来越深入与剑碑上的剑意共鸣,石碑上的刻痕开始发光,抽吸着鹿正康的法力,凝聚出真实的剑光来,就像是水满的清波,剑光粘附在碑面刻痕里,微微浮漾着。鹿正康身上的袍子被散逸的剑光割开了一个个小口子。 他百忙之中有些心疼,这套衣服可是他全身家当!他一路从东海穿过来的,路上只浆洗了几次,应该说还是崭崭新的,这么小心保存了,还是被穿坏了不是,没奈何,只能等腾出手的时候,想办法修补一下了。 雪鸿子也注意到了鹿正康的窘境,不过他也就是随手给鹿正康上了一道六丁六甲护身咒,动作慢了些,估计方才自己也在走神。 随着第四剑碑上的光越来越强盛,鹿正康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五感被混杂的信息流抑制,只留下神念的灵感与剑碑共鸣,他感到自己在坠落,从高空落向石碑,被摔碎了,变成一滩血泥,浸润在碑面上,剑痕散发的无穷的光就如雨丝一样击打他的身体,带来浓烈的痛苦。可痛苦又转瞬即逝,在无穷的杀意中,他捕捉到了一些碎片,是雪鸿子留下的,是属于剑碑的记忆。 鹿正康仿佛坠入一场幻梦,当他睁开眼睛,自己对面站立着年轻时的大师伯,意气风发的他,手里倒提一柄细长仿佛柳叶的暗银色剑器,看周围,模糊的场面,却正是赤楼,无数同道投落注视的目光。 这是赤楼刻碑,天下剑修最大的荣耀之一。 金丹期的雪鸿子气度宛然,睥睨有傲色,他朝四方拱了拱手,随即,提起长剑,一剑,朝着鹿正康刺来。 勃发的剑光,鹿正康死死盯着,不重要。 剑招一出,天地元气剧烈涌动,这是剑势,也不重要。 跳过剑招剑势,雪鸿子体表发光,法力在他体表凝聚成护体真罡,隔绝了神念的窥探。 鹿正康来不及继续观察,剑光已经劈在身上了。 他感到剧烈的震动,眼前一片灰沉,一张布满孔洞的苍白方形面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鹿正康回过神来,还是在赤楼,大师伯站在他身边。 “怎么样?有学到什么剑招吗?” “没有。” “是不是想窥探剑道,忽略了剑术?” “是的,那些剑术,我花一些时间也能领悟出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就是这样简单的东西,天下九成的剑修就是练不好。”雪鸿子微笑,“你先自己把我的剑招都练出来,再来对比,你就能发现区别了。世上没有两幅一样的画,个人的道的区别,就在这些细枝末节中。” 鹿正康抬眼一看,不知不觉,这天都大亮了,看看太阳,这时候差不多是巳时一刻左右,也就是常说的,九点钟的太阳。 正在这时候,雪鸿子说,“客人们要来了,准备准备吧。” 鹿正康满是剑招的脑子里劈出一道闪电,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清醒过来,把自己沸腾的灵感压抑下去,低头打量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 他才修道没几天,现在理应是不懂道法的状态,所以不能自己动手用幻术更衣。 “老师,帮帮我,让我换一身好看的衣服来。” 雪鸿子自己穿着素面黑边的道袍,身长玉立,头戴元始冠,看着气派极了,鹿正康一身破烂麻衣,披头散发的,看着像是刚下班的丐帮子弟。 “也好,你的道袍早就准备好了,我让赤楼力士带你去主峰老君观,你自取来换上。” 鹿正康倒是第一次听说昆仑宫还有个老君观,等他被赤楼力士驾着云车一路载到主峰,见到了所谓的老君观,这下他就明白了。 这老君观是昆仑宫的世俗势力,人力来源主要是那些走不过寻仙路,无法抵达登仙台的凡人弟子,他们舍不得离开。所以在挑选一番后,昆仑宫留下品行优良的凡人,传授他们一点基础的道法,留着用来处理俗务,伺候修士,或者派出去,在人间王朝建立代理势力。对外就称老君观。 第八百十七章 髯散人 鹿正康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订做的衣服,可能也属于新人福利,可为啥是一身大红色。鹿正康也从没说自己喜欢大红色,虽然他确实有点喜欢大红色…… 可大红色那得是结婚时候穿的。 他一身红,就差胸前别一个大团花了。 当然,红归红,这正经是道袍。形制就是道袍的形制。鹿正康换在身上,掸了掸袖子,这是镶了金边的,袖口还有一圈八卦符,很好看。他的道冠是黑色的,倒是与大师伯雪鸿子的道冠一个颜色,然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小修士,没有资格佩戴元始冠,只能戴一话……” “庸道友,这位就是我新收的弟子了。小鹿,这位是髯散人,是老师的多年好友。” 鹿正康作揖,“见过前辈。” 髯散人虽然在老朋友面前咋咋呼呼,看到赤楼都不忘嘲讽两句,然而他在小辈面前却是很严肃,“不错。”他倒是言简意赅。 雪鸿子对鹿正康摆摆手,“你自己去玩吧,多和这里的同道说说话。认识一些朋友,以后出门游历也好有个照应。” “我却是不乐意交友的。” 髯散人闻言默默点头,雪鸿子无奈地摇摇头,“年轻人总是有话题聊得来,你莫学这个髯散人,他一辈子也没个朋友,到处都是对头。” 鹿正康笑问,“老师与这位庸前辈不是朋友吗?” 雪鸿子认真地纠正,“不是朋友,是对手。” 鹿正康摇摇头,告辞离开。 他同这两位世间绝顶的剑仙一番谈话,没能逃过再次其余修士的耳朵,不一会儿,就有人凑上来,鹿正康说着不想交朋友,可真正聊起来还是很让人感到亲近。 忽得,他闻到一股松节油的气息。 有人在他身后轻笑,“你在这里会朋友,不怕弗道子吃醋吗?” 鹿正康回头,看到青宁子,还有她身后几个年轻的同门弟子,这番相遇,又出乎他意料。 “你可来晚啦。” “可不晚,再晚些就见不到你,说不定就跑出去饮酒耍子了呢。”她笑得大方,鹿正康也发觉她比以前更洒脱了许多。 “我不看到你可不会走。” “平白说这些话,真是讨打!”青宁子摇摇头,“我去观摩剑碑,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聊聊吧,对你,我现在可好奇得紧!” 她带着同门师弟师妹们离开,鹿正康对周围人笑了笑,说一声,失陪,径直缀在青宁子身后。不管什么失礼不失礼,鹿正康现在又何尝不是好奇青宁子这两年的经历呢。 第八百十八章 相见欢 青宁子侧头看鹿正康追了过来,她无奈地摇摇头,对同门后辈吩咐,“你们自去观摩剑碑即可,莫与他人冲突了,在赤楼里,也莫高谈阔论。” 机灵的后辈们好奇的打量了鹿正康一眼,便结伴离开。 鹿正康站在青宁子面前,露出笑容。 “怎么穿大红的衣服,是要来娶我师哥吗?” “你倒是惯会开玩笑。怎么样,我说过,仙缘大会,我会找你的。” “结果可是我找到的你。”青宁子半是叹气半是好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很好啊,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怎么样?是不是门当户对?” 青宁子捂嘴笑了一会儿,“门当户对?你本可以来我青莲剑宗的。” “那不行,那岂不是让你当了我师姐了吗?” “你却是个从不肯被占便宜的。”青宁子摇摇头,“那赤天魔主,如今是什么模样了?” “有机会,一起去看看不就好了。” “我只是担心苍生百姓。” “百姓好着呢,他们用不着我们操心。说不定还觉得我们狗拿耗子呢。” “赤天魔主可是掳走了三千多万百姓。” 鹿正康与青宁子漫步,从赤楼西墙门柱间穿过,站在白玉台边缘,眺望翻卷的云海,“了不起吧?” “你也是惯会说些俏皮话。”青宁子本来很挥洒如意的样子,她是想把自己想说的,想问的,一个劲全倾诉出来,就好像提着关刀把这个小贼杀得左支右绌,可现实和想象毕竟有出入,她面对鹿正康,慢慢的也不知道如何继续对话。 二人不约而同望着天际线,大地辽远仿若无垠,在这里能眺望到西海和北方苍茫的雪原,人间百色,仿佛只手便能掌握,可立在层云岸畔上,一时间也难言语。 鹿正康低声说,“青宁子,我时常想起你。” “我可不曾有暇想你,托某人的福,我师哥闭关至今未出,积累的杂事俗务便都让我一个人经手了。” “你确实比以往大方了许多。” “你却比当初孱弱,还想着欺负人吗?”她也轻声呢喃。 二人相谈,用术法隔绝了音声,外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侧头的时候,一个板着脸,一个总是微笑。 鹿正康说,“你笑一笑,莫让人觉得我是在纠缠你。” “讨打,你现在可打不过我!” “就这么在意当初的小误会?” “你当我不是一个小女子?”青宁子果真轻笑起来,抬起袖子,鹿正康瞥见她袖口里探出来的手指,指甲盖仿佛透过白纱望见的素月,轻轻颤抖着,如宽袍大幕间飘飞的流萤。 不知这样的手掌,会有怎样的温度。 鹿正康转回头,依旧看云,“青宁子,你要参加赤楼斗剑吗?” “那是当然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还是结丹期吧?” “怎么?觉得我资质愚钝了?” 真正有抱负的修士,都是盼望着一品金丹的,而想要一品金丹,便要追求一个绝佳的时机,灵机一来,金丹自成,可这样的灵机,有些修士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在结丹期停留,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了。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也要参加这次斗剑的。” “正好,我可以报仇啦。”青宁子摇摇头,鹿正康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似乎是在记仇,只是语气又更类似玩笑话。 “那可不一定。”鹿正康微笑,“手下败将还出此狂言,到时候别哭鼻子就好。” 青宁子甩甩袖子,“你这人。”她背过身,“不同你闲话了,你回去好好修炼吧,别到时候结丹期都没能成就。”她三两步走开去,鹿正康赶忙追问一句,“明日你还来赤楼吗?” “可说不准呢。”她站住脚步,略转身将侧脸朝鹿正康展示,瞳孔仿佛白石溪水一闪而过的黑鱼,只晃了一痕细微的清波,旋即便躲入睫毛浓深如草盖的影子中去了。 鹿正康仍旧没看懂,她是答应了,还是不曾答应。 他沉默看着她的背影,坤道的风姿是临崖落雪的柏树林,甚至不能加以绰约的修饰,只是有恬淡清净的风往来如梭,走过的道路里留下松节油的气味,仿佛森白剑刃上的一粒碎冰。 “你说你是小女人,这句话,必然是在开玩笑的。”鹿正康点点头,他也意识到,自己更应该努力修行了,总不能真的像青宁子说的,到了法会的时候,他还没晋升结丹。 大师伯已经告诉他下一步,先练剑术,至于练剑术能不能成就剑心剑气,看个人造化吧。 鹿正康看看周围,修士们对他很好奇的样子,那也无妨,他得失陪一会儿了。 …… 赤楼力士载着鹿正康回到登仙台的时候,还不到晌午,他看到在田梗上张开手臂慢慢行走的陶然子。 “二师姐,怎么一个人?” 陶然子反倒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也是一个人吗?要不要手谈一局?” “不了,我还要习练剑术呢。”鹿正康自信满满地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手头没有一柄真正的剑器。 陶然子摆摆手示意鹿正康莫在眼前瞎晃,她一个人在田埂上慢慢走,摇摇晃晃,就像是被风吹起来的荷叶,在半空打旋。 鹿正康在原地发呆了很是一会儿,本打算马上动工赶制一柄剑器,不过他看着小师姐的背影,倒是觉得不能留她一个人这样孤苦伶仃的模样。 “二师姐,待会儿一起吃饭吗?我下厨!”他高声问。 陶然子乐呵呵地转身答复,“好啊!” 她的三餐是由七师叔负责的,但今天中午,看样子她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有人请客当然再好不过。 鹿正康点点头,表示区区午饭包在我身上,“在大师兄住处开饭!” 陶然子挥挥手表示收到。 此时,玄游子正躺在床板上,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翻看一本志怪杂记,鹿正康一进门就很严肃地走到他身边,伏身直盯着他。“大事不好啊!” “咋了咋了?是不是大师伯要秋后算账?还是他去向老师那边告状了?” “大事不好就在于啊……” “在于啥?”玄游子挠头,抖落一堆头皮屑。 “在于今天中午可能要多一双筷子,我们的食物貌似不够吃。” “那怎么办呢?” “这样,大师兄你去找点鸡鸭鱼肉来,顺便给我带一把剑。” 玄游子嗐了一声,“说得这么弯弯绕,不就是要练习用的飞剑吗?我带你去龙穴走一趟就是了,想要什么飞剑没有啊。” 原来新人福利还包括飞剑法宝的吗?昆仑宫,永远滴神! 第八百十九章 剑心自成 既然飞剑已经有了着落,鹿正康也不急,先拉着玄游子一同去搜集食材,这才是最紧要的。他自己是要辟谷的,但玄游子和陶然子却得吃饭。 二人在广袤的昆仑山脉追索野物,寻觅菜蔬,一路上还能聊聊天。 龙穴在主峰南面,虽然名字相近,但龙穴不是龙脉洞窟,而是曾经祖师豢养真龙的地方。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的真龙早已随着上古的终末而消失,而今只在西海北端留下一座龙台遗迹。然而龙的传说一直都流传着,也不时有人声称见过真龙种的惊鸿一面。 作为天生异种,龙类是十分强大的生物,哪怕是蛟龙也不是寻常修士可以招惹的。鹿正康曾在杨国遇见一位斩蛟的剑修,他斩杀的那头蛟龙也就是个崽崽,估计连三百岁都没有。 出去半小时,鹿正康也算是正正经经在昆仑山脉脚踏实地走了一趟。玄游子来昆仑宫二十多年,最喜欢的就是找野味,他自己在田里养的那些牲畜也是从山里捉来的。 昆仑宫弟子是这一片是绝对受尊崇的,他们一进入某位山间精怪的地盘,当地的主家马上就会迎上来,有时候是熊罴虎豹,有时候是花精草神,乃至空中灵,古代异种之类,妖怪多样性倒是很丰富,快赶得上东海的水族了,这对陆地生态系统来说,挺了不起的。 这些精怪很热情地想帮助鹿正康二人,但都被婉拒。事实就是,昆仑宫弟子完全是可以五谷不分,不参与任何劳动的,但祖辈的规矩定下来,就不能有折扣。地要自己种,打猎也得自己打,别看鹿正康身上穿着昆仑宫的道袍,可平时的换洗衣物,也得他自己制作,包括他去龙台取宝,可真正的本命飞剑也得自己炼。 用掌门的话,大道之行,尽出其中。 一个人的生命短浅,想要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修士的性命够长,到了金丹境,大多就放慢精进的脚步,转而尝试充实自己,炼丹炼器,布阵画符,都是要尝试着学一学的。 出门一趟,鹿正康发现自己有些走神,观摩剑碑的后遗症还在,就是脑子里不时会发散出一些对剑术的思考,而他又得专心于狩猎,一心二用,乃至其余的杂念都被挤压出去——他都没精力去想念青宁子了。 鹿正康心中推衍着剑招,乃至短暂地将意识转回外道身,籍由梧桐界三千万同心印的磅礴念力来钻研剑术,每个受印人的一部分杂念被征用在思考剑招上,这也是很厉害的运算力了。 大师伯说得是对的,道在末节,随着鹿正康的思考,每一道心意都磨砺得像剑器一样纯净,他一身庚金法力受到这股灵机点染,愈发地活泼起来,原本驳杂的庚金气开始变得精纯,沾染着的天地气机慢慢被鹿正康自身的灵机洗尽,变成独属于他个人的灵气。 剑心萌发,正是此时。 鹿正康这时候正手握着钢叉准备向一头狍子尽力刺去的,可猛地就定格在了原地。一旁的玄游子就眼睁睁看着猎物远去,师弟像是中了邪似的。 “小鹿,你怎么了?” 鹿正康没有听到,或者说充耳不闻,眼睛里亮出灿金的光,慢慢化作森冷的白,白金二色交替闪烁,庚辛二气互相转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玄游子听到他的血液奔流如金石磨砺,听到他的骨骼震动如大钟轰鸣,听到他内脏涨缩如风斩剑啸,浑身神意勃发,法力从气脉中流泻出来,仿佛一个白金色的刺猬。 暗中跟随的山间精怪发出惊恐的嘶叫,山林四处都迸发出哀鸣,飞鸟走兽,虫豸浮游,一时间通通遁逃开去。 玄游子挠头,“这是……悟道了?不会吧?这他妈也太夸张了大哥,我们就是出来打个猎,你待会儿还得回去做饭呢!” 对于他的抱怨,鹿正康自然还是没有闻听,他感受着至妙之境。 无边变化的剑术,这世界底层的逻辑,空间和时间上的一个小小变量就能阐发出无数种应对的剑招。 对凡间剑客而言,什么是道。道是搏击的规律,曾有越女语越王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一个凡间剑客要考虑身体的技法,内气的运转,对敌心理的试探,攻击角度和闪躲的时机等等,从生理心理,时机等多方面的考虑,以夺取胜利之精要。 然而这些对剑仙们来说,还处在术的地步。 术、法、道,三重境界。 术无穷,法无尽,道无名。 鹿正康现在也只是处在术的地步。他借用赤天府的秘法,推演剑招,只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将第四剑碑上展现的种种剑术境界学会,练剑成丝,剑光分化,剑气化虹,这三招是第四剑碑的精要。 剑术既成,就应当向剑法推进,栖情剑诀,一剑生万法之要旨,便是以剑气作为万般道术的介质,以剑气代替灵气施法。 而这就需要对道的领悟了。 假如能见道,那么一切术与法都是信手拈来。可凡人,哪怕修士,又有谁能看到道的本真。道德天尊都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鹿正康明白,唯心世界里,道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世界有着极强的包容性,他脑海里的万般法门,许多都不是出自这方世界的传承,不还是照样能成功运转? 大师伯说过,让他把剑碑上的术练好,再回来对比,就能看出个人之道的差别了。 栖情剑,雪鸿子的栖情剑和鹿正康的栖情剑,注定是不尽相同的。 当鹿正康从奇妙的悟境中脱离出来,周围的三丈方圆内的树木土壤都已经被锋锐的剑气消磨成灰,他站在半空,被周围的灵气托举着,一清醒过来,马上就掉下来,落在坑底,恰好是站在半球体的最低点。 坑边,玄游子探头,举着手里一对野雉,“好师弟,你可醒了,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快些回去做饭吧!” 鹿正康小跑着从坑里跳出来,再看周围,天地虽还是那个天地,可处处都仿佛是道的轨迹,悟境不过三刻,世界在他眼中,已大不相同了。 第八百二十章 醉酒 午饭还是鹿正康准备,玄游子的收获不少,最主要的是一对野雉,不过都是雄鸡,据说是在为了求偶打架,被路过的大师兄捡了便宜。假如是雌雄配对的话,玄游子反倒不会下手。深秋时节,这两只公鸡还有精力求偶,在大师兄看来绝对是中暑,需要去河边治疗一下的那种。 除了两只鸡,他还弄来了一堆菌类,这都入快冬了还能找到蘑菇是鹿正康没想到的,玄游子说他早前找到一处山间温泉洞,里面就盛产一些菌类。 修士的一个好处再于,很多对凡人而言毒性的食材,他们却可以食用,这也大大拓宽了他们的食谱。鹿正康考虑到小师姐还未入道,所以不打算把那些花花绿绿,乃至闪烁着荧光的菌类用于烹调。 有了法力的另一个好处就在处理食材上更加方便了。 练剑成丝的手段,正是以无厚入有间,莫说什么庖丁解牛了,就是给他一只蚊子,他也能把蚊子腿里的肉剔出来。 所以,仙家的食物,并不总是体现在珍奇,更在烹调手法的精妙。 一道芙蓉鸡片,口感鲜香顺滑,从无到有,若正经让普通人来处理,哪怕是大师傅也得半天,在鹿正康手上也就是两刻钟。 有了一道羹汤,鹿正康再准备了一份红绘菇肉丁,一碟手撕猪心,一碟素炒虾仁,照鹿正康自己恶趣味来说:虾仁还得猪心! 到了饭点,三人团团就坐,玄游子和陶然子面前的碗筷,而鹿正康面前就是一个酒坛子,这就是他的饭了。 陶然子是个很乖的小孩,吃饭的时候动静很低,也不说话。 鹿正康如今也看出来,她天生阴气很重,估计和她出身分不开,她父亲就是一头僵尸呢。修习《熊经鸟伸布图》可以调理身体,但面对这种先天隐疾,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这种体质将来修习阴气类的法门倒是不错,进境会很快。 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对心理的影响也是很大的。陶然子在私下里总是恹恹的,还很严肃,不过遇见熟人她会开朗许多。 鹿正康面前的酒坛,自然是从六师叔那里偷的,他只在乎酿酒的过程,对成品反倒不在意。都说瓜田李下,能对劳动成果这样大气,六师叔确实是好人。玄游子说,假如真的过意不去,明年帮六师叔种田就好了。 三个人的饭桌,玄游子是最咋呼的。鹿正康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陶然子吃了两碗饭就放下了碗筷,坐在原位上慢慢调理肠胃。主动起出话题的就是玄游子,他聊的话题不外乎家长里短,还有奇闻轶事,再有就是他出门游历的见闻了。 鹿正康问,“师叔师伯们怎么看待东海的赤天府?” “赤天府,来路不详啊。”玄游子琢磨着,“上上代的道人们曾说,以后昆仑宫弟子轻易不要靠近东海海眼。掌门老师评价那个赤天魔主的实力不弱于七劫真仙,凭他一人力压七仟坞就知道有多威风了。他还说世上出了这样一个绝巅的人物,此前竟无半点风声,很有可能是上古修士。” 鹿·上古修士·正康了然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饭后,陶然子承包了洗碗的工作,她这些天都会在登仙台,七师叔在幽墟准备法会的事宜,有些忙碌,顾不上她。这种场面当然是很正常的,让鹿正康多少想起前前世的童年。忙碌的家人将他的食宿托给邻居家,说实话,并不如何有趣,而相关的记忆居然也稀淡到他彻底没有了印象,只不过大体记得发生过,仅此而已。 喝了一坛子精馏过的高度酒,鹿正康还没醉,脸也不见红光,只是脚步有些醉醺醺的。 玄游子招来云头,二人往龙台方向飞去,半空中,有陌生的神念扫过,一个青年修士拦在二人前方的空域。 玄游子客客气气地同这人谈聊,鹿正康却迷迷糊糊的在云头上晃身体。 那个修士说话并不怎么客气,他是来认识认识鹿正康的,理由呢,是觉得他年轻有为。 鹿正康反正不相信这个陌生家伙说的是真话,他哪怕醉了,也能猜出,这个人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和鹿正康打一架。不论是因为被髯散人夸赞了一句不错,还是同青宁子亲密的聊天,反正今天早上在赤楼里的鹿正康是不低调的,所以也有了被针对的理由。 堂堂正正的斗剑邀请,哪怕是昆仑宫主场的人也是不好推拒的。 鹿正康看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结丹的剑修。 同样是修士,战斗力的差别是很大的。髯散人也是元神期,却能把万妖殿吓得闭门不出,这种天下有数的邪派里没有几个真仙坐镇那绝不可能,至少万妖殿主蛇帝就是一个六劫真仙。 鹿正康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见那人不依不饶,就说,“赤楼行不行?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那种。” 玄游子吓坏了。 对面的修士也被气势所趁,一时间不敢答应。人家说认识认识,其实是指不打不相识那种,原指望是给鹿正康一点教训,但此人现在一幅发狂醉鬼的样子,到时候真打起来场面绝对难看。 本来这时候,说两句场面话,双方就可以不欢而散,可拦路的修士忽然就答应了下来。 玄游子同鹿正康密语道:“有人在暗地里给这个人传信,来者不善,师弟,咱们还是让一步吧。遇上这种事情输赢都麻烦。” 迷迷瞪瞪的鹿正康睁大眼睛,“剑修的规矩里有退让吗?” “有,老师说了叫战略性撤退。” “那你老师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不是剑修,终究不懂。”鹿正康摆摆手,“师兄,带我去赤楼。” “可你没有飞剑怎么打?” “船到桥头自然直。” 玄游子不敢下这个决定,喝醉酒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他今天必须阻止这场对决,小师弟才刚入道半天呢! 这时候,赤楼力士驾着云车过来,“惊雪真人吩咐,接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入赤楼斗剑!” 声震百里。 玄游子眼睛一闭,“完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斗剑 鹿正康想起来,青莲剑宗内部有一些斗争。 天苍五十七年临近新年的时候,青宁子曾来招鹿正康,但她身后跟踪着一个金丹修士,实力很是不弱,目的是为了找到青宁子勾结魔道妖人的证据。 这样的一个金丹修士都可以是卒子,眼前这个结丹的剑修青年自然也是卒子。 鹿正康会观察赤楼里的看众们。 赤楼斗剑,分内外场,外场是在云天之间,赤楼所在的空域是独立的,每一座云楼都有一个附属的空间,足够宽敞,所以能任意遨游,内场就是在赤楼内。鹿正康和眼前这个自称螟蛉散人刘深冉的剑修自然是在外场打斗,他们这个级别的修士还没资格在赤楼内动刀兵。 鹿正康独立云头,手上空无一物,青宁子在赤楼外白玉台上围观,见状取下背后剑匣,托一旁的力士交付给鹿正康。 这一套剑匣内藏一套五岳星盏诚光剑,即泰、华、衡、恒、嵩五岳,分立东西南北中五方,也对应木金火水土五行,乃青莲剑宗春分山一脉传承之宝,也是是当初盛衍真人的随身飞剑,如今传给青宁子用以防身。 任何法宝都来之不易,寻常一柄道家飞剑,搜集材料十年,铸造十年,淬炼十年,开刃十年,感应又需十年,总共五十年的时间,这才出一柄足够让修道人依靠的宝刃,若是想要追求神兵,那么花费个数百年都不稀奇的。 当然,工具的好坏并不决定战力,修行界里奢遮的人物运使珍奇法宝,或也不如道行高深的真修挥洒木枝。 不管鹿正康是不是道行高深,总之他手中接到的这套飞剑,绝对够档次了。 他远远地朝青宁子点点头。她没有动静,从这个距离看,她只是白玉台上一个小小的影子。不知道她的心里会想什么。 斗剑是一件庄严的事情,不让剑仙斗剑是几乎不太可能的。玄游子去劝大师伯收回成命,却只得到了一个嫌弃的撇嘴。 “大师伯,小师弟才入道半天!” “半天也够杀这些庸庸碌碌之辈了。”雪鸿子微笑,“小弟子的天赋比我还高,这才两个时辰不见,竟已生出剑心了。” 髯散人站在一旁,嘿嘿一笑,“好个落雪鸿,居然让你找到这么个传人,能不能让给我?” “你是痴心妄想。” 鹿正康不懂得斗剑的礼仪,对面倒是守规矩的,用术法传音,保证赤楼的观众们也能听清。 自报门户,展示剑器。 “南荒螟蛉山门下散人刘深冉,执剑曰平蝶,有礼。” 鹿正康便有样学样,他还没有醒酒,整个人的状态在围观者看来是有些过于亢奋的。 “昆仑宫门下二十五代三弟子,鹿正康,剑器乃友人相借,有礼。” 二人沉默。 云天里有风在吹拂,风里似乎带着絮语。 鹿正康感到舒适,他真的感到舒适。 斗剑,飞剑的速度,最慢可以是龟速蚁行,最快能挪移时空超越光速。有时候一场对决是百年,有时候一场对决是刹那。 从一个清醒者的角度看待打斗,鹿正康从来只想着胜利,可一个醉醺醺的他,也止不住对失败和死亡产生好奇。 赤楼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那是见礼者们赞许的声音,表示这场斗剑将在公正而不受他者干扰的情况下进行。 铃铛响了三声。 据说最厉害的剑仙互斗,要响铃三十六响。 刘深冉出剑了,他的平蝶剑霎那就消没在云烟里,凭肉眼是不能捕捉到的,而在神念里,鹿正康也只是隐约感知到一股奋锐的灵气在朝自己飞速靠近。 他从剑匣里夹出一柄嵩山剑。飞剑没有柄,只有剑体,赭黄色如晶石,鹿正康喷一口剑气在上,飞剑铮铮作响,如其有灵。 平蝶剑一呼吸间就到了鹿正康的脖颈前,他举起嵩山剑往前一递,正好让平蝶剑击在剑刃上,两柄剑器爆发的光如火焰一样,鹿正康死死捏住嵩山剑,栖情剑气如丝如缕,反向蔓延,裹住平蝶剑。 就像布帛裹住刺球一样,鹿正康能感觉平蝶剑在震颤,剑气交征发出剧烈的铁砂摩擦声。 结丹期的法力毕竟浑厚许多,嵩山剑吃不住力,鹿正康的剑气被震开,平蝶剑倏忽又飞回了那人手里。 风还是在吹拂。 鹿正康感到酒劲让他血气上浮,双腿肌肉轻颤。 一切都好,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厮杀场,一切都安静下来。 雪鸿子对一旁的玄游子说,“你看,这不就胜了吗?” 刘深冉又递出一剑,轰隆一声,空气爆鸣,剑速刹那就超越了声音。 这头的鹿正康把嵩山剑往外一掷,再抽出华山剑往外一掷,都是无声无息。 三道剑光交替闪了闪,听得铿锵一声,随后又是沙沙作响。 刘深冉大好的头颅被腔中血顶起,他瞪大眼睛,高呼:“剑气化虹!” 赤楼里有人发出哀切的大叫。是刘深冉的授业恩师。 鹿正康收好剑器,那边的云头,一具无头的尸体坠落,伴一柄飞剑,一颗脑袋,霎那就落在莽莽的昆仑山脉了。 回到赤楼,铃铛又响了一声,表示斗剑已有胜负。鹿正康把剑匣还给青宁子。“很好用的飞剑。” “我还想你会落败。为何将人给杀了?” “饮酒后当杀人。” “你现在看着像是发癔症,以后莫再饮这许多酒,也莫让自己醉了。” “不行。”鹿正康摇头,“饮酒天下第一乐事!” 青宁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斗剑里死人是很正常的,在场的修士,稍年长些的都不意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可场面平静地像是酒桌上普通的一次推杯换盏,赤楼里除了气氛稍热,就只有死者师父的哀哭。 鹿正康听到这声音,猛地就醒酒了。 方才是一场公正公平的决斗,鹿正康自觉的确是冲动了些,但在决斗里的生死,他都觉得寻常。至于死者刘深冉,能死在这样精彩的剑术下—— “不枉此生了。” “没想到昆仑宫又出了一位绝世的剑仙,老天何其厚待!” “未来的修道界,必然有这位年轻人的一席之地。” 第八百二十二章 飞剑 鹿正康没找到这个刘深冉背后的主使,但可以肯定,青宁子的对手是在场的,很有可能的是,就隐藏在青莲剑宗这次来参加法会的人员里。 他不是大侦探。 “青宁子,你们青莲剑宗内部,似乎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这是难免的。” “就更应该当心暗箭了。” 鹿正康还想多说两句,玄游子跑过来,攥着他的手臂,情绪激动,“小师弟!你可吓死为兄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末流剑修。” 玄游子大摇其头,“这是险胜!你还是太冒险了。再有,你杀心太重,若是斗剑也就罢了,以后出门在外,切莫再这般,免得掌门责怪你坏了清净。” “有劳师兄费心。” 玄游子对一旁安静站立的青宁子略略颔首,“这位便是青莲剑宗门下,春分山高第青宁子真人吧?” “当不得真人之名。玄游子真人有礼。” “道友说笑了,我也不过区区结丹小辈,又如何敢称真人。青宁子道友,你同我师弟是旧时相识吗?” “曾见过几面,我还想度他入我青莲剑宗门内。可惜,他却来了你昆仑山。” 玄游子抬起手来想揉眉心,不过又觉得唐突,便收回手,“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法。青宁子道友,我们改日再叙,现在我得带小师弟去见大师伯与髯散人前辈,他们还有话要吩咐。” 鹿正康对青宁子点点头,“今晚的月亮不错。” “也好。你莫在星空下迷了路。”青宁子微笑。 玄游子这次实在忍不住揉眉心,他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两个人,很有故事的样子。在他们中间站着,莫名有一股很大的心理压力。 再见雪鸿子的时候,这位昆仑宫二十四代大弟子的眉目中满是笑意。 鹿正康上前作揖,“老师,弟子鲁莽,请老师责罚。” 人都杀了,现在说这种话,怎么也有马后炮的意思。 髯散人在一旁偷偷撇嘴,正迎上对面在鹿正康背后偷偷翻白眼的玄游子,二人对视,不由得感到一种尴尬。玄游子想告罪,但髯散人先一步别过头去。 落雪鸿自然知道这两人又在耍宝,先是转头瞪了髯散人一眼,再拿手指遥遥的戳了戳玄游子,吓得这小子脸都白了。 “以后杀人前莫饮醉,免得在最后关头,留不住一线慈悲心。” “弟子谨遵教诲。” “我看你剑术已成,现在,可以观摩我留下的第五块剑碑了。” 髯散人在一旁出声,“为何是看你的剑碑,难不成我的剑碑就不好看吗?我可是留下了七块剑碑的!比你还多一块呢。小子,你去找我留下的剑碑,从第一块就可以开始看,你师父是个二把刀,不是正经剑修,你要想在剑道上走得远,还得看我庸廉衣留的碑!” 落雪鸿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又无奈地看了争胜的髯散人一眼。 “莫看这人性格鲁直,说话难听,不过他的剑道的确是很厉害的。小弟子,你性情聪慧,学到他的剑术剑法就好了,不必去窥视他的剑道,对你将来修行,会成知见障的。” 道行越高,知见障也就越深,大凡天下修士,想要做到通学,都会受困于知见障。 尤其是面对他人的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学习他人的术法道理,与自己内心的观念互相印证,总是会产生冲突的。这便是知见障的一个表现。 虽说大道殊途同归,可不是真正近道之人,如何能没有知见障。 雪鸿子的这番话,总算没有被髯散人反驳,他自知先前的话语有些莽撞,便保持着缄默,只是侧头望着一旁,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剑仙后辈纷纷垂首示意,这反倒叫他更有些尴尬。 鹿正康与玄游子告别二位别扭的剑仙长辈,照原计划,往龙台而去。 至于那位螟蛉山刘深冉的师父,却是没有来寻晦气,只是也不见了踪影。 方才斗剑,若是鹿正康有一柄熟习的飞剑,那刘深冉在他手下走不出一合。五岳剑虽好,可他操纵都不灵便,玄游子说的险胜,的确是真的,一旦鹿正康没有速杀,战斗节奏放缓下来,他就不能赢得这般体面了。 大师伯雪鸿子的剑器也是更换过的,鹿正康在悟道剑碑时,曾见过他手持一柄细长的直剑,可如今,大师伯使用的是剑丸,收纳在他腰间的剑囊里。 鹿正康与玄游子聊谈的时候也是在考虑选择何种类型的剑器。 不知从何时起,飞剑变成了一个统称,从正经的剑器到飞针,飞刀乃至飞板砖等等,一系列奇形怪状的法宝层出不穷,大浪淘沙那么多年,总有一些经典款式流传下来。 最基础的款式当然是凡间剑器,由剑身和剑柄组成,既可手持,又能凭空运使。 修士所用的飞剑常常是无柄的,这就舍弃了手持的方式,青宁子所背负的五岳剑就是如此。这样做的好处,一来是节省材料,二来是对特定的剑诀更有适配性,三来,对剑术菜鸟来说,多少能提高御剑的速度。 为了追求飞剑的速度,所以就会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剑器,有梭子形的,有锥形的,有螺旋形的,乃至鱼形、蛇形等。 在一众剑器中,剑丸是十分返璞归真的一类。 外形就是一个小铁球,实则是采纳金铁菁英制作,纯凭锋锐剑气伤人,最是考验剑修的本领。 《栖情剑诀》里就有一种剑丸的炼制手法,用五金之精凝练而成,这是与《七杀剑诀》一脉相承的。《七杀剑诀》七重关窍里,第三关就是剑丸,对应的是金丹境。修习此法之人想突破第二重,便需消耗一枚剑丸,引纳其磅礴的金行之气用以助力。突破完成后,剑丸便化作废铁。 在《七杀剑诀》的基础上,雪鸿子融汇了昆仑宫精深的道法,所炼制的剑丸,既可以用作突破金丹的宝药,还可以用作平时随身的剑器,剑丸与修士互相交感,互相成就,在立意上就很符合道家气质了。 鹿正康当然也是需要一枚剑丸的。 不过现在他急需的是一柄过渡期所用的飞剑,将来想使用剑丸,得是他自己搜集材料,自己学炼丹术,把剑丸炼制出来。 第八百二十三章 福利法宝 鹿正康二人来到龙台,首先去拜见了此地隐修的祖师道人,一位六劫真仙。 老头看着鹤发童颜,活了一千七百多年,是近古时代的人物,也是上上代的三弟子。 这位龙台道人没什么架子,就像个老外公似的,还请两个小辈吃点心。 不同于赤楼那个公共图书馆,龙台多宝,所以有一位道人常年在此驻守,谨防小贼。 此外,还得去拜见三师伯,鹿正康叫师伯,玄游子称为师叔,昆仑宫二十四代三弟子,长葛春。一个龙台,现在有三个三弟子了。 长葛春,道号长歌子,他长相朴实,皮肤黝黑,他看到鹿正康的第一句也是调侃,今天龙台的三数太多了些。 上一代的弟子里,唯有这位长歌子算得上通才。丹器法符阵,星象占卜,琴棋书画,农林牧渔……差不多是个会行走的搜索引擎。 他的道法是从大书库里的一篇游记里领悟出来的——反正他这一代人没有几个正经修习传承的秘法。 当然,昆仑宫的弟子,天纵奇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得益于此地的道蕴,众弟子能把握道之精髓,在前人的基础上创立自己的法门,也是门派与个人互相成就的表现。 三师伯说话声音是很低沉的,很有磁性,初听时,鹿正康感觉自己的颅腔都跟着共鸣起来。 “师侄儿,来挑选法宝的吗?”长歌子带着二人在龙穴高古的穹顶下行走,穿过断渊上空的石桥,鹿正康朝下望去,深邃的地裂深处有灿烂的熔浆涌动,地心火炽烈而隐忍。 “想有一把趁手的飞剑。” “一柄飞剑,再一柄随身的兵刃,是不是?” 许多剑修是带两把剑的,譬如弗道子就是,随身一把兵器,背后再一套剑匣,如今青宁子也是这副打扮。 随身的兵器是用于御剑赶路,对敌则用法宝飞剑。 天下遁法中,剑遁的速度算是顶尖的一类,此外,常见的就是腾云驾雾,一跟斗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也是此类。总之修士都是需要代步工具的。 在炼身成气之前,剑修的行动速度都是受限于代步工具,尤其是斗剑的时候,若是代步工具缓慢,那就只能当固定炮台,先前鹿正康就是这样的情况。而炼身成气,其实算练气士们的专长。总之,普天下的剑修,能做到进退自如都很不容易,这同凡间剑客对敌的情况实在有很大出入。 还有一种特殊的代步工具就是灵宠,上古时期有仙道大能,擒龙拿凤,有异兽驮负着往来,遇到斗战的时候,坐骑也算很好的助力。 鹿正康问得很直接,“三师伯,随身的兵刃就算了,有什么跑得快的遁器吗?” “前些日子,恰有几件飞遁法宝新成,你来得倒是巧,便让你先挑吧。” 长歌子带着两个晚辈进入龙台宝库,让龙台力士去取了几件法宝来。 鹿正康总感觉看着这些人高马大的力士抬着宝物出来的场面有些既视感。 他忍不住偷笑:“太轻,还是太轻!” 玄游子在一旁隐约听到了些,便好奇道:“什么太轻?” “没什么,我是说,礼赞太清天尊。” “我们是玉清传人。” “那也礼赞玉清天尊。” 力士们最先展示了一排飞剑,用灵晶架呈上来,远远的就看到寒光如月,等这些剑器到了近前,森森的冷光更是让人胆寒。 鹿正康突发奇想,偷偷问,“师兄,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你的法宝呢。” 玄游子从怀里抽出一块罗盘,“喏,玉清神霄雷道法盘。我自己做的,厉害吧?” “厉害!”鹿正康嘿嘿一笑,“看来我还得向师兄请教炼器之道呢。” 三师伯咳嗽一声,“来,选吧,挑一件。” 早在来龙穴之前,玄游子便与鹿正康嘱咐过如何挑选飞剑。 虽说天下剑修基本都是金行法力,但飞剑却可以是各种属性的,除了金属性外,就以水土二类最为流行,因为这二者与金行有相生之效,更加能发挥飞剑威力,在剑修领悟五行轮转之妙前,最好还是仅在金水土三类中挑选,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挑灵晶灵石制作的混元飞剑,不过尤其不能选择相克的火行飞剑。 鹿正康观瞧那力士托上来兵器架上,一排有十样飞剑,基本上就涵盖了几种主流的款式,还有是数剑一套的。 他一眼就相中一柄仿佛游蛇的艳红剑器。通体长三尺,无柄,剑尖开叉如蛇信。 不过,这是火属飞剑,采用火铜菁英,以地脉火淬炼,尚未开刃。 “三师伯,这柄叫什么?” “赤靥蛟。” 这个名字出奇的秀气,鹿正康愈发喜欢,“就这柄了。” 玄游子在一旁欲言又止,他也发现自己的师弟实在是很有主见的人,要劝他还不如不说,能节省些口水。 长歌子将赤靥蛟托付给鹿正康,“此剑是我二十年前所制,一直留在龙台不曾见天日,你此番拿去,该给它开一道好锋刃,莫辜负了它这些年的苦熬。” 鹿正康欣然称是,将赤靥蛟接在手中,法力灌输,呼吸间,剑体上有清光明暗交替。飞剑不同于寻常法宝之处,便再于其质精纯,内部极少、乃至是没有法禁的,因此想要将其炼化就更困难,需要冥冥之中的相性,剑器有灵,若是认可修士,自然会死心塌地,终生不贰。 赤靥蛟同鹿正康算不上天生一对,不过这柄飞剑也并不厌恶鹿正康的法力。 如此,飞剑便挑好了。 三师伯又给鹿正康一枚小指头大的坠子,吊着一面椭圆的小银镜。“这便是我今年才炼制的,彩云鉴,内里有一道虹霞,追风逐电,瞬息千里不在话下。不过,你一个炼气的小修士,恐怕没法跑这般快。平日里,你可去九天捕捉罡风之精,用以温养。” 鹿正康试着炼化这枚彩云鉴,内里有十八层法禁,结构甚是精巧。 如此,他便喜获法宝,得以满载而归了。 是夜,鹿正康驾着彩云直奔天上皓月。 层层的风中,隐约传来松节油的香气。 第八百二十四章 故事里没有我们 鹿正康回首见到青宁子踏着青绽绽的剑器自星空中来。 今晚的她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身水蓝的大袖衫,满头乌发扎了一个飞仙髻,别着金玉珠钗,随风曳动,仿似背后璀璨的星辰。 鹿正康往旁边挪了两步,在彩云上腾出个身位,青宁子却不承他好意,依旧是站在剑器上。 “来啊,我的云朵还蛮大的。” 青宁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莫使坏心思。”言毕,她轻轻漫步过来,鹿正康看到她裙摆下翠蓝的绣鞋描摹试探,倏忽露面,又倏忽躲入重重的衣摆中没了踪迹。那青绽绽的剑器收在手中,青宁子将法剑倒提,寒光映着寒月,也倏忽收入鞘中不见。 离得近了,二人相距不过一尺。 他身上没有了那股好闻的海盐味,转而是冷酷的矿物感,几乎不可嗅闻。 而她身上层层叠叠的香气,叫人如坠百花深处。 鹿正康看着她的随身法剑。 “这柄寒松是我师父赠予我的,自小一直陪伴着,我常用精馏的松油保养这剑器。”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用棉帕沾着松节油慢慢擦拭剑刃,素手如霜,比剑刃更寒。她的掌纹内不知是否也掺杂着松节油的香气? 青宁子望着西边月,“要不要去天上看看?” 鹿正康望着长天,疏淡的云空叫人感到心底的微寒,朝下望去,大地莽莽。 银月似钩,泠泠的清光在昆仑山脉常青的植被上反射,深秋有了薄薄的霜气,而今也被月光照得如冰鉴一样干净。 “我带你去昆仑宫主峰看看吧,也算我尽地主之谊。” “不会被你师长责罚吗?” 鹿正康倒是想起主峰也有几位道人祖师,在他们的神念范围内,想要谈情说爱,不合适,一时间,他竟也有些为难了。 鹿正康歉疚的看着青宁子,她了然地笑了笑,转而说,“去昆仑山脉里散散步也好的,天上毕竟缺了生气。” “每次见你,都是客人,青宁子,待赤楼斗剑后,我去青莲剑宗寻你,我们同游天下,可好?” 青宁子抬起袖子,半掩着面颊,看她的眼神,似乎在窃笑,“到时候遇到我师哥,你可别露馅了。” “他想突破元神,可不是一年半载,倒是你,我怕你没有闲暇出来。再者,青莲剑宗内有暗手欲对你春分山一脉不利……青宁子,我们都不是闲云野鹤呢。” “我若真心想同某人出游,莫说宗门杂务,千山万水,便是生死也不能阻隔。”青宁子说着话的时候,放下了袖子,鹿正康看到她翕动的嘴唇,胭脂轻柔得晕开一层泛桃的红,如梦中的纱帐一样。 鹿正康抿了抿嘴,“那你真心想同我出游吗?” 青宁子骄矜地摆了摆手,“可不敢不答应某人,免得他又装作没有修为的凡人骗我。” 鹿正康轻笑起来,“那可是我自来到这世上,最有趣的一段时光了。青宁子,还记得我要同你讲的故事吗?有没有兴趣接着听?” “你若有意,我必不能相拂,只是先莫在天上吹凉风,我们去林间吧。” 鹿正康按落彩云,在昆仑山的东麓,步入柏树林。 古远的山脉里藏匿着许多奥秘,哪怕是昆仑宫的道人们也不知道这片地域下埋着什么。 鹿正康与青宁子在松软的土壤上漫步,远远听到林间虫鸣中有潺潺的溪流,二人随着蜿蜒在枯枝落叶间的小溪,慢慢朝上游走去。 他还是继续讲述姜清与月柔霞的故事。 “我记得上回说到,月柔霞为救爱人,闯入锁妖塔内,当她找到姜清时,姜清已被塔中群妖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急忙运功助爱人疗伤。此时的月柔霞,身负重伤,强行运功便动了胎气,一面是自己的挚爱,一面是自己的骨肉,月柔霞心里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必然是有一个人需要牺牲的。” 在夜晚的树林,漏下的光就像倾斜生长的枝条,月空是林冠上的大榕树。青宁子抬起手去捉光枝,细微的水珠蒙蒙缭绕在光中,她攥出一掌细细的冰晶,摊开手,冰晶慢慢泛白,呈现雪色。 鹿正康讲故事的声音低沉下来。 “她告诉姜清,一切都是魔族掌旗使孔璘的阴谋,却不曾告诉他自己面临的绝境。这对命如蓬草的伴侣,在诀别的前夕,互相依偎着彼此。月柔霞用自己最后的真气保住胎儿顺利降生,随即撒手人寰。” 青宁子轻轻吹拂掌中雪,从她唇荚里吹出的白雾里闪烁着光。 霜雾飞舞,飘在林间的溪流上,氤氲扩散开来,发出轻柔的暖光,内里闪烁着一片漂亮的花丛,在水面上浮沉,与倒影一同。 青宁子微笑,“你看这片花丛,像不像你故事里,姜清与月柔霞诀别那天的景象。” 鹿正康俯身去采摘,空幻法术凝聚的景象,他自然是触摸不到什么的,不过,当他把手指探入水面,却也掬起了一泓清凉的花瓣,摊开手掌,轻轻吹起,纷繁的柔霓四处飞舞。 林间传来惊叫声。 鹿正康与青宁子将目光投向树林的阴影里,暗处的窥视者匆匆逃离。 二人也不去追逐,无非是林中小妖罢了。 他们继续朝溪流的上方行走,在半山处,落水洞里有一处幽池,洞顶的裂口透入星光,在池面上反射,在石壁上闪烁着磷光。 青宁子轻声对鹿正康说,“你转过身去。” 鹿正康依言。 她漫步到池边,这是一块巨岩的凹陷,边缘光滑无土。 他听到有一些细小的动静,就像是蜻蜓落在草茎上,震碎叶尖的露珠,随后是涉水时波漾的动静。 他盘坐在地上,月光照着脊背。 她坐在池边,将小腿浸没在池中,仿佛水中闪烁的玉璧,微波溅碎的光像一盘跳跃的明珠。 青宁子侧身望着鹿正康的背影,轻声说,“鹿正康,你莫讲别人的故事。” “好。你不愿听我就不说了。” “不是不愿听。” “那是为何?” “我只是,只是觉得,故事里,没有我们。” 第八百二十五章 飞天成道 故事里没有我们。” 她如是的话语,鹿正康听得分明。 “青宁子,那你愿不愿意。” 她不言语。 鹿正康又不能将头转过去,也绝不会探出神念去悄然观察。他恪守着这个小小的诺言,哪怕,他便是转身,也无妨的。 水声惊叫,在落水洞里回音昏沉,鹿正康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湿润的足掌在岩面上踏步,发出清亮的哒哒声,越来越近。 松节油的气息越来越浓,卸下的法剑与剑匣依靠在一旁苍古的石块上,压住青苔。褪去了那股冲脑的凉意,温柔的花香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就像炽晒后的流苏,轻轻拢住鹿正康的脖颈,他感到血液骤缩回心脏,因此,脊背一片的发凉。 相距不过一尺。 他几乎能听到水珠在表皮滚动的声音。 馥郁的,她的存在感就像是蔚然蒸腾的霞光,有热度,有明度,有行有质,是他的太素,如道奔行。 相距是不到一尺,隔着微渺的间距。 鹿正康低声,“青宁子,你不怕……我非良人吗?” “红尘纷纷多少事,逢君恰似醒梦,自此,天下有那么多的精彩,都展露在余眼前。鹿正康,我从未见过这样璀璨的星空。” 鹿正康慢慢站起来,抬头,从这山的裂隙望见一线深邃的天,亿万渺远的天地,竟似只余他们二人了。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舒适,一种天性上对伙伴的需求得以满足。 “我也不曾望见过这样的景色。” 青宁子唇荚颤抖,她仿佛是在寒颤,想要说,你转身罢,可终究没能说出口,眼前的时刻安静舒适就像是百年一遇的好梦,她唯恐自己更进一步,便是梦醒时分。看到鹿正康的时候,是她清醒,也是她的沉眠。 空气也感到舒适。稠糊开一层冷冷的水汽,在近地表,随着细细的气流旋转。 鹿正康不再言语,青宁子不再言语,空气不再言语,星辰和月亮不再言语,到后来,竟连山间万籁似乎也陷入了睡眠,只偶尔,从极远处,传来惊雀模糊的叫声。 流淌的时间在耳畔滴答。 他知道,只需要轻轻一个转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但他依旧恪守诺言。 青宁子试探着抬起手,指尖的影子在他艳丽的道袍上游移,从下摆,到腰背,慢慢到他的肩膀,宽厚而高挑。 影子比实体更主动,就像是潜意识会比理智更主动。青宁子眼前浮现的是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仿佛沾着露水,在丰城的夜晚,他曾这样与她对视,当时的青宁子并不知道,他能看见,但哪怕他知道,他也一定没能真正望见青宁子藏匿在幻术后的眼眸。 自那时起,青宁子便记得他的目光了。 手掌前探,触及到体温包裹的衣物,比想象中更热一些,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青宁子僵滞不动。 鹿正康后退一步,让脊背侵入怀抱,双手向后,穿过肋下,轻轻环抱着她的腰际,十指相扣,似这般不会分离。 青宁子将面颊轻轻贴在他的背上,让他的温度驱散寒夜的微凉。 “青柠,青柠。”鹿正康低语。 她只是发出低低的应和,在鼻息的余音里有一声矜持的答应。 “此生,我们携手共度。” “好。” 青宁子身上勃然激发出璀璨的剑意,似无光的光柱,直直抵入云霄中,天上她的命星闪耀,这是关于宿命的诺言。 中陆西南,青莲剑宗上,崖边兀立的盛衍真人望着天,惊讶地呢喃:“小宁儿,是道心大誓,她怎么……” 蜀山剑池震颤,掌门自剑庐中踏步而出,仰观星象,欣然道:“我青莲剑宗,又得一真仙种子矣!” 鹿正康感到背后的她轻轻漂浮起来,要从他的臂弯里飞走,他慌忙摸索,双手各自攥住她的手腕。 “青柠,你怎么了?” “鹿,今日,是我成丹之时。” 东海海眼,消隐在异时空的梧桐神木展露伟岸的虚影,在云端的胎藏界中,三头六臂的魔主将目光投向中陆的北端。 “你看看我。” 鹿正康终于转过身,只舍得松开一只手,转过来后,再次与她紧紧握住。 青宁子飘在半空混不受力,仿佛是没有大地拘束,即将腾入云端,鹿正康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她在向上,带动着鹿正康。周围的灵气形成一个直径百里的气旋,昆仑山东麓在风中抖擞精神,发出簌簌的响声,一时间被惊醒的万物发出喧嚣。 “鹿,莫放手,莫放手。”青宁子半阖着眼眸。 “好,我绝不会放手。”鹿正康轻声安慰她。 金丹成就,个人的劫数不同,青宁子得灵气灌体,但神意却坠入昏沉,心魔作祟,成败一念之间。 天地间庚金气如沸汤,西方白虎星宿明耀无尽,云天中有无数个修士暗中观察,眼看着一男一女牵着手飘在半空,还不断往上飞。 如一朵水蓝的蝶牵引着炽红火焰。 庚金气过于浓烈,自囟门冲入青宁子体内,又满溢到鹿正康的经络里。他心想不能耽误了青宁子结丹,于是默默运转秘法,将庚金气提炼一遍后重新注回青宁子的经络。 两条手,左边不断涌入天地间原始的庚金气,右半边鹿正康把精粹的灵气度过去,这样一来,青宁子结丹的速率极大提高,就是鹿正康心甘情愿当了一次工具人。 无边的风吹拂着空气中的水汽化作冰晶,旋转着,遮住二人的身影,一个小小的,月光下银白的漩涡团一直朝天空飞去。 登仙台里,玄游子被天地间灵气的躁动惊醒,一出门就看到自己师弟抓着仰观姑娘飞天而去。 “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师弟,你这是万众瞩目啊。” 鹿正康不在乎什么万众瞩目,他只是有些遗憾,方才的安宁被打断了。 青宁子在他面前,冰肌玉骨仿若透明,浑身经络都在发光,自丹田处,灵气汇聚,是一颗极耀的银星。 她已完全阖眼,仿佛在幻梦恐惧中,发髻散乱,抖落珠玉,倒冲的乱发似悬天的飞瀑,面容皎洁,只是神情止不住悲切。 在长空,她微微呢喃,“鹿……” 第八百二十六章 斩却心中魔 不断有修士将神念在四处探寻,他们大体是猜到有人得传天授,要凝结一品金丹,因此不乏有嫉恨者不怀好意。 鹿正康用剑心滋生的锋锐神念不断逼迫那些过分靠近者离开。 昆仑宫的主峰响起三声钟鸣,道人们的仙识仿佛朝阳一样,将窥伺者们逼退。 鹿正康得以舒了一口气。 青宁子蜷缩着。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仿佛是握着一团光。 …… 天苍四十七年,江阴一带某凡间小国为妖魔吞噬。 此地修行门派向青莲剑宗发来求救信,掌门真人立即派春分山山主盛衍真人与冬至峰峰主齐晟子携门人弟子前往,降妖救世。 青宁子挥舞着小手,表示自己也要去。师父盛衍子是不同意的,但齐晟子却说无妨,带小孩出去见见世面又如何。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见不得那场面的。” “你不也是女孩子家家?” 齐晟子被盛衍真人瞪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朝青宁子眨眨眼。 妖王麾下六十万小妖已肆虐人间半载,江阴一带百里无人烟,只有髑髅骸骨四处散乱,还有妖魔食人留下的火盆火堆,升起袅袅余烟罢了。 盛衍真人同齐晟子直接前往王都魔窟,击杀了盘踞在此的妖魔大圣,一场恶战打了三天两夜。 接下来的日子,是小弟子们四散去清理妖魔余孽。 青宁子还太年幼,不过区区练气期,被师兄丢在一个无人的废弃村庄里,而他自己去左近妖魔山寨里单挑一群。 青宁子闲坐在破烂的茅草屋顶上,望着天边日暮。 忽得,西边村口,来了一个剑客,身边跟着一个男孩。青宁子躲在屋顶背面仔细观瞧。 男孩的脸逆光,笑容依旧温暖灿烂。 剑客神情肃穆,满腔悲悯。 …… 三天后了。 青宁子一路悄悄跟随着这对奇异的主仆。 正午的树林暗得让人毛骨悚然。 奔逃的野狗被地府饿鬼附身,浑身干瘦,鼓起的肚皮纤薄如纸,肚皮内惨绿的荧光脓水泛着恶毒的光,而今这头鬼犬正奋力逃亡,由于臃肿的肚皮,它不能弯下腰,只能用两条后足奔行,但也似一道风一样快。 迎面就遇到了剑客二人组。 这是不期而遇,剑客抽出长剑飞起刺入鬼犬的咽喉,鬼犬呕出瓢泼的幽冥磷骨毒水,剑客在刺耳的惨叫中化作了血泥。 青宁子急忙冲出来,拉着男孩的手臂逃离。 这头鬼犬是被弗道子杀散的妖魔山寨中的一员。 带着人逃,救人,把人救下来,青宁子背后,妖鬼发出刺耳的尖啸。 她转身,挥出剑气。 …… 当男孩再次找到青宁子的时候,她侧倒在一处河边,不远处,鬼犬断成三节,肚中毒水侵入河中,下游一片飘在河面燃烧的鱼骨。 男孩低头看着青宁子,踟蹰不动。她的腰腹有巨大的创口,几乎将她撕裂,脸部被毒水腐蚀成焦黑色,坑坑洼洼,眼睑只有一层透亮的膜,眼球快速转动,似乎在做噩梦。 他摇摇头,心想此人无救,取走青宁子的佩剑后便离开。 男孩一走,留给青宁子十一个恐怖的日夜。 直到第十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师兄弗道子拿着青宁子的佩剑在河边找到了她。 …… “鹿……救我。” 鹿正康将青宁子拉近些,她蜷着身,双腿并叠在身前,下颌抵着膝盖,浑身弥散着白光,只有乌发与淡红的唇,近乎非人的美感。他们十指交扣,垂在身侧,鹿正康轻轻贴在她耳畔,“莫怕,我在这儿。” 她还是在颤抖,若不是鹿正康在维持着她的法力循环,这时候她就该因为心绪崩溃而受天道反噬了。结果是爆体而亡,还是功力尽失,抑或被道化成混沌之形,谁也不知道。 鹿正康没法替她渡过这一劫,或者,他可以读档回去,可心魔执念绝不是一朝一夕就产生的,青宁子的隐患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埋下。 “莫怕,青宁子,我要同你共度此生的,我不会离开的。” …… 青宁子的眼球透过被毒水腐蚀的眼睑,看到模糊的男孩的脸,他没有离开,反倒是很用心,一趟一趟,用巾帕点沾上游干净的河水,一点点为青宁子擦拭去皮肤上残余的毒水。 在她身旁点起一堆火,将她佩剑取出,燎烧后,细心剔去她面颊与腰腹上的腐肉。 青宁子默默盯着他,慢慢的,男孩的脸变成幼年鹿正康的模样。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孩俯身,对她温柔一笑,“我不会走的。” …… 她终究是平静下来,似乎陷入沉眠了,但周遭的灵气愈发剧烈得涌入,这些平时对修士们爱答不理的元气,现在就像是被鞭子狠抽了几百下的疯马一样朝结丹修士冲来,天上星宿,青宁子的命星如此明亮。 她倏忽伸展开躯体,这个姿态轻盈,就像是看到萌芽的种籽,或者是舒展翅膀的蛾蝶,就像是一刹那跨过时间,从一个小女孩成长开来一样,抽枝生叶。 青宁子在浓稠的光雾中是一道稀淡的水蓝色影子,扭转身躯,躁动却舒缓,鹿正康依旧攥着她的手掌,替她搬运灵气。 似风中飘带,似水中蛟龙,她微微浮漾着躯体,面容却在光中愈发清晰,似龙身人面的精鬼,乌发黛眉,丰润的唇荚里吐息似霜。 鹿正康近乎看不清她的形体,只有一张清雅的容貌,依旧清楚,微微开眼,白光毫光从中迸发,似中天的星发散晕彩。 修士的精气神凝结,自她丹田冉冉升起的一粒虚丹,仰头吐出,无边灵气似万顷海水坠入归墟,一发得涌入虚丹中。 山间落水洞中,五岳星盏诚光剑遽然自剑匣中电射而起,直上重霄,飞入旋转的冰晶团内,似五道流虹盘绕着虚丹。 烟气一样的虚丹内,开始了先天五太的演变,自太易起始,青宁子的神魂飞入其中,化作先天一炁,随着灵气灌注,一炁化生混沌,五岳星盏诚光剑大放奇彩,刹那间混沌开辟,亿万寰宇迸发。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丹成一品,仙道可期 性命双修,龙虎交会,天人感应,金丹自成。 青宁子头胡话。”青宁子又捂嘴笑了一会,“好啦,放开我,我该回去了。” 鹿正康嗅着层层叠叠的香味,一时间颇为安闲,“马上。”他凑在青宁子的脖颈,深吸一口,又将气息呼在乖巧的耳廓里。 “走吧。”他松开手臂。 这会儿,反倒是她依靠着鹿正康,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眸中满是星彩。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不醉之人 鹿正康回到登仙台,三餐依旧是他负责的,六师叔来了一次,正好逮住他在偷酒喝。 当时的场面颇为尴尬。 六师叔摇摇头,“一定是大师兄叫你来偷酒的,当年就属他最爱欺负人。你当了他的弟子,也是一个德行。” “弟子知错。” 六师叔笑了笑,“知错不知错,没什么要紧,说说看,我酿的酒好喝吗?” “好喝,后劲很大。” “你就没有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六师叔神情奇怪。 “没有,我喝酒不上头。”鹿正康直言。 “没理由啊……” 六师叔陷入沉思,随后把鹿正康手中的酒坛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口,“明明没问题……” 鹿正康也好奇,“我应该看到什么吗?” 六师叔叹一口气,“我酿酒,从不只是为了追求风味,而是风俗。人间至味,世间至味。譬如这一坛春日酿,饮者应当看到漫天落英飞舞的,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按理说,你能见到祖师道韵,神识极佳,不可能看不到的。” “确实没看到。”鹿正康有种看大夫的错觉,“医生……不是,师叔,我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六师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毛病?该有毛病也是我的问题……不过,你的确很特殊。饮而不醉,醉而不迷,似梦似醒……”他摇摇头,“古怪,我该去大书库看看祖师们的手札,不知是否有这种情况的记载。” 鹿正康挠头,“还是疑难杂症啊?” “说不准,说不准啊。”六师叔把春日酿丢回鹿正康的怀里,“拿去喝吧,明年你跟我一块儿种田。” 鹿正康点点头,默默告退,留六师叔一个人在屋子里挠头。 日子变得轻快了。 昆仑宫的仙缘大会开始,玄游子去昆仑山脚下的镇子里领着有心向道的凡人们登上寻仙路,陆陆续续已经有六七十人来求仙了。 说来严酷,这些人里,能走过寻仙路的,几乎没有。最好的结果是找到了老君观。无缘就是无缘,甚至同根器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初鹿正康入门的时候,玄游子也曾想,若是鹿正康无缘登仙台,而是找到了老君观,那么叫人送他上登仙台。实在是因为根器太好的缘故。 至于老君观,只要求道者心志坚定,不被幻境击溃,那是一定可以抵达的。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他每天的主要工作是修行,去赤楼看剑碑,顺便同青宁子聊聊天。 最近这段时间,青宁子每日的修行工作有些混乱,她在适应金丹期的生活体验。一方面是寿命的极大提高,她估计自己有三千载寿元,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不必着急去完成,二来,金丹期的修行已经从吐纳灵气转为对性命的钻研和纯化,为进阶元神做准备。 二人各行其是,有时候还会刻意避开对方,免得心绪浮荡破坏修行的体悟。 鹿正康对剑术的领悟是很快的,从剑碑中,看到各种剑招,这些剑招体现着剑术,剑术背后蕴藏着剑理。他对剑术的掌握,主要是靠暴力推算进行破解,背后没有成体系的剑理支撑,所以在学会赤楼剑碑里的所有剑术后,鹿正康开始了融会贯通的道路。 一时间,他也迷了路。 仿佛剑术这种东西,变成本能后,就很难再去探索原理了。什么练剑成丝,剑气化虹,剑光分化,剑气成阵,剑气通灵等等,学会了之后,就没有再忘记。 听大师伯说,自己很久不练的剑术,也会生疏。他这种在剑道上走得很远的人物,对天下剑术基本是俯身可拾。专精的那些剑术自然不会生疏,可有些同剑道产生冲突的剑术,雪鸿子也会慢慢忘却。 鹿正康大概猜到,自己的剑术是被外道身铭记着,也同样是被梧桐界三千万受印人铭记着,所以只要学会后就不会忘却。 这样一来,剑道反而离他渐行渐远了。 鹿正康为此也颇为苦闷。 青宁子见他近日来心情不佳,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可依旧能感觉得到,她也不知如何劝慰。 六师叔又来找到鹿正康,他说自己还真找到了一种饮酒不迷的人,在古书《仙经·志异》中,有一位黄粱子,能饮甘澧十斤,古酿十斤,浊酒十斤,醪糟十斤,依旧面不改色。传闻“黄粱子道逢杜康,相谈欢欣,引以为至交,乃入窖饮氿,三昼不懈。有仙人招来,辄饮且醉,大睡百年,于东山上,化一饮泉石。复醒归来,同人语,杜康仙酿,饮者可见黄粱。” 鹿正康听了也没什么感触,“所以我是黄粱子转世?” 六师叔摇头,“想什么美事呢,人家黄粱子很可能是下凡真仙,你这小身板还是省省吧。” “我这样出众的男子,为何不能是谪仙呢?” “……你小子别的本事不知道,就是臭美这一条和你大师伯是师出同门。” “这叫剑仙的自信。”鹿正康只是笑。 六师叔越看这小子,越有大师哥的神韵了,“你啊,听好我要说的,黄粱子此人之所以不会沉醉,是因为他已经醉了。本就在梦里。你也知道黄粱一梦的典故,黄粱子此人,应当是一枕黄粱的那位书生在梦里的形体。” 鹿正康一愣,“所以我也是……” “不一定,说不好。去找你三师伯,他懂得多,说不定能看出你现在的问题。” 鹿正康感到焦头烂额,他现在只想考虑剑道的进境,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多少是有些讳疾忌医,他没有应答,只是又取走了一坛烧酒。 一日三餐全靠喝酒维持,鹿正康现在的确是把酒当水喝,只是也喝不醉了,体内剑气裹挟酒气,透体而出,时常呼呼作响,他体表蒙着一层稀薄的酒雾。 年关将近了。 说起来,鹿正康来到这个世界后,每次新年前后,都能看到青宁子。这一次,她会一直陪伴到中秋法会之后。这段日子,若是用在闭关修行,也就是一转眼,不过用在朝夕相处,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又是一年除夕 腊月十六,鹿正康站在山半坡上,飞剑赤靥蛟在他袍袖间旋舞,红光明灭,不过总是暗淡的时候多,顽耍一会儿,飞剑铮铮作响,这是抗议了。鹿正康无奈,只得把飞剑收好。 火克金,通常是这样,金行法力是不适合运使火系飞剑的,甚至火属的飞剑本就不是给剑仙们准备的,而是给那些练气士们所用。 鹿正康已经推演出五行轮转的精要,不过将法力转化后去适应飞剑无疑是有些落入下乘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这中间转一圈,颇为磨蹭。上乘的方法当然是激发法力的性质,金行法力直接接引西方白虎星宿法意,化出风力,风助火势,如此就能以金行气御使火系飞剑。 不过,鹿正康却更青睐另一条路。 金行气乃精粹之气,有了形式,填充何种质料并无关系。 他向六师叔学了酿酒的方法,把自己一身的法力,全灌输在地里新种的小麦上,也不多,就半亩地,这些小麦枯死了一大半,活下来的部分,很快成熟,结出一粒粒铁灰色的麦粒,大冬天,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麦秆却,“师弟,你的好姑娘又给你送信了。” 鹿正康腾出手来,将尺素展开,仔细一看,青宁子说自己今晚要参席,或许会“甚忙矣”,也祝鹿正康除夕快乐,吃好喝好。这姑娘生气有段时间了,今天突然来一封信,鹿正康看了便笑,回一封信,说子时相见,让姑娘留点肚子,给她准备了宵夜。 晚餐自然是鹿正康、玄游子、陶然子三人团圆饭。 玄游子板着脸,“咳咳,开饭前,照例,该由我这个大师哥来说两句。” 陶然子默默放下筷子,用嫌弃的眼神盯着他,鹿正康带头鼓掌,玄游子一乐,也跟着鼓掌,二人相视而笑,仿佛两个大傻子。 “这一年,我们喜迎一位新同门,我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一位剑道天才,厨艺大师,早婚行者,那就是……鹿正康!” 陶然子笑得差点没摔到桌子下。 鹿正康与玄游子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到底哪里这么好笑了。 两个没羞没臊的老男人互相耸耸肩,玄游子咳嗽一声,“废话不多说,开饭!” …… 后半夜,鹿正康拎着食盒,在熟悉的落水洞里等待。 不过,比青宁子早来的是一只小妖,小鼯鼠,特意来感谢鹿正康“夫妇”的,青宁子赐给它的黄芽丹助它功力大进,眼看就要第二次渡化形劫。 鹿正康想起了遏行云,这匹妖马在梧桐界活得潇洒,他常劝遏行云不要早渡化形劫,不过眼前这个小妖,天生根器就差,看着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血统传承,还是及早渡劫为佳。 正好闲来无事,鹿正康就笑,“我爱人赐你一枚丹,我也不能小气,赐你一场造化,不过,你稍等一段时日,我现在身上并无太多法力,等中秋后,我再助你渡化形劫。” 鼯鼠小妖惊喜连连,给鹿正康磕了几个头,这小家伙,磕头都没什么响动的。 青宁子一来便笑,“你又欺负人家了?怎么平白叫它认你作祖宗了?还行此大礼。” 鹿正康将食盒呈递给她,“我这般好人,如何会欺负小妖?” 第八百三十章 五行酒 青宁子对鹿正康的怪话是早已习惯了的,而且她自己也越来越喜欢说这类不着边际的俏皮话,常把自己的师父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见鹿正康身侧还摆着那坛子麦酒,于是很自然得冲这坛酒打个招呼,“小酒,许多日子不见,你同你阿爹过得还好吗?” 鹿正康大窘,“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生个酒坛子了,它要是我孩儿,你便是酒娘了!” 青宁子斜睨,“家里有个酒鬼,自然会生出个酒儿。” 鹿正康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好不语。 小妖鼯鼠见这俩人拌嘴,它也不敢高声,默默蜷成一坨,以期不发出动静来。 此时长夜清好,正是情浓时。 鹿正康发现自己现在斗嘴比不过姑娘,便叹一口气,将携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四样点心,一杯冰茶。 青宁子问他吃不吃,鹿正康摇头,说自己还得辟谷,看着她吃就很好了。 四样点心也都是创新菜,用法力制作的食物,对食材的性质、形态、结构、风味的处理是十分精巧的。 青宁子取出一枚洁白的方糕,看着像是用蒸熟的糯米揉打成型的年糕,表皮光滑,不过内里却丝丝入扣,竟然是肉味的,有很强烈的肉香,米糕的纤维也与肌肉一样,一束束,牙齿切割能感受到弹韧的口感。 “大厨,这块糕,你有什么说道吗?”青宁子细细嚼完,看鹿正康一幅期待的样子,不由得心绪畅快。 鹿正康得意,“这块糕,我叫它小酥肉。用法力把米粉揉搓出肉丝,再将浓汤的味吊进去,虽然是米做的,却比牛羊肉更解馋。” 接下来便是鱼子口感的酸枣冻,青瓜味的肴肉,还有一枚带花香气的和果子。最后的冰茶反倒中规中矩,法会要紧,暂时不便抽身。” 鹿正康点点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用正事当推脱的借口真是百试百灵,还挑不出毛病。” 青宁子恼怒,“你是将我当那奸佞小人吗?” “人之常情,哪算什么小人,再者,不论小人还是女人,都不好伺候。” 鹿正康对答如流,青宁子反倒不说话了,她转头对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的小妖鼯鼠柔声说,“你这小妖,先前是受欺负了吗?唉,谁叫某人心高气傲,看不起我们这等庸良呢。小妖,你不如同我走,入道门内好修行,前途比在山野做一小妖广大得多了。” 小鼯鼠瑟瑟发抖,“承蒙仙子垂怜,小妖自幼生在昆仑,长在昆仑,此地便是小妖家乡,不曾远离,这般重大决定,一时不敢擅专……” 青宁子温声,“我带你去寻这山的大王,同它讲理总是没错的。”说完,她将小鼯鼠提起来,起身欲走,想了想,把鹿正康的食盒也带走。 鹿正康挠着头看姑娘离开落水洞,他只是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把一旁的酒坛拿过来,抱在怀里,继续用法力温养。 自封坛后,他昼夜不懈地给酒坛灌注灵气,这都快一个月了,这些铁麦粒总算发酵,当初使用的酒曲是六师叔的稀世珍藏,据说是能孵出酒虫的好东西,鹿正康讨来发酵铁砂子,六师叔都说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或许得尝试三五次,运气很重要。 不过,鹿正康这次运气还可以,这坛酒应该能成,已经有酒液聚集在麦堆的凹坑里。 一坛酒,大师伯曾说,三分豪气,三分文气,三分痴气,最后加一点血,便是十分的剑气。酿酒的过程本身也是五行俱全的活计,水行浸润、火行破灭、金行敛聚、木行生发、土行滋养交汇,草木精华,经历浸泡蒸煮,晾晒贮藏,凝结丝丝的酒水,一坛酒,五行气,愈是经历春秋轮转,愈能见精神。 六师叔的道,正是这样悟来的,他酿酒,其实也是以酒为载体,把时空的故事贮藏起来。 鹿正康现在要的就是这一坛充满心血的五行酒,当他揭开泥封痛饮之时,胸中自生万顷的剑气。 第八百三十一章 红尘路 求剑道不成,而将目光投到酿酒这门行当,鹿正康是在剑走偏锋,昆仑宫的师长们都知道,然而也随他去,说不定这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又能开辟一门传承呢。不论如何,他是被祖师道韵认可的人,根底就是昆仑宫的人,不会出岔子。 鹿正康的想法倒是并不复杂,他的初衷是为了能更好掌控飞剑赤靥蛟,将自己的金行法力进行一个质料和形式上的转化。本来想的是以酒之精粹,提纯出其五行法意,糅合在自己的法力中,如此一来,他的法力就会转变为混元气,可以自由运使五行飞剑。 不过现在,随着五行酒真的酿造出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设想还是有些走偏了。 这一坛酒,肯定是无法帮助他把法力转为混元的,毕竟他一身本领的根基在《栖情剑诀》上,吐纳的就是金行气,而金行气天然的肃杀意同剑心契合,换成混元气就没有这个好待遇了。 如果只是为了御使赤靥蛟,其实用酒气也是可以的,酒气比之混元气,虽然失了大道高妙,但也更加精纯如意,酒增火力,一旦施展开来,漫天价瓢泼火云,赤靥蛟的气魄不知能骇煞多少贼人胆。 然而酒气是后天旁门杂气,本就不算在天地元气中,而算作是红尘气的一部分。 寻常道人家,都不乐意在红尘里打滚,纷纷扰扰,千头万绪,破事一堆,坏修行,哪怕是崇尚入世修行的正一道也不会长久驻留市井,他们走的是高端路线,扶持人间王朝。那莽莽中原大地,群雄逐鹿,眼看着就有真龙雄主出世,要鼎定天下,把中陆繁杂的人世尽数统合,结束六百年乱局,再现上一纪初的人道辉煌,正一道的那帮人绝对是要参与这个进程里的。 天地有道,阴阳有序,人间亦有道。天道轮回与人世浮沉,统合起来,才组成这方仙道宇宙完整的大道体系。若说天地有灵知,人道自然也有,二者呼吸交映,不可分离。 鹿正康身为赤天魔主,梧桐界中三千万黎民百姓,外道身凭借同心印与所有人有了联系,实在是一方人道首脑。若是鹿正康将同心印分散给此时大部分的生灵,那么他就是人道化身,能借此染化天道,彻底掌握这方宇宙。 人道红尘气最是激烈,所以说,鹿正康他的剑道,也是红尘道,他的剑气,也是红尘气。这个身份——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面而已,而根本在外道魔体上,是大赤天百胜魔君的传承。 在这个寻常的天苍六十年的除夕夜,鹿正康得窥剑道,自此,已经脱离了《栖情剑诀》的窠臼,甚至是完全不同于正统仙道的路。他要做也是人间仙,也只能在红尘中成道。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方便,有梧桐界的支持,鹿正康就相当于有源源不断的红尘气作为后备补给。 如今亟待解决的问题反倒不在昆仑宫这边的剑仙本体,而在外道身对他化自在天魔神通的解析。鹿正康需要一枚他化自在天印才可以调度梧桐界磅礴的红尘气,否则他身在山中,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凝结他化自在天印,就必先凝结其余五天法印,共同组建出欲界六天,再以统御六趣印将赤冥城六道轮回结合,既他化自在天魔神通与赤天冥府神通合一,就可锻造通明宇宙印,拥有自成一界,开辟天地的威能,乃是赤天传承中最顶级的印法神通。 自打有了梧桐界作为立身之本,赤天魔主的修行就已经彻底转为了众筹。靠受印人们持咒,衍生出来的咒力就是结印的最基本要素。 早前一段时间,外道身的主要钻营方向是构筑完整的六道轮回,也就是凝结他化自在天魔神通里,前置的五百二十个印,这数字还挺浪漫。 从构筑六道这方面就看出,这个他化神通与赤冥神通之间有很深的联系,实际这五百二十个印,若是分划在赤冥神通里也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赤冥神通修六道有便宜法,那就是用门人弟子去撑起六道。 赤血罗刹、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对应的六道,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六道。 旧传统的六道是被天魔鄙夷摒弃的,而新的六道,其实就是一个人道。 人道的六个方面,罗刹道、修罗道、金刚道、夜叉道、明王道、天鬼道。 由于梧桐界的凡俗们还在忙于修建家园,种种原因之下赤天府暂时还没有在梧桐界里普传法门,但随着咒力弥漫,六道的雏形已经慢慢凝结,愈来愈多的凡人都对赤冥六道传承有了适配性,尤其以新生儿的根器最为明显。随着时间推移,轮回体系会自发完善起来的,届时梧桐界随处都可寻传人。 修行者愈多,咒力便愈强。外道身结印也就越迅速。 三年的时光,持咒人日渐增长,所有人,乃至那些愿意降伏的妖精鬼怪们不懈努力。 外道身凝结的印已经差不多能构建六道,等六道成立,再腾出手来构筑欲界六天印。 最乐观的估计,等到他化自在天印,也得一年时间。 想要提高速度,那就找更多持咒人。 可赤天府是不好去中陆捉人的,唯恐被群起而攻之,四海之外当然还有生民,鹿正康的目标就是这些人,而且,他听闻那些邪教治下的凡人,颇有些腐蚀败坏的意思,天性扭曲,正适合放进梧桐界里好好锻炼一下。 既然下定决心,那就及早去做,东海群岛上有一些国度,化外之民,鹿正康第一个看准的目标就是他们,外道身不亲自出手,都是委派门人弟子,驾着白骨舟去,把人迁移进来,遇到那些海外隐修的门派,先问问愿不愿加入赤天府,有各种福利功法云云,若是散修,许多就同意了,毕竟世上修士,大多是求一功法不得。若是遇到死硬分子,那就殴打一顿,打不过,外道身亲自出马。 现在鹿正康的精力主要就被两方面牵扯,一个是酿酒,一个是附身外道,去当海贼王人贩子。 如此一来,他的剑道修行就彻底荒废了。 青宁子是鹿正康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好姑娘,当然也得哄着供着,鹿正康嘴上不饶人,可对青宁子的关心从来是不少半分的,只是这姑娘在除夕夜的火气一直没消停,最后,他俩中间多了一个小信使,也就是小妖鼯鼠,它负责跑腿送信,鹿正康把彩云鉴借给它,成天价就在云楼与登仙台之间往返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酒痴剑客 鹿正康给自住的草屋开了个窗,这样一来,室内采光便好了许多,看着更清爽。虽说,修道人目力佳,能视昏室如白昼,但开了窗后,屋内色调会暖和许多,让人心情也舒服。 他每日还是抱着酒坛子,仙缘大会依旧在进行,每日都有新来的求仙者,玄游子干脆就在寻仙镇上住下了。如此一来,蹭饭的人就少了一个,而新年一过,七师叔又有了空闲,所以二师姐的饭食也不必鹿正康负责,玄游子的灶台已经冷了。 仙缘大会一直开到今年六月,这段日子,陆陆续续会有凡人来尝试的。 鹿正康这个小弟子,没有被委派什么任务,估计也是看出他正在自己修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大家也不去搅扰他。 他的日子的确是清闲,平日里,把意识挪到东海那边,看着自己徒弟余东匆匆忙忙地来回。 在登仙台呢,就是酿酒,他这个动作可以一直保持着,就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况且他在辟谷,不吃饭食,自然不需要排便,至于喝下去的酒水,全在呼吸间散去了,也不劳烦泌尿系统的劳累。 要不说修道人体质洁净,几乎就是餐风饮露的,又不是吸的雾霾,而是灵气,所以体内一直保持着清净,也没有毒素,也没有什么污染,如琉璃水晶。人体很大一部分的官能已经截然不同了,在这个自适应的过程里,许多器官,许多组织结构,其实已经用不上,乃至可以说是累赘了。 如果用法力去刺激,倒是也能维持这些器官的正常功效。但一来麻烦,二来,改变的器官,不只有惰化的,也有增进的,譬如反复吐纳,肺脏就很发达。 为解决这种修道路上的阴暗,修真的前辈们也是奇思妙想跌出。 不去论那些旁门杂家的手段,单说道家的技艺,都是从,《黄帝内经》里一脉传下来的,讲究人体五脏五气的平衡,用五脏三焦的天然属性,滋养人体,这样一来,有些不常用的脏器,如肚肠等,也变得很有功用,不但不累赘,反倒是大大有益修行。昆仑宫里讲述内景的法门,其实就是在告诉弟子,如何构建修道人的内循环,让人体这座密藏在保持天然的同时,发挥最大的功能。 对练气士们来说,五脏的确是相当有用。只是天下法门,并不都是修混元气,大多是只求一门。这样一来,五脏五气反倒有污染法力之虞。似昆仑宫这样大门派,有调和人体内景之法,不用担心影响法力精纯,可对一些旁门散修,这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了。 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虽然具体到人体内,内景五脏与器官五脏并不完全统一,但也主要是相关的经络窍穴体系。 有些旁门练气士就任由那些不常用的脏器自行惰化,连带着,器官对应的经络也渐渐细弱起来,这种作为,绝对是减寿的。 魔道修士会直接一点,用秘法更改自己的体质,在体内换掉几个器官组织也是很寻常的。 上古时期,仙魔交战,因此派生出一些吸纳魔族血脉的秘法,至今仍有流传。 相比起来,还是赤天传承里,塑造外道魔体来得最为实在彻底。 承认人体并不适合作为修真的基准,的确也是修行界很重要的一个思想转变。假如不是修士们孜孜以求,开辟前路,那么此世的修行路,就到金丹为止,后面的元神期,乃至真仙期,都是梦幻泡影。 到了元神期,神魂转阳,有了实在的形体,修士们就可以抛弃肉身的臭皮囊了,乃至到了真仙期,在元神的基础上,再造法体,可以感应飞升,留在人间的就是兵解后的遗蜕。 在元神期之前,身体还是很宝贵的,到了元神期就不怎么宝贵了,到了真仙期就可有可无。世上除了体修之外,重视身躯的,也就是一些异种,神兽血裔,龙子龙孙,天生神圣之类的,普通人是羡慕不来。 鹿正康的意识可以在两具身体里来回切换,真灵还是在本体,哪怕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道身,本体也是有一定本能存在,识神完好,与人对话也可以做到,就是会很迟钝。 这个状态看着的确是修道成痴,几位师长们暗中观察鹿正康时,还对他的境界颇为满意,觉得这个小弟子实在是很有悟性,常常都能在这种绝妙的境界里。 如此一来,他的反常举动非但不惹人怀疑,还会被大大称赞呢。 笃笃—— 有人敲打窗棂,鹿正康木木地把头转过去,窗台上,小妖鼯鼠正紧张地搓着手,“大老爷,青仙子说,让你这两日不要去赤楼。” 鹿正康眨眨眼,似乎是有了神采,可反应依旧迟钝,“赤楼……青宁儿,我想她了。” 小妖知道这人又走神了,急得直挠头,“青仙子吩咐小妖传话的,大老爷,您想回什么话吗?”这小家伙人模人样,一身灰毛袍子的三寸丁,背着鹿正康借它的彩云鉴,面容娇俏,一对鼠耳上下卷动,看着很是活泼可爱。 鹿正康伸手将它捞过来,拿指头逗弄,小妖吱吱叫唤,打了两声呼噜。 他还是没清醒过来,意识正在东海那边与一个隐世宗门开战呢。 “青宁儿,我甚想念她,她不愿见我吗?” 小妖急忙连声道:“绝无此事,青仙子日日念您,只是她最近似乎神态惶急,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发生似的。” 鹿正康眨巴眨巴的,把小妖放在自己心爱的小酒坛上,再取过彩云鉴来,出门驾云就往赤楼赶。 来到此处,正是白日里,剑仙们正在此聚集,有相熟的就围过来打招呼,当日斗剑,所有人都见识过昆仑宫小弟子的风采,无人将他小看,再者他成天价出没在赤楼,与青真人卿卿我我招人心烦,所以这里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大家互相打个招呼也是应有之义。 鹿正康虽然神思不属,但礼数还算周全。 大家也慢慢习惯他这副模样,暗地里称他为酒痴剑客。 鹿正康在这里左右张望,除了各路不甚熟悉的点头之交陆陆续续跑来打招呼,他始终没能见到青宁子,他也不焦急,无心焦急,就在剑碑旁,抱着酒坛子,安然站立。 大师伯不在这里,估计又是和髯散人出去论道了,反正赤楼有没有人看守都是一样,难不成还有贼会把剑碑给偷了?这剑碑是剑仙的荣誉,偷了谁的,那结果都不好看,尤其能留下剑碑的,都不是普通人。估计大师伯是惯常摸鱼的,这赤楼监守人,摸鱼也可能是一个传统项目。 第八百三十三章 娘家人来了 赤楼里人来来往往,大多是聚集在剑碑林附近,总共差不多就一百七十多人,都是道气纯正的剑修,来见礼昆仑仙缘大会的修士总数自然是有数千的,不过剑仙占比很少,其余人要么在云楼休憩闭关,要么在昆仑宫别处的名胜流连。 哪怕是赤楼广大,可聚集百来位剑仙,这里的气氛也是很不舒适的,这里不是图书馆,虽然安静,可更类似兵器室,每个剑仙的存在感都极强,同类相斥,哪怕个人之间相谈甚欢,可还是会对环境氛围过度在意。 所以当有个人怒气冲冲地踏入赤楼时,闲谈着的剑仙们都不约而同看向正门,来者是盛衍真人,身旁跟着几个羞羞答答的弟子门人,亲徒弟青宁子当然也在其中。 青宁子往赤楼深处张望,一眼就看到呆滞的鹿正康,还有酒坛子上瑟瑟发抖的小妖鼯鼠。 她把眼睛一闭,心想这次真要出问题了。 鹿正康遥望见青宁子,她穿着一身简单棕黄色道袍,姿容可人,他很自然地走过去,无视了周围所有人,乃至直勾勾瞪着他的盛衍真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丈母娘。 “青宁儿,你来啦。”鹿正康抱着酒坛子,只是冲她笑。 青宁子打眼神给他,但这对一个心不在焉的人来说,实在是没什么用处的,鹿正康非但不觉得她是在暗示某种危机,反倒是觉得是玩一个类似眉目传情的游戏,于是他也冲着青宁子眨眼。 盛衍真人已经出离了愤怒,她是一个纯稚的人,哪怕是因为自己的道誓,所以要保持纯稚,总之她的一个不会把话藏着的人。 “浪荡子,便是你骗了我徒儿的心吗?” 青宁子闻言大窘,“师父,我和阿鹿是心甘情愿的。” 鹿正康只是继续眨眼,歪着头扮鬼脸,小妖鼯鼠看不下去,把脸一捂,蜷起来不动了。 盛衍真人板着脸,“你这养不熟的小讨债,怎么当着师父的面还把胳膊肘往外拐?” 周围一众修士们保持着体面人的气节,并不公然观瞧热闹,只不过,一个个也都是竖着耳朵的。 青宁子觉得气氛尴尬,便轻声说,“师父,这么多人看着,弟子回去再向师父认罪。” 盛衍真人叉着腰,“你还知道丢人!知不知道师父有多担心你。给你传信,还一直推脱,我都怕是昆仑宫这帮满肚子坏水的道士把你绑架了呢!”她眯着眼睛,转头观摩鹿正康的气机,“奇怪的小辈,如此孱弱,小青柠,你究竟看中他哪一点?” 青宁子不言语,试图让话题冷却下来。 鹿正康却似乎灵醒过来,他终于面朝着盛衍真人,说起来,他与这位青莲剑宗当代最杰出的剑仙还有过两次不期而遇的缘法,一次是随弗道子逛青楼,神意飘飘,借着一股冥冥之中的感应,与盛衍真人的剑意有了一个照面,第二次就是赤天立道的时候。 但彼时他法相三头六臂,每一张脸都神威森重,同现在本体的模样有很大出入。 再者,他的魂体经过重塑,就气机上也不是原来的味道,因此,盛衍真人只是有一种既视感,仿佛自己曾见过此人外,也的确是没认出来。 幸亏没认出来,否则鹿正康今天就得吃苦头了,虽然能读档,但不免麻烦,近几日的工作都白瞎。 “您是青宁儿的师父?”鹿正康放下酒坛子,深深作揖,“岳母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呼地一下,在场人有些受不了这洋相,憋不住笑出了声。 青宁子捏着鼻梁,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身旁几个同门也在窃笑不已。 盛衍真人一愣,“我何时承认你个浪荡子了哦,侬这样的,口花花最会骗小姑娘的,莫叫我岳母,我也不是小青柠的亲娘。” 鹿正康又呆滞起来,躬着身,很卑微,很没用,很没面子的模样。他似乎就是要一直这样躬着身,直到盛衍真人同意他和青宁子的关系。 这种做派,被周围剑仙们暗笑他囿于礼数,没有一条铁脊骨。 青宁子抿嘴,她走出来在盛衍真人面前跪下,“千错万错,都是弟子不守规矩,任凭师父责罚,阿鹿他是赤忱君子,我同他已约定,此生不会分离。” 盛衍真人皱眉,“你只当道誓是开玩笑,你还不曾吃过师父的苦。你也莫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平白落了我青莲剑宗的门面。” 旁人连声道:不敢不敢。 青宁子低声,“师父息怒。” “怎么我就这般不讲情面吗?你可知,发这道誓,你是一定要遵守的,你和他一辈子不分离,你看他,区区练气的修为,法力微弱,哪像是能同你相伴到老的人?修行多灾,岁月多磨,你许这种道誓,实在是辜负了师父的教诲。” 青宁子低声,“弟子不悔。” “小孩子说什么不后悔,没经历过的都不许说这种话。”盛衍真人蹲下来轻轻揉搓弟子的脑袋,“小傻瓜。起来吧,师父还是得考验考验这小子才放心。听说他是昆仑宫千年一遇的剑道天才吗?” “同道们的客套话而已。”青宁子却没有动弹,依旧跪伏着。 周围人有些不自在的往外走,不过也有好事者发声,“鹿道友实乃昆仑宫弟子中最有剑术境界之人,领悟赤楼剑碑全部技艺,普天之下,纵观古今,又有几人能有这般悟性,其人天赋之高绝让人称羡,他与这位青仙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盛衍真人莫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盛衍真人瞪了那人一眼,“我的小徒弟,当然得我来管,你们这些人只知道拉偏架!” 如此一来,旁人也就悻悻然不再言语了。 “秤虚子,你是春分山最懂事的孩子,你去较量较量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手段。他法力孱弱,你莫以力压人,单看他剑术水准如何便是。” “弟子遵命。”娘家人里走出一位白白净净的男子,盯着躬身的鹿正康,也是躬身见礼,“贫道青莲剑宗春分山执事,秤虚子,见过昆仑宫高第。” 鹿正康的意识抽空回来看顾了本体的情况,急忙将青宁子拢住,轻轻拍打她脊背,“我在这里,万事有我。” 二人一同直起身来,青宁子低着头,不敢去看师父的神情,却不知,盛衍真人的目光怅然。 鹿正康上下一打量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秤虚子,此人也铸就了上品金丹,估计也就是三品的水准,虽然有望仙道,但确然不能与同时代的天骄争锋,此人将来会是门派中流,但也仅此而已。 鹿正康点点头,“斗剑,那好,斗剑便斗剑。”他取来酒坛,轻轻解开泥封,抱着坛子仰头,把新酿的五行酒,喝了一口,周身刹那弥漫出一股浓烈清澈的酒雾,还发着浓烈毫光,竟是法力暴涨,几乎有了结丹期的水准,而袖中赤靥蛟铮铮作响,剑啸激越,剑气直抵九天。 “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所持剑器赤靥蛟,有礼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分心 盛衍真人一看到鹿正康的架势,马上就知道,秤虚子是绝然无有胜算的,此人剑术可称一声登峰造极,已然接触到了势的高度。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想要接触到这个高度,悟性、根器,乃至玄妙的命格气运都是有影响的。 不是说努力钻研就能成功的,有些人就是没有这个命。 青莲剑宗的新生代里,也只有寥寥四五人有这种水平,弗道子当然是其中一个,可弗道子是一品金丹。 秤虚子抿了抿嘴,“不愧为昆仑宫高第,酒痴剑客,名不虚传,贫道不敢托大,面对阁下这样的高人,贫道也会力以赴。” 鹿正康反应迟钝,他往赤楼外的天空走,听闻秤虚子的谦辞,也只是停下脚步,侧头回顾一眼,略略点头,探出手,“请吧。” 秤虚子随着鹿正康走过的道路朝外走,沿途能闻到很干净清冽,带着金铁矿物感的酒气,他感到表皮极度地发紧,分明有醺然欲醉的意思,可为什么感到这种的恐怖,他隐约听到耳畔,酒雾涌动,酒水露珠摩擦发出的却是恐怖而极遥远的战吼,仿佛是半梦时从远方山谷里尖锐的嗥叫。 这酒雾,是这个昆仑宫弟子的法力,不在五行中,十分特异,听闻昆仑宫二十四代六真人乃是天下少有的酒修,有颠倒乾坤,蒙昧真幻的异力,看来此人也是得到了真传。 秤虚子默默往侧方走两步,避开鹿正康的路径。 其余剑仙们,也很自然地朝赤楼外围的白玉台行进,平日里斗剑虽然是一个寻常事,但每一场都很有观摩的必要,似这般友好切磋,其实没什么看头,要看就看那种分出生死的斗剑。有些人不见血,是挥不出精妙剑招的,有了死亡的威胁,斗剑双方都会力以赴。 鹿正康的形体越来越消失在浓稠的酒雾里。 剑仙们不得不用神念去感知他的存在方位,但却听到一声声狂怒的嘶嚎。 无数细微的怒吼,被拉长,从高音被伸展扭曲为低音,浑浊,无数细小的吼叫,如夏夜无尽空蝉的混洞之声。 鹿正康取出彩云鉴,驾着一朵金红色的虹霞,倏忽往空域深处飞了数里地,回身等秤虚子见礼。 “青莲剑宗秤虚子,随身法剑雪笛,有礼了。” 鹿正康将赤靥蛟也展示出来,二人相隔三里,彼此的视野里,都只如一粒微尘,因此,互相都是凭着气机锁定方位。 秤虚子感受着鹿正康浑身红尘气,受到强烈的幻术干扰。他在不知不觉中走神,目光失焦,可还以为自己在死死盯着对方。 鹿正康挥出赤靥蛟,红亮的剑器划过长空,无边灵气汇聚在剑气中,随着剑势的扩张,剑气也无尽膨胀起来。 秤虚子猛烈地一抖擞,背后惊出冷汗来,此时赤靥蛟的剑光距离他不过三丈,再醒悟得迟疑些,他便要当场了账。 这是鹿正康留手的结果,否则以剑气化虹的手段,莫说秤虚子走神,就是他神贯注,也难抵挡。 千钧一发,秤虚子握着手中霜白的雪笛剑朝前一挥,金丹期磅礴的法力是质的跨越,他这一剑,雪潮一眼森寒的庚金剑气比之赤靥蛟积蓄已久的剑气更强盛。两柄桀骜的剑器相击,在清脆的铿铿声中,有赤蛟嘶嚎,有悠然竹韵,风云相激,长空迸发灿烂的电光,似一大瓢雷水,朝四面八方闪烁去了。 赤靥蛟红光大作,勃发出浓烈的酒雾,秤虚子耳畔无尽怒吼继而加强了,他将法力急转,镇定心神,只这一个失神的空隙,腰腹隐隐传来刺痛的凉意,秤虚子急忙迸发真气,法力从体表气脉冲出,化作护体真罡,下一瞬,剑气切割罡气发出极刺耳的鸣叫。 金丹真人法力雄厚,叵耐赤靥蛟剑光如丝,不过一息就绞穿了雄浑罡气,秤虚子又将雪笛剑往下一劈,却只划过赤靥蛟的残影。 秤虚子心里惊叫不好,然则脖颈间已燃起一道赤火,灿红的剑器搭在他肩胛上,只需轻轻一动就能将他大好头颅割下。 这位青莲剑宗执事弟子浑身僵滞,心神惶恐,勉强回头望着赤楼,白玉台上盛衍真人无奈摇头。 赤靥蛟轻轻震颤,倏忽又化作一道虹彩飞回鹿正康手中。 二人点到为止,这便一同回了赤楼,而鹿正康的意识业已基本抽调回外道身体内。 他一身红色道袍飘飘然,赤靥蛟躲在袖中安静闲适,回到赤楼时,颇为受瞩目。此来昆仑法会,多有剑仙前辈,乃至元神大能,这些高手平时并不四处行走,多是安坐云楼,有来赤楼的,也只是默默在剑碑处观摩剑道,对小辈们的斗剑只是分一点注意力罢了。 此番,鹿正康的剑道颇为让人惊异,更可以说,在整个修行界里都是独树一帜。 秤虚子向盛衍真人请罪。 “你打不过人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已经很好了,只是人家更好罢了。你莫气馁哦。”盛衍真人歉疚地轻抚秤虚子的脑瓜,搓乱他一丝不苟的发髻。 秤虚子窘迫地点点头,缩回师兄弟们中间去了。 有位白发老剑仙走到鹿正康身前,“这位道友。” 鹿正康愣愣的看着他,并不答话,甚至还紧了紧怀里的酒坛,像个逛集市搂着包袱的小孩。 青宁子低声说,“你倒是和人家前辈打招呼啊。” “前辈。”鹿正康低声道。 白发剑仙眯着眼,“道友神意涣散,无思无念,这是你的剑道吗?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以酒为介,化红尘气于一身,自古凡尘高万丈,真仙入彀难洒脱,你就不怕真灵沉沦吗?” 青宁子抿了抿嘴,征询着看向师父盛衍真人,而春分山主也略皱着眉,看着弟子,目光中的意思,恐怕并不乐观。 一时间,赤楼里闲杂人等都围上来,一个个都像是老学究,积年的医家似的,对鹿正康评头论足。 青宁子受不住鹿正康受这般风言风语,上前去将鹿正康拉到自己身后,朝周围环视,她这样作态,旁人也只好讪讪地住口。 朝师父告罪一声,青宁子牵着鹿正康,这便从赤楼离开,小妖鼯鼠蹦跶到酒坛盖子上,在破碎的泥封里蜷成一坨。 鹿正康的目光忽得清亮起来,正迎上青宁子忧切的眼神,他只是眨眨眼,轻轻微笑。 东海群岛,此时已经空无人烟。 。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解风情 鹿正康与青宁子匆匆离去,抛下外人的闲言碎语。 只有在远离同类后,世界安安静静的,青宁子这才停驻了云头。 “阿鹿,你是怎么了?” 鹿正康歉疚,“让你忧心,我的不对。我最近,确实是比较忙吧。” 他们二人,互相之间,并没有把过往都倾吐出来,互相都有许多秘密。彼此保持着完克制的,应该说,相敬如宾,让鹿正康和青宁子二人都觉得舒适。 青宁子望着他,很坦然,也没有狭促和调侃的意思,眸子亮得清澈,“你又在做坏事?” 她很直接就能大概的猜到鹿正康的作为,或许是出于冥冥之中的直觉吧。 “哪里是坏事,什么又算好事?”鹿正康坐下来,把酒坛放在一旁,支着腿,姿态闲适。 “鹿,你总是这样,既不是世俗人,也不算道人家,鹿,好阿鹿,你是魔主,可我也知道,你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要给黎民带来灾难。”青宁子侧坐下,倚靠着他的臂膀。 “我从海中来,世上从此就起风了,这股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青宁儿,许多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你看到的是庸碌的世人,从乡愿口中说出来的话,本就混淆了世事。我看到不开化的人,我看到被暴力压迫的人,我看到被思想禁锢的人,我看到遭受折磨的人,我看到良材美玉,我看到愚蠢偏执的人。青宁儿,我深知,生命是如何一种卑微又神奇的存在。我想把自由带到每个有思想的存在的身边,但自由是有代价的。” “……”青宁子缄默了一会儿,神思不属,突然笑道,“你真是不解风情。” 鹿正康将她拢在怀中,“为何这样说?” 解开她的发髻,让长发披洒,鹿正康凑到她发丝间嗅闻。 在浓郁的乌黑的发丝中,眼前是条带一样的黑色的色块,有温软的柑橘的香气传来,女人的发丝就好像是某座安静静的房间,四角点着香薰,既看不到具体的事物轮廓,也模糊了时空方位,是存在于某一处,因果颠倒。鹿正康的鼻尖点触她的后颈,是透过乌云触摸到霜雪覆盖的光洁平原,还带着人体怜悯的温度。 吸气带走温度,呼气又是热烘烘,带着潮湿细微的水雾,青宁子颤抖着,脊背的每一根骨节和缝隙里,仿佛生出羽毛,扇动舒适的风,在皮下的空虚世界里,填满每一个角落。 “阿鹿,你是从道理上看世人的,原谅我小家子气,我只是不愿看那些弱小的生灵遭受痛苦,宗门教诲,自然有道,阴阳有序,我辈修士,在人间危难时当下山救世,换作太平年间,就该在山间苦修。阿鹿,我永远是相信你的,你做事情,总有自己的考虑。” “那为何说我不解风情。” “我只是对你嘴硬而已,阿鹿,你看今天的风。好平静。” 鹿正康探出头,确实是一个安静的冬日,北风业已停歇了,大地上一片厚厚的积雪,恰如天上浮荡的云层,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在何方,大地似乎也飘在半空了。 假如连大地也漂浮着,天也漂浮着,云和岩石土壤漂浮着,人也漂浮着,一切消融。 这种灵感,让鹿正康和青宁子,都感到失去了重力的束缚。 历史上,肯定也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未来也肯定有这样平静风息的冬日。有无数人无数事物会遇到这样的冬日。鹿正康和青宁子也必然曾见过这样的冬日,未来也必然会看到这样的冬日。可这样安安静静,在一起看着云卷云舒,感受天地间细微的气流的时候,曾没有过,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有。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 鹿正康心中陡然产生一种,对未来的恐惧。 抬头看着天,天高九重,外载星海,天理渺渺,道不可追。 道这种东西太大了,以至于,不需要让人看到貌,哪怕只是稍稍接近,就可以摧毁一个人。 在混沌洪潮一样的缘法中,越是修道,越是薄情。若不能忘情,终将自毁灵知。 所有的修道人,本质都是孤独的。 “你说我不解风情,确然是我不解风情。”鹿正康微笑,他就不应该说什么自己很忙这样的话,他应该一开始,等青宁子问话后,就牢牢将她拥住,这才是懂风情的,“这样好天气,是该聊一些情意。” “你说破了,就没意思啦。”青宁子摇摇头,“鹿,知道你没事就好。堂堂魔主,总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吧?先前那位老前辈,他是正一道的大桧天师。他说的话终归还是很有道理的。如此一来,你算是走上一条新路,不知能不能成就。” “若是他人,自然不能成就,既然是我,那当然是可以成就的。”鹿正康笑意轻松,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激灵,酒醒了,浑身法力就急速衰落,很快又跌回初入练气的水准。 青宁子窃笑,“你靠喝酒得到法力,恐怕不能持久,这样下去,不是正经修道的样子,你该虔心苦修,正经到了结丹期才好在赤楼与人争锋。” 鹿正康无奈,“什么是高不成低不就,欲求大道,而沮坦途,这坛子酒,是我修剑仙路上的一个变数,自这坛酒之前,我的路,是凌霄的剑仙,自这坛酒之后,我的路,是尘世的过客。” “你要做尘中客,我陪你就是了,怎么还叹气呢?” “今日,我斗败了你的同门。明日,我又会斗败谁?青宁儿,你知道,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 “那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昆仑宫?” “……” “当然是为了你。若不是为了你,我现在,是赤天的魔主。” “假如是为了我这样的好姑娘,你不当魔主,也是很值得的。”青宁子大笑起来。 鹿正康也跟着大笑。 他们依旧坐在云头上,今日的风,随着他们的笑声,竟然慢慢吵闹起来,风声消殁了笑声。这样安静的冬日,终究是不会再有。 。 第八百三十六章 四师叔的玉 鹿正康觉得,自己会同青宁子拥有无数个宁静的冬日,当然可以不是冬日,是别的什么时候,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环境,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心情,就是感觉到了,那就是了。 两个人,从相看两不厌,慢慢一直,变成相看两厌,最后说不定会吵吵闹闹的,鹿正康不知道,青宁子也不知道。时间一长,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大师伯曾说,《栖情剑诀》是仁爱之剑,修道的人,首要的是学会爱。 鹿正康和青宁子在半空闲逛,在某处积雪的山崖,远远地看到大师伯和髯散人对坐下棋,只是髯散人很烦躁的样子,不断挠着头,雪鸿子老神在在,一手捏着棋子,另一手还攥着一卷经文。一些山中精怪凑在棋盘边上围观,还有一条黄色的土狗,仰躺在雪地上,把白花花的肚皮露出来。 青宁子望着他们,神情颇有些古怪,鹿正康见了便暗笑她姑娘家家懂得不少。 世上道侣有千万种,似鹿正康与青宁子这般的,实在寻常,也有如大师伯与髯散人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多年不见,见则欣喜。 鹿正康知道有闲人碎语说这两位是龙阳之好,最开始这样说的,是一个魔道大能,后来被髯散人一剑砍了,可这个说法就一直流传下来,或许是他们的争斗太精彩,观众太多,总之那个嘴上不饶人的魔头是死了,但他的话却还留着。 只要不当着人家的面说,那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罢了。 他俩在云头上窃笑,大师伯却突然放下经卷,抬头看向鹿正康的所在,招了招手。 青宁子有些心虚,转头看鹿正康,发现他居然更心虚,“你也……” “莫说闲话了,我大师伯要我们过去,方才我见了你娘家人,现在也该让你见一见我婆家人。” “你总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总爱说这种话来逗我。”青宁子一面要束好发髻,先前被鹿正康拨散的,现在她披头散发颇为无礼,又一边操控着云头朝下落,同时还应付鹿正康。 “怎么算逗你了,门当户对嘛。”鹿正康站得直直的,说话溜牙缝出,就是为了在长辈面前保持剑仙端庄的形象,虽然隔了一两里地,可大师伯必然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青宁子来不及再与他斗嘴,云头很快,这就落在山崖边上了。 髯散人松一口气,“你这边有事情,别下了吧。”说完,正要把棋子撇下,大师伯忙拦住,“莫急,你下你的,我就是同他们说话,也照样能赢你。” “你看不起我?!”髯散人惊怒。 “对。你下你的,一步棋而已,你要我等你多久?” 鹿正康上前来作揖,“老师,庸前辈,好雅兴啊。” 青宁子也掐着子午诀作揖,“青莲剑宗弟子见过二位剑仙前辈。” 大师伯对青宁子很好声好气,“是前些日得天眷顾,结丹一品的青真人啊,你们青莲剑宗气运真个强盛,当初我有幸同青莲前辈论道,前辈风姿清俊,飘然世外,叫人好生称羡。” 莫看大师伯六百多岁,其实还算修行界里的新生代,中生代的都是千年老货,譬如昆仑宫的道人们,古生代的那自然是古修,最老的古修几乎能追溯到仙道萌芽的冥古时期,当时大地上行走的可基本上是天生神圣。 青莲道人算中生代,他也是在元神期驻留了相当一段时间。 一旦跨越到真仙,那就该准备渡劫,而且是接连不断的渡劫,是老天爷要逼着这些真仙飞升。 假如是一心向道的修士,那么能突破真仙自然是勇猛精进,不过对那些有心创立道统的修士,最好还是在元神期多待一段日子,否则很容易让门派青黄不接。 大师伯不成仙,自然也有一样一层考虑。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同髯散人的约定。 正如弗道子和鹿正康约定,未来成仙后一同去星空看看,大师伯和髯散人就约定,什么时候,二人打平手,就一同成仙。 要不说这俩人就不清白呢,这个约定别人也知道,知道之后就觉得不一般,很奇妙,就很古怪。青宁子还常开鹿正康和弗道子的玩笑,可见修行界里人见得世面实在很广泛。 大师伯转头又对鹿正康说,“方才我看到你和人又斗剑了。” 他人不在赤楼,可赤楼本身算一件法宝,里面发生的什么,他都清楚,乃至赤楼周围一片空域,也都在监察之下。 “不算斗剑,只是和人切磋。” “不是说你斗剑的事情。你的剑道,我大概看到了,很有意思。” “多谢老师夸奖。” “不愧是我的弟子,这么快就能推陈出新,现在看来,以后能派你出去行走天下。” 鹿正康心里暗喜,想着要是被派出去游历,马上就带着青宁子私奔,“老师是有什么吩咐吗?弟子当然是要为您排忧解难的。” 青宁子在一旁看着鹿正康这般卖力表演,一时间居然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赤天魔主了。 大师伯点点头,“倒不是我的事情,是你四师叔啊,他在中原一带有过一个故人,这个故人呢,本来说定了,会派族中小辈来仙缘大会的,可眼看过完年,这家也没来人,于是就想找一个闲人过去看一看。” 鹿正康高呼,“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老四的事情先不急,你晚两天去也是没问题的,只要在六月中旬前回来就好。假如那户人家不愿来,你也不必强求,不过,照老四的说法,最好是留一份仙缘,你去大书库,上三楼,记一些道法来。” 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告退,他一路都兴致勃勃,表示要带着青宁子出去好生顽耍。二人约定了时间,便各自回住处准备。 鹿正康去找了四师叔,他在主峰观星台,听闻小弟子要替他排忧解难,颇为喜悦,他是个木讷的人,只说故人姓周,在中原楚国洛城一带,四师叔给故人一件玉玦,这玉玦是一对,另一只也交给鹿正康,嘱咐说,两枚玉玦靠近后会有感应,见玉如人。 鹿正康好奇问,“四师叔这位故人,莫不成是个女子?” 四师叔脸色微红,“是的。” 好家伙,谁都有故事啊。 第八百三十七章 唤一声哥哥 大书库的三楼,这里放着的多是道法神通,除了掌门秘传的《元始天章》外,昆仑宫数万年的传承都在这里。极强的道韵在这里富集,某些强大的功诀周围产生了天然的阵法,不是有缘者不得接近,而往往有许多祖师的虚影在书架间穿梭往来,或是驻留阅经,这都是很寻常的。 鹿正康找了一些饮气吐纳的功法,又挑了些小术,如穿墙、遁地,月宫幻影,飞蝗砂之类,再选了一些玩铅弄汞,调和乳药之类的方子,这些都适合给凡人修习。 按说,四师叔可以委派老君观的弟子们前去探访故人子弟,不过这件事是大师伯的嘱咐,第二天一早,鹿正康收拾好行囊,一身布衣,与穿道袍的青宁子相见,她便说,幸亏这番被派出去行走天下,否则,赤楼里排满了要与鹿正康斗剑的痴人们。 原来是他酒痴剑客已经彻底成名,先前杀那螟蛉散人时,他只是剑术大成,而到了昨天斗剑秤虚子时,红尘剑道已经初露端倪。 从没听说过哪个剑修在练气境就能展露剑道水准,只能说天才的世界我们不懂,可挑战天才总归还是可以的吧?反正大家好朋友,点到为止,哪怕一剑杀了我,死在这样杰出的剑仙手下,也不枉此生…… 假如鹿正康有个什么声望系统,这时候他就该解锁“小有名望”的成就了。 大师伯把鹿正康提前派出去,也不知是否出于保护弟子的想法。斗剑名利场,入者难自清,恩怨是杀人的刀,十世百世不移除。真要斗剑,就该挑一个正式的地方,挑一个正式的适合,比如赤楼,斗剑前要响铃通告,斗剑结束也要响铃通告,这样,哪怕一方身死,亲友也不能报仇。 规矩这种东西,就像是江湖,不知谁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大师伯叫我出去躲一躲,自然有他的道理。天涯就在眼前,咱们出发。” 青宁子白眼,“你不是什么都不怕,无敌酒剑仙吗?还怕江湖?” 鹿正康搓了搓脸颊,“我不是怕江湖,在江湖里,哪能怕呢,我就是想和你出去耍而已。还有,我不是酒剑仙,酒剑仙是个渣男。” “什么叫渣男?” “渣男就是负心汉。” “那你就是酒剑仙。”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这个。对了,你是怎么说服盛衍真人的?” 青宁子重复了一下,“说服?我师父?她同意的。” 鹿正康啧了一声。这个响动无意之举,不过让青宁子颇为在意,“你这是作什么怪?” “我还觉得,你师父要一直拦着我们,如果是那样,还挺……” “还挺惹人厌是不是?”青宁子叹一口气,“大家都没有错,你我两情相悦没错,师父担心我也没错,同门关心,还有那些剑修同道们对你的剑道见猎心喜,这些都没错,说什么江湖?错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讨厌家长里短的事情,哪怕是仙人也逃不过这些人情世故,你看,大家求仙是为了什么?欲求老庄之故事,难得一清净之所。阿鹿,你说你,要是不那么倔,径直来我青莲剑宗拜师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才真是门当户对。” 鹿正康撇撇嘴,“我不想叫你师姐。” 青宁子大笑起来,“好个酒痴剑客啊,到底是你最放不下,你便是称我一声师姐又如何?”她抿了抿嘴,贴在鹿正康身上,凑在他耳边,“哪怕你叫我师姐,我也可以叫你一声,鹿哥哥。” 鹿正康哆嗦了一下,“别叫哥哥,太奇怪了。” 青宁子嬉笑,她很少这般放肆表情,但现在,他们已经腾云离开了昆仑山脉,脚下已经有人烟的痕迹,离开了满是修行者的昆仑宫,这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又放松,那些修行者就像一个个星辰太阳,无时不刻放射着存在感,让人心里烧得难受。在这样辽阔的世界里,一切也安静得不像话。 风声很安静,鸟兽的鸣叫很安静,人声的呼喊很安静,太阳安静,山安静,一切安静。 鹿正康歪着头,把青宁子搂住,一手扶着她的脊背,一手枕在她后脑,一边像是搂着温软的蚕,一边又陷入浓密的云。他叫青宁子将下巴颏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絮语,“不过,也挺好听的。” 青宁子受不了他的呼吸,神思涣散,便长长的叹一口气,瘫在鹿正康身上,“阿鹿,我们到哪了?” 鹿正康探头往云下望了望,又向四方望了望,“没到东海,也没到南海。” “说什么呢,我们是去中原。” “没跑过头就是了。” “那也不知道究竟到了哪里呀。” “就在天上飘一会儿吧,不着急,不着急。”鹿正康慢慢后仰,倒在云间。 “鹿,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一会儿。” 一旁的酒坛子上,小妖鼯鼠眨眨眼,蜷起来。 …… 楚国,洛城。 鹿正康老远就感觉到不寻常,这里有龙气,应该说是龙兴之地。鹿正康心想好家伙,这回是进了正一道的老窝了。 天下谁不知道正一道要再兴人道盛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正道的人乐见其成,魔道的邪派巨擘们有自己的基本盘。所以真正伤害的是小门小派的利益。 鹿正康让青宁子在城外三里按下云头,各自用障眼法装作普通的江湖过路人,一个高大的青年侠士,抱着一坛酒,身旁跟着个秀气的道姑肩头立着一只灰色鼯鼠,这个组合奇怪,但周围人只是视而不见,他们在道陌的茶馆里坐了一刻钟,茶博士都没理会他俩。 听着往来走商行脚的客人聊谈,得知此时洛城并不算太平,楚国内乱,东疆襄王反叛,北部兵燹四起,作为楚国最繁华的城池,洛城乃古洛阳之地,现今虽没有战事,可北边流民山贼都已经陆续出现,城内颇有乱象。 青宁子听着路人言及北境惨状,如十室九空,蝗灾饥荒,百姓相食,乃有鬻人肉于市者,一斤人肉,不过二十文,比之猪肉更贱。 “阿鹿,世人多艰,我得去帮帮他们。” 鹿正康挠头,“难办啊……你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这样,我给你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我再叫遏行云过来,你们去楚国北境,传播咒文,我的外道身能感应到,然后就能帮他们解脱痛苦了。” 青宁子点点头。 东海之滨,梧桐界里,妖马遏行云踏着紫黑色的雷云冲出外界,她欣喜大喊:“人间,我遏行云来啦!”一声嘶鸣,如雷霆滚滚。 第八百三十八章 小弟子 鹿正康与青宁子分别,不过是三天后,遏行云从东海赶到中陆后就装作凡马一路小跑着过来,路上多次有人想捉她,被她欺负一通也就算了,某一次是遇到了个打秋风的邪派妖人,遏行云吐出一道雷吼把他脑袋都炸碎。 趁着遏行云没来的这三天里,鹿正康带着青宁子在城里耍乐,品尝人间菜式,观游古都风景,体会当地民俗。洛城里的百姓一直都很富足,教化也很好,虽然是做不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却能看出彼此有种信任,酒楼愿意把成套的银器瓷具借给人家作宴,邻里借款也不必立字据,只掰一块瓦片,到时候一对上就知道是确有其事。 这样的城池布局,左祖右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宗祠在东边,西面是三清庙,庙祝一看就是有修为的,正一道的人没跑。 洛城四面都有市集,北面本是古国皇宫,早就拆干净了,城墙砖被捡去砌猪圈。现在古皇宫的地方改成权贵住宅区,又称为金北坊,在那里走动的,虽不比都城那般奢遮,但也是非富即贵,一脚踩着人,说不定就是哪家的公子。挨着北坊就是北市,人称街头街尾一条龙,吃穿住行,走一遍就全齐活。 鹿正康当时就心想好家伙,那些自称见过真龙惊鸿一面的是不是就被一条龙服务过啊? 他俩在街上逛的时候,也路过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都能察觉到气象不凡,洛城一带的龙气在寻天命真主,而城内唯一和楚国王族有联系的就是顺王,是当今国君的第四个兄弟。 正一道的道士们大概是认定顺王府上要出真龙了。要不说他们没良心,两面下注,楚国国教都是正一道呢,暗地里还在筹谋推翻楚国。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顺王又不姓周,不是四师叔的故人,那就没必要去府上凑热闹。 按理说,到一个地方,就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江湖上也有拜码头的说法,他鹿正康来了正一道的地方,是该去城西三清庙知会一声,鹿正康倒是不太了解这规矩,青宁子也没有在意这茬。 等青宁子走后,鹿正康抱着酒坛在露天睡觉,他忘了自己没带钱,这些天花销都是青宁子结账…… 身上倒是带了一小包灵晶,这东西遇到识货的人,也能卖出好价钱,鹿正康反正是在哪儿都能活,一点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 平日每天主要工作就是逛街,一身布衣,披头散发,倒是不邋遢,干干净净的,腰上配着玉玦,一晃一晃。他这样打扮,在障眼法下,也不会有凡人注意到,大可以随心所欲些。 当今世界道法显圣,民间多有奇人传说,刚来洛城的时候,鹿正康一天能找到十多个江湖术士,僧道俗的打扮都有,全都很不像话,专去穷苦人家要饭食。更坏的是卖假药的,专骗那些即将家破人亡的,药石无医的那些可怜人家。 楚国内乱,什么鱼蛇虫虾都跑出来了,那些个外地人,在洛城里很不受待见。 鹿正康这副打扮,如果不是障眼法遮着,那是会被赶出城去的。 在洛城混了八九日,鹿正康确定这个故人周家是没有在城内了,于是向这里的民众追访打听周家的去向,要说姓周的的确不少,三五户是有的,可鹿正康半夜去人家各个房间门口转了一圈,玉玦都没有反应。 后来又打听到有一户搬出去的周家,往东南濑川一带去,那里是贫苦地方,最好聚落是一个镇子,山地繁多,平原破碎,土壤贫瘠,又有天下闻名的石林的景观,倒是颇有文人骚客往来。 鹿正康晃悠悠出门去,刚走半里地,离开大路,马上就察觉到有个小子在追着他。 他心想好嘛,什么人还能看破他的障眼法,莫不是个修士? 鹿正康便加快了脚步,马上就甩开了追踪者。 这下他确定那就是个凡人小子。 鹿正康绕到他后面,正想说话,这小子突然就转过身来,惊异地盯着鹿正康。 “有人……是仙长吗?!仙长,弟子诚心向道啊。”这个小孩马上就跪下来,连连磕头,沾惹了满脸的泥灰。 鹿正康心想我就这么招惹小男孩的喜欢吗? 解开障眼法,他的形体露在男孩眼前,他更加磕头不止,鹿正康挥挥手,用法力把这小子提起来,“我问你,为什么要求道?” 小孩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好有趣……嗯,不一样,很奇怪,就是很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鹿正康抱着膀子。 “仙长们都很受人尊敬,而且从来也不怕吃不饱,在哪里都能一样过日子。” 鹿正康摇摇头,“有本事的人就能做到,不一定要求道。你看那些有真材实料的人,在哪里不是受人尊重?” 男孩奋力摇头,就像一只抖水的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鹿正康颇有些喜欢这孩子的机灵,“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他还是自顾自往前走,男孩追上来,又在他眼前跪下,“师父,请收我为徒!” “你不怕我是恶人?” “不怕。”男孩因为情绪激动和剧烈运动留下了两行清鼻涕,“不管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既然遇到您,就一定是有缘分的。世上没什么事情不是缘法,我遇到了您,就一定要向您求道!” 鹿正康疑惑,“你还知道缘法?” “以前,我们家收留过一个大和尚,他教了我爹许多道理,后来我爹把道理又告诉给我。” “说来听听。”鹿正康把他拉起来,“边走边说吧,我要去濑川,你个小孩,要是不行呢,就早点回家,现在还是晌午,怎么家里人就放心你跑出来呢?” “阿爹死了,阿妈就不管我了,她找了别的男人改嫁,那个人对我不好。” 鹿正康没有怜悯的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男孩见状,反倒舒服许多,他也怕眼前的仙长作出关怀的样子,那和别的愚蠢的大人们有什么区别。 “那个和尚说了很多,我阿爹记得很散碎,不过有一个是告诉我的,说人活在呼吸之间。” 鹿正康了然,“你怎么看这个人活在呼吸之间的话?” “我不懂,人不呼吸就会死,但不吃不喝也会死啊。” “嗯,小孩不用知道大道理。”鹿正康想了想,“你确定不再回去看一眼?毕竟你阿娘还活着。” “我以后学成法术了,去找她还有点用,现在去找,她就是哭两声而已。” “那你就这样走,她岂不是更难过?” “我走了,后爹能对她好一点。” “你叫什么?” “楚人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好名字,你跟我走吧。” 第八百三十八章 欲界六天功诀 鹿正康是不可能以昆仑宫人的身份收楚人杰为徒的,他自己还没有出师,所以他只能以赤天府主的身份把楚人杰纳入门墙。 要说传人这种事情,也是看缘分,有的修士一辈子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弟子,想要继承衣钵是死活都办不到,最后只能找地方把秘籍传承篆刻、拓印或者书写下来保存。在世上出土的许多古旧的石匣里就有古修士们的物品。 鹿正康的三个弟子里,居然是大弟子余东的根器最差。二弟子芮鸿昌的机缘很好,根器上佳,又得了东皇传承,未来应该是有一番作为的。现在这个还未正式拜师的三弟子,他的根器是极佳,极好,不过看面相,是大器晚成。 让他修习赤冥六道功诀,是有些浪费的,好在,还有欲界六天功诀给他选择,分别是《四天王典》、《三十三天大修持》、《夜摩天子法相》、《大喜庄严功成妙品》、《无念尘功》、《摩罗天子法相》。 不论是赤冥六道,还是欲界六天,都是为了让魔主更好得掌控通明宇宙印,这个印法神通的威能过于强大,单一人是不能使出全力,阐明其妙用的。 这些功法,尽可以随身先保管着,等到时候,可以拿出来给弟子挑。 于是当天夜里,鹿正康与楚人杰在露天宿营,他打算把功法抄写下来。 出门在外,可以高调一些,他用法术幻化了一套朴素的宅邸,也就占地四百平,是个经典四合院,不过庭院里又有假山池塘,松竹菊兰,环境清幽。鹿正康自己睡主卧,楚人杰挑了东厢房。 夜半三更,楚人杰起夜要嘘嘘,路过正房的时候,恰有灯光透出来,少年好奇便想去偷看,鹿正康提前把窗户打开,猛地就脸对脸。“小子,做什么?” “师父,我尿急。” “尿急去溷厕。尿完了早点睡觉,过一会儿天亮咱们就接着赶路。” 二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叫门,鹿正康稍放出神念,感觉到门口有一行人,男男女女的,不似有修为在身,他就叫楚人杰去开门。 那在外的是一群借宿人,看着是富家公子们与女眷,还跟着护卫健仆,总计十一人。 鹿正康心想这一帮大大小小的,怎么没个记性,小时候妈妈没给你将鬼故事?大半夜看到路边一栋房子,用脚趾甲盖缝里的细菌想想都有问题,不赶紧跑怎么还凑上来? 莫不成……这一帮都是修士?就像当年鹿正康骗小姑娘似的,装作没有修为的样子。 趁着楚人杰在外面招呼,鹿正康用法术又幻化了一群下人,洋洋洒洒把客人们迎进来。 一番客套,鹿正康看他们饥乏交加,便张罗了一桌好饭食,其实都是吃空气,这群人在幻术里酒足饭饱,一个个看着的确不像是修士,鹿正康询问客人来历,原是一群书生,两个富家子带着同窗们,说是要去濑川观赏石林,瞻仰前人诗篇。先前以为是带着女眷,原发现这三位女眷其实也是书生。 酒席中途,有个书生腹痛,或许是西北风喝太急了,便先去了溷厕,此时楚人杰正从溷厕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 饭后,男人们拿着铺盖在庭院里就地休憩,女人们进了西厢房。 鹿正康回到主卧,发现书桌上,准备给弟子的功法抄本,被翻动过。这些纸张,乃至笔墨都是是他上半夜刚造的,就像指掌一样熟悉。 他心里怀疑是楚人杰那小子偷看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借宿人。 鹿正康不在乎是谁翻看的,不管是谁修习了这些功法,都注定要回到赤天府的,赤天会召唤每一个受印人。 …… 机缘。得到机缘,机缘来得不期而遇。 他对同伴们说,身体不适,不能去濑川了,于是,这个功法的窃贼,回到了洛城。 他焚香祷告,默默持咒,凝结出同心印,一刹那,他的思维接驳进了一个巨大的联合体——东海上的梧桐神树,心脏般跳动的界膜,五千万人,数千修行者,眼前一片赤红,一片炽红,是一重重山,一片片平原,山海,无数人在诵经,无数人,无数的声音,最后,地平线上,三头六臂的巨人冉冉升起,放声大喊,世界在吼叫中彻底崩塌。 他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自己的灵魂,忘记语言,忘记姓名。 当他的家人破门而入,看到枯瘦的他,呵呵大笑。 “苍天已死,赤天当立!!!” …… 第二天,天没亮,鹿正康从主卧出来,招来瞌睡虫把守夜的四个健仆迷昏,施施然走到东厢房,男孩还在睡觉,他睡得居然好恬静,不像是一个刚离开家,离开母亲的孩子,这孩子天生就心大。 鹿正康轻轻握着他的脚踝,很快,他就醒了,“师父?” “出发了,走吧。” 二人收拾一番就继续南下,往濑川的方向,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至于幻术的房子,自然是消失不见。 一路到了濑川古镇清丽河,鹿正康和楚人杰的脚程快,比那些游玩的书生们来得早。 鹿正康腰间的玉玦震动了两下,他第一反应是手机来消息了。 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手机。 好家伙,他一个现代人,真是把手机刻在dna里。鹿正康陡然有些想念手机这玩意了,有机会可以整一个仙侠版手机——没准还能弄出个傻妞呢。 在清丽河镇,鹿正康打听周家的下落,最后找到了当地一个豪绅望族,他上门去把来意说明,周家上下欢喜,没想到太奶奶还留下了这样一段故事,他们后人是从没有听说过,配套的玉玦却找不到,最后是在太奶奶的坟里,这不好办,不过既然知道找对了人,鹿正康也就可以交差。 周家的小孩们,青年男女,一个个站出来让鹿正康挑选。 人选就一个,而这一堆里,稍有根器的,两人,鹿正康对他们明说,去了昆仑宫,你不一定是正式的弟子,很可能就是一个外门的传人,不去昆仑宫,那我留一些道术给你们,自己修习。 “这种事情可以商量的嘛!” 本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一定是传人传术二选一,周家的老太公就出来,安排不惑之年的儿子们给这位昆仑宫仙师见见真龙种的惊鸿一面,鹿正康心想好家伙古人也很会玩,不过他是没敢搞什么动作。 现在他后头有人了,不是当年那么狂野,再说他当年也没狂野过。 他只是感慨,要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些东西不离开家那是看不到的。 最后鹿正康传了两门法术给周家,然后选定了一个十六岁的青年,等鹿正康去找到青宁子,处理好俗事后便回来接这小子入门。 左思右想,这周家人在当地也素有良善之名,籍由他们为中心,把赤天的意志扩张出去也是很好的,鹿正康便好心地传授了一篇《赤天玄冥救世普渡真咒》,并且把这段记忆从他们的脑海中删去,只让他们以为是从祖宅里无意找到的经文。 临要走的时候,恰好遇到先前那些来游玩的书生们,鹿正康又被拉着一起去石林顽耍。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中陆的风 鹿正康没拒绝书生们的邀约。 他领着楚人杰,跟着那些书生们一块,正好,鹿正康也想看看濑川石林。书生们都知道他很有本事了,于是一路上不断撺掇他再露一两手。 要不说这是一个道法显圣的时代,这帮人一点都不害怕,这要是放在上个纪元,妖鬼横行,给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奇人异事身边凑。夜半孤宅里只会是吸人精气的狸精狐妖。 鹿正康见他们确实好奇道法,于是干脆更加就传授了他们一篇《兜率天无上功德贤殊咒》,告诉他们时常念诵,有大功德,超拔苦难,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哦。 既然是仙师说的,这帮人当然是相信,不但相信,还要回去教给身边家人朋友呢。 三天后,鹿正康与他们挥手告别。 他转头看着楚人杰,“小子,我们该分别了。” “为什么?师父慈悲,不要把弟子赶走。” 鹿正康从怀里取出六本秘籍摊开来给楚人杰看,“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惊奇,一道灵光从头不定会直接放弃他,而另选雄主。 这世上不会有永世的王朝,人道之主,承担人间无边业力,此世的道法大都不适合给帝王修行,不练还好,一练反而短寿。似向羽妾修行的体修功法,倒是颇能化用帝王气,不过真正人道称王的时代,还没来临。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这门功法,足以让修行者承受区区人道之主的业力。天道人道,都在赤天之下,等鹿正康凝结通明宇宙印,届时染化本方宇宙后,划分六天六道,摩罗天子是第六天的监察者。 摩罗天子,他化自在天子,可化用他人之乐趣,自己却不必变化欲乐。 对现在的楚人杰而言,这个法门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随时回忆,法相的十八张图案,一一呈现在脑海里,不同情态,不同姿势的摩罗天子,随着他观想越来越频繁,这些画像的面部变成了他自己。 他暂时没有跨过入道的关窍,他还没有觉悟。 不过,摩罗天子法相一旦凝聚,就对应一个魔主,欲界六天主,都是唯一的。等楚人杰成就他化自在天主,就可以扩张天众了。而在他真正成长起来前,只要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就随时能借用赤天受印人的力量,足以自保。 不过鹿正康得提醒他,平日里不要积攒法力,只需凝聚心念既可,这样就不会暴露修为根底,那些正一道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修士,就不会发现这小子身上的隐秘。 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溜到楚人杰的床头。 把信放下,默默离开。 等鹿正康走后,睡得香甜安实的楚人杰一个翻身坐起来,取来信件看完后,默默烧毁,他冲着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一翻身钻进被衾里继续睡觉,不一会儿便入梦了。 如今已经是五月份。 鹿正康说着要练一门瞳术,终究是因为法力不足,没能成功。不过他的五行酒酿造地差不多了。 青宁子传信说楚国北境乱象将定,襄王之乱已平定,流民灾民被收拢,各处官府也有新的调度,大地上生机勃发。 如此,也该回昆仑宫了。 遏行云就留她在楚国左近传播赤天咒文,随着赤天势力在楚国境内的扩张,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警惕起来,正一道的人要是发现有人在窃取国运,绝对是会气疯的。 如果没有楚人杰这小子的话,鹿正康原打算不会在这里扩散同心印,不过,现在看来,整个中陆,未来都会是赤天的笼罩范围。暂时来说,让遏行云继续活跃着,多少能遮掩鹿正康与青宁子的活动痕迹。 不过,凡事绝没有这般顺利的,当初鹿正康为了铸就外道魔体,就受了很大的劫数,他自己是渡过了,那么楚人杰这小子的劫数,就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第八百四十章 筹谋攻岛 当初鹿正康偿还了业力的果,而今,随着他向当初的未来靠近,业力的因也在显现。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从海上来,从此,世界上吹起了一股风,这风会改变世界的模样。 当鹿正康这股风吹回到昆仑宫的时候,没有什么动静,他带来了周家的小青年,让他自去试试寻仙路吧,估计是不能成的。 这仙缘大会,在月末就要结束,来尝试的人那么多,可成功的实在很少,而这成功,也不过是的去了老君观,当一个普通的道士。 青宁子回到云楼,鹿正康回到登仙台。 登仙台的大书库,正巧,掌门在一楼论道,大师伯也在,他坐在下首第一张蒲团上,后排的玄游子默默盘坐着,仔细聆听。 鹿正康来的时候,掌门没有理会,他看了大师伯一眼,雪鸿子站起来,转身对鹿正康招招手,便走出门去,鹿正康也跟着他。 “事情办完了?” “嗯。” 雪鸿子摇摇头,“四师弟的事情,你办完了,可我吩咐你的,你做到了吗?” “老师吩咐……”鹿正康正想反问,但又陡然明白过来,大师伯是在嫌弃他的剑道进境。 “我让你去红尘走一遭,你怎么走法?” “行高于众,潜行匿踪,游离世外。”鹿正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小弟子,你是得道眷顾的人,就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 “弟子知错。” 雪鸿子叹一口气,“也罢,是我操之过急。我和庸廉衣那老小子打赌了,这次你赤楼斗剑,必然能留下一道剑碑。” “庸前辈不看好我吗?” “是,他觉得,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其道。 “道行这东西,至微至妙。”大师伯负手在雪地里漫步,鹿正康亦步亦趋的跟着,“剑术是自己练的,剑法是自己悟的,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可剑道呢?剑道其实不是某个人的,我的剑道,庸廉衣的剑道,那都是道假吾之手而为。” 鹿正康点点头,“弟子也有此感。” 剑道确实不是强求就能精进的,也不是枯坐着去感悟就能明白的。道这东西不是宇宙运行的逻辑,而宇宙的逻辑也只是道的表征。 剑术是自己的,剑法是自己的,剑道却不是自己的。人不能理解道,修士也不能,仙界的仙人们,或许也不能。 哪怕是赤天魔主,掌握一方界域,但也只是一个代理人的角色。等到通明宇宙印凝结,也就是一个掌管者,还不是道。 或许只有彻底放弃个人的真灵,才能融入道。 对修士来说,最好是不要以道作为自己的终身追求。这条路上,风景无限,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驻留下来,彼时阳光灿烂,可终点往往是黑暗无光的。 道行愈高,道的痕迹就愈重,且不说知见障对修行的阻挠,但就道行本身,也算是双刃剑。那些真仙们,往往会引下道行天劫,以此消磨自己真灵上的道行,纯化自己的修行。 不过,这也是高手们的烦恼,世上绝大多数的修士都用不着担心自己道行太高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未来发展,他们巴不得能多掌握一些道行呢。 雪鸿子对鹿正康的期望就是,尽快把红尘剑道磨砺出来,这对门派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并且是掌门宸宸子多次嘱咐,叫大师哥多对这个小弟子上点心,昆仑宫下一代抛头露面的,不能没有一个能打的。 玄游子这小子太滑,不但滑,且过于理想主义,还需要多磨砺,以后说不定能当上掌门,而陶然子虽然天赋奇异,可她的命中劫数众多,将来未必能成长起来。现在唯一保值的就属鹿正康了。 雪鸿子勉励了鹿正康一番,就放他自去顽耍。 六月中旬,仙缘大会结束,昆仑宫二十五代,依旧是三位弟子,在主峰,与天下同道见礼,上上代的道人们赐下道号,玄游子、陶然子以及酒尘子。 鹿正康挠头,为什么要叫酒尘子啊。 不过他反对没什么用。估计昆仑宫道人也就是随便给他想了一个,也没有什么玄乎的预言宿命之类的意思,更没有什么论辈排字。 眼看着昆仑法会将近,那些魔道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赶到了,鹿正康还看到了一个老熟人——七仟坞的知非真。 这人看着瘦削了许多,看到他的时候,鹿正康就想起小蛮娘了,她说要回故乡看看,说来,也是在中原一带,她如今已经打破命星,谁也无法推算她的行踪,假如她想隐居下来,应该能平静度日。 鹿正康现在首要的问题就在,离中秋法会开始只有两个月,而他鹿某人至今没能突破结丹。 实为尴尬。 虽然以酒痴剑客的名号,参与赤楼斗剑也不会被小看,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到结丹,不能入场。 可问题就是,他的剑道不进步,他就不能很好地运使飞剑,以《栖情剑诀》晋升结丹对他来说没有意义。 剑道的进步不是一两天的问题,甚至不是时间问题。 好消息是,外道身那边,即将凝结出他化自在天印,届时他就能改换根基,坏消息是,再快赶不上中秋那天。 所以,鹿正康需要更多受印人,或者是赤鬼众,只要是活着的,或者是只要有意识的东西都行,有了人就有咒力,就能更快凝结道印。 东海中部群岛差不多被他祸害干净了,现在要么就北上,去东海北端的合欢岛,那里是合欢派的地盘,人口密集,不过,合欢派是不好惹的,这个邪派也是上古传承,也就是当初阴阳宗一脉。 对鹿正康来说,只要有一线可能,那就能打。 合欢派的镇派大阵是六欲迷心桃花阵,真仙入内也要迷失真灵,最后泄空精气而不得不放弃肉身。 鹿正康是完不怕,外道身浑然不漏,本非凡体。 一番筹划,鹿正康打算在六月末动手。 此时,已经有合欢派的修士来访昆仑宫,玄游子负责出面接待,他忙得脚不着地,于是又叫鹿正康来帮忙,还说是为了兄弟着想,结果合欢派基本都是女子,一个个奇装异服,打扮得十分超前,让鹿正康以为自己到了维密秀场,整天被莺歌燕舞缭绕,而最绝的是,青宁子还听说了这件事。 玄游子对师弟的遭遇表示坏笑,他与合欢宗的女修士们相处融洽,还打听出了一些对方宗门的奇闻趣事。鹿正康也是从他口中听闻,合欢岛上有一离恨海,颇为奇异,相传通往地府三途河,每到中元节的时候,就有鬼啸隐隐。 那好,鹿正康寻思打完合欢派,顺便打进地府去,可以收纳一大批的死鬼。 第八百四十一章 合欢派,逊 中元节,夜半。 合欢岛上,晦暗的天空一下变得赤红,亮如白昼。 外道身展露法相。 合欢派一众女修士接连踏着妖艳缤纷的彩云飞到天上,娇声叱咤,“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合欢派!” 鹿正康废话半句都不多说,展开梧桐界,把方圆数十万里的海域部囊括进去,这一下,合欢派里的真仙们纷纷都跳了出来。 这个门派是以女修士为主的,男修士极少,放眼过去,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而梧桐界里涌出来的一大帮修士,那好家伙,男女老少,是人是鬼齐上阵。 外道身挥舞冥器,与合欢派七位真仙展开大战,一路打到九重天上去,赤天众与赤鬼众一拥而上,仿佛洪潮一样,弥散的咒力法力铺天盖地,整个合欢岛都像一块烙铁似的,红得发亮。那些合欢派修士里,结丹以下的,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接被铺天盖地的法器、冥器砸碎了躯壳,魂魄被劾禁了去,投入赤冥血海。结丹期的修士也没能支撑几下都被碾碎,一体擒拿。金丹期的修士好歹还能支撑几轮围殴,可也是岌岌可危,那咆哮的赤血罗刹挥舞钢叉,一戳就是一颗金丹爆碎。 可恨此时的合欢派掌门正在昆仑宫做客,掌门近侍拿着天欢令牌急忙跑去激发护山阵,又运起六欲迷心桃花阵,试图阻隔赤天府一众修士的冲击。 余东高呼:“赤鬼众,结阵!六道归位!” 梧桐界内乃赤天修行圣地,六道法相各自都有修士成就,再加之赤冥城六道鼎定,而今,生者已经可以完借用死者之力,二者交汇,更是威能无限。 赤天众的人群中跃出数位赤血罗刹,并有白骨修罗、忿怒金刚、怨火夜叉、智藏明王、无垢天鬼若干,各自凝结手印,召唤回阳转体印力,漫天的赤鬼众汇入六道轮盘之中,嫣红、赤红、紫红、暗红、酡红、血红、朱红……世上一切炽热的、恐怖的、鲜艳的、放纵的红色,汇聚成一个圆盘,无数人鬼的影子在圆盘上扭曲、拉伸、咆哮、尖叫。 余东矗立在轮盘上顶,急速结印,大喝道:“六道·般若吟!” 六道轮盘的中心扩张出一个混洞,在那孔洞通往的虚无世界里,无边的星辰闪烁,那是一个巨大的,意识的联合体,当它发出闷闷的咆哮,合欢岛上,从元神以下,所有具备思维的物体、生命的意识部被抽离。元神期的修士,凝结的元神体被强行打回肉身中,意识僵滞,与天地灵气的沟通被压抑,一身实力发挥不出三成。 六欲迷心桃花阵被般若吟打出空当,灵气运作凝滞,暂时失去了效用,这一下,整个合欢岛上的桃花瘴散去,一览无余。 天空上,真仙陨落,沸腾的灵气让无边雷云汇聚,闪电与暴雨倾斜冲刷,虚空中的灵气在对冲的波荡中凝结,洒下大片大片的天然灵石,落入海中,鱼群沸腾,长鲸嘶鸣。 梧桐界,东皇余孽们撒泼得跑出来,帮着赤天众将合欢派妖人尽数擒拿,那些个机灵的,偷偷溜进人家宗门宝库中,大肆掠夺。 外道身与七位真仙鏖战不休,合欢岛上,修士与生民被捉入梧桐界中,那些温驯的,就由赤天众们打上同心印,而许多合欢派修士身上天谴堆积,显然是作恶多端,也被抽出魂魄,打入血海中受刑。 余东谨记着师父的教诲,率领赤天众与赤鬼众,找到离恨海,这是一个终年迷雾缭绕的大湖,据传人陷入其中会见到无边幻象,终至永世不得超生。 赤天府一众,在此中元之际,打开幽冥鬼门,顿时,地府群鬼一窝蜂得跑了出来。无边无际的鬼魂一出现,天上雷霆都变得惨碧,鬼气冲霄,天下可见,那昆仑宫中做客的合欢派修士们本来还在哈哈看热闹,但仔细一打量,这不是自家宗门吗?她们骂骂咧咧地朝回赶,片刻都坐不住了。 同样骂骂咧咧的是地府鬼卒、判官,这样巨大的一个鬼门,真是,人间一日,地府一年,算算时间,那是得快四万年没见过了,上一次这么夸张的,发生在天苍纪年之前的时代,彼时阎王早已尽数离开此界,恰逢地府鬼王作乱,人间百鬼夜行。 “这次又是哪儿出了差错?” “报告判官大人,是离恨海。” “又他妈是离恨海!妈了个巴子,派十都鬼卒尽数去往鬼门,将逃蹿出去的鬼魂统统缉拿回来!” 离恨海乃三途河支流汇聚,这一个鬼门打通了十八层地狱,放出来的基本是厉鬼恶鬼。 一眨眼,地府涌出来的鬼魂就有千万之数,判官、鬼将们试图关闭幽冥大门,另一方面,鬼卒们冲出去把那些不知好歹的厉鬼都驱赶回来。 没成想,这些鬼魂刚来人间,还来不及高呼一声,那赤冥血海兜头就倾倒了下来,六道轮盘张开混洞,瓢泼血浪裹挟着无边兵尸,轰然砸入鬼门,一瞬间吞没的鬼魂超过一亿之数,连带着那些地府鬼卒都受了牵连。 地府判官等众叫骂着排开血海,正要对余东一行人詈骂,天空上,外道身挥下一拳,拳风砸在血海上,激起滔天巨浪,一跟头把判官们砸回了地府。 “邪魔猖狂!邪魔猖狂!!!” “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请烛龙大人!!” 在中元节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外道身带着梧桐界离开,偌大的合欢岛上,莫说人烟,连地里的田鼠都被捉走了,合欢派的宗门建筑,空空荡荡,地上一个个巨大的凹坑,仿佛大地疮疤,与匆匆赶来的合欢派掌门等人大眼瞪小眼。 “是谁干的!!!本宫一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禀报宫主,在我派遗址中发现异物!” “是什么?” 离恨海湖畔,一对两层楼高的黑白阴阳卵驳驳跳动,内部孕育森然的煞气。 合欢派掌门看到这对蛋卵,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烛龙卵!” “宫主,我们要将之毁去吗?” “不准!一旦打破,烛龙出世,我合欢派这些人,就真的军覆没……可恨,可恨那贼人啊!!!” 第八百四十二章 烛龙踪迹 昆仑宫的鹿正康在中元节这一天睡得很香,小妖鼯鼠敲打他的窗棱也没把他叫醒。 第二天一早,玄游子冲进来,把他晃醒,鹿正康略带困倦得问,“怎么了师兄?” 他其实现在也很忙,在处理战后的收获,他不看重那些物资,而更在乎那些人,尤其是合欢岛上的生民,总数近一千万,这些人在邪派思想熏陶下,极为不知廉耻,混淆道德观,对生殖活动有着异常的渴望,乃至从此衍生了相关的文化,要说奔放的程度,让鹿正康想起二十一世纪末一些后现代的行为艺术家。 这些人若只是贪图欢乐也就罢了,问题就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对善恶的麻木,一切能引发快感的行径都被嘉许,哪怕是以残伤肢体、戕害人命为代价,他们的行为艺术现场往往脏污血腥。此外,他们的等级制度也非常严酷,最底层的劳作者完就是奴隶,对劳动成果没有半点的掌管权,而最要把烛龙之形剿灭,只说,把阴阳卵镇压起来,之后的事情,留待将来还可以解决的嘛。 最后,大家对东海赤天府魔道修士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合欢派余孽还娇声娇气地叫嚣着要去讨一个说法,让他们付出代价,大家闻言只是默默不语,见状合欢派修士们也只能悻悻住口,气氛一时间颇有些难堪。 至于要不要去制裁一下赤天府?人家能剿灭一个魔道巨擘,就能攻下天下任何一个门派,假如有什么好处,那么大家商量商量,并肩子一拥而上也不是不行,至于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邪派去声讨另一个邪派? ——旁听席上的鹿正康都笑出了声。 眼看着八月份到了,昆仑法会,即将如期举行。 第八百四十三章 中秋前夜 中秋前夜,鹿正康做了月饼。 三个小辈团聚一桌,门外,探进来几颗老男人张望的脸。 “小弟子们,又在偷偷做好吃的?怎么这么不孝顺,不知道给师叔师伯们送一份过来呢?平时真是白疼你们了。” 宸宸子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师伯雪鸿子,三师伯长歌子,五师叔世轩子,六师叔倾觞子还有七师叔怅骨哀,唯独四师叔没来。 三位小辈连忙从榻上起身,宸宸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坐好,鹿正康主动去搬来垫子铺好,又去取来月饼茶水,一应得伺候着。 雪鸿子轻轻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小弟子,明天就是我昆仑法会,你今夜能突破结丹吗?” 鹿正康点点头,“能。” 一众师叔师伯只是笑,大家团团坐好,喝茶吃饼,关心后辈的修行,过了一会儿,四师叔匆匆赶来,他的道袍上沾着玉石碎屑,“怎么,突然叫我来?” “吃月饼啊。” “今天还没到中秋。” “真到了中秋,你没时间吃饼。” 大师伯给鹿正康介绍,明日开始的赤楼斗剑,怎样的一个章程。 刚开始是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剑仙前辈在赤楼舞剑,谦称为抛砖引玉,实则是类似开幕的仪礼,这一次,邀请的是大桧天师,正一道的老剑仙,他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他的步罡踏斗仪轨很好看,算得上是科班出身的正经道士,比昆仑宫这些闲云野鹤要规矩,也比髯散人的剑舞漂亮。 大桧天师舞剑完毕后,是小辈们斗剑,不同于幽墟斗法,斗剑是不设擂台的,自己站出来,向天下剑仙展示剑器,自然会有人找你比斗,这里面也有个类似头彩的说法,称为焕新剑,就是第一个站出来,要面对挑战的剑仙。这个人的压力当然很大了,没点本事是会被耻笑,乃至被一剑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雪鸿子对鹿正康直言,要他做这一次的焕新剑,站出去,一直打,达到没人敢继续上前为止。当初他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斗剑的时候了,修道才三年。结丹的修为,去和金丹的修士们斗剑,很难,但也很磨砺剑术。 在雪鸿子看来,这个小弟子远比他出色,区区焕新剑,自然是手拿把攥了。 等结丹、金丹的小辈们斗剑结束,就该元神大能们斗剑了,这些都是早就有对手的,各自邀战就是。元神斗剑往往要很久,法会就只有一年,赤楼斗剑的最长记录就是一年,一直不分高下。那也是雪鸿子和髯散人的约定,假如真的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分高下,那就一起突破真仙。 为什么要是不分高下呢?他们修道的时间长短有差异,快慢有差异,大师伯是更早一步晋升元神的,应该说,他的天赋似乎比髯散人要好,可他就是不同意,庸廉衣觉得,他在金丹境停留,为了磨砺心中剑道,比他落雪鸿匆匆忙忙晋升要来得稳重。所以,他们约定,一起晋升真仙,而且是在二人同等水平的前提下,这样,谁先熬不住被天劫逼得飞升,谁就是那个笨蛋。 很简单的理由。 鹿正康询问掌门,那合欢岛上烛龙卵如何个处理方法。 掌门只说,现在不急,已经派人去把六枚阴阳卵镇压起来了,四师叔闻言撇嘴,显然他就是那个被支使的人。 大家畅聊许久,夜深了,鹿正康突然站起来,“弟子心血来潮,即将突破结丹,需要闭关数刻,怠慢师叔师伯们了。” 大师伯忙叫他快些去闭关。 鹿正康小跑回了自己的住处,从床底搬出五行酒,揭盖痛饮起来,酒液下肚后,又化作酒雾从他浑身气脉里流出,不多时,酒雾从屋子里漫出来,很快,半个登仙台都被酒雾笼罩。 就好像是天落在了这里,把云也带来,昆仑宫的师长弟子们在其中漫步,看到酒雾里影影绰绰,无数的人,贩夫走卒,王公贵族,朱楼木阁,湖畔杨柳地,摩肩接踵的行人穿梭,光影一霎又变了,是一重重山海,奇鸟异兽飞腾奔涌。 再看,似乎一切又被雪地覆盖,大地发散清辉,比天上月更明亮,月光破碎在酒雾水珠细小的涟漪,变成无数灿烂交织的星河,一切又刹那熄灭了,光不见了,只留下暗淡,浑浊的影子,这影子里又迸发出无数的光,天地人间的景象,又从黑暗里涌现了,人也出现,楼也出现,楼宇越来越高了,无数仙人御剑往来,在酒雾边缘,有明亮的蓝,似乎是澄澈的天。无尽流淌的时间把行人拉抻成长虫,一生的轨迹仿佛丝线。 无数人的无数丝线,就像是星河移动的眩影,世界是一片浑浊的沸腾的酒海,万物涌现是一个细微的波澜,出现的个人纠缠成海面上第二重的海,光影交织,在光影的变迁中,越来越复杂,澎湃,但最终,随着一个酒海的浪头彻底消失了。 宸宸子感慨,“此乃道境啊。” 一众元神修士们纷纷赞许地点头。 “真该让老师们来看看。” 玄游子疑惑,“师叔师伯,这不是海市蜃楼吗?” “不学无术!”大师伯忍不住戳了戳玄游子的脸蛋。 陶然子一言不发,保持着克制的好奇心,不过,她阿爹怅骨哀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解释:“这是你三师弟悟道的景象,是道在借用他的手笔,阐述道理,你看,小弟子的道,是红尘道,红尘乃宇宙之微澜,一切倏忽出现,就好似浪中波影,最终也会消没的。” 陶然子细声细气地问,“也就是,人世间终究会毁灭的吗?” “是的,世上没什么不会消失的,哪怕是很多人,看起来很厉害,可终究会消失。” “那我们修真是为了什么?” “借假求真,要让虚无如泡影的生命,变成真实,变成宇宙的海水,浪花出现,浪花消失,不都是海水的变化吗?” 六师叔沉默着,他对师兄弟们说,“小弟子的天分比我高。” “早就知道了呀。”大家只是笑。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大氿剑歌 世界是怪物,道是恐怖的,未来是黑暗的,文明是丑陋的,社会是注定崩溃的,道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呢喃。鹿正康思维中流淌着幻觉,他在疯狂的谵妄中,每一束思维都好像是冰面下的火花,毁灭快于闪烁。 外道身盘膝坐在梧桐界的天道上,在一片深红太空,每一颗星,都是一个受印人,五方矗立着五行灵根,欲界六天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堆砌成深空的崇山,六道在宇宙下层里静谧旋转,银河流注,自六道的混洞到六天的界域,往复循环,这是一个极缓慢的过程,在星海上,这缓慢的流动,就像是轻微的波澜。 梧桐界不同于原生的宇宙,也不同于完人造的宇宙,这方界域里的人道发展已经超过了天道,并反向促进着天道的发育。道的痕迹在日渐浓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能是数亿年,这里也能如外界一样,充满道韵,让这里的修士能积累强大的道行。 此刻,他化自在天印终于在外道身手中凝结,深深篆刻在他的胸膛,与祂体表无数的法印一同交映闪烁。 在中陆的楚人杰能感受到心灵的极大震颤,他从睡梦中惊醒,轻抚胸膛,近乎能感觉到那种炽热,是魔主将他化自在天印的痕迹传递给了他,今夜,今时,他也入道了。 鹿正康在昆仑宫的登仙台睁开眼睛,漫步走出小屋,在清澈的酒雾中,一片仿佛玻璃海一样纯净的酒雾,演绎着无数人的故事,一个人的故事就足以称道,三个人的故事,便可说之无尽,数千万人,数亿鬼魂,庞大的集群结构,宏大的叙事体,高傲的意识形态。 这一切,在混沌中演化,奔腾如山中呼啸的气流。 最终汇聚在鹿正康的体内,红尘气,酒尘子,剑道小成。 他将袖中赤靥蛟掷向天上,就好似直直冲起的一枚红色的烟花,在昆仑宫头。” 剑舞结束,该争焕新剑了。鹿正康直接站出来,将赤靥蛟从袖中取出,对一众剑仙团团拱手,“昆仑宫酒尘子,所持剑器赤靥蛟,诸位同道,有礼。” “好胆色,我来领教阁下!”当先就有人站出来,鹿正康微笑,朝赤楼外一引,“请。” 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版本更新说明 世界上有一种绝望,叫做写同人的时候,官方更新了。 新版本的修仙模拟器更新了一大堆内容,刚才我高高兴兴去体验了一把,发现内容太多了,而且设定上有颇多出入……(暴毙窒息) 所以呢,想在这一卷里看到新版本的内容,那是不太可能,而且马上就要换地图了,可能会写一下《非人哉》的内容……再追赶游戏进度,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并且有些赘余了。 而且话说回来,很多读者想看的根本也只是修仙爱情故事? 我记得这是一本热血文来着? 嗯,就这样吧,想体验游戏内容的,建议自己去玩一下啦,游戏这东西是很主观的,我能写的,也只是自己个人的一些遐想罢了。 废话不多说,最后,照例,祝大家安平喜乐,我要摸鱼玩游戏去……不对,取材去了。 《打穿steam游戏库》了不起的修仙模拟器版本更新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百四十五章 焕新剑 酒痴剑客的名头是很响亮了。 敢直接迎战的自然也是一位金丹真人。 赤楼响铃三声。 “紫霄宗修士,崇邵阳,剑器络晖,有礼。” 鹿正康见这紫霄宗修士,一身紫袍,法力也泛着紫光,看着倒像是装着荧光灯的紫皮茄子。不过,他的剑器是青蓝的,仿佛残阳对映夜幕稀疏夜色的光,当他挥出剑气,也是像泼墨一样,大蓬的青蓝的云翳呼啸过来。 赤靥蛟猛地冲进云翳中,如此快,就像是天边一束光,倏忽从东海的东边,冲到了西海的西边。 崇邵阳早就知道对面这位剑术通神,而他也不是吃素的,好歹也是二品金丹,若不是天时不利,他也是一品的根器,对剑术的领悟,也颇有自己的考量。崇邵阳捏剑指,使出一招秘传剑法:东霞曾云。 络晖纷繁的青蓝剑气仿佛稠糊的胶体一样涌动着,边缘炸开一个个硕大的气泡,剑气不断激荡、扩散,如同一层层展开的花蕊似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庞大,朝四面八方扩张。 天地灵气不断涌向这团浓烈的青蓝剑云,此乃剑法剑势。 赤靥蛟在云中左突右进,终究是被无边剑气放慢了速度。 凭着这招东霞曾云,崇邵阳被天下同道尊称一声:云中真人。在整个东南修行界都是赫赫有名。 鹿正康眼看着剑云朝自己弥漫过来,也不惊慌,云中赤靥蛟乍然消没,仿佛从未从他袖中离开,他一抬手,又是一道剑光,在半空,迸发出千万条瑞彩,瓢泼的,横生的雨,将剑云刺得千疮百孔。 待到鹿正康破去对手剑法,崇邵阳早已不见踪迹,连气机都失去了他的方位。 斜刺里,一道青蓝剑光乍然亮起,将鹿正康刺穿。 赤楼中,青宁子攥紧双拳,正欲起身,盛衍真人在一旁抬手,边称赞,“好高明的幻身。” 被刺穿的鹿正康,浑身滴血,气息奄奄,崇邵阳的身形从漫天弥散的剑云中跃出,站到鹿正康身后,低声道:“酒痴剑客,不过如此。”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搭住了肩膀,浑身一僵。 身前的鹿正康,明明是实实在在的,连气机都……突然,就消散了,真正的鹿正康出现在崇邵阳身后,“好朋友,你也不过如此。” 崇邵阳抿了抿嘴,并不服输,并起剑指,回身猛地一刺,剑指自鹿正康膻中气海穿入,崇邵阳能感觉到对方的法力在自己指尖流散的触感,这次是真的了! 然后,他又被人搭上了肩膀,“第二次咯。” “……道友好厉害的幻术。”他却是讥讽鹿正康出盘外招。话音未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猛地迸发出一股烈焰,却是赤靥蛟不忍主人受辱,要一剑把这紫皮茄子给砍了。 真正的鹿正康从纷繁剑光的幻影里走出来,“道友的剑法让人大开眼界。” 崇邵阳脸色如朝阳一样红彤彤的,“却是崇某班门弄斧了,贫道认输。” 鹿正康收回赤靥蛟,崇邵阳也将络晖纳入鞘中,二人谦让着,一同回了赤楼。 焕新剑酒尘子继续将剑器展示给各路同道,“昆仑宫鹿正康,愿领教。” 这会儿,大家都要掂量掂量了。 鹿正康便又邀战了一次,依旧沉默。 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赤楼的焕新剑就归属他酒尘子了。 眼看气氛尴尬,突然有个华发老者站出来,却是螟蛉山一脉的山主,先前有个结丹剑修被鹿正康一剑砍了,彼时就结下了仇怨。 “螟蛉山,严和春,剑器黄蜻蜓,有礼。”这人眼神冷冷的,“这一次与道友,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赤楼众人似乎一齐得叹了半口气,以至于在闷声的唉叹后,空气都热乎了三分,有些是遗憾,有些是舒适与欣喜,什么事情,一旦见血,就有看头了。 鹿正康点点头,“即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们往云中飞腾,各自站立,赤楼铃响四声。 正当此时,东方又传来一声龙吟,天空忽得暗淡下来,大日匿踪,天地仿佛陷入阴惨惨的傍晚,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蓝喑哑的反光,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异,天地灵气忽得就陷入低潮,阴阳失序,昼夜昏瞑,此乃永夜。 再如何的情况,也不能耽误斗剑。 鹿正康传音给严和春,“天地异象,青史留名。你我在此时斗剑,不论谁生谁死,都是有福的。” 严和春露出感动幸福的情态,低声道,“谁说不是呢。”他挥出剑。 赤靥蛟铮铮作响,一刹那,忽得亮了一道光,在永夜蓝蒙蒙的天光里,就像是夜晚奔行列车灿烂的头灯,呼啸着,风也追不及的,光一样,只看到金橘的红光在严和春脖颈间绕了一圈,下一刻,一颗头颅就飞了起来。 螟蛉山主睁大眼睛,嘴唇蠕动,赤靥蛟看得清楚,他在说: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炽烈的剑气冲荡,把他的金丹斩碎,轰然爆破的灵气是一朵镂空的云,冲击波朝四面八方去了,严和春的剑气黄蜻蜓哀哀尖啸,铿然一声,竟自断了去,残剑随着残尸落下在莽莽的昆仑山脉中。 响铃一声,恩怨两清。 天地自古,葬却多少人,而今只不过,又多一孤魂。 鹿正康收好赤靥蛟,望着天,这般黯淡的颜色,叫人心头不畅,没有了太阳,植物也难生长,假如永夜持续太久,人间遍地都是饥荒。 他回到赤楼,继续把剑器呈给众人,“愿请教。” 青宁子越众而出。 鹿正康看着她,只看着她,再没有把目光转移了,在永夜里,青宁子的神态平静,没有悲喜,就好似中天一点寒星,亮得孤芳自赏。 “青莲剑宗,青宁子,所持剑器,五岳星盏诚光剑,有礼了。” “青宁儿,请。” 青宁子迈步从他身侧走过,鹿正康看到她今日缁色的道袍下,水蓝的修鞋如漫步月下池塘的蓝蝶。 赤楼响铃三声。 青宁子背后剑匣展开,跃出五方崇伟的山脉。 鹿正康袖中红龙飞出,佼佼奋跃恰西极的霞。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相亲相爱? 鹿正康还记得,第一次,与青宁子斗法,她输得很快,来不及挣扎。 赤靥蛟的红光没入五岳的影子,就像是一道金色河流倒卷山峦。 那是他趁人之危,青宁子当时,很相信他,他们在月轮山漫步,山洪后破碎世界别有残酷的美,就好似自然是个流泪花状面色冷酷如霜的女人。 永夜的天是灰蒙蒙,大地是蓝汪汪,空气在发冷,风开始加大,吹得层云潋滟泛波,鹿正康的身形陡然就消失在着昏瞑的天光里,青宁子吃了一惊,她抿着嘴,更加催动剑光,刹那间,五色五岳的明辉照耀四方,将永夜晦气的瓦蓝调子全部湮灭了去。 现在看来,青真人的剑艺大有长进了,剑光所及,澄澈洞明,剑器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在剑圈内往回,将她周身护卫得严严实实。 赤靥蛟盘旋着,作一火圈,在青宁子周围巡回。 那五岳山川的幻影里,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雾气,山岚滚荡,像是赤靥蛟火光蒸腾出的水雾,山岚裹覆,五岳剑的本体在半空中示现,青宁子的法力尽数消解在迷蒙的雾气里。 赤靥蛟倏忽闪烁了一下,朝青宁子刺来,她使华山剑去迎击,两柄剑器俱无柄,似双鱼般在空中迸发火星,华山剑五行属金,被赤靥蛟所制,不出十合便败下阵来,青宁子又调来北岳恒山剑,以水克火,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鹿正康已在身后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青宁儿,你输了。” “尚未有定论呢。”青宁子微笑,浑身忽得迸发光焰,竟是炼身成气的手段,将身投入寒松配剑里,再无了踪迹。 一旦剑修通达了炼身成气的手段,就没有破绽可言,唯一缺点就是这个法门太过耗费法力,只有元神大能才能惯熟使用,哪怕一品金丹的修士,也只是勉强有资格修习罢了。 青宁子在练气方面的天分很好,哪怕是弗道子都没能做到炼身成气,而青宁子可以达到这个地步,鹿正康并不意外。 他站在半空,脚踏着一道虹霞,赤靥蛟回缩,化一剑圈把周身护住,朦胧的酒雾依旧随着他周身气脉扩散。 五岳星盏诚光剑随着寒松一同朝鹿正康头顶压下来,剑气化形,千万顷的重物急速下坠空气被压缩成毛玻璃一样贴附在剑山底部,剧烈的摩擦发出火光,如陨星下坠。 这样的一剑,寻常的山峦都会被夷平。 鹿正康站立不动,剑山刹那就把他碾了过去,身形化作一滩血泥,一路下坠。 赤楼中,境界不到的剑修们齐齐惊呼。 元神期的剑仙们只是略感惊诧,雪鸿子微笑起来,对身旁髯散人问,“我这弟子,有没有资格刻下一道剑碑?” “……你说有,那就有吧!”庸廉衣愤愤不平。 青宁子将剑器散开,法力收回,剑山消没后,空气回流震荡,发出一连串的雷鸣。 寒松剑承载着青宁子的气虹身,往回徘徊,周遭没有鹿正康的身影。 她飞身从剑器中跃出,凝聚成形,依旧踏着寒松剑,四处眺望,仍旧不见他的踪迹。 混沌青蓝的天地里,万物轮廓模糊了迹象,先前震爆的空鸣远远传递到了天际尽头,如今只有低低的余音,一切安静得仿佛没有了生气,大地上,有微绿的萤火虫在静默的水边飘行,忽闪的光,没有远近,仿佛是在眼前,也仿佛在叶底。 “阿鹿!你莫吓我!” 赤靥蛟的轻吟从上空传来,鹿正康也作一道烟雾,从剑器中飞出,凝聚成形。 青宁子惊诧,“化身成气,你也……” “这本不是什么难题。” “可方才,我真的以为你死在我剑下了。好真实的感觉。” “死去的只是一朵浪花。”鹿正康将赤靥蛟收好,“海水依旧能泛起波涛。” 青宁子呢喃,“这样的技艺,你的道行,已不在剑上了。你大可去幽墟与人斗法。”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鹿正康又将飞剑取出来。 “你一个结丹修士,接连斗了三场,法力还充足吗?”青宁子微笑,她在乘机回气,只是永夜时刻,天地元气低潮,她一时间颇有些局促。 鹿正康的法力补益靠的是红尘气,通过他化自在天印将梧桐界的气机牵引过来,虽然法力的性质相对虚幻软弱,可回气速度是天下一等一的,往往还没有挥霍空气海,就又回满了。 “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鹿正康微笑,“也是该让你看看我的剑术。”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赤靥蛟开始剧烈发红,灿烂的强光爆发出来,就像是金阳悬空一样,不同于五岳诚光剑的清辉,赤靥蛟的剑光是疯狂恐怖的,是让人目盲,剥夺一切色彩只留下炽红的强光,在浓烈的光芒里,奔涌的剑气极度得扩张,发出一声连一声的龙吟,剑气化形,千百红龙腾跃在夺目的光中,只有它们狂怒的嘶吼,而无形体轮廓的影子。 青宁子只来得及将五岳剑挡在身前,下一刻,暴雨狂澜一样的剑气击打在剑圈上,她的法力一下子就被抽空,金丹急速震颤,护体罡气破裂,脖颈间,炽烈的剑器环绕飞舞,叫嚣不停。 “……”她只是沉默不语,将自己的剑器收回匣中。 鹿正康将赤靥蛟召回,强光就像是雾气一样,过了几秒钟才彻底散去。 “这招叫什么?”青宁子忍不住问道。 鹿正康笑眯眯的,“这招叫结丹修士的剑气。” “你总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是我输啦。” “咱们回赤楼吧,这一次,焕新剑的名头,应该是没有人反对了。”鹿正康招来彩云,载着青宁子一同回返,果然如他所说,当他再对众人展示剑器,问一句“愿请教”的时候,无人再站出来了。 如此,鹿正康便站到大师伯身边,把场子让出来,过了一会儿,斗剑便继续,鹿正康偷偷走到青宁子身边,看着别人斗剑,和自己斗剑,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青宁子见鹿正康有些神思不属,于是问,“是在想方才那个螟蛉山的修士?” “没有。”鹿正康眨眨眼,这是实话。 “真的?” “嗯。那个修士死前,说过一些话,方才我的赤靥蛟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 “青莲剑宗,冬至峰,密谋。” 青宁子愣怔了一下,她略环视四周,无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阿鹿,你在此等候,我去找我师父。”说罢,她也匆匆走了。 鹿正康摇摇头,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密谋不密谋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我永远输给你 青宁子走得快,回来得也快。 鹿正康没问什么,青宁子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他,“怎么,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那个密谋啊。” “为什么要好奇?”鹿正康搔头。 “这个密谋很阴险的,很可能会让我陷入危险哦。”青宁子依着白玉台的栏杆,也不看人家斗剑,就盯着鹿正康,这破天气,人脸都青黢黢的,酒尘子一身红道袍看着就像是泡了水的奶奶家的红色被罩,尤其是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就像是偷吃肉粽子糊住了嘴的爷爷家的狗似的。 青宁子偷偷撅嘴,马上又觉得不得体,收敛了一下表情,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去偷牵青宁子的手,她把手指藏着宽宽的袖袍下,摆动的时候,袖管一下一下涨开来,就像是被一下吹一下门檐下的旗幡子,鼓起来了,又塌下去了。她的指掌就像是躲在树梢上,田田花瓣簇中间的小蝶儿,鹿正康探入丛中,她的指肚缩了缩,又去打他的手背,敲在他食指的第二节上,有微凉的感觉。 永夜的世界,天色泛冷,显得鹿正康自己感觉,什么都冷,青宁子藏着袖中的像是一块冰玉一样,他翻掌捉住她的手指,果然是冰凉的,鹿正康不由得“嗯?”了一声,将青宁子手掌整个捉住,把在掌心里,他的体温是合适的。青宁子感到肢体末端开始温暖起来,热量渗入肌理,筋节骨缝里,刚开始就像是有小蚂蚁乱窜一样地发麻,过了一会儿,热得透了,也似乎没有那么热了,可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渗出了汗。 “紧张什么。” 细细的汗珠子滑溜溜,又黏糊糊挂在肌肤的表面,就像是一层鳞皮,她脸色还冷若冰霜,冷若冰霜,就像是月夜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照在积着薄薄一层雪的,结了冰的湖面上,把反光照进人家的窗棂里去了,在床头,奶奶家的大红被罩上,映出一片银白,被罩上有大朵的蓬松的牡丹花开得正热烈。 鹿正康捉住她的手,她就没有再躲闪,任由他捉住便捉住,不抽回去,也不攥拳,鹿正康的指头挪了挪,卷了卷,就像是在掌心把一团纸张打开,就这样打开她的手掌,四根手指互相扣住,就这样安稳了,他便腾出一根大拇指,屈起来,用修剪得只有很细一茬的指甲,搔了搔青宁子的掌心。 滑溜溜的汗水被他的指甲划开干涸的印迹,就好似是小孩子在滩涂上用捡来的木棍儿划字,一道斜斜的笔画,什么也不是,充其量,算个撇,就是丿。 青宁子右手被鹿正康握着,她便抬起左手来,用大大的缁色袖袍半遮着脸,恰好挡住鼻尖以下的笑靥,可弯弯的眼角眉梢是没能藏住的,她总不能把脸探到袖子下吧?鹿正康也跟着笑,他自然一直在笑的,只是现在更舒畅了些,总算没有搞砸,把青宁子惹得不高兴,还是能哄好的。 她躲在袖袍后笑够了,收敛表情,作势要把手抽回来,她低声说,“还有许多人看着呢。” 鹿正康心想确实,就任凭她把手掌挣开,手掌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看到青宁子略略垂首,于是又把她手重新捉住,拉扯着她,一路离开赤楼,驾着云逃开去了。 这俩人走得干脆利落,完全不理会那些暗中观察的人们心里如何想的。 鹿正康又一次,与青宁子在空中踏着云,假如他们都是凡人,此时应该是在郊外的草地上散步,长草及腰高,脚尖踩在草茎根上,让它朝前方倒伏下去,抬脚后,草叶又回弹,打在腰际,衣摆上,发出轻轻的哒哒声。现在只有被云气过滤后,舒适宜人的小风,打着旋,撩动袖管,就像是……屋檐下的旗幡子,涨缩涨缩。风在耳廓的结构奇妙的蜗旋里打转,就像是一枚在迷宫里前行的小弹珠,最后呼啦一下落在耳道,轻轻发出叹气来。 青宁子轻轻叹气了,唉的一声,鹿正康听得清清楚楚,就好似直挺挺的箜篌被无心拂过的白素素的指尖拨了一下,发出的呀呀的呼声。 “怎么叹气呢?” “我在想呀,我这样一直被你骗在手掌里,是不是好事呢?”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怕呀,以后,离了你,反倒是不习惯,不得开心颜了。” “好哇,我们说过不分离的。” “哼,你总是骗人,就不许我骗你一回?” 鹿正康去把她另一只手也牵住,“青宁儿,你是在生我的气,觉得我把你打败了,是不是?” 青宁子本是微醺在他身上淡淡清冽的酒香中,现在一下子就有些生气,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是,我是生气,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哄哄我?” 鹿正康心里暗自察觉是又说错了话,他毫不担心的,只温声道,“我永远输给你。” “你哪里会输给我?”青宁子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来,抚摸他的侧颊。 “我永远输给你,是我离不开你,而不是你离不开我。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啦。” 青宁子把抚摸他脸颊的手抽回来,抬着袖子挡住她的脸颊,这一次,是把整张脸都躲进袖子后了,可她遮住弯弯的嘴唇,遮住弯弯的眉眼,没有遮住,发着抖的肩膀,瘦不见骨的美人,笑起来倒好似月桂树在忽来的大风里抖擞枝桠,她的笑声嘻嘻的,就像是雀雁啁啾了两声,像是远山白鹭的低吟。 鹿正康去把她遮脸的袖子扯了扯,袖管顺着她的前臂褪下去,把藏得好好的洁白仿佛洗干净的褪壳的春笋一样的手臂,还有抿得紧紧的两片粉桃似的唇荚,她的眉眼就躲在臂弯里,略张望了出来,就像是两颗夜星,在这永夜里闪烁的,机灵极了。青宁子嗔怪他如此粗鲁,似乎要发怒,可又忍不住笑,欣喜极了,她露出齐整的洁白的牙,就像是一颗颗排整齐了的白玉米,平白有些天真傻气的样子,她眯缝起来的眼睛有止不住的明光,就在她深深睫毛上跳动,如露珠在草茎上滚动一样。 鹿正康低语,“我说了我永远输给你,你这下是很开心啦。”他主动松开握着的另一只手。 她惊诧了一下,似乎双手有无形的绳结套着,她抬起手去追鹿正康离开的手,马上又矜持地缩了回来。 鹿正康不等她用嗔怪的眼神瞪他,只是,大大得张开怀抱,就像是披着外婆家被罩的耶稣基督。 那青宁子一定是弥赛亚,她不知道什么是弥赛亚,鹿正康也不怎么懂,但他愿意把很美好的意象安排在青宁子身上,就像是她忍不住要扑进他怀里,就是一众简单的默契,默契到成了不说出口的规矩。 香风熏人,鹿正康嗅着她的味道,就仿佛漫步在夜晚……两旁是靡靡的香樟树,清雅的空气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充塞了胸膛。 第八百四十八章 无处为家,无处不是 吹着小风,鹿正康细细嗅着青宁子的气息,他现在极渴望一个小屋,没有别人,就只有他们二人,四周隔绝了一切的窥视,风也不能吹进来的那种,这样,他与青宁子能享受仿佛浸泡在羊水里的温暖。 他有些畏惧星辰的目光,有些畏惧风的目光,有些畏惧林海波涛,在云头上,鹿正康虽然将青宁子温暖得抱在臂弯里,可他只觉得发冷,且是一种难言的哀戚,让他忍不住要叹气了。 青宁子似乎也感觉到,他的心跳在放慢了。“阿鹿,你好像不开心?” “青宁儿,你愿不愿和我一起离开中陆?” “离开中陆,去哪儿?” “去东海,东海赤天府,梧桐神树上。”鹿正康不无热切得期盼着。 “等法会结束后吧,你要去哪儿,我也陪你,只是凡事有始有终,你还未在赤楼刻碑呢。” 鹿正康微笑,“似我这样的俊杰,必然是会被邀请刻碑的,等我大师伯他们这些前辈们斗剑结束,你看吧,必然是要刻碑的。” “你这样自吹自擂,可是会让人觉得你轻傲的。” “对着外人,我自然是很有礼的,对你,我大可说一些心里话。”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 “嗯?”鹿正康枕在她侧颈中,双手绕到背后,轻抚她垂落的发丝,这些人体的结构,如果单看的话,是如何的不起眼,就像是自然界很寻常的结构而已,不过,团簇起来,堆砌在美人的皓首上,就超越了装饰的意义,其本身的生命力也大为增长起来,就不似一些没有知觉的衍生物了,而是鲜嫩的杨柳树的枝条,弥散的清雅的香气就仿佛枝叶随风吹打脸颊一样,一霎有一霎的惊奇。 “只是我有时候的一些感觉,阿鹿,你好像总是,离这个世界好远,当初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就发觉到,你仿佛天外来者,从没有踏足过尘世一样,这世间一切都仿佛与你无关,但我看你的剑道,有是如此红尘味,或许,似你这样,既身在浊世,又心飞冥冥之人,才能驾驭得这样奇妙的道理吧。” 鹿正康低声问,“很明显吗?” “不明显。”青宁子双手环着他的腰,微微攥拳。 “那就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哪儿都能活得像模像样。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阿鹿,你,是不是魔族?” 鹿正康愣了一下,“什么?” 青宁子抬头凝视着他,“你是不是魔族?天外邪魔。” “不是。” 她依旧凝视着,鹿正康细细打量她仿佛在玉盏清液里浮沉的琉璃珠子似的眼睛,温暖洁白的巩膜晕着水光就像是……放射状的蜜蜡似的线条在深黑虹膜的环带里,就如琉璃珠将一轮冰糖橘子似的夏日太阳折射在无光微雾的林边,包围着的,正圆的瞳孔,万顷色彩都冲流下去了,在瞳孔的深邃的圆井,隐约还倒影鹿正康的脸庞。 他感到自己双眼下眼皮开始细微的痉挛。 “你没有骗我?假如你真的是天外邪魔,我也无所谓的,大不了,我作姜清,你当月柔霞就是了。”青宁子殊无玩笑的意思。 鹿正康却笑起来,“怎么会。我不是邪魔就是了。” “假如你是天外邪魔,这世界再没有你我容身之地了。”青宁子咬着下唇,作出小女儿的姿态,六神无主。 “世界不容我们,就把世界改造。修士是不应该怕这些的,假如世界上真的有我确然想做的事情,与你一起是其中一件。” “可是,可是。” 鹿正康拢着她的肩颈,低下头,亲吻眼睛。 温热的气息吹拂玉盏,她为这冰凉而止不住眨眼,闭上眼睛,他轻轻品咂杯盏。 “不哭,青宁儿。” “我不想哭,是你把气吹到我眼睛了。” 鹿正康啜饮泪水,就像是痛饮甘澧,只是苦涩也麻木了舌根。 青宁子再次睁开眼,酒杯几乎要满溢出来了,她盯着鹿正康,“你就知道欺负人了。” “你害怕什么?” “阿鹿,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相信你的,可我多少舍不得宗门,我的师父,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所熟识的一切。活着若只是苦旅,你我总该有个家的。” “家……家,家在哪?”鹿正康呢喃,“我也不知道,我总告诉自己,好男儿四海为家的。四海,若也容不下我。我还有梧桐界,青宁儿,我们总还有去处的。” “家是这样吗?”青宁子摇摇头,轻轻抚摸鹿正康的脸颊,用她微凉的指肚去点触他的唇瓣,“听你的语气,那里至多是一个住所。” “有个处所歇歇脚就可以啦,世上如许多的精彩,怎么能总是窝在家而不去看的呢?” 二人抬头望着永夜的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 烛龙将出,阴阳紊乱。这世道,越来越变幻莫测了。 青宁子念及永夜对民生的破坏,不由得感慨,“我们修士还能高高在上,谈论情爱,这世上凡人不知要吃多少苦。” 鹿正康微笑,“我的乾坤界还蛮大的,欢迎百姓入住哇,一切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社会福利多多,世上难寻的好去处哦。” 青宁子认真得点点头,“是,你能念及百姓是很好的,这样,哪怕是天外邪魔,也是一个好魔头啦。” 鹿正康争辩,“我说了不是邪魔了。” “那你也不像个好人。”青宁子笑嘻嘻的,“好啦,咱们回赤楼吧。” “破赤楼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是看人家斗剑咯,尤其是元神大能们的斗剑,你可不知,上一次,庸廉衣前辈与你大师伯斗剑,二人的剑道不动声色,可观者都坠入无边幻境,竟仿佛渡过梦中千年般。” 鹿正康摇摇头,“那也不如同你在一起有意思。” “你莫这样自傲了,观摩他人的剑道,是很有进益的。”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烛龙的问题。”鹿正康捏着眉心,“大家都知道,这次永夜是烛龙引起的,如果不处理掉烛龙,永夜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是一次难得的巨变,或许,我可以利用这次的机会,掌控人道。” “还不是你这个赤天魔主本领大,不但把人家合欢派灭了,还去招惹地府,这该是多大的天谴!” 鹿正康微笑,“嗯,这也是本事嘛。” 第八百四十九章 祸起,变局之际 鹿正康和青宁子回到赤楼的时候,后生们还在斗剑,这里的后生,不一定就是辈分低,年纪小,有些积年的老金丹也在,他们有热衷于斗剑的,不过和他们对搏的修士都不好意思出手,一来二去,就很没意思。 不是说输了的人就不能再上场了,这一来剑仙数量少,不像幽墟里那些法修,满坑满谷,把擂台堵得死死的,也不像那些炼宝炼丹的,轻易不会挪屁股,在赤楼斗剑,想要挑战,站出来把剑器展示给大家就行。 据说还有一门望气的功夫,看一柄剑器的灵性,大概就能知道剑主的水平,不过,对鹿正康这种,飞剑到手没几天的修士,这也并不能作为一个合理的评判标准。 整个场子里,来来去去,人数并不固定,肯定是今天人最多,然后陆陆续续就会散去一些,还有在云楼里闭关出来的,或者远道赶来的修士也有,这些人会来看热闹,或者自己下场斗两把。总有些死伤的,赤楼铃铛响个不停,大家也司空见惯。 青宁子回到师父身边,盛衍真人百无聊赖的样子。“师父,弟子无状。” “你也知道害羞?就这样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就被那个浪荡子拉着跑走了?咦,你怎么还哭了呢?” “没有哭,就是风沙迷了眼。再者,师父呀,现在也不算光天化日吧,您看太阳都没有了……” “好哇,现在你是越来越俏皮了,以前你都乖乖挨训的。” “人总是要成长的嘛,师父。”青宁子牵着师父的手,“对了,宗门那边有来信吗?如何处理这次的永夜。” “暂时还没有,倒是那个大桧天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估计他们正一道有的忙,这永夜,短则数月,常则数年,人间必有灾祸。据传远古之时,有一永夜纪,那真是,仙道绝迹,人道低靡,天道晦暗,咦,想想就吓煞个人啦。” 青宁子低声问,“就没有想过,把烛龙之形给杀了吗?” 盛衍真人呼得叹了一口气,“打不过,谁去打,打完怎么办?” “真是……面对这种情况,仙人也是人罢了。”青宁子摇摇头,不言语了。 中陆大地,此时已经乱象丛生,永夜不过一个时辰,各地便有盗匪流窜,也不知到底哪来这么些贼人,或许平时是田头朴素的农人而已。 楚人杰与自己的同伴们在信阳郊野的小院里商议大事。 “今番永夜来临,若能在芒种前结束,那么一切无恙,可若是拖延到了大暑,今年楚国遍地粮食必然歉收,官府课税又严,百姓无食则乱,彼时,便是我们发家的时候了。” “小杰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围在周边的,基本都是半大青年,这些人顺从于楚人杰的胆魄与格局,并不远离。 楚人杰说话的时候总在笑,眼睛亮亮的,仿佛是镶了两颗星星似的,“我们这样年轻人,能做什么?敢做什么?你们自己说,除了一些特别的手段,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小杰哥,你就直说吧!” “我们要结社,我们要做出家人,当神仙的使者!” “啊?这……” “啊?这……” “啊个头,听我说完。”楚人杰皱着眉,又忍不住笑,“咱们离开信阳,毕竟这里认识我们的多,我们去乡下。这样,我就说,我得到了大黑天摩罗神的启示,世界要坠入黑暗里,只有信奉大黑天摩罗神才能解脱。” “可我们哪里懂这么多啊,不说什么衣服,就是小和尚牙疼咒我们都不会弄呢!” “谁说我不会!”楚人杰眼睛亮闪闪的,把同伴们的心烫的热乎乎,“我就懂!《他化自在天摩罗尊者礼赞经》,怎么样,听着就很厉害吧,我从一个破庙里,一个蒲团里发现的。” “不愧是小杰哥,轻易就办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嗯,不用这么夸我,小六,把你那个瞎眼的阿公带出来,以后他就是大黑天摩罗教的教主。” “啊?杰哥,不好吧?我阿公都六十四了诶。” “啊什么啊,你难道甘愿一辈子就这样,窝在信阳长大以后跟你爹去杀猪啊?” “……干了!” 楚人杰伸出手,“兄弟们,以后是吃肉还是吃屎,就看能不能抓到这个机会了!我们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众伙伴紧紧握住楚人杰的手,“人杰哥哥,今后,我们唯您马首,那个,马首,是眼?” “马首是瞻!丢人的玩意!” 大家一齐笑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换上整齐的黑麻袍子,把小六家的瞽眼阿公带出来,给他剃光了头发,乘着一辆破驴车就吱哟吱哟的朝乡下去了,他们是去做大事的。 半个月后,中陆的武林里突然流传起一些绝世武功,据说能让人修炼成仙人,围绕着《四天王典》、《三十三天大修持》、《夜摩天子法相》、《大喜庄严功成妙品》、《无念尘功》这些功法,江湖又有腥风血雨。 与此同时,赤楼里,元神大能们开始斗剑。 一个月,中陆、南荒、北陆各地匪患日益严重。 楚国南陲,一个名叫大黑天摩罗神教的小教派屡屡展现神迹,在当地有了许多信众。 两个月后,《四天王典》被一个无名江湖人夺取,此后数月,剩余的功法也陆续有了主人。 又十天,中陆西南一个小国爆发战乱,很快就席卷周边数个国家,百万大军围绕着一座关城展开血战,似有大量修行者参战,战局扑朔迷离。 天苍六十一年仲夏,正一道宣布楚王无道,支持楚国宗亲顺王反叛,楚国大乱。 半个月后,赤楼中,落雪鸿与庸廉衣斗剑,二人默默相对肃立,一者头顶悬浮着剑丸,一者握着腰间长剑,剑意对冲,扩展成一片奇异的区域,入内者可见百兵演武。 七天后,受到永夜气机影响,妖族圣地龙崖石刻于大漠重现世间,与此同时,蛰伏近千年的万妖殿再次有了动作,此时髯散人尚在斗剑,抽不开身去应对,万妖殿蛇帝率领群妖亲赴大漠,占领龙崖石刻。 此值永夜,星辰不出,天机晦暗,人道龙气弥散,各路妖魔鬼怪一齐涌现。 七月,北陆大河泛滥,万里洪泽,百姓流离失所,赤天府主率先前往救灾,只是救灾后,北陆人少了一大半,修行门派少了绝大多数。 八月,中陆有一败灭邪教兴起,教内俱为体修传承,此教中人视人世为牢笼,视永夜为救赎之光,借由永夜气机凝聚淬体精华,功力突飞猛进,一时间,不少百姓自愿信奉,更有许多修行门派被攻破,山野淫祀遭受巨大冲击。 九月,席卷天下的饥荒正式爆发。 第八百五十章 瑶池 大师伯落雪鸿的剑丸让鹿正康颇为惊艳。 早前观阅《栖情剑诀》的时候,鹿正康就知道,大师伯对剑丸的运用超越了原作《七杀剑诀》的窠臼,已归入至妙之境。那剑丸炼制出来,是一个锃亮的铁球,实实在在,而大师伯头顶悬浮的剑丸,却是雾蒙蒙的,银灿灿的一个玻璃球。 结丹期的时候,吸纳天地间庚金气,再炼制出一颗饱含辛金气的剑丸,日夜摩挲吐纳,二者都经历三阴三阳之淬炼,做到了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的先天混元之阶。虚丹里有了辛金气,剑丸里有了庚金气。同时,修行者与剑丸互有深刻的感应,仿佛是身外化身一般。 大师伯天纵奇才,修行从来都很轻易,唯独在结丹期和元神期滞留了许久,元神期是为了宗门发展和履行赌约,在结丹期,是他改易根基的时候,将自己一身昆仑宫道法化入《七杀剑诀》残卷里,创立《栖情剑诀》。 待到成丹之时,剑丸与虚丹真气交流,阴阳震荡,大道铭感。 金丹与剑丸,互为表里,可以说,大师伯是有两枚金丹的,单是这一枚剑丸,就可堪造就一位金丹真人,只要将之炼化即可。这同样是外丹法的极致追求,让追求炼丹之道的栖霞洞天听闻后,渴慕不已。 鹿正康主要是觉得这剑丸颇为好看,云蒸霞蔚的,让他想起玩具水晶球。 凭借大师伯的道行,他肯定是能够开辟虚空洞天的,也就是说,假如他愿意,就能在剑丸里造出一个私密的随身时空,到时候这玩意就更像玩具水晶球了,还充满幻想色彩呢。 说起来,鹿正康也是要炼制剑丸的,可他现在已经改易根基,必然是不能学着大师伯的方法。想要自创一路剑丸,他得好好学学炼丹术。 作为一个理论大师,鹿正康缺的就是实践。有了他化自在天印之后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别人的技能都可以借来使用,鹿正康假如想要把记忆里那许许多多的功法都兑现出来,可以传授给他化自在天众,等他们学会了,鹿正康也就学会了。 不过,现在摩罗天子还没有成长起来,鹿正康早早得将他化天印传播出去,未免会对楚人杰那小子的道路造成一些妨碍。虽说也能起到锻炼他的作用,可鹿正康不忍心这么坑害小弟子,让孩子舒舒服服当上天主就得了。 说到底,他化天印不是同心印,是需要受印人自己修持的,没有那么简单,一旦修持,就在他化自在天里有一个权重,修持越精深,能连通的天众就越多,本领神通也就越广泛。只有魔主能无所顾忌得一发借用所有天众的能力,而摩罗天子能借用任何一位天众的能力,包括整个欲界六天的成员。 鹿正康的梧桐界里,完整的体系已经初露端倪。 人道同心印,鬼道赤冥城,天道六天印,完整的交联体系差不多完成,只差两步,一是六天主归位,二是通明宇宙印凝结。如此一来,外道鹿正康就成就魔仙业位,可以吞噬这方天地了。 现在中陆,六天功法的火种已经散播出去,过个三五百年必然就能大功告成。而距离通明宇宙印,鹿正康也只差最后的一个统御六趣印,彼时,六天六道就互相勾连,天地人大三合。 对修道人家来说,三五百年罢了,也并不漫长。鹿正康完全可以慢慢等。 这是天苍六十一年的秋季。 鹿正康与青宁子去往昆仑瑶池参加丹会,主要是他对炼丹术比较感兴趣,青宁子只是来作陪,她自己更乐意去幽墟看人斗法。 时间充裕,丹会的节奏很慢,鹿正康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他是站在瑶池外围的半山游廊上看的,没有靠近去,那瑶池澄明似水晶一般,如透彻的空气,湖面上楼台水榭,百千小亭中各有一座丹炉,仙氛袅娜。倒映在湖面下的却是一座偌大的炼丹坊,形状似一个黄铜葫芦的巨大建筑,表面的云纹是一个个细小的房间,炼丹坊下面是一条湛青的地脉火流。有精怪往来,搬运着药材,水面不时被冲破,那一个个小精灵嘿咻咻的把灵材送来给炼丹师们。 瑶池乃西王母居所,当然,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像是登仙台,古人们的痕迹已经被时光磨去,当然,如果神识足够高的话,也是能窥见这里残留的道韵的。 瑶池水乃是天灵乳液,曾经瑶池上空悬浮着一块凌云钟乳,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落入下方瑶池。瑶池水去浇灌蟠桃树,然后就是转播到西游记的片场了。 现在,凌云钟乳已经消失很久了,随着那些大神们的离开,许多好东西也走了。瑶池不再是当初那个瑶池,虽然还是很美。 这两天,天上云气很足,加上又是永夜,所以都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群山只留下铁綪的色块还兀立着,几乎分不出远近高低,主峰倒是有白玉色的建筑群,还发散着点线交联的柔光。天空也是仿佛浓烟遮蔽一样,发着冷森森的灰,头顶乌云更是惨痛得有些发白。 空气里水汽很足,鹿正康侧头,看青宁子倚着游廊栏杆,宽松简单的湖蓝道袍,也不知为何出来参加法会要带那许多衣服做什么。简单干净的衣物线条为人体的轮廓塑造,她就像是早起倦怠披着薄被推窗看景的清闲,在侧颜里有一颗明明亮的眼珠,在她随夜而消沉的面颊上闪烁。 要下雨了,她这样说。 鹿正康点点头,是要下雨,空气越来越湿。虫低飞,鸟高鸣,栏杆外一株白色银莲花垂着奄奄一息半开的苞朵,叶瓣干萎,如今也沾满露珠了。 游廊没有什么别的人,隔着数百米,才稀稀疏疏分布,大家都去主峰论道,或者去幽墟看斗法,瑶池很安静。 安静得仿佛是万古长空。 忽得雨珠开始落下来,淋漓的声音,前两秒还很低微,一发得就喧闹大作起来,雨声是很干净很简单的,声音低了,雨就小,声音大了,雨势也大,仿佛着降水是用音量的旋钮控制似的。乌云在高空抽噎,一下一下紧缩,仿佛是很痛苦的人,伴着雷电的呜咽,强光霎霎,银亮的反光从每一颗落下的雨滴中爆射出细密毫光,宛如是万千梨花明珠。 修行人看到的世界是多彩而明亮的。 鹿正康望着青宁子,青宁子望着天,大雨冲刷的世界,她探头出去,让雨珠打湿额发,雨水顺着她的素靥流淌下来,在面颊的沟谷山壑中奔淌,青宁子转过头,盯着鹿正康,雨水顺着她眼角往下落,坠入下颏,汇聚一滴,淋漓得落下去了。 “又作怪。”鹿正康笑,梨花带雨,不外如是,青宁子冷着脸,状似楚楚可怜,却只让他莞尔。 第八百五十一章 正人君子鹿正康 雨势滂沱,雷声大作。 鹿正康取出一张干净的布帕子擦拭青宁子脸上的雨水,轻轻托着她的脸颊,不同于她坚硬的神情,她的脸颊是温软的,他忍不住摆动了几下手指,指节按下青宁子的皮肤,又隐约弹起来,很不好形容这种触感,像一个装着热汤的皮水球。鹿正康嘿嘿笑着,擦拭到青宁子的鼻梁时悄悄用手指头夹住她鼻头。 青宁子唔了一声,急忙往后缩,瞪着鹿正康。 “别乱动,我给你擦擦雨水。”鹿正康义正词严,满脸写着正经两个字。 青宁子把他额头上贴着的,写有一堆正经二字的符纸扯下来,“这是什么东西?” “君子符,当你贴上这张符,就会让人看到一个满脸正经的君子。” “啧,字写得好丑。” 鹿正康得意的神情垮塌,臭着脸继续给青宁子擦拭额发,看她虽然板着脸,可眼角弯弯的样子,十分生气,“我可是很认真的!这张符,可是我昨晚灵机一动的作品哦,上面还有道韵呢!” “……我也很认真啊。”青宁子低头一打量这张君子符,果然是充满道韵的玩意,真是个不着调的家伙,她的眉梢都要笑飞起来了。 “你明明在笑我!”鹿正康愤愤不平,话音刚落,天外闷雷轰隆一声,雷霆火链劈嚓闪了闪,把他俩的脸颊耀得霜寒。只一瞬,天下大白,鹿正康严肃的神情里藏匿不住温柔的笑意,看躲闪的青宁子,她也是满目的欢欣。 当雷光消失在天际,青宁子眨眨眼,看到鹿正康还是愤愤不平的模样,方才似乎只是幻觉,但又不像是幻觉,哪有幻觉里,他这样美好的人。 “某个人说大话,要遭天打雷劈哦。”青宁子吓唬他。 鹿正康怡然不惧,“怕什么天打雷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大好男儿顶天立地的,天雷来了打不着我。” “啧,阿鹿,那我问你,你敢不敢回答?” “有何不敢?”鹿正康将她扯进怀里,冲着被雨水浸亮的额发哈气,热乎乎的温暖让她绷不住脸,嘻嘻笑起来。 “那我问你,你可曾爱过别的女人?” 鹿正康直言,“自然不曾的。” 青宁子微笑,“哪怕你曾有个什么青梅竹马,我也不在意的,你莫将我当作妒妇。” 鹿正康一脸认真,“我不知道,或许有,但我不记得。” “这算什么缘由呀,真是,真假都凭你一张嘴了,我如何是分辨?你还是要瞒着我吗?” “这番话是千真万确。”鹿正康松开她,默默凭栏远眺,“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咦,果然是天外邪魔吗?”青宁子忧心忡忡的样子。 鹿正康也咦了一声,“你看,青宁儿,那云中是不是有一座仙山?” 青宁子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那云中只有雷雨,哪里有什么仙山。 “是一枚玉柱,钟乳石吗?”鹿正康犹疑着,他是真的看到了,云中探出的玉锥子,恰似一枚钟乳石,远看硕大如斗,真实的形貌,或许能有一座山头那样大,只一个尖尖露出来,藏匿在灰黑的乌云后的,不知还有许多体积没有展现出来。 “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 青宁子来不及抬手,他猛地化作一道云气,窜入赤靥蛟中,一道剑虹刹那就到天边去了。 随着鹿正康在凌云钟乳左近徘徊,青宁子也隐约觑见了那云中的玉锥。 亿万雷霆顺着钟乳石颠倒的锥体表面,仿佛水流一样下渗,仿佛枝蔓一样延伸,灿烂的光变成了实体,灼烈而迸发着刺眼的火,从云中弥漫,青宁子紧紧盯着鹿正康,无边雷水映出凌云钟乳的剪影。汇聚在尖顶的雷水慢慢凝聚,结成拳头大的一滴,鹿正康取出彩云鉴,团出一分虹霞来接住这滴雷水,低头仔细观察,只觉其质晶莹剔透,静置时反射着千条瑞彩,没有什么香气,不过,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他在半空走神,青宁子远远呼唤了一声,鹿正康扭过头,青宁子指着他头顶。 凌云钟乳消没在云岚深处,而流淌的雷霆顺势坠落下去,正好砸在鹿正康头顶。 他被劈得三成熟,呼啦一下捧着凌云圣水一路往下坠。 青宁子当空飞渡,将他接住,那瑶池湖面水榭上炼丹的修士们诧异得探头观瞧,却也有人探查得凌云圣水之气,纷纷惊呼。 鹿正康正想读档重来,他没有什么严重伤势,只是觉得有些丢人,却见青宁子神色急切,目中哀意连连,仿佛暮鸟绕枝,情态温婉叫他心中怅惘,于是便任由她带着,一路朝云楼去了。 青莲剑宗下榻云楼名道菁阁,庄严秀丽,青宁子携着鹿正康入楼内修养,多有同门前来围簇,青宁子言谈平稳,又嘱咐云楼力士去请昆仑宫弟子来,她暂且推拒了访客,回房照看,此时鹿正康气息已稳定下来,只是还装着死相。 青宁子猛地想起,赤楼斗剑时,鹿正康的手段,虽然不知其意,可他必然是不会轻易受伤的,如今这样,不知是真是假。 她取来疗伤丹药给他送服,等丹药送到口边,他一把伸手捉住她手掌,“不必浪费。” 青宁子呼得叹一口气,“好哇,你又在逗弄人了。伤势不要紧吧?” “这次是大意了,没使出幻身来,真是……方才你乌鸦嘴,果然应验,你男人被雷劈了,这下高兴了?” “老话说得好呀,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聊笑一会儿,鹿正康伤势复原,便携着青宁子又离开,他取出先前收集的圣水,“如何,这便是祖师爷赏饭吃。” 天地间奇材无数,似这凌云圣水,采集雷气而化,妙用也有许多,交付给体修们,能淬炼身躯,交付给丹师们,可以点化灵丹,交付给种庄稼的,那也能滋养好些个灵植。 鹿正康去六师叔那儿偷一坛美酒,混上雷水,这一下迸发许多气泡,口感上就好似碳酸饮料,与青宁子交杯分享,不知不觉,已醺醺然。 玄游子这时候遍处寻他,总算是找到了人,看他不紧不慢喝着酒,除了大红道袍有些破损,人倒是精气完足,他也是顺便要传个消息,原是掌门派老君观弟子们下山救世,让鹿正康这个闲人,不参加法会,就去帮帮忙,这一下等于又可以外出游历。鹿正康二话不说,将喝剩下的半坛子美酒塞进师兄怀里,自己牵着姑娘,呜呼一声朝东海方向而去。 第八百五十二章 取火 鹿正康此去,也是为了正事,眼看着要到年末了,永夜的迹象是越来越严重,天下各地都在闹饥荒,有些本就穷困的地方,现在都快人迹绝踪了,到这个地步,就好似是深秋枯草的原野,来一把炬火,烧得就很旺盛了。 不过,鹿正康是要去取粮食的,外道身在梧桐界里采育了数百种可食用菌类,好处是不需要阳光就能生长,并且不同菌类适用于不同的环境,哪怕高山雪原,大漠戈壁都有对应的。不只是可食用菌,还有许多功能菌,荧光菌,缫丝菌,乃至巨大树菌,尽可能得满足了衣食住行。 他打算将这些菌类孢子交付给小弟子楚人杰,助他一臂之力。 六天太子的人选现在已经确定了三个,楚人杰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是有根器的江湖武人,抢到了遏行云散播出去的欲界六天功法,还有三本功法落入了庸人之手,却注定蒙尘了,鹿正康让遏行云发起流言,将这三本功法暴露出来,必定要找到适格之人,赤天的力量遥遥辐射中陆,六天主的命格者会找到自己的道路。 一路带着青宁子,横跨整个中陆,俯瞰人间,在漆黑大地上,人类的聚落零星分布,中间相隔着让人绝望的辽阔的自然空间。深沉,微光里闪耀着阴森的恶意,孤魂野鬼,精怪妖兽,地狱恶使,在永夜一片混沌的疯狂里嚣闹,一切死的事物似乎都活过来,山石有恶毒的形状,风吹过草木发出刺骨的哀鸣,魑魅魍魉窥觑着生者的血肉与精气。 青宁子脸色冰冷,鹿正康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必急着去救赎。大局为重。” “你要去取孢子,一个人就能完成,你自己去吧,我去把这些不属于人间的妖鬼杀个干净。” 鹿正康点点头,“这些妖鬼,都是蛮不错的材料,我叫外道开辟一个小空间来,咱们到时候把尸体收集起来,还能加以利用。”他忖度了一下,“永夜把世界的两面颠倒了过来,这些东西,从来都在,真要想救世济民,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 青宁子低声,“我知道被这些妖鬼伤害的痛苦,我不忍心让这些普通人也受这种苦。” “……可恨我没有天下无敌的实力,否则,何必这般畏缩行事。”鹿正康摇摇头,“常言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天者,又当如何?烛龙我是一定要杀,毕竟是天道化身之一,就是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这样的大道之形,阻挡前路。” 世界巨变将近,翻滚的劫数就如这永夜一般,遮蔽一切窥伺目光。在朝阳升起前,谁也不知道,能屹立在大地上的是什么。 青宁子与鹿正康在中原分别,鹿正康驾驭飞剑,飞驰一昼夜终于抵达东海海眼,外道身已准备好一幅玉棺,乃是用乾坤灵玉雕琢,再籍由东皇木法禁在内部开辟时空,上下高千仞,阔逾百里,各类物资都有。包括鹿正康需要的孢子,一个孢子块里就有数亿枚孢子,这种东西命比草贱,却是真能救命的,许多特异的菌类能产出人体所需的养分。五行种属均有覆盖,甚至可以入药治病。 他跑去找了楚人杰与另两位天主候选,将孢子交予他们,不过,只对楚人杰细心嘱咐,另两位并不去亲近接触。 匆匆数月,眼看年关又临,玄游子传信,代各位师长以及二师姐给他发来问候,鹿正康此时已随同青宁子一道在山野间斩妖除魔,便回信言称进展顺利等等。 永夜在不断侵蚀,任凭哪个修行者都能察觉到的事情,天穹一片漆黑,对修士们来说,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吃饭喝水这样的生存难题,而是天机混沌,天道瞑目,天谴与功德紊乱,业力暴增,轮回滞涩,灵气低靡的困局。 用不了多久,攻打烛龙就会变成一个天下道魔门派共同需要面对的挑战,这是实实在在的。赤天魔主强开鬼门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导致局面恶化的是从冥古积累至今的劫数。宇宙周期,自上一个永夜纪已有数十万年,如今下一个永夜纪只是提前到来,并且还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只要及时将烛龙之形灭杀即可消灾。 假如一直这般置之不顾,那么到来的就不只是永夜,说不得还有外界邪魔趁此界天道晦暗之时大举入侵。 当初上古时期,前两次仙魔大战,正道在东皇宫的带领下,外抗魔界,内扫群邪,其人手段雷厉风行,如此才能叫群雄俯首称臣。二次仙魔大战时,正道紫霄宗阳奉阴违,抗旨不尊,东皇掌教亲自出手,斩杀紫霄宗七大长老,收束军心,而十大邪教勾结天外魔头,为祸人间,东皇掌教以身祭天道,重现东皇法身,重创十大邪教,几乎将其尽数剿灭。 若非东皇宫坠入魔孽,自毁城墙,失道于天下,那这个天下,哪有其余门派说话的份,区区昆仑宫,当年不还是唯东皇宫马首是瞻,算个什么锤子,还有那些邪派,什么七仟坞,七杀魔宫,乃至前不久刚灭门的合欢派,都是大气也不敢喘的。 只能说是命数如此,站得高,摔得惨。经历了两次仙魔大战后,此界的修行道已经疲累交困,元气大伤,在第三次仙魔大战之前,东皇宫里产生出两个认知观点,两个认知观点又各自聚集了一批人为之努力。 一个观点是以魔制魔,从来英明神武的东皇宫掌教在大战中感染魔息,堕入魔障,篡改镇派功法,吸纳魔气,妄图将人间化作魔国,如此一来,把魔界敌人需要的东西毁了,自然也解决了纷争。第二个观点是悲观派,觉得胜利无望,魔界势大,不可阻挡,于是就打算开辟一个小千世界,将人间与宗门的火种流传下去,最后就在东皇木里弄出个乾坤界来。 那么现在,眼看着危机又来了,东皇宫不再,剩余的正邪门派又不愿意当出头鸟,就连昆仑宫也只是让弟子下山救世而已,对讨伐烛龙,或者去找赤天魔主要个说法的章程都没有。 鹿正康的梧桐界,正是存放火种之地。 这一日,楚人杰在楚国南陲山村的高台上说出,人间无光,要去东海寻找炬火,重现远古伏羲取火之故事,这一刻,仿佛已经有火光从他身上燃起。 第八百五十三章 异界裂缝开启 意识是会被环境塑造的,假如这是一个唯物世界,那么确定是物质影响了生命的意识,不过这里是一个唯心世界,所以是宏观的意识影响了生命。敏锐者能感知道永夜的意志,这是宇宙混沌疯狂的孽子,世界的背面。 永夜带来的异变,导致人心鬼祟,鸟兽激愤,五阴炽盛,现阶段破坏力最严重的,反倒是人祸,并且只要永夜存在一天,这种局面都不会得到改善,愈演愈烈是必然的。 鹿正康曾在大书库三楼的一些古籍里看到过一些前人呓语,许多都是永夜纪流传下来的,当然也有寻常对永夜天气的研究,结论就是世界终究会坠入永夜。 这也是很普通的一个论调,什么都有终结,永夜也会迎来终结,大尺度时间的角度考虑是这样的,什么都从大尺度考虑,那就是什么都没意义,毕竟哪怕是修士,仙人,寿数不可计量,但能感知到的信息终究有限。 鹿正康当年捧着科普读物,当他了解到宇宙的结局很可能是热寂之后,陷入了对人生的大思考,当然,科学是在进步的,只不过每次进步都只是更加肯定世界的终结罢了。鹿正康看过各种类启示录的言论和学说,对区区永夜已经很麻木了。再者说,还有许多修士不认可永夜,认为宇宙会重启,进行永无止境的轮回等等。 真正永夜的铁杆粉丝,是那些败灭邪教的体修蛮子们,他们巴不得永夜早点来。 鹿正康嘱咐给小弟子,让他去当一个取火者的角色,到东海之眼,求取一段梧桐神木的枝条,依托六天功法的咒力,可以制造庇护所,让一国之内,不受永夜气息影响。在这个取火过程中,也顺便将菌类孢子散播出去。 赤天梧桐界的存在,继承了当初东皇宫创造乾坤界的意愿,如今也是承担灵山圣地的角色。鹿正康需要一些传令者,将取火的消息告诉更多人,让六天太子来完成,是再好不过了。相信在这个过程里,会有越来越多的预备天众产生。 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模式,其实是与鹿正康最初的设想有出入的,本来他还打算借用正一道的力量来创立一个统一中陆,乃至囊括南荒与北陆的人间王朝的,可现在天机晦暗,楚人杰身上的命格也受了影响,龙气萎靡,正一道的人现在已经梭哈,于其凑上去,不如走出一条新路。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鹿正康其实也看出来,天道在加速崩溃,而且是从未来向现在崩溃,表现起来是通过类似永夜之类的天灾,可结局是已经注定好的。 应当是未来某一时刻,外道魔染天地,致使时间线朝着既定的事件坍缩。 假如真的是那样,鹿正康觉得这个永夜还是晚点结束好,免得被那些精通占卜的修士看出来后发了疯。 这是天苍六十二年元旦,楚人杰驾着一辆驴拉板车出发向东。 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一个又一个城镇,有些偏离官道的聚落已经被毁弃,盗匪和妖鬼,楚人杰提炼法力,尽可能得把邪物杀死,至于盗匪,他会教训一顿,然后说服他们加入大黑天摩罗神教里,给予他们孢子,嘱咐他们等待取火的消息。 他当然知道这些盗匪大多不是好人了,但现在,只要是人,就有活着的价值,楚人杰虽然是个小孩,但他的价值观早就形成了,而且很怪。 有些实在热衷于暴乱的职业盗匪,他们自愿加入楚人杰的道路,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取火团队。 这个取火团是越来越壮大的,楚人杰传授了经文给他们,每日都带领他们做功课,外道身的意志注视着他们,并将同心印种下,于是这些团队成员都是忠诚的护卫,就像七仟坞元磁法那样,这种与普传体系有很大出入的修行道有很高的安全性。 至于楚人杰自己,反倒没有同心印,鹿正康等着他自行凝结他化天印,想必对楚人杰来说,这不是难题。 一月份末,他们跨国楚国东陲,来到宋国边疆,这里的关城已经封闭,任凭楚人杰如何劝说都无用,高高的城墙阻挡了他传教的声音。取火队不得不从北面的昆吾山绕行,在荒林山野中,他们遇到了隐居的向羽妾。 向羽妾察觉到熟悉的感觉,对楚人杰一行还算友善,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向羽妾摇摇头,“那赤天老魔真是爱搞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 一番劝说后,向羽妾决定加入取火队,如此一来,沿途遇到的妖魔都不成问题,休养了几年,向羽妾不断完善自己的功法,同时实力已经回复到了类比金丹的水准,而作为一个开辟新道路的武人,她真实的战力,恐怕是能单手暴揍寻常的元神大能。遇到在作乱的魑魅魍魉,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海虎爆破拳。 因为要散播孢子,所以哪怕有了向羽妾,取火队的行进速度依然很慢,就仿佛孙悟空不能直接带着唐僧飞到灵山一样,取经或者取火,过程里改变世界才是最重要的,只不过,取经是做减法,取火是在做加法。 他们会在上风口,取一块孢子块,掰揉成细粉,扬到空气里,让孢子随风飘荡,落地生根,不出三年,取火队所过之处的生态会有巨大的变化。 此时,原本的草木大多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枯萎死绝,腐木是菌类成长的资粮。只有一些成了精的草木精灵才能庇护一方林地、草甸,然而这样的境况恐怕也不能持久,被永夜气息浸染的天地灵气会扭曲这些植物的性质,哪怕活下来,也是畸形而怪异的,乃至改变了食谱,靠食肉为生。 取火队脚步不停。 一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东海北端再次传来一声嘹亮龙吟。 这一次,在北陆西面的海域,一个时空端口打开,异界的气息弥漫开来,形成了一片浓重的海雾。 鹿正康与青宁子得到宗门传讯,也是第一时间赶往临近异界裂缝的观海城。 第八百五十四章 往事隐秘 观海城在中陆东端滨海之地,异界裂缝正在观海城以北,迷蒙海雾里有奇光迸发,在这昏沉天色里,十分显眼。鹿正康与青宁子二人抵达时,已有许多修士在两处间往来。询之,皆称不可思议。 那异界裂缝似隐隐通向几处奇妙宇宙,无边道韵从中弥散,修士以神识观摩,于道行大有长进,有人亲身历险,穿梭不同宇宙,旬日而还。 鹿正康与青宁子也是欣然前往,穿过迷蒙海雾,见前方海面平滑如镜,半空有一狭长光痕,奇彩无限,状如天眼,不论从何等角度观察,皆为竖长形状。 “我进去看看,你再次等候。”鹿正康仰仗自己存档的能力,怡然试险,投身钻入裂缝之中。 眼前天地刹那昏瞑,万籁空澄,鹿正康以不知身在何处,似如纸舟浸水,形骸消没于广袤虚空,神思滞涩,四周一片浓影,只前方似有光,鹿正康隐约听闻水流激荡声,抬头望去,无边黑暗中,一条衔尾蛇缓缓旋转,其形态无边无际,极目四眺,仍不能见其全貌。 鹿正康朝着衔尾蛇坠去,仿佛一颗流星似的下坠,在寂静中,他感受到下坠速度极具加快,眼前一切都被拉扯,黑暗如同在向他膨胀,将细微的,遍布坑洞的表皮暴露在他面前,一个黑暗的囊泡里,藏匿一个澄澈的宇宙。 虚空是黑暗的沼泽,沸腾在宁静的外表下。 衔尾蛇体表有不可说不可说数之鳞片,每一片上都有不可思数之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无量星河。 鹿正康即将坠落在衔尾蛇体表,无尽世界,他不知要流落到哪一方。 然而,他只是轻柔得站在了那鳞片上,脚下恰好踩着某一个宇宙的大尺度构造上,脚印投下的影子有几千亿亿光年长。 【这是……】 他朝四面望去。 【你来早了。】 另一个他从衔尾蛇起伏体表上走来,每一步都跨越数万亿枚鳞片,不多时就来到鹿正康眼前。 【你是……我?】 天启鹿正康盯着眼前的魔主鹿正康。 【是,我们都是一体的。】 【原来我这么牛批的吗?】 天启温声,【那你愿不愿意继承这一切?】 【那么代价是什么?】 【代价早就准备好了,是你的现在身,还有我的未来身。】 魔主皱着眉,【我的记忆,丢失了很大一部分。】 【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无数时空上无数的我们,你没有那个能力承载我们的记忆,所以,一开始,你就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经历。】 魔主点点头,【辣还真挺到位的。怎么说?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天启问,【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还在爱。】 【你爱过不止一个人。】 【最早那个不算,我都快把她忘了。】 【我说的是你完全忘记的那个。】 【哪个?】 【苏湘离。】 …… 记忆是一片狂澜,无时无刻不在翻滚着。鹿正康以为自己忘了,但其实他没有。 哪个? 苏湘离。 鹿正康低头打量自己姜黄色的机体,他站在角落,女孩伏案学习,背影干净得发白。 天启在他耳边低语,“我在这个时空登神,我同时处在所有平行的宇宙里,唯独不能来这条时间线。” 【为什么?】 “因为这条时间线上的我,已经死了,我一旦进入这条时间线,就注定会死亡,并且,菩萨果位没有了继承人,处在无数宇宙中的,其他的我们,也就没有了后援。” 鹿正康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点头的动作很轻微,但室内极度安静,伏案学习的苏湘离突然把头转过来,盯着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小鹿?” 鹿正康保持沉默。苏湘离也只是学得疲乏了,回头看一眼这个姜黄色的机器人,她心中就满是热情。 今天的机械鹿,似乎有些不一样,苏湘离走到它身前,轻轻抚摸他坚硬的金属面颊,“放心,鹿,我一定会把你救活的。” 机械感知不到她呵气的温度,鹿正康却依旧能体会到,他的核心电池迸发了一次短促的脉冲,眼部感光元件亮了一下。苏湘离微阖着眼睛,只是搂着他的机体,心思却早已飘飞了。 天启的语气不乏悲哀,“无数时间线上的苏苏都有我的陪伴,唯独是她,孤零零的,她又怎么会不清楚,通过记忆体模拟出来的我,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呢?看着她骗自己,我从没有一秒钟感到释怀,你理解我的痛苦吧?” 【我当然理解,我就是你。现在,你告诉我,怎么拯救她?】 “你不必拯救他,你要救的是我。” 【何出此言?】 “我会将菩萨果位交予你,但不是现在,你还太孱弱,至少要让外道身修炼到真仙境才可以。届时,我就能放心回到这个时间线,但我的死已经发生,所以哪怕我真的进入这条时间线,也是注定一死,我需要你帮忙,将时间倒流回去。” 【没问题。】 “就这样吧,我会等着你,还有,我可以提前把一些东西交给你。鹿缘的果位实在太强了,祂实在是可以称为第一佛祖的。等你真正接受这个果位就明白祂有何等实力。我看你业力缠身,先提升一下你的位格吧,免得你此去异界,还被人小瞧。” 鹿正康感到魂魄从机械鹿的机体中抽离,飞速上升,来到深邃的虚空,衔尾蛇的体表,那几处鳞片炸开,汇聚为光芒四射的道果,投入他怀中。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迷离的色彩,九色毫光迸发。 待他回过神,已经从异界裂缝中返回,青宁子正在他身旁,用审慎的神色打量他。 “青宁儿,怎么了?”鹿正康说话,声音却极温柔,他自己也发觉不对劲,低头打量,手脚都变作蹄子,浑身居然变成了兽形,他心里一惊,回神返照,清楚看到自己,如今化作了一匹纯白牡鹿,有九色毫光从体表绽放,神俊非常。 青宁子愣了一会儿,凑上来轻轻揉搓九色鹿的大脑袋,“阿鹿,你原来是妖兽化形的?” “神他妈……咳,这是误会。”九色鹿抖抖身子,浑身包裹在浓烈温暖的如水白光中,慢慢人立起来,变成一个二米出头,高大洁白的男子,乌发披散,脑后一轮金灿灿的光相。 :。: 第八百五十五章 非人哉鸭 鹿正康上下打量自己的身躯,仿佛是玉雕的一样,一身法力已经如渊似海,无边无量,就是金仙下凡也不够他揍的。 高大挺拔的他,比青宁子长出一个头,也十分宽厚,身上的法衣纯白,敞着襟怀,鹿正康对青宁子笑了笑,张开双臂。 青宁子没有去搂住他,反倒是搓着他的脸,“你给我变回去!” “???” 鹿正康据理力争了一会儿,终究是拗不过她,又将身子变回九色鹿的模样,青宁子欣喜无比,捧着他的鹿头揉搓,“噫!甚美甚美!” 九色鹿足下生云,身姿矫健轻盈,尤以他庞然纷繁的一对白玉鹿角,真如天上珍品,叫人心醉神迷。 青宁子笑呵呵的,美得不像话,“阿鹿,你早有这本事,为何不早说?” “我不是,我没有!” “好好好,都依你。”青宁子笑眯眯的,鹿头硕大,他们四目相对,九色鹿双眼睫毛仿佛羽扇般细密浓长,一对眸子金灿灿,流露无限温情,青宁子望得久了,竟不慎落下泪来。 “怎么了青宁儿?” “阿鹿,你真的好美,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不肯把自己的本体露出来,这若是被人知晓,该有多少人渴求你的皮毛啊。” 鹿正康:“都说了我不是妖兽啊。” “神兽也一样嘛。”青宁子娇声,她对这美好事物时,仿佛个小姑娘了。 “唉,怎么就解释不清呢!我是出了点状况,所以才变成这模样的,外面过去多久了?” “你方才进入,马上便出来了。”青宁子如实说。 “唔,你想不想去异界看看?我刚才半路出岔子了,还没到异界就出来,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明明很好啊!”青宁子震声,“多可爱!” 鹿正康默默叹气,脚下祥云将青宁子托起,他奋蹄冲入异界裂缝,这一次,顺顺利利就到达了彼岸。 他却是来到了地球是半空,好家伙,这算回家了? 鹿正康与青宁子还在发呆,突然就有人从背后打招呼,“鹿王,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回头,身后飘着一个穿白西装的观音大士,却是男相,短发而姿容慈和,足下莲台飘飘,浑身打扮很现代,透露着一股子佛教朋克的味道。 “咦,是观音大士?你好哇。”鹿正康温声回应,青宁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合十礼敬,口诵菩萨慈悲。 观音大士捧着咖啡杯,“二位也好,九色鹿,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在另一个世界呢。” “哦,我知道了,你一直没跟过来,原来是下凡游历去了。怎么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没什么风,就是好奇。”鹿正康左右打量,体察此界天道,只觉得千奇百怪,包罗万象,比之天苍界,更为高妙。人间遍地有灵机,竟是神人妖混居的世界。 观音大士见鹿王初来乍到,便主动提出为他安排衣食住行,还带他去非人哉有限公司挂职,好家伙,这公司里一大堆神仙妖怪,老板是弥勒佛,观音大士是这里的经理。 听闻来了一个新神仙,公司上下都来围观,鹿正康化作人形,身材高挑,与观音大士差不多高低,不过比弥勒佛略矮,话说这个弥勒佛实在是太胖了,就像是一个胖葫芦成精似的。 青宁子跟随鹿正康一路也是大开眼界,她悄声问,“阿鹿,原来远古的神仙都搬来了这个世界。” “是啊,这还真是莫名的缘分。” 如此,鹿正康与青宁子也算在这个世界暂时定居下来。 由于暂时手头没钱,鹿正康二人借宿在观音大士家里,在市区边缘的一栋大宅院里,真的还蛮宽敞的,卧室都在二楼,第三层是阁楼,住着一堆动物,都是山海经里的珍兽,原来这群神仙搬家的时候顺便还带了些特产过来。观音大士算得上一个神兽收集爱好者,并且常常对鹿正康的九色鹿形态露出垂涎的神色。 非人哉有限公司给鹿正康安排的工作是人事部经理,负责招人,而青宁子则负责报表工作。早上八点开工,中午十一点午休,下午一点返工,傍晚六点结束工作。 鹿正康觉得这就挺好了,他一个月工资暂定为一万二,每个月五号发放,说起来,为了入籍,他还得带着青宁子请假去跑程序。 警察同志站在他俩身前,表情严肃,“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 “九色鹿,应该是男,年龄……唔,这真不好说,能填问好吗?家庭住址,暂居观音大士家二楼客房。” “这位菩萨同志,请您严肃点!来把表填了,签名。” 鹿正康把表格填好,也签上九色鹿的名字,警察同志伸手接过来,表格上的字迹散发出浓烈的金光,“哇,好刺眼!” ……(开光的分界线)…… 观音大士家,半夜,鹿正康觉得肚饿,穿着睡衣摸黑往楼下走,厨房传来了一些动静,他悄悄凑过来,看到冰箱门开着,一个鬼鬼祟祟的瘦高阿宅青年正在翻找食物。 似乎是听到鹿正康的脚步,这个阿宅停下动作,后仰探出头来,“九色鹿大士,你好哇。” “你是神兽白泽?”鹿正康微笑,“你好哇,饿了么?” “美团……不是,饿了。” 鹿正康点点头,“我也饿了,正好,我打算做点夜宵,一起吃吗?” “好。”阿宅白泽默默点头,他松软蜷曲的发丝在头上堆成坨,看着很不修边幅。 鹿正康直接用法力把食材点化成菜肴,却是三碗番茄鸡蛋面,鹿正康与白泽各食一碗,剩下的,鹿正康带回房间,青宁子也醒着,看到他端着面,欣喜得抢过来,吸溜溜饱食起来。 半夜好天气,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清凉的月色冷泠泠的一片,青宁子穿着松散的黑色睡衣,肩胛反射的脂光比月色更寒。 “味道怎么样?” 青宁子放下空碗,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呀,惬意啊。” 她的鼻尖沾着一点汤水,鹿正康凑过去轻轻舐去,青宁子双靥腾红,眸子里清凉的光,似夏夜林荫的水塘。 :。: 第八百五十六章 电视是假的,九色鹿是真的 为了尽快享受普通现代人的生活,鹿正康用信用卡买了一辆电瓶车,载着青宁子一块上班。她平时穿道袍,不过为了方便没有戴冠,平日里只是简单挽个发髻,而鹿正康也穿不惯西装,所以出门在内都是朴素的长袍子,脑后的大光相太耀眼,也被他收起来,于是他看起来像是个希腊古人。 从观音大士家出门,骑车往公司跑,半路有一条江,早晨江面吹来的风很湿润凉爽,而且东面若是没有楼房遮挡的角度,朝阳倒映在水面上粼粼微波也很好看,青宁子喜欢趴在鹿正康背上,指点着各类的新奇物件。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青宁子趴在鹿正康背上,过一段时间就呼呼大睡起来,鹿正康到了公司门口的时候,脊背都是湿的。 “醒醒啦。”鹿正康转身把青宁子抱紧,用手指揪住她的鼻头。 “唔,阿鹿,我又睡着了?” “你说说你呀,晚上不是睡得挺早吗?” “还不是你的脊背太舒服了!这可不能怪我。”青宁子很认真地耍赖,她整理整理服装,笑嘻嘻得去打卡上班。 鹿正康的工作还是比较清闲的,每日来应聘的也就三五个,不过这几天倒是来了两位特别的员工。 一个是住在月宫的玉兔,她是来公司适应凡间环境的,作为全球最大的月饼制造与分销商,她很富有。身为一只黄毛兔子,她化形后的样子还是很少女很可爱的,只可惜粉切黑。 再有一个是西海龙宫三太子,也就是白龙马敖烈,是个淳朴的家伙,龙首人身,鬃毛旺盛,看着很有精气神,尤其是他头上的鹿角很受鹿正康的喜欢。 青宁子和玉兔互相看顺眼,但言谈之间,还是很说不上话,青宁子想讨论一些道法,可玉兔只会瞪着眼睛卖萌。 “小玉,你在月宫没有学到什么道术吗?” “我会兔子魔法!= ̄w ̄=”她举起手,表情憨憨。 “啊?这……” 敖烈凑过来,“道术这个东西我倒是了解一些,不过,我听得最多的,其实还是佛经啦。” 白龙马给青宁子讲述自己驮着唐僧取经的亲身经历,小玉在一旁默默不语,看到观音大士走过来,她急忙装作正经的样子开始上班,倒是敖烈与青宁子两个摸鱼的家伙被教训了一顿。 下班也是鹿正康骑电瓶车载着她回去,观音大士他是坐莲台飞遁的,所以早就已经到家,准备好了饭菜。半路上,青宁子看到路边的新华书店,急忙拍了拍鹿正康的脊背,她轻轻从后座上跳下来,快步走进书店里。 由于身材高大,鹿正康只好略低头从门框下钻进来,书店里人不多,青宁子在挑选名著,这些天她早就学会读写简体字,想要阅读也是毫无压力。 “挑什么呢?” “《西游记》,烈烈说这可是同人外传呢。” 鹿正康摸了摸下颏,“真好,不知道我有没有同人作品?” “有啊,你看那个电视。” 书店挂在墙上的小电视里正播放着《九色鹿》,上美出品,鹿正康注意到几个小朋友排排坐在水漆木板凳上仰着脖颈看动画。 有个孩子感慨,真想见见九色鹿。 鹿正康瘪了瘪嘴,没有搭理。说起来,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孩子。 青宁子用袖子遮住嘴,鹿正康知道她又在偷笑了。对此,他也只是耸耸肩。 除了《西游记》,青宁子还看上了许多古典名著,她便叫鹿正康耐心等待一会儿。鹿某人闲极无聊,也盯着电视看,为了不挡住孩子们的视野,他是站在他们身后看的。 全片也就二十多分钟,而且由于是外放,声音很轻,不过,当剧情发展到经典的恩将仇报环节时,有个小姑娘突然就哭了起来,大喊着“九色鹿你别去!” 小孩哭得很用心,书店里的大人们都侧目过来,小孩声音那么尖利,书店本来是安安静静的,这一下,哭喊声盖过了外面车流和行人的噪杂,就好似是外面的嚣闹沁了进来似的,鹿正康也吃了一惊,尤其是大家都默默盯着他,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他做点什么制止骚乱。 万般无奈,鹿正康蹲下来凑在小姑娘耳边,“九色鹿没事,坏人被她教训了一顿。” “你怎么,怎么就知道她没事,呜哇!”她还是在哭,泪眼模糊也看不清电视上的情况,鹿正康是知道剧情的,可同孩子讲道理没什么用。 “我就是知道哇,你看电视上都演了的。” “电视都是,都是骗人的,哇!”她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嗒嗒,鹿正康急忙拍了拍她的脊背,免得小姑娘哭背过气去。 “你知道电视都是骗人的,怎么就相信九色鹿了呢?” “九色鹿是真的!” “……” 青宁子在一边已经笑得捶书架了。 周围人有拿出手机来偷拍的,殊无半个来帮忙,鹿正康觉得头疼。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九色鹿没事嘛。” “我不知道!”小姑娘哭得理直气壮。 “……” 鹿正康叹一口气,看看周围,默默走到一块宽敞的地方,团身一边,浓烈的烟雾中,俊雅的九色鹿踱步而出,走到小姑娘身前,用温柔的洁白的舌轻舐她脸颊,“小女孩,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很好。” 小朋友们尖叫着簇拥过来,围着九色鹿打闹,一个个贴着他美好的皮毛,不一会儿就有试图攀爬的。 那个被九色鹿舔舐的女孩,浑身都透着清辉,一下子就很聪明起来。 周围的大人们更急迫得举着手机拍摄,也有走过来合十礼拜的,口诵“菩萨保佑”云云。 鹿正康叹着气,温声对周围人表达祝福。 好不容易,青宁子结账出门,鹿正康这才晃了晃脑袋,把小朋友们从身上赶下来,恢复人身,慢慢走出人群。 一出门,倒霉的是电瓶车被撬了,电瓶没了,青宁子很心疼的样子,鹿正康想了想,把之前收起的大光相掏出来,塞进车里当电瓶,如此一来,这辆千百来块的小车车两个小轮忽忽就腾出彩光,一路车辙印都留下了金灿灿的轨迹。鹿正康一把油门,小车冲天而起,看呆了过路人。 :。: 第八百五十七章 如坠星彩 第二天,不出所料,九色鹿大士现身的新闻上了热搜。 鹿正康和青宁子本人对此都一无所知,毕竟还没钱买手机呀,信用卡额度就那么些,他俩都想着省点用。 只是吃早饭的时候,观音大士对他偷乐的模样很古怪,到了公司后,还是小玉和烈烈告诉了青宁子,再由青宁子转告的鹿正康。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的凡人们很适应周围出现神仙妖怪的事情,只不过,九色鹿这种级别的咖,不怎么常见,而且很多人觉得九色鹿是虚构的——真要说的话,这个世界的人,以前对九色鹿的记载很少,所以才有这个判断,像观音大士,地藏菩萨他们,知名度高的就不会被误会。 鹿正康在听别人说九色鹿是假的,心里感觉怪怪的,毕竟他曾生活在一个没有神仙的世界。现在人口中真实的神仙那也是假的…… 只能说一句有趣吧。 生活还在继续。 很快,周末到了,这是鹿正康二人上班的第一个假日,公司也是一周上五天班,很清闲了,毕竟弥勒佛的产业,不怕破产的他对员工也很宽容。 观音大士收拾收拾准备下班,这时候又跑来问鹿正康,这周末有何打算,假如无事可做,那就一起来参加一个迎新聚会。一周里,公司多了四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妖,一个人,一个菩萨,还是很值得聚一聚的。 这样的聚会还会有很多次的,鹿正康欣然应邀。果然是很舒适快乐的一次聚会。 应该说,这个世界就是很安静很祥和的,观音大士告诉他,这个世界是大罗金仙们的基本盘,由数万大罗共同打造,储存了他们的人格记忆,这样在他们被道化后依然能很快复活。 鹿正康心想这整挺好,就是不知道那个鹿缘菩萨,有没有在这个世界掺和一脚,想必是有的,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九色鹿就是量身定做。 日子过得平静,他能感应到外道身,两界的时间流动也不一致,天苍界会快许多,小弟子楚人杰已经快抵达东海,倒是昆仑宫和青莲剑宗发现他们两个得意弟子失去联系,颇为着急,已遣人往异界裂缝探寻。 鹿正康和青宁子打算在这个世界安居一段日子,等到赤天魔染天苍界再回去。青宁子觉得自己实力不济,因此常向这里的几位神仙请教,平日里接触比较多的就是弥勒与观音,青宁子还笑自己佛缘不浅,当初也是在澄心庵里第一次见到鹿正康。 周六下午,聚餐结束,很清闲,青宁子在客厅沙发躺着看了半天的《西游记》,吃过晚饭后,从电视上看到火车,她想看看火车,鹿正康骑着佛动力小车一路跑到郊野。 这个时代的城市虽然广大,可依旧只是自然界里一座座孤岛,鹿正康见过那种很辽阔的城市,高楼大厦和硬化路面就像是星球生长出来结构一样,体量大到变成一种既定事实,乃至把人青睐自然的基因都剥离掉。 在四下无人的春日的傍晚,鹿正康把车停在轨道边,青宁子站在这黝黑发红的铁轨旁,用惊奇的神色打量着这些简单的结构,她宽敞的道袍一路垂到脚边,鹿正康见到她衣摆覆盖着枕木下的,被太阳晒得透白的碎石块。她踮脚踩在铁轨上,脚掌纤细,这一掌宽的轨道在她皂白绣鞋的两侧还露出了几寸铁綪,青宁子慢慢往前走,张开双臂,虽然并不摇晃,可却有小心翼翼的情态。 慢慢走吧,春天植物都萌发绿意,虽不如夏日浓烈,可也很舒展了,天边的夜色开始侵染,朦胧已有星辰露出端倪,一轮弦月早早挂在半空中,受西垂到天际群山之下的日轮照耀,还发出惨淡的白光,忽得也不知是何等的机缘,漫天的光都呈现出迷蒙的红,通透极了,一切都通透,一切都红痴痴的。鹿正康侧头关注着青宁子,他的青宁子站住脚步,对着西面的火烧云与灿烂的金色晚霞招手,在铁青又绣红的铁轨上蹦跳。 他们慢慢走,前方有一个朴素的村子,十几岁的放牛的孩子一手举着手机拍风景,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身旁漆黑水牛的坚硬皮毛。 青宁子转身也看到那孩子,他们相隔很远,但青宁子看到水牛温顺的目光,两颗黑溜溜的硕大的牛眼睛里倒映着西霞,仿佛沁出热泪来的光。同样水牛身上热烘烘的臭气也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土壤里微生物释放的臭味,虫子的臭味。 鹿正康知道她想什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化作九色鹿的模样,青宁子欣喜,轻轻从铁轨上跳下,搂着他硕大的头颅,亲吻他额头洁白的毛发,“阿鹿,我要你背着我。” “好。” 当她跨坐在脊背上,鹿正康能感觉,感觉到她道袍长裤下微凉的肌骨,青宁子的重量,她的存在,她热乎乎的腰腹传来的温度,实实在在的。动物的皮毛是衣物,人类的衣物是皮毛,皮毛摩挲着,就好似把神经节的末梢串联起来,他们感同身受。鹿正康能背负着一个女人,她存在吧,确实是真实的,她就像一个担子,现在变得有了形质,让空乏的鹿正康感到舒适。 青宁子没有说话,她趴伏在鹿正康的脊背,高耸的,洁白如同雪峰一样的脊背,天边的晚霞不如他明亮,月色不如他洁白,星空不及他美丽,就好似是一切心甘情愿追逐的事物的具化实体,阿鹿,她低声心语,没有说出声来,可他一定知道的。青宁子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云中轻柔地飞舞,而不是趴伏在爱人的脊背,他的脊背是天空一样,皮毛如云彩。 天越来越阴沉了,九色鹿载着神女,轻轻路过朴素的村庄,他对路旁放牧的男孩轻轻眨眼,那温顺的水牛跪伏在地,全心全意。九色鹿的蹄子叩打铁轨枕木下的碎石,哒哒,哒哒,一声声,是玉磬交击,男孩听闻着,流下泪来,身旁的水牛发出长长的,悠扬的哞叫,仿佛是夜的号角,只一瞬间,天色红彤彤的光消散了,太阳到地平线下的另一端去了,月亮与星辰主宰天空,黑暗与灯光主宰大地。 原处的火车驶来,在路过那美好的神鹿与神女身旁时,这数百人都目睹了此生唯一的奇景。 仿佛是落在大地上的轻柔的月。 :。: 第八百五十八章 清梦满船压星河 九色的神鹿,走在大地上,每一步都向夜深处更行,愈往前,他的光愈明亮,周围一片昏沉沉的山间平原也被照耀着,蒙上一层清凉微光,翠绿的愈发苍翠,远山青黑如铁壁,身旁的铁轨迷离着白玉的光。 九色鹿奔跑在轨道上,天穹的月因此无限得扩张,这微凉的上弦月,占据了大半个穹庐,暗部如海潮汐,明亮处迸发着桂花色的柔光。九色鹿继续奋蹄,加快着步伐,风在高吟,吹散青宁子的发髻,她昂起身,双手按在他的脊背,只将面颊迎着悚然的气流,乌发如战栗的旗幡,裹着一重重一层层的月色。 夜晚的世界,美好被焕发,九色鹿的出行在世界的表面再塑了一个新的时空。 消失在窥探里,消失在人烟里,天下没有外人的目光了,有星空明月,有草木春华,有飞鸟瑞兽,奔行,奔行在梦一样的夜的破碎世界里。 轨道延伸着,延伸向时空尽头混洞一样的天际线,九色鹿向着无名的彼处,载着风中的青宁子,无边的花簇绽开着,绽开在九色鹿的道路上,他们忘却了方向,忘却了肢体,忘却了记忆,忘却了目标,忘却了现在,忘却了形骸和灵魂,删除上一秒的时间,拒绝下一秒的时间,存在也不存在,是在穿行在黑暗,是在穿行在光明,是温暖,是冰凉,麻木痛苦和快乐一发泵出来,奔流着,奔流在前进的道路上,前进在,脚步声也在。 青宁子剧烈喘息,她感到自己的皮肤在溶解,溶解在他的光里,九色鹿的九色的光,浓烈,涌动的光,他的毫毛,柔软坚韧,就仿佛是细密的蚕丝,就像是一条条震动的心弦,他的皮肤,紧密的皮肤,温度,皮下的脂肉,骨骼,支撑,构造他的存在,在迸发溶解的光里,把光和色彩扩张,把青宁子,把她包围了,她感受不到自己,感受到的是他,藏匿在皮下的涌动的灵魂。 “阿鹿,阿鹿,阿鹿……” 滚烫的皮肤把人类的毛发溶解,要溶解,要用骨摩擦着骨,要用脂肉击打脂肉。电流,光是电流,脉冲,别的什么,从指甲盖,从发梢,从接触着的体躯蔓延,窜出来的电流,她在颤抖,青宁子望着世界,世界在百花深处,在夜的深处,月如此显目,光是幽静的影子,黑暗是躁动的青年,山在怒啸,发出排开云层的气息。 神女,神女是月亮,神女是山,神女,神女是云层反射月光,在月的身上,光芒与光芒的媾…… 九色鹿,奔跑,九色鹿,向着前方。 踏着铁轨,从孤岛去往下一个孤岛,他们越入一片无人的城市,城市是自然,是自然界里,车流是动物,是虫豸,蚂蚁,螽斯,天牛和蜜蜂,路灯是树,结着光明的果子,高楼是山,山闪耀着,矗立着,怒啸着,山的无数的眼睛里喷出灯光。没有人,没有什么,没有一切,这是一个单纯的城市的生命体,没有人的存在。宇宙造出了星球,星球上漂浮着的壳上的自然,自然里的人,人造出城市,城市存在,多级的结构,城市存在便存在,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只有他,只有她,他与她是存在的,又不存在,不存在于这个破碎的时空,不存在于没有人的世界。 青宁子颤抖,让风更冷却,颤抖便更强烈。 她蜿蜒着,蜿蜒如游蛇,青宁,宁静,水蓝如冰湖下暗淡的光,吐出金丹,灿烂金丹,飞入牡鹿的雄壮的鹿角间,是第二轮的珠月。 九色鹿跨越,跨越孤岛,荒野,海洋,在星球上一遍又一遍,奔跑而奔跑,星球在他脚下,在脚下越来越小,九色鹿冲出的大气层,火焰是他灿烂的羽翼。踏着深空,踏入深空,他继续奔行,黑暗如此辽阔,辽阔没有尽头,他前进,要把太阳踏在脚下,要把银河踏在脚下,要把史隆长城踏在脚下,要把宇宙网踏在脚下。 宇宙交织的星系是一张稀稀疏疏的脉络,跳跃着,跳跃着星光是脉冲,呼吸,呼吸,涌动着,九色鹿的神经节随着光蔓延出来,生长出来,融入神女的光,思维,意识,神经信号交流,无比存在,无比明确,闪耀着,闪耀在宇宙上的另一张脉络。 他们意识驳驳跳动,收缩也一起,膨胀也一起,把星辰囊括进来,翻滚着,翻滚着的,他们存在的影子把亿万恒星熄灭,他们不存在的光又重新将恒星点亮。 阿鹿,阿鹿…… 青宁儿。 奔流,奔流,你我和宇宙,宇宙是卑劣的第三者,它的光,暗,星辰,物质和能量,它的场,它的弦,它的维度,包裹,是如蚕茧一样的包裹,是如红衾一样的包裹。让黑洞顺着皮骨上移,熨帖的刺痛,带来颤抖,颤抖着。九色鹿的光将水蓝的蛇包裹,游弋,游弋,在时空,在真假,在维度,在知识和真理中,在具象与抽象中。 让她闪耀,迸发,在深邃的神经网络里,宇宙也被承纳,在一切气血的迷离的宫中。把宇宙造就,把星球造就,把自然造就,把人造就,把城市,把一切造就。 诞生又产生,生产又生诞。孕育和育孕。 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 让他存在,让他存在,存在又存在,因此从未曾存在。宇宙的奔流是一条短浅的河流,让世间再多一个过客,再多一个过客,就如同从没有来过,从没有离开过,让九色鹿承载着无边的生灵,让九色鹿穿过无数的河流,大乘,天地大同。 青宁子呢喃,她是无数星河载体,她是无数命运河流的载体。 九色鹿仰头,发出长吟,天地宇宙在清澈的道音中消融弥散。 他们奔跑在铁轨上,东方的太阳冉冉升起了。 …… 青宁子跨坐在九色鹿脊背上,慢慢回到观音大士的住宅。 观音大士看到九色鹿形态的他,双眼发光,一下扭过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梳子,轻轻为鹿正康打理毛发。 鹿正康摇摇头,忘了这个观音大士是个神兽与马科爱好者了,江湖人称爱马士。九色鹿虽然是偶蹄目,但也属于神兽呀。 青宁子慢慢从他脊背上滑落下来,鹿正康抖抖身,回复人形,观音大士一脸失望,不过鹿正康也不想多搭理,将青宁子横抱起来,快步回了卧室。 第八百五十九章 馋九色鹿的身子 将青宁子放回床上,她缩入被衾里,鹿正康坐在床头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不再是微凉的,而是温热,她就像是桃子味的流心糯米团,细弱温柔的红光从皮下透出来。 “你好像胖了些?” “哪有。”青宁子细声反驳,她嘟嘟囔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鹿正康抚摸女人的小腹,神色略有些怅然。 整个周日,青宁子都在睡觉,中途醒了两次,起身吃过饭食后又回去躺好。周一,青宁子惫懒,她向公司请了假,鹿正康说自己闲时可以替她完成工作,这样依旧能领两份工资。 早上,鹿正康跑去郊外把佛动力小车找回来,然后一路骑行来到公司,人力部门依旧清闲,假如有人来应聘,助理会给鹿正康打电话,他便去办公区,青宁子的座位上填报表。 鹿正康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可身旁的几位同事都会偷偷打量他。 最过分的就是观音大士,他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但老是端着水杯来员工休息处打水,路过鹿正康的时候,就用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 “观音大士,我记得你办公室里有饮水机吧?” “那个坏了。” “可你平时不都是喝玉净瓶里的水吗?”鹿正康指的是观音大士手上常年端着的便携咖啡杯。 “突然想换换口味,我听手机上科学家们说,常喝白开水对身体有益,延年益寿呢。” “可你一个菩萨……好吧。”鹿正康无语。 他算是发现了,谁都在馋九色鹿的身子。 上午工作到半途,公司里冲进来个风风火火的白发姑娘,鹿正康以前没在公司见过,不过他来公司也就一周,遇到这类不常见的同事也很正常。 这个白发飘飘的长腿女孩是一只化形的九尾狐,现在身上穿着热带风情的衣裤,身后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坨成坨,双手各提着个拉杆箱,兴冲冲地朝每个人打招呼。 “本姑娘九月从夏威夷出差回来啦!” 她与每个相熟的同事都找过招呼,这才发现多了几个新面孔,不过,她看到敖烈和小玉却是不陌生的,他们当年一起在非人一中上学……神仙妖怪下凡也得有个适应学习的过程,所以就会去上学。老朋友见面当然还是一顿寒暄。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说起来哮天也在公司呢,不过他是去欧洲出差……坐火车去的,过两天应该也要回来了。” “嘁,那条傻狗。” “小玉你还记得他啊。” “那么奇怪的家伙谁会忘记呢。他上学的时候和我一个班,你懂的。” 九月带了一堆咖啡豆罐子,给每个人分了一罐,鹿正康也得了一罐。 “谢谢你啊,小狐狸。” 九月嘿嘿一笑,“大家都是朋友嘛,对了,帅哥,我以前没见过你呀,你是什么妖怪变的?” 敖烈主动介绍,“这位是九色鹿菩萨。” “啊?啊!那个那个,对不起啊大士,我不是有意的。”九月双手合十,小心翼翼的样子。 鹿正康摆摆手,“没事,老话说众生平等嘛。就当我是妖怪又何妨。” 九月挠挠头,“那个,鹿大士,您真的是九色鹿吗?” “对。”鹿正康很想说这他妈是被另一个自己给坑了,但这话说出来云里雾里,还不如认命。 这时候,观音大士又端着热水杯出来了 九月熟稔得打招呼,“大士,好久不见,我回来啦。我给你带了夏威夷的咖啡豆哦。” “嗯。有心了。”观音大士对九月反应平平,只是用含情脉脉的神色盯着鹿正康。 鹿某人:(* ̄︿ ̄) “咳咳,鹿王菩萨记得多喝水。喝水有利身体健康。我最爱喝水了。”他这一上午喝了得有六升水,就这要还是有利健康,鹿正康当场就把饮水机吃下去。 “哇,大士,你平时不都是喝咖啡的吗?怎么今天改喝热水了?那我的咖啡豆不是白买了嘛!”九月一脸直白的揶揄。她是完全没意识到观音大士内心的想法。 他就是想看九色鹿,没有九色鹿他快死了.jpg 鹿正康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观世音,当面被人戳了老底,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借口。 观音大士默默缩回办公室去,过了一会儿,手里捧着咖啡杯出来,当着鹿正康的面嘬了一口。 九月按捺不住作死的好奇心,主要是她发现今天咖啡杯有些不一样,“咦,大士,以往你不是都喝星巴克的咖啡吗?怎么今天喝瑞幸了?是不是看中他们家优惠券多了?” 观世音默默放下杯子,“这不是咖啡,这是玉净瓶。”他说着,抽出吸管,抖出的几滴咖啡落在九月的鼻头上。 鹿正康偷笑,名场面来了。 噗通一下,烟气弥漫,九月一脸懵逼得变成了一匹白马,一旁的敖烈双眼发光,也是啵儿一下变成白龙马的模样,上来托住九月的蹄子,“这位美丽的小姐,下班后有兴趣去喝一杯吗?” “你看清楚我是九月,是狐狸啊!大士也真是的,为什么一句话就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啊!” 观世音一脸慈祥就当无事发生,转头对鹿正康说,“下午我要出去,接两位小朋友过来,劳烦你代一下班,就帮我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没有认真工作就好了。”说完,他脚步轻快得出了门。 九月在他身后高喊:“大士您至少把我先变回来再走啊!” 鹿正康叹气,“过来吧,我给你看看。” 九月摆脱敖烈的纠缠,“你是龙啊大哥,清醒一点好不好!” 鹿王菩萨伸出手,搓了搓小马的脑袋,忽地一下,她周身放出毫光,一下就变回了人形。 “嘻嘻,谢谢鹿大士,您是好人,比观音大士敞亮多了。” 鹿正康摇摇头,“你呀你。” 小玉给九月看了今日的热搜,昨晚非人市郊外一辆火车的乘客看到窗外奇景,一个道袍的女子骑着九色的神鹿。还有人拍了照片,虽然像素和对焦都很成问题,可在夕阳中洁白神女的骑行实在太美了,无数人在评论区表示此生若能见一次九色鹿就死而无憾云云。 鹿正康在一旁偷听,这下明白为什么自早上起,公司里的人都怪怪的,原来都是在馋九色鹿的身子,呸! 第八百六十章 青鹿珠儿 观音大士说要去接两个小朋友,果然是两个小朋友,一个是善财童子,一个是龙女,善财就是红孩儿,也叫牛圣婴,龙女是小青龙,也是敖烈的堂妹。他俩先前在参加南天门小学组织的奥数竞赛辅导班,算是出了一趟远门,观音大士是去给两个孩子接风洗尘的。 为了照顾善财龙女,观音大士请了半天假,鹿正康应诺代班,他现在就一工具人。 傍晚时分,鹿某人骑着小车回到观世音的宅邸,推门进户,第一时间就瞧见青宁子正在客厅与两个小朋友聊天,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金灿灿的明珠,照得室内空气有种澄澈感,这屋子本就禅韵浓厚,这下好了,整一个就跟灵山净土似的。 鹿正康在门口盯着那颗明珠,心里不知怎的有种很美好的情绪泛上来,他不禁朝珠子招招手,明珠飞入他掌中,这枚珠子,珍珠的光泽,在鹿正康宽大的手掌里,它只在掌心一点,轻轻合握就能将它包紧。 仿佛有心跳在里面,仿佛有星辰在里面,仿佛有震荡的河流在里面,这是他鹿正康的孩子,天生神圣,他将受到无名的祝福,是世界和命运的主人,无拘无束,没有什么能难倒他,没有什么能让他退缩,勇敢的子嗣。 鹿正康几乎要落泪了,他看着这枚珠子,他的孩子。分明这世界在上一秒还不一样的,可如今为何就这样,就是看到他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而他怎么也说不出,怎么也形容不得,为什么世界变了模样? 青宁子回头看他在发呆,转头给两个小朋友介绍,“那个呢,是你们观音大士的好朋友,也是我的郎君,你们叫他鹿叔叔好了。” “鹿叔叔好!”x2 鹿正康被惊醒,他冲两个孩子微笑,“是善财龙女呀,听说你们在参加补习班?怎么样,谁的成绩好一点?” 红孩儿嘿嘿一笑,“当然是我啦!” 龙女底气不足,“其实我也挺不错的。” 红孩儿在一边揭老底,“咦,你真的确定吗?想想你的英语~” 龙女默默攥拳,正想给这个红孩儿一个好看,鹿正康急忙打圆场,“哎呀哎呀,没事没事。两个小朋友都很可爱,想要什么见面礼吗?” 俩孩子双眼放光,红孩儿性格直爽,抢着说:“鹿叔叔,有没有不招蚊子的方法?哦对了,还有,我冬天的时候总是怕冷,有没有那种保暖性超好的衣服……”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这小子滔滔不绝。 龙女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人家鹿叔叔是客人。” 鹿正康琢磨了一下,伸手轻轻在红孩儿的鼻头上一点,马上他周身就放出毫光来了,“喏,这样呢,你就不怕蚊子了,冬天也不会冷,夏天不会热,遇水不淹,入火不烧,刀枪不入……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龙女一脸无语得听鹿正康在介绍这层毫光的作用,只觉得眼前这个鹿叔叔也挺幼稚的。青宁子在一边只是捂嘴笑,她招招手,鹿正康手中的小珠子飞回她身前,很亲昵得在她脸上蹭了蹭。 鹿正康说完这么多,红孩儿美得直冒泡泡。 “那么龙女想要什么呢?” “不用啦,鹿叔叔,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真的没有?”鹿正康笑眯眯得搓了搓龙女的脑袋,她一头青丝,扎着漂亮的发髻,头话,不一会儿就结拜了兄弟,他拍着胸脯表示以后南天门小学这一块儿就有他罩着云云,龙女看得一脸嫌弃。 :。: 第八百六十一章 进展和鹿某人的恶作剧 鹿正康在异界过得平静,不过他也随时关注着天苍界的情况,由于两界时差,虽然他在这里才待了不到一个月,天苍界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年。 小弟子楚人杰已经求来梧桐神木的枝条,返回楚国,建造起了庇护所,大量百姓闻讯而来,大黑天摩罗神教已经颇具规模,正一道的修士对他们极度不满,不时密令弟子前来攻打梧桐庇护所,然而,有向羽妾在,正一道的人来多少就死多少。 外道身派赤天众将北陆占据,那是一片远离修道世界的偏远之地,当地没有强大的道门,当初唯一对北陆有直接控制力的合欢派已经蜷伏爪牙,如今,赤天众们在北陆的地脉上竖起幡旗,建立祭坛,在永夜这样昏瞑的世界,天道沉睡着,任由赤天的意志扩张。 取火的队伍越来越多,不仅是中陆,还有遥远的南荒,他们乘着船,从中陆南端绕行,直到东海。 烛龙的阴阳卵在日渐壮大,合欢岛上驻扎的各派弟子们日日传信给宗门,恳请尽快定夺。 这是天苍六十五年的春天,一切都在朝着鹿正康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外道身已经将他化自在神通修成,离铸造通明宇宙印只差最后一步,即是魔染天地。 不仅是陆地,整个海洋也是,赤鬼众们深潜下去,找到归墟,在这无光极暗的海底,他们建立起巨大的环形祭坛,日夜持咒,将咒力扩散到海水中,冲入归墟,再通过四海海眼涌出,通过循环进入大气和陆地。海水开始变红了。 鹿正康现在已经不怎么在乎天苍界的变革,以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开辟一个类似的宇宙,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耐心等待外道身成就魔仙果位,然后,他就可以偿还自己欠下的债。 中陆的修行门派已经躁动不安,已有许多门派试图混入赤天梧桐界,只是一旦弟子被种同心印,随即就叛门而出,一时间,众道门对赤天府痛恨欲绝,终于在六月组建屠魔联盟,合欢派是唯一参与是邪派。七月中,他们纠结十位真仙老祖,打上梧桐界。 外道身屹立东海之上,鏖战月余,斩杀真仙三人,另有二人被打落修为,余者皆逃,不敢直撄其锋。 这一日,玄游子前往异界裂缝,欲找寻失踪弟子踪迹,外道身将他截住,“师兄,好久不见。” “你是……酒尘子?” “你也可以叫我赤天魔主。” “为什么?这是什么情况?我不懂。”玄游子神色怅惘,他怎么会不懂,他只是不敢相信。 “玄游子,加入赤天吧,我们将腐朽的世界打破,创立一个全新的美好天地,人人都可以修道,没有邪派作乱,世界大同。” “真的会有那样是世界吗?” “会有的。” “……我不相信,再美好的世界,总有人要去做脏活的。” “我知道,但新世界会给每个人无数次选择的机会,每个人都能全面得发展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无限的知识和技能,个人即是集体,集体即是个人,这是造化的玄奇,也是道法的奇景,你愿意去看看吗?” 玄游子抿着嘴,“你这样,是要被天下群起而攻之的,现在的正邪门派,直以为你是一个有野心的魔门巨擘,当他们发现你的目的是窃取天道,他们就会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就像当年攻打入魔的东皇宫一样,酒尘子,你做不到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强,你也不知道站在我背后的是谁。那是无可违逆的真正力量,莫要说是这凡间的小仙,就是上九灵天界的群仙降世,也无法阻止我。” 玄游子终究是被说服了。 外道身微笑,“很好,你回昆仑宫去吧,待到时机成熟,我回联系你的。对了,可以诵持这篇咒文,在你觉得需要的时候。”鹿正康在玄游子额头上轻点一下,随即消没了身形。 …… 修养了一周后,青宁子重新变得元气满满,鹿正康也得以从无穷无尽的报表工作里解脱出来,话说弥勒的公司规模不大,报表是真不少,这玩意就和学生时代的作业似的,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 鹿正康和青宁子白天上班,青鹿珠儿也跟着他们,鹿正康工作清闲,喜欢把珠子捧着,也不做什么,就盯着看一看。 九月见到他手里把玩珠子的场景,笑说,他现在的形象和地藏大士很像,只不过,地藏大士手中的珠子要更大一些。 “地藏大士似乎不常出门呀,”鹿正康摩挲着小珠子,“他平时在哪儿住?” “好像是无间地狱吧?”九月挠挠头,“咦,听着就好可怕呢。” “无间地狱,有间客栈……”嘟噜嘟噜,鹿正康开始说胡话了。 又是平平淡淡过了两周,生活太规律,导致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期间哮天犬倒是出差回来了,也是一个很闹腾的家伙,虽说是条细犬吧,可总让人怀疑他有哈士奇的血统。 “鹿王大士,鹿王大士,你是怎么和青宁子谈恋爱的啊?” “怎么了哮天?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好奇嘛别的菩萨都是单身诶。” 鹿正康想了想,“听说你喜欢看那种书?”他指的是犬类杂志,有很多图片的那种。 “啊?什么什么?我不是,我没有,是不是烈烈说的?哼,这个烈烈居然告密,亏我把他当作好朋友呢。” 鹿正康摇摇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哮天,当你看那些杂志的时候,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这个嘛,有是有啦,但很不好意思的说。” “我也差不多呀,因为我的青宁子很好看,所以我和她谈恋爱了。” “啊?这……”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一堆人,这帮家伙都在偷听。 “你们在期待些什么啊?” 九月挠着狐狸头,“就有没有那种,嗯,就是很惊心动魄,很传奇的故事啊?” “没有。”鹿正康直言,目光诚恳。 小玉在一旁举起手,“对了对了,大士,我看电视上的九色鹿,明明说话是个大姐姐的声音,为什么你变成男人的样子?” “你们观音大士也常常扮作女相呢,怎么,你们谁想试试性转?” 所有人都猛地后缩,只有哮天举起手,一脸傻乐,“我!” 鹿正康竖起大拇指,“可以,这就满足你。”他朝哮天一指,一阵清光闪过,原地多了一个高挺的少女,哮天化形后本就俊美,这样一来更加娇弱三分,公司里的女人们簇拥过来,围着哮天评头论足,不时戳戳这里,摆弄摆弄那里,非常可乐的样子。 :。: 第八百六十二章 好姐妹! 哮天平时住在无人的建筑工地,活得无忧无虑,不过自打鹿正康给他转了个性别后,她猛地就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与热捧,主要是小玉和九月热衷于给哮天同学穿女装。 对于这件事情呢,哮天刚开始是拒绝的,不能听同事说女装很好看就去女装,一定要三眼哥首肯才算真的好,否则被三眼哥看到,一定会以为是加了特技,duang,身材一下子变得很靓女,头发很亮很柔 当二郎神杨戬看到自家的狗子变成这个模样的时候,他的心情极度复杂。 “哮天啊,你们公司出差,派你去泰国了吗” “没有鸭,去的是欧洲啦,三眼哥真会开玩笑,嘻嘻。” “那到底是哪位欧洲大夫给你变成这模样的” “是公司新来的人力资源部经理哦。” 杨戬因为要经营猫咖暂时腾不出身,只好让哮天代为传信,告诉那个什么人力资源部经理,明天想约他见一面,还有什么江湖恩怨祸不及家人之类的中二言语云云。鹿正康捂嘴偷笑,表示自己明天一定准时到。 在一旁偷听过程的九月不禁暗暗握拳,她的脑海中已经想象出神仙大战,跨越千年的爱恨情仇的戏码虽然她已经成熟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中二少女呢。 鹿正康偷瞥了九月一眼,见她在那边神情变幻,不禁有些无奈,“九月,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和杨戬打一架” 他手里的青鹿珠儿跳起来在半空咻咻地飞,似乎也在激动。 “是啊是不不不,绝对没有大士您尽开玩笑,嘿嘿嘿” “明天周六,你也放假,要是想去呢,就在大师家门口等一下,到时候我带你一块儿见见他就是了。”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鹿正康抬手把躁动的珠子捉住,“小孩子不要学,要与人为善。”小珠子开启震动模式,嗡嗡嗡,鹿正康坐在办公椅上,抖抖抖,不一会儿,半边身子都麻了。 “怎么这么大脾气呢” 他一松手,小珠子就继续咻咻乱飞。它也不会说话,用神意交流也没有完整的语言逻辑,稀里糊涂的小倒霉蛋,鹿正康也由得它,过了一会儿,小珠子闹腾够了,跳到鹿正康头话了,进屋坐坐吧。” 杨戬的猫咖还是很温馨的,环境也很好,这里一堆毛茸茸的猫猫狗狗,哮天也在,变成原形,趴在地上甩尾巴。 “九色鹿大士,事情呢,我也知道了,哮天这小子太笨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您看能不能把他变回来” 九月在一旁嘿嘿嘿得坏笑,“我觉得哮天这样很好啊,多可爱,多有魅力。” 杨戬老脸一红,“确实挺可爱的,但他是我兄弟嘛。”哮天汪汪两声表示肯定。 鹿正康沉吟了一会儿,“杨真君,你有没有想过,和兄弟一起,当一回姐妹” “” 九月兴奋极了,“是啊是啊,当姐妹可好了,而且据说女性更受小动物们喜爱哦” “啊真的假的这我还真不知道。” 鹿正康一脸认真,“实践出真知啊。” 半小时后,鹿正康独自骑车回了大士家。青宁子在客厅沙发探出头,“和杨戬聊得怎么样” “挺好。” “有没有顺路送九月回家” “哦,她要带杨戬和哮天去逛服装店,叫我自己先回来。” 青宁子感慨,“他们好投缘哦,一下子就建立了这么深厚的友谊呢。” “是啊是啊。” 第八百六十三章 非人哉小剧场 直到一周后,杨戬这个活宝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被坑了。 当她气冲冲跑到公司来,身边还被猫猫狗狗包围着,一身潮流前卫的清凉套装看着仿佛城市丛林的兽王。 “喂喂喂九色鹿大士,不对劲啊,真的不对劲啊” “怎么了”鹿正康蹲下来与猫猫狗狗们顽耍,摸摸这个的脑袋,搔搔那个的下巴。 “我就是觉得,还是变成男人的样子好”杨姑娘高声说道。 她声音高高的,亮亮的,众人都偷从电脑屏幕后面探身张望,看到的一个三只眼的漂亮女人,像个成熟的少女,未经世事的大姐,天真的神仙。哮天急忙扑上来,“哥你来了” 两个女人拥挤在一起的场面叫人忍俊不禁。 鹿正康微笑,“这不是挺好的吗没有不对劲啊。” “可,我是男人啊您说什么都得把我变回来真的,这个玩笑我不想继续了。” 鹿正康一脸深沉,“杨小姐,你要知道,如果你变回男人,可能就不会受到这些毛茸茸小可爱们的追捧了。” “哪有怎么可能以前我也和这些毛茸茸玩得很来啊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杨戬惊怒,神情像是个买了鸡蛋回家发现是刷漆的胶皮球的傻大姐。 鹿正康继续深沉,“但你以前没有被这些毛茸茸们时刻包围的感觉吧” “这倒是” 哮天很是吃醋,“什么嘛,哥你有我一个不就够了,怎么还想着其他的狗呢” 眼看着这条傻狗也要回过味来,鹿正康见好就收,“好啦好啦,那既然杨戬真君不喜欢这样呢,我就帮您变回来吧。”他抬手朝杨戬身上一指,他马上身上隐约的毫光消散,马上就变回那个工装大老粗,话说他这一身衣服还真是他本体吗 鹿正康仔细看了看,这次意识到杨戬的工装原来是他的战甲变的,这就难怪了。 当杨戬变回男人时,公司里的男男女女情不自禁长长叹气,就连围在他周围的猫猫狗狗也呜呜叫唤几声,呼啦一下跑出去了。 杨戬瞪着眼珠子,看着离自己而去的毛茸茸,他的心都要飞了,“不” 鹿正康微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其实他这样受小动物喜欢,只是因为九色鹿的神光罢了,那红孩儿这些天也一直遇到小动物往身上凑的情况。 他顺手也给哮天解除了神光,他又是一条活泼快乐的公狗了。 哮天汪呜一声扑在三眼哥身上,而他的三眼哥只是拔腿去追小动物。观音大士看着被一带一路的哮天,默默给他的考勤扣了一笔。 第二天。 “为了让这些毛茸茸再次喜欢我,我必须做点什么”杨戬站在镜子前,毅然决然的拿起了女装。 第三天。 大士家中,大家饭后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 “本台最新消息,在非人市区某某街道出现一名异装癖男子,不断试图骚扰携带宠物的居民现已被公安拘留。” “那个是杨戬”青宁子眨眨眼,扭头直到一周后,杨戬这个活宝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被坑了。 当她气冲冲跑到公司来,身边还被猫猫狗狗包围着,一身潮流前卫的清凉套装看着仿佛城市丛林的兽王。 “喂喂喂九色鹿大士,不对劲啊,真的不对劲啊” “怎么了”鹿正康蹲下来与猫猫狗狗们顽耍,摸摸这个的脑袋,搔搔那个的下巴。 “我就是觉得,还是变成男人的样子好”杨姑娘高声说道。 她声音高高的,亮亮的,众人都偷从电脑屏幕后面探身张望,看到的一个三只眼的漂亮女人,像个成熟的少女,未经世事的大姐,天真的神仙。哮天急忙扑上来,“哥你来了” 两个女人拥挤在一起的场面叫人忍俊不禁。 鹿正康微笑,“这不是挺好的吗没有不对劲啊。” “可,我是男人啊您说什么都得把我变回来真的,这个玩笑我不想继续了。” 鹿正康一脸深沉,“杨小姐,你要知道,如果你变回男人,可能就不会受到这些毛茸茸小可爱们的追捧了。” “哪有怎么可能以前我也和这些毛茸茸玩得很来啊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杨戬惊怒,神情像是个买了鸡蛋回家发现是刷漆的胶皮球的傻大姐。 鹿正康继续深沉,“但你以前没有被这些毛茸茸们时刻包围的感觉吧” “这倒是” 哮天很是吃醋,“什么嘛,哥你有我一个不就够了,怎么还想着其他的狗呢” 眼看着这条傻狗也要回过味来,鹿正康见好就收,“好啦好啦,那既然杨戬真君不喜欢这样呢,我就帮您变回来吧。”他抬手朝杨戬身上一指,他马上身上隐约的毫光消散,马上就变回那个工装大老粗,话说他这一身衣服还真是他本体吗 鹿正康仔细看了看,这次意识到杨戬的工装原来是他的战甲变的,这就难怪了。 当杨戬变回男人时,公司里的男男女女情不自禁长长叹气,就连围在他周围的猫猫狗狗也呜呜叫唤几声,呼啦一下跑出去了。 杨戬瞪着眼珠子,看着离自己而去的毛茸茸,他的心都要飞了,“不” 鹿正康微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其实他这样受小动物喜欢,只是因为九色鹿的神光罢了,那红孩儿这些天也一直遇到小动物往身上凑的情况。 他顺手也给哮天解除了神光,他又是一条活泼快乐的公狗了。 哮天汪呜一声扑在三眼哥身上,而他的三眼哥只是拔腿去追小动物。观音大士看着被一带一路的哮天,默默给他的考勤扣了一笔。 第二天。 “为了让这些毛茸茸再次喜欢我,我必须做点什么”杨戬站在镜子前,毅然决然的拿起了女装。 第三天。 大士家中,大家饭后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 “本台最新消息,在非人市区某某街道出现一名异装癖男子,不断试图骚扰携带宠物的居民现已被公安拘留。” “那个是杨戬”青宁子眨眨眼,扭头问鹿正康,“是不是你又在恶作剧了” “没有啊。”鹿正康一脸无辜。 红孩儿与龙女对视一眼,默默想:当菩萨的都是小心眼。 弥勒佛,又称老杜,曾用布袋和尚的名号周游天下,然后决定创业,顺便照拂各路的神仙妖怪,这些年经营下来,公司一直不温不火,平时有健身,只是体型一直不小不窄。为了让生活有所变化,他打算报团去参加丛林探险。 然后当他回来,依然没瘦,不过这次还带回来一个新同事,战神刑天。 刑天无首,以乳为眼,以脐为口,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上衣胸口掏了两个口子,腹部横着划了一道,肚脐的那张嘴叼着烟卷。他断裂的脖颈上顶着超市离的模特假人头,身材极高,九月仰头看着他的假人头,正犹豫着,刑天略前倾,假人头掉下来,正摔在九月怀里。 当场给她吓得现了原形。 “老杜啊,你是出去拐卖人口了吗”惊魂未定的九月埋怨着弥勒。 “没这回事,刚好在神农架遇到了刑天,他也在那里旅游,正好没工作,我就想把他带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听着有多像是拐骗人口啊喂” “是吗难怪当时团里的其他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这是把你当成骗子了啊喂” 第一个月的工作结束后,鹿正康和青宁子领到工资,于是正式从观音大士家搬出去,在外租了个公寓,住在六层,还有一个车位,鹿正康就把佛动力小车停在车位里,两旁都是私家车,佛动力小车发着光,停车场里亮晶晶。 也是他搬出去第三天,大士家又来个小朋友。原来是哪吒,莲藕化身,人称藕霸的就是了。他爹李天王要去专心治疗脱发问题,所以把哪吒暂且交给观音大士托管。 听说消息后,青宁子便带着小珠子上门拜访,她想见见哪吒,见面时没有叫她失望,哪吒是个娇美的男孩。 “哪吒,这位是青宁子,也是九色鹿大士的道侣。”观音大士温声给双方介绍。 哪吒转头,“什么是道侣” “就是修行路上的伙伴。” “哦。青宁子,你好。” “哪吒你好哇,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了。” 青宁子蹲下来与哪吒的小爪爪握手,她稍稍用力大了些,然后哪吒的手就断了,从手肘那里开始断的。 “”青宁子愣了。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臂,这截白生生的少年的肢体慢慢变成了一截莲藕。而且断茬也是莲藕,两截断茬中间还连着藕丝。 哪吒小脸一红,主动断开藕丝,过了一会儿,新的手臂又长出来,青宁子手里握着一截莲藕,一时语塞。 青鹿珠对哪吒很感兴趣,主动从母亲手里飞出来,绕着哪吒盘旋飞舞。 红孩儿冲青鹿珠打招呼,“小弟,你来啦” 青鹿珠没搭理他,依旧在哪吒身旁乱转,哪吒抬手把它捉住,两个奇奇怪怪的家伙默默对视莲藕和珠子互相对视,过了一会儿,哪吒主动跑出门去,青鹿珠也跟着他,就像俩天真快乐的玩伴似的。 红孩儿感受到被兄弟抛弃的痛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像喷泉似的。 龙女一脸嫌弃。 问鹿正康,“是不是你又在恶作剧了” “没有啊。”鹿正康一脸无辜。 红孩儿与龙女对视一眼,默默想:当菩萨的都是小心眼。 弥勒佛,又称老杜,曾用布袋和尚的名号周游天下,然后决定创业,顺便照拂各路的神仙妖怪,这些年经营下来,公司一直不温不火,平时有健身,只是体型一直不小不窄。为了让生活有所变化,他打算报团去参加丛林探险。 然后当他回来,依然没瘦,不过这次还带回来一个新同事,战神刑天。 刑天无首,以乳为眼,以脐为口,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上衣胸口掏了两个口子,腹部横着划了一道,肚脐的那张嘴叼着烟卷。他断裂的脖颈上顶着超市离的模特假人头,身材极高,九月仰头看着他的假人头,正犹豫着,刑天略前倾,假人头掉下来,正摔在九月怀里。 当场给她吓得现了原形。 “老杜啊,你是出去拐卖人口了吗”惊魂未定的九月埋怨着弥勒。 “没这回事,刚好在神农架遇到了刑天,他也在那里旅游,正好没工作,我就想把他带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听着有多像是拐骗人口啊喂” “是吗难怪当时团里的其他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这是把你当成骗子了啊喂” 第一个月的工作结束后,鹿正康和青宁子领到工资,于是正式从观音大士家搬出去,在外租了个公寓,住在六层,还有一个车位,鹿正康就把佛动力小车停在车位里,两旁都是私家车,佛动力小车发着光,停车场里亮晶晶。 也是他搬出去第三天,大士家又来个小朋友。原来是哪吒,莲藕化身,人称藕霸的就是了。他爹李天王要去专心治疗脱发问题,所以把哪吒暂且交给观音大士托管。 听说消息后,青宁子便带着小珠子上门拜访,她想见见哪吒,见面时没有叫她失望,哪吒是个娇美的男孩。 “哪吒,这位是青宁子,也是九色鹿大士的道侣。”观音大士温声给双方介绍。 哪吒转头,“什么是道侣” “就是修行路上的伙伴。” “哦。青宁子,你好。” “哪吒你好哇,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了。” 青宁子蹲下来与哪吒的小爪爪握手,她稍稍用力大了些,然后哪吒的手就断了,从手肘那里开始断的。 “”青宁子愣了。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臂,这截白生生的少年的肢体慢慢变成了一截莲藕。而且断茬也是莲藕,两截断茬中间还连着藕丝。 哪吒小脸一红,主动断开藕丝,过了一会儿,新的手臂又长出来,青宁子手里握着一截莲藕,一时语塞。 青鹿珠对哪吒很感兴趣,主动从母亲手里飞出来,绕着哪吒盘旋飞舞。 红孩儿冲青鹿珠打招呼,“小弟,你来啦” 青鹿珠没搭理他,依旧在哪吒身旁乱转,哪吒抬手把它捉住,两个奇奇怪怪的家伙默默对视莲藕和珠子互相对视,过了一会儿,哪吒主动跑出门去,青鹿珠也跟着他,就像俩天真快乐的玩伴似的。 红孩儿感受到被兄弟抛弃的痛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像喷泉似的。 龙女一脸嫌弃。 章节重复问题的声明 刚才被几位书友提醒,八百六十三章确实重复了,这是我的过错。 过两天会有免费的一章作为补偿。 不过可能得等一段日子了,最近状态低迷,外加取材繁忙,所以每天两更已是极限。 提前说一下,这一卷后,正传应该就结束了,接下来还有一些游戏要写,但主角不一定是鹿正康,也有可能是小鹿,外传的每一卷篇幅不会很多,也就浅尝辄止。可能去的游戏,暂定两个吧,生化奇兵和巫师三,有可能去传说之下。 嗯,就酱。 《打穿steam游戏库》章节重复问题的声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百六十四章 夜雨血 天苍六十八年春,天下红雨,其色如血,三月不绝,世人以为凶兆。 血雨瓢泼,无数佛门弟子感应领悟,心血来潮,纷纷自发向东海行去,这般奇景,亦称佛子东游。 在东海之滨,已经有大船等着这些释教门徒。 天苍界的佛宗传承在上古消没踪迹,自此道门大兴数万年,佛家弟子们一直热切热切得等待一个领袖出现,祖师的出现,现在,随着这场红色的大雨,他出现了。 梧桐界里,外道身已培育了一批修元磁法的弟子,随后发射了一千枚磁星法宝上天,在元磁天中循回。这批修习元磁法的门人弟子前往中陆与南荒,建立起信号塔。 在漆黑的雨夜里,闪烁的雷将红色的雨水照亮。各处野蛮生长的荧光真菌仿佛一片星野般嘈杂。百姓蜷缩在室内,每日靠墙壁,庭院里,乃至久久不干的衣物上冒出来的菌子果腹。 信号塔发出强光,投影出梧桐界的景象,那里天清气朗,万物盎然,高楼林立,人行穿梭如织,与惨淡的天苍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出发去东海,奔向新生活!”信号塔广播着洪亮的口号,一遍又一遍。 “梧桐界里有阳光普照,中陆已经不适合生存了!现在就该出发,赶紧动身吧!不要错过时机!” 大黑天摩罗神教的司仪们四处奔走,也在催促着各处的百姓动身前往东海,他们承诺会准备好大船,让这些普通人能安全穿过风浪,抵达新世界。 楚人杰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凭借他化自在天印,成为了真正的摩罗天子,欲界六天第一王,虽然他现在只是类比金丹的水准,可自此,他就能主动在受印人群体里传播他化天印,借用他化天众的力量。 他需要前往梧桐界一趟,找到魔主,解开晋升的封印,否则他就只能止步在金丹期。 向羽妾自然是要随同他一块儿的,她认可大黑天教义,也认为楚人杰身上有人王的气质。只不过,当他们出发的那一天,知非真找上了门来。 他瘦了许多,就像每一个被心思折磨的人。 相比之下,向羽妾吃好喝好,身体健康,不但没有瘦,还高壮了一些。 知非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既是独自来的,也是悄悄来的。这些天,七仟坞在忙碌,在恐惧于赤天府对元磁法的大规模使用,他们的传统和专利被严重地侵犯,而他们还不敢对赤天府有所抵抗。 知非真明确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知道世界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局里,那些被生活和苟活所迷惑的人不敢相信未来,迷信过去,知非真知道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些年来,他愈来愈怀疑一切,所以他对过去毫不留恋,他甚至也不信任未来,只是,身为掌门,他需要完成当下的工作。 “你们要去梧桐界?赤天府的梧桐界?”他没有寒暄,当他从天而降,拦在摩罗神教的第七次取火队的前头,知非真盯着楚人杰,没有看向羽妾,没有看那个所谓的教主,那只是个瞎眼老头罢了,他看着的只有楚人杰。 向羽妾上前一步,挡住知非真的视线,也阻止他最直接的攻击路线。 楚人杰向一旁走两步,把自己暴露出来,“是的,阁下便是七仟坞教主,知非真前辈?”他抱拳行礼。 知非真盯着他,“你们要去赤天府,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这次的取火队是要裹带着大量平民的,让一个魔道大能跟随,谁也不敢相信他是否安全,更重要的是,知非真是异类,他不但不会被接受认可,还会成为取火队内部互相怀疑的因素。 七仟坞这个门派,盛产疯癫癔症,稍有打听的都知道,尤其是许多从西极大漠迁徙来的住民,他们更清楚地母神教的套路。 “您完全可以自行前往梧桐界。若是随我们这些鄙陋愚民一起,反倒拖慢了行程。” 知非真脸色阴郁,“天下谁人不知赤天府霸道,我这样孤身上门,怕不是连解释都来不及,就会被那赤天魔主活活打死。” 他的话很直白,且有黑色幽默的意思,有人在队伍里偷笑起来,雨下得很大,一个闪雷过来,映着知非真难看的表情。 “我恐怕还是得拒绝您。”楚人杰拱手,“毕竟您威名远扬,吾等诚不胜惶恐之情。” “莫怕我,我也是要加入你们的。”知非真绷着脸,“我只以个人身份前往赤天府拜谒,只希望阁下能给一个随从的位子。” 向羽妾在一旁附耳低语,“可以相信他,他还算个正常人。” “这倒是不多见。”楚人杰也低声回复。 一年后,他们乘船来到梧桐神树,这里的海眼已经扩张,巨大的漩涡,顶部直径三十里,这里被称为汤谷。神树下植地心,上顶天穹,然而却被蜃景遮蔽,除非是每一甲子开府之时,否则没有领航者是无法接近的。尤其对凡人来说,必须要从固定的航班前来。 鹿正康将意识转到外道身,与知非真再一次见面。上一次,是天苍五十八年,这一次,是天苍六十八年,上一次,他是客人,这一次,他是主人,上一次,他是为了承诺,这一次他是给予承诺。 “知教主,我一直等着你,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赤天魔主为我解答。” “请问。” “你们是如何得到我派法门的?” “抽魂夺魄,拷问神魂,如此得来。” 知非真点点头,“不出所料。”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抬头望着柢山王座上的魔主,法相尊严,仿佛是庙宇中的偶像多过于一个活生生的存在。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而来。”鹿正康语气平淡,他大概是猜到对方的想法的。 “不知赤天府广大之地,能否给七仟坞留一席之地?” “想要加入赤天府,那自然可以,我们都是一家人。” “鄙人的意思是,当一个邻居。” “凭什么?你们最有价值的功法我也早已知晓了,你们还有什么能让我看得上眼?” “我七仟坞有珍宝无数……” “不需要,我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我只问你,凭什么?” “……”知非真说不出话,“昆仑宫已在筹谋攻打烛龙之形,永夜即将结束了。” “永夜不会结束,烛龙还有用,我不会让永夜提前结束的。” “那是与天下为敌!”知非真高声喝问。 “那又何妨?你以为区区天下,能挡我吗?”鹿正康语气平淡,左右不过是在阐述事实罢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 标题好难想啊 既然阁下有如此盖世法力,为何不长驱西进,横扫中陆?” “因为我在等,等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主动来投。”外道身从王座上站起来,收缩了法相,变作鹿正康本体的模样。 知非真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心里闪过一种既视感,“你是……” “昆仑宫酒尘子,所持剑器,赤靥蛟,有礼了。” “啊!”知非真大叫了一声,“你是昆仑宫的人!赤天府……不对,你是昆仑宫的叛徒!”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梧桐界的风貌。”鹿正康一马当先,对知非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梧桐界的陆地上行走,能看到的是人类星罗棋布的聚落,在一重重山之间的狭窄平原,各处都有平直的道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除了一种精密的设计感,以及极大规模的城市范围,乍看似乎与外界并无不同。 知非真盯着路旁农人,对方脸上总是带着纯真满足的笑容。在市镇中,每一个过路人都会互相亲切地打招呼。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阁下治民方策实在精良。”知非真干巴巴得说道。他对眼前的民生景象完全不感兴趣,对一个修行人来说,他早已脱离了凡人的生活,哪怕是最尊贵的王族也会对仙师们垂首敛眉。 “你只看到表象吗?”鹿正康问。 知非真眯着眼,施展望气术,眼前的事物轮廓被抽离,只留下大片模糊的色块,这些色彩也很快黯淡下去,剥离了世界浅表的色相,内里的逻辑展露出来。知非真看着每一个人,他们的意志都在发光,发光,且汇聚成星河,互相之间都是共同串联的。 一处地方的百姓,通过同心印将思维汇聚为一体,共同构建庞大的集体意志。凡百人立一社,千人为一里,万人定一乡,十万人成一郡,百万人称一祭,千万人共一祀,万万人设一祖,十万万人记一宗,千万万人作一原。 九级管理体系,统称为六天部。梧桐界里,如今不过一原四宗,余下祖祭祀数千而已。 每一级管理都有对应的行政机构,一个街道通常有四五处社,一个市镇便有一两个郡。 知非真望着奔流的人道气机,却无一个固定的去处,只是很松散得四处弥散,不由得问道:“为何没有在各处设下庙祠,让神修弟子收拢香火,任凭着人道气流逝?” 鹿正康低声,“马上就会有了,欲界六天天子,会陆陆续续归位的,在此之前,我需要让永夜一直维持着,否则天道注目下,必有雷劫前来阻碍。” “鄙人以为,阁下可自行收拢人道,为何要分管统带?” “一个完善的体系,是底层支撑顶层,而不是顶层支撑底层。我不需要这些人,这些人其实也不需要我。” 新盛京,梧桐界最大的行政中心,也是唯一设有原级管理处的城市,楚人杰慢慢走到议政大厅内,环顾四周。周围的凡人们,都有冷漠的面孔。这座城市六万人,他们都是同一个意志下的个体,长期大量频繁使用同心印,同心同调,他们的思维几乎完全汇聚起来。在新盛京的上空,有一株巨大的无形的神树,整个梧桐界的政务都汇集到盛京,由盛京原统一处理。 楚人杰虽然有着金丹的实力,可他依旧有些畏惧他们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生物性的眼神,唯有至高的理性。 “吾乃他化自在天摩罗天子。诸位,可愿成为吾之天众?” 一部分人站起来,主动走到他身前。整个过程没有商议,没有犹疑,就像是按照既定剧本进行的戏剧。 楚人杰再一次感到脊背的冰凉。 欲界六天天众便是梧桐界人道真正的执行者,四大王天统管武力集团,忉利天统管民生经济,兜率天统管传承教育,化乐天统管精神娱乐,他化自在天统管一切人事,居中调度,地位最尊。 楚人杰正式接管盛京原,那些承纳他化天印的天众纷纷前往梧桐界各地的六天部,整个人道体系,渐渐有了雏形。 鹿正康问知非真,“你再考虑考虑,愿不愿加入我赤天府,你也看到了,这不是一个修行门派,你来了,有你一席之地,你不来,将来就只有化作劫灰。” 知非真沉默了一会儿,“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我给你时间,在天下道门攻打烛龙之前,我需要你的答复。” …… 鹿正康的意识回到异界。 他不无惆怅地对青宁子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怎么了?” “我就随便一说。”鹿正康嘿嘿笑起来。青宁子伸手掐住他的鼻子,“说胡话要长长鼻子的!” “我又不是匹诺曹……不对啊,不是说谎才长鼻子吗?” “因为你不是匹诺曹,所以你说胡话也长鼻子。”青宁子一脸认真。最近她用工资买了手机后,对各种网络信息就很熟悉起来,尤其对各国的神话故事很感兴趣。除此之外,青宁子看到网上流传,要给小孩子多讲童话故事,于是她就去书店买来许多童话书,每天晚上给小珠子念,结果这小子似乎并不买账。 尤其是自打它与哪吒相遇后,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去,很不让人省心。 说起来,为了见小伙伴,哪吒还偷偷跑来公司,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九月,他俩早就见过面了,于是九月便带着哪吒与同事们见面。 “烈烈,你来了,刚才做什么去了?对了,这个是哪吒,现在住在观音大士家。”九月冲端着水杯一脸淳朴的敖烈打招呼。 敖烈一愣,盯着矮矮的小哪吒,心里一个激灵,这不是那个杀龙抽筋的小杀才哪吒吗!堂妹龙女的哥哥就是被他弄死的。 敖烈当时害怕极了,“你不要过来啊!!!”他吓得呆若木鸡,浑身绷直像根电线杆子,连两根龙须都像是通了电一样震颤起来。 “烈烈你干嘛这么大反应,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嘛!”九月把哪吒一推,他侧身旋转七百二十度扑进敖烈的怀里,抬起头来,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这场面对敖烈来说就像是看鬼片的时候贞子爬出来扑在脸上似的。 他吓得冲到角落大吐特吐,龙的胃里连着海眼,他这一吐,整个楼层都被海水淹了,还喷出一堆虾蟹乌贼长条鱼来。 鹿正康从一旁路过,正看到大家纷纷拿出袋子捡起了海鲜。 “你们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第八百六十六章 孩子丢了乘车找 敖烈是极害怕哪吒的,而哪吒本人却对龙类有极大的喜爱之情。于是敖烈时常被迫害。 有句话说得好,遇到困难不要怕,微笑面对它。敖烈微笑面对哪吒,然后被吓吐了。 吓吐多次后,敖烈把龙珠给呕了出来。 金灿灿,圆滚滚,闪耀着珍珠光泽,混杂在一堆虾蟹鱼类中。 青鹿珠儿很好奇这颗龙珠,于是主动上去和它碰一碰,结果不小心把这颗龙珠碰碎了,不但碰碎,还直接把龙珠抽吸一空,就像是天体吞噬一样,龙珠粉末在青鹿珠周围环绕成吸积盘,浓烈的灵气汇聚,发出强光。 敖烈弯着腰吐,眼前猛地被一闪,双眼火辣辣的痛,顿时哇哇大叫起来,众人闻声赶来。 “怎么了怎么了?烈烈你没事吧!” “眼药水,有没有眼药水?” 哮天举起手来,“我有!三眼哥的眼药水,行不行?” “赶尽拿过来。烈烈你坚持住,把眼睛睁开。” 敖烈被按在地板上,刚被海水淹过的地板还有一层薄薄的积水,敖烈痛苦蠕动,西装衬衫被打湿后皱起来,不安分如案板上跳动的活鱼,啪嗒啪嗒,溅起水花,几个人去扒开他的眼睛,另外几个偷偷用手机拍照录像,场面乱极了,观音大士倚在办公室门口嘬着咖啡看热闹。 小珠子闯祸,还懵懵懂懂,只是傻傻得在鱼虾堆里钻来钻去。 敖烈大喊:“我的龙珠!我的龙珠掉出来了!” 于是大家有急急忙忙去找龙珠,青宁子一眼看到鱼虾堆里的青鹿珠,这小家伙一闪一闪和漏电的灯泡似的,她第一反应是自家小孩,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龙气太足了。她伸手去捡过来,拿在手里犹豫着,一旁哮天急忙过来把珠子抢在手里,“龙珠找到了!龙珠找到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哪吒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眼睛里满是看戏的神色。 有趣.jpg 鹿正康在办公室装模作样玩手机,其实是把注意力投到天苍界,这时候他被外面的动静闹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出门探头问,“怎么了?怎么了?” “烈烈的眼睛疼。” “我来给他看看。”鹿正康走过去,轻轻在敖烈的眼睛上吹了两口气,这一下,原本血丝密布的眼球马上就回复了正常,甚至,还在闪闪发光。 “哇,好炫哦!”大家一齐称赞。 哮天把小珠子塞进敖烈的嘴里,“喏,你的龙珠,是青宁子发现的!” 敖烈咕咚一下把青鹿珠咽了下去,登时他那一对龙眼是闪闪发光,直接赶上探照灯,发的还是彩光。 “烈烈发光了aaaaa!!!”九月尖叫起来。 哮天狗性暴露,兴奋地呜汪呼唤着,“让我们跳起来!!!” 当时的场面是,众人一脸懵逼,烈烈一脸懵逼,只有哮天开始疯狂摇摆,摇摆起来,把办公室当迪厅,灯光效果很足,但没有音效,有的只有他自己兴奋的狗叫。 “……” 大家捂着脸。 烈烈却捂着肚子,青鹿珠在他肠胃里横冲直撞,忽得冲入海眼,哗哗的,青海湖沿岸的气象观测台突然就看到湖面上升起一道道水龙卷。湖畔熙熙攘攘的游客欢呼起来。 “烈烈你怎么了?” “我……龙珠,不是龙珠,假的。” 青宁子脸色巨变,“完了,那是我孩子!” 鹿正康也一愣,“啥子?” 敖烈的肚子里咕噜一声,他突然眨眨眼,“咦,我好了!”他的眼睛里也不再放出那种强烈的光,哮天哀嚎一声,无精打采得瘫在办公椅上。 鹿正康脸都绿了,“不是,那我孩子呢?”他冲过去把敖烈倒着举起来,猛烈晃荡,“吐出来吐出来!” 敖烈只是一顿干呕,龙珠没了,青鹿珠也跑了,他现在没了法力,肚子里的海眼都暂时闭合了,鹿正康再晃下去,这条龙的胆汁都快被他摇出来了。 青宁子拦住鹿正康,“好了好了,别晃了,咱们赶紧的找儿子去吧!” 鹿正康把烈烈放下,转头指正道:“是女儿。” “……你真幼稚。”青宁子摇摇头,“能感应到他吗?” “似乎是在西北边。”鹿正康皱着眉,“这孩子,快比她爹厉害了。” 这时候老杜走出来,蒲扇大的手掌举着一个平板,就像平常人拿着手机似的,“青海湖那边我一个合伙人说看到水龙卷,是不是就是你们的孩子啊?” 鹿正康拍拍脑袋,“有可能。” 九月偷偷凑过来,“青宁子,你们的孩子,是个珠子?我一直以为那个是你们的法宝呢。” 青宁子无奈,“这孩子和寻常人不一样,我怕吓到你们,就一直没说。” 哪吒举起手,“我也要去。” 观世音默默走到他身后,“小孩子不要瞎捣乱。” “我能感觉到他在哪,肯定能帮忙。” “那也不行。” 观世音态度坚决。 鹿正康盯着他。 “除非……”观世音似乎犹豫了一下,慈眉善目满是深意。 鹿正康无奈,“除非什么?” “让我看看九色鹿呗?” 周围吃瓜群众默默举起手机,一齐点头。 生活不易,鹿鹿叹气.jpg 九色鹿出现在办公区的过道上,绚美的鹿角近乎要顶在天花板上,大家哇得一声凑上来,一顿狂rua,尤以观某人特别兴奋,脑后大光相咻咻打转。 老杜捧着自己的大脸,发出软乎乎老好人的声音,“果然是鹿王法相,如此美好,叫人忘却一切忧烦恐惧,唉。”末了,他又发出文艺中年的忧愁叹息,估计不在朋友圈发几条鸡汤文是不能平息了。 观世音很大气得把哪吒推给了鹿正康夫妇,反正哪吒这小子也有几千岁了,不算压榨童工。 当然哪吒本人也是很愿意的,只是他用水汪汪的大眼睛表示,他还小,腿脚不好,必须要骑着大鹿鹿才能出远门。 鹿正康选择变回人形,把这小子夹在腋下,“你看,这样一来不也挺好?” 他俩向老杜请了假,带着哪吒就往青海湖跑,因为没钱买机票,而特价机票又需要提前一个月左右才能抢到,于是这三个神仙选择坐动车。 第八百六十七章 无人幸免的未来 让鹿正康来说的话,动车的确比火车舒适,不过呢,相对的,火车上能对坐,动车的座椅却都只朝一边,鹿正康还想能与青宁子一同倚着窗看风景,现在他却只能坐在靠近过道的那一侧,让哪吒坐在中间,青宁子靠窗,果然是在看风景。 她看风景,鹿正康便看着她。动车驶离非人市的时候,天还很晴,于是青宁子的脸庞被阳光照得很亮,微黄的光色沁入她的肌理,就像是透过了一块结晶的石雕似的,当她沉默着的时候,鹿正康也不能想象她的思考,窗外不时有钢架和电线杆倒退开去,影子便一霎一霎的,从青宁子的布满光的面颊上闪烁,眼中反衬的光也随着明灭,就像是夜晚远郊的篝火。 鹿正康略低头,看到哪吒正在安安静静地玩手机。 他觉得舒适,车厢里还算安静,不到饭点的时候,大家都保持缄默,用移动设备获取着维持精神活跃的资讯,大多数现代人时刻保持着进食,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鹿正康看到的是一个个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的,都是一群填鸭。 他眼前闪过多孔的苍白面具,回想起默默在虚空转动的衔尾蛇,想起世纪末,外面的天阴沉下来,动车驶进了云的影里,他侧头看了看青宁子。她的面颊蒙着淡淡灰色的阴翳,却也很好,就像是一颗在树荫里的桃果子,依旧是有粉艳的虹霞惹着晕彩。一张宁静的面颊,垫着百里苍翠的绿色庄稼蔓生的田野,像她的靥儿,云岚裹盖远山的绿什么朝思暮想,你便真心向道,就废去一身魔功,重入我昆仑门下,吾等亦待你如亲亲的弟子。酒尘子,你莫要执迷不悟!”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诸位师叔师伯,道人祖师,还有髯散人前辈,你们以为,这天下还是原本的模样?看看这天地,永夜不休,宇宙晦瞑,苍生苦捱不过,尔等自诩正道中人,迟迟不去诛杀烛龙以求消灾解厄,反倒畏缩不前。只以救世之由,派三两弟子下山除妖,可更有亿万黎民饱受饥馑之厄,是我梧桐界带来菇蔬,以供人果腹,更是广开方便之门,接纳四方生民。如此作为,孰正孰邪?究竟是我这个魔头做错了,还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见死不救?” 第八百六十八章 终究是刀兵相见 宸宸子闻言只是笑了笑,“你能为苍生造福,必有功德奖赏,只是正邪不两立,你既自称魔主,也由不得我们对你下手不留情面。” 鹿正康摇摇头,“你们打不过我的。” 昆仑宫群仙气极反笑,宸宸子詈骂道:“你如何就能说出这般狂言,你若再执迷不悟,今日便会叫你血溅当场!” 雪鸿子只是低声恳求,“小弟子,你莫犯傻,你回来吧。老师不会怪罪你的。” 髯散人在一旁蹙眉,“你怎么这时候说这种话,这不是你慈心柔肠的时候。” 鹿正康目光也怅惘,“掌门,我一直很感激你的教诲,六师叔,抱歉偷了你这么多的酒,大师伯,我尤其是对不住你的。我本红尘客,却惹全真难清净。你们听我的吧,随我一同去梧桐界,那里没有记忆,也没有痛苦,你们想怎么清修就怎么清修罢。” 赤天府的终极目标自然是吞并世界,但这种行为无疑是断绝了整个天苍界修行人的仙路。为了升仙,他们不惜一切。鹿正康的确是天下第一魔,堪比当初东皇宫掌教。哪怕现在这些人没有意识到鹿正康的目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意识到的。 髯散人摆摆手,“说那么多做什么,打过再说!”他叱咤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向鹿正康砍来,分明没有煊赫的剑气,可他的法剑闪烁的微光却叫所有注目者双眼刺痛不止。 在万道尊法大阵创造的这个混洞时空里,髯散人的一剑硬生生劈开了这假意的先天之境,将黑暗割开,暴露出外界的景象,就像是一块生长着的凸透镜似的,扭曲的时空界域在剑气上震颤,迸流的灵气发出刺耳的凤啼。 “道心剑·莲心见凤!” 鹿正康摇摇头,横向一拳击出,兀得打破了阵法虚空,在他们这个级数的斗争里,时空也不过是一张纸般纤薄,这个被他打出来的孔洞陡然将髯散人的剑气抽走,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宸宸子高呼,“诸位师叔师伯,莫要让酒尘子这小子小看了我昆仑镇派大阵!诸位师兄师弟,结八方诸天易星阵,我们将这执迷不悟的坏小子擒拿下来!” “善!”众仙齐声。只是髯散人似乎起了兴头,他踏出阵型,化身成气,作一道惊鸿扑向鹿正康。 “庸廉衣!莫耍小性子!”雪鸿子疾呼而不应,无奈,掌门将二十五代大弟子玄游子叫了过来,临时充当阵眼。如此,阵中之阵,便就此结成了。 鹿正康本也不想继续浪费口舌了,在这个万道尊法大阵里不能久待,时间一长,离死门越近,想破阵更难,被围攻的力度也更大。 庸廉衣上来劈头就砍,鹿正康早就摸熟了他的剑路,幻化出冥器朱铅法铃,轻轻摇晃,髯散人的剑气震荡,他瞬息转化气机,不过一弹指便转变了七千六百万次,对症下药,鹿正康也只是轻轻晃着法铃,任凭髯散人手段出尽,当他一道惨白剑虹飞到鹿正康身前时,已经维持不住形体,崩解开来。 庸廉衣狼狈地从剑体内跌出,大叫道:“这是何等手段!这是何等手段!” 他抄起法剑,乱杂杂朝鹿正康劈砍,每一道剑光都能将万道尊法界域划得千疮百孔,一刹那,鹿正康眼前被煊赫的剑气充塞,髯散人的剑路看着简单直白,却是已经破净万法的真正杀招,寻常元神修士挡不得一招变会被斩落剑下,便是六劫的真仙也要小心应对。 鹿正康在前十次读档的时候,的确也是小心应对,只是自打他看破髯散人的剑势后,一切也就索然无味了。 个人的剑道不同,这些都是里子,在面子上,最厉害的剑招就是剑势了。鹿正康有红尘剑道,出剑时能幻真一方化境,将剑气凝结作假身,叫人分不出真假,这便叫做红尘本是黄粱梦,百年荒唐尽东流。这髯散人庸廉衣的剑道最是肃杀,取金行本意,交汇以时节流转,万物灭寂之意,便是在永夜世界,愈能发挥其杀伐气。 被他的剑气砍到,哪怕只是擦伤,那就和被虎头铡劈去半颗脑袋差不多了,再严重点,直接是神魂俱灭。 只是,鹿正康以灵气共振,在他剑气及身前就将之击溃,髯散人也是徒呼奈何的。 这一次,他便打算以量取胜,调节一道剑气的共振自然便宜,多来千百道,如何能在这般瞬息之间通通化解。 鹿正康默默从袖中举起赤靥蛟,红光一闪。他旋即被灿烂的剑光淹没。 玄游子惊叫了一声,“师弟!!!” “他不是你师弟!”宸宸子呵斥道。 七师叔怅骨哀低声说,“若能留一个全尸,我倒是能把他拉回来。” 长歌子摇摇头,“可惜了,髯散人出手,通常是留不下什么全尸的。” 雪鸿子皱紧眉头,“不对,那小子活得好好的!庸廉衣,小心!” 髯散人正盯着鹿正康消失的地方,那里留着几段残肢,此刻,雪鸿子神念传言过来,他悚然一惊,那残肢举起一根手指,朝他一划,放出髯散人自己劈出去的森白剑气原样又打了回来。 髯散人急忙挥剑应对,此时,虚空中,赤靥蛟猛地跃出,刺入庸廉衣的腰腹,只是却不曾见血,庸廉衣以凭着一股灵觉,先行将身体化作一股虚幻的灵气。正在此时,昆仑宫群仙运起阵势,把庸廉衣挪移到了生门,也正是餐霞子所站的方位。 庸廉衣慢慢叹了一口气,“好厉害的魔头,我恐怕拿他不下,我或许该渡个劫?成就了真仙后说不定会好些。”他转头,遥遥朝雪鸿子笑,“我们本来还打赌这小子会不会留下剑碑,现在看来,他是没有机会了,是我赢了。” 【这时候输赢还有区别吗?】雪鸿子正想这样答复。 但有一个声音先替他说了,“这时候输赢没意义了。” 鹿正康的形体从庸廉衣的腰腹钻出,他手中赤靥蛟闪烁炽烈的红光,猛地朝四师叔餐霞子一劈,剧烈的震鸣中,尚未立功的八方诸天易星阵因阵枢破损而直接消散无踪。 说起来,之所以鹿正康对这个阵法如此熟悉,还是他那充当阵眼的大师兄玄游子在头几次存档时告诉他的呢。 “四师弟!” “四师兄!” “莫走了这小贼!” 鹿正康反身一手肘将髯散人打得眼冒金星,元神都从后脑蹦了出来。 随即他猛地显化法身,直接把髯散人的法体撑爆,挥起降魔杵朝万道尊法大阵阵枢打去,绝强的法力直接把这个界域打出了山头大的空洞,他一闪身就从阵势内逃了出去。 第八百六十九章 接风的牛魔王 鹿正康发现自己的确的确是没法单凭言语打动这些昆仑宫的道士。没办法,他用拳头打动他们也是一样的。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半天,原地只留下大师伯雪鸿子还屹立当空。 雪鸿子举起剑丸,朝天刺了一剑,永夜的漆黑大幕被拉开短浅的一角,就像是天漏一样,把日光倾泻下来。 一同倾泻的,还有雷劫的劫云。 忽得不知从何而来巨大的风,把雪鸿子一身清月般的道袍拂动,披展的袖袍下,他的双臂高举,永夜瓦蓝的天光与阴沉沉的雷云遮蔽他的面容,鹿正康看不清他什么神情。 大师伯要突破真仙了,他又一次违诺,这对他暗地里的尊严是一种无奈的侮辱,只是两次都是因为他的小弟子,酒尘子,他有苦难言,他甚至也不觉得羞耻,只是,很大的苦闷,就像是被命运玩弄一样。赤楼里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鹿正康等着他,看着灿烂的,刀枪剑戟一样枝条冷硬的雷光劈打在大师伯周身的护体罡气上,栖情剑丸冲霄而起,震颤的虹光刺穿浓深的劫云,剑势与天势交锋,争夺灵气,终究是大师伯厚积薄发,轻易便破去了第一重雷劫。 紧接着,是第二重,第三重,他在接连破关,天道的势愈来愈强,愈来愈明显,世界仿佛在震动,一个巨大的高等的生命体正在苏醒,浓烈的星光刺破永夜的障壁,是巨大的一颗星辰,但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就是一颗蓝莹莹,核心灿白的星,在中天悬挂。 鹿正康仰头望着中天的极耀的星,仿佛一块灿烂的浅碟,硕大又圆满,森然的死白核心释放着严酷灼烈的光。 道行高,灵感强的修士能感觉到,天道的注视。 只是,这目光扫视着,却不是对着雪鸿子,而是盯住了鹿正康。 鹿正康默默叹一口气,又来了。 雪鸿子头顶的劫云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一团云气能展露出皮膜般的效果,内里仿佛是流动的扭曲的血与痉挛的肉。 劫云急速扩张,抽吸永夜的气息,阴沉的气机,肉眼可见的一层晦暗的纤薄的暗幕,缓缓从高空朝下流淌,九天的风不再吹拂,大地寂静,随着暗幕落下,虫鸣鸟叫都被牢牢扼死,一切寂静,一切缄默,近地表的气流缓缓吹动砂子,颗颗敲击,隐约发出仿佛骨片摩挲的沙沙声。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血流,肌腱伸缩的声音,能听到灵气流动的声音。 雪鸿子脸色震惊,他侧头看着鹿正康,想说什么,可声音无法传递出去,他的意思很明显,业贼! 鹿正康只是面无表情,这场面他见过数十次了,一次比一次严酷,业力是跨越时空的,哪怕是读档也不能抹消。永夜和梧桐界遮蔽了星辰的注视,让鹿正康能安安心心布局手段,现在他主动把自己暴露在天道目光下,差不多属于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在这一片死寂中,时空长河缓缓从中天流下,仿佛一挂灿烂的瀑布。 无数古今强者的投影从河面中走出,一齐朝鹿正康杀来。 鹿正康叹了一口气,没声音,他也显化法相,合身扑了上去。 在一切安静的情况下,天雷阵阵。 外道身体表开始迸发九色神光。 …… “前方动车到站:西宁站……” 鹿正康终于睁开眼睛。他把昆仑宫众人,连带着髯散人一块打包绑回了梧桐界,废话说那么多,结果最后还是用拳头一锤定音。下次去青莲剑宗,也甭废话,把春分山一脉的人全部绑走就完事了,再有个什么沾亲带故的,一应处理。 同心印和他化天印一套下来,这些老顽固们也都老老实实下来。原本那几位道人祖师是打算直接飞升离开此界的,鹿正康直接威胁要灭了他们的道统,于是他们也委委屈屈地在梧桐界“暂住”下来。 “阿鹿,到站了,咦,你脸色怎么这么臭?” 鹿正康撇撇嘴,“没什么。” 他起身,由于身材高大,二等座车厢拥挤的环境叫他颇为拘束,青宁子见状安慰他,“马上就下车了。” 老杜说他安排了西海这边的朋友来接待,就在这个站头,哪吒赖在座位上,他盯着鹿正康,这小子娇俊的容颜常常是没有什么细腻的神态的,只是依旧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许多生动的意思,他在温柔的控诉:我要骑大鹿。 大鹿只是把他抱起来,夹在腋下,周围人偷偷看着这对古怪组合,还有人在笑。 估计是把他们当作一家三口了吧,还有人感慨这家人都很好看,生了个漂亮姑娘。 哪吒扎着总角头,就像顶着两个小包子,虽是个男孩,却比许多女孩更娇美些。 听到别人的议论,哪吒神情阴郁。 下了车,鹿正康与青宁子在出站口四处张望,果然看到有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鹿王大士”。 鹿正康迎上去,来的是一个白色的家伙,准确的说,是一头白色的牛妖,“您就是平天大圣牛魔王吧?幸会幸会了。” “哎呀哎呀,鹿王菩萨客气了,您叫我老牛就好了,老杜跟我说,您的孩子流落在西海一带,当时我还不太相信呢,您却真的来了,我可太高兴了,来来来,我带您先去酒店住下,今天时间不早,最好是赶明天一亮再出发,都这个时候了,连夜赶车也很累的。” 鹿正康回头看看青宁子,她点点头,于是鹿正康便心里有数,转头对牛魔王说:“住的地方先不着急,我们赶紧去湖边看看。” 牛魔王是经营牧场和肉类产品集团的大老板了,主产的是优质牛肉,并且他个人还是集团的形象代言人,估计大家也是看在他一身漂亮的牛肉才会纷纷选购他们集团的食材,好家伙,一头牛妖主营牛肉贩卖,这可太奇怪啦。 说起来,他对哪吒倒是颇有些印象,主要是他的儿子红孩儿时常埋怨哪吒,每次见到父母时都要忍不住嘀咕几句,如此久而久之,牛魔王对哪吒也算“早有耳闻”。 “我家那小子性格太幼稚,三太子您多担待。”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吒默默叹气,他是个腹黑小孩,对红孩儿这种一根筋也没什么好办法。 第八百七十章 旧事 牛魔王开着一辆皮卡车,载着鹿正康三人赶到青海湖,这已经是天黑了。 青海湖畔傍晚,砂石泛白的岸畔上团团簇簇着一大堆看热闹的游客。有些地方还亮着灯,有准备帐篷的人,甚至有点起篝火的。 湖面上不时就喷出来几道水龙卷。每一次都惹来游客们的欢呼。这群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湖里的鱼虾蟹可是遭殃,劈里啪啦,被水龙卷抽出来,掷出去几百米,有的直接砸进了人堆,被捉住后,送到一旁的火堆直接就烤了。好家伙,这一片地方原本就差不多是荒地,离着最近的居住点还有十多里,现在改烧烤自助晚会现场了。 鹿正康一行人从车上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也是颇为挠头,他们在这边犹豫了一会儿,那边又来了几辆车,下来一个乐队,得了,演唱会也开始了。 “赶紧把儿子找出来吧,再晚点,这边都要建楼房了。” 鹿正康问哪吒,“要不你先避一避?西海龙族怕是会有些妨碍。” 哪吒小脸一红,“没事,一起去。他们来了更好。” 牛魔王搓了搓鼻头,“三太子与四海龙族确实是有些过节,不过这么多年,应该已经和解了吧?”真要说起来,他和哪吒其实也是有些过节的。 哪吒略略阖眼,依旧没什么反应。鹿正康搓了搓他的脑袋。 牛魔王嘟囔着,“大家都是讨生活嘛,哪有过不去的,我和猴子现在也还是好朋友。” 青宁子看过《西游记》,对牛魔王的戏份很懂,于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他们四个神仙妖怪气势汹汹得冲进水里,老话说八仙过海,不过这次大家都是用了避水诀,推开水面,朝下钻去。湖畔众人见状,纷纷惊呼,只是天色晦暗,许多人来不及拍摄留念罢了。 四人在水中畅游,真进了水里,只觉得昏沉,鹿正康知晓青鹿珠就在这湖中,却也捉摸不透。忽得,牛魔王又叹了口气,“早些年,能有我那避水金睛兽来,畅游三江五湖四海何处不可去得?” 鹿正康微笑,“看来平天大圣还未曾真的和解。” “嗐,老牛也就随口一说,倒是让菩萨见笑了,老牛没志气,就只知道守着眼底这些东西,不过,我和西海龙王还是有交情的,待会儿办完了事,咱们可以去那水晶宫里坐一坐。” 哪吒突然望向侧方,“我感觉到他了。” 鹿正康欣喜,“那自然好,我们这就去把他找来。” 青宁子却说,“你便不必去了,我怕你生气把孩子吓到,我带着哪吒去找吧,你与平天大圣可以先去龙王家做客。事毕后我们自来寻你们。”说着,她牵着哪吒的小手,朝一旁远遁。牛魔王嘿嘿笑了笑,“菩萨的伴侣也是很有主见的嘛。和我那老婆差不多。” 鹿正康应答一声,“那自然,我爱山川风月,更爱她与山月不同。” 牛魔王愣了一下,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俺也一样。” 两个男人互相交流着生活琐碎,相对来说,牛魔王的婚后故事更油腻些,毕竟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了。而现在呢,他一直很纠结于,自己老婆究竟是爱自己这个人更多些,还是更爱自己对牛的喜好多些。虽说他是一头勤勤恳恳的牛妖,可依旧觉得别扭。 鹿正康抿着嘴,“我也不知道,青宁子究竟爱我什么。只是,我们都一直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有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虽然当时我没有太多的感触,芸芸众生,彼此与先前遇到过无数次的陌生人似乎也没有区别。但……”他踟蹰了一下,这时候,龙宫已经再望了。他冲牛魔王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人便止住了话头。 穿过一层障壁就到了龙宫。他们一来,自然是受到很热情的欢迎。过了一两小时,没等来青宁子和哪吒,倒是敖烈回家来。他弄丢了龙珠,当然得重新补一颗。他和鹿正康三人是前后脚。 “爹,要借点钱,摇个龙珠。”失去龙珠后敖烈整条龙都颓颓的。 四海特供扭龙珠机,促销价一百亿元一次。 只能说不愧是西海贵公子,家底丰厚,老龙王出钱半点都不含糊,敖烈一脸疲惫得往龙宫一条街慢慢挪动,龟丞相见状就叫虾兵蟹将把三太子抬过去。 鹿正康还不知道敖烈的龙珠是被自己孩子弄碎的,真要知道了,他估计也赔不起。 现在烈烈一副痛苦欲绝又死鱼安乐的模样,还真是绝了。 另一边,青宁子和哪吒早早就找到了青鹿珠,这小家伙在水里畅游无限,不时迸发的能量是导致水龙卷的罪魁祸首,青宁子是当妈的,一个招呼,小珠子主动就飞了回来。 当初哪吒在李夫人肚子里呆了十多年,青鹿珠却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化形,神人的后代总是奇奇怪怪。哪吒把青鹿珠握在手心,他一个小孩的模样,却展现出很大的温柔。 青宁子问,“哪吒,想去龙宫看看吗?” 哪吒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摇摇头,“我想看星星。” “那我陪着你,免得你迷路了。” 他们推水而出,在湖面用法力铸造一块平坦的冰面,盘膝坐下,抬头望着天,神仙的视力好,哪怕是被。 过了这么久,哪吒才回复道:“……我也不是小孩了。” 青宁子搓了搓他的脑袋,“看着也像小孩嘛,万一有坏人要拐走你呢?” 哪吒低声说,“其实当初我不是有意要害死敖丙的。当时我很喜欢他来着,可……” 青宁子安慰他,“好啦好啦,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去回想了。你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纠结不清吗?既然大家都知道敖丙是死在你手上,那究竟是如何死的,很重要吗?” 哪吒嗫嚅,“我也是小孩嘛。” 长着孩子的模样,装嫩是很方便的,青鹿珠感受到好友的低沉,主动绕着他飞了几圈,在哪吒的额头上一碰,当时就仿佛有一道脉冲的光闪过,哪吒眼中阴霾一扫而空,他站起来冲着辽阔的青海湖,激动地想喊什么,可终究只是把脸涨得通红,什么也没说。在月光下的哪吒,就像是沁着砂糖浆的红柿子。 第八百七十一章 假如 激动总有过去的时候,哪吒脸上的血色淡下去后,他又安安静静坐了下来,青鹿珠在他眼前跳了跳,颇为自满,哪吒对这个小阿弟有些头疼。 青宁子急忙训斥,“以后不要这样作弄人。” 小珠子还是不敢跟母亲斗嘴的,只好缩回青宁子的口袋里,闭门不出生暗气。 哪吒小声问:“说起来,青宁子是怎么和鹿王大士在一起的?” “啊,因为喜欢,所以在一起了。” “还是有点奇怪诶。”哪吒挠头,看来他是真的有些费神了,头不能去上学,要补觉,索性观世音早就请好了假,难为哪吒一番面无表情的表演。 青宁子等外人都散了,就把青鹿珠捧在手上,嘀嘀咕咕的教训它。 鹿正康把佛动力小车招来,青宁子跨在后座上,他们还是迎着小风,今天就不去上班了,鹿正康打算把天苍界的一些变故讲于青宁子听说。 当他闷声闷气地把自己对故旧宗门的作为一说,青宁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她坐在鹿正康背后,周遭又无个行人,只有桥下稀薄江水的微澜在掩映窥伺之眸,她便笑得放肆,也不用袖子遮挡了,不仅笑呢,还用手掌拍打鹿正康的脊背,“你啊你,真是,你说你当初,直接来我青莲剑宗不就好了,这样的作为,你怕是要遭一分欺师灭祖的污名!好啦,这下我也知道,我的亲亲君子是个邪魔外道啦!” 鹿正康气得用力一拧油门,青宁子被带得朝后一仰,鹿正康又将油门一松,于是她便似春絮般扑在他背上,温软似舞剧场穹顶轻歌的曼影,她依旧大笑,笑他也会气急败坏的一天,这时候,朝阳打城市高楼缝隙的街道尽头升起了。小车行进在光影斜长又宽阔的漫道上,仿佛是从钢琴的黑白键上跨过,一重又一重。 鹿正康不无苦闷,“我也是怀着很大的心理压力的好不好,我这群同门师长,一个个都是硬骨头啊。” “你未曾对他们明说,自己的为图谋天道吧?”青宁子凑在他耳畔低语。 鹿正康倒是吃了一惊,这些事,他也不曾对青宁子说的,一时间,他便讷讷说不出话。实在是,对修行人来说,鹿正康的作为无疑的断绝仙路,今后若有人想要飞升,岂不是得先经过他赤天魔主的同意?这算什么,乾坤有私,实为第一魔劫。 青宁子吐了一口空气,向后倚靠着车尾箱,“阿鹿,你觉得,我是为何而修道?” “不知。” “你不知也是正常,假如某人加入青莲剑宗,与妾身日夜相伴,朝夕相处,这些过去的小事儿,必定晓得更清楚。” 鹿正康头大,“什么哟。怎么总是说我,咱们如今不也是日夜相伴,朝夕相处吗?” “阿鹿,你觉得,天涯何处,可为家乡?你我来此不过客居,终究是要回故界去的。” “青宁儿,那我说,咱们今后不回去了,只四处穿梭流浪,望尽宇宙风景,如何?” “那也随你,只不过,你对青莲剑宗下手,可也不许伤任何一人的性命。” “早前冬至峰暗谋,你师父盛衍真人是否做好了应对之策?” “那是一桩旧事,不好说的。” “不好说那就不说。”鹿正康并无所谓。 “同别人自然不好说,同你说一说,或许可让某人引以为戒。”青宁子话里总是狭促。 “那你便说来听听。”鹿正康将小车停在路边,从道路下去,能通向江岸黄草田田的滩涂公园,有石桌石椅,还有许多健身器材准备,这时候,城市未曾醒觉,天地朦朦睡眼,正是清爽宜人的时辰,“去公园里聊吧,现在回去也是无事可做。” 灰浊浊的江水凹凸褶皱,坐在河堤下,水面阴沉,反倒不如在桥上看到的景致,鹿正康在石凳上坐好,青宁子在他右手边,各自扶着圆石桌,望着静静的江流。鹿正康在青宁子身后,看厌了风景,便看看她,团簇的迷蒙的青乌发丝经过颠簸有些散漫了,就像是榕树茂密的冠盖上垂下枝条,搭挤在她的后颈,身后阳光舒朗,朝霞如浸了稠糊的枇杷膏,金红甜蜜的晕彩在青宁子后颈,鹿正康凑上去轻轻舐了舐,她便抬手来推他,“莫像个孩子似的。” “青柠好味,你可知我最爱喝青柠金桔茶?” “现在知道啦。咱们还是说正事吧,一刻消停,你都不得意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名侦探与渣 有些往事,不酝酿个十几二十分钟,都不好意思抒情的。尤其是涉及到师长的一些隐私——也不能算作隐私吧,稍微在青莲剑宗有些打听的都能知道这桩故事,所以只说是家事。 鹿正康听青宁子娓娓道来,当初她师傅盛衍真人,身为春分山一脉山主,是要与冬至峰一脉山主,也就是齐晟子真人成亲的,他们的感情完全是建立在一同降妖除魔,出生入死的基础上。可后来,齐晟子真人没能继续同她一起出生入死,他先走一步了。 临死前,齐晟子真人躺在盛衍真人的怀中,往昔俊美的容颜仿佛纤薄的纱绸,即将随风飘入天际,渺渺再难追踪了。于是他对盛衍真人说,今后,你不准哭,只准笑,我最爱你天然无邪的模样,莫叫我在九泉下抱憾。 盛衍真人答应了,她于是失去了恸哭的权利,哪怕在齐晟子真人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垂首敛眉,作哀痛状,只有她,看着爱人的遗体,展露纯稚的笑靥。 冬至峰一脉对山主之死耿耿于怀,两支传承就埋下仇怨来。 出于愧疚,盛衍真人一直都让门下弟子对冬至峰一脉以礼相待,哪怕知道他们要暗害于春分山,盛衍真人也装作不知。 “师父恐怕,早就在等待这个时候,她未曾一刻放松对齐晟子的思念。”青宁子言下之意,盛衍子,说难听些,是要借机觅死。 鹿正康摇摇头,“你劝过她吗?” “如果劝她有用,这些事情还会拖延到今天吗?” 鹿正康将她抱在怀里,“青宁儿,你知不知道,我最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歪理?” “……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歪理了?” “歪人说的,不就是歪理。”青宁子抬手掐住他的鼻头,见他气得鼓嘴,又忍不住笑起来,“阿鹿,你也很有稚气的。” “当初你被我打败了,金屋藏娇,还偷偷哭鼻子呢!”鹿正康鼻子被捏住,说话瓮声瓮气的。 “我哪有偷偷,分明是当着你的面哭的。” 鹿正康震撼于已婚妇女的厚脸皮,竟一时语塞。青宁子说完,依旧昂首挺胸,只是脸颊涨红,眼睛里似乎泛着光。“你怎么不接着说歪理呢?” “歪理便歪理吧。我最近发现啊,对那些不好用言语劝说的,直接强迫他们服从就是了。” “这种道理,你才知道?依我看,你是已经用了许多年了吧?”青宁子嬉笑起来,凑在鹿正康的脖颈处,仿佛磨牙的啮齿动物,撕咬皮肉,鹿正康将她团紧,仿佛能感觉到温暖的皮毛,毛绒绒的,就像巨大又轻盈的鹅绒球,就像是云朵的星球,叫他要深陷。 “阿鹿,我再问你一次,那你要实话告诉我,不能再顾左右言他,也不能推脱,也不能直接否决。” 鹿正康摇摇头,“爱过。” “你在说什么呀,我再加一条,不许打岔。” “你是霸道的女人,我早前怎么没看出来?” “还是那句话,你不知我在青莲剑宗里有多威风。你可知,假使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多潇洒。”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常思念。”鹿正康语气有些困倦,青宁子仙肌清雅,现在闻着只有淡淡的清冽感。 “这时候惯会说好话哄人了,我问你,你先前可有心爱的人了?” 鹿正康愣怔着,他们互相没有对视,这叫他颇为麻木,青宁子后仰,将面颊对准他的面颊,将目光对准他的目光,他眸子的倒影全是她,她眸子的倒影也全是他。 鹿正康有些不敢看着这目光,“确然,是有的。”他低下头。 “她叫什么名字?” “别误会……”鹿正康急忙说,只是,被她捂着嘴,“都说了,不准推脱。” 于是彼此都沉默下来,鹿正康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其实也不是很想说。 青宁子不再与他对视,重新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你以为我看不出,阿鹿,自从你进入异界裂缝,变成现在的模样,我虽然还确定你是我的郎君,可你却变了,不但身体变了,心里也多了一个牵挂。你是要讨好我,我也是在讨好你。只是,我是为了让你不变心,你是为了什么?” 鹿正康感到浑身的冰凉,有风在他的胸腔吹拂,带走热量,他被捂着嘴,依旧只能呜呜两声,青宁子还没说完呢,他不准打岔。 “我看出来,你一直说要流浪,你一直说要带我看尽宇宙美景,你在逃什么?” “呜呜……” “你想证明什么?想证明你仍旧只爱我一人,还是想证明,你不是那个过去的你?阿鹿,似你这样的人,如何能有一个家呢?” 鹿正康现在的心情极度复杂,差不多类比于被燕双鹰用双枪指着脑袋厉声质问: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才能改变呢! 他当时就想说一句,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可鹿正康实在是宁愿和天苍界所有修行人搏杀,也不想继续让青宁子开口了。 他缄默着,青宁子终究松手,鹿正康抿了抿嘴,“青宁儿,今世我只爱你一人。” “这我知道。你还没说,那人究竟叫什么,是不是一个好姑娘。” “她当然也是个好姑娘。” “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莫闹。”鹿正康若说实话,自然是青宁子好看些,毕竟是仙家女子,姿容非凡俗可比,但是,但是啊。 “她叫什么?” “她姓苏,苏湘离,是我消泯的前世的爱人。我有恩于天下,却唯独亏欠她一人,嗯,不止一人,还有我前世的家人。” “所以你今生不愿再找一个家?” “说不好,我也不知。最初转世时,我深处在茫茫东海,还是一名渔夫救了我。彼时的我,身无长物,却无比快乐,现在的我,知道了过去,反倒不再快乐。当然,有你在的时候,自然一切都好的。青宁儿,很抱歉,我借你来纾解心中苦闷。我说了,我永远输给你,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我屈从你的温柔。” 她没有动静,没有声响。 鹿正康绷直的心几乎被沮丧冻僵。 直到青宁子憋不住的窃笑发出声来,“你啊,惯会说甜言蜜语哄人了。” “你不爱听吗?” “不,你大可以多说一点,我就喜欢你这样,小男人。” 第八百七十三章 三官经 鹿正康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是青宁子所说的,他一直在逃避,试图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和前世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证明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严格来说,上一秒的人,和下一秒的自己都是不同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鹿正康在这世界上,真正拥有的是自己,是自己的本性。外物,譬如声色犬马,天然万籁,不曾有一分一毫的时刻属于他,乃至时间也不属于他,空间也不属于他,他的肉体不属于他,他的心思,鬼祟,不属于他。鹿正康真正拥有的是自己的真灵。 世界上存在无数个鹿正康,他们是一体不同的。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同了。性格吗?恐怕每个鹿正康都是一个性格,或许会有区别,但也大差不差。经历吗?这些是可以随意被编辑的内容。鹿正康在来到天苍界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不记得苏湘离,或者瑟拉娜,或者别的某个世界里的存在过的爱人。当时他可以坦坦荡荡的追求青宁子。 鹿正康愿意与人共享自己,就像是把财富存储到某个账户上,就像是印下刻章的文书。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文书上,有另一个章。 他不是那个世纪末的鹿正康,他曾经是,他或许是,他可能是,但他不是。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三途河渡过去,缘法斩断。现在的鹿正康,他不能说自己爱着苏湘离。真正爱着苏湘离的是天启,是衔尾蛇,而不是赤天魔主和九色鹿。 他是一张被涂抹过的钞票,塞进了爱人的口袋。他是吊在半空的娃娃,死活不敢落地。 记忆是绳索,勒着他的脖颈。 鹿正康甚至不敢说,自己是否真的愿意挣开,他或许还很沉醉在这种怯懦里。 在那条鹿正康死亡的时间线里,他的脑组织被取走,直到那么多年后,才被塞进了机械鹿的躯壳里。 那是机械鹿死亡的时候,同一个时刻,不能存在两个鹿正康。 来到天苍界的,是血肉之躯,但他既不是机械鹿,也不是天启,充其量是一个旧日的幽鬼。 但无疑是鹿正康,肩负着鹿正康之名。他是欠着苏湘离的,是她设定的程序,最后将他唤醒。哪怕跨越时空和生死,他不再爱着苏湘离,可他依旧会为拯救她付出…… 他没有筹码,他需要干净的钞票,他不是干净的钞票。 “青宁儿,假如某一天……” “嗯?”她轻轻哼着歌,是道士唱经的调子。她是正经科班出身的,会唱经念咒很正常,这是她童年必修课了。 “没什么。”鹿正康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那张干净的钞票,早就准备好了。 “尔时,救苦大仙。在大罗天上。九炁紫微天宫。上白道君曰:集会三元。天地水官。三界四府。众圣曹官。考较司。同诸仙众。讲说经法。救拔众生。放大光明。照见天下万国九州之地……” 袅袅道言,青青如许。 蜀山连绵万千宫阙,弟子于厅堂大殿诵经持咒,法螺响,法铃摇。 外道身从天坠下,“赤天府有请诸位道友往梧桐界小住几日!请勿推辞鄙人美意!” 他直接挥拳,向群仙斗战。 鹿正康在石凳上安坐闭目,青宁子哼着经,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在高高的三清殿穹顶下,一切斑斓的绘画,森严的雕像,点燃的檀香,耳畔音声,座下蒲团,一切一切,悉然在目,她唱经,“江河湖海之内。阎浮世界之中。受苦众生。造恶非善。广结冤仇。多行不足。财交弗明。不敬天地日月三光。呵风骂雨。欺神灭像。瞒天昧地。亵犊圣贤。不敬父母叔伯六亲。奸盗邪淫不忠不孝。非礼非义……” 宫阙被夷平,飞剑法宝被击毁,梧桐界域张开混洞,赤天众涌出,这些成建制的,廉价的修行者集团布下连换的阵法,将青莲剑宗的抵抗击溃。 千万人惊叫,千万人奔走,千万人拼死抵抗,飞剑呼啸声,道术泼洒声,詈骂声,宫楼山林爆燃声,哭号声,嗡然翕然,蜀山之地,灵光冲霄三日。 “……女人妊娠三朝五日。不行分娩。或在身儿亡。生下儿亡。三六九岁儿亡。十二五岁儿亡。一日一夜。万死万生。俱是冤愆相临。化目化财。骗协财物。化为畜生。若有善男信女。发心施财。斋戒沐浴。转诵此经。悔过愆尤。即使愆尤永释……” 青宁子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真,越来越清晰,她回到一直成长的青莲剑宗,一直如此,一切山川草木,天地气脉,风霜雨雪,总有诵经声不绝,妙道至高,灵天无限。 “……此经共计一千六百七十五字。字字真诠。句句消愆。行行灭罪。卷卷赐福。一切诸天上帝。三界十方众圣。闻说此经。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作礼而退。” 她悠长得叹了一口气。 梧桐界域,飞舟往来,青莲剑宗的弟子门人,长老掌门,前代祖师,乃至一切宝物资材,尽数被掳掠一空,全数搬运近梧桐界域,自有赤天众来给这些人种下心印天印,过不多久,便能其乐融融。 “青宁儿,你觉得这个异界如何?人神妖魔共居,颇为安宁,今后,我们的故界也会是如此的,为何要飞升去上九灵天之界呢?真要飞升,也该去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菩萨净土。” “听起来很厉害。那里有什么?” “无数世界,无数宇宙,还有那须弥山。”鹿正康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景象。 “听着不错。” 鹿正康突然想起来,真要去了净土,那岂不是会和一大堆爱人相遇? 什么鬼净土哦,明明是修罗场。“啊,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咱们不去也罢。” “嗯?”青宁子眯起眼睛。 鹿正康急忙打岔,“啊呀,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我顺便把青莲剑宗灭了呢。” “嗯????”青宁子瞪大眼睛。 鹿正康只能干笑两声。 第八百七十四章 锦瑟 青宁子对鹿正康说,“我要回去。” “回哪儿?” “回蜀山,青莲剑宗。” “……好,只是,你是想回蜀山,还是见青莲剑宗?”鹿正康颇有些挠头。 “你说呢?”青宁子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鹿正康出于直觉的本能反应存了个档。青宁子站起来,离开他,就仿佛抽离去了一层覆膜一样,冷酷的风开始灌了进来,噫,真的是好大的风。 “青宁儿,你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她走到江水旁,如此简洁,与无限延伸的水流的线条相比,青宁子只是一个简单的人性轮廓的闭环,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三维的,而是一个简单平面。 鹿正康又一次发出噫的声音,这一次,他真的说出来了,只是,声音很轻,淹没在风雨水流中。“噫!”他这样说。 青宁子的背影简单,她穿着古朴,装扮古朴,却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她确实不属于这里,就像鹿正康不属于这里一样。 他不无愧疚,“青宁儿,你开心吗?我把青莲剑宗的人放了,或者,我可以回到过去……” 青宁子迎着江面阴冷的风微笑,“你还有这种本事呀。” “是的。”鹿正康一愣。 他可以回到过去……这样说的话,衔尾蛇说:代价是现在身和未来身。天启的未来身与九色鹿的现在身。 用这两个,换取过去身。 他早该想到,自己的存档,或许一开始不是空白的,他翻看着密密麻麻的存档,不知不觉,已经存了这么多,一个是主动存档,一个是自动存档,将主动存档翻到最早,是他来到天苍界,在东海的时候,有没有更早的? 似乎没有,但怎么会没有?在他曾为九色鹿之前是没有,他检查过,那么现在呢……鹿正康总是主动存档,那么自动存档里…… 存档时间2092.8.03.14:56 鹿正康闭上眼睛,果然是有的,那是……那是他中考结束后的暑假…… 噫! 他便明白了。 青宁子叹气,“回到过去,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总得向前看的,你也是,我们都要向前看的,你再怎么重溯光阴,可光阴只有一条线,有些事情,再来多少遍也没有用。”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真的有些向往你说的净土须弥山了,那里真的没有回忆吗?” 鹿正康一脸深沉,“你为什么要作出这么悲伤的样子啊?” 青宁子有些窘,“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适合抒情的时刻吗?” “嗯,夏天要来了,夏天本就是一个没有回忆的季节。” 青宁子瘪嘴,“那我就秋天再回去。” 鹿正康大笑,“等你到秋天,回去可就大不一样了。” 夏天来了,又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夏天。 青宁子望着江面上,因日照而升腾的水汽,朦胧稠糊了水面上一寸的空间,是水与天的交界,迷蒙就像是清醒与沉眠的间隙。“阿鹿,我只希望,你不是在用我,替代另一个人。” “绝不会是的!” “假如真的是那样,我会痛恨你一辈子。” “我也会痛恨自己一辈子。”鹿正康走到她身后,江面湿润的小风似乎高涨了,江水随着夏季的温度开始侵入更多的时空,有更强的存在感。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青宁子搂紧双臂,收窄的双肩叫她看着更细弱了些,鹿正康望着她,如一颗江边柳。 “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我猜也是,假如你知道,你一早就说了,你在别人面前很坦诚,在我面前却一定是争强好胜。” “没有吧……不会的。”鹿正康哈哈一笑。 “那你愿不愿听我说,我在想什么?” “你说吧。”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俯下身去,将手掌浸没在褶皱的水面下,温柔的水流的切面比珍宝更鲜美,叫人精神一振,水的光纹浮凸在手掌上,鹿正康也注意到她的手掌,细瘦细瘦的,还有纹路,这是人体表皮的褶皱。假如说,河水不断扩散着水分,皮肤不断扩散着微尘,人本就是水,随着一个更高层面的东西一起运动了。 鹿正康可以倒退时间,听了青宁子的回答后,回去她发问的时候。假如他真想胜利,那也无不胜利。 “我在想,没有了过去的我,没有了宗门的我,没有了一切的我,究竟,如何能证明我还是我?” 这个问题,鹿正康也才思考过,他便脱口而出,“只要我在,我能证明你是你自己。” 青宁子流下泪来,“阿鹿,你知道,我不配的。你说你永远输给我,这只是一个玩笑不是吗?我一直以来,都不配拥有你。我在你面前,不再是那个青莲剑宗春分山的继承人,不是有青真人之名的剑仙。同你在一起,我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只想把全身心托付你一人。” 鹿正康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上前,擦拭她的脸颊。果然如她所说的,再重溯时间,有些事情也不会改变。 青宁子闭上眼睛,深吸气,平静下来,“阿鹿,你看,跟你在一起,我变成一个哭包了。” “哭包我也喜欢,你变成什么我也喜欢。” “那你老实说,最开始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青宁子的鼻尖泛红,仿佛雪堆上一瓣柔桃。 “最开始,你施着隐身法,我看不到你,只觉得你有趣。第二次见你,才真正觉得你好看。” “那你是最开始就喜欢了,还是看到后才喜欢的?” “最开始我都不知你是男是女。在月轮山,你前来救灾,行动果敢,我才喜欢你的。” “那假如我是个老妇人呢?” “一开始就是老妇人的话,我或许不会喜欢,现在假如你是老妇人,我肯定也见证你变老的模样。还是喜欢。” “那假如我变成妖怪,变成石头,变成男人,变成你的血亲,变成死物,变成……” “那我便爱上一个妖怪,爱上石头,爱一个男人,爱自己的血亲,爱一个死物尸体……” “为什么?哪怕我是一粒微尘,你还是甘愿这样?” 鹿正康很平静,“啊,我早就说过很多次了。我输给你。爱上你是我自私的行为,我把自己输给你,当你打算抛弃我的时候,我才不再爱你。这个起因是完全的,我的自私,结果,需要由你决定。青宁儿,你莫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只要你还爱我一天。” 青宁子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抬起袖子将笑靥遮住,遮不住的,是眸中欢欣雀跃的光。 第八百七十五章 灵山例会和出游计划 天苍界里昼夜蒙昧,死寂昏瞑,不过异界还是生机勃勃,就像青宁子说的,夏天来了。 最近公司要组织旅游,大家都觉得挺好,于是老杜让大家商量去哪里玩耍。 敖烈表示可以请大家去海边,他家在那边有产业,可以安排衣食住行,不愧是西海贵公子,一脸淳朴,却说着很枯燥的话。 九月举起手,咋呼道:“去闹鬼的地方!” 大家急忙阻止,“啊……这,不好吧?”尤其是刑天,慌慌张张,“不要不要,我怕鬼的。” “哇,你是战神诶,怎么会怕鬼呢?”“就是就是。” 刑天瞪着眼睛,“我就是害怕嘛!”他是一个平时不露声色的深沉男人,主要是实在也不好露脸,别人是露脸,他叫打赤膊。 观世音找到鹿正康,“鹿王大士,说起来,我们灵山的例会要开始了,我带你一起去吧?” “灵山在天竺……唔,好啊。”鹿正康点点头,“佛陀们都在吗?” “在的,这群老头子,最爱念叨了,到时候老杜也去,你也知道他在公司开会是什么情况,到时候灵山例会,你就当作是一万个老杜同时讲话就行了。” 鹿正康一脸深沉,“这也太痛苦了吧?” 观世音一脸慈祥,“谁说不是呢。” “真想找人替我去……”x2 “咦?你也?” “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们在这边闲谈,青宁子倒是提议说,“说起来,我们可以去异界逛逛,各种幻想的世界呀,我们都可以去的。” “哇塞!”大家簇拥过来。 九月拉着青宁子的手,“青宁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同事们咋呼着自己想去的世界,有什么哆啦a梦、星球大战、白雪公主、上古卷轴、红辣椒、罗小黑战记等等,越来越离谱,甚至有要去动物世界的……这玩意明明是纪录片好不好,你要去直接买一张去非洲的机票好不好!还有要去海底总动员的……你是人好不好,是不是上班摸鱼魔怔了啊! 青宁子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啊呀,异界不是我们决定的,就是通向哪里也不一定的。说不定是到外星球呢!” “啥子外星球哦。”大家一脸迷惑,“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准备宇航服啊?” “是这样的,我和阿鹿来到这个世界,是用异界裂缝,那个裂缝通向很多不同世界,不过还算安全,我们要是单纯去旅行的话,是没有问题的。” 青宁子现在好歹也是天生神圣,带人去旅行不成问题,再加上这边的神仙很多,出去顽耍,保护公司的这些同事是很周到的。 大家纷纷赞同,异界裂缝时间流速不同,进去玩一通后出来,可能在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天,这算是合理的时间管理计划了,老杜听闻后也表示提议不错,可以节约度假安排,花一天时间让所有人玩个痛快,第二天照样上班,确实够赚的。 夏天是没有记忆的,异界的旅行也是没有记忆的。 鹿正康和观世音去参加灵山例会,飞抵印度后先是被奇奇怪怪的当地景象震了一震,观世音摇摇头,叹气,佛法匿踪之地。鹿正康倒是挺喜欢路边的白牛,搓了搓牛头,白牛身边还跪着几个信徒,还有个弓着腰在接牛尿的。 灵山议会,也是现代设计了,鹿正康新来,还被坐在上首的如来特意提起,向众佛介绍。 “恭迎鹿王即位!” 鹿正康对大家点点头,找在熟人的身旁坐下,左手边是地藏菩萨,右手边就是观音大士,离释迦牟尼很近。会议桌上,大家各自拿出会议工具……基本上是笔记本电脑,也有手写本的,还有拿叶子抄写的。 挺好。 会议内容其实倒也没什么,刚开始照例讲一些关于觉悟的东西,这些内容是可以作为佛门经典的,给寺庙的和尚们多布置些作业也好,反正要全文背诵的不是他们这些著作者。 讲经的部分结束后,就是讨论在各个世界传道的事情,反正也很忙啊,鹿正康对这部分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倒是听闻了鹿缘的名声,到这里,大家都看向鹿正康。 这时候他正神游物外呢。 他回过神来,对观世音偷偷抱怨:好无聊的例会。观世音给他打眼色,鹿正康这才发现佛陀菩萨们正看着他。鹿正康笑了笑,没什么回应,大家便再次看向释迦牟尼。 等开完了例会,老杜、观世音与鹿正康三个佛祖菩萨一起回了非人市,这时候大家已经准备好行李,就等出发了。 一行人总计是二十六个,愿意来的就这些,基本上是年轻人,而中年社畜们更希望与家人多多相处。 应该说老杜的公司规模还太小,哪怕是一个互联网公司,也颇为局促了。 好在还有别的朋友要加入,杨戬是要来的,还有哪吒,善财龙女,以及精卫夫妇。 精卫就是填海的那个精卫,她的丈夫是一只白色海燕,挺好,也是个挺有修为的妖怪,只是他化形很差劲,只能鸟头人身,颇为怪异,平时就以本体示人。 集体出行,代步工具是个问题,最后还是老杜解决的,他用一个鼓气的大布袋,载着所有人飞起来。 九月抱怨,“老杜,这样很不安全诶。” 恐高的哮天这时候在杨戬怀里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敖烈很疑惑,“哮天,既然你这么怕高的话,当初怎么和杨戬一起降妖除魔的啊?总得有驾着云的时候吧?” 杨戬憨厚一笑,“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就步行过去。” “那要是赶时间呢?” “我扛着哮天,他扑在我身上就不怕。” 众人哇的一声,表示你们感情好好哦。 “那要是遇上战斗了,你们还飞在空中,怎么办?” 杨戬继续憨厚一笑,“要是不赶时间的话,我先下去把哮天扔在地上缓一缓。” “那要是赶时间呢?” “把哮天向对面扔过去。” 众人哇的一声,表示你们感情好好哦。 第八百七十六章 飞屋环游记是真的 由于代步工具的安全问题得不到大家的满意,所以暂且,没有贸然进入异界裂缝,大家在非人市的郊外研究起来,怎么把这个旅行载具升级一下。 龙女举起手,“热气球!” 用老杜的布袋当作气球,下面拴一个吊篮,这当然是很好的想法。不过,只是用来挂吊篮的话,还是有些浪费了布袋的实力的……再怎么说,这袋子里是能装下多元宇宙的。而且,只是一个吊篮的话,未免简陋。 红孩儿举起手:“飞屋环游记!” 好主意啊,大家点点头,用老杜的布袋吊着一座房屋,然后把烟囱伸进袋口里,这样,袋子里装的许多物资就能随时送入屋内……只是房子的话,不难也不简单。对大法力者们来说,用幻术都能造出实体的房屋,不过,既然是出于团建作用的旅行,大家决定一起手工造房子。 还是那句老话,八仙过海。 虽然最厉害的那几个都在摸鱼,不过用观世音的话来说,他们可以负责大家伙的饮食和精神建设工作,换句话说“我们是你们坚强的后盾啊!” “后盾,后盾!”鹿正康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个牛肉水煎包,然后与观世音碰了一杯,他俩一个是万年不变的咖啡玉净瓶,一个是奶茶店买的金桔青柠茶。 青宁子负责图纸,敖烈负责购买建材,毕竟西海贵公子嘛,杨戬负责用天眼丈量和切割,刑天负责木材修整和拼接工作,这次主要是用榫卯结构的古式木制建筑,青宁子就擅长画这类的。 九月和小玉在墙上涂鸦,还自称艺术家。哪吒和红孩儿在制作装饰品,也就是玩泥巴,捏好后,用三昧真火烤一烤,不一会儿就堆满了一地的奇形怪状的锅碗瓢盆。大家各司其职,各尽所能,那几位人类同事也在帮忙搬运,精卫和海燕去给大家购买饮料和盒饭,来来回回也很忙碌。 至于哮天,他一下地就没了踪影,过了半天后回来,还带着一个大包裹。 “哮天,这里面装了什么呀?”九月脸上沾着各色油彩,像只小花狐狸。 “我的珍贵收藏和生活物资!”哮天把大包裹哄得一下摔在地上,“来给你看看!” 打开包裹,扑面而来土腥味和狗口水的臭味,各种小玩具,各种狗粮,各种骨头…… 九月“恶!”得叫唤了一声,远远逃开去,“哮天你把这些拿走啊!我们只是去旅游,不是搬家啊!!” 哮天一脸悲壮,“我感觉这次一走,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我一定要和我的宝贝们一起走!” 杨戬跑过来安慰,“不会有事的哮天,到时候屋子造好了,会很安全的。” “可我就是怕嘛!嘤嘤嘤!” 同事们一齐“恶!”了一声。 最后,这一栋占地百来平米的双层小屋就完成了,二十六个人的话,也挺宽敞了,当青旅是绰绰有余,每个人都有单间,假如想改双人间也很方便,大家兴高采烈,跑去自己的屋子里欣赏了一番,虽然狭窄,可放下一张床,一个衣柜不成问题,很舒服了,狭窄也有狭窄的好处,至少显得很温暖。 墙上有纷繁的涂鸦,在新鲜木板上的画作就像是木头自己生长出来似的。当然,好看些的是小玉画的,她对绘画很在行,笔触相对细腻而精致,轮廓是轮廓,色彩是色彩。至于九月的涂鸦嘛,倒是有些印象派的意思,给人一种未完成的画稿的意思,不过多是风景画。风景画里夹杂着人物,那些人物是小玉补充的。各种同人画作,各种简笔画,除了这两位妖精,人类同事们也有会画画的。 房屋一楼中央是一个大厅,二楼中央是餐厅和厨房,占地也都不大,一楼有沙发电视,二楼有一张大圆桌。 因为现代人离不开电器,所以供电也是一方面的需求。正好,鹿正康和观世音都有大光相,可以轮换着充当电源,电源机组在一楼侧厅。 这座非人小屋有六个环扣,底层四角各一个,呈拴马石状,屋脊两端各一个,呈镇脊兽状,可以连到老杜的布袋上,还有一个烟囱直直顶入袋口内,通向二楼壁炉,其实是差不多一个步入式的冷柜,由龙女提供制冷,储存食材很有保障。 现在缺的是吊起来的绳子,用普通绳子的话也不是不行,现代的缆绳还是很坚固的,不过,这样仍旧是委屈了老杜的布袋,这种暴力的凡物会把这袋子磨破的——磨破后就得缝缝补补很麻烦呀。 哪吒面无表情,“用龙筋绳吧,结实又有弹性。”说着他又看向敖烈,小脸一红。 敖烈一脸崩溃,“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为什么老是迫害我啊!” 九月呵呵大笑,“哪吒别开玩笑,说起绳子,我倒是有办法。” 造屋子花了一天时间,九月连夜去找吊绳,等第二天,她回来时,拿了一个金灿灿的绳索,还多了一个跟屁虫。 新来的旅客是九月的哥哥十一月,瞧这取名风格,多有极简主义的韵味,他们的父母也是狐才。 十一月在城市卑微流浪,现在听闻妹妹要出门旅行,便想着暂住在她租下的房子里,只是九月没同意,于是他便一直赖着不走了。 “九月九月,想死你了!”哮天傻乐呵得扑过来,被九月一拳殴在脸上,把他锤扁在地,“滚开死狗!” 她下一秒就和颜悦色地给大家介绍——手里的绳子。 “这是我向阿婆借来的捆仙绳!可结实了!” 敖烈有些好奇,“九月你的阿婆是谁啊?这么厉害?捆仙绳我也听说过,当初取经的时候,大师兄从一头九尾狐妖那里骗来过,据说是太上老君的腰带呢。” “我阿婆是妲己。” “哇塞!”没见识的同事们发出钦慕的声音,“是苏妲己吗?历史上那个苏妲己?” “对对,就是她。”九月满足地乐呵起来。 十一月在一旁抱怨,“臭妹妹,也不向大家介绍我。”哮天从地上爬起来,两个犬科妖怪倒是投缘,不一会儿就聊得有声有色。 捆仙绳,又叫幌金绳,老杜把绳子拿来,先试着用了用,确实是可堪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这房子一旦被扯起来后,就有些顶不住的意思,尤其是系绳子的六个扣子,吃不住力。 观音大士急忙招来莲台,变化得大些,从下面托住屋子,如此一来,这个别致的莲花双层木楼就成功上天了,飞在半空还有些惊世骇俗,小朋友们高呼:飞屋环游记是真的!!! 第八百七十七章 罗小黑里的神仙下凡 非人小屋很简单得穿过了异界裂缝,这个时空上的小混洞规模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山头那样,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真仙,甚至是道行高深的元神修士就能将之撕开,就像是一扇需要些力气才能推开的门,可门后的却是宇宙间的缝隙,就像是沿途布满港口渡津的平稳河流。 真的是很平稳的河流。 在这条河里,大家趴在窗口张望,许多缤纷的色彩,奇妙的光线,怪异的几何形状,没有意义的线条和奇怪的具象的遗弃物,很精彩。 就像是逛一个游乐园,而且还不用自己行走——游乐园或者动物园,都太大了,游客们如此疲惫的情况下,真说不好是去娱乐还是被娱乐的。 在宽敞的房屋里,窗外就是奇妙的世界,让风景走向自己,而不是自己走向风景。 九月问道,“青宁子,我们的第一站会是哪里啊?” “我也不知道呢,现在我们是在随波逐流,看缘分吧。” 哮天一脸兴奋,他在屋子里可不恐高,“我们开赌局吧!赌一赌第一个到的世界会是什么!” 九月嫌弃,“不赌,概率太分散了,那么多可能的世界,怎么可能猜得到嘛!” 杨戬三只眼睛都笑眯眯的,“我们可以赌类型嘛。比如动画、电视剧、电影啦、啦等等。” “赌了!” 众人纷纷下注,鹿正康也猜了一个动画类,最后迟迟没有下注的是小玉。 “怎么了小玉,没法决定吗?要不如就加入我们电视剧小分队吧!”九月在一旁嘿嘿笑,周围簇拥着所谓电视剧小分队。 小玉鼓了鼓嘴,“我在想,我们这些人里面,谁的运气最差。” 刑天挠了挠胳肢窝,“我们这些人里真的有这个设定吗?” “好像,似乎是真的没有诶。”小玉恍然大悟。 “快,快下注,动画、漫画、电视剧、电影、文学、剧作、传说,这几个里面选一个!”哮天在一旁奋力起哄,“小玉小玉,要不要和我一样选电影啊?我运气可好了,出门还能遇到三个需要扶的老人呢!” “等等你这根本不是好运啊!”烈烈崩溃高喊。 “不对!哮天既然能安然无恙得从三老屠薪大阵里活下来,那证明他是真的强运啊!” 杨戬挠挠头,“你们在说什么啊?”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小玉最后果断是没有跟投哮天,转而是选了动画。 哮天狗眼含泪,“为什么小玉,你难道不相信我了吗?” 小玉温软地微笑着,“没什么,单纯是觉得你恶心心不想和你有一丁点牵扯罢了。” 众人惊呼,哇,是叠词词诶! 非人小屋朝着一个陌生的渡口去了,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一阵扭曲的稠糊色彩的洗刷后,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出现在一座现代的人类城市上空,这是一个夜晚,而这座人类城市也没有让渴望热闹与新鲜的众人失望,因为城市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无光球体,看着像是外星人的什么奇妙力场,城市的各处都有战斗的迹象,是妖精们在奋力战斗,人们在仓惶逃离,市中心的黑球范围。 “好眼熟的场景啊。” “下面好乱,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观世音踏步当空,从他的咖啡杯里抽出吸管,当然,其实是从玉净瓶里抽出杨柳枝,洒下咖啡,或者实际上是某种神水,但这东西看着像咖啡,闻着像咖啡,喝着也像咖啡,就是用处实在太不咖啡了,一道甘霖洒满全城,破碎的建筑重新复原,受伤的人们得到救治。 “鹿王大士,那边的小世界很有意思啊。”老杜拍拍大肚子,他说的是那个市中心的大黑球。 这时候九月他们那边也得出结论了,“是《罗小黑战记》电影版!” 哮天仰天长啸,“我赢啦!” 小玉一脸嫌弃,“真是倒霉它妈给倒霉哭坟,倒霉死了。” 九月则在认真考虑,“这么说来,哮天真的很强运啊,以后要不要让他帮忙买彩票呢?” 鹿正康眯着眼睛,一眼就望穿了那黑色异空间里的事物,准确来说,那是一个超能力的场域,被场域覆盖的时空将被超能力拥有者给掌控。包括基本力、物质和能量,乃至时间和空间等等,不过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使用者的道行了。 “挺有意思的力量。这个场域里有两个对打的小朋友,老杜,你怎么看?” “一个是不错的人类,一个是不错的精怪,都是可堪造就的孩子啊,这个世界不如我们所处的那个和平,嗯,有必要把这个小闹剧给压下来,伤及无辜可不好。” 鹿正康点点头,朝着那界域一指,原本漆黑无光的球体被九色神光照彻,就像是消融的巧克力一样,剥离开去。 陡然间失去了最大倚仗,那个叫风息的妖精万念俱灰,他是罪魁祸首,还有他的同伙们,很快都束手就擒。 官方秩序的负责人们来接待这群异界来客。 “敢问各位高姓大名?” “这个是弥勒佛,这个是观音大士,这个是鹿王大士,这个是二郎神,这个是西海龙王三太子,这个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洋洋洒洒。 对面众人类与妖精的表情只有一个——啊?这…… 说起来,这个世界也是有很多神仙的,只是被全新解构了一下,适应了本土世界观。 譬如这里也有太上老君,这里也有个哪吒,不同于一脸冷漠的藕霸哪吒,这个哪吒是毛毛躁躁的性急家伙。 大家决定在这个世界顽耍几天再继续启程。 鹿正康见到了这里的主角,罗小黑,一只黑色的猫,天赋异禀的妖精,鹿正康很是喜欢他的纯稚可爱,拿在手里rua了好一顿,还顺带手把他的天赋开发了一下。空间系、金系的特殊能力,一下子被拔升到了能自主开辟洞天,星球级的金属控制力。这一下也算是比较厉害了,至少在茫茫的宇宙,自保不成问题。 “喂这根本不是宇宙背景的世界好吗!大士你这样强行拔高人物战力很容易让画风崩坏的啊!本来这个作品的更新进度就极慢了,你这样搞不好我们有生之年是等不到下一集了啊喂!”九月疯狂吐槽。 鹿正康撇撇嘴,“你是不是羡慕了?” 下一秒义正词严的九尾狐少女就一脸谄媚,“是啊是啊,大士你要不要也帮帮这边这只可爱的小九尾狐狸狸呢?” “噫,叠词词,恶心心。”鹿正康表示丑拒。 第八百七十八章 才艺表演 初见罗小黑的时候,他已经被吸干,从小黑猫变成了小白猫。 本来的话,剧情结尾是有爆种的,只是这个问题提前被异界来客解决了,于是鹿正康得补偿这个小家伙。 九月在一旁酸溜溜的,“我也想要补偿嘛!” 鹿正康一脸奇怪,“你要补偿?你受什么损失了吗?” 九月大哭,“我的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委屈!我酸死了!” 小黑猫在鹿正康怀里不咸不淡得喵了一声,忽得挣脱开去,一路朝他的师父跑去。九月盯着罗小黑的背影,抿着嘴,“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啊!” 鹿正康打着哈欠,“九月你去联系一下大家,要是玩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出发去下一站了。” 老杜在和这个世界的太上老君喝茶,不过他们其实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主要是这个太上老君是个老宅男了,好在相性投缘的两个神仙在一块儿,不说话也能很舒服。 而观世音则在林间搜集奇异的妖精,这些自然之灵气息纯真,让菩萨颇为欣喜,当然,杨戬也在,他最喜欢毛茸茸可爱的动物了,妖精则是特别可爱的一类,最重要的是,它们身体洁净,脱落的体毛会消失,让杨戬免受过敏之苦。 其余人也各有去处,大多是集中在城市周边,没有走远,第二天夜里就集合,这么点时间,其实逛什么景点都来不及,只是这个现代化的城市没什么好看的罢了。 挥手告别一众新朋友,非人小屋穿过异界裂缝。 在这条时空夹缝里旅行的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饭后,无所事事。 “对了,说起来,没有网络的时候还真是无聊呢。”突然有人这样抱怨。 鹿正康想了想,“那我们就想想办法,重新联网吧。” 青宁子跑到鹿正康身后,用两根食指在他头起来你不是会用尾巴表演话剧吗?”他这一走神,三昧真火烧到他的鬃毛上去,他嗷的一声猛地就穿过了火圈,在大厅上空飞来飞去,闹腾不止,大家见状鼓掌,哗啦啦哗啦啦,“这就对了,一下子就能钻过去的嘛!”“你再不钻过去,哪吒都要长莲花了诶。” “救命救命!”敖烈痛得呜呜叫。 观音大士洒出几滴咖啡,忽得就帮他灭了火,顺便把他变成了白龙马。 敖烈一愣,拿出镜子往脊背上照,看看火烧得严不严重,他身为一条龙,能把腰肢拧转伸长,很是方便得做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九月果然也是决定表演话剧,她自己一个狐的时候也常常这么玩,给九条尾巴贴上一些裁剪好的胶带,简笔画的人脸就有了,九条尾巴,从导演、剧组和演员都能齐备。说起来,身为活了几百年的狐妖,她懂的剧还真不少。 在开始表演前,她得做一些准备,把自己尾巴里不小心掉进去的杂物清理出来。 九条毛茸茸蓬松的尾巴是一大坨,储藏能力惊人,就像是机器猫的口袋似的,当她从尾巴里摸出硬币纸钞的时候,大家一脸平静;当她摸出龙女的练习册的时候,观音大士眯起了眼睛;当她摸出了景观盆栽的时候,所有人瞪大眼睛;当九月掏出一台比她人还高的饮水机的时候,现场传来惊叹;当她又摸出一只九尾狐的时候,九月尖叫,“十一月!!!你怎么在这儿?!” 大家哇的一声,大变活狐狸诶! 所以九月的才艺表演原来是魔术吗? 九月拎着十一月,他一张狐狸脸上露出生动的窘态,还很礼貌地冲大家打招呼呢。 “(????)??嗨,我是九月的哥哥,十一月,我无家可归,浪迹天涯,所以就来投奔妹妹了。” 九月把坨子攥得死紧,“我说前两天我们造房子的时候你突然不见了呢,原来是躲在我的尾巴里了,你给我滚呐!” “不要这样,冷酷的妹妹哟,就不能怜悯一下可怜的哥哥吗?而且现在外面是宇宙间隙吧?你这样我是要流落多元宇宙的节奏呀。” 大家忙过来打圆场,最后十一月还是被留下了,不过这里的房间没有多余,他只能赖在妹妹的房间里。 九月表示忍他一手,“等到了下一个世界马上就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第八百七十九章 你猜怎么着,这就是同人的乐趣 才艺的表演正在进行,轮到青宁子,她想了想,“我给大家讲笑话吧。” 鹿正康已经开始笑了。 “笑什么?”青宁子瞪他。 “啊,我以为,你会弹弹琴,或者舞剑的。突然要笑话,和你的人设不符啊。” “人总是会变的嘛。” 大家鼓掌表示欢迎,平时看到的青宁子都是温婉的模样,这种老实人讲笑话本身就挺好笑了。 青宁子咳嗽两声,正式开讲。 话某,展昭独自一人在外调查开封府最近发生的一件窃案,原来是铸币的模子被人偷了,这要是处理不好,过不了多久,市面上就会出现大量假币,于是展护卫就开始流查,他从蛛丝马迹中渐渐靠近真相,此时,盗贼却主动给他传信,可以把模子还回去,但他要当面和展护卫谈一谈,时间安排在正午,地点在某处院,这里离官府很远。展昭虽然觉得事情不妙,但出于侠义精神,他还是毅然走入了院中,此时,等待他的是一场埋伏,经过激烈的搏斗,展护卫打败列人,夺回了模子,身受重赡他,要把事情经过通知给官府。于是他一路艰难地走到了衙门,就在他走到门前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 “怎么了怎么了?展护卫没事吧?”刑语气紧张。 青宁子迟钝了一下,“展护卫眼前一黑,原来是包大人迎面走出来了。” 她微笑着。 大家愣愣的,没话。 烈烈疑惑地问:“然后呢?” 青宁子瞪大眼睛,“没有了呀,没有然后了。我的笑话讲完了。” 这时候玉已经开始大笑,慢慢的,反应过来的都开始笑,只有个别几个,刑、敖烈和红孩儿,他们还纠缠不清。 “后面的故事呢?展护卫眼前一黑一定是晕倒了吧!”刑语气急促。 烈烈也点点头,“就是就是,他失血还走了一路,肯定是要昏倒,包大人有没有把他抬进去啊?” 红孩儿在一旁念念有词,“这种大功臣,一定不能死啊,不然也太可惜了。” 青宁子急忙给他们解释,“展护卫没事的。” “他不是重伤了吗?还眼前一黑。” “眼前一黑是看到包大人了。” “看到包大人心情激动就昏过去了吗?” “不是,是因为包大人他人长得黑,所以眼前一黑。” “不是啊,虽然包大人张得黑,但是展护卫晕过去了!” “他没晕过去,他就是看到了包大人而已。” “没晕过去为什么会眼前一黑?” “因为包大人长得黑。” “这又跟包大人长得黑有什么关系?” 青宁子:“我……好吧好吧,就随你们吧。” 烈烈举手,“我好像明白了,不行啊,青宁子,你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嘛,再来一个。” 大家起哄,再来一个。 青宁子摇摇头,“好吧。” 话,某日开封府突发火灾,于是包大人急忙赶往现场,过了一会儿,有专门负责检查灾情的官员过来,才看了一眼就转头对周围的随从吏们,这次的火灾也并不严重嘛。随从们就问,大人何出此言,明明有许多房屋都被烧毁了呀。官员笑了笑,指着现场不远处的包大人,你们看那个人被烧成黑炭了还能活蹦乱跳,明这次只是烟气大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大家又笑,红孩儿与敖烈也反应过来,开始笑,而且笑点回弹到第一个笑话上,笑得更厉害了。只有刑依旧摸不着头脑——他也没有头,的确是摸不着头脑。 “笑点在哪里啊?” “就是包大人很黑啊。” 刑搔了搔胳肢窝,“人黑有什么好笑的?” 于是大家都陷入了对社会与人生的大思考。 青宁子翻着白眼回来了,气得一屁股坐在鹿正康怀里,把他压得喘不上气。 “谋……谋杀了……”鹿正康也翻白眼,奄奄一息的样子。青宁子被他逗得直打颤。 差不多这个时候,屋外有人敲门。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他们现在可还在时空裂缝里呢!谁会在外面敲门啊? 鹿正康把青宁子放在一边,“我去开门。” 刑这时候回过神来,“哦,原来是在嘲笑包大人长得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刑,外面来客人了!” “啊?客人?我们不是在时空穿梭吗?” “所以呀,外面的很可能是坏人哦。一般这个时候出来的,都是什么强敌吧?”九月一脸中二,“不定是我们超时空惊奇冒险团命中注定的宿敌呢!” “什么超时空惊奇冒险团啊?” “我们的team啊!超时空!惊奇!冒险!团队!”九月挠着头傻笑。 鹿正康开门,“你好?这里是超时空惊奇冒险团!”众人大叫:你在什么啊大士! 来者乘着钢铁飞碟,看着是一辆轿车大,就像是玻璃碗扣在铁圆盘子上,通过玻璃球盖,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老外,从飞碟的底部伸出一条钢铁手臂,刚才就是这玩意在敲门。 “诶!那个朋友,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超时空狗屁冒险团,不过,嗝儿~你们很有趣,我在这个地方穿梭那么多回,第一次遇到你们。怎么?有没有兴趣讲讲你们来自哪里?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喝一杯?找几个火辣的妞儿,在你们这个2009年的老房子里开个派对?”这的是英语,鹿正康的英语可不错。 驾驶位的老头高瘦却结实,有一头爆炸似地蓝色地中海发型,副驾驶上坐着黄色圆领衬衫的男孩,正在抱怨,“啊,瑞克,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和陌生人搭话?万一他们是坏人呢?你知道,就是,这种事情,不是我胆,就是我觉得在外和人交流得保持戒心。” 老头转头揪起男孩的衣领,“哦,神圣的大便!莫蒂,你闭嘴,我闻到了派对的味道,还有乐子,嘿嘿,你不知道在这个量子宇宙泡沫间隙里遇到这样一群人是多么不容易,想想看,我们这是遇到神奇的现象了,嗝儿~你看,纳尼亚传奇,还有什么爱丽丝仙境什么的,不定我们进去这个飞屋里能见到穿洋装的兔子呢!” 第八百八十章 佛系莫蒂 鹿正康对这两个不期而遇的家伙表示欢迎,蓝头发的老头瑞克表示你们这个屋子没有停车场,于是他只好把飞船停靠在屋两句,我们是客人。” 鹿正康摇摇头,“请进吧。提前声明,我们这里面有普通人和不普通人,不要在屋子里做一些奇怪危险的事情,知道了吗?” 男孩莫蒂连忙答应,而危险的科学狂人瑞克只是撇了撇嘴。 开门迎客,在一群说中文的家伙里突然来了俩说英语的,这一下,陡然就陷入了尴尬,尤其是个别几位文化沙漠。 “喔噢噢!让我看看,真是不得了,我说对了,莫蒂!你看,这些人里真有穿洋装的兔子!”瑞克指的是小玉。他进屋后第一时间用眼球里的机械装置环顾一圈,有好几个家伙身上有高能反应干扰了他的观测结果,不过,他还是看出部分家伙骨骼惊奇。 “瑞克,礼貌一点,这些都是好人来着。” 九月磕磕巴巴得打招呼:“hello?我name是nine moon,那个什么,nieet油啊!” 观音大士坐在沙发一角,上下打量这对爷孙,眯了眯眼,然后又眼前一亮,转头对龙女与哪吒说:“正好,来了外国友人,你们的英语不好,以后就多和人家聊聊天,我和你们老师谈过了,英语这东西啊,就是得多学多用……” 哪吒和龙女的神色顿时低靡起来。 瑞克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冰箱,“我的酒都喝完了,该死,如果不是在这里碰见你们,我或许得在半路上因为血液中酒精含量过低而死!” 莫蒂乖巧地同众人打招呼,只是能听懂的不多,男孩转头问姥爷,“瑞克,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机器,能让我们实时沟通的?你懂的,我没学过他们的语言。” 瑞克烦躁大喊:“哦,要死,冰,冰箱,嗝儿,该死的冰箱在哪儿?” 这个不客气的老头把大家伙儿都震住了,主要是平时真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地上趴着的哮天现在慢慢醒转,他抬头看到四处乱转的瑞克,还抬手打招呼呢。 老杜上前去交流,他身为公司老总,也很刻苦学过一段时间的英语,这个弥勒佛软绵绵的,和瑞克说话不急不慢,没过一会儿,瑞克也平静下来。 莫蒂和非人小屋里的三个孩子外形的人聊天,相比来说,他还看着要年长些。 “你好,我叫莫蒂。” 哪吒一脸冷漠,龙女支支吾吾,倒是红孩儿能和莫蒂简单交流。莫蒂总感觉周围的气氛怪怪的,当然,他属于见多识广的人了,看到刑天后,第一反应是觉得真酷,这种待遇让刑天颇为受用,乐呵呵的。 老杜带瑞克上二楼,从布袋里倒出些啤酒,顺着烟囱落下来,瑞克急忙拿过来痛饮,连喝了三罐后才打起精神。 “嗝儿~我想我们之间的交流有些问题,不过这些也不算问题,我可以用仪器解决,你们这儿有没有工作间?我只需要一些废旧的手机零件和螺丝刀,没有的话,那可就麻烦极了。” 鹿正康也上楼来,“这个问题我能解决,不必担心。”他手里端着一碗水,拿指头蘸了蘸,“请先别动。” “这是什么伏都法术吗?嘿!”瑞克讨厌魔法,因为他被法师揍过。 “不是。”鹿正康摇摇头,这个凡人有着超强的科技水平,差不多是设定上接近无敌的状态吧,缺点当然也是一大堆,不过不妨碍和他交流一阵。 鹿正康给每个人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咒,其实也是类似同心印的东西,能把言语的本意传达出来,很高效的一种交流方式。 【是这样的,这位瑞克朋友,我听说你有很厉害的科学素养,我们呢,需要在这个屋子里建立一套联网设备,这样能让我们不再无聊。这是一项有报酬的委托,你意下如何?】 瑞克吹了一口气,【太小看我了,哦,不过你们的技术倒是很不错。我的要求不多,就是有没有能让我爽的东西,要非常嗨!要屎瓜奇!要schwifty!】 鹿正康拿这个多元宇宙老流氓没什么办法,这个要求真是很奇怪,【你先完成工作,让我想想,怎么让你能嗨,和那什么,屎瓜奇。】 观音大士搓着莫蒂的脑袋,【孩子,你有很好的天赋,只是,似乎你走上歧途了。】 【是吗?我第一次听人说我的天赋很好呢,不是,我是说,平时别人都不会那么直接地夸奖我,哈。】 观世音唔了一声,【你身边的那个人,他身上的业太重了,你与他在一块儿,迟早会被他同化的,等待你的是巨大的刺激,在色相里轮回,沉溺在声光欲念中,你会遭遇很多的痛苦,短暂的快乐后是更大的痛苦。】 莫蒂激动极了,他觉得自己是遇到了知音,【哦,您说的太对了!我简直要受不了瑞克,他每次都强迫我,带着我去做那些冒险,太可怕了,我一周内要面临死亡六十多次,而且其中五十九次都是被瑞克出卖!嘿!他还不断骂我是个蠢货呢!】 观音大士慈祥地笑着,【你的姥爷无疑是爱着你的,他的内心非常孤独。】 莫蒂抱怨,【他就是一个老混蛋!】 菩萨继续慈祥,【没事,我会引导你的,让你远离怨恨,拥有一颗菩提心,能成熟地面对这个世界。】 瑞克下楼对莫蒂招呼一声,“莫蒂,我要出去一趟,给这家人拉网线,你在这里待着,别给我惹事!” 莫蒂一脸平静,脑后隐约有一道光轮,“好的瑞克,你去吧。” “wtf?” 第八百八十一章 预付报酬 瑞克看到自己外孙变成这佛样,顿时气急败坏,掏出一把魔改镭射枪,朝周围比划,“你们是不是给他下药了?该死,我就知道在野外遇到一间屋子一定不能进去,必然是有埋伏,哈,我还以为这个套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被抛弃了呢,fuxk the shit!莫蒂!你给我过来,我们现在就走。” 鹿正康和老杜从二楼下来,站在楼梯上,鹿正康正想靠近,瑞克把枪一转,指着他的脑袋,“你他妈也很有问题!” 鹿正康无奈站住脚,老杜在他身后,受限于楼梯角度,他完全看不到下面发生什么,于是就疑惑,“怎么不走了?” 瑞克嘴里快速吐噜着英文,在场里很多人都不懂,只有默默举起手来,慌慌张张的。 九月把十一月拉到自己身前,十一月则剧烈反抗,压低声音尖叫:“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要把我当盾牌吗?” 九月凑在哥哥耳边紧张道:“你身为哥哥不就是应该保护妹妹的吗?” “你之前不还叫我滚吗?我这就滚好不好?” 他们两个直接先打起来了。 红孩儿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看到九月他们兄妹互动的样子,于是偷偷走两步,到敖烈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敖烈此时也在发抖,低头一看,哪吒猛地就像抱脸虫似的,扑到他身上,然后钻到他背后挂住,“烈烈保护我。” 敖烈快被勒吐了,“放……放开我……要死,要死!” 鹿正康弹了弹手指,把瑞克的枪收缴了,这蓝头发的怪老头马上撸起袖子,手臂上又弹出一把枪,直接放镭射激光朝鹿正康攻击。 青宁子见状只是偷偷拆开一包薯片,默默看戏。 鹿正康被激光打在头上,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被小孩的红外笔照了一下似的。 【别激动。】他指了指瑞克,把他定住。 瑞克开始破口大骂,一兜子的口水瓢泼似的,那张嘴就跟花洒一般,才骂了十来秒,脚尖前的地面就湿漉漉的。 莫蒂走到瑞克对面,还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这样好与瑞克平视。 “瑞克,别吵闹,我很好。” “屎!莫蒂,你他妈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灌了一吨lsd,像你这样的废物,就算是被人卖了也还笑呵呵的呢!快想办法逃出去!”他压低声音,“从我怀里找传送枪,他妈的,我也不希望你能做什么事情,回去后在车库地下室等我,如果我能成功自杀,那我就能逃出来,要不你现在给我一枪也好,用传送门切割,利落一点!” 莫蒂摇摇头,“瑞克,你是个老疯子,不过,我依然很爱你,就像你爱着我,桑美以及妈妈一样,瑞克,我现在真的很好。” 瑞克愣了一愣,“你他妈彻底没救了!” 周围的小伙伴们见危机解除,一个个也放松下来,吃瓜的吃瓜,也有好奇凑上来的。 鹿正康上前来,在瑞克的头上一按,瞬间就把他按得神魂出窍。 瑞克的灵魂飘在半空,依旧动弹不了,只是继续骂,他的词汇丰富,真是口吐莲花一般。 鹿正康对老杜与观世音笑说:“佛祖菩萨也闻听,化乐天众,于己诸欲不生贪着,常保自在。” 观世音与老杜颔首微笑。老杜笑呵呵指着瑞克的魂灵,“此心有大贪大欲,亦有大自在,正是自缚之茧子,他日若能挣开,自然成蝶。” 瑞克依旧大骂着。公司的同事们早就有认出这货出自哪里的,一个个上来用心念交流,语气间多有赞誉捧场之词,瑞克不一会儿就有些飘飘然,虽然依旧臭着脸,可嘴角已经在疯狂乱他妈上扬。 莫蒂对自家姥爷叹息,“瑞克,你看,我们的分歧早就有了的,你想要继续疯疯癫癫去冒险,却一定要带上我,你说什么,我的愚蠢的脑电波能与你天才的脑电波中和,这样其他维度的瑞克们就找不到你。你从来都这么自大狂妄,你就像是一个充满控制欲的炸弹,而且谁也看不见定时器上还剩下多少时间。瑞克,我承认和你一起冒险和有趣,但我真正想要的是与杰西卡一起生活下去,你知道的,就是繁衍后代的那种……” 瑞克原本舒适的脸色又阴沉下去,“得了吧,你现在开始站在道德高点制裁我了是吗?没有我瑞克,你他妈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个蠢货废物,连广义相对论都看不懂,遗传了你那个loser老爹杰瑞的废物倒霉血统,你这样的人永远也没法和别的女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等二十年后你就是另一个杰瑞!哈哈哈!马上我就能逃出去,你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鹿正康说:“等一下,瑞克朋友,你还没完成我们的委托呢。” “想得美,大爷我现在就要走了!”他转着眼珠子,显然是没遇到过这种场景,不过没事,他心脏停止跳动后,体内的微型炸弹就开始倒计时,莫蒂说的对,他是一个炸弹,而且瑞克自己也不知道定时器上还剩多少时间。 鹿正康说:“哦,你觉得炸弹会爆炸是吧?那不可能的。你的心脏还在跳动呢。” 瑞克“恶!”的一声,“法师真是恶心死了!会读心的更是恶心中的恶心!”他已经计划着怎么针对鹿正康,然后要展开瑞克的报复计划,从方方面面,从技术到肉搏,全方位证明自己强于鹿正康,这个老头是好胜心旺盛精力充沛且行动力极强的家伙。 鹿正康笑了笑,“为表诚意,我先支付报酬。”他结智拳印,低声诵咒。 嗡嗡然,仿佛流水,仿佛漩涡,仿佛流水变成漩涡,吞食向着无明的深处。瑞克的魂灵飘起来,在半空仰倒,在房间各处缓慢游弋。 鹿正康对大家点点头,“稍等一下,待会儿我们就会有网络了。” “大士,你把他怎么了?” “就是做梦。” “那我们能看吗?” 鹿正康往瑞克的梦里看了一眼,内容十分辣眼睛,“不,你们还是不看为好。” 第八百八十二章 对壁 对一个五毒俱全的人来说,如果有一个能让他实现一切愿望的地方,那一定会叫他流连忘返,对瑞克来说,森罗印的幻象是他没法打破的,并且真的爽极了,他可以变成任何形态,任何大小,想创造什么就创造什么,他就像是虚幻世界的上帝,并且这个世界还真实得不得了。科技当然可以做到,不过那些瑞克早就玩腻了,现在的体验才是真正的屎瓜奇! 他要变成蚂蚁那么大,睡一整个蚁穴,他要变成星星那么大,睡一整个天空。要六只眼睛的妞,要二十只手臂,要一万个乳□,让女人呵呵大笑,吹出来的气要像把山掀开的风,要让一千万个没有能力的老男人们围观,每一个都长着他父亲的脸,让他们嫉妒的眼睛在黑夜里就像是超新星一样闪烁。他要对着泥土缝隙的孔洞高喊,把自己的恶毒的叫骂填满一片平原,他要屹立在宇宙深空里,嚼碎几粒热辣辣的恒星,让核聚变在牙缝里迸发。 瑞克俯瞰星球,瑞克是上帝,瑞克看着脚下的小人们,他们建立城邦,他们互相战争,乘船跨越海,骑着骆驼和马跨越大陆,他们屠杀,他们贩卖奴隶,他们尖叫着在火堆前跳舞,他们对大地俯首称臣,对雷霆俯首称臣,对天空俯首称臣,对海洋俯首称臣,对瑞克俯首称臣,高于天空和大地,高于海洋与雷霆,一切至高的瑞克!上帝啊,是一个蓝头发的地中海老头! 崇拜!崇拜上帝!又有小人对瑞克举起刀剑,反遭脊背上的重击。继续杀,继续,让钢铁在火焰里变成器械,以血肉为食,机器上生长着旗帜,就有小人抓在旗杆旗帜上,喝着机器烟囱喷出来的血肉的沫子为生,旗帜更长更厚更随风飘扬了。机器堆砌,机器堆积,机器长出人的脸,机器长出尖利的牙和爪,朝着瑞克。 于是瑞克呵呵大笑,他的声音比一万匹马力更宏大,比一千个汽笛更尖锐。小人们便痛苦,痛苦而磕头不止。 瑞克大喊:酒!酒! 于是小人们要为他酿酒,他们要砍伐树木作煮酒的柴,要挖掘泥土作烧陶的材,把陆地酿酒去了,把海洋酿酒去了,把冰川酿酒去了,把鲸鱼和狼虎酿酒去了,把人的皮和发剥下来,缠在酒瓶上,牛马背上驮着酒啊,背后拉着车上也是酒,到海边把酒倒进去,一万年又一万年。大陆漂浮在酒上,树木生长在酒里,腐烂的骸骨上站出腐烂的真菌,真菌排泄出一个个人体,人体屙出黄金,黄金铺满大地。 瑞克饮酒,他抽吸着海水,抽吸着尸骸,抽吸着人体,抽吸着黄金,抽吸着抽吸,海水也倒卷了,风也倒卷了,天空也倒卷了,海底开裂的热烈的岩浆倒卷了。瑞克痛饮,他尖叫,他大笑,转头把恒星抓来吃掉。大地上一切残骸,一切陷入黑暗,只有黑色的机器还留着,是残骸,残骸上残破的旗帜飘飘,挂在上面的小人们,尸骸从没有落地。 从没有喝过这么好,这么烈的酒,就像是一记重拳,瑞克的眼眶碎裂,鼻翼撕碎,血就像是逃出围栏的烈牛,血在深空,血在大地,血喷涌,血静止,血里的每一滴都诞生一个星球,每一个星球都产生一个瑞克,瑞克们扑在瑞克身上,啃咬血肉,啃咬骨骼,吃的脂肪撑破了表皮,破碎的表皮与表皮粘连,瑞克的身躯表面是细细的皲裂。吃下去,把自己吃下去,在血中屙屎,在肉中产卵,骨髓里放声歌唱。 瑞克瑞克!瑞克瑞克! 醉酒的瑞克,他破碎的声带高喊:wubbalubbadubdub! 无数瑞克也高喊:wubbalubbadubdub! 从肌腱里,从关节里,从心脏里,从毛细里,互相啃咬,臃肿肥大的脂肪!瑞克被瑞克吃干净,又被瑞克填满!他的表皮皲裂,他的表皮破裂!一双翅膀从脊背生出来,展开来,就像是旗帜一样,飘展飘展着,瑞克里钻出他的□体!飘荡在深空中的黑色的毛丛恣意蔓延生□器!让他睡一个宇宙,让他迸发一个宇宙,让宇宙产子!让星辰产子!让一切在树叶里,地底下的虫豸产子!从尸体里长出小人,长出机器,机器吞吃小人,吞吃虫豸,吞吃星与海,吞吃宇宙,吞吃瑞克! …… “啊!屎!我他妈爽死了!”瑞克大喊一声,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瞪着自己的双手,血肉之躯的感觉真好,他瞪着眼睛问鹿正康,“这个叫什么?叫什么?告……告诉我!” 鹿正康默不作声,瑞克渐渐反应过来,“好吧好吧,我马上就给你们联网,然后,你把这个东西告诉我,我就带着莫蒂离开……怎么样?” 莫蒂高声回答:“我不走!我需要在这里进修一段时间。” “屎!莫蒂,你说什么屎话!你他妈是个加减法都算不好的废物,你是哪门子的研究生要在这里进修?”瑞克骂骂咧咧,从怀里掏出一把传送枪往地上一射,弄开一个绿色漩涡二维椭圆传送门来,猛地跳了进去,传送门关闭。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打开一扇传送门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方盒机械,嘴上依旧在对外孙莫蒂骂骂咧咧。而自打他拿出这个机械后,大家一下子就连上网络了。 多元宇宙无限维度无限流量网络,这一下,大家直接就连上了所有维度的所有无线信号。 瑞克把信号器往茶几上一放,再用传送门拉来一台电视,固定在大厅的墙面上,打开电视开始收看跨纬度电视节目,看样子,一时间没有要走的意思,莫蒂走到他身旁坐下,一脸平静。 个人联网的情况不同,有的就是正常网络,有的连上了外星人的网络,无限世界无限的资讯一下子涌上来。 观世音突然微笑起来,他听到无限世界的呼唤。 鹿正康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喂?谁啊?”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绵长又绵长的呼吸,夹杂着不知从哪儿来的电流干扰声,过了一会儿,猛地就挂掉了。鹿正康愣了很一会儿,却也有些恍惚,只觉得是某个重要的人打来电话。 正当此时,青宁子惊呼一声,他们的珠崽忽得放出明光,刹那投出窗外没了踪影。 青宁子忙想去追,鹿正康大喊:“青宁儿,不必追赶!这正是我孩儿化生之时,待他长大,自然会来寻我们。” 这般解释,终究没有让青宁子满意,她伏在鹿正康怀中,默默淌泪,却也没有抽噎。 九月小玉还有其他的同事们都来安慰。 老杜望着窗外,也说:“马上又要靠岸了呢。” …… 金山寺,就是那个金山寺,那个有法海的金山寺。 非人小屋在金山寺的上空浮现。这是阴沉沉的天,大家从窗户探头往下看,浩浩镇江浊浪似铁,江心佛山上梵唱冲霄。 众人还未猜测这是哪个世界,就见到江水汹涌如怒,直往金山上扑去。 又听闻有法师叱咤:“哼!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叭嘛哄!” 观世音、老杜及鹿正康循声张望,那叫喊的正是法海,他们一行人总是来得很凑巧,正赶上水漫金山呢。 那法海威势赫赫,持一柄尘拂,施法将整座金山都拉上了高空,这样的手段颇惹来几位凡人同事的惊呼。九月还笑,“大士、老杜,那个和尚是不是在叫你们呢?” 观音大士查见那法海,只是摇摇头,与鹿正康、弥勒对视,神情颇为惋惜。江面上还有两只蛇妖正在作法,源源不断的将水浪抬高,眼看是要将江畔人间房舍淹没了。 观世音急忙又去救场,他这次出来,也显化了庄严法相,若还是一身白色西装,短发精神的模样,未免太轻佻。凡夫俗子都是看重色相的,因此佛祖菩萨基本都以法相示人,也正是佛靠金装的道理。 观世音将洪水收歇了,又将法海叫住,那两条蛇精,自然是白娘子与小青了,此时许仙还在金山寺里被一群和尚围着念经。 这个世界却是上演的《青蛇》的戏码,戏中人物各有执著,许仙贪,白蛇痴,法海苦熬,青蛇无忌。曾有人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 找女人,既要她对自己痴,又要她冷傲;找男人,既要能温声软语体贴由己,又想他高高在上威势不凡。这样的爱,只是凡俗小爱罢了。 对非人小屋里的大家伙儿们来说,至少,白蛇传的故事,是耳熟能详的,十来个凡人的同事也就罢了,他们见到法海的第一件事情是给他看网络上关于大威天龙的鬼畜视频,其余的那些妖精神仙,哪怕是最年轻的九月,其实也有几百岁了,历史上的传奇演义,许多都有听闻,乃至有亲身经历,因此并不将其当作是什么幻想故事,而是真实的故事,相对来说,他们对周遭的历史风俗更感兴趣。 他们这一行人,还惹来了本方世界的神仙菩萨,尤其是两位观世音见面,颇为诙谐的样子。原来本方世界的观音大士也在密切关注此间。非人小屋来得无声无息,却叫天庭玉帝震动,灵山佛祖失色。 那白娘子即时生产,许仙又在金山寺落发为僧。青蛇助白蛇诞下子嗣后,却看不惯许仙抛妻弃子的作为,这是妖怪的爱情观,不能同生与共,便同死欤,严令要许仙与白娘子再续前缘,否则便一剑杀了他。 法海便又去阻拦,最终结果,许仙自然是要和白素贞一同生活,小青却要独自离开。法海是不懂爱的,不懂爱的人,永远不入大乘。只是,他还能对着青蛇决绝洒脱的背影,轻轻喊一声小青。 非人小屋照例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两天,老杜和观音大士去灵山做客,鹿正康却带着青宁子一同在杭州顽耍。 青宁子总也闷闷不乐,失去了亲亲孩儿的陪伴,她抱怨鹿正康太无情,怎么任由孩子流落世间,没有父母的童年,该如何不幸? 鹿正康却只是摇摇头,“那是一个男孩。” “你怎么知道了?” “方才,是他给我打电话,我听到他的鼻息,像是一个男孩。” “净是瞎说,哪有听鼻息就能知道是男是女的?” 鹿正康拉着她,在西湖畔,“我就是能听出来,就像我能听出你的呼吸。” 这番说辞多少叫青宁子松缓了些,脸上也渐渐展露笑靥。 他们正在路边行走,忽得法海跑至鹿正康面前,合十礼敬,“鹿王大士,恳请为小僧解惑。” 鹿正康知道他在想什么,法海对小青动了情念,可他毕生都在致力于压抑自己的七情六欲,这是个很矛盾很痛苦的僧人。 “你有什么问题?” 法海抬头,看了看鹿正康身旁的青宁子,于是便直言:“假如我成佛作祖,能否娶亲?” 鹿正康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所以,那些个清规戒律,都是对我们凡人的,却不能拘束住佛祖们吗?” 鹿正康也很坦然,“对啊。” 法海闭上眼睛,有信仰崩塌的痛苦,“为什么?” “因为佛祖菩萨,也都有爱,既然爱世人,自然也能爱一人。法海,你觉得什么叫修行?” “修行当有菩提心,金刚行,斩外魔,除内邪,勇猛精进,如此才能证得无量。” 鹿正康摇摇头。 “菩萨能否直言?” “外魔除不尽,内邪斩不空,你是身在苦海里。尚且不能作空,如何见如来?” “假如我能作空,便能成佛了吗?” “也不能,至多不过罗汉果位。” “那罗汉能娶妻吗?” “你既然这么喜爱那小青,去寻她就是了,如何这般别扭?” “阿弥陀佛,小僧仍要守戒律的。”法海面色冷硬。 青宁子摇头,也暗笑着。 鹿正康唔了一声,“你想看菩萨果位,我带你看看就是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全看你自己。”他又结智拳印。 法海眼前一旁混沌,跌跌撞撞,猛地朝西湖坠了下去,扑通溅起好大水花。 …… 法海的意识清晰,但法力尽失,他肉体凡胎,即将溺死。在剧烈的肉体痛苦后,他的魂掉了出来,肉身落入水底,混在淤泥里,魂魄还飘着。 他恍惚觉得自己要进轮回了。 死后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但他感觉很通透,就像是桶底子脱,空了,烦恼空了,欲念空了,执著空了,好空荡的世界,他接触不到颜色,接触不到声音,没有嗅觉触觉,也没有了佛法,没有了清规戒律。 这是法海毕生追求的境界。他念一万句大威天龙,一万句般若诸佛也没有成就的境界。 六祖慧能有一个偈子,很有名,很多人听说过后就会默诵下来,引以为至理名言。正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对此,五祖弘忍的评语只是“亦未见性。” 世间尘埃无数,烦恼无尽,若把自己作空了,固然可以得清净,但这却也是将自己阻隔在大乘佛教之外。 法海在空空如也里,感到无比安心与喜乐,他几乎忘了对小青的思念。现在的他,是阿罗汉果位,断绝了一切嗜好情欲、解脱了烦恼,阿罗汉意为杀敌,即杀死烦恼之意,对小青的情丝当然也是烦恼,也被杀干净了。 方才他问菩萨,罗汉能娶妻吗? 可他真的成就罗汉,却不再有娶妻的念头。 既然一切成空,自然该去轮回,阿罗汉不受无明之苦,转世也能保留智慧,他只要多多转世,或许就能证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眼前昏瞑时,余光瞥间游弋在西湖里,青蛇的倩影,哪怕没有了光,法海依然看到了她。他失声道:小青! 没有声音,小青在游弋,欢乐而自由,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妖怪。 法海努力朝小青那里移动,却渐行渐远,他回过神来,自己是阿罗汉了,应当没有这些烦恼,应当没有任何烦恼才对,他停止移动,可小青又回来了。 眼前的小青,一如当初,法海要求她挑动自己的欲念,可现在,她还在,却不是烦恼了。法海看到的是小青,也不是小青,因此,她是小青。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法海眼前的,不是那个名为小青的,实则为自己欲念的存在,她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超越了个人内心偏见的存在。每个人看到的他人都是片面的,哪怕是自己看自己,也是片面的,除去偏见,才能普敬,才能见性。 小青在他身旁游弋,白素贞在他身旁游弋,许仙在他身旁游弋,金山寺的和尚们在他身旁游弋,无数人,无数妖,游弋,他们才是西湖。法海坠入了西湖里,他感受到那种,有情众生之间,无形的连结,那是什么?爱吗?凡尘如海,海面波涛无尽,不要执著于浪花的生灭,浪花也是海的一部分,是海的一个色相。缘起缘灭如梦幻泡影,一切空无中,见得诸佛都是众生的模样。 法海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从这无边的爱中,他以佛法作舟,漂浮起来,上升到了西湖的湖面上,一切阳光普照,渺渺湖海,千帆争渡。法海放声大笑,那一艘艘舟楫上,一个个的菩萨和佛陀也冲他大笑。他们乘船渡水,舟上载着无边众生。 第八百八十三章 类主神空间建设 瑞克用他的奇奇怪怪的科技手段把非人小屋加强了一下。内部空间被扩充了六七倍。然后用传送门叫来一堆外星人,在屋子里开派对。 他在莫蒂面前表现得极为潇洒,意图将自己的外孙“拉回正道”,但莫蒂始终没有回心转意的想法,他跟着刑天一起学习使用盾牌和战斧。 除了外星人,这个世界的神仙们也陆续拜访,这两拨人玩不到一块,神仙们在二楼,外星人们就聚集在一楼。 总有人来往于一二楼之间,有些不是人。 观世音对鹿正康叹气,“世人多苦,世人多苦。”他闻听无限世界的苦求,哪怕他是菩萨,也是有心无力。 鹿正康看到这群魔乱舞的景象,于是便提议直接搞一个无限空间得了,到时候拉人进来冰冷抖动、陌生的天花板云云。 这倒的确是好主意,正巧,老杜公司来的那十三个凡人同事可以当作内测员,假如瑞克的那帮狐朋狗友也愿意参加的话,内测人员就很不少了。 大型的游戏总得有内测员的,当初鹿正康也是从内测员做起…… 总之非人小屋改造成主神空间问题不大,弄出一个主神来问题也不大,这都是想到就能做的事情。瑞克负责研发小广告,就是那个很经典的弹窗:你想真正的活着吗.jpg 这些工作在第三次旅行开始前就完成了,非人小屋外表没变化,不过内部扩张成了一个一个个独立的时空泡,每一个区域都有一个主神终端机,暂时安排了十八个实验区域,剩下的空间是普通的居住区和娱乐交易区。 建造这个空间的本意是为了让苦难者来自学成才,并不是以竞技场为原本,而是类似学院的所在,只是形式上,还是采用了经典的小队作战模式。届时参与者们会被投放到不同世界,进修一段日子,完成一些可选的任务后就能回来,当然,惩罚机制还是有的,虽然比较宽松,不过,能引导整体的良好氛围。总的来说,是提倡自我奋斗与团队合作,互帮互助,乃至救人济世。 “起个名吧。大家有什么建议可以踊跃发言啊。最好就四个字。”鹿正康微笑着把意见征求表分发下去。 撇开去那些故意恶搞的名称,最后是从“涅槃”、“觉悟”、“轮回”、“幻象”、“神游”这五个里选词头,再从“净土”、“空间”、“游戏”、“乐园”四个里选词尾。 瑞克在一旁叫嚣,“干脆叫乱七八糟垃圾堆好了!反正被选中的也就只会是垃圾中的垃圾!” 莫蒂在一旁面无表情,“你是忘了,你那个选人程序设计出来后,第一个被选中的就是你自己,然后是其他维度里的几千个瑞克。” 瑞克瞪着眼睛,“那又怎么了?这只能证明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爽渴嗨到永远的恶棍罢了!莫蒂!你可是也被选中了!程序不会骗人,你其实也是一个恶棍,怎么样?再和我一块儿冒险,就在这个乱七八糟垃圾堆,我们纵横无限维度——嗝儿——怎么样?” “程序不会骗人,可你会骗人,那分明是你把弹窗打到我手机上的。”莫蒂争辩了两句后,叹一口气,继续沉默,心里比划着手斧劈砍,盾牌招架的套路。 鹿正康这边也是通过投票选出了结果,“涅槃十票,觉悟六票,轮回七票……好了,统计完成,就叫神游净土。” “这名字有些小家子气了,也罢,就这样吧。”观音大士嘬了一口咖啡。 自打今天起,多元宇宙各种奇奇怪怪的无限类穿越系统又多了一个神游净土空间,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鹿正康参与建造这个神游净土,主要也就是图一乐,不过倒是可以借用那些神游者之便利,去天苍界助他麾下欲界六天天子成道。 他给空间泡里的一个个主神终端加了一层九色毫光的增益,好使得其大光球的名号坐实,九色神光内里纯白,只有其边缘有针状的晕彩,说是九色,实则有无尽色彩。但就光影效果来说,能让人一直看下去也不腻味。 当然,主神的很重要的作用是提供技术和后勤治疗的支持,用九色神光能救命治病,也能负责在传送时进行天人化生,给神游者们提供一个合理身份。主神本身却不提供买卖活动的,那种什么光柱一道,就给传输血统、内力之类的,颇为外道,不足取。神游者们想要交易,自去交易区协商,从剧情世界里历练、锻炼得来的物件、经验等等,都是可以交易的,届时还会有评价的地方,给物件定价,免得交易失序。 应该说,主神本体就是一台球型电脑,和档案机也差不多,只有那一层九色神光给其增添了许多妙用,捎带的,还将其悬浮起来。 内测时,总共有四十余人参加,组建了七个队伍,许多还是外星人呢,外星人也有自己的文娱产品,他们也有熟悉剧情的世界,这些都随意,进了异界裂缝后,便让瑞克的程序锚定时空坐标,老杜施法将人送去相应的世界。 鹿正康私心,将一队人送去天苍界。 这边世界处于永夜之中,主神给的剧情介绍是这样的:“天苍古界,仙道昌盛。然天道将崩,生民亦有流离之苦。今永夜临头,有中陆群雄并起,教门四立,欲界六天太子转世,东海巨舟载渡世人,道门魔门摩拳擦掌,合欢岛上烛龙现,正是大幕拉开时。” 这一队人都是老杜公司里的同事,六个年轻人,身份各异,分别投身在栖霞洞天、丹霞洞天、紫霄宗、正一道、七仟坞及七杀魔宫。主神提供他们队内实时通话的功能,暂时没有发布任务,这六个年轻人决定在门派里先修行一段日子。 鹿正康确实也没指望这一队神游者的到来能掀起什么水花,不过陆陆续续还会来许多队伍的,神游净土在紧急扩张中,毕竟是一群和尚主持的,谈及数字,都是以大为好,以多为美。观音大士和老杜曾与一帮神仙佛陀交流过,大多认为有必要把神游净土这个项目做下去。老杜也乘机回了一趟非人哉世界,与那里的大能们商议一通,算是去拉融资了。 第八百八十四章 鹿宗平 虽然说有了这么一个类主神空间的玩具,不过,非人小屋的众人还是打算继续旅行,该忙碌的人忙碌去,不忙碌的人,自然还能有清闲。这小屋现在作为神游净土的驻地,空间也宽敞了无数,个人行走其中,完全不觉得逼仄。 鹿正康与青宁子随处流浪,只是他也常暗自叹息,某个既定的结局将近,他虽日夜渴盼,但也实在是不好言说心中莫名的凄凉。 身负天启之名的衔尾蛇,即将舍弃果位,陪他的苏苏去终老,继承果位的,却也不会是现在的鹿正康。那人自来到世间的第一天,就遭受悲厄,与许多的化身,境遇是大不相同的。 青宁子问他为何叹气,鹿正康却只说,是她那好师哥弗道子,每日都来搅扰外道魔主,让他不得安宁。 青宁子便笑,“是你欺负他的亲亲师妹,是你将他的宗门移除,从头到尾,他都期盼着与你论道交游,是你负了他,受苦也是自然的。说起来,你昆仑宫的那些个师长们,现在也看你颇为着恼吧?” “岂止着恼!简直视我如仇寇!只有大师兄还时常来寻我,我给他安排了一份差事,如今他也颇自得其乐。待我收摄天苍界,就将派人来这个神游净土,以此为跳板,能收摄更多世界。我有一个二弟子芮鸿昌,他是好命的,虽然至今仍在闭关,自有他发光发热的时候。” 青宁子摇头,“你就知道使唤人。” “有事弟子服其劳,也是尽孝的。” “你自己就不是守规矩的人,还要求弟子守孝,这是什么道理?” 鹿正康不想长篇大论,一时语塞便有些着恼,将她捉入怀里,用额头去摩挲她的鼻尖,倒是不痒不疼,就是把她呼吸打乱,热乎乎的乱流喷在他浓长的睫毛里,也似夏暮燥风颇动风铃一般,青宁子原是绷着脸,不能给他好脸色看,鹿正康一抬头,见她面无表情的,于是继续俯首用额头去逗弄,是玉笏轻拍琼雪堆,呵起春风两支桃,叫青宁子红霞飞上娇靥,吃不住戏玩,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你,你啊你,如何就知道堵人嘴,你自己理亏了,却一定要把事情做成的,是也不是?” “那自然,我也是不通口舌之辩,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做不成雄辩家,好歹,我还算能实践的。” “说是实践,却是为粗鲁狡辩,我看你还算个厚脸皮的。” “向来如此,我厚脸皮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鹿正康用脸皮去贴她的侧颊,“你倒是面薄,热得发烫了。” “这都是外相罢了,你个菩萨还看不清这些?”青宁子言语上是不肯服输的。神仙神圣,体躯浑然如一团云气,只是有一颗心拘缚着显化外相,寻常也与凡人无二。 “我看得清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唯独看不清你。” “……单会说这些话奉承我了!”青宁子自然又笑,她的神思飘飞,见室内装设自然舒心,便有个家的味道,忽得又想起自己流落无限世界的珠崽来,她忽然落下泪,“你个狠心的,你怎么当日不拦着我儿?他如今在何方了?你还未给他起个名字呢?” 鹿正康沉默了一下,随即展颜,“青宁儿,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极出色的,他单继承我的姓罢了,以鹿为姓,不过,是该有一个名的,也好叫人传颂。”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鹿正康就叫青宁子先说,她摇头不语,是要把这个权力让给他当父亲的。鹿正康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道,“当初,我父为我起名正康,求一个端正健康,为人端正,身体健康,这便是很好的兆头了,起名不必卖弄字词,通俗些就很好,如此,叫他鹿……鹿平达,平安,通达,做人做事,不论他以后是个善战好战的,还是钻研学问的,我都希望他能平安,通达。” 青宁子皱眉,“此名甚是粗朴,不可取。鹿平达,听着倒像是路边卖醪糟的老汉。” 鹿正康无奈,“青宁儿意下如何?” “平安自然是好,可他毕竟是你的儿子,单只是平安吗?单只是通达吗?他必然是世上罕见的英雄,我的儿,他必是改天换地,必是万人难敌。”青宁子神态激动,她的目光盯着鹿正康,是在发光的,是无比热烈的,他少见青宁子有这样深情的时刻,寄托着她的情感的,他们的孩子。 鹿正康问,“那你说,他该叫什么?” 青宁子摇头,“终究该你来说的。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鹿正康顿时挠头,“鹿英雄?” 青宁子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榆木脑袋?!不对!再想!” 鹿正康只是耍宝,他现在便沉下心来,一脸认真地问:“那是不是,鹿改天?” 青宁子直接一拳打过来,鹿正康便缩身逃窜。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敢说鹿换地,鹿万人之类的话,我就叫你好看!” 鹿正康试探着,“我只是觉得,真要其这样的名字,未免伤了和气,给人的第一印象,也太霸道了些。” 青宁子呼呼喘气,“难不成,还去叫鹿平达吗?这样难听的名字,你真给他取这个名,我就决不认他作自己的孩子。” 她现在是有话不说,既要将命名权给鹿正康,又想着他说出的答案是自己所想。 现在,鹿正康是真的理解,给孩子命名究竟有多难了。 名字寄托长辈期望,但也绝不是单给某个人起的,人的名字是给别人看,给别人听的,鹿正康当然不惮给孩子取一个普通乃至粗糙的名字,不管名字如何,那终究是他鹿正康的儿子。青宁子却不这样想,孩子是她与鹿正康的意志的传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多少能让孩子将来受益的,起名字要能被人说出口来,要耳目一新,要印象深刻,若要人听闻名字就害怕敬畏,那自然更好。 青宁子眼中的那个孩子,是世界的主人,当然得有响亮的名字了。 鹿正康撇撇嘴,“这么厉害啊?那不如叫鹿神人得了。” 青宁子眼前一亮,“也不是不可,神人,何等神气!” “不妥不妥,唉,随意吧,干脆叫鹿宗平得了!” 青宁子冷着脸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舒缓下来,“也好,就依你吧。”这话说的,仿佛是迁就他鹿正康似的,他又将青宁子捉来逗弄。 玩笑够了,鹿正康便信步在时空间隙之上,对着茫茫无垠的宇宙长河低语,“既如此,我的儿子,你就叫鹿宗平。” 第八百八十五章 道论 今日,七仟坞教主知非真又来拜访,外道魔主依旧在柢山相迎。 “怎么,终于肯下定决心了?” 知非真在外道面前垂首敛眉,低声道:“这些年来,弟子中,颇有许多亲善赤天府的传言,我手下的几个主仪、通判也常渴慕赤天圣眷,世人如何不知,天地将换颜色了。” 不到六年时间,神游净土已经来来回回派了近千人到天苍界,有许多还是有强横武力在身,譬如法海,自他受点化后,修为一日千里,可堪比拟此界四劫真仙,在中陆传道,接引生民前往东海,与败灭邪教多次交手,在修行界也博得了一个龙菩萨的称号。此外更有许多神游者被直接安插在各大宗门内,他们在修行之余,也接了许多任务,有护佑欲界六天太子,也有斩杀永夜妖鬼,地狱邪魔等,还包括宣扬梧桐界美名的工作。 钝刀子割肉不算疼,自打正道少了昆仑宫与青莲剑宗后,修行界的局势猛地就混淆起来,魔道宗派行事愈发嚣张,正派收敛爪牙潜伏起来,原本决定好攻打烛龙的联盟,早也烟消云散去。合欢岛上阴阳卵时刻壮大,许多门派干脆把驻守的弟子撤出。合欢岛,乃至北陆的西南部,都是会被烛龙出世给波及到的,中陆修行界现在是打算放弃这些地方,烛龙这东西,爱谁打谁去打。 现在真正需要负责攻打烛龙的,恰恰是赤天府,谁叫梧桐神木离合欢岛也不过两万里路呢,到时候烛龙出世,大肆破坏,极有可能要威胁到梧桐界的。最初造这个孽的就是赤天府,也该叫他们尝尝苦果。 等到赤天府打下烛龙后,元气大伤,中陆的修行界各大小宗门,这才会一拥而上,打着斩妖除魔的口号,把这个威胁清除。 假如没有神游净土的干涉,外道身真得打遍天下。 知非真是看的清楚了,他早就有意归附,只是碍于一教之主,不好专断,这才拖延着,毕竟他在七仟坞还做不到一言九鼎,头顶上还有真仙老祖们,若是从弟子发起,再由他教主向真仙司命们提议,这样就顺理成章。他知非真清楚,如今那几位司命畏赤天府如虎,甚至有一位八劫老祖即日飞升上九灵天之界,把人间的烂摊子撇在身后了。 凡是都讲一个顺意,七仟坞里有神游者打出旗号,什么地母正朔在赤天云云,弄得人心惶惶。知非真这也是顺应大义,弃暗投明来。 鹿正康自然答应他的要求,不过七仟坞这个门派里,弟子多是疯癫神棍,虽然近些年来,借鉴着磁场转动的功法,对原来的几本镇派秘典进行了修改,减少了元磁法对神智的影响,但这股新兴的力量还不算成熟,仍有许多不安定的因子在。 让这些人加入同心印体系来,能感化固然好,不能感化,那就得杜绝、清除掉,这些人往往也是灭绝人性,天谴极深之辈,杀了也就杀了,入赤冥城改造后还能再轮回转世,继续为赤天发光发热。 鹿正康早就觊觎七仟坞这些工具人,让他们编入化乐天部,主持精神娱乐,其实就是发展信息业务,而今化乐天天子已然即位,可传天众印,只是他人远在中陆,等七仟坞人马归顺后,还得往中陆去寻主。 金丹期往下的七仟坞弟子,大多甘愿顺从,只是到了金丹之辈,颇有桀骜难驯者,乃至元神大能,真仙巨擘,都是不肯恭敬的。外道魔主将奸邪癫狂者屠身抽魂,余者便噤若寒蝉,不敢再妄自尊大。 鹿正康又将瑞克请来,让他这个狂人传授一些黑科技,其中就有类似智能手机的移动信息终端机,推而广之,从梧桐界人手一部手机,到天苍界也去推广,让几个机灵能干的神游者出面,为此,鹿王大士也是偷偷发布了任务。 神游净土与赤天府的合作算是蛮多的,如今虽然是初创的类主神空间,不过有神圣护佑,发展势头很好,再加上宗旨是与人为善,因此在许多世界都扎稳脚跟。 鹿正康这些天都将注意力投在梧桐界,也并不外出,终日坐镇柢山,某日,大弟子余东又来禀告,说是二师弟已有醒转之意了,呼吸急促,周遭灵气涌动,或许不日便要凝结金丹,东皇宫诸山神鼓噪不安,叫嚷着要他赤天魔主履行诺言。此外,余东还带了许多档案文件,请师父过目。 “余东,你是我大弟子,但也是罗刹道主,许多事情,你可自行决断。等你二师弟凝结金丹了,你就去把小弟子传唤来,我有事要嘱托你们。” 余东现在也是凝结法相的魔体期修士了,凶威赫赫,只是面对师父,他仍旧是那个淳朴憨厚的少年模样,虽然猜出师父言下似有托付之意,不过还是依言行事去。 他这一走,弗道子又寻上门来,今日却不是气势汹汹的样子。 “弗道子老兄,今天真是太阳出来了,你怎么不拿剑来劈我呢?” 弗道子瞪着眼睛,“劈你不劈你,很重要吗?把你杀了,徒然叫我师妹守寡!” 鹿正康摇摇头,“那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弗道子踟蹰了一下,“我似有感觉,或许,我们的诺言,再无可能实现了。” “是的,虽然很遗憾,但确实是的。”鹿正康点点头,“我倒是去星空上看过了,只是不能与你陪同。” 弗道子在鹿正康身边盘膝坐下,从山顶上眺望群山间的城市,规模宏大,秩序井然,他便笑,“当初我们论道,也曾提起,人间如天地,人道如天道,现在想来,果真不假,亭台楼阁,非古木密林乎?车水马龙,非山涧泉流乎?官吏刑民,非天时教化乎?更有勃然红尘气,亦是一等灵气。鹿老兄,你看过星空,是如何模样?” 鹿正康便细说,“星空无尽,不能追及,愈是朝高空,脚下人间便愈渺远,待到某一刻,忽得跳出星空外,回首时,却见宇宙浑如胎盘,呼吸吐纳恰如修士。冥冥中,宇宙无数,只有大道无穷。盖世间道理,不过成住坏空,轮回不已。” 弗道子惊异,“鹿老兄既然已跳出宇宙外,可曾见到那上九灵天界?” “自然见到的,若以此界比之胎盘,则上九灵天界如婴儿,更有三千胎盘供养。” “噫!宇宙如人,既如此,有胎儿有胎盘,更应有羊水,有母体,层层堆叠,道可有穷尽焉?” 顶点 第八百八十六章 传人 “道虽无穷,但自有尽头。”鹿正康对弗道子语,“世上万物,无非缘起缘灭,缘聚则生,缘灭则散。譬如礁石,乃是天地混成造化,落入海滨,受潮水千万年击打,铸就苍俊骨骼。譬如人体,母胎孕育,宗亲养育,自然雕琢,有几处的伤疤,身高几何,体重几斤,皆随缘而变。宇宙自然也是这般。” 弗道子皱眉,“这般言语,却是颓唐,莫非以为,道不可知吗?既如此,我辈修士毕生求索,所为何物?况且,世上有缘起,自有缘灭,如何担保宇宙轮回恒常?莫不是终有一日,无穷世界也将坠入虚空?” 鹿正康怅然,“你说这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站在那高处的人,才能说明白了。” 弗道子洒脱,“那我便要做站在高处的人,你没这胆子去看,我却是有的。” “不是我没胆子去,只是,弗道子老兄啊,我是注定要看到的,不急于一时啊。” “什么意思?你要死了?”弗道子挑眉,忽得大笑起来,“那真是为苍生造福了!” 鹿正康也不着恼,静默着,法相端庄,真如庙宇偶像。 弗道子自己笑够了,也停歇下来,望着梧桐界白茫茫的天穹,忽得有些感伤,“谁能相信呢?谁能相信呢?世上唯有光阴最是捉弄人。修道人命如苍山古木,本扎根于十地之下,仍山风吹打岿然不动,哪成想,沧海桑田,居然不过百年之间。昆仑宫,我青莲剑宗,洞天福地俱做了古!” 鹿正康不耐烦他这般娘里娘气,“你个大男子,也好说这种丧气话!便是在我面前,拐弯抹角,故意气我的吗?” 弗道子低声,“鹿老兄,你猜我在想什么?” 鹿正康气笑了,“诶!我发现你们春分山的人真的很奇怪!你师妹不开心时,也叫我猜她在想什么,你不开心了,也叫我猜心思,我是什么知心哥哥还是读心机器啊!” 弗道子无语,“你就不能谦让些。朋友之间玩笑话都不能说吗?” 鹿正康绷着三张脸,“那你说,我在想什么?给我猜,猜不出来,我罚你去六天部任职!” “那可正好,你姓鹿的是一个没心没肺,从不懂察言观色,只由着自己性格,将人摆布的,故而你猜不出我们这些细心人的念头不奇怪,我却对你的心思一清二楚。” “你说说看。” “我若说对了,你还故意推托,强辩称不对,这样实在无聊,我不说。” “不说我直接把你丢去六天部!” “好罢。”弗道子撇撇嘴,甚是不乐意的样子,“你是要走了对不对?” 鹿正康面无表情:“……” “你堂堂赤天府之主,却什么都不管不顾,把一切繁杂事务交付给手下人。同样的,你也不虔心求道,终日枯坐着,甚至也不厉兵秣马去攻打门派,这不是要走了,是什么?鹿老兄,你可否实话说,你这是要去何方了?” 鹿正康依旧面无表情,“……” 弗道子怡然自得,“瞧你这模样,我说得一点儿都对,是也不是?” “……说错了,现在就给我滚去六天部!”鹿正康恼羞成怒,抓起弗道子,把他朝山下一抛,自有六天部众前来指引。 耳畔清净下来,鹿正康继续端坐,没过半日,柢山脚下灵气涌动,天空上层云如涡,顺泻下来,云头触地,弥漫开半城的大雾。 这回是三弟子楚人杰过来禀报,说是二师兄要凝结金丹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恭喜师父手下又添金丹一品。 鹿正康没什么想法,正观瞧着,东皇宫的山神元灵都簇拥过来,嚷嚷着让他履行诺言。 “护持百年道统自然不成问题,但你东皇宫想要重现往日荣光却是不能,唯有另起炉灶。” “怎么个说法?” 鹿正康于是给他们介绍神游净土,让他们去净土开宗,去其他的世界传道。这话说得东皇宫余孽们将信将疑。 “芮鸿昌毕竟也是我的弟子,我当师父的当然是把最好的给弟子。信我的,准没错。” 神游者们也常来梧桐界听赤天魔主教诲,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八方世界,见识广博,给天苍界和赤天府都带来了一股新的风尚。东皇宫人有许多也与神游者有来往,鹿正康这番话,多少是有点说服力的。 总之还得二弟子自己决断。 芮鸿昌结丹不是靠悟道,就是靠灵气堆积,东皇宫给他留的好东西多,硬是能给他的气海扩张到极尽,结一品金丹也不见勉强。 他在梦里被种下森罗印,观摩世间奇景,就是梦中轮回千百次,见到鹿正康后,也很有礼节,也很恭谨。 只是,他毕竟算外人了,鹿正康让他自个儿买手机去,当晚,芮鸿昌手机上就受到了瑞克的弹窗病毒——你想真正的活着吗.jpg 芮鸿昌心里明镜似的,苦笑一声,当然也是老老实实点了“是”。哪敢点“否”啊。 这也算生米煮成熟饭,芮鸿昌进入的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剧情世界,同行的有几个地球来的小伙伴,都是新人,他芮鸿昌就算是队长了。 芮鸿昌不怎么懂剧情,还是队友给他仔细解释,听完后,他就去杀了龙啸云父子,然后把林仙儿也杀了,最后想了想,把阿飞收入门下,传授他《北斗洞心劫法》。队友们都是平凡人,芮鸿昌教授他们筑基法,同时也是引领这些人走上正道。 如瑞克所说,被选中来净土的,其实都是经遇悲苦之人,其中就不乏奸邪之徒。 潜修了数年后,某几个队友按捺不住搞事的心理,跑出去作妖,被芮鸿昌废去功力。 反反复复,芮鸿昌驻世百年,带着队友与弟子看惯沧桑,那几个作妖的早就老死。众人回首往事,直觉凡间真如一梦。 主神发布了几个不痛不痒的任务后就将芮鸿昌一行带回神游净土,芮鸿昌又见到了鹿正康本人。 鹿正康勉励了这个二弟子一番,便叫他去赤天府,天苍界修行门派已经基本被收服,而外道身也即将奔赴结局,临走前,有一番话要交代给诸弟子们。 :。: 第八百八十七章 逆转之时,卷终 余东、芮鸿昌、楚人杰,三人依次在外道身面前跪伏着。 鹿正康见他们来齐,就吩咐他们起身听训。 “我记得,我是天苍五十六年来到的这个世界。彼时流落东海,孤苦无依,索性是你余东的阿爹救了我,自打之后,我便在东海余家村住下。” 余东抿着嘴,他仍记得当初师父在后山敕封神将的场面,现在回想当年,故乡竟已完全模糊了踪迹。 “那时候,我的心中满是疑惑,满是诧异,记忆中遍布空洞疏漏,我之人生,似乎是提线木偶,索性,遇到你们师娘。恰似丈量时遇到标尺,推窗时恰逢明月,此后我便知晓,世上哪怕再有一个我,也并非是我了。” 鹿正康沉默了一会儿,“赤天府是我一时兴起,而今天下尽数为我咒力所浸染,待我去击杀烛龙,斩灭天道,此界便归属赤天。余东,此后你是赤天府主。” 余东又跪伏下来,“弟子请师父收回成命。”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鹿正康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二弟子,“芮鸿昌,你是我三个弟子中,接触最少的,你自己也是一方道主,今后可以与师兄弟守望相助。” 芮鸿昌躬身,“弟子遵命。” “人杰,你上前来。”鹿正康招收把小弟子叫来,伸手握着他的手掌,楚人杰仰头望着师父,目光却是极为冷肃的。 “你大师兄劳力,你却要劳心,毕竟是欲界六天之首,赤天府荣辱俱加乎尔一身。今后,你可多与神游者们交好,以其为中转,带赤天众前往诸多世界,传播道统。” “弟子知晓。” “今后你或许会遇到师父的子嗣,有个叫鹿宗平的,你可以稍加照拂,但也不必太过关注。” “弟子明白。” 鹿正康点点头,该说的也就这些了。又去找昔日的师门长辈,一一叙别,又找到青莲剑宗门人驻地,与盛衍真人、弗道子告别。昆仑宫的人还都很好,大师伯不愿见他,二师姐已经是结丹修士,大师兄现在六天部任职。弗道子对盛衍真人的小心思也一直瞒着,估计到死也不会说罢。 往事如烟了,鹿正康踏出梧桐界,往合欢岛去,打破阴阳卵,烛龙出世。 昏瞑永夜各处都有赤天祭坛伫立,大海汪洋一片血红。烛龙体长百里,森然威严,乍然挣开双目,永夜溃散,朗朗青天重现大地。 鹿正康没什么废话,法相勃然万万丈,抬手擒龙,一拳直出,挤碎了烛龙左眼,再立掌下劈,好大龙头当即落地。烛龙死而不僵,龙吟震震,那天穹大日中飞下三足金乌,月宫落下神斧,漫天星宿化形,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紫微垣天帝出行,太微垣文武随驾,天市垣仙宫横亘。 赤天魔主发动咒印,人间咒力勃发,击飞了金乌,打碎了神斧,屏退四象,削去天帝华盖,打落文武乌纱,一道炽红流星横亘,天上仙宫震荡。 又有七杀、贪狼、破军、罗喉、计都等凶神降世,外道魔主功力暴涨,来一个星君便斩一个星君,光血瓢泼,人间大雨,天地哀鸣。 上九灵天界体察下界动荡,有来自天苍界的仙人组成同盟,此时也遣人下界探查,只见宇宙胎盘中大魔咆哮,威势极深,望之叫人肝胆欲裂。 鹿正康施法结印,梧桐界中无边众生亦奋力持咒不休,四海红潮倒卷,裹盖星空,一片灿烂红色浸染了群星日月,渐而使得星辰逐一熄灭,于混沌汪洋中,天地翻覆。七十年后,地磁倒转,重元迁徙,曾经的大地化作天穹,曾经的天穹转为大地,梧桐神木顶端,道果落下,砸落红海之中。又七十年,天空红海中有陆地升起,生民繁衍不息。天穹上梧桐神木蔓延根系,根尖出露地表,与长空上熠熠生光,恰如漫天繁星。昼时神木主干光耀如日,夜时根尖烁烁似星,昼夜之序拟定。再万万年后,天穹陆续剥落,化流星坠入海中,凝结陆地,神木高悬,已化作穹盖矣。 这些都是后事,外道身早已离开此界,通明宇宙印也赐给大弟子余东,现在是无所羁绊。 外道身本就是后天造就,为使命而生,恰似机械鹿。 鹿王大士接引外道魔主来神游净土,早前他已借故将青宁子支走,现在是只留两具身躯对坐。 鹿正康将意识集中在外道身上,将鹿王身放置于床面,取刀剖开其颅骨,从中取出一枚湿哒哒,沾满冷却液的机械核心来,外道身凝视良久,将核心吞入肚中。 鹿正康一个激灵,从床面上醒转,神体已然自愈,眼前外道身兀立着,目光忡怅。 “感觉如何?”鹿正康轻声问。 外道身转过头凝视着鹿王,“苏苏呢?” “天启要救她的。”鹿正康低语。 “那也必然是我,代替了天启。第八世,是我。” “你我本是一体,不用说这些,只是,还是对不住。”鹿正康叹气。 机械鹿摇摇头,“为了她,我一切都愿意的,你为青宁子而活,我也是为苏湘离而活。” “不必这样想,待你继承了果位……”鹿正康语气凝涩,“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便这样吧,叫天启去缘流地,我会接下果位,剩下的工作,要你来完成了。” 鹿正康点点头,看着系统里的存档,“那是自然,我会把他们送回去的。” 他们携手走出非人小屋,迈步向前,宇宙在他们脚下不断变小,无尽时空,每一片碎屑都是世界,朝一切根源的本质处走,头顶上,衔尾蛇默默盘旋,在上缘之流中,衔尾蛇也是重要的一支,继承的是鹿缘菩萨的果位。 天启已经等候多时,他与外道身轻轻握手,“我的未来,你的现在,我们一起逆转时空。” “等等。”机械鹿沉默了一下,“苏苏知不知道这件事?她也在菩萨净土中。” “她是知道的。” “……那她曾爱过我吗?” 天启默然不语,这是一种默认。对一个工具的爱,恰似对虚拟ai的爱,虽然狭义,但也不失为是热烈的,珍贵的,真诚的。 “让我最后看一眼。” “好。” 机械鹿沉入衔尾蛇的体躯,坠入菩萨净土。 …… 无限维度中,机械鹿只为一人而活。其他维度的苏湘离,都有天启作伴,只有那个创造出机械鹿的她,一生孤苦。 什么东西可以跨越时间。 黑暗就像一片澄澈的大海。 海平面上,一座金色的山峦露出俊伟的剪影。 他便从海上跋涉到山坡上,这里开满了昙花。 丛中深处,穿着红色嫁衣的苏湘离,对他张开怀抱。 机械鹿双目淌下热泪,“苏苏,不要怕,我来了。” :。: 第八百八十八章 缘流之地 天启凝视着眼前的字符。 他知道,自己活在书中,就像鹿缘知道这些一样。 什么东西都有一个结局,结局是书的末尾,人生的死亡,无限的收束坍缩。 他不为此感到痛苦,也并不悲伤。司空见惯的东西,结局就像是一个礼物,送给一切存在与不存在。 天启不知道鹿缘是怎么面对自己的结局的。 上缘的河流终有完全停驻的时候。上缘是一切概念,乃至概念的概念,一切抽象,无尽囊括的意义,与上缘相比,宇宙比一颗光粒子更微不足道。缘法,从开头,流向结尾。 天启观看着上缘这本书,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观看这本书,与其他那些,与他一样伟大的观察者们一起。上缘这个概念,只要还在运转,结局就不会真正到来。看一本书,每一个字符,都是文明、智慧与道的印记,这本书真的很长,观看者也真的很多,随着观察者的思考,每时每刻都有新的字符诞生。 或许有比上缘更本质的存在,但那不是观察者们能知道和理解的,反正上缘就是一本愈看愈丰厚的书。 只是观阅者渐渐稀少了。 每一个观阅者,都是独一无二。天启要去弥补遗憾,首先要脱离观察者的状态,假如他贸然进入自己死亡后的时间线,那因果业力会将他抹杀,用别的某种方式。鹿正康,鹿正康们,他们需要一个本体,天启也需要一个本体,让机械鹿来成为观阅者是计划的一部分。有始有终,一次轮回,就有一人解脱。鹿王会观测这个过程,标记时间线,让继承果位的机械鹿,把天启送回既定的存档中,那个夏天。 等到这些工作完成,鹿王可以带着青宁子四处遨游,天启会与苏湘离长相厮守,忘却其余时空的记忆,而机械鹿,会默默的,继续观阅着上缘的书文。 一切维度之上,世界嵌套的模样。 天启化作一点字符,坠入上缘中。他要去缘流之地,那里是一切开始和结束之时,他会在那里完成自己的轮回和新生。 …… 昏黄柔软的沙漠,地平线上的源流山,山顶裂口如叉,无穷光芒从中迸发,光的深处就是缘流。 一片苍黄的天穹上,漫天符文如星,有一枚符文落下,坠在沙漠中。 星光如魂,裹着简单的红袍子,兜帽下一对灿金金的眼,打量四周。 鹿正康到达此地了,这是上缘里,是书的开头和结局,画幅收拢之处。无边沙漠,每一粒沙子都是一个世界,无数简单的墓碑伫立,每一块都埋葬着一位观阅者。 一切都是这么简单了。 什么都有尽头,道的终极,却以如此简单的形式表达。 鹿正康是一个名字,一个字符,鹿,这个字符代表了他的一切,是他的一切生平、性格、人格、魂魄,具体的,抽象的,他一切的表达。 在上缘,他的一切浅薄到只需要一个符号就能完全概述,那些他的经历,他的思考,都没意义,被抽离去了,化作身上的红袍了,流于表面的东西罢了,除了那一枚符文,没什么能证明他是鹿正康。 他是一个游荡的魂,有裹布的躯体,有一对张望的眸子,有一颗符文的心,一双布条诠释的双腿,在这片沙漠中,仰头是天,俯首是地,远方是山,山中是光,他要做的,便是循着曾经无数个观阅者的道路,前往源流山,将自己的形骸融入缘流中,完成一次轮回。就像是将自己对上缘的一切观感呈交上去,递出一份请辞信。 观察上缘,充实上缘,智慧的终结,是一场苦旅。 鹿正康往远山行进,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是七世身,第七次了。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是以鹿缘的身份。 缘之沙漠,黄沙之下是残垣断壁,观阅者们曾在上缘里建立国度,有朝圣的坦途,引领后来者往源流山去。当然,也差不多破损殆尽。而今通往源流山的路,并不好走。死在半路也是很有可能的——大抵观阅者们,除了相互吞噬外,都是因此而亡。 想想真让人悲哀,等到最后一位观阅者消逝,上缘还能继续流淌不息吗?或许,源流山的光也会有熄灭的一天。 人死了,还有星辰存在,星辰死了,还有宇宙存在,宇宙死了,还有上缘存在,上缘死了,什么都不在了,连死亡的概念也会消失。 一切都好干净。开头是没有意义,结局是没有意义的,中间的过程,反倒是绚烂的泡影。 鹿正康默默前行,有风在吹,他的袍子猎猎作响。 这一路艰险,鹿正康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到达源流山。 若不能,那一切都作空,他就消亡了,他的那无穷个化身,也都将陷入孤苦无依之境。莫要说拯救谁,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面对这宏大的叙事诗,情爱只是短小的篇章,鹿正康愿意为了这一截名为苏湘离的文字,放弃整幅诗篇。 前面的沙地上,有一截被掩埋的高塔,破碎的塔顶出露地表,他看到塔顶上有一枚符文——这是某位观阅者留下的,承载他的印记。那塔上的符文,周边还有红色的绸布飞舞——是那位观阅者的遗骨啊。 上缘里的观阅者,都是坠星,坠星者之间,只有互帮互助,用自己符文的鸣唱,温暖彼此。这些遗落的符文、骸骨,都会是后来者的助力。 死亡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我得为苏湘离活着。不管别的我是如何想,我只为了苏湘离而活着。 鹿正康这样想着,他走到符文旁,流光溢彩,这符文碎散开来,是无穷无尽的细微符文——只有强大的观阅者才能遗留符文,他们的印记,是无比厚重的——符文流入鹿正康布袍,在他兜帽后,化作短短的一截流苏。周遭的红绸亮起细细的纹路,在鹿正康身旁飞舞,将他的流苏点亮。 这些是符文之力,马纳,鹿正康感念着这位不知名的观阅者,借用流苏的力量,腾飞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程,却轻盈似流落的纸鸢。 道阻且长,道阻且长。 他已经踏上了朝圣的道路。 鹿正康向着沙漠深处飘去,他凝神,对着远山,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唱。符文放光,如一粒星火。 :。: 第八百八十九章 尔等之名 鹿,踽踽独行,天还很亮,日头要向源流山后坠了,日月依旧是标时的天体。但这里的时间并不是线性的,这里的时间坐标是空间坐标,若不向着源流山方向走动,日头就不会移动。这里的空间也是时间,他只有一条路,一个范围可走,就是朝圣之路。 要沿着那些已经破损的,超古的遗迹,抵达源流山。鹿正康不是第一次来……他知道,真正危险的是在山脚下,缘住之力化作风雪与巡天浮游,捕杀他们坠星者,叫他们身心冻结成冰石。 坠星没有肉体,没有痛苦,唯一的危险是身上袍子,是会被冻结、撕碎的,这些是往昔的经历,若这些东西破碎尘封,坠星也就死了,符文暴露在外,成为给后来者的遗留。 最大的危险是遗忘。 死亡是遗忘,缘住更是最大的遗忘,遗忘了,就是结局,结局也会导致遗忘,遗忘后没有死亡,遗忘后是一切的徒劳,一切光鲜和痛苦都消散,宇宙的波澜平息,心弦的震动平息。遗忘这东西,干净得不像话。 但总之,假如坠星还铭记着自己的存在,就不会死亡,假如有两个坠星者结伴而行,互相能以鸣唱呼唤真名,可以温暖彼此……记住彼此之名。 坠星是无私的,帮助他人成功朝圣,是在这片凄凉地,唯一的功业。 鹿正康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否遇到一个同伴……或许能,那当然很好,他们可以——鹿正康行走在沙漠中,他快看到前方的圣所,自然也是坍圮的——坠星者若是有同伴,以鸣唱给彼此力量,能激活彼此的流苏,让他们能飞舞起来,那自然是最好的,假如遇到熟手,老练的坠星,乃至那些神秘的远古白袍坠星,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他并不寄希望于自己一定能遇到某个谁,在这样的一场苦旅中,任何期待和等待都是奢侈而惊险的。不要期待有同伴,甚至直接一些,不要有期待。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袍,上面的细细的纹路,每一条纹路都是一个故事,一个他的分身的故事,承载故事愈多,红袍子就越坚韧……聊胜于无的坚韧罢了,被巡天浮游攻击时,再强硬的红袍也就是一张破纸。这些故事,只有他自己能看懂,时不时看一看,好叫自己知道,姓甚名谁。 好,我是叫鹿正康,这很清楚。 这一片符文是空洞骑士,这一片是鹿缘菩萨,这一片是三眼巨魔,这一片是刺客……原来我的过去如此丰富,往常怎么没意识到。 他低头看得入迷,忽得抬起头,天穹上,源流山背后,有一枚星在天上飞驰,是一枚坠星,他是新来的观阅者吗?还是从源流山完成了一次轮回,要离开的解脱人?鹿正康凝视着,目光追逐着,流星曳尾,好漂亮的彗尾啊,就像是泼洒雪花似的。 世界愈美,遗忘便是愈大的罪。 鹿正康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到圣所了,在随处可见的建筑的残骸堆上,古老的破损的布条在迎着风沙飘荡,像是驻留的灵,在时光和静默的废墟上。鹿正康用鸣唱将这些极古的布条点亮,光芒将其燃尽,于是,有红色的绸布飘飞出来,好多绸布,都是尸骸,都是魂灵,这些古老的残破物,死亡却还未被遗忘,它们点亮鹿正康的流苏。 鸣唱能唤起回忆——也正是因此,能将这些古老残骸激活。 他要到圣所断桥彼端的朝圣者大门去。 不过,尽可以不着急,他在这里探索,风沙半掩埋的颓唐乐土,埋藏的还有许多,他在这里找到了符文,总共三枚,这些符文将他的流苏更延长了许多,现在,他能飞得更远了。此外,还有古老朝圣路的壁画,用鸣唱激活立碑后,壁画就会显现,讲述的是极古白袍们建设上缘国度的故事。 这些也都还没有被遗忘。 鹿正康忽得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袍飞过去,疏忽的一下,就像是飞鸟,他吃了一惊,急忙去追赶,可那个白袍远远得就消没了,只留下一声清澈的鸣唱:凰。 凰,这是那个坠星的符文。 怔忡着,鹿正康飞过断桥,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迹。上缘里是无数时空的叠加,莫看那个凰出现在他眼前,可实际上,他们只是稍稍交错一下的两条直线罢了。 是一个白袍呢,鹿正康心中不无羡慕着:古老者们,他们有绵长如彗尾的流苏,无穷无尽的马纳,绝对坚定的记忆。他们一次次重复着轮回,努力将上缘延许,将遗忘推迟,一次次抗击缘住的洪流。 这样的功业,是那些名如蜉蝣蓬草的低层次生命们无法理解的,也没有必要理解,不站在同一个高度,许多事情本就无所谓。 鹿正康在朝圣者大门,用鸣唱唤醒古老坠星碑两旁的立碑,于是坠星碑前有一道光柱投下,澄明如也,鹿正康踏入光柱中,盘膝坐下。 他陷入冥想中。 冥想的世界一片纯白,纯白似混沌一样模糊一切的踪迹……在洁白的深处,一位高大的白袍者缓缓飘行出来,鹿正康仰望着,仰望着崇伟的白袍长老。 白袍长老轻轻鸣唱,于是纯白的光芒退散,鹿正康看到了:极古的记忆。 源流山中的缘流喷薄出来,这是一切的开始,一切都从中开始,概念因此诞生,宇宙因此诞生,生命因此诞生,生命中古老者们追寻缘流之力,也正是马纳,也正是记忆,他们以此在缘流之地建立宏大的国度。 记忆退散,鹿正康眼前的古老坠星碑光芒已经黯淡,同样的,朝圣者大门缓缓开启。 他向前方行进……在门后幽深长廊的明亮彼端,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发出一声鸣唱:太。 鹿正康急忙也发出鸣唱:鹿。 只是,那人没有回应,忽得就纵身一跃——又一个离开了。 鹿正康追逐,终究也没能再见到他。 冲过长廊——迎面的,缘之沙漠上反射的光像是柔软粉红的薄樱,天穹蓝透似镜。 离源流山愈近了一分,太阳愈下沉了一分。 鹿正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时刻铭记自己的名。 第八百九十章 望,花,似 往远方,往缘法去。 鹿正康凝视着,沙漠看似广大,起起伏伏的沙丘,就像是在凝固的顺滑海浪上行走,脚下每一粒砂子都是一个宇宙。鹿正康不了解这些宇宙的故事,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也看不出一瓣花一片叶的故事。身在上缘里,看到的反而不如在外观阅时的多。 他在沙漠游弋,有限的空间范围,当他靠近那些不存在的区域时,会有狂风把他吹回来。 诠释了时间坐标的空间范围就是这样,看似无尽,但只有那么一点点辗转地。时空颠倒,是把无尽收束成一个注定的结局,就像黑洞,光只能进,不能出。 在风的尽头,鹿正康能看到无垠沙漠,那些真的存在吗?应当存在吧。或许那些是被遗忘的地区。鹿正康隐约看到有坠星红袍在彼端慢行,他发出一声鸣唱,那远处沙丘顶上的坠星者迟疑了一下,回头来望着鹿正康,他忽得飘飞过来。 他靠近了,但同样被风沙阻隔,鹿正康与他相隔一道风的障壁,站在沙丘的凹陷中,很短很短的一段距离,几乎像是触手可及,可坠星者是没有双手的,或许正是因此他们不能贴近彼此。 鹿正康发出鸣唱:鹿。 他也发出鸣唱:梦。 鸣唱的声音也无法穿过风障,但有光,鸣唱的光波还是清晰的,鸣唱的符号还是清晰的,这就足够,他们守望彼此。 梦盘膝坐下来,鹿也相对而坐,他们默默冥想。 等鹿正康从冥想中醒来,梦已经离开,他的背影在山丘顶上,遥遥的,鸣唱了一声,虽然只有风吟,可那确然是道别。 鹿正康起身,继续自己的旅途。 他转身登上沙丘,眺望四际,源流山在那儿,崇伟的模样,既不瘦削险峻也不粗矮敦厚,只如高耸些的金字塔,有对抗岁月的力量。 极远处隐隐有鸣唱声,鹿正康追赶过去,彼处没有坠星者,有的是一匹布条生物,这是观阅者残骸中诞生的缘流之灵,似一面拖尾的方红纸鸢,发出低低的轻音,鹿正康对它鸣唱了一声,布条生物也围绕他盘旋两周,为他的流苏充能。红绸布条是上缘里圣域文明的能源,在管道中流淌,日久时长,布条中就聚合出了这样高级些的生物。它们是宏伟的经幢典卷,记载的每一个字符都是数个宇宙文明的痕迹。 布条生物见到鹿正康便雀跃起来,指引着他前往一处处遗迹,那里有被困囿在能源管中的布条生物。当超古遗迹断碎,这些能源管道中的布条生物期待着自由。 鹿正康会帮助这些家伙,反正他是不着急向目的地去的,搜集更多的符文,壮大流苏的力量,这样才能更好应对源流山下的风雪恶兽。 虽然没有太多区别,可鹿正康还是能感觉到,这里比上一次来时更残破了些。 沙漠里平滑没有任何植被,这本不是植被可以生长的地方。 鹿正康觑见一些特别的色彩,就像是海浪上一枚白色亮片,闪烁着,他赶过去,仔细凝视着——那似乎是一朵花。 这里有花吗?什么样的花能在这里绽放? 鹿正康终究是一处沙丘下看到这朵花,已经绽放了呀,白色的瓣,雌黄的蕊,绿的茎,一朵简约的小花,鹿正康对它轻轻鸣唱,它也回以低吟。扎根在无穷宇宙上的花,是哪位观阅者栽下? 鹿正康凝视着,花在随风轻摇,在无有生命的上缘里,这一朵,像是海市蜃楼,开在眼中。 他沉默着,忽得,远方有流星坠落,鹿正康仰头望着流星没有划过天际,而是坠落在沙漠中了。等他赶到时,只见一枚符文落在一处破碎的遗迹上。那便是流星了,周围还散落着红绸子。鹿正康靠近前去,默默盘坐冥想。 不知多久,一声鸣唱唤醒了他。 鹿正康起身,符文已经聚合了红袍,一名坠星者在他面前站立,再次轻鸣:脉。 鹿正康对他点点头,转身行进两步,回头,脉依旧伫立在原地,望着天际的源流山。 他没有继续旅途的意思,他也不再发出鸣唱。 鹿正康凝视着脉,终究还是转身,继续独自的旅途。 来到缘流之地的观阅者很多,但各自的目的都不尽相同。有些人明明在旅途上,却驻足不前。这里最大的好处是,不继续旅行,时间也不会前进,永远留在一个地方也无妨的,一直活在某个时间碎片里,驻留在空间的某一点上。世上一切人的相遇无非都是两个时间碎片的相遇,只是,有萍水相逢,也有同舟共济罢了。 鹿正康对着脉,鸣唱了一声,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他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或许,是他更仔细了吧。 时间在推移,鹿正康靠近着源流山,日头的光略略黯淡下来,沙漠中那种粉樱的光泽也不知觉地淡退,似乎变冷了些,鹿正康知道空气在变冷,低温会抹除思维,记忆也会因此慢慢模糊。 在流沙的圣所,鹿正康第七次到达这里,这是唯一还在运作的区域了,布条生物在能源管与高塔中游走,带动古老的图腾机器转动——只是空转罢了,这里没有需要用到这些动力的玩意儿了,就像是一颗离开躯体的心脏还在血液奔流中徒劳跳动。 布条生物带着鹿正康登顶,这里困着数以千百的布条生物,鹿正康轻车熟路,他会解救这些家伙的:第七次了。 在古老坠星碑前鸣唱,光柱投落,鹿正康盘膝冥想。 纯白的思维的空间里,白袍长老默默凝视着,他鸣唱,继续讲述缘流之地的故事…… 鹿正康不在乎这些,他真的不在乎,文明变迁罢了,一切都会终结,对一个即将解脱的人来说,他注定看不到上缘停驻的日子,他是活在现在的,他没有活在过去,也不会面对遗忘后的绝望未来,他是为短短的蜉蝣的生活而活……苏湘离,我的苏苏啊,假如不是你,我是游弋在长河上下的荇菜,是高塔垂落的藤蔓,是空响的底鼓,是你将我摘起,是你将我编织,是你将我轻抚,我也终将牵起你的柔荑。 第八百九十一章 源,皓 鹿正康从冥想中苏醒,他盘坐着朝周围打量,发现身畔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袍坠星。 这位坠星还在冥想中,鹿正康耐心等待他。 缘流地的时空结构就是这般奇异的,在空间上距离的接近,意味着时间线的靠近……离得远些,时间线就分裂出去了。缘流地也就那么大,坠星来来往往是很多的,鹿正康碰到谁都不意外。 他正思忖着,心中渴盼着再见心爱人的那种热切,这时候,同伴苏醒了。 鹿正康很自然地鸣唱:鹿。 同伴则恹恹地回复了一声:源。 此时,流沙圣所的管道闸门一一开启,被拘束的布条生物尽数释放出来。恰似深林中惊起的漫天飞鸟,一时间,四处都是它们清爽的鸣唱,共鸣着,它们似乎一体般,展露着强大的生命力。 这是鹿正康第七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每一次的轮回,其实也都大同小异。从遥远沙漠向源流山的道路,是从开始向结束的道路,就像是一条磁带似的,反反复复都是那首曲子,只是磁带也有磨损的时候。 观阅者愈少了,缘住之力愈强了,鹿正康眼前的景象已经是终末前夕的模样,真不知道,除了他之后,还会有几个观阅者来……或许不多了,必然是会渐渐少起来的,到时候,朝圣的道路或许都会整个得封闭,再有坠星来,也没**回了,彼时,就真的不再有观阅者了罢。 这位源,鹿正康新认识的朋友,径直冲出去,他踏上一匹布条生物,让它们载着他朝远山飞去,鹿正康也急忙得跟随着。 假如真正有帮助的坠星同伴,是那种热切的篝火,乃至是勃勃的太阳,那么这位源,他是冰冷的霜雪了,他的心已经尘封,鹿正康不知如何是好,往后的道路很难,尤其是幽长甬道处,会有巡天浮游来捕杀一切含有缘流之力的物件,自然也包括坠星者。要是有一位热心的同伴,那肯定会好很多,互相帮衬,能飞很远,飞得很快。 只是鹿正康这样想着:他毕竟是有奔头的,别人可不一定。 那么多人踏上苦旅,苦旅上那么多人,谁都有疲惫的时候。 等鹿正康第一百次来到这里,或许他也会乏累吧。 布条生物载着他们来到流沙斜谷,在巨大绵长的坡道上,破碎的门柱、天桥、长廊、瞭台、经堂、钟楼、步道突出地表,这些就像是长在流沙上的干枯草木,鹿正康从布条生物上跳下,踏步坡道,急促下滑,就像是坠入了深林中,不断前进,在流沙斜坡上滑行,风把他的袍子吹得噼啪作响,就像是在夜晚激烈抽打一支燃火的松木,回应着猛烈的爆燃声。两旁山体中倾泻着沙瀑,响声震震。 鹿正康试图追逐源,但他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转过几个凸起的废墟就没了踪影。这是距离过远,他们的时间线分裂出去了。 源,他是一个疲惫却冷漠的行路人。 鹿正康这样想着,滑着砂,天穹上的黄晕的太阳愈发下坠,且紧逼着他的脚步。 在暮光凝邃的灼照中,苍黄灰古的沙漠泛着肃穆的暗金晕泽,柔软似水獭皮子的油光。 在这急速的下滑中,沿途眺望见远处残骸的符文,鹿正康保持着平衡,轻盈飘飞,努力收集着,这些都是前辈的遗赠,不可浪费。 他滑入遂古的长廊,远方日头正缀在源流山顶的背面,与喷薄的缘流之光交汇,大日是山的光相,天穹一切恢弘的玄金,一切光,一切残骸,一切遗迹,一切残骸的苏生,一切奔赴的旅人,一切沙漠,一切的一切,沐浴光,沐浴缘,只有威严的金与深邃的影,轮廓和形式都被挤压抹消,世界是两极碰撞的混沌一团。鹿正康在飞舞,他在遂古长廊中滑行,砂子从他双足旁侧排开,似浅浅的浪,背后流苏在风与时光流中颤抖,哑哑擞擞,他是行在混沌,他是行在时空,他是行在轮回,他是行在始终里,奔赴向既定,太阳要落下了,金色的光要消失,让源流山的光晖笼罩,让他沐浴着永恒的缘流,浓烈的热量,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让他存在,存在而又存在,在消没了他的形,他的名,他的印记,仍旧他存在。 鹿正康转出长廊的末端,日轮渐渐被远山的浓深阴影遮盖,他下行,向着大地前方的深邃天井落去,在浓荫覆庇之处,热量渐渐消散,风带着凄凄的寒气。 跃出高点,他下坠,如轻盈的纸鸢,落在苍白的地下空间,鹿正康抵达失落的幽长甬道。 头顶上的稀淡的光从坑洞口投下,在他所站立的这一片区域,晕开惨淡的白光,地面上就像一层积雪似的白沙铺砌,前方的黑暗深处有高耸的门。 鹿正康在此地踟蹰,头顶上忽得又落下一人来,很轻盈地在他身畔飘飞了一阵。 他鸣唱道:皓。 温暖的光扩散开来,虽然是转瞬即逝,但鹿正康依旧感到无比的欣慰,他背后垂落的长长流苏就像是水中苦草,飘曳着,也为这温暖的鸣唱所激活,亮起了一截。同伴坠星继续鸣唱,直到将鹿正康的飘带流苏完全激活。 鹿正康回应以鸣唱。 皓向他点点头,随即朝着黑暗深处的崇高大门而去,他在彼处,鸣唱,激活古老坠星碑,回首望了望,却见鹿正康还踟蹰着,于是便自行开始冥想。 鹿正康只是落后了一步,他不着急的,他要在这片区域逛一逛,四处散落着方长的石柱,他在一处山壁发现了古老的壁画,依旧是讲述历史的。 愈是荣耀崇高之地,愈是应当铭感历史。 皓在坠星碑前冥想,鹿正康也赶到近前盘膝坐下。 纯白的冥想之境,白袍长者背对着他,鹿正康仰望着,也并不着急。该讲述的故事,不会少半分。只是,他也从中得到了警告:缘住之力在加强,前方的道路,务必小心。 待他苏醒,皓依旧徘徊着,想来是在等待他,鹿正康鸣唱一声示意,皓也回以鸣唱。 二人结伴朝着幽长甬道大门后进发。 第八百九十二章 幽长甬道 幽长甬道,穹顶上散落稀淡的几缕天光,映在这片空寂的所在,光与影混淆成了一层青碧的微晕,四处仿佛蒙着灰尘,在这里,稍离得远些就会不见彼此的踪迹,鹿正康跟着同伴,他很活泼的样子,四处飞飞蹿蹿,鹿正康有些应接不暇。 白沙地上散落着断裂的能源管,红绸与布条生物在此处游弋,当然,也少不了前辈们的符文,甚至可以说数量不少,愈往深处去还愈多……意味着尸体愈多。 空气确实是黑而冷的,鹿正康的思绪都缓慢了许多,这还没有接近源流山的山脚呢,彼处漫天飞雪,冻死倒伏的坠星者无数。 皓在前方,不断鸣唱,标示着自己的位置。 鹿正康却在怀疑自己的思维能力,遗忘这种事情是很冷酷而森寒的,就像醉酒,他时刻怀疑自己是否清醒着。这种怀疑在沐浴同伴鸣唱的光时,多少能缓解,鹿正康便更加跟进着皓的步伐。 甬道中有一重重拱门与深渊——这地方原本是朝圣路上很重要的交通地段,现在不但废弃,还充斥危险。 索性,大量的红绸在道路中堆积,它们纠缠出特别的生态景观,不单是方头纸鸢,更有类似拖穗灯笼,长形水母般的形态,还有些红绸密而长,飘曳着,宛如深深的沉水植物。这些都是死后的奇观。 死亡并不是结束,遗忘才是,鹿正康靠近这些红绸,它们与他的符文响应着,晕开轻纱似的光,绸布上的字符多而规整,鹿正康虽不解其意,但依旧能觉察其深厚的哀歌。 步入幽长甬道的中段,这里的环境依旧是绿蒙蒙的,可却不见了红绸的分布。 皓在前面等待着,鹿正康赶到他身畔,皓轻轻鸣唱了几声。 鹿正康知道,前方是有巡天浮游的——这些是捕杀者,它们会直接把布条生物撞碎,彻底消散,同样的,也是缘住之力的具象化。然而它们曾一度是被创造出来的缘流之地的守卫者,或许也是被遗忘了吧。 遗忘这种东西一旦变得具体起来,似乎也不那么可怕,鹿正康不害怕前方游弋的巡天浮游,他更担心源流山的风雪。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幽长甬道还没有这样冷的。源流山的雪愈厚了吧? 鹿正康默默叹气,一切都有结束……他不在乎这里的结局,他反正要走了,当然,还是会继续来,不过只要能和苏湘离相伴一生,他也无憾……一切遗憾,都会在缘流之地汇聚,曾经的他为了不同的目的来到这里,那些往事鹿正康都已经模糊,也并不在意了。当然,他和苏湘离的故事也会如此结局,慢慢遗忘就是了。 遗忘是温柔的杀人刀。 反正,下一次他来的时候也已经把苏湘离忘了吧? 鹿正康有些烦躁。皓开始往里走,这里的甬道两侧高高的墙壁上有巡天浮游的塑像。白沙地里还半掩埋着几具巡天浮游的遗骸。这种类似蚰蜒、飞鱼、三叶虫的形态,头颅前部森然油绿的巨目仿佛探灯一般。 对见过世面的观阅者们来说,这些巡天浮游真的算不是威胁,它们虽然强大,但过于笨拙。 皓就是这样的,他很放松地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看鹿正康,见他跟上了,也就继续前进。 不远处就有巡天浮游了,鹿正康知道这里有隐秘安全的道路,在甬道左侧,从窗户的地方能飞过去,巡天浮游们总是在主干道路上逡巡。 鹿正康与皓都是老手,互相鸣唱,给彼此的流苏充能,上下翻飞如蛾,不多时就穿过巡天浮游的密集区。 又是一片残骸遍布的废墟,穿过这里的话,鹿正康记得是一片很陡的坡道,上次来的时候,那里就有许多巡天浮游徘徊,动作稍慢些就可能身死,不过还是那句话,没有哪个观阅者会恐惧这等简单对手,他们的成长路上,遇到的困难比这多得多。 鹿正康与皓在此地修整,破碎的能源管里还藏着一枚古老符文,这馈赠是同时给予了他和皓两人的。 似这种符文,差不多每一次轮回都能在固定位置找到,因坠星之死而出现,也会因为没有后来者吸收它们而消散。那么多观阅者来来往往,偏偏符文都在安全的地带分布,其实危险区当然也有符文,而且数量应该不少,只不过坠星者们无法前往铭记,所以就消散了罢。 等到源流山脚下,那就是真正危险的开始。 皓在坡道前轻轻鸣唱两声,似乎在给鹿正康壮胆,鹿正康也回以鸣唱,倒是很平静。 如此就好,他们的步伐能慷慨从容。 两位红袍一同跳下,在陡峭的坡道上快速下滑,身后忽得有巡天浮游冲来,鹿正康还有闲暇回头张望他们。 皓的速度很快,很快消失在幽绿坡道的阴影里,鹿正康瞧不见他,但他的鸣唱还在前方如水波般闪耀。 鹿正康鼓动流苏,飞翱起来,身后的巡天浮游努力追逐,它们的眸子里迸发的光就像是日光在雾天薄玻璃上的反射,庞大的浮游,背叛的守护者,它们在空中游弋发出巨大的气流声,像是极遥远处城市码头的汽笛声,已经被高楼滤掉了嘶哑的尖声,只有仿佛深水中巨鲸盹眠的闷响。 鹿正康借着它们的目光照亮前路,在尽头,崇俊的坠星圣坛升起光壁,他飞身入内,巡天浮游撞在纤薄的光壁上,轰然一声中,它们的动能被吞没了,没能溅起任何波澜。 皓已经在这里等候了,鹿正康轻轻鸣唱。同伴在坠星碑前盘坐冥想。 等鹿正康醒来,皓依旧保持着冥想的姿态。于是鹿正康便耐心等待,只是,皓似乎没有继续前行的意愿了,他对鹿正康连连鸣唱,示意他不必等待。 这位伙伴,也不能与鹿正康一同继续旅程。 皓默默盘坐着,终于不再发声,鹿正康便就此离开,走向圣水天井,在高耸的,开启的大门前,他高亢地鸣唱,是最后的道别。 第八百九十三章 圣水天井 圣水天井,鹿正康来到这片地区,离终点已经非常接近了,就像是行文时转承结尾的段落,有阴冷和燥郁的双重矛盾,前往源流山的大门将要开启,而这个步入终点的过程却依旧有条不紊,就像是细细咬合的齿轮结构,一段路能简短到吞没记忆,也能漫长到刻骨铭心。 他在这里踟蹰了一会儿。 幽深的天井围绕着中央的高柱,井中塔,中心轴体。鹿正康欣赏这里的一切建筑。他知道缘流之地的每一粒砂都是宇宙,而眼前的人为构造也不过是砂的聚合物,就加工的技术来说,观阅者们是做到了凭空创物的,对组成这些建筑的砂石宇宙里的生物来说,他们并不知晓自己所处世界的模样。 宇宙万物不过是微澜,原子中也有宇宙。每一个波与每一颗粒子都可以是无穷广阔的。果真如此,站在最高维度,与活在一维中并无区别。鹿正康也并未觉得自己的存在形式如何的不可思议。毕竟他所在的就是最不可思议的缘流之地。 法理的形式高出了缘力的内容。抽离去具体的存在,留下的就是上缘。只是这缘流之地的模样,也需要以具体内容为填充。只有真正的缘流,源流山上的那恢弘的光——那里没有物质、能量、时空、虚无等一切具体的,却有包含这一切的形式。 上缘是逻辑构成的。 在那源流山里的绝对领域中,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并且有相应的解释与最终的去处。物与心的终极。 鹿正康感到些微的寒意,圣水天井里现在还是干涸的,等温暖的圣水填满此处,他也能籍由其无穷无尽的马纳而上升,抵达源流山的雪墓小径。 一切其实都只是仪轨而已。一个前往源流山的仪轨。朝圣路的本质就是这样的。 循着历史,走向始终之地。 假如把这些什么沙漠、红绸、布条生物、圣水天井统统替换掉……只要仪轨正确,那依旧可以踏上源流山。只是,不一定是哪座源流山了。每一个见过源流山的观阅者都会试着创造一个仿制品,一个简单的临摹物——如鹿缘的须弥山。 山,光,沙漠,水井,废墟,历史,旅人,道路,风雪——归人。 鹿正康的心情好了许多。 缘之沙漠里可是开了一朵花呢。 正在他犹豫忧愁的时候,天井的圆壁上传来鸣唱,他抬头看去,圆壁上的神龛处飘下来一个白袍坠星。 竟是一位白袍吗?何等荣幸,何等幸运。平时他们来去匆匆,一个个都在创造缘流之地最速传说,就像那个凰似的,都不会理会路边的红袍一眼。 鹿正康轻松地鸣唱:鹿。 那人也很平静地回应:彡。 彡向着井壁的神龛飞去,他似乎也有些赶时间。正常的行进路线是依次序用鸣唱激活画壁神龛,这样圣水就会灌入天井内,整个区域会遍布生机,马纳与布条生物助力攀爬。而这位彡的做法是凭着白袍源源不断的马纳直接硬飞上去。 也幸亏他是这样的做法,否则鹿正康与他的时间线就错开了。 既然有大佬帮带,鹿正康就很轻松得跟在人家身后摸鱼。彡激活神龛后,仿佛融金琉璃般的澄明圣水冲灌到井内,鹿正康感到无比的温暖和慰藉,符文闪闪发光,迸发灼烈的热量。 依照次序,多次激活,鹿正康在水中游弋,在中央轴塔里搜寻符文。 巨大的鸢型布条生物从水底浮起,仿佛大鲸,鹿正康游到红鲸的脊背上,让它载着自己飞翱。 彡在某处停留,不断鸣唱着,鹿正康循声而去。彡在一处泄水窗口外停留,见鹿正康跟来,便转身游入其中。 无法交流的世界反倒显得纯稚,鹿正康只是跟随着彡,并未多想,这个窗口与其余的那些看似并无不同,他往常是没有注意过的,彡将他带进来,这里内部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圆形大厅,周围一圈挂毯包围,大厅中央却是一副壁画。彡的目的不在于此,他焦急鸣唱,指引鹿正康来到左手边的挂毯后,那里正藏着一枚符文。 鹿正康便想,这个白袍是领着后辈来汲取符文呢。 这一枚符文,意为:碑。与鹿正康曾吸收的那些其余的什么符文并无太多区别。 彡看着鹿正康将符文汲取,随即默默盘坐下来,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鹿正康这下知晓了,碑是彡的某个老熟人吧,彡让后辈来这个隐秘的地区找到这枚符文,是要让更多坠星铭记碑的存在——假如没有坠星来汲取符文,轮回后,这些被遗忘的符文就会消散。 彡知晓自己也有消失的一天,至少,让朋友的符文能给更多人以帮助吧。说不定,哪天他也变成了这样默默的符文呢。 再三迟疑,彡确然是不会继续前进了,他要在此停留一会儿……鹿正康以鸣唱告别。 似乎所有来到缘流之地的人都很奇怪,在旅途上驻足不前的人尤其奇怪。这一次他遇到的奇怪人也格外多。 鹿正康离开此处,还有一个神龛没有激活呢,无法摸鱼叫人遗憾。 终归,圣水将天井灌满了。 这时候鹿正康回去找彡,他们的时间线却已经错开。 喧闹的布条生物在鸣唱不休,水中温暖又明亮,鹿正康悬浮着,闻听这些妙音,他也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在中央轴柱的二层空间,原本空无一物的所在,待圣水灌满天井后,一道金灿灿的浮游虚影在此盘旋飞舞,鹿正康来到此处轻轻鸣唱。好久不见了。这是超古坠星的魂灵聚合体,真正的祖先。它在鹿正康身畔飞舞两圈后就不再搭理,自顾自游弋,不时轻吟两声,似击磬般清远。 符文也得到了,朋友也见了,是时候继续旅程。 愈是离结局接近,鹿正康愈是放缓脚步。 他要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 身为朝圣者,心中应当虔诚。 不论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在踏上源流山之前,必须满怀朝圣的坚定信心。 不去想那些往事了,没有空洞骑士,没有鹿缘菩萨,没有三眼巨魔和瑟拉娜,没有苏湘离,也没有青宁子。鹿正康是自由的,他是纯粹的。他必须是纯粹的。 愈坚定自己,他怀中符文便愈明亮。光明而有温度。 要对抗风雪,就要有山的襟怀。 顶点 第八百九十四章 雪墓小径 天井顶点的坠星碑点亮,通往圣地源流山的大门开启,鹿正康向前,穿过长廊却迈入了明晃晃的天光里,入目却也是极深的风雪。 这是山麓地带,前几次似乎没有这么多积雪的。好冷,鹿正康胸前符文的热量一下子就消散了,剥夺了,泯灭了,吹熄了,冷冰冰的,迎面好大的风啊,他几乎要被吹了一个跟头,鹿正康弓着腰,红袍子在颤抖,符文的光亮还不如雪地的天光反射,一片白、冷,坚硬山石、山壁,散乱着坠星者的墓碑,散乱着长柱,散乱着散乱,散乱又被风雪掩埋,坍圮的废墟盖着冷酷的遮羞布,除了叫人彻底绝望于其死寂之外,似乎并没有让人对历史有所怀恋。 鹿正康对这样的景象并不陌生,他权当自己是一个平凡人,要面对这样的极寒罢了。既然是一个平凡人,往昔的力量权柄都不值得再夸耀。 坚定朝圣的信念。就像往常的那么多次一样。 反正等到风雪满身,他的思维凝固时,除了朝圣,一切都不会留存。 顺着山坡攀爬,雪堆里曾倒伏一个个坠星者,他们的尸骸,那些红绸布,一簇一簇从地下钻出,被风雪凝固,就像是冻结的篝火。 鹿正康才走了两步,背后流苏的马纳就已经燃烧殆尽,他感到极寒渗入自己的星魂。他努力朝着那些冻结的绸布里钻,符文点亮这些绸布——这是解冻了一些罢了,绸布发出来的光仅仅能温暖鹿正康的袍子,就像是让冬日云翳后的太阳稍稍烤炙的薄毯。 寒冷是死亡和遗忘的形体:是缘住,是结局。鹿正康不想在终点前迎来结局。 他在一个布堆里蜷了一会儿,胡乱的回忆就泛上来。 没有什么具体的片段,倒是有一些故人的面孔,很快也消失了,就像是在水渠涓流上散乱的碎纸屑,水面破碎的曲流上起伏一些缤纷的彩纸片,温软的春光喑哑在水渠里,光与液态,水汽和百味的气息,风与静谧的声音,鹿正康忘不却的是童年残留的一些无意义的片段。 噫,他胡为乎来哉! 鹿正康忘却了自己来的目的,他心里还记得自己有目的地——这就是面对这样代表遗忘的风雪时,唯一能残余的意志,就像是他渐渐被霜覆盖的红袍一样,他的过往封冻住了,他的符文也恹恹的,身为鹿正康的他,只有一个前行的念头,可具体是为了什么,他没有想法,旅途是有惯性的,坠星者们为了不同的目的踏上旅途,可在接近终点的时候,身心俱疲的时候,只有一个前进的念头,只有一个登顶的念头,只有一个有始有终的念头,这时候的旅人,是不理智的,理智本就是悖论,在旅途中,保持理智是最不理智的。 鹿正康抖擞了一下身体,鸣唱一声:鹿。 他想借此来加强对自我的认知。都快冻坏脑子了……本来魂魄也没有脑子,可他不能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 背后忽得有一声轻鸣:悦。 鹿正康有些吃惊得转身望,背后圣水天井的大门前,坡道上小跑过来一个红袍的同伴,他接连不断地鸣响:悦。 同伴跑到近前,身上也沾满了风雪,他不断鸣唱,温暖的光沐浴着鹿正康,叫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假如有口能言,鹿正康一定会寒暄道:源流山变冷了呢。 往常也冷,曾经也冷,但现在是越来越冷,雪也厚了许多。 这是两座山崖间的裂谷,风从这里经过,很快,很凶,鹿正康就像是一块湿哒哒的毛毡子,不知不觉就冻梆硬了,如果他继续沉溺在红绸堆里虚假的温暖,那就会慢慢死去。 悦来的恰好,就像大救星。 同伴互相鸣唱的光多少驱散了这里的寒气,他们并肩前行,之前也没有见过面,就这样简简单单遇上了就一起结伴。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新朋友,这让鹿正康多少有些慰藉,看来坠星者总数还不少嘛。 可他又有些担心从前遇到过的同伴现在出了差错,应该不会吧,鹿正康心里想着,自己从前遇到过谁?这样去回忆时,反倒是一片空白,他的思绪就像是这地上的积雪了,松软,看着很丰厚,可浅淡到有些空虚。 前面山隙吹来疾风,鹿正康与悦被吹得翻跟头,他们急忙躲在散乱的石碑后,待强风止息再继续向前。风是一直在吹的,区别无非是强弱罢了。顶风行走近乎是漂流,仿佛躯壳和魂魄没有重量了,任凭这风把他的过去剥夺了。 噫,他其实有过去吗?那些所谓的过去,也就是梦吧?和梦有区别吗?发生在一粒砂,一片雪里宇宙的故事,岂不如梦一样?坠星者也有梦吗? 悦不断鸣唱。 鹿正康总是走神。 又是大风,鹿正康猝不及防又翻滚回去,悦急忙从石碑后跑过来,他自己也被风掀飞了。 他们两个红袍狼狈地在雪地上像两坨风滚草,鹿正康鸣唱一声,努力坐起身来,悦在他前面,白成一坨,站起来抖了抖,低低鸣叫两声,还是很元气满满的样子。 悦比鹿正康坚定许多,他的符文热乎乎的,小太阳似的。 可能真的是上不得台面,鹿正康颇有些灰溜溜的,他全然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的啦,就是要登顶罢了。冻死也要登顶。至于源流山上有什么,到了就看到了。 他们还是互相鸣唱给彼此供暖,就像是击鼓传花,附和着,用心发出声响,这样空灵的叫喊,连山都无有回音,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响。 该是这样坚决的,该是这样静谧的,只要记得自己的名,向缘流之地呼唤自己的名,就像无数次从他人口中听闻到的那样,让自己这个空洞的魂魄记得一个名。让数字嵌入函数,让血肉嵌入骨骼,让符号嵌入顺序,假如没有名与形式,他们什么也不是,与砂与雪没有区别。 他们从前方山体裂口中慢慢穿行,来到封闭的山坳,各处都是厚绸布,各处是墓碑,这里埋葬的旅人好多,绸布倒似坟头草似的,冷却诙谐,在风中抖擞的模样,如死者的魂灵轻轻摇摆招手。死也不会安生的,旅人的躯体会腐烂,名字会被遗忘,但还有某种抽象的东西遗留了下来,一直遗留了下来。 顶点 第八百九十五章 缘起缘终,旅程的结束,是故事的开始 这还远不是终点。鹿正康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的绸布没有这么多的…… 从山坳出发继续往前,拐出一个角就到了临崖的小径,山风就从右手边一直吹,迎面的风也很不小,小径上原先是有石板路的,现在就是积冰雪的坡道。 在山壁上能眺望见茫茫群山间的沟谷,没有平原存在的痕迹,更望不见曾路过的沙漠,远山壁立着,蒙着灰雾也看不分明轮廓,就是山棱似锥刀一样尖利,庞然的圆月升起在两座山之间的凹处,似乎是被架在案上的玉璧。清冷的光里浮漾着雪色,风雪从无明中来,月比风雪更寒。巡天浮游昂然的躯体在山空之间慢慢滑过,像是在珊瑚礁上潜游的蝠魟。 太阳落山后,天就阴惨惨的,可雪地的反光很亮,源流山顶的喷薄的天光如此耀眼,哪怕现在他们处于阴面,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强大的存在感,无可比拟,穿透了一切物质的阻隔——也是无穷宇宙的阻隔,链接到他们的符文上。远山在这样接近了,他们只要继续前进。 旅途的巨大惯性包裹着他们,目的地,结局,愈是接近,身上的袍子就愈无足轻重,往昔的胆子就越轻了,终于能放下一切迎来末尾。 月就是月,就像太阳是太阳一样,不是天体,是时间的具象物。 鹿正康对着月亮大声鸣唱,群山的呼啸嘹亮。悦在他身畔驻足,也望着天上踽踽的月。 有一个同伴一起,真的很好,鹿正康对悦点点头,轻轻鸣唱以示继续旅程。 沿着山壁的小径前行,他们还有余暇互相鸣唱鼓劲,两个坠星互相靠拢是有温度的,就像是两枚孤寂的核子碰撞,两道互相加强的波浪。鹿正康不知道悦的故事,正如悦不知道他的故事,他们的相伴是短暂的,就像之前遇到的所有坠星,他们是两条旋进的交叉线。在前往终极的道路上,他们干净得仿佛数学坐标系里的几何图形。 在山壁的转折处,他们找到一座休憩的空间,一个类似山神庙的建筑空间,两层结构,一层是一个取暖灯,二层则有一副壁画。 取暖灯已经被点燃,在火光中,红袍上的冰雪消融,鹿正康感到往昔记忆就像是洪水一样拍打过来——就像是失忆者的猝然复原,像是休克者的回光返照——他简直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次了,只是现在重新活过来。他鸣唱,声音嘹亮,光耀的波扩散出去三丈远,比之在风雪中哑哑的鸣声,这已经是石破天惊的喊叫。 悦同样发出叫喊,他们两个傻傻地互相攀比似的鸣唱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还有二楼没去探索呢。 不出意料的,二层已经有人了,取暖灯就是被这位点亮的。这是一位白袍坠星,他盘坐在壁画前,对身后两个旅者漠不关心,对他们方才闹腾的场面也充耳不闻。 悦跑到白袍的面前鸣唱了两声,很有些挑衅的意思,不过,他也只是想得到回应罢了。 白袍不耐其烦,于是低低唤了一声:宇。 鹿正康休息够了,他现在一心想尽快完成旅途,雪山地带是很危险的,那么多坠星者死在这里,却连一枚符文留下都没有。他不想在这里久留,要趁着自己还算清醒,努力地再鼓舞自己一下。 总之,他想起苏湘离了,想起在学校的日子,想起她温软的肢体,她的热量,她的吐息,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她的声音像柔软的结缔组织,顺着耳膜刺入大脑,每一次的震动都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他的血肉皮毛都在颤抖,颤抖为她,苏湘离,他的一只天鹅,震动的双翼无时无刻不叫人魂牵梦绕,在漆黑的舞台上旋转的她,筋骨的关节里泵出细细的气流,像是大簇的翎羽。多年未见了……又仿佛从没有片刻的分离。湘离,你的名绝不是坏寓意,你是我的香梨。 天启啊,鹿正康,承载天启的名。当初的鹿缘也是为了一个女孩踏上道路,如今的天启也是如此。 悦终于不再搅扰白袍的宇,他绕着鹿正康跑了两圈,鸣唱着,这才叫同伴的鹿回过神来。 离开山庙,从金红色的火光中脱离,冲入惨白的雪天,鹿正康心里千头万绪被风一吹,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什么名,什么女孩,什么分别,他全然又忘却了。温暖只是这里的一场幻梦。 继续前行,前方是戒雪城关,联通向彼处大门的桥早已截断,好在有一块封冻的绸布可供作为路面。 迈过高耸又窄细的大门,在通往崇圣缘殿的道路上,巡天浮游在此徘徊狩猎。鹿与悦只能努力找寻遮挡物,一来躲避强风,二来也能在巡天浮游的目光下潜匿踪迹——这本不是什么难题的,哪怕风雪如此迷离,可只要还保持着冷静的判断,这一点也不难。 只是思绪实在太僵硬了,鹿与悦低着头,浑身沾满雪泥,就像是流水线上被分割好的肉块,僵滞得前行。只有间断的鸣唱,才能唤起一些神智。 用以躲避巡天浮游目光的场所,恰恰是超古巡天浮游的尸骸,它们的岩石雕琢的脊骨,中空,就像是蜈蚣的节肢。 在这里躲风,鹿与悦的鸣唱声都嘹亮了一些,至少极寒没有那么快得剥夺他们的活力。 只是这虚假的温暖实在是致命的幻梦,鹿和悦两人,有时会不自觉朝前移动,要走出藏身地,而巡天浮游的目光依旧逡巡着。 幸好是有同伴提醒。 鹿正康不记得前几次自己是如何孤身抵达源流山的……当时没有这么冷,往后这里只会越来越冷,而没有同伴的坠星者很有可能死亡,愈是死得多,能找到同伴的机会就愈少。 真的是,什么东西临近末尾的时候,都有各种糟心的形势出现。 上缘这本书要结束啦,于是观阅者会大大减少的,各种方式,主观客观,不由自主得减少。 鹿正康无心去理会这些,他和悦都不自觉走出了藏身地,巡天浮游的目光从死白刹那变为刺目的红,在雪地上反光就像是罩子似的,如被兜头淋了一身灿灿的血浆,鹿正康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背后的巡天浮游猛地就压了过来,鹿正康只来得及把悦朝一旁撞开,自己被浮游长阔的羽翼击飞,在半空,他背后的流苏寸寸绷断,红袍飘飞似蝶。 他感到自己是无拘无束了,飞了起来,被外力所冲击的飞行是快速又冷促的,断碎的流苏保护了他的袍子,还好,还好,他努力收集的符文,那些前辈们的力量替他承受了冲击,流苏断了一大截,可还有长长的一穗垂落。 鹿正康飞过一重拱门楼摔在雪地里,这又是山崖间隙,他趴在地上呆愣愣的。 忘记了鸣唱,因为他忘记了自己的名,袍子上的雪厚重到不可思议,他现在就像是漂浮在雪面上的息吹,他,他不是谁,他是他,他感受着在极寒深处源流山的光,如此磅礴,如此遥远,他似乎是走不到那一步了。 幸好,悦慢慢挪了过来,他发出接连不断的鸣唱,声音已经非常低微,鸣唱的光都无法包裹自己的身躯,跟别提温暖在脚边躺着的同伴,悦趴伏下来,在鹿正康身旁鸣唱,让光能裹盖他的符文。 两道峭壁间极窄的裂隙里没有狂风,还算平静,悦的声音回荡着,两枚符文贴近,明灭如篝火。 …… 从母胎的道路出世啊,坠入一块小棺材。 报喜的鸟儿是饱餐的乌鸦啊,叼起腐烂的眼眸。 阿妈的双腿里淌出的红河呀,埋葬阿爸的头颅。 阿哥在桥头唱呀,阿妹晃了晃脚丫。 河水飘来阿鹿的魂哪,飘来阿鹿的骨。 阿鹿你从没有活过呀,阿鹿你绝不亡。 情人的情人流泪啊,泪水是源流山上的雪。 阿鹿的魂飘哩,飘上的是山谷。 阿鹿的骨飞哩,飞上的是山坡。 阿鹿你何时能出生呀,阿鹿你何时死。 东边的东边升起太阳啊,是西边新落的月。 源流山上死人堆呀,坠下的星辰也数不清。 阿鹿你何时到山顶,阿鹿你何时走。 来时你是一颗星呀,去时你莫停留。 …… 嘹亮清澈的鸣唱声把鹿正康唤醒。 他慢慢直起身来,身畔的悦也复苏坐起。 来者是白袍的宇,他在一旁默默伫立,洁白的形体上,闪亮的符文像太阳。 鹿正康低低地鸣唱两声表示谢意,宇则保持着沉默,他的身上也被风雪裹罩,只是不在意罢了,不在意过去,不在意失去,真正承载坠星意志的杰出者。 接下来的路程并不繁杂了。鹿正康只是继续前进,他现在能记得自己叫鹿,这就已经很不错,就连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也不怎么分明了。 至少在宇的帮助下,他们没有冻毙之忧了。前方要绕过破损的崇圣缘殿,大殿的门早已封闭,他们借着此地门前散乱的绸布为上升的凭力,从山侧小道走,迈过一重城门,转左手边,一旁就是绝壁,从此处掉落,就得从头攀登雪山,鹿正康和悦根本不能承受这个代价。 可这里的风又如此强劲,即便白袍的宇也没有硬拼的意思,他们在门柱和栏杆后躲藏,在风吹的间隙前行,在崇圣缘殿破碎的窗棂里吹来的狂风猛地就把两个红袍坠星刷抹得惨白,背后的绸缎流苏冻得梆硬,就像是晾在窗棱下的鱼干似的。 天色的彻底阴沉下来了。 黑暗也如此惨淡,月的光躲匿着不敢露头,在风雪阴翳里漠然悬挂。 三个坠星者,譬如三枚芥子,遥看不比这里的雪花更厚重。 栏杆有破碎处,悦被狂风吹了下去,鹿正康想也不想,紧跟着他跳下——万幸,这下面还有一层平台,没有彻底落回远处,借着死去的巡天浮游的脊骨,他们还能攀爬上来。 如此,总算要穿过戒雪城关了。 在高耸的城门前,前方雷云密布的天空厚实而无缝隙,一切铅灰色的浓荫里奔流过去死白的雷电枝,隐约有巡天浮游的鸣叫传来。 这就是最后的碍难了…… 在城门边,有一个红袍坠星盘坐着,没有继续前行。 白袍的宇默默转身离开,他是要返回山庙,鹿和悦只能低低鸣唱来道别,可声音轻微地彼此都没听见。 城门边踟蹰的红袍忽得扑倒在地,鹿正康和悦呆愣地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赶忙趴到对方身旁,不断鸣唱。 鸣唱和鸣唱,两枚符文像碰撞的打火石,星火却怎么也无法在雪中燃起,城门旁的红袍被极深的雪切碎了,被风吹散了,他的红袍子慢慢散落成一片片方长的红布条,飘飞着,也很快为气流吹去,消没了……留下的一枚符文上,正是一个:君。 这枚符文融入了两位旅人的袍子,他们重新温暖起来。 可前方的道路呢。 眼前就是源流山了。 如此厚的雪,鹿正康疑心自己能否穿过这片山腰,在温暖的热量中他回忆,往昔他是一步步走上前,穿过云海,躲过巡天浮游,然后就到了半山,那里温暖极了,有无数的红绸,清澈温暖的泉流,还有…… 寒冷极快地驱散了他们的记忆,要趁着热量还未完全散去,他们需要尽快,尽可能地穿过云海。 只要能穿过云海。 鹿正康若是还有眼睛,他便能流泪,他若是还有思维,他便能流泪。可他流泪为什么呢?结局死气沉沉并不有趣也并不感人。 两个红袍,并肩盯着雪前行,前方是灰蒙蒙的雪天,无遮无挡,有的只是杂草般的墓碑,雪点盖住了红色的衣袍。 继续鸣唱,陌生人,温暖彼此的陌生人,若是能抵达源流山顶,若是能轮回离开,或许还可以真正认识一下彼此。 渐渐听不到自己的鸣唱了。 悦在一旁停驻,缓缓倒下,鹿正康想去唤醒他,却也颓然仰倒。 结束了,风雪如此之大,源流山如此之大,容不下两个朝圣人,一切都结束了。 …… 阿鹿是一颗星呀,飞过积雪的天。 云中的乌鸦莫要叫嚷,阿鹿的身上是灿烂的光。 红袍子,红袍子,闪耀的光里是白袍子。 …… 终点等待着每一个旅人。 历史的惯性不会让旅人倒在目的地之前。极古的白袍长老们注视着后来人。 鹿正康凝视着自己的墓碑,他抬头,云卷着斡旋是天漏般的眼眸,源流山的辉光就在云后的世界。 他的符文剧烈燃烧,迸发的光染白了红袍。 身为鹿正康的一切,他的一切,绝不是没有意义。白色的流苏仿佛彗尾,他冲天而起,冲入云层深厚的涡旋里,巡天浮游庞然如鲸鲨般在他身旁旋进,鹿正康躲避着捕杀与雷电,他却越来越快了。 前方的尽头有光,有无尽的光!源流山的光! 他冲入了光中,穿过一层纤薄的阻隔就如破开水面,一切都沐浴着温暖。 假如,他会流泪,那么他必然会流泪的。 云后是澄明的海,紧追而来的巡天浮游沐浴着光,化作布条红鲸。 源流山在前方,在前方了。要结束,即将结束,鹿正康飞翱着,往高处去,借着漫天的红绸,穿过一重重的门楼。天是蓝的,风是温暖的,他四处张望,云海中冲出一道身影,发出巨大嘹亮的鸣唱:悦! 鹿正康回应:鹿! 沐浴着他们的光,布条生物们也激烈鸣唱,群山和沙漠都回荡着,回荡着他们的声音,反射着他们的光。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数十数百数千数万坠星者冲出云海,他们鸣唱,他们鸣唱! 鹿正康望着山顶,缘流迸发出无限明亮的符文,接引着他,接引着每一个坠星者。 他们升上山顶,落在山崖上,前方山隙尽头便是缘流,便是目的地。 山顶的积雪干净得有些温柔。 他们这些坠星者,红袍白袍夹杂着,拥挤着,鸣唱着。 望着源流山的尽头,他们前行,一个接一个,他们的鸣唱在这样崇伟的道路之前,仿佛啁啾。一个个迈过狭窄的山隙……前方是光,无尽的光,他们鸣唱,声音已经消没,符文也稀淡,存在也稀淡去,融入了光,融入了无限,融入了上缘。 一场旅程结束。 忽得,源流山后,有流星飞出,划过天空,蓬松美丽的彗尾,如此明耀。 恍惚,是鹿的形状。 第八百九十六章 扑街小花 很久以前,地球由两个种族统治,人类和怪物。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然后人类就赢了,嘿嘿,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是一个人类创造的游戏,假如让怪物赢了,岂不是非常没面子?所以怪物们就这样被打败,没有具体理由,如果想要找理由的话,那么得另外用一个战争类的游戏来解释……太麻烦了。 反正重要的是结果,重要的是结果后发生的新的故事。 所以,怪物们就被打败,并且被人类的魔法封印在地下世界。 201x年,ebott山。 ——话说这山为什么是英文啊? 音译一下,就叫伊伯特山,鹿宗平的旅程就从这里开始。传说爬上这座山的人,没有能回来的。鹿宗平望着高高的树,半青半黄的草地,还有前方的山洞口,他是个小娃娃。抬头望天,噫,快天黑了,进入那个山洞里过夜吧。 山洞里还有一个坑洞呢,他摔了下去,飞了十几秒吧,脸着地,砸落在花丛中,黄色的,红色的,淡橘色的,各种的花,鹿宗平点了点花瓣,它们聚合在他身上变成一件繁花的衣裳。 地上有一个被他砸出来的坑,小小的。鹿宗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于是他盯着被自己砸出来的坑看了一会儿。他也不会说话。 狠心的爹娘把他抛弃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摔下那么深的坑里,而且不出所料是在怪物们被封印的地下世界。 他盯着这个坑,坑的形状是他的脸的模样,这使得鹿宗平充满决心。 鹿宗平:-_- 不管怎么样,掉进地下世界也得继续生活,打猎是不可能打猎的,生火又不会,只能到处找找好心人收留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 鹿宗平决定四处转转,踏出花丛,他顺着一条石板路前行,地下怪物们也建立了相当不错的文明,这些建筑,尤其是前方的门,希腊柱式和拱券结构,好家伙,这帮怪物是罗马来的? 鹿宗平不是精罗,他没有狂喜。穿过门廊,他进入一个漆黑漆黑的墓室,太漆黑漆黑了,以至于光源都集中在墓地中央,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那一块儿青青草地上摇摆着一朵黄色小花,花蕊是一张可爱稚气的孩子的脸庞。差不多就像托马斯小火车的车头似的。 鹿宗平上前平视着小花,这么看来,小花其实也不算小,或许是鹿宗平还没有发育的缘故。 “哈喽,我是小花,小名花花!”黄色的花冲鹿宗平打招呼。 鹿宗平不说话,他听得懂,但他不会说。 “嗯,不说话,好吧,你一定是第一次来地下世界对不对?天了噜,你一定很困惑吧?你得想办法活下来对不对?我来帮你呀。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咯,你看,这是你的血量……妈的怎么这么多?” 根据游戏规则,每个人都有hp,也就是血条,正常成年人的血是一盆,流三分之一就保不住命,小孩的话就小半盆,流血多了更危险。换算一下hp,成年人差不多是100血量,小孩就20hp,短短的一截罢了,鹿宗平的血量是“???”,血条长到戳出屏幕外了。 小花的花瓣上喷洒冷汗,或者说露水,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它勉强笑着,“没事,我们继续,这是你的心,也就是你的灵魂……妈的为什么是五彩斑斓的?” 依照游戏规则,这是个回合制游戏,人物在受到攻击时,会显示为一颗小心心的模样,可以在固定范围内,躲避敌人的攻势,正常的心魂都是红色的,鹿宗平的心魂是九色的。 “啊,这,没事,没事,我们继续,咳咳,你的灵魂是生命精华所在的地方,起初很弱小,不过,随着lv的提升,就能变强,lv就是love!你想要爱吗?嗯?我这就可以给你一些……” 小花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它的花蕊里飞出一枚小梭子型的,发着漂亮白光的能量球,看起来真是无害极了,“这就是love!是友谊的颗粒!让我多给你一些,你稍等……” 小花绷着脸,努力努力,越来越多的能量球飞出来,不一会房间里四处都是了,亮堂堂,星光彩彩,鹿宗平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着迷。 小花忽得大叫一声,“来,接受朋友的love吧!桀桀桀!”它那张可爱的脸猛地就扭曲了,仿佛是被一万个皱纹满满的老头老太太附体了似的,恶声尖叫着,那阴险的意味能把人吓出疯病来。 漫天险恶的能量球撞向鹿宗平……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他的那一刻九色的心脏平平无奇地承受了所有伤害,一丝血皮都没擦破。 鹿宗平生气了,他小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小花的茎,它慌了,“啊,啊!怎么了,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啊!救命!救命!”它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叫人垂泪。 鹿宗平:-_- 他把小花连根拔起,抓在手里一顿揉搓,就像玩橡皮泥似的,它的根茎,它的花瓣花蕊被搓在了一起,鹿宗平的双手间有光芒散出,片刻后,小花被封印在了一颗小小的水晶弹丸里,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蛋贴着内壁朝外张望,无声叫喊。 鹿宗平把它揣进鲜花衣裳的口袋里——他的衣服上有很多口袋,这个习惯随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他四处张望,房间幽暗的角落里跑出来一个高壮健康的怪物,她仿佛是直立的白羊,头上长着一对乖驯的短角,耷拉的双耳长长的,睫毛浓厚的碧绿眼睛里满是温柔,在黑暗里都能闪烁着光,藏匿不住的母性奔涌着,她上前来,又不想惊吓到鹿宗平,只是在近前轻轻叹息,“可怜的孩子,你没事就最好不过啦,我方才担心死了。” 鹿宗平盯着眼前这个雌性怪物,她穿着一身宽阔的紫面白袖的教士袍,像是一个老修女。 白羊低声:“我叫托莉尔,是这个遗迹的管理人,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坠落的人。你是个人类吧?这么小的孩子,离开了家,你一定很害怕吧?来吧,跟我来,我带你离开这片地下墓地,我会给你安排住处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白羊托莉尔 穿过阴森森的地下墓室,在墓园前是一片红色的花地,有从地底深处吹来的风在近地表徘徊,鹿宗平蹲下来轻轻抚弄花簇,指头上沾满细细的花粉,有沉郁的香气,这使得他充满决心。 鹿宗平:-_- 白羊带领鹿宗平继续前行,这片遗迹遍布机关,就像几乎每一个游戏都会有陷阱一样,遗迹里的机关也是需要一定的方法策略才能通过的……鹿宗平不懂这些,他就是个小屁孩。 白羊转身,蹲伏下来好平视着鹿宗平,她身上有干净的香气,像是新剥下来的湿润柑树皮,鹿宗平只觉得好闻。 “孩子,欢迎来到你的新家,让我指导你如何在这里通行,请务必注意观察。”她去一片踏板机关处激活了一些机括,如此一来,大门就打开了,还算轻松,“遗迹里到处都是谜题,古人们把谜题和开门结合在一块儿,只有解开谜题才能进入下一个房间,你需要尽快适应呀。” 鹿宗平点点头表示明白。 下一个房间明亮又湿润,顺着管道淌过来的水流发出低低的潺潺声,砖石的墙壁上遍布着爬山虎,叶片交叠珊珊可爱。 房间的尽头的过道门被地刺机关关闭,白羊指示着鹿宗平去墙上激活几个闸刀,如此一来,地刺收回,房间的道路打通。白羊对自己的教导颇为满意,对待孩子就是要有这样的耐心的。 尤其是这样可爱的小孩,简直像是宝钻一样的,他的眼睛里氤氲着清澈的海。 白羊略感惆怅,但鼓起笑脸对鹿宗平轻声说:“做得好,我为你感到骄傲,孩子,我们继续前进吧。” 下一个房间里有一只丑丑的布偶,看起来像一只拟人的大怪鸟,鹿宗平还需要略略抬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呢。 白羊温声说:“孩子,因为你是人类,所以在地下世界,有可能被怪物攻击,然后你会进入战斗状态,不过不用担心呀,你只要友善地和它们交谈,拖延时间,我会出面结束战斗的,来,你和这个布偶试一试。” 鹿宗平迟疑着,主要是他不会说这里的话,怎么友善交谈呢? 走到布偶面前,果然是进入战斗状态了,布偶它一动不动,原来它也不会说话:很可能是因为布偶是死物的原因吧,没有生命的东西,不会攻击,当然也不会说话。 鹿宗平保持着沉默,就像布偶保持着沉默,这么近的距离看的话,这个布偶真的是很简陋,针脚粗疏,里面脏脏的棉花絮都鼓了出来。鹿宗平上前轻轻拥抱布偶。 白羊托莉尔露出欣慰开心的笑容,“哦,孩子呀,你真是太善良了,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鹿宗平点点头表示信任,他赢得了战斗的胜利,获得了0金钱和0xp! 托莉尔带着这个天降的孩子继续前往下一个房间,她走在前头,厚实柔软的白色脚掌步调平缓,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留下的脚印也似乎是柔软的,这是一头浑身都满载着温柔的怪物。 前方有一个人工池,桥面上布满尖刺机关,白羊让鹿宗平牵着她的手,在机关上按照特有的顺序前行就会很安全,鹿宗平有些困倦了,这是他来到世上的第一天,他有些想要睡眠了。 他眯着眼睛,白羊托莉尔带着他进入下一个房间,这房间和谜题有些过于的多了,鹿宗平为此感到困惑。 虽然他是个生而知之的神圣,但依旧需要岁月赋予智慧,鹿宗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他只是在旅途上罢了。有的人天生就在旅途上,他自娘胎开始就在旅行。家的缺失,让鹿宗平没有什么牵挂,他喜欢风景,于是他去追寻风景。 托莉尔带鹿宗平来到一个长廊,她突然说,“孩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别怪我,我想要你独自前往房间的尽头,孩子,真的很抱歉。”说完,她忽然就一阵风似的离开。 鹿宗平愣了一会儿,他不明白托莉尔的用意,他能察觉到白羊就躲在走廊尽头的门柱后……又是一个捉迷藏游戏?他慢慢走到托莉尔的藏身处前,白羊从柱子后转出来。 “孩子,十分抱歉,我是为了看看你的独立性,因为我马上要稍稍离开一小会儿了,你独自一人探索遗迹实在太危险,我需要你在这里停留一会儿,这样,我把手机给你,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乖乖的,好吗孩子?” 鹿宗平点点头,接过手机,这是一个老式翻盖手机,很经典。 托莉尔走了,鹿宗平坐在原地摆弄着手机,实不相瞒,他有些饥饿了。电话里通讯录只有托莉尔的号码,鹿宗平随便拨号,乱码一样的数字当然是不成的,试了三次,他成功打通了一个座机号。 电话那头有人接起来,“喂?谁啊?” 鹿宗平当然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有些想流泪,于是他真的流泪了,泪珠子噼噼啪啪顺着脸颊落在他鲜花织就的衣裳表面,就像是晨露不断洒下,滴在地面上,砖石缝隙里的花草萌芽。 他平稳地呼吸着,没有抽噎,怕被听出来,那显得鹿宗平是个懦弱的小屁孩。地下世界的信号不好,电流声吱吱的,掩盖了泪水破碎的声音。 鹿宗平把电话挂断。 他有些生气,决定不理会托莉尔的劝告,他要继续前行了,走进下一个房间,托莉尔打电话来,温声劝他待在原地,哄孩子的语气在这时候不好用了。 鹿宗平继续往前走,有一只蛙吉特蹦跳着接近,他不想理会,可被强制拉入了战斗状态。 蛙吉特有一身光滑的皮子,是个大眼萌,看着不吓人的。鹿宗平觉得它挺可爱。蛙吉特朝他蹦跳着,发起冲撞攻击,撞在他九色的灵魂上,弹了回去,摔得四仰八叉。鹿宗平脱离了战斗状态,上前用手指头挠蛙吉特的肚皮,它脸蛋通红,翻个身跑走了。 第八百九十八章 探索和电话 战斗胜利,蛙吉特逃离后,原地留下两枚金币,鹿宗平把钱拾起来揣进兜里,叮叮当当碰撞着。 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圈,有两个出口,鹿宗平愣了一会儿,有些难以抉择。 鹿宗平想急切地证明什么,想做一番什么事情,找到什么人,学一点什么东西,证明什么能耐,可他实在是没有必要的。他已经在做想做的事情,在找想找的人,在学想学的东西,在证明想要证明的能耐。 他是有些心急,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鹿宗平反思了一下,发觉他只是在为自己方才流泪的可怜模样而生气,但他现在是在旅途上,应该多看看风景的,多探索,这个地下遗迹藏着许多他没有记忆的景象,这也是他来到世上的理由。 既然是探索遗迹,那不妨多走走,鹿宗平不是一个难以下决定的优柔的孩子,他只是下意识地排斥一成不变,不愿意走重复的道路——假设他要把房间的两个出口都探索一边,势必需要原路返回,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走过的路他不想走第二遍。 鹿宗平因此在房间的正中踟蹰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他一想到有一段路程需要重复走一遍就浑身难受,世上为什么会需要有重复行走的道路呢?假如一切道路能一遍走完全部的路径,那该多好。或者,能有什么能力使得他跳过重复的路段,这样该有多舒服。 他贴着左手边的墙壁行走,道路是二维的平面,只要他沿着一边行走,不去看另一边的景象,这样就不算重复了……多少是个解决的办法。 鹿宗平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 前往了北面的房间,这里不算宽阔,两旁流水潺潺的,地下的水流干净到有些空无,北墙上是密密匝匝的爬山虎与藤蔓,四壁都遍布青苔的痕迹,房屋中央的石柱台上有刻字:“每人一颗”,台子上的石碗中摆着一堆包装完好的糖块,鹿宗平拿起一颗,径直撕开包装吞咽了了事,却也没品咂出什么味道口感,连是硬糖软糖都没分明白。 既然是每人一颗,鹿宗平没有再拿,继续贴着道路的左侧出门去:低着头不去看右手边的来路,他的心情不错,糖果的余味从舌根里泛出来了。 鹿宗平不会想念谁,他不想念父母也不想念白羊托莉尔,他对这个状态很满意,我果然是个冷酷的男人呢。 这时候,白羊打电话来。他矜持了一下这才接通。 “喂,这里是托莉尔,孩子,我就想问问,你更喜欢哪一种?肉桂还是奶油糖?等等,让我猜猜看,是奶油糖吗?” 鹿宗平唔了一声,托莉尔将之当作是肯定的答复,她笑嘻嘻的,语气里透漏着一种快活的感觉,“嘻嘻,我有一种感觉,每当有人类坠落在这里,哎唷,说来奇怪,我时常感觉好像早就认识他们,只是唯独你,我不怎么了解,可我直觉你会喜欢奶油糖的,我虽然没有那种认识你很久的感觉,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奶油糖,第一次吃奶油糖的时候,那是很多年前了,是好温暖,好甜美的感觉,孩子,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偏好。” 托莉尔挂断了电话,她的话语里,那种对奶油糖的描述让鹿宗平有些向往,他幻想在星空下的树屋里,温暖的橘色的灯光中,一个小铸铁锅里熬制着热腾腾的牛奶,加大量的糖与蜂蜜,那种暖烘烘的奶香和甜香,就像是一层被太阳烤热的金灿灿的薄雾似的,裹在身上。有个模糊的人坐在奶锅旁用小勺子搅动,勺子刮擦锅底发出轻轻的嘶嘶声。还有树屋外的蝉鸣蛙鸣,雀鸟啁啾,这些动静都厚厚的,绵绵的,乃至连黑夜都变得温柔神秘起来。 可地下世界哪有星辰呀,地下世界有的是高高的岩石穹顶。这些怪物们,他们一定会向往蓝天和星空的,没看到过这些东西的生命是可悲的。 鹿宗平的心里有一个隐约的愿望,他没去细想,愿望这东西不是记忆,随着时间是会越来越清楚的。 他继续前进,这里的房间真的是遍布机关,下一个房间里有陷坑,鹿宗平轻轻大跳越过了这些坑洞:来到地下世界时他已经掉进坑里一次了,不想掉进去第二次,掉落的感觉没什么意思,他更愿意享受飞行。 继续前进,穿过走廊到下一个大厅,托莉尔又打来电话,鹿宗平依然是矜持了一下,上一次矜持了两秒,这次就矜持三秒吧。 “喂孩子,是我,托莉尔,我来问问,那个你不会不喜欢肉桂吧?当然我知道你更喜欢奶油糖,不过,你不会挑食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慈悯的小心翼翼,不等鹿宗平回复,她马上就自顾自往下说,“哦,我知道了,没事,感谢你的耐心。孩子,待会儿见。” 房间里的陷阱没有让鹿宗平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他又遇到一只蛙吉特。刚才他还幻想着蛙鸣呢,蛙吉特的到来似乎像老友重逢。 强制进入战斗,鹿宗平等蛙吉特撞到自己身上摔倒,然后轻松地走上前去揉搓他湿滑厚实的肚皮,蛙吉特羞得捂住眼睛,“啊,脸通红了,呱呱!”不一会儿它就晕了过去。 鹿宗平把蛙吉特搬到一旁,战斗结束,他的收益是两枚金币。 继续往前,这时候托莉尔又是一个电话过来,鹿宗平矜持了四秒。 “喂,孩子,对,又是我,那个,你没有什么过敏症吧?”她的嗓门亮亮的,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依旧是不等鹿宗平说什么,她低声自语,“我在说什么呀,这算怎么回事,这孩子这么健康当然不像是会过敏的呀。那个,没什么了孩子,绝对没什么哦。”她挂断了。 下一个房间,鹿宗平有些生气,为什么又是坑洞陷阱,为什么就不能有点新意吗?哪怕这次坑洞数量很多,但不能掩盖其本质上的不足! 他后退两步,助跑着飞跃房间,落在尽头的走廊上,临走前还不忘对身后的陷阱和谜题撇撇嘴。 前进又前进,遗迹的区域的确不小,可景色的风格有些单调了。鹿宗平对此表示了小小的不满。前面房间里有更多奇奇怪怪的怪物,怪物当然就是因为奇奇怪怪所以叫怪物了。蛙吉特,忧郁虫虫,还有小模怪,让鹿宗平评价,都挺可爱,各自赏了一顿揉搓和抚摸。 怪物们就像含羞草,跑得飞快。 鹿宗平没有理会房间里的谜题,前方桥面上满是地刺,被他一脚踢断,他站在桥面上朝水流望去,水面倒映着他的英姿,这使得他充满决心。 鹿宗平:-_- 第八百九十九章 地下世界的新家在即 继续前进,这时候白羊还以为鹿宗平停留在原先的房间呢:那怎么可能。 下一个房间里空荡荡的,有的是一张圆木桌子,老旧又发霉,还有桌子上的一小块奶酪,脏兮兮的,半熔化又凝固住,沾在桌面上,看着像一坨湿抹布过于像奶酪。鹿宗平并不想食用这块奶酪,这房间里有吱吱叫的老鼠,它们被奶酪的香气吸引而在封死的砖墙后躁动,鹿宗平去把一块松动的砖石掏了出来,忽地一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老鼠们涌出来,水流似的,在房间乱逛,当然也有直奔奶酪而去的。 鹿宗平有些讨厌这些老鼠,脏臭而不可爱,他默默离开了房间,不过也因为看到水流般的鼠群而略感振奋。 前方有一片红色的花丛,蔫蔫的花簇堆里躺着一坨幽灵。白色的幽灵像是披着一件白床单,这种形象很久之前就吓不到人了。察觉到鹿宗平的接近,幽灵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完全是在装睡嘛。 鹿宗平蹲在它身旁,幽灵挡住了去路,当然,直接跨过去也无妨,不过那样似乎有些不礼貌。幽灵小声低语:“他走了吗?呼噜噜……呼噜噜……“ 鹿宗平在学习这里的语言,不过他还没打算开口说话,他保持着自己冷酷的形象。冷酷约等于帅气,嘿嘿。 幽灵很有毅力的样子,鹿宗平好奇它这样虚幻的形体是否能触摸到。 于是他伸出手,被猛地拉入了战斗状态。 幽灵纳普斯特靠近了! 鹿宗平保持人设而平静地与他对视。 纳普斯特发出弱弱的“嘿”的招呼声,它爆哭,泪水劈里啪啦打过来,撞在鹿宗平的心魂上,他无动于衷。真正的男人不会被泪水打败的,哼哼。 幽灵纳普斯特哭了一阵子,有些累了,看着心情也好了些,流泪能调节心情,看来是真的。 鹿宗平上前踮起脚来,抬手轻轻抚摸幽灵的脑袋,手感就像是冰冰凉凉的凝胶,但不湿润,也不干燥,倒更近似丝绸的绒被——这不会真的是一个起来,到现在为止他遇到唯一的一个坏怪物就是小花了。小花被他搓成弹丸藏在兜里,鹿宗平想着看看它,把弹丸掏出来,小花正把脸顶着玻璃球内壁,奋力叫骂。鹿宗平把弹丸收回口袋,决定不再理会这个没礼貌的小怪物。 下一个区域,是迷宫,鹿宗平讨厌迷宫,因为那意味着他可能在不知不觉里走了重复的道路,相似且具有迷惑性的布局叫他厌烦,一路上的小怪物们倒是依旧可爱。 但可爱的怪物不是鹿宗平消气的理由! 他在墙面上敲敲打打,只要察觉到墙后有空洞,马上就一拳砸过去,小小的白生生的拳头把坚硬的砖石凿穿击破,鹿宗平在飞舞的烟尘和碎屑里默默地笑:我真是一个强大又冷酷的男人呢! 鹿宗平在某处房间见到了一把玩具刀,他小心藏好,虽然是玩具,但这可是兵器呢!男人对待兵器就像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嗯,就是这样的。 一路搞破坏,他制造的动静叫沿途的怪物们瑟瑟发抖,总算是来到了一个庭院,这里有一颗枯死的树,托莉尔在树后,一边走过来,一边打电话。 她总还以为鹿宗平乖乖留在原地呢。 她绕过枯树,一下子就看到了鹿宗平,托莉尔快步小跑过来,蹲在他身前,用她碧绿的和蔼的眼睛凝视这个男孩,“你怎么到这里的?天哪,你没有听劝吗?真是个调皮的孩子,一路上你没有受伤吧?让我看看你的手好吗?” 鹿宗平的手掌干净又柔软,没有沾染灰尘,托莉尔见状就放心了,“哦,你连手都没弄脏,身上呢,啊,衣服也很干净,还是那么漂亮,孩子,你没事就最好了。我正打算去接你呢。”她有十分的愧疚,不过只展露了三分,剩下都被温柔填满,“十分抱歉,我不该留你一个人怎么久的,可我刚才很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其实,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托莉尔愣了一下,“唔,说漏嘴了,那好吧,我不能再对你隐藏什么了,孩子来吧,跟我来!” 第九百章 房间和骷髅的冷笑话 遗迹里有这样一座简单可爱的小屋,托莉尔领着鹿宗平前往他在地下世界的新家——不过鹿宗平是不会承认的,他觉得一个旅人是不需要家的。 小屋门前的庭院栽种着花卉和蔬果,充满生活气息,而且这些作物长势喜人,花朵饱满而果实香甜。这都是托莉尔的杰作,一个人生活总该学会去做些什么的,侍弄花草,亲近自然,当然都是很好的选择。地下的世界没有温暖滋养的日照,但这里有魔法的灯光,在高耸的穹顶上还有一些发荧光的矿石,近似于是星空了,只是矿石的色彩不一,比真正的星空看着绚烂,却也显得杂乱无序。 鹿宗平在园圃中流连,摘取多汁浆果,每一个植被他都会停驻一会儿,不摘多,但他会挑选那些成熟饱满的果子食用,地上有过熟掉落的浆果,发酵出淡淡的酒味,还有一些虫豸在啃咬果实。鹿宗平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虫子对他这个大型动物的靠近不以为然。大多数吞食果子的虫有黑色的外壳,长相上分出三五类,群体行动的,也有单独行动的,相对来说,独行的虫子体型要大些。 鹿宗平满意地得出一个结论:独行者总是更加强大。这使得他充满决心。 鹿宗平:-_- 托莉尔是匆匆走进房屋里去,她在为惊喜做最后的准备,鹿宗平迟迟没有进屋,这让托莉尔焦急起来,她迫不及待想看到鹿宗平惊喜的小脸蛋了。 “孩子,进来吧,快些孩子!” 小屋温馨的木头双开门朝里打开,淡橘色的暖光和香甜的气息不断发散开来,鹿宗平为这香气而吸引,走入屋内,光线平静喜人,结实而有条理的原色木质地板整洁清爽,室内的基调是偏棕的微黄色,让人想起柔软的布丁。 托莉尔叉着手,用一种女主人特有的矜持语气说:“孩子,闻到了吗?惊喜,这是个奶油糖肉桂派!这是为了庆祝你到来,希望在这里定居能让你感到幸福。来,跟我来,我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鹿宗平想说的是:我想先把第一个惊喜吃了再去看下一个惊喜。 不过他顺从地跟在托莉尔身后,白羊的脚步在家里变得轻快许多,走路时能看到她厚实柔软脚掌上白色的毛发轻轻前后摆动,带起了一阵小风。 白羊领着鹿宗平往东面——也就是进门的右手边——的走廊去,他贴右前行,这样就能保证回来时不看到一样的场景:除了门,不过全天下的门都长得差不多,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走廊的地面上铺着漂亮的鸭黄色花纹编织毛毯,没有完全铺满,两边都留出了缝隙,鹿宗平就溜着这道缝走。墙壁上有月季形的魔法灯,贴墙的有大花瓶和置物桌,花瓶里插着椭圆形花房的香蒲,桌上又摆着一盆花,墙面上的画框空着。房间的门安排在北面,鹿宗平不得不跨越地毯。 托莉尔对孩子的小怪癖表示宽容,她在门前朗声说:“一间属于你的房间!希望你喜欢它!”她绷着脸,似乎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慈爱,白羊抬手轻轻抚摸鹿宗平的脑袋。怪物的手掌多毛而宽厚,男孩的发丝柔软顺滑,摩挲着极有乐趣,“进屋看看吧孩子。” 她忽然仰头深吸一口气,“似乎什么烧着了,我得去看看,孩子,你自己玩一会儿吧,别乱跑呀。” 鹿宗平进入房间。 屋子里的灯光明亮,墙纸是橘红色的,一打光就像是吸足了日光的柑橘,这一个小房间,家具都靠墙摆放,进门时最显眼的就是对墙的单人床了,床尾有收纳盒,床边有立式台灯与毛绒玩具,鹿宗平对这样童稚的装扮表示了暗地里的不屑一顾。木制衣柜在床的西面,也是靠墙,低矮的书架、儿童鞋盒、拜访台灯的矮几,墙面上有一副花的画像,长得真像鹿宗平兜里的扑街小花。 除此之外的空间是宽阔的,空地上铺着厚地毯,有波浪的纹路,鹿宗平对这地毯表示喜欢,他可以忍受着多看它一会儿:愈是精致复杂,信息含量高的东西,越看不腻的。 这个房间里,似乎有人曾存在过,鹿宗平用一个冷酷矜持智慧强大的旁观者的视角来审视这个房间:确实曾是某个别人的房间。 鹿宗平从口袋里把自己的收获拿出来,一把玩具刀,一颗小花弹珠,还有一把金币,数一数也就十四枚——都是他从战斗中获得的,这些怪物被他逗得羞走后总是会留一两枚钱币下来的。 他把小花重新揣进兜里,连带金币一块儿放着,不过那把玩具小刀,他很珍惜得放在床尾的收纳盒里。 鹿宗平出门去,他需要小心控制自己的路线,若是原路返回了,那可太叫人糟心了。于是他不得不在走廊继续前行,折返回大厅的道路被他的脚印划出一条线,他暂时不想跨过那条线。 下一个房间是托莉尔的,这里的墙纸是宝蓝色,没有开灯,鹿宗平借着走廊的微光探索这里,进门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左手边的书桌,桌上正有一本摊开的日记,是托莉尔的日记,鹿宗平好奇白羊的文字,他打开书桌灯,向日记打量,大概都是些日常琐碎的记录。不过有些段落用红笔画了圈标注出来。 “为什么骷髅想交朋友呢?‘因为她正感到骨独。’” 所以,托莉尔遇到了想交朋友的骷髅怪物,而且骷髅怪物会说一些水平很次的冷笑话。 鹿宗平闻到了越来越香浓的奶油糖肉桂派的气味,之前吃的瓜果没能填肚子,其实他不饿,只是有一种旅行家对美食的向往,美食也是美景嘛,仅此而已,哼哼。 他能为了这种纯粹高尚的向往而暂时放弃对回头路的厌恶,不过他还是尽可能避免了走重复的路线,尤其是不想在自己的脚印上踩过。顺着气味,充满着空间的气味分子,牵引着他,鹿宗平穿过大厅来到西面的休息室,托莉尔正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看书,她戴着一副考究的眼睛,看着像是一个老学士,壁炉里的柴火哔啵作响,驱散地下世界无声的寒冷空气。 :。: 第九百零一章 吃,月 鹿正康的目光在房间的四处瞥了瞥,壁炉书架烛台衣帽架还有一张长方桌,桌上正摆放着的一盘热腾腾的派,应该刚从北面厨房拿出来,火烫火烫的,热气从派皮上蒸发,凝结成稀薄的水雾,缭绕着桌面上的那一盆翠绿的兰科植物的叶瓣。假如再不吃这个派,等到水雾凝结汇聚在叶脉上,变成露滴回落在派皮上,洇湿了可就失去那种香脆口感了呢。 鹿宗平几乎能判断出这个危险的时间:在一分钟余二十一秒后会有水珠滴落的。 托莉尔见他在休息室走廊口踟蹰,便朗声招呼着,一边仔细把书签别好,合拢,就搁在腿上,她用双手按着书皮,很娴静的姿态,“嗨小家伙,看到桌上的派了吗?现在还很烫,你不如去小睡一下再来?” 让他无功而返?那是万万不能,绝对不能,毫无可能的,鹿宗平充满决心,小跑窜进厨房,从碗橱里取出两个大浅盘,又取来刀叉。 托莉尔慌慌张张的,在沙发上探头四处张望:她就像是被沙发封印了双腿似的,屈膝在沙发座面上挪动,看着鹿宗平手里的餐刀她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孩子,你不能用这么危险的工具,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托莉尔慌忙想要起身,鹿宗平这时候已经把奶油糖肉桂派切分成了等大的六份,他的动作很快,不假思索。他各取一份放在两张大浅盘上,然后在碟子的一侧摆上刀叉,动作熟练就像是一个勤快的主人翁。 托莉尔放心下来,“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孩子你常做家务吗?” 鹿宗平不说话,他是第一次做家务:假如这也叫家务的话,只是他对这种简单的工作有很高的掌控力,无非是切派、分配和布置罢了,每一步他都提前预见到了。 热腾腾的派,盛放在圆碗里,被火魔法烤炙后带着经久不散的热气。假如不是托莉尔提前把派拿出来,估计她又要担心鹿宗平被烫到手。 鹿宗平把一份奶油糖肉桂派端过去给托莉尔,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哪怕是旅人,也要保持良好的礼貌,鹿宗平对自己可是很有要求的。 托莉尔轻轻揉搓男孩舒适的发丝,“孩子,我发现你有些过于懂事了,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鹿宗平:-_- 果然,我这样拉风的男人是会让女性不由自主被我身上那种神秘的气质吸引的,嘿嘿。 托莉尔总算摆脱沙发的捆缚,柔软的坐垫永远能让人感到流连忘返。鹿宗平与她在餐桌上并肩坐下,托莉尔吃相很文气,用叉子很小心地切下派皮,每次只一小口,就像是漫不经心的的点点笔触,她对这个给孩子特供的派没有太大的兴趣,不时侧头凝视着鹿宗平。 流心的肉桂派,内馅没有完全凝固,保持着一定的流动性,轻轻按压派皮时能听到松软的噼啪声,内馅流淌出来在碟子上横溢,香气更充裕了些。鹿宗平不喜欢叉子,他直接拿刀切一大块,摆横送入口中,舌头舔舐着刀面上的残渣,看的托莉尔心惊胆战。 托莉尔轻轻絮叨:“哦,这孩子真是太奇怪,太不让人省心了,不过,总的来说,他依旧是一个好孩子。” 鹿宗平吃完一份,又给自己的盘子里添了一份,他的食量很大,不过他不常饥饿,吃两份是想表示对托莉尔手艺的肯定。 旅途上,遇到的不同的人也是很重要的风景,鹿宗平暂时不着急继续地下世界的探索,他打算在托莉尔的家里暂住一段时间。白羊托莉尔正好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准备亲自对鹿宗平进行教育。 饭后,托莉尔希望鹿宗平去小睡一会儿补充精力,同时也是舒缓他受惊吓的心情。一个孩子贸然进入全新的世界,总是会感到恐惧的,哪怕没有表现出来。鹿宗平觉得自己完全足够坚强。托莉尔还请他务必穿上鞋子:卧室里就有满满一盒的儿童鞋。 鹿宗平是光着腚摔下来的,身上的衣服是繁花编织,打赤脚,白润饱满可喜的小脚丫踏在地面上,一点也没有沾染尘污。托莉尔满是喜爱得打量这个浑身无一处不可爱的男孩。他完美不似天然,又天然得不加雕琢,或许只有天生的神圣可以做到吧。 鹿宗平可以回去小睡一会儿,饭后他也有有些困倦,不过他不打算穿鞋,那些鞋子的样式他不喜欢,有些娘里娘气的,并且阻碍了他对大地的触感。 松软的单人床有松软的绒被,鹿宗平陷入睡梦。 托莉尔悄悄打开门,室内无光而昏暗,那男孩平躺在床面上安睡,忽得侧过身,蜷缩起来,白羊轻轻走到床边,望着鹿宗平的脸庞,洁白又美丽,像是阖眼的白玉人面雕塑,仿佛有阳光照耀一样,哪怕室内确然无光而昏暗,但这男孩给人以普照的温暖。 世上真的有这样美好的孩子吗? 托莉尔将这个天降的人类小儿当作是一个特别的礼物。 白羊轻轻抚摸鹿宗平的额头,贴着他光泽顺滑的皮肤,才能察觉他细微的颤抖,男孩呼吸均匀,忽得皱起眉头,托莉尔疑心是自己惊扰了他的睡眠,正想抽身离开,男孩抬手四处摸索,仿佛在追逐什么,他做了什么梦吗?想必是的。 托莉尔轻轻握住男孩焦急的手掌,他的眉头松缓下来。 恬然的睡梦啊,是月神轻轻的枝蔓,男孩你不要惊慌,太阳就会出来;夜里深深的静流啊,淌过长长的行舟,怪物们在天上,吟唱天籁的歌,云也散去呀,雾也散去;岩石的穹顶开裂,土石的穹顶破裂,月神的枝蔓长长;男孩你不要惊慌,噢,太阳就会出来;地下的地下是天上,天上的天上是海洋,怪物们在海上,吟唱妖娆的歌,海浪平息呀,风暴平息;大气的穹顶塌陷,天气的穹顶坍圮,月神的枝蔓高高;男孩你不要惊慌,噫,太阳就会出来。 鹿宗平轻轻握着白羊的拇指,他仿佛攀着月神的枝蔓,一直向上,飞入云空,晴空的晴空里有疏朗的星月。 :。: 第九百零二章 梦中景象 鹿宗平睡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趴伏在床沿的托莉尔,白羊的睡姿静好。兽态的头颅有同人类一样细腻的神情。 鹿宗平的情绪茫然,他还沉溺在梦的余韵里,可梦中究竟是什么景象,他完全记不得,他苦苦思索,凝视着白羊的脸庞。柔顺明亮的白色发丝,垂落的乖巧的长长的双耳,静美的面庞,如月一样。男孩回忆起来,自己似乎是在梦里见到了月,圆满洁净,表面起伏散漫的月海静谧得不敢想象。 他的目光让托莉尔惊醒过来,白羊蜷了蜷手,鹿宗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她的拇指。鹿宗平的脸色涨红,松开手,马上缩回被窝里。 托莉尔感觉疲惫,她也是睡得迷迷糊糊,侧坐着,姿势有些伤损腰背,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感慨时间对人的折磨,血管的酸麻,骨骼关节僵硬,皮肤的淤痕,神经末梢的迟钝,这些感官上的变化昭示着时间的流动,又或者是促成了时间的流动,托莉尔有时候感觉很安静:周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独自一人,时间远离了自己,就像是她与那些其他的什么人在空间距离上的原理一样。有那么一段日子,她几乎觉得时间凝固了,什么也没有在其间发生。事物的发展究竟是时间的原因还是结果?假如世界上真的只有一个她,只有她一个,那么时间或许也就彻底停止了。 至少,托莉尔可以在孤独时选择与自然相处,自然的时间流逝永远是不紧不慢,植物和小动物,虫子和真菌,它们各自对时间有着一份理解,这样多的生命汇聚起来,时间就变得恰到好处。托莉尔常常借着这些自然事物的演变来调节自己的时间记忆,假如一直待在家里,看着一成不变的家具和装饰,她真的有漂浮在半空,不着边际的错觉。 现在好了,家里多了一个成员,一个漂亮的男孩。如此富有活力,如此乖巧懂事,他的出现似乎加快了时间,托莉尔都不知道,方才自己怎么就睡了过去,又怎么清醒过来,时间如此快,就像是叶底飞窜的蜻蛉,她疑心下一秒这个孩子就会长大,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中的物什会很快老化,漆面脱落,木头腐朽,而她自己则越来越被衰老所困扰,这样的未来不但没有让白羊托莉尔退缩,她反倒觉得十分安心。 她会负责这个孩子的教育,这样一个正直友善的孩子,只要给予他智慧和力量,他就能独自生活下去,帮助更多的人,帮助地下世界的怪物们。 鹿宗平还躲在被窝里不敢露头,他感到由衷的羞耻,以及一些难以言说的安慰。 梦里,他不只是看到了月,他见那月明亮闪烁,却是如一颗被架起来的宝珠一样,嵌在那繁美的玉白色的鹿角中央,鹿宗平凝视而又眺望,地平线上遥远崇高又曼丽的神鹿,就像远山一样俊伟,头顶的丫杈似乎一对逆生向上的神树的根系。 鹿宗平无比想要追赶那神鹿,却永远无法触及。 他终究是醒来了,这一些支离破碎梦的片段极快消失,就仿佛是世界镜面的另一个他的幻想,等到他清醒后就极快地抽离不见。 除了梦之外,他心里的一个小小愿望,似乎也更加清晰,他现在有些向往蓝天了。 托莉尔知道男孩醒了,不过她保持了一个理解的态度,只是轻轻起身出门。 地下世界没有昼夜的分别,托莉尔一天的工作是检查遗迹,看看是否又有无意掉落的人类,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可如今生活上的改变,使得托莉尔更加热切得对待自己的工作。严格来说,她不是受雇来看守遗迹的,只是她将遗迹当作是自己触手可及的管理范围,并且由衷希望帮助那些无意坠落的灵魂。 对托莉尔来说,工作和生活的大部分其实有所重叠,她是个园艺与植物管理师,热衷于食用蜗牛,在工作时,她在遗迹四处转悠,关照那些小怪物们,并找寻、开垦适宜耕作的土地。这个遗迹是一片废墟了,差不多是离地表世界最近的地方,怪物们的聚居点在更深处。 平时她独自一人,只有一对不知从何来的骷髅兄弟会偶尔造访。现在有了鹿宗平,当然不一样了,托莉尔时刻谨记自己对这个男孩的责任,即每一个社会中的成年人都需要尽责地抚养与教育后辈,托莉尔一直向往当一个老师来着,现在她终于有一个学生。 给鹿宗平的第一课就该开始,托莉尔希望男孩能随她一起参与到对土地的工作里。 一切生物既然要活下去,当然就得进行生产,没有见识过最基础的劳作的孩子们就像是无土栽培的作物一样,虽然精美却太娇贵,且常因一些不好的因子而孽生错乱的茎叶花卉。 托莉尔准备了早餐,一盆新鲜的水果沙拉,一杯大约二十五盎司的热牛奶。她坐在休息室角落的餐桌旁等待,走廊尽头,男孩闭着眼睛慢慢走过来。托莉尔吃了一惊,“好孩子,你为什么闭着眼?” 鹿宗平自然是不会回答的,他还在学习这里的语言,但他其实也不想解释,因为他厌恶重复的景象,虽然走廊上的地毯花纹叫他颇为满意,可这不能阻止他的烦闷,或许他是没有将这个地方真正当作是自己的家,用他自己的说法,永远是旅人,永远都要接受新鲜事物的冲击。 不管怎么样,他闭着眼睛也能走路,那些他行走的道路,留下的无形的脚印在他心田历历可数,在一片黑暗里,他就像是涂鸦,每一笔都是一个脚印,脚印或完整或残缺,有时候也会拖曳出痕迹,但他尽可能避免踩在原先的脚印上:这种事情是越来越难以做到的,房屋面积有限。 托莉尔看着鹿宗平闭着眼睛走到桌边坐下,随即才舒了一口气,开始享用早餐。白羊悄声问,“孩子,昨晚做噩梦了吗?” 鹿宗平不说话,他不想回答,只是脸颊涨红,低着头戳了戳碗里的草莓,叉子刺穿果肉,挤压出的果汁发出酸涩鲜美的气味。 托莉尔心中有数,她轻轻抚摸鹿宗平的脊背,“孩子,你不用怕,我会帮助你在这里生活的,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好了教育的全套书籍,我一直都有做教师的梦想,我想,饭后我们就可以开始第一课了。” 鹿宗平点点头,他用洁白坚韧的牙齿咬碎果蔬。他是不需要换牙的,天生的四十枚牙齿会随着他身体的增长而发育起来,而若是受到巨大冲击使得牙齿脱落,那么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后再生出来。 :。: 第九百零三章 农作 饭后,托莉尔带着鹿宗平出门,在小家的西面,穿过一段溪流,另有一座单薄的工具间,这里是托莉尔储藏工具的地方,虽然常常来,可当开门时亦有一股尘土味。托莉尔每次劳作完会用溪水仔细清理农具,干净崭新,不过她身上的尘土气一次次带入工作间里,慢慢也就积累下来。 托莉尔换下外面的袍子,显出内里一套短打的衣裳长裤,健壮美丽的肌肉与皮毛在腰肢与双臂处迎风,微微抖擞着,借着门外的灯光,鹿宗平看着自己的形体在白羊身上的淡灰色投影。 “孩子,工作时要换上专门的衣物,这样就避免了平时穿着衣服被弄脏,不好清洗。”一边说着,托莉尔将橡胶套筒靴穿上,衣物摩擦的簌簌声都很清晰,鹿宗平在幻想着劳作的场面,他对此缺乏一个清晰的认知,这是他所期待的。 “给你的衣服还没有准备好,孩子,今天你就看着我工作,你还太小,有些事情力不能及。”托莉尔忽然踟蹰,“孩子,请你出去一下,在门口等待一会儿好吗我需要一些**的空间。” 鹿宗平在门外背对着工具间坐下,望着幽深的遗迹废墟,这里毫无疑问,曾经是大型的聚落,现在呢,人工的硬化地面被自然浸染得斑斑驳驳,墙垣倒塌露出背后的洞壁,乃至更幽深的岩洞,魔法路灯并不是每一个都完好的,有许多已经不再发光,托莉尔并没有能力独自把遗迹经营起来,她也完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在她时常路过的区域,她还会做路灯的保养而已。 这些锈迹斑斑的灯柱,看着并不叫人开心,灯下的阴影常常遮盖了灯柱老化的事实。 托莉尔开门出来,她已经换好了一身工作服,清爽整洁。右手提着一柄锄头,左手拎着畚箕,畚箕里另还装着一个篮子,篮子底放着一把小剪刀。 “这次我要去给种下的一些番薯、洋芋松土,另外采摘一些成熟的丝瓜和豆角。”托莉尔是个很有打算的老农了。 鹿宗平赤脚行走,跟在托莉尔身后,白羊会不断絮叨,说着一些自己对作物成长的经验之谈,还有从书籍上学到知识的实践应用。 地下世界本是没有土壤的,缺少风化和成土作用的积累,这里到处是岩石。好在是魔法能弥补这些不足,化石成泥,改变物质的形态,当然这还不够,土壤绝不是单纯的松散的岩石碎屑,想要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土壤,需要创造一个完整循环的生态圈,有风有水有尸体有菌群,还有时间和能量。也就是一个能量和物质动态发展的一种集成,从本质上来说,地下世界既然能发育生命,那么欠缺的也就能量来源,没有太阳,但有地热能,在怪物的乐园里,它们发展出自己的一套生产体系,不同于地表世界向上的探索,怪物们选择向下。 然而对托莉尔来说,遗迹废墟所在之地不上不下,即无法得到阳光,也没有靠近地热核心。不过她还有一个选择,也是在这个世界很普适的一个能量来源,即魔法与神秘。 鹿宗平跟着白羊来到一片农田,这里也就大概两亩地,作物很杂,粗疏得数一数,大概有二十来种。田地里矗立着魔法路灯,魔法产生的光照给植物提供了光合作用的能量。 他坐在田埂上看着托莉尔扛着锄头一步步迈向瓜田,得益于地下世界完整的能量循环系统,这里是有天气现象的,洞顶堆积的水汽常常凝结后淅淅沥沥落下,在寒冷的区域还会下雪。雨水润泽土壤,细颗粒的土壤在表面凝结,托莉尔需要将这部分敲破,让空气能顺着底下松散的土壤孔隙供给给作物的根系。而对于一些球茎植物,托莉尔会给它们拥上厚厚的土壤。 每个农人对田地都有自己的理解,看着别人耕作是不能体会细微处的妙趣的。就像是看别人作画歌唱一样,在波澜不惊而规矩严谨的表面下藏着那些无言的故事。鹿宗平很快为这种有目的的行动所吸引,他有许多不解之处,托莉尔只是自顾自忙碌。她的脚掌宽大,所以开辟的田埂也就很宽大。 鹿宗平除了呆坐着,其实并无多少可供操作的余地,托莉尔弓着腰挥舞锄头,用工艺精炼的农具破开松软的泥土。工艺,农艺,将精力和智慧交给自然和时间加工,就像是一次投机。自然是天然的工厂,对不了解自然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黑盒。同样,魔法也是这样的一个黑盒。 托莉尔会慢慢教授鹿宗平关于自然和魔法的知识。 她在劳作中慢慢洇出汗水,在魔法路灯的光里,湿润的毛发仿佛刷着层厚厚的清油,亮堂堂不可言说,草木和泥土里的刺鼻气味搔着鹿宗平鼻腔黏膜的神经末梢,白羊的轮廓消融在余光中,一片浑浊的色彩,她挥舞锄头,轻轻抬起又落下,泥土摩擦金铁的声音是清爽的欻欻。她的呼吸喷吐着两条细细的白线,在某个向光的角度时看去那鼻翼两侧流淌着清爽的淡白色水雾。她的手掌有力而手臂结实,震动随着锄头的顶端顺着杆子,最后表达在她的毛发,濡湿的毛发上,又是细微的水滴被打散在空气里,她的存在感随着水分子的扩散一并扩散,就像土壤以气味分子作为存在感的基础一样,水分子混着气味因子,就像是她与大地的欢好。 作为耗散系统,人与土地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宏观上有形的轮廓在微观上是模糊的,物体的表面积也会随着细节的充实而消失,时间的流动表现成微粒的演化。土地消化食物,人体长出植物,死亡和生命的边界也因此模糊,乃至神秘与非神秘的边界也渐渐被吞咽消化。 强烈的,关于自然的质料粉碎,从形式的包裹里溢出来。托莉尔继续她的工作,她是在耕耘大地,是大地在耕耘她。 鹿宗平蜷在路边,慢慢陷入微微的盹眠。他也感觉被大地包裹了,就像盖着棉被,虽然不困,但不妨补个回笼觉。 第九百零四章 自然之母 “孩子,醒醒,怎么睡着了?”托莉尔蹲在鹿宗平身旁,热气腾腾的白羊身上传来体味、土腥气和植物汁液的气息。 鹿宗平睁开眼睛,明亮而有神,他想说自己没有睡着,假如这是一场战争,他不会承认自己在当逃兵,他只是在自己力不能及的时候进行必要的休息罢了。 托莉尔也注意到自顾自进行劳作是无法让孩子学到新东西的,但她实在舍不得叫这样漂亮的小孩在泥地里行走,变得脏兮兮就不好看了。 不过,有些事情总该迈出第一步的,托莉尔只是想等这孩子长大些再说。不过,最重要的一步,可以让这孩子一起参与进来。 “来孩子,我们祈祷吧。” 托莉尔领着鹿宗平来到一条地下水流处,“跟我一起,用手捧起一瓢水。” 白羊宽大多毛的手掌浸入水中,在微光的世界,极尽澄澈的溪河的存在近乎消失,只留下潺潺声,似乎是声波流淌组成的,托莉尔的毛发在水中宛如纯白的藻类,轻轻波漾着,毛发的反光照亮了水流。鹿宗平也将手掌浸入水中,微凉又柔软,水的存在让鹿宗平更直观得感触到了自然的存在。 托莉尔将一捧水掬起,大人的手掌把水流包得严实,鹿宗平将一捧水掬起,小孩的手掌不断把水流漏出,滴滴答答。 鹿宗平有些沮丧得看着手掌中的水位不断下降,小而细瘦的手掌确然是无法凹出一个碗的,他不过能凹出一个浅盘,装下一点点的水量。 托莉尔爽朗得笑着,“不必烦恼,孩子,多试几次。” 这回鹿宗平很清楚自己的能耐了,就只装一点水,足够,双掌并地严严实实,至少不让这一点水漏下。 托莉尔点点头,“很好,孩子,来吧。跟我来。” 白羊身后白玉般的孩子亦步亦趋,托莉尔的步伐踏实又洒脱,走路带起小风与近地表的气流融汇,她仿佛是踏着风暴的半神,鹿宗平小碎步,低头紧紧注视着手掌里颤抖的水流。 他们踩着田埂,托莉尔将双手高高举起,稍稍松开指缝,让水滴能点点漏下,她仰着头闭着眼,大踏步,不断呢喃吟唱古老的赞词。 “(大意):无边无际,怪物们在歌唱,我们的家园,是覆盖着苦艾,还是鲜草?遥远先祖,怪物们在祈祷,我们的明天,是洒满了蜜糖,还是汗血?古老巨树,怪物们在思想,我们的头顶,是洒满了荫凉,还是严霜?家园里的鲜草枯萎啊,祖先的汗血白流,巨树枝桠里没有了鸟叫,怪物们一无所有。伟大崇高,自然之母,怪物们会谨记,滋养滋长,新的家园有鲜草,后辈们的生活如蜜糖,巨树上的雀鸟重新翱翔……” 如歌如诵,如唱似嚎,白羊浑厚的声带勃发着声浪,就像是地下世界无处不在的泉流。 鹿宗平模仿着她,把手举过头顶,仰头闭目,大踏步,掌心的水不断滴落,在大地上,在他的脸颊上,大地垂泪,面颊滋润。 声音的存在,水汽的存在,个体与自然的存在互相紧密纠缠,消融了彼此的边界,托莉尔的赞词声浪里有自然,自然里有托莉尔的赞词,个体无限大,自然无限小。 鹿宗平感到手掌间的水流丝毫没有淌干的意思,不断滴落,他闭着眼睛,双手高举,承接天露,地下世界的田地在这点滴自然的恩赐下,勃发生机,土壤散发油润黑亮的色泽,作物青翠活泼。杂草与虫豸也一并被润泽。但这并不要紧,自然恩赐能让一切生物获得生存的根基。作物会结出累累的收获,供白羊与鹿宗平饱餐。 他们在田埂上慢慢行走,就像鹿宗平最喜欢的那样,用精简的路线,让润泽的恩赐照顾到田地的每一处,没有重复,这就很好。 一遍走完,托莉尔收回手掌,睁开眼睛,转头发现身后的男孩一直有样学样,并且也得到了自然的认可,顺利汇聚了天露,她不由得欣喜非常,“很好,孩子,你很有天赋,把眼睛挣开吧,我们做最后的祷告。” 白羊在田间跪坐下来,鹿宗平跪坐在她身旁。 “自然之母,感恩您的厚赐,请祝福怪物们吧,我们也是您的孩子,也请您眷顾我身旁的这个孩子,他是如此的善良纯洁,伟大的母亲,请您祝福这孩子,叫他今后的人生没有病痛,没有危险,让他行走在坦途上,让他饮下的都是甘美的泉水,让他食用最饱满的果实,让他能与动物们交朋友,让他能永远不被害虫毒虫毒草伤害,让他永远快乐,让他不被忧愁笼罩,让他成长,让他能与别人交朋友,让他的一片真心不被辜负……” 祈祷完毕,托莉尔把手掌中剩余的天露洒向头顶,猛地溃散成一片白雾,消散不见,鹿宗平跟着把掌中露水抛起,同样是被自然接纳。 托莉尔扶着膝盖站起来,对鹿宗平说,“孩子,自然之母答应了,你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快乐的。” 鹿宗平心里有很大的疑惑,可他又说不出到底在疑惑什么。自然之母是什么,她为什么接受这样简单的贡品——且贡品本就来源于她——回报却如此丰厚,话说这样夸张的许愿真的能得到回应吗?假如她真的存在,那么世上所有人、怪物不都能得到她的馈赠?假如她只是一个泛灵意识,那么托莉尔的行为是无用功…… 白羊看着男孩低着头,莫名有些消沉的样子,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自然会祝福每一个孩子,只要他不主动背弃自然之道。走吧孩子,我们摘一些菜。我还想去市集买一些蜗牛,不过家里还有一些存货,这样,我带你去采摘一些蘑菇吧?今天就这样,我回去给你安排一些书籍,然后我会出门一趟,孩子,你乖乖在家待着哦。” 鹿宗平点点头,表示理解。 托莉尔给鹿宗平的第一本书是字典:居然是工具书而非启蒙书。 托莉尔信心满满,“孩子,以你的聪明,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第九百零五章 神话 鹿宗平确实很快就能学会,毕竟他看得懂文字,听得懂发音,这些天生的本领让他在交流和学习语言时有巨大的优势,不过,他还是不太乐意说话。 托莉尔一直没把他当作一个哑巴,不得不说是有预见性的,鹿宗平当然不是哑巴,他就是不想说话,不说话等于神秘,神秘等于帅气与强大,并且冷酷,他就是这样一个奇男子,嘿嘿。 不管如何,他喜欢这样一种无言的状态,托莉尔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习惯了,导致她时常意识不到鹿宗平的沉默是不自然的现象,或许在她的思维里,她把自问自答当作是鹿宗平的回复。 托莉尔是出门去了,她是洗澡后出门的,干净清爽的去购物是一种礼貌。 鹿宗平是很干净的,并不需要洗漱,只是托莉尔还是准备了全套是洗浴工具给他,这些东西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买到的,而且也有些年头了。 屋子里没有一个计时工具,不过手机上显示了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托莉尔说自己会赶回来给鹿宗平准备午饭的,叫他不要心急,如果饿了就先吃些水果,但请不要吃得太饱,那样的话就没胃口吃午饭了。 托莉尔是从大厅下层的通道离开遗迹的,她嘱咐过鹿宗平不要跟过来,就待在家里是最好的,她时不时打来电话,问问鹿宗平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要买的。 男孩总是沉默,白羊就自顾自把觉得用得上的东西都买了来。 鹿宗平翻了翻字典,偷偷练习发音,日常交流的词汇他都反复嘀咕了几遍,托莉尔的电话时不时打断他,而鹿宗平保持着他强者的矜持:这个矜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很快就突破三十秒,以至于托莉尔在接通电话后都会很焦急。 鹿宗平不想解释,书上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虽然他疑心这句话并不是用在这里的,但他对自己的个性表达了肯定。 他在翻阅了十来页的字典后才意识到,自己从农田原路返回了住处,这样长的一段路,鹿宗平之前沉浸在思考中,竟毫无察觉。这多少叫男孩心里悲凉,优秀的传统被自己无意间打破,允悲,很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后,他强大神秘的人设都要崩塌了。 鹿宗平因为自己的人设有些崩塌而充满决心。 鹿宗平:-_- 他趴在餐桌上看书,休息室有个大书架,就在壁炉的东面靠着北墙,托莉尔的沙发在壁炉西侧,有一个背对的倾角,壁炉的火焰长燃不熄,其实是火魔法的效果,甚至可以把手伸进去,至少火光是足够宜人的,且没有那种频繁的闪烁,靠在沙发上,让温暖稳定的火光从侧后方照亮手中书籍,眼前明亮,心中温暖。托莉尔凭着这样简单的幸福度过地下遗迹里孤寂的一天又一天。 假如不是男孩的手掌太小,不能很舒适得把书籍捧住,他就该试着躺在沙发里看书,而现在他不得不乖巧地在餐桌旁坐着:餐桌就是吃饭的地方,甚至能闻到食物组分残留不去的气味,这些气味组成了阅读的第二个感官体验,并总是让鹿宗平把眼前的词汇和蜗牛派、奶油糖、草莓果酱与吐司联系在一起。文字的痕迹扭曲转动,在失去其作为信息载体的符号意义的同时,拓宽了其作为画笔痕迹的信息介质广度。文字变成了画作上的线条轮廓,一个个单词扭曲成派、面包和清爽的甜瓜。 鹿宗平合上字典,他受够了自己想象力的折磨,他打算去书架上挑选其余的书籍观看,并且,哪怕他是坐在地板上看也不愿意再靠近餐桌和厨房了。 他的心里有对神秘魔法的好奇,在书架上,他蹦跳着,从最高一排的最左侧开始查阅书籍,基本上都是实用类的书,以食谱和农业指导为多,也有一些艺术类的书籍,还有一些是游记和历史,没有任何一本与魔法直接相关的书。 他抽出一本《古代全球史:上册》翻阅,这是大部头,足有他的一巴掌厚,一千多页。地球的历史,怪物和人类,还有战争、魔法与科技。 鹿宗平不太懂这些宏大叙事,也不感兴趣,他只是追寻着魔法的只言片语。魔法起源在原始时代,到了古贤者柏拉图所在的时期,魔法得以作为一门通用学科被广泛地交流,滋养出了繁盛的希腊文明云云。 让男孩失望的是,书中对魔法的描述手法更像是一本演义,什么大魔导师阿基米德布置陨石召唤阵但中途被闯入的罗马士兵破坏了阵纹功败垂成被杀,什么怪物贤者史莱克将人类公主变成怪物后结婚之类的,很简短,且太旁观。 他想知道的是魔法的细节诶,细节! 另外,他还找到一些神话书籍。 在怪物们的传说里,世界上有三种本源,自然、魔法与技艺。 传说在仲夏,黑喉潜鸟越过沼泽,降落在一棵大树跟前,生下了三颗鸟蛋。第一颗蛋卵从巢中落下,摔碎在地面,自壳中流淌出七天七夜的鲜血,血中诞生了生命与死亡的概念。白色的蛋清流淌到西方,诞生了雪原与冰川,蛋黄流到东方,诞生了温暖和火焰,蛋壳则形成了大陆与群山。 自然从第一颗蛋卵里孵化,自然是世间充满和谐。魔法从第二颗蛋卵里孵化,赋予自然造物们以灵魂,灵魂改变了万物的属性,黄金因高贵的灵魂而闪耀,淤泥因愚钝的灵魂而腥臭。 最后一枚蛋卵里孵化出记忆,从此,自然的动物们得到了驾驭器具与机械的能力。 鹿宗平的疑惑在看完这本神话后越来越多,他简直要抓破了头。 假如世上已经有了仲夏、沼泽、大树和地面,那么破裂的蛋壳造就的那些陆地与山脉是什么?鸟蛋真的有这么厉害?自然和魔法是实际存在的吗?技艺为什么只赐予动物以力量而不给植物和死物们? 这些问题,在托莉尔回来后,鹿宗平不由自主,一股脑得向她发问了。 白羊在愣怔后,是巨大的惊喜,“孩子,你这么快就学会说话了!” 鹿宗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冷酷神秘的人设崩塌了! 第九百零六章 三元,魔法技艺 托莉尔其实不算一个好老师,她没有这个自觉,鹿宗平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只是缺乏教学实践而已。好在她其实算是一位大师,岁月给予她智慧,她愿意毫无保留地分享给鹿宗平。 用托莉尔的话说,自然和魔法的本质都是混沌的,都倾向无序而稳定的状态,背离秩序和复杂精密的结构。 古代大贤者亚里士多德提出形式和质料说,用以解释自然和魔法的现象,这个学说被看作是技艺实践的方法论之一,在怪物们被赶入地底世界之前,这个学说还一直大行其道。托莉尔接受的教育里,就是以形式和质料为基点出发研究魔法的。 “孩子,你要知道,我们能感觉到的一切的具体的事物,都是由形式和质料两部分组成的。质料的来源有自然和魔法两方面,形式的来源则是三方面的,自然、魔法、技艺都可以塑造形式。” 鹿宗平表示疑惑,“技艺不能塑造质料吗把矿石精炼成铁锭,这不是改变了质料吗” 托莉尔点点头,“你能有自己的想法当然很好,不过技艺不能脱离自然与魔法单独创造出新的质料,这是它本身的缺陷。技艺是一位隐形的神,祂的一切表现都来源于自然和魔法本身的规则。” 鹿宗平皱着眉,“这么说,技艺是我们创造的,而不是它赋予我们技艺的能力” 白羊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坦言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孩子,你要记住,技艺是我们将自然和魔法从混沌无序向秩序规则梳理的过程。或者说,技艺可以被看做是自然与魔法的内生禀赋。” 在鹿宗平的认知观念里,自然和魔法可以被类比为泉源,而技艺是水车,但还不够精确,他用大量类比和想象让自己对托莉尔所说的内容有尽可能完整的了解,但他毕竟是阅历不足。对初学者来说,这种高屋建瓴的内容反倒不适合建立正确的观念。 托莉尔就打算说这类理论上的东西,她暂时不打算教授鹿宗平以真正实用的自然与魔法技艺,那样太危险了。 鹿宗平的热情始终不息,他不断试图学习一些简单的技巧。 托莉尔支支吾吾地推脱。 她无奈,只好说,“你还太小,孩子,等你长大些,我就会把知识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你。” 鹿宗平讨厌这种说法,他讨厌等待,浪费时间和精力,假如他不能学习到知识,他就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让他熟悉到有些憎恶的住处,平凡的一切让他感到刺骨的躁动。 于是他不再说话。 他想着,或许该离开这里了。鹿宗平知道出去的路,就在房屋地下室,那里通向地底世界的更深处,怪物的文明在那里发展,只要努力,他就能找到魔法的痕迹。 鹿宗平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在他阅读完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后,他的心里对魔法的渴望就无比强烈了。他需要新鲜的知识,他想要让自己看清世界更真实的样貌。 托莉尔必须答应男孩的请求,然而她并没有察觉鹿宗平沉默外表下内心翻滚的情绪。在她看来,鹿宗平还是很乖巧的孩子,会帮忙劳作,聪颖过人。 鹿宗平在托莉尔入睡后,悄悄走出房门,他往大厅处走,黑暗没有给他带来困扰,地下世界的寒气也无法叫他退缩,他继续前进,大厅的楼梯向下延伸,只有一层罢了,他顺着一个平直的坡道朝尽头走去。 就在他即将接近终点时,托莉尔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鹿宗平回过头,白羊手里捧着一盏蜡烛,她的碧绿色的眼睛在橘红的火光的照耀下微微闪动着悲戚的色彩,“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回去吧。” 她很坚定,鹿宗平也很坚定。 托莉尔并不用强,只是用她无限悲哀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鹿宗平,他内心的愧疚感没过三秒钟就满出来了。他没遭受过这种攻势,但只觉得比一千把刀和一万柄剑都可怕。哪怕他闭上眼睛,烛光穿过他的眼睑抵达瞳孔,在仿佛一颗小橙子一样大的光斑里倒映的都是托莉尔碧绿的眼睛,浓深睫毛仿佛帘子一样,半遮着她的痛苦。 她的痛苦叫鹿宗平感同身受,他的同理心驳驳跳动几乎要撕碎胸膛,鹿宗平暗自生气,但他不想争辩,那显得他非常无能。于是鹿宗平战略性得朝托莉尔的温柔投降。 白羊牵着男孩的手,她另一只手的双指捏着烛台的边缘,颤抖表现在摇曳的火苗上,“孩子,不要怪我,每个坠落下来的人类都遭受的同样的命运。我一次又一次见证他们到来,离去,死亡,傻孩子,你还太小了,我知道未来的你一定什么都不怕,可你现在还太小,年轻在丛林里不一定是好事,假如你出去,那个人,艾斯戈尔,他会杀了你的。” 她猛地眨眼,湿润的眼球表面的水分被挤出来,在她的眼角化作泪水,“跟我回去吧。我是在保护你,我绝不允许你受到一点伤害。” 世上有一千种一万种告别的方式,困住鹿宗平这个天生旅人的,只有一种陷阱。 他终究是跟着托莉尔回去了,但他的神色消沉,男孩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忍受这个狭小无趣的世界,这个被托莉尔称作家,在他看来只是临时住处的世界。 “孩子,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需要技艺的知识” 托莉尔告诉鹿宗平,她需要考虑一天,到了第二天,男孩再次找到白羊,她依旧躺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书籍上有细小的魔法图文,鹿宗平感觉一股惊喜冲上了脑袋,他愣愣的说不出话了,当然,他平时也寡言少语。 “给,孩子,看看吧,这是一本入门的召唤类法术,我将传授你这不可思议的力量” 男孩慢慢微笑了一下,很快收敛,只是迫不及待把魔法书拿在手里仔细观瞧。 翻过序言和说明,他径直看向第一个魔法:召唤异界武器。 第九百零七章 维修虫骨钉 怪物们天生就对魔法很敏感,根据他们自己的研究,人类的身体主要由水构成,怪物的身体主要由魔法构成,当然,人类也能感知和运用魔法,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把怪物们封印在地下的就是人类的魔法。 怪物们的灵魂由同情心、希望与爱构成,但这不是必须,人类的灵魂中就没有这些。灵魂真正的本质无人知晓。 结合这些说法,人类诞生于创世的第一颗蛋卵中,怪物则诞生于第二颗蛋卵,是魔法,魔法赋予了原本那些动物、植物、元素和死物以灵魂和生命,因此它们能活动,能感受,并且有过剩的可爱与温柔,鹿宗平就是无法抵挡托莉尔的这种温柔才继续留下来。 但不管怎么样,他学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魔法,“召唤异界武器”。 托莉尔的理论知识传授得不错,鹿宗平大概能想到这个召唤魔法的原理。 本质上来说,魔法庞大的形体使其覆盖了多个世界,而这里的异界也是广义上的,包括但不限于外星球、平行宇宙、幻想世界等,相对来说,这个魔法足够安全,这也是托莉尔放心将其传授给鹿宗平的原因。 这个魔法有多种的施放方式,但核心都是召唤异界武器的“形式”,不同的处理方法体现在对质料填充的选择。魔法的确可以凭空创物,但那样的要求太高,通常的方法是以纯粹的魔法能量作为质料,将异界武器以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召唤出来。 假如对武器十分喜爱,那么就需要给其提供现实物质的依托。也就是需要一个壳子。召唤异界武器可以塑造形式和武器的魂魄,但毕竟不能塑造武器的质料和本体。 一切的召唤系魔法都是一次占卜似的赌博。在广袤宇宙中,冥冥之中就是有呼唤着彼此的,武器呼唤主人。 鹿宗平迫不及待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施法,托莉尔忧心忡忡却也不再多言,她决定给这个男孩充分的自由和尊重。 鹿宗平吟唱,努力感受着魔法的存在,相对于包容的自然,魔法会显得更冷酷一些,哪怕自然都会有惊涛骇浪,魔法的波动潮汐更是能轻松将施法者粉碎。 古老的施法音节引导他的灵魂意志,心魂发散着九色的光芒,鹿宗平看到了另一个角度的世界,魔法的痕迹无处不在,就像是世界下的另一个世界,那些物质原本的轮廓、质量、属性都被压抑,而灵魂与魔法的闪光如此清晰。 鹿宗平望着前方失焦的时空,魔法的世界不断改变,时间在这里破碎而扭曲,超时空的混洞呼啸往来,就像是画布上色彩的漩涡一样奔流,他吟唱又吟唱,恳请那武器能到他的手中。 在一个硕大无垠,撕裂房屋穹顶和岩石,乃至地表上的天空,扭曲星河的混洞背后,有一颗孤星闪烁,忽得飞来一道灿烂的白光,落在鹿宗平眼前。 男孩吃惊地凝视着眼前的兵器:一柄苍白的三角骨剑,十分破旧,粗糙的表面有细细的裂纹,剑柄是个极度朴素的圆柱,而剑身仿佛一块被压窄的圆锥,剑刃晦暗无光,根本就是一柄破旧的钝剑。 不管如何,它是第一个相应男孩的武器,他将这把破旧骨钉握住。 眼前一闪而过多孔的苍白面具,鹿宗平眨眨眼,他已经完成了施法,视界回归正常,方才看到的魔法世界和幻觉隐匿得十分彻底,男孩攥紧手中的骨钉:总长三尺三寸,比他人略矮一些罢了。 小孩举着这样大的武器有些诙谐,托莉尔在由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欢笑,“做得好,孩子,我本以为你能召唤一把小匕首就足够出色了,没想到,你对魔法的感应很强。” 破旧的骨钉现在只有一个魔法能量凝聚的虚幻的形体,鹿宗平的思维链接着它,从这把古老可怜的武器里传来光明温和的气息,这叫鹿宗平很喜欢,他决定将之当作自己的本命。 男人对待武器就像对待自己的手足,鹿宗平现在恨不得当场与这把丑丑的,不体面的骨钉结拜成兄弟。 但他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托莉尔看男孩呆呆的,便轻声询问,“怎么了孩子?你似乎不开心。” 鹿宗平摇摇头,他凝视着手里的骨钉,虚幻苍白的形体,握在手中轻如无物,表面仿佛水波一样不稳定的流淌着光,边缘的晕仿佛燃烧,这样轻飘飘的武器,为何会给他如此沉重的感觉? “喜欢这把武器吗?这是一把剑?” 鹿宗平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不过,这个似乎叫做骨钉。” 托莉尔温声,“我可以用辨识魔法探寻这把骨钉的奥秘,需要我帮助吗?” 男孩把骨钉托在双手中,呈给白羊,她赞叹这骨钉上有厚重的历史积淀,不过这话是委婉得说明这玩意实在老旧,说得好听是怕孩子难过。 托莉尔没有吟唱,直接在骨钉表面轻轻点了一下,随后闭上眼睛。 鹿宗平颇有些紧张。 白羊低声惊叹,“天,魔法在上,这把武器曾属于一位传奇的战士。” 鹿宗平眼前一亮,“那位战士叫什么?” “呃,无名的战士,不过他应该也是一个怪物,似乎是一只甲虫?” 鹿宗平马上又有些消沉,原来是虫子的武器啊,那能有多厉害?切。 白羊继续惊叹,“这位战士在传说中孤身闯荡古老失落的王国,拯救地下族群,解脱轮回宿命,打破虚假光芒,抗击虚空,劈碎永夜,化身星辰,拥有众神之神的称号,是非常非常强大的。他的剑术据说出神入化,无人能敌。孩子,你能继承这样一位英雄的武器,是命运的恩赐!” 男孩的眼睛猛然间被点亮,仿佛能发出炽烈的火光。 “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没有,孩子,我甚至知道这把剑叫什么。” 鹿宗平紧紧凝视着托莉尔。 白羊睁开碧绿的眼睛,微笑着,“你记得他的名,他叫做维修虫骨钉。” 男孩一下子就泄气了,“这是什么破名字啊!” 第九百零八章 钉术之路 维修虫骨钉是魔法武器,而且还是被召唤过来的,通常来说,召唤的物品乃至生物都有一个持续期限,时间一到就会被放逐回异界。不过像这种召唤形式的魔法,只要施法者持续供给魔法能量,武器的形态就能一直维持着——一般来说没这个必要,大多数都是随用随召,平时带在身旁挺浪费精力的。 鹿宗平还是决定时刻把这柄古怪的武器带着,籍由维修虫骨钉对魔法能量的汲取,他也能更频繁得去感应魔法。 维修虫骨钉平时可以悬浮着,鹿宗平把它放在背后,就像是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跟班。由于没有剑鞘束带的捆缚,因此哪怕是背着剑也不用担心抽不出来。只是以鹿宗平的身量,距离他能顺利使用这把武器,还需要时间的发育。 他继续学习召唤魔法,托莉尔给他的魔法书里没有召唤生物的魔法,全都是召唤死物的,包括但不局限于箭矢、飞轮、链锯、爆炸晶体、弹丸、元素球等。在鹿宗平看来,这本来就单薄的书册里,三十来个魔法,大部分内容都是重叠的,不过是换一换吟唱的颂词罢了。 这本书主要还是介绍召唤投射物的魔法,召唤来的物品可以赐予一定的动能,砸出去还是很有些威力的。 不过也仅限于对付一些小场面。 这本书他花了一天学会,三天熟练,然后鹿宗平又陷入无聊的境地。 托莉尔却不肯再传授那些更危险的魔法,在她看来,鹿宗平现在学会的这些已经完全够用,让一个小孩掌握这种破坏性的力量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白羊在这些天也是紧急地补习了一些教育理论,鹿宗平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望在白羊看来是不自然的,或许是出于一种不安,一个孩子来到陌生环境总是会不安的,人类总是无法信任怪物的,因为怪物是异类,在本源的组成上就与人类不同,或许对男孩来说,白羊只是类似于自己的一个幻想。在男孩心中,可能他从未把托莉尔当作是平等的同类,更多的是一个提供心理慰藉的偶像。 托莉尔有了自己的判断后,就试图纠正男孩的错误。只是她又不希望鹿宗平把自己也当作怪物,她始终相信,人与怪物是平等且可以做到互相理解的——只需要智慧。 白羊劝说着鹿宗平,“孩子,你要知道,魔法是高深的,祂如此伟大,不容许任何一个学习者的轻视,你现在只是掌握了这些基础的魔法,可你还没有发掘它们真正的潜力。” 鹿宗平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对他来说,只要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怎么都好。只是魔法闯入男孩生活时,展现了神秘、强大、便捷的姿态,相比于随处可见的自然,魔法是一个离群索居的隐士,天性对物以稀为贵的追崇让鹿宗平渴望更多地了解魔法。 就像是托莉尔说的,哪怕是入门级别的魔法,也有很深的潜力可以挖掘。鹿宗平对魔法的理解还很浅薄,他没有总结出魔法流动的规律,没有办法对魔法进行大规模的干预,他现在只是照本宣科,把魔法用出来而已。 托莉尔自己是火魔法的魔导师,同时对自然技艺也有一定程度的钻研,她能教授给鹿宗平的,除了经验和自己总结的规律外,就是给男孩安排实践。 鹿宗平发现什么事情一旦沉下心去体验,马上就能发现新天地。他发现自己可以为维修虫骨钉制作一个物质实体,发现可以研究召唤投射物的定向激发,每一个细节的研究都需要时间,都需要更多的知识。 身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自力更生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鹿宗平打算从简单的开始,即学会锻造一柄骨钉。 打造骨钉从探寻矿脉开始。托莉尔笑着说,可以向自然母亲求助,她会带领着他找到需要的东西。 现实世界是由自然与魔法共同造就的,而自然和魔法本身是高于现实的。 鹿宗平持怀疑态度,白羊的解释是,自然是有灵的,而且是一个整体的灵,只是在不同地区,受到不同生命的祈祷,会衍生出不同的形态。 鹿宗平:行8 老师这么说,他就这么听,但他还是对自然受生物心灵力量的影响这个说法不以为意,宇宙那么大,为什么会服从一个小小微尘的意志?何曾有人见过能读心的小蚂蚁的? 他顺着自然母亲的呼唤,找寻到地下矿脉,其实离农田不远,在一条溪流旁的石壁上就裸露着赤铁矿。冶炼的步骤交给托莉尔处理,她是舍不得让男孩进行高温作业的。 最后的铸造步骤反倒是最简单的,在已有武器的“形式”的前提下,把质料注入即可,也就是将铁熔浆灌注进骨钉里即可。 维修虫骨钉的本体相对鹿宗平来说太大了些,而铸造成器后这个问题更明显,这玩意让一个成年人来挥舞是合适的。三尺三,他一个小屁孩,连剑柄都需要双手才能把握得牢固。 成型的骨钉比虚幻魔法态更丑了许多,表面晦暗,有细密的裂纹,让人疑心它的质量,而且这玩意是真的很钝啊,剑刃可以说并不存在,用来修脚都嫌切不开茧子。 鹿宗平心里满是疑惑:就这玩意怎么陪伴那位传奇英雄征战地下王国的?开玩笑吗?托莉尔怕不是在表演哦。 然而,毕竟是一把冷兵器,哪怕很丑很没用,鹿宗平不嫌弃,他还要试着挥舞它。 但托莉尔不懂技击,鹿宗平当然也不懂,地下世界里的怪物少有懂得技击的,就连会战斗的都不多,大多数又很单纯,缺乏成熟的智慧,因此托莉尔无法给鹿宗平找到一本讲授技击的书籍。 “没事,我自己练也能学得很好。” 鹿宗平如是说,他还是酷酷的,面无表情的那个男孩,就像当初,有这样一只酷酷的维修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技击和魔法相比,又是一个天地了。 万物的本源确实是相通的,但这不代表鹿宗平可以分心在技击与魔法上。正好,托莉尔没有传授他进一步魔法的想法,他可以钻研剑术,或者是叫钉术。在白羊看来,这样一把累赘的武器,哪怕曾经辉煌,如今这样粗陋,也是没有伤人的能力的,让孩子自己玩吧。 第九百零九章 巨钉术 鹿宗平每天的安排渐渐确定下来,早起用饭,陪托莉尔去工作,中午回来用餐后或可小憩一会儿,下午锻炼,钻研钉术,晚饭后研究魔法,晚八点准时睡觉。一些生活的细节,吃喝拉撒的工作,也规定了时间,入睡前洗个澡,这样就很好。 他当然是需要排泄的,只要有摄食就需要排出废物,除非把物质转化成能量。鹿宗平的体质还是很奇异的,排出的废物没有气味——而且是上好的肥料。这证明他体内没有菌群的繁殖,全靠完善强大的消化功能对食物进行处理。当然他可以选择不吃不喝,也不知会不会饿死。 鹿宗平挥舞骨钉,就像是在转动一块门板似的。 在三维的构建中,骨钉以他的身体重心为轴,可以在一个广阔的范围里用各自姿态出现。也就是说,鹿宗平其实有无数种出招方式,假如使用穷举法,应该能找到一套合格的技击路线,包括挥舞进攻的角度、力度,步伐的配合,身体力量的运用。但那需要大量的练习,最好是有一个练习对象。 他需要一个目标,不单是实际的目标,同样,他也需要一个虚幻的目标。 一个假人可以勉强满足前者,但后者实在难以追索,暂时来说,鹿宗平练习钉术,只是为了酷,为了感受不一样的生活,但这样的理由,不够冷硬。 心里一直说自己冷酷又强大的男孩终究意识到自己的软弱。 他可以对着木桩劈砍,将其砍得伤痕累累,木头不会疼,不会求饶,不会哭,可鹿宗平只是抚摸着木桩上的凹坑就暗自愧疚。 武器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无敌是一个伪命题,武力上的无敌不能持久,人际关系上的无敌绝无可能。 鹿宗平暂时没想那么多,他就是为了好玩才练习的。 用木桩练过几回后,他就不愿继续。木头不疼,他心疼。 托莉尔可以用幻术魔法给鹿宗平创造一个魔法幻象,但很不经打,而且呆呆的。 鹿宗平无奈,后来找了一条瀑布,每天尝试用骨钉斩断水流。 男孩的力气是足够的,挥舞一柄六斤重的铁制骨钉,也能呼啸成风。他想用骨钉劈出具有杀伤力的剑气,但总是不太成功。想要瞬时把骨钉加速到音速,他还没有那个技巧。只有把骨钉抡两三圈再猛地挥出去,这才有点感觉,空气在急速的骨钉下发出浑然的闷响,尖端音爆声音极响亮,仿佛抽鞭子。 力量,速度,技巧,鹿宗平需要技巧,极其需要。 “托莉尔,我怎么样才能提高自己的技巧呢?” 白羊温声说,“我不懂这些,但我知道,真正的魔法大师,只需要知道魔法的流动,那些法术自然就会被他掌握的。” 鹿宗平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无数细节的堆砌,在严酷的自然界,就如身处火场滚汤之中,不但有痛苦的折磨,还有杂乱无条理的现象,无数信息被接受,被过滤,留下的是纯粹的条理。 技击,钉术,保护自己,打倒敌人。鹿宗平天生就知道战斗的本意是胜利。 在考虑一个宏大命题时,过多的选择却往往让人分心。 鹿宗平要的是简单的实用钉术。既然没有人教,他自己创造。 在创造技艺的道路上,人与武器是互相成全的。鹿宗平慢慢习惯了这柄想对他来说过大的武器,他创造出来的钉术自然也是巨钉术。 他会了解武器的每一个构造在不同情景下的变化。 因为骨钉过于钝,所以将其当作钝器也是一样的,缺点和优点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骨钉没有护手,剑体本身就已经保护了双手,而且以巨钉术的要求,他势必不允许敌人近身的。 武器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用作盾牌——多少算是苦中作乐的说法。门板一样大的武器,真的挥舞起来,肯定会有些优势的,至少能在出招时遮挡更多破绽。 不过鹿宗平倒真的慢慢摸索出合格的钉术套路,双手持钉,克敌于四尺之外,哪怕剑刃再钝,至少急速的剑尖是可以撕裂血肉骨骼的。鹿宗平天然的距离空间感让他始终能保持一个相应的距离。当他试着劈砍木桩时,留下的凿痕是同样深浅,同样长度的。他也试着这么去切瀑布,只是水流的形状并不固定,所以没法直观感受自己的进步。 挥舞时拧腰侧身,这样面对敌人时,露出的空门少,而且他也可以借腰力打到更强更快的出招目的。 为了磨练短促猛烈的爆发力,鹿宗平也试过很多方法。他观察过地上的虫豸,大多数虫子的瞬间弹跳力都很好,在它们起跳时,肢节折叠蓄力,有弹簧般的轻盈感。 鹿宗平灵光一闪过类似拔刀斩的思路,但仔细考虑,实践一番后被他否决,操作太不方便了,主要还是手短的缘故。把骨钉收在腰间蓄力,剑尖就戳地,把骨钉横放在胸前,一手捏住剑尖蓄力,也不理想,使不上劲是致命的。 至于拖刀斩,那又是另一套思路了。 总的来说,鹿宗平的巨钉术1.0版本是防守有余,进攻不足的。 其实就三招,斜撩接下劈接前刺,然后转体再上撩,循环往复,连绵不断,再添上一两个散招就可以开始随机应变的实战环节了。 就这点东西,练了他一个月。 当初他爹练到这个程度只花了两个夜晚——情况不同,另当别论。 毕竟是个新嫩,鹿宗平很为武器的发挥而考虑,为了顺畅的剑招,让身躯服从于武器的意志,也摈弃对战局的整体把握,在鹿宗平想来,战斗是电光火石的事情,哪有时间多想,上去把剑招打出来,生死就看这三板斧了。 男孩的心中有激涌的热血,他迫不及待想要实战了,然而他还是只能对着瀑布空挥,并且是个不忍心伤害木桩的家伙。 什么时候能切断水流呢? 单靠剑招是不可能的。 鹿宗平胡思乱想,有没有可能用骨钉释放魔法啊?那这就该叫魔杖了。 第九百一十章 愿望 托莉尔就说过,人类之所以能用魔法打败怪物,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魔杖的技艺。 魔杖真的很厉害,甚至可以说是技艺的完美成就。一把魔杖,铭记一定数量的魔法,只要使用者能感应到魔力就能施法,极大得降低了施法者的门槛,怪物们数量稀少,在面对魔杖汹涌的潮流,很快就败下阵来。 最早掌握制杖技艺的人类是女巫,传说她们向神求取了魔杖的制作技巧,但关于诺伊闼的记载往往是语焉不详,有一种说法是她们为了追求伟大之作前往了时间的尽头,追寻神的轨迹。 怪物们当然是不懂魔杖制作的。托莉尔无法传授鹿宗平任何相关的技巧。 钉术到了瓶颈,魔法又难以精进,鹿宗平即将进入百无聊赖的境地。 鹿宗平的小心脏又在躁动,他想出去,想去地下世界的深处看看,但他还是受不了白羊的眼神。 男孩暗自发狠,只要托莉尔对他出手,施展魔法,他就会他会怎么样呢对她出手吗魔法是她教的,骨钉是她冶炼的。他真的有勇气对温柔挥剑吗 鹿宗平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在这个遗迹废墟慢慢腐烂,他就头皮发麻。 不过,生活偶尔会有意外的,比如偶然造访的客人。鹿宗平从没想过遗迹会有访客,毕竟通往怪物世界的大门是从内封死的,只有托莉尔出去采购才会短暂得打开一小会儿。 来者是一个矮胖的骷髅怪物,外罩一件蓝色夹克,内里套一件带兜帽的白卫衣,下身黑色肥腿裤,脚上蹬着一双半新不旧的板鞋,双手插兜,给人的第一印象介于冬天街头瑟缩的老大爷和走街串巷的混混之间。这家伙明明是一副骨架子,可依旧给人胖乎乎的感觉,那脑袋仿佛白面馒头成精了,漆黑的眼窝里闪烁着森白的火。 有些人胖在肉上,有些人胖在骨子里,这个骷髅怪物生前应该是个小胖墩。 鹿宗平当时正在瀑布旁挥舞骨钉,这家伙悄无声息就靠近了,然后把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 鹿宗平进入战斗状态他感到骷髅彡斯的重量爬上脊背 男孩面无表情地大吃一惊,转过头看到一颗胖乎乎的白骨脑袋,他甩手背剑式,将骨钉从肩头朝后刺去,彡斯赶忙举起手来。 骨钉的尖端急停在骷髅怪物的眉间眉骨之间。 “别紧张,我叫彡斯,是托莉尔的客人,倒是你,人类,难道你不懂和怪物打招呼的礼貌吗” 他慢慢伸出左手来。 鹿宗平一脸坚决的样子,不过,他把骨钉往背后一放,自动漂浮着贴合脊背,然后,紧盯着彡斯的眼睛,慢慢伸出手。 握手礼。 鹿宗平攥着彡斯的针织手套,交握的地方,发出长长的屁声,而且这个屁挺湿润的,是个有故事有内容的屁,余音袅袅,还不绝如缕。 这个骷髅在手套里塞了一个屁垫整蛊道具。 鹿宗平依旧面无表情,他平时不会放屁,所以不太懂这个动静是什么意思。 彡斯一脸滑稽的坏笑,身为骷髅,他也算笑口常开,“人类,我平时就在找人类,没想到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托莉尔不在这里,她去镇子上买东西了,嘿嘿,看来我来得真巧。你知道怪物们会怎么对人类吗” 鹿宗平: “会杀了你”彡斯继续笑,“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什么都懒得做。” 男孩看着眼前这个身高相近的怪物,虽然鹿宗平永远面无表情,可心里其实蛮高兴的。 “骷髅,你会魔法吗” 彡斯闻言摊手耸肩,“会,那又咋了” “我想学。” “可我懒得教。”骷髅怪物继续坏笑,牙齿轻轻撞击发出磕磕的笑声。 鹿宗平问,“怎么样才能教我” “我不会教,不会因为人类的要求而改变,这说明我很有骨气” 鹿宗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彡斯是在说一个类似双关的笑话,然而他完没注意到笑点。骷髅身上有骨气,没问题啊。 “看,你说服不了我,不过,假如你多找几个怪物,说不定就会有人愿意教你呢” 鹿宗平眯着眼睛,“托莉尔不在这里,我或许应该出去看看。” 彡斯只是笑,男孩问他能不能带他一块出去,懒骨头只是摇摇头,还眨眨眼,明明只剩下眼窝子,他还是能做出眨眼的动作,一层白色的骨膜闪了闪,还很俏皮“我是来找托莉尔的,她不在的话,我得等着她。” 鹿宗平决心要出去见见世面了,现在就走,趁着托莉尔没回来,他匆匆赶回家,彡斯在他身后坏笑。男孩匆匆跑进卧室找来一张旧旧的空白纸张,一根黑色炭笔,然后跑到休息室的餐桌上开始写告别信。 其实卧室里有书桌,还是他自己做的,但他打算有始有终,写完信就放在餐桌上,托莉尔回来就能看到。 男孩嘀嘀咕咕得措辞,“亲爱的托莉尔,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谁要不告而别”白羊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鹿宗平愣了。 托莉尔身上穿着围裙,手上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才在厨房忙活。她眯着眼睛,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男孩一眼,“孩子,你是想走” 鹿宗平默默把纸张揉成团,随手召唤一坨小火苗把信纸烧毁。 彡斯在骗他。 “彡斯怂恿你的”托莉尔对鹿宗平的眼神总是很温柔。 男孩默默点头。 白羊默默解下围裙,阴着脸朝门外走去。 鹿宗平拔腿就冲进了地下室,狂奔着冲出了遗迹,朝东再朝北,主要是朝下走,他离开了托莉尔的家穿过古老破碎的大门,他来到一片积雪的杉树林,林间的小道漆黑无光,洞顶嶙峋的发光矿石遥远得不可触及,散发的光也更像星星。 男孩几乎要欢呼,但他忍住了,这显得他是一个临危不乱的奇男子,而这又使得他充满决心 鹿宗平: 他一路往前,背后的骨钉似乎在微微颤动,那是他激烈的情绪在暗潮汹涌,新世界,我来了 就在他即将穿过杉树林的时候,电话响了,鹿宗平一个急刹车,双足在地上像钉子似的立住,保持矜持他等待,两分钟零七秒后,就在电话即将挂断之前,他接起。 “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你会被害死的快回来吧” 男孩缄默了一会儿,仿佛一万年那么一会儿,他低声回答:“托莉尔,我有一个愿望。一开始不太明白,现在这个愿望,已经生根发芽,我一定要实现它。” “” “我希望能让你们,怪物们,抬起头,没有岩石的阻挡,能看到古老的蓝天。” “” “所以,我不能留在一个地方,我会找到,真正的力量,打破魔法结界的力量。让你重返蓝天之下。” 托莉尔泣不成声。 第九百十一章 骷髅兄弟 鹿宗平出门时身无余财,既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盘缠,金币放在卧室存钱罐里,仔细翻找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只找出来一枚封印了小花的弹珠,一捆毫无用处的细棉线,一些干枯的植物种籽。当然,手机是带着的,这玩意是白羊的礼物。 现在唯有背后的骨钉是最大的倚靠。 当然,鹿宗平并不畏难,他是先天神圣,九色神光护体——这是他父亲的馈赠。 地下世界应该是没有能伤害到他的事物,鹿宗平其实一点也不为此感激,他觉得这是父辈的溺爱,男孩想要的是战斗和流血,而不是当一个站桩法师。所以他也是学着慢慢控制九色神光——通常不怎么听使唤就是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鹿宗平不会被这些怪物打伤,他也就没有了动手的理由:毕竟是个心软的小孩,能不动手是最好的。 鹿宗平感慨得轻轻抚摸背后的骨钉,“老朋友,可能得让你再休息一阵子。” 男孩对骨钉的技艺其实心里有数,能放不能收,万一失手伤人就不好了。平时用召唤系的法术应对也足够。 眼前黑漆漆的杉树小径有一个小小的向下的倾角,走起来大踏步的,路面不算平整,不过也是岩石路段,哪怕积雪也并不泥泞,只是有些打滑,男孩的脚掌贴着松软的雪,在这深邃的地下,水汽在冰冷的洞壁上堆积凝结,纷纷飘落,展现一派宏观生态系统的景观。 鹿宗平眼见前方地裂,有一截短桥通往对岸,地下世界这样破碎的岩层很常见,一不小心跌落,有时候是卡在地下,有时候就不知道掉入哪里去了。 桥面上横着栅栏,或者是某种连续的木门?楼牌吗?鹿宗平不敢确定,这栅栏的间隙巨宽,就算是一头肥猪都能挤过去。 身后雪地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这阴森森的地下世界,危险从来都不少的,两旁杉树林吹来的风如此严酷,还有生物活跃的气味,鹿宗平舔了舔嘴唇,抬手握住钉把,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他猛地转身,骨钉闪烁浑然的剑幕,剑尖指向来者——却是矮胖的骷髅彡斯。 这家伙看起来是吃了点苦头,骨头都被打肿了,话说为什么骷髅也会脸肿啊? 彡斯永远坏笑着,“人类,你可太坏啦,出卖了我,为了让你能逃出来,我可是牺牲良多呢。不握个手吗?” 鹿宗平收回骨钉,看着彡斯伸过来的左手,他仔细审视了一下,这家伙戴着针织手套,看不出藏着什么,假如还是一个无聊的整蛊屁垫的话,鹿宗平是不会在同一个招数前败下两次的。 于是他伸出右手,捏住了彡斯的手掌外缘。 噗——哔哔噗…… 又是连绵的屁声,男孩面无表情,“不好玩。” 彡斯乐呵呵的,“你以为我装了两个屁垫?事实上……”他从口袋里伸出另一只手,把左手手套揭下来,彡斯的骨掌原来藏在袖子里,手套里塞的全是屁垫,“事实上,我只装了一个。”他眨眨眼。 鹿宗平点点头,“还是不好玩。” 彡斯若有所思,“所以,你是一个很冷酷的人类,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兄弟的,我的兄弟,帕派瑞斯,他就在前面,他现在对抓捕人类这件事可是狂热得不得了呢……怎么样,我们去看看他。往前走,穿过栅栏,我兄弟建造的栅栏太宽了,什么都拦不住。” 鹿宗平点点头,他顺着彡斯的指向看去,对面确实有一个来回徘徊的身影。他大踏步穿过桥面和栅栏,彡斯跟在身后,对面那个高个子骷髅是看到兄弟彡斯了,也大踏步走过来。 鹿宗平打量着迎面而来的家伙,好家伙,这骷髅可太酷了,身高体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红手套红靴子,蓝色金边三角短裤,上身一件性感白色露脊紧身短袖,脖子上系着艳红三角巾,随风飘着仿佛英雄的披风,鹿宗平不动声色地大吃一惊,低头默默打量自己身上繁华的袍服,顿觉村气,男孩一时间有些沮丧,对面这个骷髅的画风在他之上,可恶呀! 高个子的帕派瑞斯一见到自己的兄弟彡斯就开始大声抱怨,他那空荡荡的肋骨发出高亢浑厚的回响,“哦,彡斯,你又在摸鱼!都已经快一个月了,你还没有调整好你的陷阱……等等,你身边那个是?” 鹿宗平:-_- 彡斯摊手,“如假包换,一个人类!” 帕派瑞斯吃惊极了,他一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得有些头皮发麻,然后他就想起来自己一个骷髅没有头皮。他大步走到鹿宗平跟前,空洞洞的眼窝瞪着男孩。 鹿宗平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头骨,这也使得男孩对帕派瑞斯脖领上漂亮的红方巾更加心生嫉妒,该死,他的气势好强口阿! 帕派瑞斯反复确认眼前的是一个人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把兄弟彡斯拉到一边,“彡斯,我说哥们,这真的是一个人类?” “当然。”彡斯笑得很滑稽。 帕派瑞斯顿时大笑起来,转过头来意气风发地对鹿宗平发表言论:“捏哈哈哈!天啊,伟大的帕派瑞斯时来运转了!只要把你抓住,安黛因一定会把我招收进皇家护卫,然后人们就会对我笑脸相迎,到时候我会有一大堆朋友的,我是说,我会习惯于有朋友的感觉,那可真让人开心到骨子里!” 彡斯被兄弟的冷笑话逗笑了,鹿宗平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只是更吃惊于眼前这骷髅是一个皇家护卫的预备役,妈的,好气派口牙! 帕派瑞斯往自己耳后打了点“骨”龙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耳朵,总之他要对鹿宗平出手了,然而,他灵机一动,“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把你抓住,我要让你明白,伟大的帕派瑞斯除了是一名坚强又厉害的皇家护卫,同时还是一位陷阱与谜题大师,同时还是一个意面餐点达人,我要让你全方位感受帕派瑞斯的伟大和智慧,然后心甘情愿地被我抓住,捏嘿嘿嘿!”他说完,迫不及待地跑开去了。 第九百十二章 遁狗与新的魔法 鹿宗平继续前进,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路旁种着密密的赤松和冷杉,还有一些杂乱的常绿针叶植物,骷髅兄弟往东面去了,鹿宗平在路口发现一个箱子,箱子旁还有标牌注释,“这是一个箱子,你可以把物品放进去或拿出来,同样的箱子之后还会出现,不必担心要返回来取东西,谨上,一个箱子爱好者。” 鹿宗平穷得叮当响,哪有用到箱子的必要,他撇撇嘴,继续往前,前面的雪地里冒出来一条“雪铁龙”,一个年轻的怪物,他是一个努力而得不到认可的喜剧演员。 他来势汹汹,鹿宗平进入了战斗状态! 雪铁龙喷吐出一连串的魔法飞弹,鹿宗平的心魂岿然不动,任凭飞弹击打,就是一点血皮都不会掉的。 雪铁龙气喘吁吁,然后讲了一个很烂的冷笑话,鹿宗平完全没听懂,他跑上去一个背摔把雪铁龙放倒在地。 雪铁龙昏了过去,鹿宗平获得胜利!他得到了金币! 男孩把昏迷的怪物放到路边,免得被人冒冒失失地撞到。随后继续启程向东,他已经做好准备破解酷酷的帕派瑞斯的谜题陷阱了! 继续往前,他看到一个前哨站,这是他见到的第二个前哨战了,第一个是彡斯看管的,但这个懒骨头总是摸鱼,前哨站里见不到他的骨影子。而眼前这个哨站同样是鬼影子都没一个,倒是哨站柜台上的纸板箱上写着:你发现一个精心制作的前哨站,是谁建的呢?你琢磨着,我打赌是那个著名的皇家护卫.:暂时还不是很著名的皇家护卫。 鹿宗平眼前一亮,这是帕派瑞斯的前哨站,他站开点仔细打量——然后意识到这前哨站挺丑的,根本够不上所谓的精心制作。 无妨,人无完人,骷髅无完骷髅,帕派瑞斯虽然很酷,但不可能面面俱到,鹿宗平默默想着,他的缺点就是糟糕的建筑手艺,嗯,有小缺点使得他更加有个性了呢! 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么有个性的骷髅交朋友,鹿宗平就充满决心! 往前,第三个哨站里终于不是空着的了,柜台后钻一只怪物,更精确一点,是一只斑点狗,他从阴影里探出头来——鹿宗平注意到他身上性感的黄色无袖汗衫——喃喃自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假如是个人类,我会叫他永远也动不了。” 遁狗从前哨站里跳出来了!鹿宗平进入战斗! 遁狗手持双剑,上身黄色汗衫上印着一个漂亮的狼头,腰间有一条扣子锃亮的皮带,下半身是斑点肥腿裤,又是一个很酷的家伙,鹿宗平暗暗吃惊的同时也倍感焦急:自己必须快点找到怪物世界的潮流,否则他这样村气的家伙是要暴露的!假如大家觉得他不酷,不强大,不神秘,那么他的人设可就倒塌了!鹿宗平可不想转行当搞笑吐槽役,太可怕了,他根本没有幽默感的嘛! 遁狗用他浑浊的眼珠四处打量,呢喃着,“千万不要动哦……”他挥出双剑,一道蓝色的魔法攻击飞了出来,鹿宗平自然是一动不动,蓝色的剑气从他身上穿过,毫无感觉,原来如此,这似乎是一个幻术魔法,只对移动的事物造成伤害。 鹿宗平感慨这些怪物们不愧都是天生的魔法专家,就连一个前哨兵都会这样奇妙的魔法,男孩主动问:“嘿!朋友,你能教我魔法吗?” 他心里嘀咕:我也想一剑挥出剑气的嘛! 遁狗大惊失色,“谁?谁在那里!” 鹿宗平上前怒搓狗头,“看清楚,是我!一个人类!” 遁狗被抚摸得直翻白眼,“汪汪汪!我被抚摸了!我被一个人类抚摸了!好可怕,好可怕!”他猛然就想逃走,鹿宗平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狗尾巴。 “朋友,你能不能教我那个蓝色的魔法?我用身上所有的钱跟你换,32金币!” 遁狗被攥住尾巴后就奄奄一息的样子,“好,我教,人类好可怕,我输啦!求求你放过我。” 鹿宗平在前哨站里停留了十几分钟,遁狗把自己的魔法术式如数吐露,男孩练习了一会儿,挥舞骨钉,感应魔法,猛地就斩出一道青蓝色的剑气,划过半空,一路飞入树林中去了。 “谢谢你!我身上就只有这点钱,都给你了!”男孩保持着他的风度,绝不平白接受别人的传授和馈赠,这就是一个强者的信条,哼哼。 遁狗蜷在柜台底下,连一声再见都不说,鹿宗平对此表示失望,同时暗暗怀疑是自己不够好,吓到人家了。为此,他继续往前赶路的时候,情绪有些沉闷。 往前走一段路,他从雪堆里踢出两块骨头棒子,一端烧得焦黑,有人拿骨头当烟抽,鹿宗平眼前一亮,好酷,好有个性! 他张望四周,去攀下一截松树枝,召唤出链锯,嗡嗡作响,把树枝修裁成一支烟那么大小,叼在嘴里,然后点燃一端。 鹿宗平召唤出一面镜子,看了看镜中吊着燃烧木棍的男孩,淦,冷酷指数暴涨啊! 酷毙了。 心情猛地就多云转晴,转大晴,巨晴! 男孩继续赶路。前面路口,彡斯正等在那里,这家伙腿短,跑得却快,神出鬼没的,鹿宗平故意不把正脸对着人家,而是侧着身,慢慢把燃烧的木枝捏在手中,抬手的动作有三分不羁和两千万分的潇洒,然后斜睨了彡斯一眼,那表情就是:快说,我赶时间。 “哇哦,原来你是一个会抽烟的小孩!真酷!” 鹿宗平面无表情但心满意足,眯着眼睛,心里暗暗催促这个懒骨头多说两句好听的,他拿腔拿调,用他稚嫩清脆的童声缓缓说道:“这位骷髅朋友,我想,你的兄弟,平时应该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彡斯耸耸肩,“确实。” 鹿宗平发出满意的声音,“很好,只有绵羊才会结伴,猛兽总是独行,当然,托莉尔不算,她是羊中豪杰,那什么,你的兄弟帕派瑞斯,我有预感……” 彡斯好奇,“什么预感?” “他在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朋友,同时,也是宿敌,就是那种相爱相杀,不不不,这么说太亲昵了。总之,你明白的,骷髅朋友,我和那位帕派瑞斯就像是舞台上的两支奇葩,当我们出场的时候,那些平庸之辈,就可以黯然退场了,我说,难道不是吗,哦,我的老天,我迫不及待要去和这位皇家护卫一决高下了。对了,假如你先遇到他,记得和他说,虽然你的建筑手艺很差,但我不嫌弃你,因为一个完美的人物是需要一些小缺点来衬托他的魅力的,嗯,就是这样。” 彡斯从裤裆里掏出一只小号,嘟嘟吹了两声以示欢呼,他对这个少年的雄辩表示了滔滔不绝的赞美! 第九百十三章 命运的对决,来吧 鹿宗平打算继续前进,前方是一个小冰湖,他眼前一亮,从书上看到溜冰这个项目后,他其实已经在暗地里苦练过一段时间的溜冰技术,而且还是赤脚溜冰呢。 彡斯还没走,男孩悄悄转头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骷髅似乎在看着他,鹿宗平很满意,小跑上前,在冰面上很迅捷地滑行了出去,直挺挺的,呼呼的小风吹拂脸颊,他感觉自己是满分的潇洒。 湖中心的一块干地上立着路标牌,“北面:冰;南面:冰;西面:冰。东面:雪镇城区(…还有冰)” 这是个三岔路口,南面是树林子,北面倒是有崎岖的小径,东面有灯火通明的景象,鹿宗平又悄悄转头去看彡斯,这个骷髅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他应该看到我的英姿了吧?应该看到了吧?肯定看到了吧!那以这个懒骨头的碎嘴子,肯定是会将给他兄弟听的。帕派瑞斯,你要知道,鹿某人可是一代溜冰大师啊,哈哈。 想了想,那家伙说自己解密和布置陷阱很厉害,还有一个意面达人的称号,他鹿宗平,到现在才凑出一个半吊子的溜冰大师的称号,不行,他得抓着紧,再去赚一个响亮的名号来。 东面是一个怪物的镇子,鹿宗平觉得是很有必要去看的,他若是去了北面,为了不走回头路,就得绕一大圈去雪镇,所以男孩思忖了一下就直奔镇子的灯火去了。 他喜欢这种一条路直奔目标的感觉。 男孩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帕派瑞斯一眼,说来就是巧,等他走过一段小径,来到一处断隙。这出去几步就是黑漆漆断崖,雪地冷泠泠泛着光,白骨也冷泠泠泛着光,骷髅兄弟的脑门子反射着背后雪镇灯光,亮得仿佛夕照秃山头似的。 命运的重逢! 他们相隔一段不算遥远的距离,各自的神情都朦胧在暧昧不清的黑暗里,氛围如此之好,就像是聚光灯打在背后只显出轮廓来的角色双双相遇,围观的松树杉树们缩起了丫丫杈杈,不敢发声惊扰这史诗的对决。 鹿宗平不动声色地心情激动:-_- 帕派瑞斯大笑,有石破天惊的效果,“捏嘿嘿嘿,人类,颤抖吧,在你面前的难题,会让你颤抖不已,如你所见,或者说,你看不见,你面前有一个隐形的电击迷宫!只要你碰到墙壁,我手上的这颗球就会放出强烈的电击!”他举着手里青绿的宝珠示意,“听起来就很有趣吧?好好享受,因为你接下来能享受的乐趣不多了!好吧,你开始吧!” 鹿宗平热血沸腾,他抽出背后的骨钉,闭上眼睛,轻轻挥出两道蓝色的魔法剑风,空气的流动,撞击在隐形墙壁上的微弱回声他都捕捉到了。 那么,只要将这些墙打破就好了! 鹿宗平双手攥住钉把,摆出巨钉术的起手式,剑尖收在身后,俯下腰身,他很严肃地报出了剑招:“真空——音爆斩!” 他白嫩的脚丫子猛地就陷进了积雪里,下陷,踩破岩石路面,大地发出闷闷的震荡,他抬起骨钉,拧腰发力,一个急速的横斩,空气在骨钉起步的一刹那开始疯狂逃逸,被厚重剑体挤压的空气堆砌在骨钉表面,致密的空气变得浑浊,随后在临近音速时变成灰白色,剑尖处传来刺耳的高频音波,骨钉从鹿宗平的身后转到正前方时恰恰突破音障发出巨大的爆炸,迷宫的隐形墙壁被一瞬间炸飞。 骷髅兄弟迎面吹来一阵狂风,同时帕派瑞斯手中的宝珠猛地释放出巨大的电流——他忘记事先把这东西给鹿宗平了。 就像是老动画特效似的,他被电击照成了骨头架子的模样。当然,他本来就只剩下骨头架子,所以这是纪实的叙事手法,而不是夸张。 电击结束后,帕派瑞斯的下颌骨掉在了地上,他默默蹲下去把下巴捡回来,彡斯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可真是吓破骨子了!” 鹿宗平的嘴角闪过一个自信的笑容,不到五毫秒,随即收敛起来,这体现了人物内心激动的情绪和他沉稳的性格之间的矛盾,生动而具有画面感,加深了旁观者们对人物冷酷神秘强大形象的印象,表达了……表达了鹿宗平就是一个天生的酷哥,该死的魅力,嘿嘿! 男孩施施然走到骷髅兄弟面前,把嘴上已经燃烧了一大半的松木棒取下来——再不取下来就烫嘴了——他用清脆的童声发出成熟的语调,“我说,这位帕派瑞斯朋友,我想,到现在为止,你应该已经发现了,鄙人也是如此得优雅、强大、神秘,并且酷——不要在意我身上的衣服,事实上进了雪镇我就会换上地下世界最新潮的衣物了——那么,我说,帕派瑞斯朋友,看在我们不打不相识的份上,咱们要不要正式得认识一下,如果有可能,我是说,假如命运的安排如此凑巧,说不定,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呢,真正的朋友。” 高个子的帕派瑞斯愣愣的,“朋友?等等……你是说,你要和我做朋友?哦,等一下,稍等,真是失礼,方才的电击让我失去体面了。”他往自己的耳后万分紧急地打上了一些骨龙水、mtt牌美男膏、mtt牌魅力霜和番茄酱,仪表堂堂,顺便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他忽得又反应过来——不是他没有耳朵这件事,而是更严峻的…… “嘿!不行,我是皇家护卫,我应该尽忠职守,我应该把你抓起来,交给安黛因,然后她就会把你带到首都,再然后我也不知道,总之,虽然你说要和我交朋友,但我要把你抓起来,实现我的毕生追求,英姿勃勃!大名鼎鼎!威风堂堂!!!这就是帕派瑞斯!皇家护卫中最闪耀的新星!” 这样动人的话,帕派瑞斯一边说,一边简直要泪洒无袖汗衫和蓝色三角裤了:假如他还有泪腺的话。帕派瑞斯转过身去,鹿宗平看着他后脑勺上的番茄酱滴滴答答落在他的红色方巾,就像是流淌着英雄相惜无奈别离的血泪,哦,老天,太感人了,鹿宗平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强大神秘的人设而笑……不,是哭出声来。 “所以,哪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得不对你出手,来战斗吧!”帕派瑞斯猛地转过身来,眼孔中的火焰如此炽热!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明明大家都是好人,却因为不同的理念而不得不成为敌人,鹿宗平简直要为这种真男人命运悲剧的决斗而血管爆裂了! 他抽出骨钉,“来吧!” 大战一触即发,一旁的彡斯:看戏.jpg 第九百十四章 与帕派瑞斯的交锋 冷冷的风飒飒地吹,男孩与骷髅遥遥相对,他们的衣服是冷的,身躯是冷的,魂魄也是冷的。如此冷酷,而他们眼中的战火又如此炽烈。 鹿宗平进入战斗!帕派瑞斯正在准备一记魔法攻击!彡斯打开了音响,激情的战斗音乐响起了! “彡斯你在干什么啊!” “朋友,你好吵啊!” 彡斯一脸无骨,“我看你们这么有感觉的样子,就放点音乐嘛。” “这是在决斗诶!很严肃的!” “行行行,我这就关。”彡斯撇撇嘴,把音响塞回肋骨里。 骷髅架子藏东西真方便,鹿宗平这样想着,就像是衣帽架一样,骨头上能挂好多零碎的。 帕派瑞斯这时候召唤出一堆白骨朝鹿宗平砸了过来! 男孩挥起骨钉将这些骨头通通砍碎。 帕派瑞斯大叫着,“我要给你见识见识,我的特殊魔法攻击!”说着,他召唤出一堆蓝色的骨头桩朝鹿宗平砸过来。 这招眼熟啊,鹿宗平站着不动,果不其然,蓝色的魔法攻击对静止物体没有伤害,鹿宗平的心魂,可是连一个像素点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哦,这些蓝色的魔法穿过了鹿宗平的心魂,直到,帕派瑞斯的魔法把鹿宗平的心魂染成了蓝色! 九色神光暂时失效了!他的霸体状态被击破! 鹿宗平的移动被束缚了!他只能前进后退或者跳起来,左右两边的世界被一层障壁挡住,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一条窄窄的巷道里,迎面飞来无数白骨桩,鹿宗平眼中热烈的火光爆燃,喝呀地叫喊了一声! “超真空——音爆气流连斩!” 脚下的大地迸发轰鸣,自然之母仿佛为他的力量赞叹,受到大地的庇护和祝福,鹿宗平的力量提升了! 巨钉术三连招,撩劈刺,连绵不绝,他化作一团狂舞的风暴,在砍出第一剑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就已经发出裂空碎玉的尖鸣,他被一道浓白的气障包裹,身前接连不断产生巨大的音爆,炸裂的致密空气幻形仿佛龙首。 帕派瑞斯大惊失色,眼前的男孩仿佛一道腾龙,刹那就冲到近前,骨钉在最后一刻停留在帕派瑞斯的颅骨上方一寸的距离,瞬息后接踵而来的狂风把骷髅的衣衫吹得直打抖,系在脖子上的方巾甩荡着噼啪作响,风卷着绵密的雪,噼啪打在骷髅身上,他眼窝深处的火焰收成了针尖般大小的两点。 狂风止息了,鹿宗平慢慢收回骨钉。 他的神色高深莫测:-_- “真让人失望,看来,帕派瑞斯朋友,你终究不是我所想象的宿敌,你太弱了。”男孩表情深邃,“果然,两虎相争,必有胜负,这一次是我赢了,希望下一次见到你,帕派瑞斯,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他脱离战斗状态,心魂的颜色恢复了! 男孩慢慢朝着远方的雪镇灯火而去,脚步不紧不慢,逆光暗淡的背影如此寂寞,轮廓模糊,骨钉上的反光比雪更寒。 帕派瑞斯捂着心口,痴呆地望着远去的鹿宗平,彡斯走到他身旁,安慰说,“没事的,至少,你们有这样短暂的一段历史。假如你去找他做朋友,他应该不会拒绝。是个很善良的人类呢。” 帕派瑞斯怅然若失,“他好酷啊,比安黛因还酷,不,他还是比不上安黛因那么酷的,但是,就相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一样酷。可他还是好酷啊,我的心都被他牵走了,我是说,假如我有心脏的话。” 彡斯点点头,“是啊,真的很酷,光脚走路不仅cool,还很cold呢。” “我可能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家护卫了,这个人类倒是有可能,皇家护卫都是很酷的。” “即使如此,你还可以和他交朋友的。” “可他不会愿意的,毕竟我……我,伟大的帕派瑞斯!一定会和他交上朋友的!我会让他知道,其实我也非常非常酷!” “那你加油,多长点骨气。嘿嘿。” 鹿宗平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前方再过几个哨站就是雪镇了,他回头,骷髅兄弟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周围空无一人,他的嘴角略略一抬,被他用手按回去,然后又一抬,他又按住,嘴角疯狂乱他妈上扬,他按捺不住,终于仰天大笑,“果然!吾辈就是这样的潇洒过人,英姿绝伦!哪怕是那个如此时髦的骷髅小子,也被我击败了!这证明吾辈该死的魅力就连死去复生的骷髅也不能抵挡口牙!哼哼哼,怪物世界,准备迎接你们的伟大巨星吧!哦,臣服在伟大鹿宗平的光辉之下,捏嘿嘿嘿!” 他缓过劲来,收敛神情,咳嗽两声,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人,或者别的什么家伙偷窥,这才面无表情地朝着雪镇走去——千破万破,表情不破,千塌万塌,人设不塌,就是这么冷酷,yes! 穿过又一段的树林路,前面的断崖旁有一个推着三轮冰柜车贩卖棒冰的高瘦怪物,他看起来像是个行为艺术家,黄色衬衫和红色长裤,蓝色的皮肤和蓝色的毛发,发型真是飘逸极了,就像头顶一坨小火苗似的,他两边长长的耳朵扑闪扑闪。鹿宗平看着暗暗吃惊,摸了摸自己柔顺的黑色长发,顿时觉得不单衣服得改,发型也得改! 他是个虚心的小孩,慢慢走过去,试图与棒冰小贩搭话,这个小贩却是很苦恼的样子,“为什么这些棒冰卖不出去啊?这明明是吃冷饮的绝好天气。” 确实,雪镇这么冷,吃棒冰的时候不用担心融化,鹿宗平这样想着,他倒是很希望买一份棒冰,可他身无分文。 “咳咳,说得对啊,这个天气吃棒冰再好不过了。” 蓝皮小贩眼前一亮,“哦!!一位识货的顾客!你好!要来一支好棒冰吗?” “我想吃,但我没钱。” 小贩闻言苦恼,“啊?这可怎么办?没有钱的话,交易很难进行啊。” “虽然没钱,但我可以教你怎么赚钱。”鹿宗平一脸严肃,“报酬是一根好棒冰。” “成交。” 鹿宗平接过棒冰拿在手里,“诺,虽然我觉得下雪天和棒冰更配,但是一般人都想着热的时候吃一个棒冰的,洞穴尽头不是有一个热域吗?我从书上看到过,总之那里缺水,你去那里卖肯定生意兴隆的。” 小贩喜出望外,额外送了男孩一个大大的微笑! 鹿宗平嘬着赚来的棒冰,对着远去的小贩招手告别,“一路走好,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九百十五章 隐约崩塌的人设 鹿宗平赶路的时候还能吃棒冰的,这时候前面钻出来一个懒骨头,正是彡斯。 “人类,你要不要买点炸雪?” “哦,是彡斯朋友啊,我对你那个酷酷的兄弟还印象深刻,相遇的日子就仿佛在昨天,当然,事实上是刚才不久,总之,我对你说的这个炸雪很好奇,但我没钱,无法进行交易。” “啊,那没事,其实我也想发展点小吃生意的。” 鹿宗平不动声色地表示疑惑,顺便嘬了一口好棒冰,“你不是哨兵吗?兼职对你的本职工作不影响吗?” “你看,我兼职可多了,我在雪镇东面还兼职了一个前哨站。” 鹿宗平点点头,“看起来你是一个热衷于拼搏的人,同时打这么多份工。” “但我一件事情都懒得做。” 鹿宗平震惊,“那你领到工资了吗?” “当然……” 鹿宗平沉吟了一下,“彡斯朋友,你看,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我来到地下世界,就一直忙于提升自己,因此有些小小的囊中羞涩,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份来钱的活儿?” 彡斯摇摇头,“你是人类,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工作的。” 鹿宗平颇为沮丧,“但我也不想通过打败怪物的手段得到金钱,每次他们落荒而逃,地上留下的金币都使我产生罪恶感,这是一种抢劫,当然,是他们阻拦我的道路而付出的代价,可有些怪物太弱了,我不会怪罪它们,我只为它们的生活感到担忧。” 彡斯耸耸肩,“哪怕你这么悲天悯怪物,可前方的道路对你来说依旧是艰难重重的。有许多怪物正在追杀你,需要你的灵魂。” 鹿宗平读过地下世界的历史,但他明显对托莉尔有意隐瞒的部分知之甚少,当初把怪物们封印在地下的是七位人类法师,而想要打破结界,也需要七颗人类的灵魂,鹿宗平恰恰是第七个人类。 男孩不了解这些,他面无表情而自信满满,“彡斯朋友,你会意识到,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在某处,都会带来动荡的,你明白吗?这就是推动故事必要的环节,斗争、胜负,然后那些怪物们会被我伟大的人格魅力所倾倒。你看着吧,彡斯朋友,地下世界,怪物们的命运,会因我的到来而彻底改变!” 骷髅忍不住拿出一根彩色的吹卷口哨,嘟嘟吹了两声,以示自己对这番雄辩的热烈赞扬! 鹿宗平对这个知情知趣的懒骨头很有好感,他觉得自己这样的英雄人物是需要一个这样的捧场配角的,不过,人最怕骄傲自满,男孩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还是独行侠最能保持神秘感了,他用不着让一个诙谐的角色来衬托,他鹿某人,天生就是冷酷百分百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显得更冷酷了,就是这样,哼哼。 然后又很严肃地向懒骨头征求建议,“那么除了打工之外,我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赚到钱呢?” 彡斯似乎是思考着,但他脸上的坏笑没有停止,“就我所知,没有。” 鹿宗平抿了抿嘴,好棒冰的甜味的唇荚上的褶皱里,是有触感的甜味。男孩有些忧郁得想着:“看起来,我只能靠打败怪物来得到金钱了,唉,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这样贫穷,可怎么在地下世界发展。” “我也不知道。”彡斯如是说。 鹿宗平愣了一下,“你还会读心术?” “不会啊,是你自己在自言自语。” 鹿宗平面无表情而惶恐不安,完了完了,我神秘的形象要毁了,强者怎么会自言自语呢,当然,在兼职旁白解说剧情的时候确实有可能,但刚才说的内容太丧气了,绝不符合他这样的……等等,英雄逆境,可以为他的传奇故事增添一些生活气息……虽然我很穷,但我依旧是冷酷男孩! 彡斯这次拿出一对亮锃锃的铜锣,嚓得拍了一下,以表示对鹿正康的雄辩的热烈赞扬! 鹿宗平嘴角抽搐了一下,“彡斯朋友,我有些事情,改天再聊,我先走了。” 这次,他狂奔着,冲到了雪镇。 这是一个树林包围掩映的镇子,从悬空吊桥和狭窄小径过去,在黑漆漆,阴森森地下洞窟,有这样一片平整的岩台地,有这样灯光明媚的一个镇子,鹿宗平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决定以后遇到彡斯就躲开点走,这懒骨头恐怕是把他当作是一个无厘头的家伙了。唉,这世上呀,书上有句话说得好,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想改变别人的偏见,就是贼难! 那雪镇路口道旁还拉着一条彩灯环绕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来到雪镇” 好极了,鹿宗平很满意于这种热闹的感觉,这里比遗迹可看着热闹多了。托莉尔啊,男孩一想到托莉尔,心情就有些闷,就像遗迹废墟那么闷,那里曾是怪物们定居的场所,那里的无数谜题陷阱是怪物们为了阻挡人类进攻留下的,当然,其实没什么用处。 托莉尔在一个被遗忘的地方生活,她就像是那里的谜题一样,没什么用处。鹿宗平一想起她,第一时间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白羊静美如月的姿态,而是废墟森森的空气,破碎墙垣与弥漫的烟尘,连在里面游荡的怪物都恹恹的。托莉尔啊,她不是住在遗迹,她是把遗迹背在身上。 假如所有人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命运,托莉尔是隐居一隅不问世事,那么鹿宗平的命运,就是走到尽头,打开一片新的世界。 他在雪镇的街道前踌躇满志,怪物的世界,我来了!他这样想着,大踏步前行,这片镇子的居民大多都是毛茸茸的,有着耐寒的特性,要么就是骷髅兄弟这种,无所谓寒暖的怪物,说到骷髅兄弟,鹿宗平眼角抽动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彡斯这个懒骨头不知何时跑到他前面去,正在街边朝他招手呢。 他本来是完不想过去的,但酷酷的帕派瑞斯也在一旁,哦,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酷,该死,伟大的骨钉士鹿宗平在地下世界打开场面需要一套自己的特色服装,帕派瑞斯应该能提供一些合理的建议的。所以,哪怕冒着人设被披露的风险,鹿宗平也不得不过去了。 他充满决心! -_-! 第九百十六章 欢迎来到雪镇 此时,鹿宗平从远处迎面走来,高个子骷髅十分紧张,他不停问自己的兄弟彡斯,“怎么办,他要过来了,可我还没有准备好,我需要一些时间做好骨理建设,哦,他要是嫌弃我怎么办?我是说,之前他想和我交朋友的时候,我拒绝得多么残酷呀,现在我要是找他,他会不会也这样拒绝我?” 彡斯坏笑,“你说得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知道他的一个秘密,只要你能帮助他解除烦恼,他就肯定会和你交朋友的。” “快快快,快告诉我,他要走过来了,他要走过来吗?嗯,他真的要走过来了!快说!” 彡斯懒洋洋的,“可我换下的袜子,放在客厅的那只,很久没洗了。” “我帮你洗!” “可我房间的地面有些脏了。” “我帮你擦!” “可我……” “我都帮你,啊呀,来不及了,他过来了……咳咳,我是说,强大的人类,你来了!” 鹿宗平高深莫测,“是的,我来了。” “你来得有些晚了。” “路上贪看美景,耽误了时候。说起来,贵昆仲是居于此地?”鹿宗平拿腔拿调的,他必须保持自己的形象,既然在彡斯看来,他已经不怎么神秘了,那么就正好可以展现自己优雅的一面,这波啊,他在第五层。 彡斯对此反应平平,他对雪镇外有没有美景是心知肚明,除了雪,树,路灯,就是一些怪物和哨兵,再有呢?是黑暗,冷寂,是绝望和无光,这人类能看个锤子美景。 帕派瑞斯却对鹿宗平刻意仿古的措辞十分赞赏,哪怕他听不懂就是了,他支吾了两声,要紧了牙关不说话。 鹿宗平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好了,假如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得告辞了,雪镇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我想在这里看看风土怪情。” 他告别的姿态稳重又潇洒,滑嫩白皙的小脸蛋给人以端庄的印象,这副成熟乐天,万事打不倒的姿态,真让人看不出他其实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彡斯转头对兄弟说,“约定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我突然懒得说了,就这样吧,我先回了。我还有一篓子事情要处理呢,一骷篓子。”彡斯对兄弟眨眨眼,双手插兜,慢慢走进风雪街道的深处。帕派瑞斯气得直跳脚,却又被兄弟的双关烂笑话逗得下颌打抖。 雪镇中心的南街,更往南就是树林了,北面呢,有一些功能性的建筑,商店、旅馆,餐厅和图书馆,三岔路口左转去中街,也就是往北走,分布着居民的房屋,都挺可爱的——房子和住民都挺可爱。 主要居民是兔子,毛茸茸的他们很耐寒,当然还有狗子和狼怪,以及别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家伙。 说起来,雪镇外围的哨兵主要是狗子,鹿宗平来的时候只遇到遁狗,其余的几个呢,他们在餐厅里呆着,难怪哨站是空着的。 鹿宗平来就来了,他穿过怪物堆,走到柜台坐下,酒吧招待是一个,呃,火元素?好家伙,他穿得很潮啊,笔挺的西装马甲,露出白色的打底衬衫,火焰构成的脑袋上还顶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圆框眼睛,该死,这个画风足够碾压鹿宗平两个时尚圈了。 而最让鹿宗平感到威胁的是吧台角落,唱片机旁的马怪,他戴着墨镜,染着一头黄绿色的卷卷的鬃毛,太有范儿了。 鹿宗平向酒吧招待烤尔比询问工作,看得出来,这个火元素挺沉默寡言的,他想了很久,然后对男孩摇摇头。 好吧,看起来他得不到什么帮助了,鹿宗平又虚心得向角落里的时髦马怪打听,这个家伙看起来是个艺术家,他对工作什么的不感兴趣,倒是在担忧首都来的城里人可能会破坏雪镇当地的民俗风情。 男孩走出餐厅,相较而言,雪镇上的居民其实也不多,餐厅里的那个密集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明大家平时都喜欢在这里面热闹热闹。 他向几个路人询问,大多对他的身份和需求不感兴趣。鹿宗平在路边听到有几个怪物在低声抱怨。 抱怨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 “每个人都通过玩笑来逃避我们面对的现代危机……沉闷、拥挤、缺乏阳光。” “大家都知道地下世界不是一帆风顺,但我们依然报以微笑。你问为什么?既然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忧心忡忡?” 一筹莫展的鹿宗平在街上漫步,揉了揉肚皮,他不是饿,就是觉得自己的肚皮挺有弹性,揉起来蛮舒服的。地下世界的饮食在他看来没什么值得回味的,总是果腹有余,美餐不足。托莉尔呢,她拿手的就一个烤派,她自己常食用的是蜗牛派,或者照着菜谱制作其他类型的蜗牛菜式。 每个月她都会特别出门一趟,采购大量的蜗牛罐头放在冰箱里。因为鹿宗平的到来,她还会专门准备孩子食用的食物,瓜果蔬菜当然是必须的,仅限于沙拉,再有就是派,或者抹酱的吐司面包。 没什么好留恋的,唯一的,是白羊看他吃饭时的眼神吧。 鹿宗平有些惆怅,他想着给托莉尔打个电话,可真正的硬汉是不会有这种软弱的感情的,嗯,就是这样,要等托莉尔打电话,然后他会很矜持得犹豫个两分零八秒,然后接起来。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去侍弄花草和田地,祭拜自然之母,还有,壁炉里的火焰应该还是那么温暖吧,她会按照平常那样,坐在那张宽厚舒服的单人沙发上翻阅菜谱吗? 应该会的,噫,鹿宗平凝视着高高的穹顶,虽然这地下洞窟足够让人伸展躯体,可却完全挡住了人的心思呀,望着这样深厚的岩层,思维就像在囚牢里一样,连思念都变得沉默,那又有什么好思念的? 作为生在蓝天下的动物,地下本就不该是久留之地。 好怀念那片星空,哪怕他只在坠入世界的时候看过一眼,那一眼,美得叫人窒息。 只有那星海,才能容下智慧的心灵吧。那无边无际的宇宙深空,才能准许比光更快的念头穿梭吧。鹿宗平必然是要打破这里的结界的,哪怕不是为了这些有趣的怪物们,但就是为了托莉尔,让她重返地表吧,让她似月般照耀大地吧。 鹿宗平充满决心! 第九百十七章 努力奋斗,学习知识 鹿宗平无处可去,他连住旅店的钱都没有,假如睡在餐厅的话,有些不成体统,有伤风化,但要是……睡在图书馆,嗯,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求知若渴的人。大魔导师培根曾经说过,知识等于力量,对施法者来说,确实是的,虽然他鹿某人一介武夫——而且是很酷的那种——但他同样是一位兼职的法师,知识对他来说,是呼吸,是泉流,是从心脏里泵出来的东西,是在脊髓里流淌的东西。肉体属于自然,魂魄归于魔法。 只是,自然之母对他很好,魔法之神对他爱答不理就是了。 不管怎么样,怪物的图书馆总是有看头的,鹿正康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图书馆,招牌上的名词还打错了——“图使馆”。挺幽默的。 这是一个灯光明亮的所在,当然,整个雪镇也是明亮的,只是相对室外而言,这里的光能在墙壁上反射回来,而不会被地下空间的黑暗吞没。不过,图书馆确实小了一点,只有一排四个书架,空间大小也就是和托莉尔家的大厅差不多。西面进门是前台,东面是一排桌椅,怪物们在此处阅读,做做字母游戏。 鹿宗平四处打量,嗯,地板挺干净……就是没有书架挡着,直接缩在墙角睡有点不礼貌,还是那句话,成何体统。他思忖考量了一会儿,大不了,他就不睡觉了,今晚把图书馆里的书都粗略过一遍吧,也没多少,这些能有一千本?不眠不休的话,三天就能看完,中途可以去雪镇的郊外练练钉术,不吃不喝的好处是不用排泄,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学。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能活下去的。 图书馆的书籍种类主要是五类,历史人文、实用技术、魔法笔记、艺术创作、娱乐休闲。 让鹿宗平头大的是,真正可用的部分其实很少。因为这些书籍,许多并不是由专业作者所著,而是掺杂着大量普通怪物们颠三倒四的文字,很多是手写本,字母都能写歪。更有全部是胡言乱语的书籍,全篇狗语猫叫鱼吐泡。还有一类完全恶搞的东西,就是类似套娃的书籍,表面一本《农机维修》,打开来发现是一本《水利工程》,再翻开后是一本《天体力学》……这种玩笑没有止境,整本书都是一堆封面拼起来的玩意。 诚然,每个怪物都是天生的施法者,不过不是每个都有文化的,写的东西只有自己能看懂,鹿宗平只能是徒呼奈何。 好在,还是有能用的部分的,最主要就是那些实用技术的书籍,其次是艺术创作类的,包括绘画、音乐、故事等等,魔法类的也有一小部分能用,以理论知识为主。 鹿宗平在图书馆算是定居了,自学机械制造和电脑编程,各种动植物的养殖,化工技术,电器维修,腌菜制作等等,不过,由于这部分的书籍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人类世界掉进来的,所以在地下世界并不算适用。 看得出来,怪物们平时最喜欢的就是休闲娱乐类的书籍了,各种文字游戏,数独,猜谜,还有棋牌和迷宫——一些迷宫书上的迷宫图被涂得乌漆嘛黑,看不出本样了。 那些没什么怪物翻看的书是又破又旧,那些常被怪物翻阅的更是残破不堪。 鹿宗平每天上午八点从图书馆出去,走到雪镇的郊外,挥舞骨钉一万次,冥想两小时,这个时间是给他反思钉术的。一次标准的骨钉招式最多需要花费零点九秒,而随着鹿宗平热身结束,一万次的挥剑,算上休息,也不过是两小时余十来分钟罢了。 等他回到图书馆,差不多是中午十二点半,然后他就开始阅读,主要是温故知新。 下午四点,再次从图书馆出发,到郊外练习魔法。感谢怪物们的无私,图书馆里的魔法笔记给了鹿宗平以很大的启发和更多的魔法选择。 怪物们最擅长的主要是召唤系和元素系,还有类幻术系的魔法。 召唤系呢,主要就是召唤武器,每个施法者都有自己冥冥之中最合性格的武器,帕派瑞斯是骨头桩,鹿宗平的武器就是维修虫骨钉。 奇特的类幻术系魔法是在召唤系的基础上演变出来的。也就是鹿宗平从遁狗处学来的蓝色魔法攻击。 在召唤出来的形式里填充特殊的魔法质料,使得其具有独特的性质,除了蓝色魔法攻击,还有一种橙色魔法攻击。蓝色类幻术魔法专门针对移动的敌人,而橙色魔法则针对静止的敌人。这两个魔法术式不算少见,据书中记载,怪物们研发出了蓝、橙二色的激光武器用作机关,通过二者的切换,往往能让闯关者手忙脚乱。 地下世界的能量来源是地热,怪物们用机械核心将热能转化为魔法电能,惠及这个庞大洞窟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托莉尔所在的遗迹废墟里,魔法的灯光依旧照耀着那里的怪物们。 这种魔法电能有别于纯粹的电力,本质是魔力的一种表达形式,所以是可以逆向还原成纯魔力的,再转变成机器所需的魔法能量即可。人类世界有变电箱,这里就有一种变魔箱,鹿宗平就觉得整挺好,他已经从书上学到了地下世界的电工技术,所以会趁着夜深怪静的时候去雪镇的变电站实际观摩。 元素魔法可以说是最庞大的魔法体系了,元素即世界本源之素材,也就是构成世界的质料,理论上是全能的法系,不过,怪物们对元素魔法的探索进度很低劣,看来他们被人类打败,的确不冤,只能说,人类作为第一智慧种族,天然的优势太大了,不论是他们强大的灵魂还是高效的组织,这些都是怪物们无法企及的。 除了这三种之外,鹿宗平还了解到,有一种真正的幻术系魔法,帕派瑞斯使用的,把鹿宗平的心魂染成蓝色的魔法就是属于这一类,但相关的信息介绍很少,语焉不详的样子,鹿宗平也无法一窥全貌,只好暂时作罢。 第九百十七章 人设暴露 鹿宗平的到来给雪镇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当然,主要是折磨。每天早上一万次音爆钉术不是开玩笑的,就好像给每个怪物的每只耳朵里塞了一个全功率运转的装修工地,老折磨怪了。 怪物们都在传言,雪镇外多了一个愤怒的咆哮怪物,有着苍白浑浊又混乱的形体,他的周围被狂风围绕,无法接近,他的愤怒无穷无尽。大家想办法要平息这个咆哮怪物的愤怒。 雪镇有一个不算源远流长的传统,就是在树下放礼物。最早是因为有一个怪物被淘气的孩子们在头上挂了很多装饰品,他感到头颅的重担而时刻愤怒。那个怪物被称为礼物鹿,后来的怪物们就通过在树下放礼物送给那个礼物鹿来让他心情好受些。大家在礼物的寄件人上填着圣诞老人的名字。后来,礼物就以圣诞老人的名义,被送往各地了。 ——莫名其妙收到礼物的鹿宗平:? 男孩知道自己练习钉术的时候是挺吵闹的,所以他总是试着远离雪镇。 但是,台地太窄,树林太密,不论他怎么原理,巨大的声响还是会传到雪镇,无非是声音略轻了一点。有时候还会因为地下空间的回音而变得更加宏大沉厚。 他又不想靠近遗迹,他怕让托莉尔担心。 于是在某次听到路边怪物们的抱怨时,鹿宗平打算暂时停止自己的技击探索,当然,他还可以使用魔法钉术,这也是他最近痴迷的方向之一。 在他修炼的时候,有人在暗处观察着鹿宗平,男孩在第一次练习后的冥想时就察觉了那个窥伺者。当时他平心静气,时刻准备着爆发自己最强的招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败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但是,直到他冥想结束,那个窥伺者都没有露面。 鹿宗平心里有些小失望。他多么期待那种在敌人志得意满对英雄人物进行偷袭时被猛然反杀时露出不可置信和痛苦懊恼的表情啊,那样的场面可一定爽死了。 等到他停止练习音爆钉术后,那个暗中的窥伺者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来者,正是,伟大的帕派瑞斯! 鹿宗平挑了挑眉毛,心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暗喜,当然,表面他还是那么端庄稳重成熟的模样,“你来了,我的手下败将。” 帕派瑞斯骨色一僵,“人类,是我,伟大的意面大师。” “你来做什么?怎么,想要再和我打一场吗?我可告诉你,如今的我,可是强大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程度呢。你和我对战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呢。” 帕派瑞斯一副心虚的样子,“我知道,不过,我这次不是来和你战斗的。” 这家伙怕了,恐惧伟大的骨钉贤者鹿宗平的实力!男孩很想傲然一笑,当然,他忍住了,然后,他就露出了一个很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脸滑稽。 帕派瑞斯咳嗽两声,“是这样的,我的兄弟,呃,是我听说,人类,你在追求地下世界的潮流,对吗?” 鹿宗平顿时一糗,默不作声,其实他已经有了心仪的装扮,只是苦于囊中羞涩,迟迟没能购买。 帕派瑞斯挠着脸骨,“是这样的,我想与你再对决一次,不过,是比拼厨艺!只要你赢了,我就亲自指导你如何跟上地下世界的潮流!” 鹿宗平面无表情,“听起来是很诱人,但容吾拒绝!” “嘟嘟!”激昂的小号响起,彡斯从暗处探出他胖乎乎的头骨来,“帕派瑞斯大失败!” 帕派瑞斯气得跳脚,“彡斯!不要再嘲笑我了!” 鹿宗平一脸深邃,“这下我知道了。彡斯朋友,你出卖了我!” 彡斯坏笑,“有吗?我可只说了一点点,就连你现在身无分文,而且其实是个隐藏逗逼属性的设定都还没说呢。” 鹿宗平:“……” 帕派瑞斯:“……” 男孩抽出骨钉,“孽障受死!” 彡斯溜得极快,鹿宗平的音爆剑术掀飞了六七颗老松树,懒骨头确实毫发无损——假如他有头发的话。他在远处林荫下朝鹿宗平挥挥手,施施然离开。 鹿宗平挠了挠头,他觉得今天的安排算是泡汤了,这六颗半的老松树,他得扶回去,有六颗是全然倒伏了,剩下那半颗是歪了半截,跟比萨斜塔似的,强猛的剑风将树木催折,头三颗是种不活了,剩下几颗还有点希望。 帕派瑞斯惊讶,“你就是……” 鹿宗平无奈,这下好了,糗事曝光了,还追赶什么潮流哦,收拾收拾往谐星的道路狂奔吧。 不过高个儿的骷髅可没在意那些,他想说的是:“原来你就是那个永远无法平息愤怒的咆哮怪物啊。” 鹿宗平惊讶,“你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 “这将近两周,你都在做什么?” “呃,伟大的帕派瑞斯在履行赌约。没空出门。”帕派瑞斯其实是被兄弟使唤着打扫房间,彡斯这个懒骨头的房间跟垃圾场似的,废弃杂物、堆积的脏袜子、混乱的时空魔法,从视觉、嗅觉、听觉乃至陈年垃圾诡异的形态带来的触觉体验。甚至他还用魔法构建了一个永远不停息的垃圾龙卷风,就在房间的交流,那感觉可怕极了,垃圾会动,就仿佛有了生命力一样。 可以说,假如世上有一个垃圾神教,彡斯的房间就是宗教圣地,而彡斯则是垃圾大教皇! 付出这么多,垃圾大教皇的兄弟帕派瑞斯只得到无关紧要的情报——那个人类在追求地下世界的潮流。 帕派瑞斯觉得自己身为时尚潮人,同时也是地下世界第一娱乐风向标——马婷婷(mtt!)——最忠实的观众,完全有能力给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上一课。 鹿宗平:你在教我做事啊?.jpg 既然不是帕派瑞斯在偷窥,男孩也实在想不明白那个窥伺者究竟是谁了。说起来,他还收到了一份礼物呢,是他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一个邮递员给他的,寄件人名称一栏上写着圣诞老人。 鹿宗平一直没拆,他很珍视这份礼物,于是就暂存在图书管理员那里。 “骷髅朋友,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要是没有,就请离开吧。” 帕派瑞斯搓着手,眼窝深处的鬼火飘忽不定,“嗯,既然你不想和我比拼厨艺,不过,我还是可以教你如何变成一位时尚达人。对了,那个,人类,你可以一直留在雪镇,不过千万不要去东边。” “为什么?” “因为安黛因正在找你,假如你被她发现了,一定会把你抓起来的。” 鹿宗平面无表情,“真正的战士不畏惧任何挑战。” 第九百十八章 有些机器,是修不好的 鹿宗平其实一早就听说过安黛因的大名。皇家护卫的首领,强大又酷炫,揍爆一切不服!好家伙,听着就很带劲,鹿宗平绝对是要见见她的,只是,在此之前,他得把自己的装扮升级一下,否则和人一对脸,还没开打,就因为土气的打扮平白弱了三分气势。要是输了,别人转头就把他忘了,这要是赢了呢,他这土气的打扮可就扬名立万了。 至少他觉得吧,自己一身花的造型其实还挺出戏的,如果改成针织毛线衣那就更怪异了,最次得穿黑色皮衣,衣服上得打满钢钉铁刺,然后把发型整一整——人类世界的时尚书里都是这样的——是叫莫西干吧? 在地下世界,怪物们总是会对人类的文化报以一种渴慕,尤其是那位机器人马婷婷,他可是整个怪物时尚圈的领头羊,地下世界最潮,人气最高的家伙,他总是把人类的标准挂在嘴边,这也是一个时尚导向。 不管如何,总之,鹿宗平现在就是缺点启动资金,给他一百金币他就能起飞的那种。 他已经想好了,这第一笔钱,就从餐厅来。就是吧台东北角那个唱片机,坏了很久了,而男孩自学成才,已经有能力修复,所以,他打算问问烤尔比,帮他把唱片机修好,能不能给个一百块?没有一百块,九十九块也行。 鹿宗平来到柜台,他很想排出一排大钱,可谁叫他身无分文呢,不过,马上他就要有钱了,一位有才干的技术员是值得尊重的,更值得一份热腾腾的双层芝士汉堡包。 “烤尔比,给我一份芝士汉堡,多加芝士,多加腌黄瓜。” “这就来。”烤尔比转到后厨,过了有三秒钟,他施施然得飘回来,给鹿宗平呈上一份芝士多到爆浆的汉堡,装在白瓷碟子上,周围撒了一圈黑胡椒,还额外有一副亮灿灿的银质刀叉,鹿宗平见状竖起大拇指,“上流!” “承惠,四十金币。”烤尔比报出的账单也是十分上流。 鹿宗平不动声色,“烤尔比,咱们先不谈钱。说起来,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餐厅少了点什么?” 烤尔比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他橘红色火焰构成的头颅,缓缓凹出一个“?” “是音乐,美好的音乐让人身心放松,整个雪镇都需要音乐。” 烤尔比慢慢点了点头。 “我注意到,你们这里有个唱片机。”鹿宗平这话说的,他岂止是注意到,他简直是恨不得直接快进到拿钱走人,他现在就坐在唱片机前头,转个身就能够着,“怎么不放点音乐呢?” 烤尔比说话总是慢一拍,“……唱片机坏了。” “为什么不修呢?”鹿宗平切着汉堡,说来可笑,人们为了把食材放在一口里吃下去,所以产生了汉堡,可为了让汉堡变得上流,又不得不把每个食材分割开来。 烤尔比:“……不想修。” 鹿宗平瞪大眼睛,“怎么能不修呢?音乐,这可是能鼓舞人心的东西呀,怪物们就是需要音乐,打破这个沉闷的环境!” 烤尔比很沉闷,“以前,大家也听音乐,后来,慢慢就不听了。” 鹿宗平梗了一下,“为什么不听了?音乐多好啊,音乐就是……”他语塞。 鹿宗平发现,自己会修唱片机,但他从没有认真听过音乐——他对音乐缺乏认知,只是书上说,音乐很重要。他可以顺着书上看来的修饰和形容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长篇大论,不过,他一时间无法形容。 他没有听过音乐,但心里有音乐,他看到任何文字都能阅读,看到乐谱也能在脑海里流出音乐,只是很破碎,很被动。 音乐或许真的很有用吧。 烤尔比擦拭着玻璃杯,擦得亮晶晶。玻璃会沾上灰尘,灰尘会被擦干净,但还是会继续沾上灰尘。所以说,一个玻璃杯是永远擦不干净的。烤尔比可以永远去擦拭一个玻璃杯。 那个发型很酷的马怪在一旁解释,“大家要听音乐的话,会去互联网上。唱片机里的音乐,大家都听腻了。没有点歌,唱片机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坏了。” 鹿宗平挠着头,“我能修,只不过,需要一点报酬。” 烤尔比放下酒杯,圆框眼镜朝向男孩,“……可是,没有必要。” 那天,男孩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坏了都需要修,有些东西坏了,不是因为质量不行,而是不再被注意,随着职能的丧失,自然而然地坏了。这种坏了的东西,是没法修的。 鹿宗平神色忧郁。 烤尔比又重复了一遍,“承惠,四十金币。” 鹿宗平的神色更忧郁了,“真的不想修一修唱片机吗?” 烤尔比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盯着那盘被鹿宗平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物,白瓷碟上只留下几颗黑胡椒碎,一点芝士的痕迹。 马怪喝了一口酒,“没有必要。修好这个唱片机又能怎么样?让我们听着音乐,回忆过往吗?可过往又有什么有趣的?我还记得,清楚记得,当那个唱片机终于又一天不再放出音乐,我的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真的疯了,可时间还是在切实得流动不是吗?只要时间还在流动,未来就不会停止,我们会迎来真正的自由的。我们的王,艾斯戈尔·逐梦,他承诺我们,会打破结界,让我们回到地表。” 鹿宗平咂咂嘴,他有些嗦不粗话。 眼看着,他得吃霸王餐了。 彡斯在他身旁的吧台椅上坐下,“烤尔比,给我也来一份汉堡,对了,这个人的账单记在我那边。” 鹿宗平目光深邃,他凝视着彡斯,一句“及时雨哥哥”卡在喉咙里幸亏没说出来。 骷髅兄弟转头看着男孩,“人类,有来有回才算交朋友,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 男孩继续深邃,“虽然,我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上能拔剑安天下,下能提钻修家电,前可种植瓜果蔬菜,后能养殖鸡鸭鱼鹅,生活工作两开花,世上少见的奇男子,但既然是彡斯朋友的困难,我是必须要帮的,你说说看。” 彡斯嘿嘿一笑,“这样,我希望你能和我兄弟约会。” 鹿宗平一愣,“我是男人。” “我兄弟不是人。” 第九百十九章 礼物 鹿宗平挣扎着:“事先说好,我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哦!” 彡斯双手插兜,一副先锋街头艺术家的调调,“我的兄弟很仰慕你。但他不好意思说,就让我转达给你。他其实是想交朋友的。” 鹿宗平想了想,“帕派瑞斯,他确实挺好的,假如让我和他成为朋友,我也不会拒绝,但我讨厌这种为了报恩而交友的方式,彡斯,你换个主意吧。” 他盯着眼前的懒骨头,一直以来,鹿宗平都忽略了彡斯是个骷髅的事实,因为这家伙的人情味太重了,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奇特的人,实际上,大多数的怪物都和人类没有两样,甚至因为他们的纯粹而更显得可爱。同为智慧,这些在空间上被困在地下,时间上被困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的生物们,鹿宗平由衷为他们感到难过。 他觉得吧,该继续前进了,找到结界,打破结界,然后去人类世界。 只不过,怪物们该如何与人类和谐相处呢? 作为一个绝对弱势的群体,如果跑到地表和人类混居,很可能无法融入社区。要么被驱逐到边缘地带,或者被用作工具,如果胆敢反抗,说不定就会用脖子去什么啊?”管理员挠着头。 鹿宗平脸色一梗,他现在怀念起彡斯了,这番话多么好得展现了他的人格魅力哟,管理员居然一脸奇怪的模样。果然,所谓曲高和寡,像他这样志存高远的男人就仿佛是高高在上的鸿雁,如何能与这些俗人诉说呢? 管理员看着眼前一脸傻笑的男孩,忍不住担心,“这是看书把脑袋看坏了?” “咳咳,没什么,不要在意,我要拆礼物了。”鹿宗平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慢慢解开礼盒。 放在盒子里的,是一件小小的儿童款黄色针织毛衣。 鹿宗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有一颗追求潮流的心,发出破碎的声音。 看到这件毛衣,他就知道礼物究竟是谁送的了。雪镇里就有一个穿着同款毛衣的小怪物,他长得像个小霸王龙似的,憨头憨脑,橘黄的皮肤,一身的毛衣也是黄白条纹的,就和鹿宗平手上这件一样。 从他送这个礼物看来,怪物小孩早就知道鹿宗平就是那个雪镇外的咆哮怪物了。也就是说,他就是那个偷窥者。 那彡斯又怎么知道小孩送了一件衣服给鹿宗平? 搞不懂,不过鹿宗平是不会穿这件衣服的,太土气,哪怕是往上面打钢钉都没法使其变得酷那么一点点。打死他都不会穿的。 他把这件毛衣存放在镇子口的时空箱中,随即离开雪镇,从南大街一路向东去,在前往瀑布的小径上独行。 北面有一道静谧的地下河流,一排排巨大的冰砖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那些是雪镇的机器生产的冰块,专门有怪物负责把冰块扔到水里——明明造冰机就在河流旁,直接拉一个传送带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偏偏还得让人把冰块举起来再扔到河里,也是挺无厘头的。 第九百二十章 朋友,仗义 鹿宗平望着地下河流,如此宽阔,起伏的波澜却不发出声响,那汩汩之音,也似幻觉一般,男孩感悟着自然的呼吸,心情平复下来。 从遗迹的安静,到雪镇的热闹,再继续前行,进入全新的空无世界里,鹿宗平看着积雪的道路,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亦或者是一种对比,当温暖的灯光离开,眼前的黑暗就格外浓深,哪怕有魔法路灯,可那灯光稀薄得有些晦暗,就像是灯罩上隔着厚厚的雪尘。脚下松软积雪发出的吱吱声,也如此沉闷。 前方黑暗里,稀薄的霜色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似乎已经等待他良久了。 鹿宗平顿足,黑暗里的身影慢慢走到光线之下。 来者露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嘿,你来了。”虽然沙哑,但也奶声奶气的。 正是一直偷窥着鹿宗平的怪物小孩。 鹿宗平慢慢放下握住骨钉的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咆哮怪物,我听说你要走了,特意来送送你的。” “我不记得我们聊过天。” “是,你太酷了,我一直没敢找你说话,不过,你现在都要走了,我觉得,再不来和你说话就来不及了,所以,所以,咆哮怪物,你,那个,嗯,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鹿宗平语气高傲,“这么土气的东西,谁会喜欢!” 小怪物眼睛里的光暗淡下来。 这地下世界啊,黑沉沉,如此压抑,这里的怪物们,他们都没有见过太阳吧?或许会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这眼前被灯光照射却依旧蒙昧的小径,就像是怪物们的前路一样。 鹿宗平走到小怪物身旁,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过,既然是你这样可爱的小孩送的,我肯定喜欢。” 小怪物惊喜地抬起头,眼前的男孩仿佛发散着温暖的阳光。 “咆哮怪,你真的好酷,就像安黛因那么酷,我看到你每天在树林外面的叫声,真的好厉害,好响亮,然后我现在听力就有些下降了,不过没事,这都是值得的,我没想到你会喜欢我送的礼物。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就把我最干净的一件衣服给你了。” 鹿宗平愣了一下,“你耳朵受损,怎么不去治疗一下?” 小怪物也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鹿宗平无语,这么灵验吗?这该不会是选择性耳聋吧? 小怪物还是很幸福,蹦蹦跳跳很激动,“你知道安黛因吧?皇家护卫的首领,你要是继续往东去,一定能遇到她的,你们都一样酷,我觉得你们肯定能交上朋友。” 鹿宗平摇摇头,“像我这样的猛士,是不需要朋友的。” “你说什么?” “……” 现在他彻底确定,这家伙的耳聋是选择性的。鹿宗平冲小怪物摆摆手,继续前进。走了几步,身后虽然很安静,但却隐约有一种注视感,他转过头,小怪物背对着他吹着口哨。鹿宗平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转头,小怪物正蹲在地上搓雪玩。 鹿宗平快步往前,然后突然回过头来,小怪物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鹿宗平开始狂奔,他一路往前,同样也是不断地下深处进发,周围的空气慢慢升温,地面的积雪不再。星星点点的荧光矿脉更加密集了,只是这附近的魔法路灯也很稀少,阴影很浓厚强大,气温虽然温暖,但鹿宗平却感觉古怪的湿冷。地下世界说起来还是有些恐怖的。 恐怖但宁静就是了。鹿宗平回过头——小怪物在引体向上。 “哪儿来的单杠啊!!!还有你别再跟着我了!” “你说什么?” 鹿宗平叹了口气,上前把小怪物的左爪子揪住,强行拉着带回雪镇里,小怪物惊喜地大喊:“哇,你碰到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洗手了!” “大可不必,不洗手对健康有害。”鹿宗平临走前再三嘱咐,“不要跟着我了。” 鹿宗平摆脱了神烦的怪物小孩,再转头往东进发,他一看到眼前这段回头路,他心里就堵得说不出话——这不是浪费时间,谋财害命嘛! 他闭着眼睛一路狂奔,沿途一溜雪尘。然后他就撞到人了。 高速的运动突然静止,他摔了一个大马趴,睁开眼睛,眼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地骸骨。 鹿宗平瞪大眼睛,“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人撞成骨头了?” 骷髅头在雪地里滚了两圈,转到鹿宗平面前,“是我,帕派瑞斯!我来找你了!” “你不要紧吧?”鹿宗平这才发现身下还压着半拉肋骨,一副髋骨,还有一对腿骨,还有一堆衣物,确实是帕派瑞斯无疑。 鹿宗平帮忙收殓帕派瑞斯的骨头……然后看着他把自己拼合起来。“你们骷髅还挺方便的。” “幸亏没有骨折,不然也很麻烦的。”帕派瑞斯搔了搔颅骨,“对了,听说你要走,我特意来送送你,不过,要不如,你还是别走了?前面很危险的。” 鹿宗平面无表情,“所以,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注意安全?” 帕派瑞斯左顾右盼,躲躲闪闪,“那个,是啊,我不是觉得你不厉害啦,就是安黛因,她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她比我酷,也比我厉害,而且,你们一旦打起来,很难不受伤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呃,你和我暂时不是,不过,总有一天会是的。人类,我知道你很想回家……” 鹿宗平抬手打断,“好了。” 帕派瑞斯搓着手,颇有些讪讪的样子,像他这样酷的人,却这么小心翼翼,也是不想伤害到男孩的自尊心。万一这个人类被安黛因打败,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鹿宗平上前轻轻拥抱住帕派瑞斯的脊骨,“我认可你,帕派瑞斯,你是我鹿宗平的朋友。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还有我个人的名义,祝福你。” 帕派瑞斯的体表隐约沁出了一层稀薄的九色毫光,随即消没不见。而这个骷髅只是沉浸在交到朋友的狂喜中,“啊!我帕派瑞斯终于有朋友了……不,我是说,人类,你终于意识到,伟大的帕派瑞斯可你是忠实的好伙伴呢!嘿嘿!自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认定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参观一下?来看看吧!” 鹿宗平松开这个有趣的高个子骷髅,“下次吧,朋友,我该继续前进了,梦想的脚步可不会停下来等我啊!”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听着挺酷的。” 男孩看这个骷髅,是越来越顺眼了,这对骷髅兄弟,都很有眼力劲嘛!不错不错,是合格的配角,正好衬托他身为英雄人物的伟岸身姿,嘿嘿。 第九百二十一章 小——花—— 整个地下世界的结构其实还是比较明确的。最上层是遗迹,也是怪物们最初的聚落,那里遍布的机关是为了阻挡人类进攻的脚步,当然,人类没来追杀,然后怪物们就把谜题的布置当作了一项传统。鹿宗平还看到过一些年长的谜题大师留下的书籍,他们是谜题的原教旨主义者,对现在流行的谜题非常不以为然。 从遗迹出来,往下层进发,气温随之下降,到了水汽凝结为冰粒雪花的时候,就形成了雪镇一带的景观,这里驻留的怪物们都是很耐寒的。雪镇独到的自然气候使得这里成为地下世界重要的冰块生产地。怪物们将雪压成冰块,然后投入地下河流中,顺流而下,直抵机械核心,用冰块给核心降温。 雪镇往东,也是不断向下,慢慢就到了瀑布地带,这里临近地下水层,同时气温回升,冰雪消融,因此常年湿润。在部分地带,穹盖的岩层有裂缝,然后上方的地下水层就源源不断的下渗,形成了终年落雨的环境。总的来说,瀑布是一个相对宁静的地方。 离开瀑布,更往深处,就到了热域,这里流淌着熔浆,气温很高,并不适宜生物居住,同时,皇家护卫在此地巡逻,各种机关和复杂的地形阻挡前路,可以说是十分危险的地带。热域里最重要的建筑就是实验室,由首席科学家艾菲斯掌管。 通过热域后,就来到了核心,这个机械核心是将地热能转化为魔法电能的庞大建筑,本身是直接浸在岩浆里的,所以为了防止过热,才需要雪镇运输过来的冰块降温。鹿宗平是非常想见识一下这个奇妙造物的,毕竟是地下世界最精华的智慧结晶。 核心深处有通往王座的道路,那里就算是首都圈了,比雪镇还繁华热闹些,而王座深处,整个地下世界的王,艾斯戈尔·逐梦在那里安静生活。打败艾斯戈尔,穿过王座,就能抵达结界。 也就是鹿宗平旅途的终点。 男孩决心满满:-_- 不管是顺利抵达旅途终点,还是打败怪物之王,亦或者打破结界,他没有失败的想法。绝对会成功的! 鹿宗平轻轻呢喃:在这个地下世界,我是第七个坠落的人类,所以说,已经有六个人遇害。这悲苦的命运,不该由任何人,任何怪物承担。人类打败怪物,怪物杀死人类。仇怨的锁链,将在我的手上彻底断裂! “嘟——嘟!”彡斯在一旁吹起了小号。 鹿宗平一愣,“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现在已经进入了瀑布地带,而彡斯在这里开了一间小吃摊子,鹿宗平看得清楚,这小吃摊就是彡斯驻守的哨站,甚至连棚遇到什么诡异的花,这朵就是咯,不过它挺没礼貌的。” 彡斯抬手擦了擦颅骨上的冷汗,他戴的连指手套看着像一坨抹布,而那冷汗,鹿宗平仔细一看,其实是周围的水汽在他头骨上遇冷凝结的水滴啊…… “这朵花,你多久没给它浇水了?” “一直以来都没浇过啊,我看它挺有精气神的,诶,怎么蔫蔫的?哇,小花,你没事吧小花?你不要死啊!!!” 第九百二十二章 神秘的强敌登场! 鹿宗平把弹珠放在柜台上,与彡斯一块儿盯着弹丸里的小花。 “你能把它拿出来吗?就是,弹珠太小了,我又有点近视。”彡斯又搓了搓颅骨。 “没有眼球也能近视吗?” “我是打骨子里近视。” “哦。”鹿宗平闻言,把弹珠捏碎,金色的小花从中蹦了出来,瘫在桌面上,花茎抽搐着,花瓣萎缩,花心的面庞一蹶不振,仿佛在迪厅通宵一周喝了三万听功能饮料然后得知自己老婆跟人家跑了之后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状态。 “它看起来很不妙。” “没死就好,不过,我先给它浇点水再说。”鹿宗平去掬来一捧水,他回忆着托莉尔的赞词,咏赞自然之母,承接天露,高举在头这个,就像是哄小孩似的,我还是要帮它完成心愿的,只是它都死了,唉,我是不能知晓它的心愿了。”鹿宗平神色怅惘,背后的骨钉轻轻震颤,仿佛在细声安慰。 彡斯语气干巴巴的,“那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回见。” “你等会儿。” 彡斯倒退着回来,“哦,人类,又见面了,有何贵干啊?” 鹿宗平很严肃,“严格意义上来说,小花本来好好的,还有力气在珠子里骂街,就因为你说要看看,我把它取出来,这下死翘翘了,你是第一责任人。” 彡斯一脸无骨,“可是……” “没有可是,为了偿还罪孽,你和我要待在一块,一同去找寻小花的来龙去脉。”鹿宗平眯起眼睛,“别想跑,否则我也把你封印在珠子里。” 彡斯继续无骨,“可是……” “没有可是,出发吧。走走走。”鹿宗平搂着彡斯的颈椎,把他从哨站里揪出来,一路朝前行进。 懒骨头浑身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软趴趴没力气,鹿宗平感觉自己像是搂着一坨衣服似的浑不着力,而随着彡斯被动的行走,一路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鹿宗平低头一看,这个家伙穿了一双粉红色非常居家可爱的棉拖鞋。 彡斯仿佛未卜先知一样解释道:“这也是地下世界的潮流之一呢。” 鹿宗平的嘴角略略下撇以示不满:有什么了不起的,神气什么,你懂个锤子的潮流,区区拖鞋佬…… 他俩往东去,前方就是一个瀑布,低下水从高处的台地落下,冲刷不尽,一层层形成类似梯田般的结构,水流往下坠入漆黑的所在。从高处不断有落石坠下,鹿宗平略微兴奋,他想起了自己在遗迹训练钉术,用剑风切开瀑布的景象。 在雪镇的这么多天,如此努力的锻炼,再加上对魔法技艺的进一步了解,他的钉术已经到了新的地步,开始融合技击与魔力,是以剑招为形式,以元素为质料,填充以他坚定不移的决心,拥有超出常规意义的钉术! 他不无得意地对彡斯说:“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彡斯从肋骨里掏出音响,激情的音乐响起来了! 鹿宗平并没有打断,他享受着合成器躁动又充满想象力的音色,自打在烤尔比试图修复唱片机未遂,他就对音乐有了一种执着。 战斗,音乐,宁静的瀑布被声浪和热血填满,好家伙,男孩觉得自己现在何止是骨钉士啊,他简直是摇滚骑士! 鹿宗平轻轻吐气,站在瀑布的侧面,双手攥住骨钉,剑尖朝后,箭步拧腰,虽然稚嫩,但有坚实的肌肉轮廓凸起,俊美的肢体笔触,筋骨如烈马纵蹄,瘦虎腾身。 “元素钉术,潮风!” 灰沉沉的骨钉发出刺耳的浊白咆哮,奔逃的气流在魔法的牵引下非但没有四处溃散,反而凝聚成对冲的狂流,在对冲面形成极薄的真空层,让元素魔力在其中仿佛劲矢利箭般朝前飞突,那瀑布的水流如被扯开的纤薄绸布,嘶嘶然。上方落下的石块被刹那冲过的魔力给平滑切割。 剑气瞬息掠过,忽然,在瀑布的对面,一支灿烂的蓝色魔法长矛飞来,与剑气对撞,迸发明亮的光与杂乱的风。 彡斯的音乐还在嘹亮放声,回音在洞窟四壁传荡,被剑气分开的瀑布轰然砸落,腾起大片的水雾。 鹿宗平望向对岸,光芒照耀的黑暗深处,雾气朦胧之地,一道厚重盔甲覆盖的身影如铁壁般伫立,威严头盔上俊美的红色穗子随风飘扬,如同猎猎作响的大纛。 男孩看着这个画风在他之上的不速之客,感到大战来临的味道,他的骨钉在手掌中急速振颤,岩浆般滚烫的血在胸膛涌动。 一时间,他,充满决心! 第九百二十三章 战斗就是真正的浪漫口牙 瀑布冲刷,绵密的水流声嗡嗡然作响,彡斯的音响依旧嚣闹。从东面吹来浓烈的风,在耳畔嘶声怒号。 鹿宗平慢慢举起骨钉,“来者何人!” “皇家护卫队首领,安黛因!” 鹿宗平点点头,“久仰了。” “是久等了,人类,我在等着你,你是最后一个,只要杀了你,集齐七个人类灵魂,就能使艾斯戈尔国王成为神。只要杀了你,改变世界,不在话下。你准备好了吗?” 男孩轻轻抚摸着骨钉的剑体,古老的武器,如此强烈的战斗意志,“我是不会被打败的,假如你试图获得我的灵魂,那么,无疑是痴心妄想,但是,哪怕你失败了,也不必担心,我会拯救你们的命运,我会打败那个杀人犯艾斯戈尔,打开结界。” 安黛因暴怒的声音从铁盔面甲后传出,仿佛是金石敲击般冷硬,“少在这儿大言不惭!”她说着,举起路边的大石块就是一个背摔——不为什么,就是因为她能做到! 鹿宗平瞪着眼睛,这是在向他示威呢!不过,相比鹿某人一钉劈开瀑布,区区背摔巨石算得了什么?这一次,敌人的气势完全被我压倒了呀! 彡斯把音乐暂停,然后背转过身去,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磁带,看样子是在挑选心仪的曲子。 周围稍稍平静下来。 安黛因嘿嘿笑着,“人类,依照某种惯例,我应当向你讲述我们族人背负着的悲惨故事,一切都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鹿宗平攥着骨钉,“洗耳恭听。” 彡斯找到了合适的带子,塞入唱机。 “……哼哼,你猜怎么着?” 鹿宗平:? 安黛因狂笑起来,彡斯的音乐在此刻炸响! “去他妈的悲惨故事!我干嘛要告诉你!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泛着冷光的靛蓝色骇人的脸孔,这是一位鱼人,苍灰的双耳如背鳍般展开,那头顶高高扎起的红色马尾正是头盔上飘扬如旗帜的红缨!赤红的双眉如两团火焰般在她的额头下咆哮,安黛因的左眼被海盗眼罩遮盖,右眼射出森然的目光,一嘴尖利如鲨的利齿倒映瀑布泠然的水光,仿佛钢铁一般坚硬! 她指着鹿宗平,“你!人类!你正是地下世界所有人通往希望与梦想道路上的绊脚石!艾菲斯的历史书让我知道,人类很酷,比如巨大的机器人和华丽的女剑士……只要能离开这里,我就能真正见到这些东西。而你?你不要再大言不惭说自己能打破结界了!那是你没有见识过的绝望!假如你真的想帮我们打开结界,你这时候就应该自己献上灵魂!你唯一能给大家带来的意义就是你的死,你的生命就是一种罪过!你就是将自由阻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 “就在此刻,我能感觉到大家的心在有节奏地律动,大家苦等了一生就为了这一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绝不会失败,以皇家护卫,以自由的名义,我不会输!人类,来吧,让我们了结这一刻!” 鹿宗平的血液几乎要从毛孔里逃逸出去了,他想要大声尖叫:对!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宿命的对决!你们想要自由!没有错!我想要生命!也没有错!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打破结界!只是方法不同!不论成败,我们都是真正的传奇英雄! 他将自己能感应到的魔力向着手中骨钉汇聚,苍白的铁制骨钉表面泛起淡淡的白光,光晕烁动如火焰飘摇,维修虫骨钉,背负命运之剑器! 安黛因高举右手,魔法长矛在她手中显现,遥遥朝着鹿宗平一指。 鹿宗平进入战斗状态! 安黛因施展特殊魔法!来自全体怪物们的决心改变了鹿宗平的心魂!他的霸体状态被破坏了,他无法进行移动! 安黛因大笑:“正面迎战我的攻击!否则你连一招都接不下!” 鹿宗平抓着骨钉,“来吧!” 安黛因双腿分立站定,双手各自凝聚出魔法长矛,她朝后稍稍一仰,猛地掷出! 飞射在空中的魔法长矛湛蓝的光划破漆黑的水幕,瞬息消失,随即出现在鹿宗平身后! 男孩反身一钉,来袭的长矛与骨钉迸发灿烂的光焰,燃烧如炬火。 “这才是热身而已啊!”安黛因再次召唤出长矛,朝空中一掷,随即,无数魔法长矛从四面八方,乃至上空朝鹿宗平刺来! 男孩面无表情,只是把骨钉抓紧——“音爆钉术,超速连斩。” 吼——!!! 周围的空气愤怒了,尖叫!咆哮!狂暴的气浪如怒涛般朝周围冲刷,水汽被强行挤压出来,浓烈的雾气在周围升腾,又被剑风塑造,宛如万千花簇迸发,似无边群鬼出逃,庞然的水雾化作千万张战吼的面孔,急速切割的魔力将安黛因的长矛尽数切碎! 安黛因哈哈大笑,“不错!那接下来呢?” 她挥了挥手,虚空涌动的魔法在她强大决心塑造的长矛的形式中浓缩凝聚,疏忽飞出,穿破剑风,鹿宗平眯着眼睛,瞳孔中闪过蔚蓝的光,他反手一劈,将冲到近前的长矛击碎,旋即,在光焰闪烁之处,一柄全新的魔法长矛刺出,重重砸在男孩的额头! 冲击力让鹿宗平后仰,周围愤怒的剑气也因他的迟钝,戛然而止。 男孩伸手握住魔法长矛,被击中的额头并未受到半点伤损,事实上,是连皮都没有擦破。这是特殊的攻击状态,只要他正面对上安黛因的攻击,就不会受伤,原来如此。 安黛因冲他咧嘴一笑,抬手在脖子前划过,做出威胁的姿态,“好啦,热身结束啦。”她眼前闪过朋友的容貌,痛苦地一拳砸在身侧的岩壁上,巨大的力量让坚石开裂!与此同时,凝实的湛蓝长矛狂涌向鹿宗平! 鹿宗平为这渐渐热闹的战斗而兴奋,他忍不住想要伴随着彡斯的音乐放声大笑,然而! 身为硬汉,他绝不会轻易露出笑容!让他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冷酷的形象,彻底的,深入人心吧!!! 鹿宗平高高举起骨钉,蓝色的魔力冲涌而出,化作一道球形的障壁,一切移动的物体都无法突破此墙,速度越快,受到的反击越大!这是绝不会被攻破的,鹿宗平钉术之奥义——“绽放吧!蔚蓝的永世之墙!” 千百长矛,于障壁之下,徒然破灭! 第九百二十四章 生死等重 湛蓝的球体无疑是完美的防御,安黛因恨恨地,透过蓝色如水一样的魔法,望着在其中站立的男孩,他与手上的骨钉差不多高矮,脸上的神情虽然模糊,可那种决意是比流淌的魔法更加清晰显眼的。 这样强度的施法,安黛因不相信他能坚持下去,只要她持之以恒地发动攻势…… 只是她心里又闪过担忧和不甘:毕竟是人类啊。 人类的灵魂无比强大,乃至死后都能停留在世界上。相比之下,怪物们的灵魂那么渺小,除非是那种特殊的,被称为boss的怪物灵魂,余者皆是随着身体化灰,一并烟消云散的。 强大的灵魂就意味着对魔法更强的把握,怪物们仰仗着自己魔法构成的躯体,天生是个施法者,可它们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的。除非,除非怪物吞噬了一个人类灵魂,那么它就能媲美于神,人类正是害怕这一点,于是才对怪物爆发战争的。 安黛因就是不甘心啊,她自生来就被迫承担祖辈的命运,活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她如何能咬牙忍受这种耻辱呢?身躯、魂魄、心灵,一切都在呼唤着自由,周围的群体,所有人都在呼唤着自由。 当自由变成我们呼吸间的目标,这样的决心,连一个区区的魔法屏障都打不破吗? 眼前的这个人类,是最后一颗灵魂的来源,只要能杀了他,怪物们就能回到地表,真正地呼吸,真正地欢笑,真正地望见日月穿梭,真正的自由!捆缚在牢笼的无辜者,怪物们做错了什么! 人类,活着,是一种罪,不单是你,更是我们全体的怪物! 安黛因眼前闪过朋友们的面孔,痛苦的过往让她狠狠地锤击大地。她站起来,抬手召来一柄灿灿的魔法长矛,她一步步朝着对岸而去,瀑布在她右手边冲刷,高处滚石簌簌落下,被她挥手掸开。 来到那湛蓝的永世之墙跟前,安黛因低下头与男孩对视,彼此的目光…… 都充满!决心! 安黛因抬起脚步,一点点迈入光壁,因这移动,魔力应激地冲刷她,安黛因身上的盔甲在剧烈颤抖、扭曲,金属开始劣化,她暴露在外的头颅遭受重击,细细的鳞片下渗出暗红的血液,仿佛无数眼眸的垂泪,流淌的血液也被冲刷,劣化成烟气弥散,安黛因死死捏着自己手中的长矛。飘扬的红发急剧抖擞,如霜天徘徊的寒号鸟。 终于,她一步步,穿过了障壁。 障壁外,无数的魔法长矛还在攒刺,鹿宗平不敢放松。 安黛因与他是近在咫尺。 这个浑身滴血的鱼人,上前来,轻轻搂住男孩。 鹿宗平愣怔着,旋即,感到脊背处的剧痛! 安黛因从背后将他刺穿,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气力,如此之强,一并刺穿了两具躯体。 她身上劣化的盔甲终于在这最后的洞心一击中片片飘飞。男孩的心脏,与安黛因的肺脏,在同一根长矛上哀嚎。 安黛因倒下了,周围喧闹如雀群的长矛消散,她无力得倚靠在鹿宗平身上,已然昏厥。 鹿宗平张张嘴,咯出两口金灿灿的血。每一滴,落在地上都是盛开了百花。 落在安黛因身上,她的伤势极快得恢复。 由于这个鱼人的昏迷,她施展的特殊魔法被破解,鹿宗平的霸体状态回来了! 九色的神光涌出,将刺在体内的长矛溶解,光芒如丝茧,将安黛因排开,又裹住男孩,瞬息将他的躯体复原。 鹿宗平愣愣的,他感受到了痛,他也感受到了对手的决议。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真是不可思议,原来这就是战斗吗?真正的战斗。 是要抱着死亡的意志,击杀对手。 男孩看着安黛因,她倒飞出去,跌入瀑布下的水流中,冲刷着她,虽然伤势已经被鹿宗平的血液治好,可她仍旧没有醒来。任谁在这样的战斗后,也只想好好睡一觉吧。 彡斯默默关闭的了音乐。他的周围,战斗的余波没有丝毫影响,风平浪静。 鹿宗平慢慢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心脏被洞穿的感觉真的很奇妙,若不是安黛因昏迷了过去,他真的会死,当然,可能需要几十年乃至几个世纪才会死透,具体他也不清楚,总之,男孩得到了全新的体验。 这种感觉不赖的,鹿宗平不畏惧死亡。 在他短暂的人生里,已经为自己想好无数种死去的情景,而与一名英雄般的敌人同归于尽无疑是第一流的死法。书里不是说吗,自古名将如美人,人间不许见白头。身为战士,假如能以死亡来给这个短暂的职业画上句号,也可以说是死得其所。当然,鹿宗平的心里还是想着要死得有意义些。 现在的情况其实就很有意义,他死了,怪物们有了七个灵魂就能脱困,他的目的达成,他没死,他亲自打开结界,怪物们也能脱困,目的达成。 假如一个人的生死有相同的重量,也是一种传奇。 鹿宗平的确有想过,要是自己是个平平无奇的孱弱的小孩,那么他会选择饶恕那些意图取走他灵魂的怪物们,成全他人无疑也是一种幸福。死亡对他来说,譬如休息一样。只不过,有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在,他轻易是不会死去,死去也不会消散。 不管如何,他赢了。安黛因毕竟是凡怪之躯罢了。 “地下的皇家护卫首领啊,你尽力了。”鹿宗平的嘴角略微上扬,果然,吾辈才是最强的!就连这么厉害的安黛因都败在吾辈之手,地下世界,剩下的强者就只剩下一个艾斯戈尔了吧?他手上已经有六枚灵魂,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吸收了六个人类灵魂,可能会非常强大,但鹿宗平是不会输的,他一定会审判这个杀人凶手! “彡斯!我们该继续前进了!” 懒骨头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他看着水里飘着的安黛因,“这样把她扔在这里没问题吗?” 鹿宗平思考了一下,“好吧,我们先把她带上。” 说着,他召唤出来一个自动悬空的魔法担架,把安黛因放上去,彡斯主动说:“我来扶着担架!”然后他就跳到了担架扶手上,完全是把这玩意当交通工具来用。 鹿宗平摇摇头,“你真是懒得无可救药了。” 第九百二十五章 破界小队 继续深入瀑布地带,鹿宗平现在把目标放在了打败怪物国王艾斯戈尔身上,他决定还是要打听打听这个boss的消息。 “彡斯,你和那个艾斯戈尔关系如何?” “我当然知道他,认识他的人都说,那是个毛茸茸的大好人。” “大好人?可他杀了六个人类。” “有时候杀人是迫不得已,你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 鹿宗平点点头,“原来如此。看起来,那也是一个英雄的人物。你们地下世界还真是充满传奇色彩。对了,彡斯,你也会魔法,能教教我吗?” “一千金币一次。” “哦,就当我没说过。”鹿宗平悻悻的,想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还是初来时用花瓣编织的衣服呢,说好要改变造型,身为英雄人物,却不得不用这样一个幼稚的形象去战斗也真是好羞耻的。 或许他该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艺名,好汉出道不就是这样的嘛,什么天罡地煞,什么花和尚狮子头葵花大斩肉什么的。 想他鹿宗平武功盖世,初出茅庐就击败地下世界一流的强者,皇家护卫队的首领,凭借着他惊艳的技艺和华丽的造型,博得一个花衣裤小煞星的名号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不对,这外号忒难听了些,故事书里那些豪杰那名字也都是响当当的,不过鹿宗平看的那些故事书,他都觉得有些幼稚,都是些巨型机器人,美少女战士什么的,他总不能自称小威震天、魔法少男小鹿之类的吧? 所以外号这种事情,还是不能着急滴。 他一路往东,又经过一道瀑布水流,前方有一片高高密密的长草丛,鹿宗平把担架升起来,自己则探身钻入草丛中,走没两步,听到耳畔窸窸簌簌的动静,抬手一抓,揪出来一个黄皮的小怪物。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叫你别跟过来吗?” 小怪物兴奋极了,“哇哦,咆哮怪,你好酷!!!!我看到你和安黛因打架了!” 鹿宗平下意识露出傲然的笑容,当然,很快又收敛住了,毕竟他这样的酷哥总是吝惜自己温暖的神情,物以稀为贵,既然是硬汉人设,那么温柔微笑就该是画龙点睛的时候才用的,就像是现在,他矜持又短暂的笑容让小怪物美得冒鼻涕泡了。 “哇哦,你对我笑了!我再也不眨眼了!” “……眨眼还是有必要的。”鹿宗平教训着自己的小迷弟,这时候他感觉自己简直是无所不能啊,哈哈! 不过,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鹿宗平这是要去冒险,又不是领着孩子去游乐园,他没空照顾这小怪物,于是催他自己赶快回家去。 “不行,我要跟着你。” “会有危险的。” “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鹿宗平面无表情,“我非但不会保护你,遇到危险我直接把你丢过去!” “好耶!” 这小怪物,无敌了都。鹿宗平挠着头,无奈,把他也放上悬空担架,和彡斯一块儿玩去吧。懒骨头这时候正低着头昏昏欲睡,小怪物背对着坐在扶手上晃呀脚丫。安黛因开始慢慢打鼾。周围的空气干净湿润,寂静得只有风吹过长草的絮语,还有回音花里轻轻的呢喃声。 走过一段路,前面跳出来个拦路的怪物,鹿宗平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来了个健美先生啊,马首人身蛟尾,其实是个大海马来者,鼓囊着一身饱满水灵的肌肉,发型就像是在大草原上被狂风塑造的马鬃似的,这一下鹿宗平又有些自惭形秽了。 “嘿!那个人,你是来看我的肌肉秀的吗?” 海马亚伦就站在路边,周围荧光矿石照出来他一身美好肌肉的轮廓,鹿宗平对着他也鼓了鼓肌肉,亚伦受到鼓舞,也开始鼓劲。 二人恶声恶气互相较劲,脸蛋儿涨得通红。 鹿宗平哈呀得大喊一身,领口被肌肉撑开了! 亚伦也嘿呀得大喊一声,饱满的肌肉就像橡胶弹簧一样有力! 鹿宗平怒吼一声,上衣被肌肉绷开了! 亚伦也怒吼一声,浑身肌肉一鼓,猛地就把自己弹飞了出去! 男孩冲着这坨远走高飞的肌肉飞弹摆摆手,“再见再见!有空再聊!” 好了,继续前进吧,鹿宗平赢得了胜利!他获得了0exp和0金钱,不过收获了小迷弟的尖叫一阵。 瀑布这里当然也是又谜题的,鹿宗平不管不顾,能跳过去直接跳,跳不了的再想办法,楞就是不去解密,他最烦解密了,在图书馆看侦探都是直接翻到末尾把凶手身份看了再回来翻前文的。 彡斯一觉睡醒,对他直白的解密方式倒是非常欣赏,“嘿人类,假如我是你,也保管会用这种法子的。” 鹿宗平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high five! (??w??)人(-_-) 小怪兽举起手:“我也要!” (??乛??乛??)人(-_-) 继续前进,马上就要到观星回廊了,帕派瑞斯突然打电话来。 鹿宗平对这个陌生电话保持矜持,两分多钟,然后终于接起来,“喂!这里是帕派瑞斯!人类!你没事吧!你不会已经遇到安黛因了吧?” “是啊,我可是把她狠狠揍了一顿,应该说,鹿宗平我啊,揍扁了安黛因!” 帕派瑞斯卡壳了,他就像是漏电的半导体收音机似的,发出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电流声,“啥????——??” 鹿宗平知道,偶像破灭的感觉肯定不好受,不过他还是很慷慨地安慰道:“没事的帕派瑞斯,你要知道,安黛因虽败犹荣,她可是第一个伤到我的怪物呢。” 帕派瑞斯很紧张啊,这时候鹿宗平已经带着一个浮空担架进了观星回廊,要不说是生长在天空下的子民呢,怪物们哪怕身陷地底也要仰望苍穹,没有星星不可怕,可以用发光的矿石代替,失去了看星星的勇气才是真的可怕。 鹿宗平找到一副天文望远镜,很好奇地观看了一会儿,其间帕派瑞斯一言不发,电话里只有嘶嘶的电流声在响。 等鹿宗平看腻了这一成不变的地下星空,帕派瑞斯才问:“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都还好,安黛因昏过去了,我正打算送她回家,对了她住在哪儿?” “她家在瀑布那边,我这就去她家门口等着,你们快些来呀,人类,我真的很担心你们。” “我知道了,别啰嗦,帕派瑞斯,你应该永远相信自己的朋友。” “呃,当然,我当然相信你们,嘿嘿,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大怪物 “你看到过星星吗?星星是什么?星星能吃吗?”“我不喜欢一成不变的星空,好像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鹿宗平遇到一个长得圆鼓鼓的怪物,就像是一坨长了脚的馒头,头你一个骷髅会流汗吗?” “不会啊。” “那你那些脏袜子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你让帕派瑞斯洗袜子。还有打扫房间。” “地面脏。” “看不出来,你虽然懒,可还是常常出门的嘛。” 回音花在呢喃,怪物们许愿能看到真正的星空。假的就是假的,如果这些怪物们不知道这一点的话,他们应该会对穹什么?” 第九百二十七章 神器没了 大怪物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什么水位下降它只能蹲着,什么朋友们都去了城里的水族馆,什么那都不是事,安黛因会解决问题,会带它回到大海。 鹿宗平只是埋头赶路,实在被唠叨烦了,往担架上一指,“喏,你说的安黛因就在这儿!” “哇,真的是安黛因,她睡着了?” 大怪物这话说的,媲美薛定谔了,要说安黛因睡了吧,其实她清醒着,要说她没睡吧,这时候就是在她耳朵里塞个二踢脚都不带睁眼的。 要怎么分辨安黛因的睡眠状态呢?正常她睡着,打呼噜声音像是加满柴油的老式拖拉机,醒过来装睡的时候声音像是油箱里掉进去几枚螺丝的拖拉机,在小心翼翼一边装睡一边打听的时候,声音像是断了一片叶子的风扇,呼啦啦呼啦啦,让人疑心她在胸膛深处有万马奔腾。 鹿宗平应答说安黛因是睡着了。 大怪物哇得一声,它块儿大,说话声音也大,吹起的气流比瀑布的风还有劲,正巧池塘这边的环境还比较封闭,它一说话回音阵阵,鹿宗平听得是颅腔共鸣了——要不是受不了这大嗓门,其实他还是很有耐心听人家废话的。 “安黛因是不是打败了什么厉害的敌人,然后累得睡着了?” 鹿宗平闻言语塞,彡斯赶忙把小怪物的嘴堵住,也真是奇了个怪,这小破孩光捡着那些不好回答的胡话听了,这要是让他大喊一声安黛因被打败了,估计水里蹲着的那个大怪物能发疯,偶像破灭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它一发疯,把鹿宗平当零食吃了可不好了。 也多亏彡斯他醒得正是时候,估计他也怕被拿去塞牙,不过他这种骨头棒子,顶多用来剔剔牙——这大怪物有牙齿没有? 这时候比所有人还紧张的就是担架上躺着的那位了,本来她那风扇还跟开了三档似的,一听大怪物提到自己就开了五档,现在马上鹿宗平要回答了,她反而断电似的没声儿了,看来是紧张到忘记呼噜。 要不说,这人偶像包袱重呢,鹿宗平看在眼里,假意说:“可不是吗!安黛因遇到的敌人可厉害了,是地表来的大坏蛋,他们血战三天三夜,最后安黛因把敌人打得昏迷不醒,自个儿也累晕过去,我们当时正在卖热狗呢,听到动静就赶过来把安黛因接上,对了,她家是这个方向走的吧?” 大怪物伸出两条腕足来鼓掌,呼啦呼啦的,“哇塞,不愧是安黛因!我就知道她什么事情都能办成的!” 闻听此言,安黛因再次启动了拖拉机,嘟嘟嘟嘟像是在每根鼻毛上都拴了个扩音喇叭似的——鱼人有鼻毛吗? 于是鹿宗平就一个劲盯着安黛因的鼻孔看,或许目光真的是有质量的东西,安黛因就像是做噩梦似的扭动起来,又像是离水的鱼——这是实话。话说鱼人有腮吗? 不管如何,就当是折磨,鹿宗平反正是走出池塘了,大怪物还告别说让他们享受瀑布呢。 小怪物总算扒开彡斯的手,他舔了舔嘴唇,皱眉,“彡斯,你的手套好咸。” “可不是嘛!”彡斯嘿嘿一笑,“这说明自然界是咸味的。” 小怪物选择性地漏听了彡斯的话,鹿宗平发现他的这个能力又有助于人保持注意力,他一直记得男孩说安黛因是战胜了人类后力竭倒下的事情。于是他发表了疑惑,“咆哮怪,为什么要说安黛因赢了?而且还要说她打败了人类?” “首先,我就是人类。其次,安黛因还是个很值得尊重的对手。” “可你说谎了。” 担架上传来三档风扇的嘟噜声。 鹿宗平停顿了一下,他高深莫测地说,“这种事情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他把话说完,担架上的风扇加大了马力,那叫一个声震四野啊,把躲在路边的怪物都引出来了。 那是个背对众人的怪物,看样子是美人鱼来者,彡斯还同人家打招呼:“害羞塞壬!好久不见了。” 塞壬果然害羞,她支支吾吾地,发出的声音细声细气就像是用美人的指肚轻轻按弦,只是这声音很有穿透力,硬是能在安黛因那个拖拉机面前不败下阵来,每句话的每个字,乃至每个字中间迟疑发出的嗯声都清清楚楚。 说起来,她也是被担架上的动静吓得四处跑,不知怎的就恰好撞上了鹿宗平一行。 这一下,直接进入战斗状态! 彡斯又打开收音机播放音乐了,合成器音乐混着拖拉机的嘟嘟声还很有节奏感,塞壬害羞得回应,“你,你也好啊,嗯……彡,彡斯,好久不见了。” 她的每一个语调音节都化作实质的音波,也就是她因为害羞而结结巴巴的,否则若是来个说唱歌手,今天鹿宗平都得吃个大亏。 男孩并不慌忙,他还打招呼呢,当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你叫塞壬?我听闻海妖塞壬歌声能叫人入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阁下声调清柔婉转,着实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塞壬听完他长篇大论,不安地扭动着,小声回答:“你……你在说什么啊?” 鹿宗平不动声色,只要他绷住脸就看不出尴尬,“我是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很喜欢。” “啊……那,谢…谢谢,那个,我要走了,嗯……再见。”塞壬悄无声息就消失了。 鹿宗平咂咂嘴,对彡斯说,“音乐可以停了,对了,你们怪物都是这么藏龙卧虎的吗?” “可不是嘛!” 眼前又是个三岔路口,往东也能走,往北也能走,通常按照鹿宗平的脾气,去了北面要是条死路的话,他是宁可凿穿墙壁也不往回走,东面一看就是能走通的康庄大道,不过北面的路标上又写着内有神器。好家伙,他鹿宗平来地下世界那么久,就没见过神器呢,这下必须克服一下心理障碍,说什么也得去北面看看。 等到了地方,是一间密室,放着一架钢琴,鹿宗平是会弹琴的,不过仅限于照葫芦画瓢,音都能弹准,可要表达情绪的话还是力有未逮。谜题写着“一首动人的曲子在走廊回响,你不想随它一同演奏吗?前八个音符就行。” 鹿宗平还真没注意到走廊有音乐声,等他往回走出密室,远离了拖拉机安黛因这才听分明,果然隐隐约约是有音乐的,走廊这边还有广播播放音乐的呢,挺好。他听了一会儿,回来到钢琴上完整得弹了一遍。北面墙壁就突然打开一个洞口来,原先是被魔法遮蔽住了。 好家伙,这下能拿到神器了!鹿宗平就觑见房间尽头的台子上摆着一颗苹果呢。不等他上前,身后一道白色的影子刷一下就超过了他,上前把神器给吃了。 鹿宗平一愣,我神器呢?那么大一个神器刚才还在那儿的! 第九百二十八章 狗剩 神器没了,原地只留下一条白色小狗。 彡斯还打招呼呢,“嘿!狗狗!” 鹿宗平一愣,看着神烦的白狗蹦跳着扑进彡斯的怀里,这狗子体格不大,倒是挺沉的,一坨摔在担架上,搞得两边负重不均,差点没把安黛因颠出去。 “呼噜!——呼呼嗬,呼噜呼噜……”安黛因也很敬业啊,始终没醒。 鹿宗平在地下世界也见过很多狗,都是怪物,眼前这个应该也是个怪物,看起来和彡斯是老熟识了,他上前想搓一搓狗头,然后这条小狗蹭得一下就跳到地上,化作白影子一条,倏忽又不见了踪迹。 “好俊的身手!”鹿宗平虎躯一震,“这轻功硬是要得!” “你在说什么啊?”小怪物和彡斯同时表示没听懂。 “你们都不看武侠的吗?” “什么武侠?” “……没什么。”鹿宗平倒是忘了,这里的怪物们比较喜欢的是魔法和机器,唉,怎么没个人写一写武侠朋克的东西呢?曲高和寡,曲高和寡呀! 那狗子一走,鹿宗平就有些挠头,神器还被狗吃了,这可真是,徒费工夫,不过放置神器的台子上倒是留下了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鹿宗平上前一看,是一张薄薄的狗皮,像是蛇蜕一样,卷一卷变成一个麻薯团子那么大,捏着颇有弹性,软乎乎,香喷喷带着苹果味,使劲揉搓还会发出狗叫声。 “这玩意……不会是狗吃了神器以后拉出来的吧?”鹿宗平一脸审慎。 彡斯倒是打消了他的疑心,“不会,这狗不拉屎,这就是他褪下来的皮。” “你怎么知道?” “我也常吃啊。” 鹿宗平这下有些放心了,他把这坨……狗剩(?)往兜里一揣,摆摆手,“好了,继续出发!”说着,他闭上眼睛,沿路回到三岔路口的中心,睁开眼睛,打东面去了,身后跟着一个白乎乎的浮空担架,看着跟魔法飞毯似的。 前面传来稀稀拉拉的雨声。 地下世界当然也是会降水的,不过形式上来说,比之地表更有许多区别。这里没有云,水汽上升到了穹话的背影如此美好,昂扬的头颅,乌黑的长发披洒在肩头,百花作衣,至今鲜活,飘荡着,花瓣迎着风颤抖。也接住从伞面漏进来的雨滴,娇蕊颤颤,仿佛男孩的躯体是厚重的大地,承载了一整个四季不败的花簇。 彡斯看着鹿宗平的背影,骷髅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窝深处的火焰轻轻跳动。 向东穿过狭窄的长廊,再向南进发,来到稍宽阔些的谷底,道路的两旁长满香蒲,又零星分布着湛蓝的回音花,雨水阻隔了植物的气息,人与大地一起承受这冲刷。 小怪物打破了沉默,他指着路边的回音花,“咆哮,你知道吗?又一次,我们学校有个实践活动,我们得照顾一朵花。国王,我们得叫他逐梦老师,他自愿捐出自己培育的花,而结果他跑来学校教了我们一堆关于责任、义务之类的课程。当时我就像,如果安黛因能来学校该有多好,她会把老师们都揍趴下!” 此时安黛因的呼噜声并不安详…… 鹿宗平矜持得点点头,“你的想法挺有趣的。不过,听你这么说,国王确实是个不错的家伙,他教你们的东西,你们都有学会吗?” “当然没有!” 他们继续沉默了一段路,小怪物突然补充说,“啊呀,其实,其实安黛因应该不会去揍老师的……她那么酷,不会去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这我也知道,看她的招数就知道她是一个直爽大方的好怪物了。” 安黛因的呼噜声渐渐安详…… 向南穿过谷地,继续往东,这时候就进入开阔的地带了,四处无遮无挡,往北能看到翻滚熔浆之上的怪物首都——他们称之为新家的地方。在穹顶漫天繁琐的星点照耀下,那片地方就像是古老的童话城堡,高高的塔楼有尖尖的屋顶,城墙上有细密的垛口,还有大大的拱门。 在这一片无光黑暗的所在,眺望远方的怪物城市,传说的色彩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浓郁过。 小怪物从担架上跳下来,站在路边望着远方,他若是再往前挪两步就会跌下悬崖,摔成小怪物饼干。 鹿宗平站在他身畔,担架飞到身旁,彡斯也望着首都。 安黛因屏住呼吸,她还以为到地方了呢,悄悄眯开一点张望,却见三个黑漆漆的背影,远方的新家,还有连绵的发光的穹顶。 彡斯笑嘻嘻的,“很漂亮吧?” 鹿宗平点点头,“漂亮,更漂亮的是自由,目的地就在远方,我们会到达那里的。” 彡斯耸耸肩,“对,你肯定会到的,不过,我还是想问,到时候,你怎么面对艾斯戈尔?” “看得出来他是一位受敬爱的国王。可他同时也是杀人犯不是吗?” “所以你会杀了他?” “杀死一个人无法斩断仇恨的锁链,我要让他看到自己的过错,自愿改过,这样就不会有怪物会为他复仇。世界上也能少一点仇恨。” “可如果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罪行而忏悔呢?” 鹿宗平思考了一会儿,“那么也很好办,他无法是想打破结界而已。如果他真的是诚心悔过,那么我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人死不能复生对吧,死去的那些人……” “闭嘴彡斯,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鹿宗平直接打断,“别妄想用什么道德困境为难住我。死亡不过是一场休息,看开点不就好了。” “那如果……” 鹿宗平直接把口袋里的狗剩掏出来塞进了彡斯的嘴里。 第九百二十九章 内鬼 鹿宗平不在乎很多事情,英雄是不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节是自己的,大节才是集体的。男孩对此看得很明白。 不过,所谓忠言逆耳,鹿宗平对彡斯的评价又升高了些,这不仅是一个知心朋友,更是一个诤友啊。 彡斯一脸无骨,咀嚼着狗剩,嘎吱嘎吱,不断有汪汪声传出。 看够了城堡,继续往东,总算穿过落雨地带了,终点处也有一个雨伞桶,三人把伞归还,这时候鹿宗平才发觉安黛因裤腿湿哒哒的,方才小怪物离开一会儿,就把她留在原地淋雨了。 到头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台地,鹿宗平轻轻跳上去,又把担架升上来,这点小障碍完全不成问题的。 往前是一片地裂,深深的悬崖下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声音传上来,怪物们搭建了曲折复杂的桥面以通往对面,鹿宗平就想不明白,他们怎么有闲心把桥面造得似迷宫呢,直接一条路到对岸不好吗? 不过这地形也确实易守难攻——跟塔防游戏的地图似的。鹿宗平也不转头,就指点着桥面朗声说道,“假如这时候来个什么人,在这里伏击我,必然能叫我手忙脚乱。” 彡斯默不作声得掏出了音响,鹿宗平正要诧异,小怪物叫起来:“安黛因!安黛因!” 这小屁孩平时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一激动说话就是吼出来的,鹿宗平都懵了,他四处打量,在他们背后,正矗立着一道高挑健硕的黑影,抬起手来举起魔法长矛,猛地就朝鹿宗平抛了过来! “嘿!你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鹿宗平抽手打出一道水蒙蒙的青蓝剑气,与长矛一磕互相湮灭无形。 安黛因阴着脸不说话,只是连练砸出长矛,鹿宗平跳到担架前面挡住攻势,转头把担架远远推开,嘱咐彡斯照顾好小怪物,扭过头又与安黛因隔空对波。 “安黛因!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小人!吾辈羞与汝为敌!今日你便当命丧此地!” 红发剽悍如大纛的安黛因终于抬起头,她的独眼里闪着灿烂的光,“人类!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确实不对!然而,身为皇家护卫队首领,哪怕我看那个艾斯戈尔很不顺眼,我一定也要保护他!你是一个很强的人类,而艾斯戈尔一定会被你所杀的!我不允许那种事发生!” 鹿宗平大叫:“我不杀他!我要让他忏悔!” “你不想杀他,他却会因你而死!” 他俩一边疯狂互斗,一边嘴里也不闲着,为了能盖过打斗的声音,两个人喊起来都撕心裂肺的,一时间倒像是一对痴男怨女——在高高悬崖半空的桥面上生死诀别呢。 “我保证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他死!我刚才就说杀死一个人无法斩断仇恨的锁链,我要让他自愿改过……是不是你打呼噜太入迷没听到我这番振聋发聩的辩论啊?” “他是不会接受你的仁慈的!人类!你不懂他,你没有见过他!只要你出现在他面前,结局就只有两个,你死,或者他死!哪怕你想要饶恕,他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鹿宗平反驳:“人死不能复生对吧,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些被杀的人类既然已经死了,就尽可能减少仇恨吧,让他赎罪……” “闭嘴人类,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安黛因直接打断,“别妄想用什么道德困境为难住艾斯戈尔。死亡不过是一场休息,看开点不就好了。” 鹿宗平一时语塞,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安黛因用实际行动回答他:其实刚才她是有听他们闲聊的。微微吧 彡斯的音乐还在继续,鹿宗平眼神凌厉,“既然劝不动你,那就再打败你一次!不过,这一次,你可得老实地躺在担架上了!” 安黛因呵呵大笑,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鹿宗平向她发起冲锋,既然安黛因没有使用限制他移动的魔法,那可就怪不得他用护体神光快速结束战斗了! 安黛因徒劳得发射长矛,却只撞在鹿宗平的心魂上毫发无伤。眼看他冲到近前,安黛因咧开尖锐的牙,笑得无比灿烂洒脱。 “一起下地狱吧,人类!” 桥面发生两处爆炸,一处在安黛因身后,一处在鹿宗平身后,他们开始随着破碎的桥面下坠。 鹿宗平面无表情,死死凝视着安黛因,那深处即是汇集垃圾废物的绝渊,任谁掉下去只会粉身碎骨,鱼人却只是淡淡地微笑。 就在他们即将坠毁时,忽得,男孩体内迸发浓烈的九色彩光,身上的衣物,百花落下千万片花瓣,扩张出去化作花瓣云桥,搭住悬崖边,花瓣的匹练猛地一卷,把安黛因与男孩一同送回了高处。 彡斯关了音乐,小怪物急忙跑过来,他惊叫着,“没事吧,你们没事吧!哇噢,你们下去了又飞上来了,好酷啊!” 鹿宗平拍拍手,不动声色,“当然没事,区区跳崖而已。我没弄个什么神功秘籍上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又在说什么啊,不过没事就好。哇,安黛因,你这件衣服好好看哦。” 鱼人还在挣扎,她身上被百花禁锢,现在就是一个露着头的木乃伊,蹦跶两下就倒在地上了。 鹿宗平把安黛因扔回担架。小怪物还在嘀嘀咕咕,“为什么要把她放在担架上呢?她不是醒了吗?” “没有醒,她累晕过去了。” 安黛因一瞪眼,束缚衣往她脸上一扑,顿时就给她灭口了。 小怪物还鼓掌呢,“好耶,这下她打呼噜我们就听不到了!” “行了行了,赶紧把她送到地方,可累死我了。”鹿宗平摆摆手,带着担架急行军,穿过大桥,又飞也似的从一处河道上跳过去,总算抵达居民区了,在彡斯帮忙指路下,他们抵达安黛因的家。 话说她家也确实有性格,外形就是一条鱼,两颗鱼眼就是两扇窗户,大大的鱼嘴就是门。帕派瑞斯正等在门口呢,他冲鹿宗平招手,“人类!你们可算来了!我都担心你们从桥上摔下去了。” 鹿宗平一愣,“你会算命?” “你在说什么啊,哇,安黛因,她睡着了?” 安黛因瞪着独眼,浑身颤抖,帕派瑞斯思考了一下,“哦,她做噩梦了,还梦游了是不是?” 第九百三十章 鱼骨头朋友 鹿宗平对安黛因家里的情况并不如何感兴趣,把安黛因扔给帕派瑞斯后,他就打算离开了。 彡斯还在和自家兄弟打招呼呢,“嘿,帕派瑞斯。好久不见。” “彡斯!你怎么也在?你不用上班吗?” “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不也很好吗?” 鹿宗平打量周围,安黛因的院子里还放着一个训练人偶,脏兮兮,又旧又破,看样子平时没少被使用——也就是被殴打。这个人偶身上有强烈的魔法痕迹,那味道也很熟悉,让鹿宗平想起来在废墟遇到过的幽灵纳普斯特,嘿嘿,有意思。 “安黛因!那个人偶你还要吗?我想向你购买。”鹿宗平拍了拍手,给安黛因解开了束缚。 这个鱼人阴着脸,“你要就拿走吧,别来烦我。”说完,她推门进屋,嘭的一声把门甩上,俨然是生气的样子,只是帕派瑞斯没有意识到,因为平时安黛因摔门也是这么响亮的,“安黛因!我来上厨艺课的!” 鱼人把门打开一个缝隙,伸手把骷髅拽了进去,大门再次闭合,结合鱼人房诡异的造型,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大鲸鱼把帕派瑞斯吃了似的。 小怪物尖叫着,“好酷啊!” 鹿宗平走到人偶面前,仔细打量这个家伙,就外形来说,确实很丑,就像是尖鼻子的佩奇,或者是不太形象的大鸟。人偶与他对视一会儿,突然瞪起眼睛——那两粒纽扣的眼睛一下扩大成了卡通效果的愤怒眼神——在人偶中附身的幽灵现形了! “看什么看!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你懂个锤子!” “好大的火气,对了,你认识纳普斯特吗?” “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鹿宗平挠挠头,对着房屋里大喊:“安黛因,你这个人偶我不要了,脾气比你还大呢!” 他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回应,忽然,房屋里开始着火了,安黛因与帕派瑞斯狼狈得跳窗而出,好好的屋子里火光冲天,这下是没法住人了。 彡斯在担架上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哦,帕派瑞斯,我说什么来者,好久不见……等等,是不久不见,嘿嘿嘿。” 帕派瑞斯摸了摸脸上的焦灰,“啊,安黛因一个劲教我加大火力,然后灶台就炸了!” 安黛因阴着脸,假如她的神情等比兑换成水的话,别说熄灭房子里的火焰了,就连把地下世界淹没都不成问题。 鹿宗平就上前来,对她伸出手——男孩面无表情——安黛因瞪着他,“你在想我示威吗?是要嘲笑我这个卑鄙的失败者吗?!” 帕派瑞斯大惊失色,“啊,卑鄙?安黛因,你不卑鄙的……” “闭嘴!哼,哼,帕派瑞斯,你不知道,我输了,我不但输了,我还试图偷袭人类,我的卑鄙,你难以想象啊!” 小怪物尖叫:“好酷!”帕派瑞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鹿宗平没有收回手,抬着头与安黛因对视,“不管如何,你是我值得尊重的对手,交个朋友吧。喏,我的手机,你把号码存进来吧。”鹿宗平掏出大哥大。 帕派瑞斯凑过来,“我也要存一个号码!”恋恋 “你的号码我已经有了,之前你打给我的时候,我备注了。” “哇哦,人类,想不到你这么贴心啊。” 安黛因见周围人都在盯着她,鱼人脸色变化就像是火光在她面皮鳞片上变幻闪烁的色彩,怎么说呢,就是万紫千红吧。总之,就算是个瞎子也能察觉她的心情不太美妙。安黛因一把将鹿宗平揪起来,呼啦得纵身一跳,左冲右撞,一路下行,来到了一片垃圾场。 鹿宗平不知道为什么安黛因就这么倾向于在垃圾场和人说话,不过,这里的确很宁静,宁静到水流都摒住了呼吸,也有可能是安黛因喘气声音太大了。 鱼人把男孩放下,他们站在齐膝的水中,不约而同得感受到了人生的微凉。 “人类,你不用妄想我会和你道歉的。” “啊,那你真没礼貌。”鹿宗平意味深长。 安黛因鱼脸一红,“……既然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的。” “嗯,洗耳恭听。”鹿宗平打量着周围的垃圾堆,许多是人类世界的垃圾,都说马里亚纳海沟底部都有垃圾了,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地下世界不也很多吗?这些从人类世界漂流过来的废弃物,走过的旅程比许多人一辈子都多,反正鹿宗平是没打算去海沟里的。 “我承认,是我无能,你比我厉害多了,人类,我打不过你,连阻止你都做不到,我甚至,没有决心再对你出手了。” 鹿宗平反应平淡,他还在垃圾堆里翻出几张老旧的dvd呢,只是封面看起来像是那种电视台不让播放的东西,仔细看了看,隐约有“郭”、“相声”等字样。 安黛因见他这样不给面子,有些恼羞成怒,“喂!我没在开玩笑!” “嗯嗯,我知道,你继续啊。” 鱼人一屁股坐在水里了,要说这水可不怎么干净,最近的垃圾堆里她就三步远,她手边还有一块随着水涡打旋的白色塑料袋呢。 “我很失败,我不配当皇家护卫队的队长。” “可别这么说,对了,你既然是队长,能不能开个后门,让帕派瑞斯加入呢?” “哦,他啊,等他完成我的军事化训练就行。” “大概要多久?” “再五六十年吧。” “到时候你就变成鱼骨头了。” “那我也是骨头队长。”安黛因在发自内心愧疚的时候比平时看着可安静多了,她甚至还能发出那种很有感慨意味的低沉的笑声——她在担架上随便哪个呼噜都比这重六十个分贝。 鹿宗平很想随着她笑一笑,不过,他很敬业得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他以后可是要以硬汉的身份在怪物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如果硬汉老是笑呵呵的,那这个浓墨重彩就变成草书了。最终,男孩只是这样打破尴尬的沉默,“我已经有个,不,准确的说,是一对骷髅朋友,不介意再多一个鱼骨头朋友的。” 安黛因站起来,这一下,她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从湿哒哒脏兮兮的流水里拔出来了,她大力拍打着男孩的肩膀,飞快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接受你作为我的朋友了!有空记得给我打电话!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她蹭蹭得离开,鹿宗平也不想在垃圾场久留,闭上眼睛,顺着来路回去,招呼上彡斯和小怪物,继续向东进发——离热域不远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 买蜗牛 鹿宗平带人继续往东去,一路直走,没打算四处乱逛,彡斯和小怪物还是坐在浮空担架上,这次不用坐扶手了,他俩排排坐,担架打横着跟在鹿宗平后面。 其实没走出几步路,他就看到个路标牌,上面写着——“北面:布拉克农场。东面:热域。???:提米村庄。” 鹿宗平正向直接奔东面去,刚转身又转了回来,他问彡斯,“你知不知道托莉尔常去购买蜗牛的地方叫什么?” “啊,你可问对人了,大家都叫我万事通先生呢。” “所以呢,万事通知道托莉尔去哪儿买菜吗?” “你不知道吗?假如你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彡斯摊手,他现在的模样可舒服了,脏脏的棉拖鞋放在一边,袜子塞在拖鞋里面,盘膝坐着,不时搓着脚,这模样可活像个在家看剧的宅人。 鹿宗平撇撇嘴,“就知道你不,我肯定是要去拜访一下的,不过,我觉得,提米们说不定会喜欢吃蜗牛罐头,彡斯,你身上带钱了吗?” 彡斯眼中鬼火飘曳,显得有些古怪,“我觉得,提米们不会喜欢罐头,也不需要带什么去看它们,不过它们那边倒是收废品的。” “有钱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有钱呢,你看,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两肉的……” “可你是奸商,一个热狗要卖那么贵。你肯定攒下了一下是?” “嗨呀,我就是一个老头子,年轻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鹿宗平倚在柜台上和店主聊谈,姿态就像是一个打猎归来的老镖客,当然,假如他没有在脚下踩着一张凳子就更有内味儿了。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一定不简单吧?我甚至能感觉到岁月在您身上留下的痕迹,假如没有承担历史的心胸,是没有能力面对衰老的。” 老龟呵呵大笑,“小伙子很会说话,就是这些话你怎么知道的?听着不像是一个小孩能理解的。” 鹿宗平窘了一下,“书上看到的。” “哦,书是好东西啊,难得你看了就能理解。” 鹿宗平天生能读会写,文字在他眼中没有奥秘,心领神会就是这样了,对他来说,看书就是切实得增长了阅历和人生经验——当然,太过于超现实的作品不算。 老龟叹着气,“啊,老了,真的老了,不用说我什么承担历史,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呢。” 鹿宗平安慰他,“对一个老者来说,遗忘也是美德。” 店主再次被他逗笑,他俩是有缘,没说两句话就彼此觉得很投缘。 原来这个老头当年也是一名英雄人物来着,亲历过人类和怪物的古老战争,还有个称号叫正义之锤,大名吉尔森,不过鹿宗平习惯叫他龟店主。老头平时会去垃圾场收检废品,店里主要就卖这些,还有就是他制作的海茶一类的食品。 龟店主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大多想不起来,记忆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有点像老旧磁带,音乐里夹杂着电流声,时灵时不灵的,隔一段时间能想起些东西,就是这样。不过他也说了一些事情。譬如,安黛因小时候的糗事,譬如王国的历史和天使降临的预言,再譬如,托莉尔和艾斯戈尔曾经是感情甚笃的夫妻——对鹿宗平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 第九百三十二章 龟店主和魔法笔记 “托莉尔?哪个托莉尔?托莉尔的托,托莉尔的莉,托莉尔的尔?那个王后?失踪的王后?”鹿宗平有些语无伦次。 龟店主长长得“昂——”了一声,声音介于赞同和老龟叹气之间。鹿宗平当然听懂他的意思了,正因如此,他有些懵,左思右想,一个人跑出门外思考人生去了。彡斯和小怪物还留在店里呢,龟店主用放大镜四处扫视,总算看到他俩了。 “彡斯!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吉尔森,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呢。” “原谅我老眼昏花,其实我一直都有想你,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小骷髅棒子。” “我才来没几年,你这绝对是把我认错成别人了。” “哦,抱歉,我对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大多数时候都管用,倒是忘了你是外乡人来者。”老头又呵呵大笑起来。 小怪物这时候醒转了,他叫嚷着要买纸,能写字的那种纸,正好,龟店主前些日子在垃圾场掏了一本破笔记,便宜卖给他,说起来,三人组里,就鹿宗平是穷光蛋,小怪物都是有一笔零花钱的。 过了一会儿,鹿宗平回来了,他神情很平静,彡斯问他,“心理斗争结果如何?” “哪有什么心理斗争,我就是想给托莉尔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你打过去了吗?” “……没。我怕打扰她睡觉呢,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过会儿找个地方休息一段时间吧。” 彡斯从口袋里掏出电话一看,“这不是才晚上八点吗?” “小孩子要早睡早起。”鹿宗平随口回复。 “我都快忘了你也是个小孩来着。”彡斯和龟店主同时笑起来,一个声音空洞,一个声音沙哑,屋子里一时间像闹鬼似的阴森。 “我说的是他,咦,小怪物,你在做什么?” 担架上的小怪物在破烂的笔记本上,拿一根炭条写写画画,很是认真,“我在写你的传奇故事呀。我记下了,以后好给同学们讲故事的。” 鹿宗平捂嘴,因为他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了,凑过去想偷偷瞥一眼,小怪物很警觉,把笔记一盖,揣进针织毛衣里就是不让看。 “嘁,小气什么,让我看看又不会花了字迹。” “秘密哦,假如你看了的话,肯定会让我改的,就是不能给你看,给谁看都行,就你不行。” 鹿宗平挠头,“看不出来你还懂挺多的。” 龟店主笑眯眯得问,“你是想杀艾斯戈尔吧?没问题的,不用担心托莉尔,他俩已经离婚了。” 鹿宗平面无表情而大吃一惊,“是我小看了您的智慧,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杀了你们的王,我想要的是让他赎罪。” “嗐,哪有你说的这么神,是这样的,有预言当天使降落在地底,此处将空无一人。” 男孩对这种重复许多次的信息完不感兴趣,他打算离开了,“嗯嗯嗯,就当是你的直觉,我该走了。” “等等,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武器。” 老龟接过鹿宗平的维修虫骨钉,“这可是很有年头的东西了,嗯,看得出来。召唤魔法,武器的质料是很粗糙的铁,你实在应该给这把武器提供好一些的身体的。” “有机会的,”鹿宗平完平静下来,“对了,能让我看看你的武器吗?” “我倒是很想,但是,恐怕不能,我已经对魔法无能为力了,她已经把我当作是一个完的死人了孩子,你看,连时间都还没抛弃我。不过,我可以把一些过去的魔法书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 “那就已经很好了。” 鹿宗平得到了一份,六本老旧的笔记,脏兮兮,纸张有些发黄,有几本最老的,里面的字迹都晕开成一坨墨迹了。值得高兴的是,这些笔记不收费,是出于私人交情的馈赠。 临行前,龟店主把骨钉交还给鹿宗平,“这把武器,是有灵魂的,有活力的,当你无助的时候,向它寻求帮助吧。” 男孩只是点点头。 一路往前走,彡斯开始讲冷笑话,当然,都是关于骨头的双关和谐音。小怪物没有笑,他自动过滤了这些废话,鹿宗平也没有笑,他也过滤了这些废话,彡斯看出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等懒骨头询问,鹿宗平主动把心里的困扰说出来,“彡斯,假如,你的兄弟和安黛因结婚,当然,后来离婚了,然后呢,你的兄弟对某人很好……” 彡斯突然狂笑起来,“我想象了一下,帕派瑞斯和安黛因结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简直能把我笑活过来!” “严肃一点!假如那个某人就是你,嗯,你的兄弟对你很好吧?准确的说,他应该很在乎你,你也很在乎他,假如让对方伤心,你们会尽一切可能阻止,假如对方恳求于你,你也会不由自主地同意。他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他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 “嗯,你把我当作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家伙了,假如帕派瑞斯伤心,而我可以通过给他做一顿饭解决问题,我也是懒得去做的。” “唉,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彡斯,托莉尔是个好人。按照你们的说法,艾斯戈尔也是个好人。我可以想象,如果托莉尔和艾斯戈尔余情未了,她要求我给艾斯戈尔免罪,那又该如何?” “你不是法官。别把自己放得太高就行了。托莉尔不会恨你的。当初她有多爱自己的丈夫,现在就有多恨他。” “她当初有多爱他?” “当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人们几乎看不到他们互相分别哪怕一秒钟。现在你看,托莉尔把自己锁在遗迹里。” “行吧。你说得对,你虽然懒,但嘴是不会闲着的。而且说的东西也都挺有道理。”鹿宗平搓了搓脸,“接下来,去一趟提米村庄吗?还是直奔目的地?” “你在着急?” “是,我当然在着急,我感觉,分明是在向地下走,可头顶的岩层却快压到我头上了。目的地就在眼前,我喜欢这种感觉,越是快完成目的,我越是着急。” “你不是有魔法笔记要学吗?先去提米村庄坐一会儿,等到了热域,应该就没有这个心情了。” “有道理。你总是很有道理,彡斯。” “大家都叫我骨事通。” 第九百三十三章 心灵法术和提米上大学 在某些地段,譬如沼泽,道路是很不好走的,不过,怪物们在这里种植了蓝色荧光草,草根固化了地表,于是形成了相对坚固的路面,至少不会走着走着就陷入泥淖里。 这类荧光草并不会自发性地发光,不过在受到外来光源的刺激后就会点亮。 鹿宗平会使用一些魔法来点亮道路,彡斯知晓道路,很快他们就抵达提米村庄。 提米是一群憨憨的白乎乎的类猫怪物,打扮得漂漂亮亮,元气十足。任谁看到提米都会心情愉悦的,鹿宗平也不例外。“你好,我叫鹿宗平。” “你好,我素提米!” “你们都叫提米吗?” “不四哦,偶叫喵喵啦。” 鹿宗平嘿嘿大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明显,他是笑完了才反应过来的。他一脸惊恐,“我的人设!” 彡斯躲得远远的,小怪物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鹿宗平十分紧张得凑到小怪物身旁,“你在写啥呀?” “我在写你啊。对了,别想偷看哦。” 鹿宗平悻悻地缩了回去。提米村庄里没有旅店,不过提米们倒是愿意与这三个外来人分享自己的生活空间——猫窝罢了,小怪物能住进去,鹿宗平和彡斯在露天打地铺。 打开龟店主送的笔记,鹿宗平发现他的字迹还真挺熟悉的。雪镇图书馆里有他的作品。现在他看到的差不多是原稿,而最让鹿宗平惊喜的是,龟店主的魔法书里总算介绍真正的幻术魔法了。 只是,怪物们将这类魔法称为心灵法术,而且也并不成体系。只是有统一的原理,即用心灵力量改变世界,不仅改变对手的意志,也能改变自己和环境。帕派瑞斯和安黛因都使用过这种力量,一个是将鹿宗平的心魂染成蓝色,一个是染成绿色。 只有具备强大的意志力和决心的怪物才能领悟心灵法术,暂时没有迹象表明人类也有同样的魔法体系。 根据龟店主的笔记记载,迄今为止,怪物们创造的心灵法术只有六种,分别是六个颜色,代表六种品质:青蓝色的耐心,亮橙色的勇敢,深蓝色的正直(诚实),粉紫色的毅力,鹅黄色的正义以及油绿色的仁慈。 鹿宗平想起安黛因,原来这么暴躁的家伙,却有这样强大的仁慈意志吗?那么帕派瑞斯就是有正直的品质了,挺好,不过他这家伙本来就憨,再要是正直的话,也就太好骗了,都说君子欺之以方,笨比君子随便欺负。 根据龟店主的记载,心灵法术的力量是二元的,既是来自内心的坚实态度,又是与冥冥之中的魔法本源的呼应。所以,理论上来说,施展心灵法术并不需要施法者具备对应的品质,甚至是可以用科技模拟的。 而这就衍生出了类心灵法术,也就是鹿宗平先前学来的类幻术魔法,用咒文和仪式将对应的魔力召唤出来,形成了特殊的法术。 鹿宗平从遁狗那里学来的蓝色攻击,也就是青蓝色的剑气,对保持静止的人或物体不造成影响,橙色剑气对移动的人或物体不造成影响。这两个类心灵法术算是地下世界研究很深,也相对普遍的魔法。甚至有对应的魔法激光机关。 只是大多数怪物也就是处在会用的阶段。 真正的心灵法术是需要施法者拥有对应的品质和信念的,强大的意志力直接干预魔法,而非用咒语和仪式来改变法术的形式。 就像帕派瑞斯,就像安黛因。 鹿宗平在想,他会拥有什么品质呢?他鹿宗平来到世界上,看风景的人,却也同时,是在找寻自己的道路。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的心魂会告诉他吗? 可他的心魂被九色神光包裹着,厚厚的茧子一样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彡斯,彡斯,你做什么呢?” 彡斯躺在提米提供的毡子上,枕着手骨看穹吧,刚开始攒钱的时候,我身上还有肉。” 鹿宗平震惊,“真的假的?” “假的,没事,你拿去用吧,这些钱只是我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工资而已,你拿去用吧。” 鹿宗平听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你这样打好几份工的,平时总是摸鱼的,居然真的能领工资?” 彡斯讪笑两声,“不是,这是我在当哨兵前的工作,主要负责一些高科技的玩意,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不懂的。” “行吧,我先借你这些钱,有机会肯定还你。” 鹿宗平把剩下的钱给提米,这下,他又回到赤贫状态。“你可以上大学了哦。” 提米感动得泪眼汪汪,它出门了一趟,然后进门回来,给鹿宗平一个好消息,“偶读完大学回来辣!” 鹿宗平这时候连扬起的嘴角都还没平复下来呢,他愣怔得问,“读完了?一千块钱都花完了?” “素啊!” 第九百三十四章 跳岩浆 鹿宗平对地下世界的教育现状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他不免陷入极大的震撼里。转头看彡斯,懒骨头坏笑着搓着手指,意思是记得还钱。 钱钱钱,对俗人来说是生活,对术士来说是追求,对怪物来说呢?其实没什么用,大多数怪物不必吃饭,用钱的地方,也就是改善一下生活而已,只是地下世界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垃圾和垃圾,再有就是废品和废品,花钱买废品吗?用废品改善生活吗? 这里就像是建立在垃圾场上的牢狱,关着一群快乐的犯人。 鹿宗平在一路上遇到很多怪物。它们有些知道他是人类,有些不知道。国王说,要杀死一切落到地下世界的人类。但鹿宗平遇到的这些怪物大多都没有敌对的意思,把他当作的普通的一员罢了。 “彡斯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这么多钱没什么用的嘛。” 彡斯嬉笑,“在地下世界确实没什么用,到了地表就说不定了,人类世界黄金可是很值钱的。” 鹿宗平语塞,“呃,是这个道理,等我们回到地表,这钱就很有用了,对了,彡斯你听说过通货膨胀吗……” “拜托,我们根本不在乎通货膨胀的。”彡斯耸耸肩。 男孩与懒骨头一路争论着,小怪物在笔记上写写画画,不时抬头看一眼鹿宗平的背影,他们一行往东边的热域去,穿过狭长的矿道,进入一片下行的坡地,路边有橘红色的电子灯牌,“欢迎来到热域” 周围的空气变得炽热,往前走,在台地边缘能看到下方深处翻滚的岩浆,气温得有五十多度。鹿宗平给自己附加了一个冰冻环,一下就像进了空调房一样舒适。这可是他学到的为数不多的元素法术呢,而且他一早就想好到了热域就用冰冻环降温。 “彡斯,你们地下世界的黄金基本都是从热域来的吧?” “差不多,怎么了?” 鹿宗平意味深长,“我自打看了书以后,就有打算来热域淘金。我跟你说通货膨胀,其实是让你们小心……” 他走到悬崖边,忽得就跳了下去,小怪物尖叫起来,彡斯瞬移从担架上下来,站在崖边往下看,鹿宗平一路下坠,朝金灿灿的岩浆而去。 彡斯大叫着:“不——空——调——” 轰—— 地下传来撞击声,鹿宗平正站在固化的岩浆岩上,周围的冰冻化扩张成一个直径三米的球形领域,领域内漂浮着细细的冰晶,与冰冻领域接触的岩浆被瞬间剥夺热量。 这可是相当古老的法术呢。 鹿宗平召唤出一个挖掘魔弹,就像是拿着一个钻头似的,朝岩浆深处进发。 挖掘魔弹会将固体的结构打成细粉,连晶体结构都会被击碎,所以想用这个法术来挖掘宝石、水晶这类矿物是不可能的,钻石被挖掘魔弹砸一下就变成碳粉了。 索性金属单质能保存下来,而且还会被挖掘魔弹的法术效果进行一次提纯,最妙的是挖掘魔弹召唤出来的只是其形式,只要鹿宗平将质料设定为黄金,那么钻头会自动吸附金单质,凝聚成高精度的金块——这样做的坏处是效率低,所以鹿宗平都是把金沙存起来等上去之后再提纯、铸币。 他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岩浆翻滚,上面的彡斯和小怪物却无所事事。 恰好遇到卖好棒冰的小伙子,“啊,那么好啊,要来一支棒冰吗?” “我听从一个人类的指引,来到这里卖棒冰,啊,销量可好了。那么要是遇到那个人类,记得帮我说谢谢。”90文学网 彡斯指着他身后,“不用等我们遇到,他来了。” 鹿宗平攀着岩壁爬上来,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背后漂浮的挖掘魔弹储藏着满满的黄金。 “咦!朋友,又见面了。还有棒冰吗?给我来一支!”鹿宗平掏出一把金沙递给小贩。 小贩掀开冰柜上的棉被,捞出冰棍递过来,“太巧了,我刚才还在想着你呢。” 鹿宗平接过棒冰嘬起来,“彡斯,小怪物,走了走了,今天就到核心区去。” 巨大的核心就在北面,在一片岩浆之海上,远远得看不分明,只知道是很大的一个机器,就像是蒸汽锤一样,底部浸泡在熔岩里,泛着炽烈的红光。 鹿宗平正打算往北走,两个穿黑色盔甲的士兵拦着路,“你们也是皇家护卫?我认识你们首领呢,放我进去。” “我说的是真的,我给她打个电话。” 鹿宗平拿着电话,开始独属于他的矜持moment,然后大家就看着他,举着大哥大发愣两分多钟。 小怪物开始奋笔疾书。 “喂,安黛因,对,是我,那什么,我在热域,有两个卫兵拦路不让我过去……实验室?东面那个白房子是吧,我看到了,哦,让我送一封信给艾菲斯博士……你现在在哪儿?雪镇?和帕派瑞斯在一块儿吗?行吧,我会来一趟的,现在让你的手下把路让开吧……一定要我先送信吗?行吧。”鹿宗平把电话挂断。 彡斯说,“可以坐船去雪镇。” 彡斯还说,“你依旧在着急。” 鹿宗平叹着气,“我也不知道我在着急些什么,对了,钱还给你。” “假如你是虚拟人物的话,这么着急可不好哟,不利于你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彡斯双手插兜。 “我的人物形象?彡斯,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挺厉害的人呗,不然呢?哦,对了,你还是一个从地表掉下来的人,你还和安黛因打架……”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彡斯,我想我是一个追求新鲜事物的人。” “嗯,看出来了。”彡斯眼窝里的火光跳跃着。 “我有些厌烦地下世界的沉闷,所以我才着急的。” “那你或许该认识认识镁塔顿,也就是mtt。” “马婷婷?我听说那是你们地下世界的电视明星呢,它在哪?” “不出意料的话,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毕竟艾菲斯是镁塔顿的创造者呢。” 首席科学家艾菲斯,鹿宗平期待着与其见面。 第九百三十五章 送信和准备上节目 地下世界的水系是相对简单的,大多是从上到下,从遗迹、雪镇起始,经过热域,进入核心和首都圈。 既然有河,就有渡河的人,就有乘船的人,就有驶船的人。 鹿宗平很久没有受到过地下世界的潮流冲击了,但今天他再一次由衷为船夫(妇?)的打扮而惊奇——一身黑色的斗篷,就像是文化作品里死神的形象。 船夫就像是成精的斗篷似的,帽檐下的一片空无的黑暗,灰黑的斗篷矗立在一条棕黄的奇怪猫猫独木船上,它的声音倒是很模糊的,和流水声类似,但更清楚一些,就像在和弦外的一些杂音,只是,并不诡异。 “恰拉拉,要坐船吗?” 真正需要坐船的也就是鹿宗平,彡斯他俩有豪华担架飞毯呢。 船夫似乎是认识懒骨头,“彡斯好久不见了。” 彡斯眨眨眼,没说什么,更对鹿宗平怀疑的眼神视若无睹。 小怪物还是在奋笔疾书。鹿宗平每每想要偷看都不成功。 “麻烦了,去雪镇多少钱?” “不要钱的。”船夫似乎是在笑,“恰拉拉,那我们出发。” 脚下的船只忽然长出四肢,而船首是一只猫猫头,鹿宗平愣了一下,然后猫猫船开始在水面上狂奔。 正因为这艘船有水上行走的能力,所以能逆流而上,从热域到雪镇,地势是上升的。鹿宗平对这艘古怪的船倒也不奇怪,毕竟魔法这东西啊,就是个大筐,谁也不知道能翻出什么东西。 找到安黛因,她果然在帕派瑞斯家门前呢,帕派瑞斯也在,彡斯很夸张得同兄弟打招呼:他一连说了五个关于骷髅和骨头的冷笑话,开场白就是“bonejour!”帕派瑞斯讨厌这种冷笑话,但还是被逗得不行。 “彡斯,这些不好笑,你是不是和那个蜘蛛打招呼了?” “没有,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哦。”彡斯眨眨眼,“用我的骷髅脑子。” 这边鹿宗平和安黛因打招呼,“怎么样,信件准备好了吗?” “当然!那什么,你可不准偷看哦,不然我就打死你!”安黛因举着拳头威胁着说道。 “得了吧,我可没有偷窥别人信件的习惯。话说,里面内容是什么?” “不准问!” 鹿宗平很遗憾啊,大家都有小秘密的呢,小怪物也就罢了,安黛因有求于人还这么横啊,男孩对她的这种作风表示十分十分的痛恨! “喂,你真的不准拆开!” “行行行,我知道了,再见吧。”鹿宗平正要走,帕派瑞斯跑过来打招呼,“那个,人类,你想不想来我们家参观一下?” 骷髅兄弟住在同一屋檐下,一栋简单的二层小楼,鹿宗平依旧推脱说自己很忙云云。不过帕派瑞斯是有备而来的,他直言,给鹿宗平准备了一份礼物,是很潮的衣服哦。 鹿宗平其实是想拒绝的,毕竟不是别人说有好康的他就一定得去,那样就好像他是个见财起意的人,不够君子,不够硬汉,不过既然说能让他变得很潮很酷很炫,那肯定是得去看一下的。因为马上就得大决战了,面对最终boss,他不能穿得像个路边要饭的——虽然那也是俊美的乞丐——那样就不够有气势。小怪物在记录他的传奇呢,反正前面几页无所谓,到了最后剧情高潮时刻,那必须得酷酷的。最好还得喊两句强者语什么的, 那些漫画和里不都是这样的嘛。 推门进屋,迎面来是个大厅,东面墙边倚靠着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一颗洒满糖霜的石头。 “这个是彡斯的宠物,他总是忘记喂,只能由我来照顾。” “啊?这石头是活着的?” “当然是死的。” “石头也能当宠物的吗?” “不行吗?” “……”鹿宗平陷入了对人生的大思考。 厨房在东北角,鹿宗平注意到那个巨高的水槽,差不多都服艾菲斯帮忙,应该能上马婷婷的节目去客串一下。他观察过,马婷婷的节目涉及的范围很广,如果是他去的话,也希望能试试多种的节目效果,到时候,就是展现他硬汉魅力的时刻了。 地下世界的无聊者们,准备好接受震撼吧!嘿嘿嘿! 第九百三十六章 潮流,最酷的仔 帕派瑞斯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很潮的,就像一个三流超级英雄,假如在正常人群里,他这样当然很怪异,不过这地下全都是怪物,怪人的世界里,帕派瑞斯是很寻常的,不但是寻常,更加是很酷的。 鹿宗平也想要类似的服装,这可是英雄的战斗形态。在他去热域的这半天时间里,帕派瑞斯依旧给男孩准备了全新的衣物。 “这是啥?”鹿宗平捏起一件露脐的白色纯棉圆领短袖,正面还印着一个红色的心心。 “这是上衣啊。”帕派瑞斯身上也是差不多同款的短袖,只不过他露出的是脊骨。 “这也太露骨了。”鹿宗平换上这件衣服后,百花的衣衫褪去,显露出他的小肚脐眼——还有清晰的腹部肌肉线条。 “哇哦,人类,你的身材不错哦,蛮结实的嘛。” “那这条裤子有什么怎么回事?蓝色三角短裤?这不是内衣吗?” “穿上试试看嘛。” 于是他又露出精健细瘦,白皙挺直的双腿。 “好极了,太酷了!人类,任何人看到你都会被你的魅力所倾倒的!” 帕派瑞斯给鹿宗平系上红披风,现在鹿宗平的形象就介于看完动画片心潮澎湃的异装癖和披着奶奶家大红毯子上街溜达的变态之间。 鹿宗平找了一面镜子,然后就感觉辣眼睛。镜子里的生物简直是雌雄莫辨,秀美非凡。 “算了算了,帕派瑞斯,你那里还有多余的骨头吗?” 身为骷髅,帕派瑞斯的习惯就是收集骨头,他在卧室里也囤了好几箱骨头呢,鹿宗平把这些都买下来,然后发挥艺术天赋,把骨头往帕派瑞斯赠送的“超级英雄套装”上填充。 选用细长柔韧的花枝作为编织用的绳索。在露脐装的下围缝上一圈桡骨和尺骨,也就是小臂的两根骨头,有长有短的,主要是挡住腹部和后腰,就像两块三角帘子一样。再用脊骨作为腿甲的主干,一边一条,贴在腿外沿,用弯曲的肋骨包裹大腿,为了方便活动,膝盖处并不着甲。包裹小腿的胫甲用指骨为原材料,几根指头竖着串起来,围上一圈即可。 披风的部分,点缀颅骨就行了,满满当当,把外表面铺满。 “这才像话嘛!” 苍白的骨骼,翠绿多叶的枝条,简洁的衣物,鹿宗平的黑发披落在肩头。男孩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比得酷帅。 一时间,充满决心! 这身的装扮倒是很有风味的,鹿宗平在书上看到过一些用遗骸装饰的教堂、地窖的图片,死亡是意味在大量的重复后变成一种干净的静谧。帕派瑞斯的卧房里有一面来自人类世界的海盗骷髅旗帜,他说,人类很可能是骷髅进化来的。骷髅当然是最容易联想到死亡的东西。 鹿宗平看着镜子里被骨骼包裹的自己,躁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问帕派瑞斯,“你会使用心灵法术是不是。” “对啊,你不是领教过吗?” “那你是怎么学会的?” 帕派瑞斯搓着手骨,“我也不清楚,就是,很早以前就会了。” 鹿宗平问,“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酷,怎么了?人类,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通常这都是表白时的前奏……等等,难道?!” “不你别多想……” 帕派瑞斯飞也似的窜进卧室,换了一身休闲服装出来,假如他身上有肉的话,应该是海滩边常见的阳光男孩吧。 “好了,人类,我准备好和你约会了!” “……这位骷髅请你不要在那边想入非非自说自话自我感动好不好?我就是想打听心灵法术。我想学这个。” 帕派瑞斯很沮丧,但还是尽可能把自己对心灵法术的实际体验告诉了男孩。他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要改变一些什么,强烈地想要改变,比如束缚敌人的行动,比如将引力扭转,比如将一罐蛋黄酱变成沙拉酱。 帕派瑞斯已经忘了第一次使用心灵法术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那是一次破茧重生,他就像是蝴蝶,骨头蝴蝶,蝴蝶骨头,就像是被困在棉被里,就像是被压在水底下,然后水面上有光照下来,魔法回应了他。 心灵法术需要施法者拥有自己的个性。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坚持不懈的东西。除非没有决心。没有决心,唯一能坚持的就是懒,或许懒也是一种本事,想要永远保持懒是很难的。彡斯这种懒骨头也是很奇妙的,没人会怀疑他在偷懒时的决心。 鹿宗平感到沮丧,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的阅历太浅,还没有什么会始终坚持的东西,或者说,他没有什么十分认可的品质。他喜欢新鲜,但也疑心终有一天看遍所有风景后就失去兴趣。假如他能永远坚信世界上有新的风景并愿意不断去发现,或许他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心灵法术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因为你骨子里的美好品质成就了你的心灵法术?” “是啊。” “你骨子里就很正直,具体表现在哪里啊?” “不知道,我总是实话实说的嘛。” “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不知道,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嘛。” 接下来的对话毫无意义,帕派瑞斯变成复读机。“唉,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太聪明的人往往不如傻子快乐呀。”鹿宗平唉声叹气。 帕派瑞斯:我感觉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jpg “彡斯!别赖在卧室里,走了,出发了!我们去给艾菲斯博士送信,我还要看看马婷婷那边节目还缺不缺人呢。”鹿宗平在彡斯的卧室门口来回走,身上骨头片刷刷响。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彡斯把手伸出来,上面套着一个布娃娃,“你好,我是小布偶,彡斯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身体不舒服……” 鹿宗平扯着彡斯的手把他从卧室里拉了出来,“废话,反正你就是坐在担架上,你别忘了,就因为你,害死了那个小花,你还得赎罪呢。走走走,别废话。帕派瑞斯,再见,有空记得给我打电话。” 第九百三十七章 马婷婷! 热域,鹿宗平乘船回到了这里。从帕派瑞斯家出来,走在雪镇的街上,尤其上路过居民区的时候,很是激起大众的惊呼和赞美。 顿时,整个生活的气氛都不一样了。鹿宗平感觉自己步步生风啊。沐浴着他人羡慕震撼的目光,小鹿飘飘然。 彡斯问他,“你不是急着要去审判艾斯戈尔吗?” “那是之前,之前我不是没事干吗?” “还真是,草率的理由。” 实验室,大门是感应式的,鹿宗平一靠近就自动开启,很方便,只是他觉得这样直接浸取未免太失礼,可他也实在没找到门铃的所在。安黛因说了,一定亲手把信送到艾菲斯手上。鹿宗平犹豫了一会儿,目光越过大门朝里面张望。 室内有些老旧了,出乎意料的,这里的装修偏向于家居风格,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的黄绿色腻子有破损剥落的地方,看样子也无人清理,地板缝隙漆黑。鹿宗平他们来得不是时候,艾菲斯博士似乎不在。不过室内的灯还亮着,似乎此间主人只是短暂离开一会儿。 鹿宗平一面呼唤艾菲斯的名字,一面往里走,穿过走廊,来到大厅,他看到北面靠墙有一块十分不小的监控屏,屏幕里的监控对象,正是鹿宗平本人。 鹿宗平试着左右走动,屏幕里的镜头紧紧跟随着,就像是上帝视角一样,永远从南面的仰角监控着他,男孩朝南边抬头望,屏幕里的他冲着镜头,可他自己却没看到任何监控设备。 或许这也是魔法科技的神奇之处。鹿宗平对此并不惊诧,他只是惊恐。 假如有个人从一开始就监控着他的行踪——那个人毫无疑问是艾菲斯博士——也就是说,鹿宗平绷不住表情的时刻也被人尽收眼底吗? 天耶!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我得把监控数据删除了。否则要是流传出去,我岂不是要变成逗逼角色?” 彡斯难得从担架上跳下来,慢慢吞吞地在实验室里走动,看他的背影很有种睹物思人的意思。小怪物还在奋笔疾书。 监控屏旁边是电脑桌,堆满各种漫画书,泡面桶,便利贴沾满每一寸表面。桌子左手边放着一个垃圾桶,右手边是一台双层冰箱,鹿宗平没有去翻动,但他一猜就知道冰箱里放的肯定是泡面。 还没等鹿宗平观览完毕,洗手间的大门开启,一只穿白大褂的黄色蜥蜴跑了出来,戴着眼镜,弓着腰,前门牙还有点突出,整体乍然看起来像一只直立的三角龙,当然,她没有这么威武,目光总是躲闪着,盯着前方的路面,整条蜥蜴看起来非常不自信。 鹿宗平怀疑这人也是来艾菲斯博士家里做客的——她应该不能是艾菲斯吧?堂堂首席科学家怎么会这么不自信呢——然而她确实就是艾菲斯本人。 “啊,你,你怎么……我没料到你会来,你不是回雪镇了吗?哦,我真没想到,我穿得还很随便,而且,还没冲澡,这里什么都乱糟糟的,太丢人了……”她的声音很普通,确实是女性的音色,不过谈不上动人,相反有些嘶哑粗糙。 “艾菲斯博士?”鹿宗平试探着,“我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黄蜥蜴搓着手,表皮摩擦发出嘶嘶声,她很紧张的样子,有些结巴,“你,呃,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艾菲斯没错,是艾斯戈尔任命的皇家科学员……是谁送来的信啊?” “安黛因。” “啊!怎么,怎么会是她?她要给我送什么……抱歉,你先坐,坐下来说,喝点什么?” 鹿宗平手里捏着信函,往沙发上一坐,彡斯和小怪物一左一右团坐下来,就跟左右护法似的。男孩得意地翘起二郎腿,骨甲摩擦发出咔咔声。 艾菲斯显然也被他这副打扮所震惊,“啊,你,实在很出乎我的意料。” “是啊,我也很意外,我注意到那个监控,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从你一离开遗迹的时候。”艾菲斯端过来三瓶汽水,她对彡斯打招呼,“你好啊彡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好。艾菲斯,最近怎么样?” “你知道的,就那些事情而已,能有什么区别呢。每天都一样的。”艾菲斯又询问鹿宗平,“汽水的味道还可以吗?你要是不喜欢特浓的,我这边还有几种口味的。” “还行。”鹿宗平不动声色,“艾菲斯博士,可否冒昧问一句,这个监控有存储数据吗?” “没有,都是实时的,不过我可以另外添加……” “不必了,大可不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那什么,你这个监控是必须一直保持着吗?能不能关闭?” 艾菲斯搓着手,捏着信封不知道说什么。 尴尬的沉默,忽然,北面墙壁后传来震动声,艾菲斯脸色突变,“啊不好了,那什么,人类,我可能要给你添麻烦了,我是说,我造出来的机器人,镁塔顿,它有可能给你添麻烦……在程式设计上,最近我给它增加了一些实用功能……” 鹿宗平站起来,望着北墙,震动在接近! “……实用功能,你懂的,比如针对人类的攻击能力之类的……当然,我试着去除这些功能,只不过,好像又出了点差错,他现在变成一个极度渴望人类鲜血的,无法阻止的杀人机器了!” 轰——! 室内灯光一下就全部熄灭。不知从哪儿来的聚光灯就照着墙壁——墙壁被砸开,方块机器人镁塔顿一只独轮吱溜溜就从破洞里钻了出来,右手攥着麦克风,左手朝四面挥舞——它发出亢奋的机械音:“哦哦哦哦耶~欢迎,美人儿们!欢迎来到今天的智力问答节目!!!” 话音刚落,在鹿宗平诡异的眼神里,天花板慢慢垂下来一块大招牌,霓虹灯拼出“娱乐秀”的字样,各处彩片纷飞,迪厅彩灯球在四壁投出旋转的光斑,猛地就像是闯入某人的生日派对似的热闹起来,电视节目的合成音乐开始奏响,演出,开始了! 第九百三十八章 问答秀 鹿宗平面无表情而跃跃欲试,天了噜,演出这就开始了?这时候应该已经连线到电视台了吧?应该已经有观众在看了吧。该死,我一定得把自己这迷人的魅力展现出来,哼哼嘿! 方块机器人镁塔顿朝四面挥手,大声叫喊,“哦,天哪,我已经预感到这次会是个超棒的节目哦!大家给我们的参赛者一点鼓励!” 周围的音响传来欢呼和尖叫声,彡斯双手插兜一副看戏的模样,小怪物放下笔记奋力鼓掌。鹿宗平环视一圈,矜持得点点头,他已经完全入戏了呢! 艾菲斯博士捂着脸,“要命,为什么你们都……都这么奇怪?人类,嘿(小声呼唤)!我会帮你度过难关的!” 鹿宗平不动声色,双手抱胸看着镁塔顿。 “哦,非常好,非常好!幸运儿,就是你啦,哈哈,之前有进行过智力问答吗?”镁塔顿不等鹿宗平回答,自顾自往下说,“没关系的,很简单的哦!这个游戏只有一个规则——那就是正确回答问题……否则,就会死!!!” 鹿宗平嘴角微微上扬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他们进入战斗状态! 欢乐场的音乐开始了! 镁塔顿拿出一沓问题卡片,它高声发问了:“第一个问题,回答正确的奖励是——a钱。b仁慈。c新车。d更多问题!计时,三十秒!” 艾菲斯博士在一旁用手比划出一个d 鹿宗平便高声答复:“d,更多问题!嘿,很合我意呢!” “回答……”镁塔顿以一个标准的吊胃口的延长音宣布结果,“正确!” 嘭嘭嘭,更多彩片飞了下来,快要看不见地板了。小怪物尖叫着给鹿宗平打气,彡斯也嘟嘟得吹了两声小号以表赞赏! “下一个问题,王的全名是……” “艾斯戈尔·逐梦,快快快,继续下一个问题,有没有难一点的?!”鹿宗平感觉非常好!他简直要热血澎湃了! 嘭嘭嘭,更多彩片。 “哇哦!你都学会抢答了!正确正确!王的全名就是艾斯戈尔,好极了,那么第三个问题——机器人的材料是:a希望和梦想。b金属与魔法。c剪刀及蜗牛。d糖与调味料。” 艾菲斯偷偷比划着一个b 当然,这个问题太简单了,鹿宗平知道答案:“金属与魔法,说实话,我一早就想要亲手制作一个机器人了。” 嘭嘭嘭,又是彩片,彩片彩片,还有彩片,从天花板飞下来! “好极了,我想这对你来说太简单了,那么接下来——列车a和列车b同时从车站a和车站b出发,两个车站相距252.5公里,列车a以每小时124.7公里向b车站进发,列车b以每小时253.5公里驶向车站a,两辆车从上午十点同时出发,需要多久这两辆车会相遇?答案a……” 鹿宗平不假思索:“32.058分钟,简单的四则运算,有没有点厉害东西?” 艾菲斯在一旁擦着汗,“这人类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他也太厉害了些……” “哦老天,我被震撼了,太好了!大家看到了吧,这是个超级厉害的幸运儿!接下来是个简单的问题,看到我手上这个罐子了吗?”镁塔顿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飞着许多虫豸,“数数看这里有多少虫!” “54只,一眼就能看完的东西,还有没有更厉害的?” 嘭嘭嘭,当然还是彩片,小怪物鼓掌把手都拍得通红了。 “哇哦,让人印象深刻的眼力,接下来是考验记忆的时候!”镁塔顿拿出一系列的图片,各种怪物的照片,都是被遮挡了部分的,鹿宗平完全认识它们,譬如第一个就是蛙吉特……没等他回答,艾菲斯突然摇头,奋力摇头,鹿宗平瞥见了,可他胸有成竹,“是蛙吉特!” “错误!!!!错误!!啊哈!是镁塔顿!”蛙吉特的图片被完全显露,居然是一块印在方块机器人面板上的喷漆! “看招!”镁塔顿的手指射出电流,瞬息就打中了鹿宗平,只是男孩毫无反应,音响里穿来叹气声,观众们似乎很不满意!艾菲斯更是露出沮丧的神色,小怪物讷讷得手足无措,彡斯回避了鹿宗平的目光。 没有彩片了,鹿宗平感到生气,自己刚才,太冒失了! “继续继续!”镁塔顿拿出那些图片,每一张都是怪物,但其实都是喷漆罢了,其实答案都是镁塔顿! 鹿宗平听从了艾菲斯博士的指导,回答上来这些问题,更多更多的彩片飞了下来,彡斯开始吹小号,小怪物继续鼓掌,观众继续欢呼,鹿宗平,他,并不,开心!他面无表情,充满决心! “接下来的问题——你会亲吻鬼魂吗?a没错。b当然。c绝对的。d可不是嘛。” 鹿宗平向艾菲斯投去征询的目光,黄蜥蜴博士只是翻了一个无奈又好气的白眼,看来这个题目就完全是恶搞了,男孩仔细观察镁塔顿,却发现它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在安黛因家门前院子里的那个训练人偶身上就有这股味道——是幽灵!镁塔顿的体内住着一个幽灵! 鹿宗平回答:“a没错!” “呼呼呼!回答得完全没错!”镁塔顿的声音忽然就带着一些飘忽的音调:“我~很喜欢!!” 是它体内的幽灵也在回应呢!鹿宗平想笑。 彩片,彩片耶,更多彩片,当然是彩片,彩片铺满地面!镁塔顿又问了几个考验眼力和反应的问题,鹿宗平毫无疑问地回答了上来,直到…… “请问在模拟约会电子游戏‘喵喵亲亲超可爱’中,喵喵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鹿宗平对这个游戏完全不了解,可艾菲斯却突然兴奋地跳起来,“哦!我知道我知道!是蜗牛冰淇淋!”(鹿宗平心想怎么又是蜗牛,怎么谁都喜欢吃蜗牛的呢?) 艾菲斯大笑着,手舞足蹈,就像是一个被问到纸片人老婆的喜好一样的死宅,“在第四章大家都去沙滩玩!然后她给她的朋友们买冰淇淋,但买的是蜗牛口味,只有她自己喜欢吃!!”(鹿宗平:哦,原来也有不喜欢蜗牛口味的,这才像话。)“这也是我在游戏中最喜欢的情节了,这是友谊,强而有力的体现!呃,我是不是不该说话?” 第九百三十九章 约会与鹿宗平的爱情畅想 镁塔顿十分无奈,“哦,艾菲斯博士,请不要打扰我们的节目,否则我就得把你请出去了。等等,你不会在帮助我们的答题人吧?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个问题一无所知……那么,我就得问一个你绝对知道答案的问题了,只要你敢回答,我就既往不咎——请问艾菲斯博士的暗恋对象是:a安黛因。b艾斯戈尔。c人类。d不知道。” 艾菲斯博士脸色惶急,冷汗直流,接连摆手,鹿宗平见状顿时犹豫起来。 他其实早有想法:艾菲斯在接收到安黛因的信件时,十分兴奋,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呢,那么答案十分明显,很有可能是a安黛因。但话说安黛因也是条母鱼,艾菲斯也是个雌蜥蜴,这俩似乎凑不到一块儿啊。 他看艾菲斯博士摆着手,难不成意思是“d不知道”?鹿宗平先前错过一次,顿时有些不敢自信。 他欲言又止,眼看着倒计时越来越近,音响里不断传来观众们的嘘声。 鹿宗平迟疑许久——艾菲斯干脆直接比划了一个d字形——最后还是坚定自己的答案,“a安黛因。” 他反正是不怕被电击,再怎么也就是尴尬了些,但是能不能成还得看他这次猜想得对不对。 “回答正确!!!哦!艾菲斯你看看,我告诉你吧,这都太明显了!谁都知道了!连那个人类都发现了不是吗?哈哈,人类我告诉你,艾菲斯的日记角落里都写满了安黛因,她连程序的变量名用的都是她的名字,她甚至还写了故事,她们两个在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暗恋可能性:101%,误差范围1%!” 艾菲斯这时候捂着脸在原地瑟瑟发抖,黄皮蜥蜴要变成红皮蜥蜴了。 鹿宗平舒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镁塔顿叹着气,“好了好了,既然艾菲斯博士在帮着你,而且你自己也很厉害,那么这个节目呢,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失去了戏剧性的紧张感,观众们会不满意的,这可不行!不过!!这只是试播集,接下来,更多的戏剧性!更多的浪漫!更多的鲜血!下回见了,亲爱的,还有我忠实的观众们!再见!” 镁塔顿挥手告别,彩片纷飞中,它把机械臂和机械腿收起来,一个火箭喷射口从方块底面伸出,他呼啸着撞破天花板又离开了实验室。 尘埃落定。众人看着周围乱糟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 艾菲斯呼呼叹气,“啊,我想,你和镁塔顿已经见过面了,怎么样,很不寻常吧。” “可不是嘛。”鹿宗平继续打量周围,他注意到大厅的冰箱旁边还放着一袋子拆封过的狗粮,“博士,你养狗吗?” “啊,没有,呃,也可能有,就是,没什么,怎么了?” “……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吗?” 艾菲斯博士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没有的事,对了,你是要继续旅程吧,在热域有很多机关的,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随时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蜥蜴接过男孩的手机,“啊,这也太老了,这手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连短信都发不了,拜托请稍等一下,我去给这个升升级……” 她跑开去,顺着电动楼梯到了二楼,一阵工具的捣鼓声传来。 鹿宗平打量周围,太脏乱了,艾菲斯给他的汽水瓶里也塞了一两张彩片,他帮忙清扫,顺便也整理了一下艾菲斯的电脑桌。 “好了好了,做好了,现在这个手机可以上网,发短信,存储物品,我还额外加了一个钥匙串……咦,你在帮我整理吗?啊,太感谢了,假如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要收拾这里好久的。” 鹿宗平问,“安黛因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啊,我会看的,等等,我的信呢。” “在这儿,刚才你把信放在茶几上,我收起来了。打开看看吧,里面说的什么,安黛因可是警告我,一旦偷看就会杀了我呢。” 艾菲斯把信拆开来,背过身悄悄观看,她的背影就猛地颤抖起来,鹿宗平疑心她是收到了安黛因的死亡威胁,正吓得不行呢。 “你没事吧?安黛因是不是在信里说要杀了你?” “是的,她,她说……” 鹿宗平摆摆手,“你别怕,她要是威胁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她打不过我的。” “不是啊,她说,要和我约会,在垃圾地带,不去的话就杀了我。” 鹿宗平虎躯一震,彡斯虎躯一震,小怪物虎躯一震。“哇,你们约会能叫上我们吗?” “当然,正好我很担心怎么和安黛因说这些,我以前没有和人约会过的,假如你们跟去的话,我会不那么紧张。”艾菲斯居然同意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安黛因不会等急了吧?等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彡斯问鹿宗平说,“你确定要参加安黛因的约会?” “嗯,我现在开始有些后悔了,我也没参加过约会呢,彡斯,你说我会在地下世界遇到爱情吗?” “那可很难说了。”彡斯摊手,“地下世界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活着的人类,所以你想来一场属于人类的早恋那绝对没结果。不过你说的是女性怪物,那还是有可能的。” 鹿宗平回忆自己见过的怪物们……“好吧,看来我注定与爱情无缘了,该死的,说好的温柔乡英雄冢呢?” 滴哩——手机接收到一条艾菲斯的新动态。 鹿宗平把改装后的大哥大展开,就跟小平板似的,在地下世界最火的社交软件上,艾菲斯发表动态:“哦,马上要和那个人去约会了,好紧张,(??Д??)我只有一件连衣裙,没办法,会不会很难看啊(;??д`)不想了,赶紧出发吧,还有客人等着呢( ̄︶ ̄)” “嗨,我换好衣服了。”这时候艾菲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鹿宗平收起手机,转过头,眼前出现的,是一只穿斑点连衣裙的蜥蜴。男孩细细打量,直到艾菲斯害羞到捂脸,“好吧,我的确和爱情无缘。” 艾菲斯顿时惊恐,“什么,你这话是说,呃,我这样很丑,没有魅力吗?” “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与爱情无缘,就连您这样动人的雌性都没能引起我的心跳反应呢。” 艾菲斯顿时放心,“哦,实在抱歉,我还以为是我太丑了,抱歉,我很担心自己没有女人魅力,安黛因会不喜欢这样的我。你们说,她喜欢我这种装扮吗?” “那当然!”破界小队异口同声。 第九百四十章 阿宅的自我折磨 垃圾场,话说为什么约会要在垃圾场啊。果然是怪物,怪人的选择就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鹿宗平的话,他会选择瀑布那里的荧光地带,静水深流,蓝色的光芒照彻大地,水流如同融化的蓝宝石一样流淌,这是很难得的美景,可惜,垃圾场里没有这样的景象,有的是垃圾、垃圾,已经一群来约会的怪人。 安黛因还没来呢,在垃圾场前头,艾菲斯已经紧张得要死了,她喃喃自语,“让我想想,穿上好看的衣服,对魅力值肯定有加成的,然后是人物好感度的话,我准备了各种适合她的礼物。对了,我是不是该带点情趣用品啊?这时候回去找也来不及了。等一下,约会的话,是不是得准备烛光晚餐啊?这可怎么办,得有吃的东西吧。”她急忙去垃圾堆里找食物了。 鹿宗平与彡斯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得帮帮忙?话说安黛因喜欢什么类型的约会内容啊?” 彡斯眼窝里的火焰跳了两下,“(笑)反正肯定不会是烛光晚餐,你知道的,安黛因的厨艺能把房子烧了,她的屋子里至今停留着火焰。” “就像你的头。” “对,就像我的头。” 小怪物突然叫喊起来:“安黛因!安黛因!”鹿宗平赶紧捂住他的嘴,拉着彡斯也一同躲到垃圾堆后面。 安黛因出现了!她穿着一身黑,打底一件白色棉衫,外面披着一件翻领长袖夹克,修身长裤,脚下蹬着高帮雪地靴,红色高马尾,前额垂下斜刘海遮住眼罩,看着可帅气了,为了约会她真的有精心准备。 “等一下。”鹿宗平看着身旁的艾菲斯,“你怎么也跟进来了?” “不,我,我没有准备好。”她手上攥着两包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太空人食物,居然是完好的,“我,我不敢和她见面。这一切都糟透了,我完全不该来这里,我完全没有准备好,从心理上和实际上,嗯,”她结结巴巴,“你能明白吗?那种,被喜欢的人发现你的一切,都是伪装和谎言的时候,那种感觉。安黛因,她,她和我简直是云泥之别,她是那么自信……又强大……还风趣(鹿宗平:?她风趣吗?) “而我呢,什么都不是,只是个骗子,你懂吗?我在骗大家,虽然,呃,我确实是皇家科学员,这倒是没错,但是,我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在伤害别人,那个,小鹿,其实,我已经雇佣了许多佣兵,打算在热域杀了你,还有,我偷偷告诉玛菲特小姐,说你很讨厌蜘蛛,会把它们的腿扯下来(鹿宗平: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只是我不讨厌蜘蛛,也说不上喜欢。) “还有镁塔顿,它其实是个善良,呃,也说不上善良,它其实是个艺术家,对周围的事,或者杀死人类什么的,都不感兴趣,是我改装了它。(鹿宗平:哇哦,那还真是,艾菲斯是个矛盾的蜥蜴。)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更酷,可我真的不是,假如我和安黛因更加亲近一些,她就会发现真相的……我应不应该向她坦白?” 鹿宗平直言:“当然得说实话啦。” “啊?啊,那这样的话,如果被发现了,不不不,还是说谎好一些,至少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不是吗?游戏里人物好感度都是这样,只要保持人设就不会有问题的对吧?这样我们都能幸福地生活在谎言里。难不成还要为了真相使得彼此形同陌路呢?人们常说做你自己,可我真的不喜欢那个‘我自己’,我只想做受欢迎的角色,呃呵呵……” “不,保持人设真的很难(鹿宗平:这可是我的亲身体会xd)你还是坦白吧。” “……你说的有道理,嘿,她好像过来了,我们先安静一下……好了,安黛因过去了,幸好这个垃圾场足够大。那个,关于说实话,可我真的没有信心啊……” “唔,我又不是什么情感大师,你反正有什么话,平时不敢说的,都说给安黛因听过就好了呗。” 安黛因的脑袋从垃圾堆上面探下来,“我听到,有人在说——安黛因?” 鹿宗平不动声色,“好久不见了,安黛因,你看,我把艾菲斯带到了,现在她属于你了,轻便。” “喂喂喂,这是什么情况,”艾菲斯磕磕巴巴,“不是,这个剧情发展太奇怪了吧,而且,我真的没准备好……” 安黛因歪头,“准备什么?” “没没什么……” 鹿宗平咳嗽两声,“是这样的,艾菲斯博士有一些心里话藏着很久了,决定通通得向你坦白。绝对没有半点保留,就是为了能和你推诚相见,以修同好。” “你在说什么啊?”安黛因撩了撩刘海,看得艾菲斯双眼发直,“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那个,安黛因,其实,有很多东西我都骗了你,我曾告诉你海藻有很高的科研价值,其实我只是用来做冰淇淋,还有我在看的那些人类历史书,其实也只是漫画书,还有那些历史影片什么的……只是动漫而已,它们不是真的!还有那次我正忙着谈工作的事情,其实我只是穿着睡衣,嘴里还吃着冰冻酸奶……”艾菲斯越说越紧张,她几乎要蜷缩到安黛因的脚下了。 “艾菲斯。”安黛因打断她。 “……我只是想给你留下好印象(鹿宗平:学到了。)我只不过是想让你觉得我又聪明又酷,而不是什么废柴阿宅。” 安黛因搓着艾菲斯的头,低声安慰,鹿宗平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果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安黛因,我真的觉得你很赞……” “哦,艾菲斯。”鱼人轻轻搂住蜥蜴博士,“嘘——” 鹿宗平觉得此刻真的很甜,小怪物已经泪眼汪汪,彡斯倒是无动于衷,真是个冷冰冰的骷髅。 安黛因猛地把艾菲斯抱了起来,就在众人以为她们要深情接吻的时候—— 安黛因,猛地把艾菲斯扔了出去! 呼地飞过了一个抛物线,艾菲斯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鹿宗平大惊失色,小怪物大惊失色,彡斯嘟嘟地吹起小号:真是个冷冰冰的骷髅! 安黛因咧开嘴,冲着垃圾桶里探头的蜥蜴大喊:“艾菲斯!虽然我也觉得你很赞!但是,你必须要明白!大部分你说过的话对我都无关紧要!我不在乎你看的究竟是小孩子的卡通还是人类的历史书!对我而言,那都是宅气十足的破烂!你身上让我喜欢的是你的热情,是你善于分析的头脑!你百分百得重视它,尽全力得喜欢!所以你没必要向我撒谎!我也不希望你再向任何人撒谎了!艾菲斯,让我帮你变成一个乐于面对自我的人吧!你需要的是训练和训练!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三百公里!开始吧!” “没错!三百公里哦!!!”有人从垃圾堆后面大声回应。 于是在旁观人震惊的目光中,帕派瑞斯闪亮登场! 然后他就拉着艾菲斯开始了长跑! 等他俩走远,安黛因突然很惊恐地问鹿宗平:“喂喂喂!人类,你听到了吧?艾菲斯说动画是假的。喂喂喂,不可能吧?动画都是真的吧?对不对?!” 鹿宗平欲言又止,小怪物大声说:“当然是真的啦!谁都知道动画片是真的!” 安黛因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巨型的剑!魔法公主们!我来了哦!” 鹿宗平擦着冷汗,“是啊是啊,魔法公主是真的。还有拿着巨剑的机器人什么的。” 第九百四十一章 真实验室 约会结束了,艾菲斯说出来心里话,可安黛因确也藏着很多没说出来的心事。 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鹿宗平知道了艾菲斯雇佣杀手要来阻止自己——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不会惧怕任何敌人的。 他要继续前进了,听说热域是一个遍布机关的地方,横向的电梯贯通了此地,总共是六层,左一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而前往核心的路在左三层。实验室在左一层。电梯在实验室北面,有两个皇家护卫把守,安黛因会帮忙把他们支开的。 假如一切顺利,那么今天鹿宗平就能见到艾斯戈尔,毕竟现在才下午一点,赶点紧的话,晚上总能到地方吧? 地下世界最速救世传说就属于他鹿某人辣! 这一路上,艾菲斯不断发着动态,一段奇奇怪怪的话加上颜文字,从她跑步训练,到她训练结束返回实验室都在全程文字直播。 电话来了,是艾菲斯,“那个,人类,能来一下我的实验室吗?我有些事情,也要向你坦白。” 正好,鹿宗平就在实验室门口呢。 可等他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艾菲斯不在里面。 彡斯提意,“上楼看看?” 从自动扶梯上楼,这里是艾菲斯的个人空间,工作、阅读、娱乐和休息都在这里。书架上各种书籍和光盘碟片,鹿宗平兴致勃勃地翻阅了一遍——全都是动画、动漫什么的。 果然是阿宅。 艾菲斯也不在这里。 那又能怎么办呢,回到一楼,当鹿宗接近洗手间的时候,门自动打开了,他下意识——不是因为他喜欢看厕所,而是对移动物体的下意识反应——里面不是洗手间,是一个电梯。 电梯里有一张纸条,应该是艾菲斯博士的口吻,字迹模糊,鹿宗平轻声念出来。 “之前多亏你们的帮忙了,你们还要安黛因,大家对我的支持,真的意义重大,我决定把内心的秘密都坦白出来。尽管很难说出口,可我不想继续担惊受怕了。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必须直面自己的错误,变得光明磊落。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谁都无关。假如,人类,你想要了解‘真相’,就请进入电梯吧。你们都有权利知道我做了什么。” “啊,看来我们的艾菲斯博士有东西藏着呢。”鹿宗平走进电梯,把彡斯和小怪物也带进来,“来,咱们去看看吧。” 电梯启动,顺着电磁轨道滑行,忽然,警报传来,电梯间里闪烁着红光,警报器尖声蜂鸣,“警告,警告,电梯电力缺失!电磁束失去平衡!高度急剧下降!(鹿宗平:这我知道,我都飘起来了。)” 坠落。坠落。 轰然一声,电梯落地,三人狼狈得从电梯间里出来。 出门,是一个无光而黑暗的走廊。彡斯默默不语,小怪物尖叫着好酷好酷,是秘密房间!鹿宗平呢,他嗅着空气,这里有一股他不喜欢的味道。 走廊通向东面,墙壁上有电子显示屏,上面是一些试验记录,当有人靠近就会亮起,幽绿的光照在脸上,周围安静无声。 鹿宗平在心里小声抱怨,当然,他不会说出来的,毕竟他是英雄人物,处变不惊是基础的职业素养。而且,这里有他的小迷弟在看着呢——指小怪物,至于彡斯,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音乐播放器。 自打知道自己有漏嘴的习惯后,鹿宗平总是很小心自己的心里话——别再自言自语了,那样确实很尴尬。 他阅读着试验记录:“记录编号1:是时候,做国王让我做的事情了。我会发明出解放我们的力量。我会释放灵魂的力量。” 这样的记录不止一条,都是记录在集中处理器的,不过每一块显示屏能调阅的档案不多,鹿宗平继续前进,在冰冷阴湿的空气里,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长着毛的腐烂餐桌。 “记录编号2:结界被灵魂的力量封锁了。不幸的是,这种力量无法人为制造出来。灵魂的力量只能从活物中提取。所以,为了制造更多,我们必须使用,我们目前所拥有的怪物们的灵魂。” 鹿宗平一条一条往下读,除了个别几条被藏匿起来无法找到。 这个隐藏的实验室才是艾菲斯真正的工作间,她在这里,奉国王之命,研究让怪物灵魂驻留的力量,也就是从人类灵魂里提取的“决心”,籍由决心的力量,那些在野外“陨落”的怪物们“复活”了。 复活成眼前这些东西。 鹿宗平凝视着,这些白色的,溶胶般的生物,数个怪物汇聚起来,流动的蜡质般的躯体,森然恐怖,甚至,绝不能说它们有实体,也不能说是灵魂,它们的躯体和魂魄溶解了,数个怪物混合在一起,各自的一部分身体特征表达出来,变成畸形扭曲的模样。 鹿宗平回忆起自己看到的那些恐怖作品,这些溶解怪物就像是弗朗西斯·培根的画作,混沌,扭曲,震颤。 小怪物战栗着躲在彡斯身后,而彡斯呢,他的笑容殊无笑意。 怪物的身体无法承受决心,在它们死而复活后,身体逐渐失去色彩,溶解,然后融合。 随着这一路的探索,这些融合怪虽然没有给鹿宗平带来什么困扰,但他也终究没有对它们出手,赶跑了也就算了。 气氛沉闷,鹿宗平心里不无对艾菲斯的痛恨,也有对艾斯戈尔的痛恨,也有对结界的痛恨,也有对战争的痛恨,他痛恨来痛恨去,痛恨世界痛恨宇宙,到最后没什么好痛恨的,就只留下难过。 同理心太强的时候,人的心是要被撕裂的。 “彡斯,假如为了伟大的事业,必须有牺牲,我们该为此高兴还是难过?” “你又在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了。”彡斯也表示无奈,男孩是在没话找话。 他们一行看着实验室里羊头似的,深红色的仪器,抽取决心,给怪物们进行注入,都是使用了魔法科技。鹿宗平叹气,“有时候,我很怀疑,我的老爹他们,是如何承担那种高处的寂寞的。” “你又在说什么啊?” “就是,比方说,在我爹眼中,星球就像是灰尘,而你们,人类,和怪物们,在他看来都是灰尘上的微生物,甚至是病毒,或者是最原始的化学成分,在他看来,你们什么都不是。这么说你懂吗?” 彡斯哦了一声,“你是神经病。” “我不是。我说的是真的。”鹿宗平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可明显有些气哼哼的,“我也猜不透他究竟想什么,只能说,或许他真的是个神经病吧。” 第九百四十二章 过去的真相 “哇,你们父子感情好好哦。” 鹿宗平撇撇嘴,“别提他。那就是个老神棍了。我得想办法救救这些……唔,彡斯,尸体复活后,那还能算原来的人吗?” “谁说得准。”彡斯搓着头骨,“假如死而复生后自己也把自己当作自己,别人也把死人当成活人,那就算是原来的人。” “那假如那个死去的人真的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呗,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好惨哦。”鹿宗平心有戚戚,“这些融合怪,它们应不应该得到承认?它们也有家人在。我想帮帮它们。但我又没有学过死灵法术。” “不,你真的能帮。”彡斯语出惊人,“你可以把它们的躯体稳定下来。就用昨天你杀死那朵花的技艺。” 鹿宗平回忆了一下,自己是用承接自然天露的技艺一不小心弄死了小花,他顿时有些羞赧,“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是不说,我都快忘了。” 他不会忘的,他说好,要尽可能帮小花示现愿望。 那么,在这个隐藏实验室里,他找到了小花的真相。 其实鹿宗平不是第七个掉入地下世界的人类。他是第八个。第一个掉下来的孩子叫做查拉(chara),这个孩子被地下世界的王子艾斯利尔·逐梦发现,当时他俩都是小孩,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从那天起,地下世界的王多了一个孩子。 鹿宗平从档案室里的碟片里得知了他们一家人感情甚笃。后面的故事他自行脑补也能猜个大不离。 人类小孩查拉病死(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此人的死已成定局),王子吸收了人类的灵魂,抱着查拉的尸体走出结界,在一个人类村庄,被人类围攻而死。艾斯利尔·逐梦,他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亲人的遗愿而走出结界,也是自愿被杀。 那一天,怪物们的王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孩子,愤怒的他下令,杀死一切掉入地下的怪物。 王后不同意他的做法,于是他们分道扬镳。 鹿宗平总算弄清楚来龙去脉。 而小花呢。它是一朵金黄色的小花。也是查拉临死前想要看到的小花。也是艾斯利尔从容面对围攻时,所站之处开满的小花。 一朵小花,是生死的跨越。 当艾斯利尔拖着重伤的躯体回到结界里,他身上沾着花籽。当他倒下,化作灰尘,死亡之地有金色的花盛开。据说,王座的深处,庭院里种满了金色的花。 隐藏实验室里也有许多这种花,从记录档案里看,这些花是艾菲斯选定的,用于承载怪物灵魂的容器。然而在艾菲斯将“决心”注入不省人事的怪物实验者体内后,他们没有死去,因此也就无法获取灵魂。 得不到怪物的灵魂,这是一大挫折,而与此同时,有关容器的实验也出了问题。艾菲斯选择了最初的一朵小花作为容器,这朵花是最早盛开的,来自外界,在王后离开前出现,相当有纪念意义,艾菲斯是打算用作给艾斯戈尔的一个惊喜的。 同时,她也好奇,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得到了活下去的意志和“决心”,会有什么变化。 艾菲斯得到的答案是没什么变化——然而只不过暂时是这样的,鹿宗平反正见到过那朵花,特殊的小花,它恶意满满。 艾菲斯不断遭受挫折,实验的失败,实验者的亲友们索取遗体,镁塔顿在出名后就不再与她交流,还催促她为它造新的身体。她就只能一次次尝试着往各种东西里注入决心。那些遗体,就在强烈的决心里,复活了。 决心是个很特别的东西。同时也是施展心灵法术必备的条件之一。强烈的决心能起死回生,也能改变世界。这个世界还挺有爱的。鹿宗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能力,他是很有决心的,不过他毕竟没死过。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 那些复活的怪物们现在鹿宗平也都见过了,确实,很扭曲,但它们却不算邪恶。甚至许多还保留着生前的性格,憨憨的。 鹿宗平说好要帮它们,就一定会帮。但他不确定这些家伙真正需要什么。它们是比怪物还要怪物,本质上依旧是怪物,就像彡斯说的,只要它们的亲友们不嫌弃,那保持原状完全是无所谓的。 这也不仅仅是鹿宗平自己的问题,艾菲斯制造了这些怪物,她需要向所有人坦白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鹿宗平会找到艾斯戈尔。 彡斯看出男孩的想法,“其实艾斯戈尔没有罪孽,你真正要审判的是这个世界。就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鹿宗平有些陶陶然,“我没有你说那么厉害啦。你说得太对了,我又不是什么狗屁的法官,我就一个来旅游的。等把结界打开后,我也该离开了。” “人类,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打开结界,怪物们怎么面对人类?假如他们继续发动战争怎么办?” 鹿宗平怎么没想过,他当然想过了,他神秘地笑了笑,“本来我是没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但现在我有了。” 小怪物扯着男孩的手,“咆哮,你不要走好不好?你可以留下来,这样人类要害我们的时候,可以有人解释。” “……”鹿宗平不说话了。 小怪物的眼神慢慢变得消沉,他懂了鹿宗平的沉默。 “我可以留下来,但那是不得不留下来了。”鹿宗平突然叹气,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虽然说出上愁眉苦脸,但也是眉头紧锁,“彡斯,有些事情,很难两全的,假如我想要帮助你们不被人类威胁,我会将我父亲给我的力量留下,但一旦那么做,我就没有继续旅行的能力了,除非我研究出穿梭时空的技艺。” 彡斯微笑,“那不是两全其美嘛,你完全可以多和我们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托莉尔也在,帕派瑞斯,安黛因,艾菲斯,大家都在,我们可以把烤尔比开到地面去,一起聊聊天。或许艾斯戈尔会在你的监督下开一家学校,让小孩们有地方学习,还可以收人类小孩。大家一起就会很快乐。” 鹿宗平畅想了一下未来,他由衷地点点头,“那一定好极了。” 这时候,艾菲斯突然赶来,“你们,你们都没事吧?我突然想起来,忘记给它们喂东西吃了,它们没有伤害到你们吧?” 第九百四十三章 蜘蛛义卖会 “艾菲斯,你来得正好。”鹿宗平面无表情的样子真像是要兴师问罪,黄蜥蜴哆嗦了一下,“你,呃,你没事就好,我是来送饭的。” “嗯,它们能喝水吗?我有个想法要实践一下。”鹿宗平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打算用自然技艺试着将融合怪的躯体……拯救一下,就像是看着一坨被攥得五颜六色还灰扑扑的橡皮泥,想把原本的颜色调和出来是不可能了,但至少能把形状捏出来,死马当活马医呗。 彡斯对艾菲斯点点头,表示这个提意是有一定可行性的,艾菲斯很重视彡斯的建议。 给融合怪们准备的食物,鹿宗平先前见过,就是艾菲斯冰箱旁边的那一大袋子狗粮。食器也是狗食盆,鹿宗平它们准备了自然天露,然后它们就着火了,幽蓝的火焰灼烧着它们。 艾菲斯慌得不行,她结结巴巴说着让鹿宗平他们撤退,她要启动应急程序了。 “先别急。”鹿宗平盯着这些融合怪,它们高声尖啸着,声音凄厉又飘忽,也就是鬼叫,不过,它们却并不疯狂,也不乱晃乱动,只是慢慢融化。 艾菲斯喋喋不休,说的话却也没什么条理,支离破碎,基本上是一些难懂的科学玩意,鹿宗平倒是分心听了一会儿。虽说艾菲斯是阿宅没错,但她的能力也是足够的。 “艾菲斯博士,我注意到实验室里有一个仪器,红色的那个,是你用来抽取和注入决心的工具吧?” 仪器,仪式器具,魔法仪式的用具。 “是的,那个东西,说实话,呃,不是我设计的,我只是将它制作了出来,然后慢慢调试改良过几次。它的设计者是上一任的皇家科学员。”艾菲斯擦着鳞片上的汗水——怪物不算正常动物,有皮下汗腺也是很合理的对吧?当然,将之看作是反应人物内心紧张情绪的表现就更好了,李姐万岁。 “我可能得借用一下那个东西,当然,假如能教会我这东西的原理就更好了,我需要用它从我身上取下一些东西。”鹿宗平说的当然是九色神光。这东西是他的基因里带下来的,天生就有,但其实也是从他爹继承过来的东西。属于他的天生神通吧,现阶段的他,对九色神光完全没有掌控力的。正好,他也不需要这些东西。 用九色神光,给怪物们制造一个新的结界——一个只有怪物能出入的结界。当然,或许还能更复杂一些,他可以把九色神光的祝福给每一个怪物,甚至人类,这样他们不会受到伤害——但他并不想这么做。鹿宗平觉得这种做法太像自己的老爹,假惺惺的,一点也不酷。 “彡斯,你们有想过,住在天空之城的感觉吗?”鹿宗平神神秘秘的样子,“等到我做好准备工作,你们就可以有一座天空之城哦,当然,交通是不方便了些,但会很有趣的。” “这个问题你应该找艾斯戈尔商量的。” “也行吧。”鹿宗平暂时还没有调整好心态,“我要和他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这时候,那边的融合怪们也有了变化,身体重新融化,淌了一地板,然后慢慢的,一个个弱小的灵魂浮现,获取了一部分白蜡似的融浆,慢慢塑造了形体,虽然还是很奇怪,但至少死者亲属们在心理上会好接受多了。 艾菲斯瞪大眼睛,“我好像找到提取怪物灵魂的方法了!就是这样的!” “别关那些失败的实验了,艾菲斯,把那个决心提取仪器的资料发给我,我现在去王座把艾斯戈尔打败,争取今天就把事情办好咯!”鹿宗平信心满满,“对了,你不会再安排人阻挠我了吧?我可是现在,今天就要看到艾斯戈尔呢!” “不,不会了,放心吧,我帮你安排好了,你直接去王座就行。”艾菲斯擦擦汗。 鹿宗平是不知道这一下给他省了多少麻烦事呢。 他畅通无阻得来到核心前的蜘蛛入口,这一带由蜘蛛怪物们把守。 在遗迹的时候,鹿宗平也见过蜘蛛,它们还搞了一个义卖会,说什么收入都会捐给真正的蜘蛛,但其实就是赚钱的。这里也有一个相同的义卖会,不过价格比起遗迹来就更高了。义卖会出售烘焙甜品和饮料,鹿宗平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玛菲特。 蜘蛛玛菲特。 鹿宗平小声对彡斯说,“我好像恋爱了,你看那个女孩,她多漂亮,短发,双马尾,大眼睛,巴掌大的小脸蛋,她甚至有两对袖子!” “啊,是,你说得对,短发确实是短发,双马尾也没错,大眼睛有整整五个,小脸蛋很甜蜜不是吗?两对袖子,六只手,你看清楚,这不是人类女孩。” 鹿宗平捂着心口,“是的,她很奇特,正因如此,她的魅力简直叫人惊艳。你说这样的女孩能喜欢一位英雄吗?” “她叫玛菲特,她最喜欢的就是金币,只要你有钱,她会很喜欢你的,她的梦想是……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呢。” 鹿宗平很恳切地扳住彡斯的肩膀,“我真的,想认识认识这为玛菲特小姐。” “你知道她是蜘蛛吧?”彡斯怪笑着。 “知道啊,很明显,三双手一双脚,两幅袖子,哦,好可爱哦,蝴蝶袖上面的泡泡袖多么相得益彰,哥特风的小姐多有魅力,我真是很想和她来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自古美人配英雄,我觉得她来得恰到好处。”鹿宗平嘱咐小怪物,“在我的英雄传奇里,你可以加入这一段剧情,这样一来,我的形象就会饱满起来。”小怪物闻言努力点点头,奋笔疾书。 “那你知道母蜘蛛会把配偶吃掉吧?”彡斯坏笑着。 鹿宗平迟疑了一下,“我说什么来着,温柔乡英雄冢,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是,不是这个……好吧,你去吧。”彡斯讪笑着。 在摆放着牛角面包和甜甜圈的,铺着柔软丝质紫布的长桌后,玛菲特笑眯眯得看着来往的怪物们,她吆喝着,“蜘蛛义卖会!收入会捐给真正的蜘蛛哦!” 第九百四十四章 紫色心灵法术 蜘蛛玛菲特诡异让人不寒而栗的五道眼神总是能起到恐吓的作用——就是方便她强买强卖,毕竟蜘蛛入口是通往核心的一条重要道路,所以玛菲特的工作性质类似拦路抢劫加黑店,好家伙,业务纯熟啊。这路边就有个被打劫过的怪物正哭着呢。 鹿宗平把自己的全副身家——这还是偿还了彡斯的腰包后的——放在桌上,轰的一声,长桌被倾洒的金沙压塌了。 玛菲特用吃惊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孩——他俩的个子差不多高,说起来,玛菲特虽然是个成熟的怪物,可外形却很稚嫩,“啊,bonjour!亲爱的,你是要买多少,呃,多少面包和果汁呀?” 鹿宗平神色严峻而冷肃,“这位小姐,冒昧地问一句,您能和我约会吗?” 彡斯很应景得开始播放一些罗曼蒂克小调。小怪物呢,他当然是奋笔疾书。 玛菲特很是愣怔了一会儿,在她的生命历程中,确实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要说也是这姑娘看的闲书太少了,鹿宗平这种单刀直入的把妹方法可是很受快节奏现代人的追捧的,当然,成功的可能性与颜值和财富成正比。不管怎么说,鹿宗平是直白地a了上来,放在他这个看起来是读小学的年纪,他就属于那种会给女同桌大声说我宣你啊的人。 当然,哪怕是这样开门见山,他也一定是一座冷冰冰,且非常酷的冰山来着。 玛菲特捂着嘴笑起来,遮住她那一对儿亮晶晶的虎牙——原本应该是蜘蛛的螯牙——“小亲亲,你不觉得这样有些鲁莽吗?这样吧,你先买几个蜘蛛甜品,这些钱你总得花一花不是吗?放在这里怪沉的,还把我们精心准备的桌子弄塌了,你看,桌椅的赔偿费就算你这些钱的一半吧,剩下的那些呢,你刚好可以买三个甜甜圈和一杯蜘蛛果汁哟。” 鹿宗平一愣,“你们首都圈的物价这么高的吗?平时一定很辛苦吧?你们这个蜘蛛义卖会赚不赚钱呐?” “啊,我们正打算攒钱去解救废墟里的蜘蛛们呢,”玛菲特循着罗曼蒂克小调望去,彡斯正坐在担架上,捧着他的老式收音机——这玩意不出意料也是人类世界漂流过来的,要不说老物件结实呢,这东西一路风风雨雨,连铭牌都战损涂装了,居然还是能播放磁带,“啊呀呀,这不是彡斯吗?bonjour!” “当然是我,bonejour!”彡斯嘿嘿笑着,“看起来你们要交上朋友了,我不打扰你们哦。” 鹿宗平执拗得看着玛菲特,这个怪物妞儿一身淡紫色,就像是故事书里的暗夜精灵似的,五枚眼睛如莲花般排列在她的额头周围,每一枚的形状都好看极了,眼珠子乌溜溜,仿佛润泽的黑石,闪动闪动的,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热情和欢快,当然,金子的光反射在她的眼睛上的神态,确实是很欢快的。 鹿宗平摆摆手,“这些钱我都捐给真正的蜘蛛吧,对了,你说的废墟是那个遗迹废墟吗?我倒是见过那里的蜘蛛,它们也在忙着进行义卖会呢。我记得那里的甜甜圈和果汁都挺便宜的。” 玛菲特颇有些尴尬,遗迹废墟里的蜘蛛们势单力孤,当然不敢把东西卖得太贵——尤其是托莉尔对蜘蛛制品不感兴趣的情况下,货品堆积,压仓都快把仓压爆了,自然价格是一降再降。而这里呢,有玛菲特在,那可算了不得了,身体部件和钱,总得选一个留下来,捐给真正的蜘蛛们吧? 当然,义卖会义卖会,玛菲特觉得这可是公益事业,对全体蜘蛛都是有益的呢,她也写得很明确:蜘蛛义卖会,并不是蛙吉特义卖会,或者是小模怪义卖会,就只是蜘蛛们的义卖会而已。 为了公益事业,牺牲一点钱财算得了什么? 玛菲特想明白后,笑容越发甜美,“小亲亲,你要知道,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风貌,我们还想着,哪一天去地上世界开一家烘培坊呢。” “有机会的。”鹿宗平点点头,他举起手机,艾菲斯已经把决心机器的资料发了过来,“等我研究出这个就行了。”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呀?”玛菲特腾出一双手捧着脸蛋,那样子就像把脑袋压在爪子上的小猫,鹿宗平不动声色——他可不是轻易就被美色蒙昧的人啊! “能把决心抽出来,不过我打算的是用它把我的光抽出来。” “你的光?” 鹿宗平点点头,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泛出灿烂的毫光,世界的一切色彩都在其中了,看到这束光就像是遇见星河。 “好漂亮。”玛菲特由衷得笑,“小亲亲,能告诉我这个光有什么用吗?” “这东西就像是你们的心灵法术,不过更厉害一点。” “心灵法术?我也会呀。”蜘蛛小姐惊讶得说,“看你这个光五颜六色的,难不成是所有心灵法术的总和?那真是太厉害了!我只会一种呢。”说着,她也伸出一根指头,淡紫色的荧光亮起,就像是她皮肤变成了紫水晶一样,蒸发出了一阵氤氲的紫雾。 鹿宗平能感觉到这是心与魔法的力量没错,顿时他的心思就活泛了,“能教教我你是怎么学会这个法术的吗?” “啊?这……” “真的真的,我很好奇诶,教教我,我可以帮你攒更多更多的钱,不要说去救废墟里的蜘蛛,等我研究成功后,打开结界,你想开多少家烘焙坊都行,只要有钱,你在人类世界就很受欢迎的。” 旁观的彡斯小声打招呼,“嘿,柏拉图!” “别管柏拉图了,我现在就想和诺伊闼亲近亲近。” 贸贸然被人说喜欢自己已经很冒犯了,而眼前这个人类还想偷师学艺,玛菲特本来是想严词拒绝的,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鹿宗平呢,他确实有打算多学习学习心灵法术的相关内容,本来说好今晚得到王座的,现在看来是要违约了:他低估了这段路程,眼看到了核心外围,这都晚上九点,马上要到睡觉的时候,小怪物快打瞌睡了,这时候直接去打boss,未免有些疲于奔走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发挥一下时间管理,让小怪物睡一觉,他要和玛菲特小姐促膝长谈一晚上了。 第九百四十五章 MTT EX 鹿宗平委托蜘蛛们准备建材,他要建造决心机器,当然,不可能是在一晚上造出来的,他只是先拜托玛菲特收集原材料而已。 彡斯告诉鹿宗平,他可以帮忙改装机器,男孩很惊奇,“你居然还是个二手的科学家?” “嘿,什么二手,我就是一手的科学家!” “看不出来哦,”鹿宗平冷着脸说出调侃的话,总让人误会他很严肃,“那行,这部分交给你了,我去找玛菲特学魔法。” 其实没什么好学的,玛菲特的魔法是她自己领悟的,而不是遁狗传授给鹿宗平的普适版本,类心灵法术。鹿宗平自己的九色神光确实很厉害呀,可这东西就像是他的脐带一样。自他出生起,九色神光就跟随着他,但这根脐带已经枯萎了,里面没有血管和神经。 他要做的,是把脐带剪断,然后就能真正成长了。 虽然是没法学到什么,不过听蜘蛛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鹿宗平当然不懂爱,他只是被玛菲特的魅力吸引,很欣赏她这样的风格,很酷,在怪人怪物里,玛菲特也算是不准。” “你们躲好。” 浓烈的光把一切色彩淹没,鹿宗平眯着眼睛,一片的光中,只有方块的阴影略微显眼,随后,它慢慢解体,就像是蝴蝶破茧,就像是雏鸟破壳,一具高挑的身体从方块里站了起来。 “哦~~~耶~~~” mttex形态! 第九百四十六章 访谈会和彡斯的审判 鹿宗平不得不承认一点,之前他觉得镁塔顿就是个丑丑的方块盒子——这个观点在他看到镁塔顿的新形态时,就破碎了。 该死,鹿宗平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非主流死灵骷髅套装,感觉被对面的时尚弄潮儿完全碾压了啊,可恶! 寻常潮人的发型是飞机,镁塔顿的发型就是航母,寻常潮人的妆面是印象派,镁塔顿的妆面就是未来派,寻常潮人的衣着是走t台,镁塔顿的衣着就是行为艺术。 看看他不羁的斜刘海!看看他左脸颊上标尺刻度似的泪纹!看看他倒三角似的上身!机械和心心的符号语言这样鲜明!看看他套环似的衣袖!圆规似的腿!黑漆高跟长筒靴反光锃亮! 和他一比,鹿宗平就是个dnd巫妖的简单diy的cosplay! 鹿宗平的脸色臭臭的,怎么会有这种人,说着话就变身算什么?你是美少女战士吗? 镁塔顿变身后就一刻也停不下来,他本来就挺躁的,现在更是像地板烫脚一样在原地踢踏舞,不时还来两个高踢腿。 “……你有什么想说的?” “人类,我们的访谈节目开始了。”镁塔顿微笑着,一旁有块电子屏幕上,绿色的曲线跳动,这是收视率和人气值。 彡斯看这个节目缺了个音响师,默不作声地打开收音机。 鹿宗平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咳咳,很高兴能参加你们的节目。请问主持人,我们打算采取怎么样个形式?” “要是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边走边聊,正好,您要去王座了不是吗?” 鹿宗平点点头,“正合我意。” 他们并肩往前走,彡斯把收音机交给小怪物,告诉他如何重播,嘱咐他好好做。然后自己悄无声息消失在浮空担架上。 王座的色调是灰沉沉的。 灰色的石块和混凝土,这里是被称为怪物们的新家的地方。 在这样深沉的环境里的王,又该是什么模样? 镁塔顿开始访谈的问答环节,实时显示人气的屏幕跟在一旁。 “人类,请问你是如何掉入地下世界的呢?” “哦,我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在伊伯特山旁,那山里就有通向地下世界的坑洞。” “然后你就掉了下来……哦,那可真是,太巧了不是吗?” “是很巧,”鹿宗平点点头,“你得归咎于命运的安排,如果不是这么巧,我也不会遇到你们这些可爱的怪物们。” 此言既出,显示屏里人气暴涨,显然怪物们对此很受用。 “那么,人类,你来到地下世界的目的是什么?是要通过结界然后回家去吗?” “正好,通过你的节目我可以向整个地下世界宣布,我会打开结界的,我会打开结界,然后你们会得到自由!” 人气又向上跳了一截,虽然没有欢呼声,但透过这跳动的曲线,能感觉到热情。 鹿宗平不苟言笑,“是的,我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等着我见到艾斯戈尔,你们会看到我打败他的场景。” 随着他们深入王座地带,一路上居然没有任何阻拦。蝶侠 然后鹿宗平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他几乎要惊叫出来——眼前的小屋,和托莉尔的家一模一样!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艾斯戈尔的家,进入其中,果然室内的陈设布置基本都是一样的。 在熟悉的卧室里,这里摆着两张床,曾经生活着小王子艾斯利尔与人类小孩查拉,地上还放着两个礼盒。 鹿宗平搜索礼盒,找到一把磨损的玩具刀,一块心形吊坠盒,盒子上写着“永远的好朋友”的字样。 镁塔顿轻声说,“这里是王和王后曾居住的地方。” “是,我在托莉尔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走廊尽头的房间是打不开的,门上挂着装修的牌子,可托莉尔从来不会开门进去收拾东西。” 家里一共是三间屋子,最西面是给孩子们准备的,托莉尔睡在中间,艾斯戈尔的房间就在最东面。房间里还有他的日记——满篇都说今天天气很好云云。 托莉尔喜欢在家种植香蒲,而艾斯戈尔家里全是金色的花——这些从地表来的植物。 每个怪物都知道那段历史。人类的小孩病死,王的子嗣被围攻而死。 在那场远古的战争后,怪物们被封印在地下,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里,有准备在这个地方长久生活下去。 原本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艾斯利尔捧着查拉的尸体回到地表,他因为被误会杀死查拉而被围攻。 随后艾斯戈尔颁布法令杀死一切掉入地下的人类。迄今为止,一切的悲剧都只是那场战争的余震。六个已经死去的人类小孩,他们的尸体存放在王座的密室。 镁塔顿的访谈节目人气越来越高,很快就突破了一万在线观看人数,这是他从未做到的壮举。他高兴坏了。 “是时候了,我该去和那个杀人狂魔说清楚了。” 继续前进,从新家的地下室穿过。抵达王座的高墙,再转入正大门。 这里已经接近结界,也就是接近外界,王座的深处甚至能感觉到天光。 在亮堂堂的金色长廊,两旁的圆柱拱立着,尖拱形的飘窗投进来的光,与长柱的影子交错,把长廊分割成一个个明暗相间的色块。在走廊尽头,鹿宗平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挡住了鹿宗平的去路。 镁塔顿默不作声,小怪物捧着收音机,这时候,外面首都圈的钟声传来,一声回响另一声。遥远得就像是从水面下的另一个世界而来。 这里,是审判长廊。 懒骨头微笑,“你来了。” “彡斯?你什么时候?” “人类,世界的未来,在你的掌握了,身为你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帮你,但我有自己的职责所在。你所在的地方,叫做审判长廊。现在,你将接受审判。为你的每一个行为。” 鹿宗平哭笑不得,干脆还是绷着脸,“彡斯,你过来,一路上你都老老实实的,为什么突然翻脸了?” “……请让我念完台词,否则会很尴尬。” “哦,那你继续。” 第九百四十七章 决战来临 彡斯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台词机器,“你将为你得到的每一点exp接受审判。你想问什么是exp?那是一个缩写。” 不等他说完,镁塔顿又举起手,“哦,我知道,是experience(经验值)吗? 鹿宗平看得出来彡斯在忍耐,虽然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看不清楚,但他的脚趾骨在他的拖鞋里——他居然还换了双拖鞋——不断跳动。他似乎下一秒就会呵呵大笑着说“你都学会抢答了!” 然而他终究很敬业。他的骷髅脸上的弧度都是硬邦邦的,“exp的意思是处决点数。(ts)” 鹿宗平小声吐槽:“这明显是文字陷阱嘛,这个游戏的制作人真是恶趣味。” “……处决点数是用来量化你对别人造成痛苦的方式。每当你杀死别人,你的exp就会增加,当你有了足够的exp,你的love就会增加。love同样也是一个缩写。” 镁塔顿还想抢答,鹿宗平扯了扯他的手,“让彡斯说完嘛,他现在可是在电视上,给他点面子。” 彡斯的脚趾骨开始跳踢踏舞,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场了,他为了压抑自己的笑意,沉默了一段时间,“love的意思是暴力指数(violence)用来衡量一个人伤害别人的能力。你杀得越多,越容易远离自己的本心,就越难被伤害,就越容易放任自己去伤害别人。” 鹿宗平开始做鬼脸,他当然不会去伤害这些无法伤害他的小家伙们,彡斯说的话,应该是他重复过六次的话语,从前听他说这些话的,是那六个被杀的人类小孩(?)或许吧,鹿宗平不清楚,彡斯这家伙看起来这么弱,怎么审判别人嘛。 彡斯闭上眼睛不去看鹿宗平的鬼脸,他深吸一口气,再把眼睛睁开,做出一个特别感动,特别温和的笑意,鹿宗平绷着脸,嘴角却翘得能挂衣服了。 “……人类,你从未得到任何的love,当然,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屑于去伤害别人,我看得出来,你很骄傲,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伤害你,所以你自然就有选择仁慈的基础。你是一个我们世界的外来人,所以你也有选择仁慈的动力。只是,人类,我想问你,当你也身为弱者,你真的有仁慈的勇气吗?” 鹿宗平咂咂嘴,“我不知道,蚂蚁不能要求巨人站在和它一样的起跑线上。你的假设不会成立。” 彡斯点点头,“是的,我相信你就是预言里降落在地下世界的天使,你会带来真正的救赎。” 镁塔顿身旁的显示屏里,观众人气不断攀升。 鹿宗平点点头,“行了,彡斯,回来吧,我们去见艾斯戈尔。他在花园里吧?” 艾斯戈尔每天都回去浇花,就是在这上午,阳光明媚的天气。 穿过审判长廊后,鹿宗平却不着急去花园,他顺着另一条隐蔽的小径来到了停尸间,这里安放着七具灵柩,每一具的棺盖上都有一枚心形符号,七种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差不多就是虹光的色彩。除了红色,其余的六具灵柩都已经闭合,死去的人类小孩在其中沉睡。 鹿宗平轻轻为他们祈祷——为了孩子——他也是孩子,但他是神圣。人类与怪物的战争余毒杀死了孩子,怪物的孩子,人类的孩子。怪物的孩子是怪物生的,人类的孩子是人类生的,怪物有家人朋友,人类也有家人朋友。仇恨的锁链是扩散化的。今日该由鹿宗平斩断。 当他带着队伍,热热闹闹来到花园,玻璃穹,不给艾斯戈尔打断台词的机会,“你,怪物的王,你下令杀死六个人类,这是你不可否认的罪过,哪怕这是出于悲痛的心情,但人的死是确凿无疑。正义的到来也是确凿无疑。然而我并不是什么法官,我无从判决你的罪,只是,你应该明白,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现在,拿出你的武器,我们战斗,然后,你准备好服从胜利者的命令吧!” 第九百四十八章 酷哥鹿宗平 艾斯戈尔没想到对面这个人类才是咄咄逼人的一方,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这种沉默使得场面有些难堪,不过观众人数还在不断飙升中。 怪物们的王,艾斯戈尔良久才憋出一句,“那个,你们要来杯茶吗?” 鹿宗平感觉自己的气势都被这一句话压下去了,打架这种事情,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眼看艾斯戈尔是完全没有斗志,鹿宗平默不作声抽出骨钉。 一步步朝高大的白羊艾斯戈尔走过去,电视前的观众们已经惊叫起来,大喊着让艾斯戈尔把人类揍趴下,可是他们的声音在王座深处的花园是一片死寂,群鸟忽得飞起,鸣叫着穿过结界,远去不见。 “艾斯戈尔!拔出你的武器!” “……请别着急,我们不在这里准备,请跟我来吧,我们会有战斗的场所的。”艾斯戈尔背过身,从北面的小门走进去,消没在阴影里。 在花园的正中摆放着艾斯戈尔的王座,而北墙,东北角处又有一块被白布遮盖的王座。彡斯解释说,“那里是王后的座椅。” 鹿宗平点点头,“托莉尔会得到她的一切。我们走。” 穿过北门,这里是一个东西走向的长廊,魔法壁灯的光有些昏暗。艾斯戈尔等在这里,他神色忧郁,“请继续跟我来吧。” 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在北墙上,长柱和拱券,石质雕花火盆,总体都算得上是很典雅的一座门廊。前方就是结界了。 这不是一个类似膜层的障壁,而是一块涡洞似的时空区,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外面的天光照进来,就像是长廊的壁灯一样从远及近地亮起,又从近及远地黯淡,而极远处却是模糊的一块长方形的门状出口。 光传达的信息被结界完全过滤,外界的山水天空,它们的表面反射的光,它们的轮廓,色彩,一切都被剥夺,只留下一些纯粹简单的光子,就像是从囚牢的窗户里投射进来的一丝无所谓的亮痕,外界是否有人在观察着里面呢?无人知晓。 当环境被白光照亮,极远处的竖门呈现最对立的,绝对的黑暗。当环境的光消散,极远处的竖门同样呈现最对立的纯白。 那里仿佛是黑白的源泉,结界的时空结构里,光与暗似乎具有同样的形式。 驻守在这里的怪物们的王,他应该是无数次面对这个结界了。 他会无数次凝视着遥不可及的出口,看着光与暗的不断转换,白天与黑夜的区别他也会很清楚,白天时候,天光充沛,光暗的交错很快,夜晚时,星月出现,光芒会以一个缓慢缓慢的速度积累,然后瞬息被黑暗吞没。 “这里就是终点了。”艾斯戈尔如是说,背对着众人,轮廓萧索。 鹿宗平摇摇头,“恰恰是开始。” 他的心中,已经,充满决心。 “那么,请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未完成的事情?”白羊温柔地说,“哪怕是散一会儿步,看一本书,和朋友们打个招呼,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我可以等着,不用担心我会心急。一会儿打起来,不论你是胜利还是失败,总是难免要出现新的麻烦的,有什么准备提前可以做好。” “等我赢了之后,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些事情。”鹿宗平的咄咄逼人再次让怪物们群情激愤,他们高喊着让艾斯戈尔打败人类,但现场依旧是死寂的,彡斯、镁塔顿、小怪物,没有人说话。 “那好吧,准备开始。”艾斯戈尔身侧两旁升起一排七具灵魂容器,六颗人类灵魂已经被收集起来,只有一个空着。 鹿宗平很意外,“我以为你已经将这些灵魂吸收了,毕竟怪物吸收了人类灵魂后,可是会得到媲美神的力量的。” 艾斯戈尔不说话,他垂着头,神色阴沉如怒雷前的云翳,双手掀开大氅,召来一柄鲜红的三叉戟,这是王的兵刃。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地下世界之王! *鹿宗平进入战斗状态! *他的心魂出现了! *他可以选择战斗、行动、物品与仁慈! *艾斯戈尔挥动三叉戟,将仁慈选项击破! *鹿宗平无法仁慈眼前的对手! 下一刻,鹿宗平大叫着,“谁要和你们玩这种过家家的rpg游戏玩法啊!真实的世界,就是真刀真枪的对殴口牙!仁慈是胜利者的选项,你不要妄想能用你的心灵力量,改变我的想法!” 他抽出骨钉,突破了战斗状态,挥出青蓝色的剑气朝艾斯戈尔打去。 白羊伫立不动,青色剑气一晃而过,消没在结界深处。 “对不起,是我小看了你,你也是一个伟大的战士,我们开始真正的战斗吧。”艾斯戈尔的眼中浮光掠影,眼前人类与怪物的斗争,都是历史的续写,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鹿宗平不苟言笑,这可是上电视的战斗,他的人设立不立得起来全靠这次,尽可能要毕其功于一役。 艾斯戈尔也是精通与青、橙两色类心灵法术以及火元素的魔法战斗大师,鹿宗平期待着与他的战斗,国王白羊施展出漫天的火球,男孩纵身跃过火幕,迎着艾斯戈尔橙色的三叉戟,一钉刺入他的躯体。 鹿宗平愣怔着问他,“你怎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你凭什么就不躲?” 艾斯戈尔口中涌出鲜血,“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是杀人凶手,不配得到救赎,也不配作为一位真正的战士死去。” “放屁!”鹿宗平非常生气,“为什么就不能尊重你的敌人呢?故意寻死是对自己,对敌人,对整个地下世界,那么多敬爱你的怪物臣民们的不敬!” 艾斯戈尔笑得灿烂,“人类,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太久太久了。” “行了,停止你的煽情行为。”鹿宗平皱着眉,抽出骨钉在自己的掌心刺破皮肤,金色的血液滴在艾斯戈尔身上,将他的伤势复原,“起来我们再打一场,这次不许放水。” 摇摇头,“我不会再对你出手的,我输了。” 鹿宗平只觉得荒诞,而镁塔顿身旁显示观看人数的曲线也像是死人的心电图一样平滑——这是因为所有怪物都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在收看节目了,不可能有更高的人气。 “那好吧,从今天起,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希望你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人类,你可以离开地下世界的。” “谁说我要走的,我要打开结界,你看着就是了。最后说一次,我会解放你们,让你们重获自由。” 鹿宗平对艾斯戈尔失望地摇摇头,转身离开,背影潇洒得就像是天王巨星,又像是有核弹在身后爆炸一样。 第九百四十九章 九色神光和四功果 “节目结束了吧?确定吗?” “是的,人类,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观众,大家都很关心你和艾斯戈尔的战斗,虽然结局很让人……” 鹿宗平摆摆手,一个人跑远去,然后远远的传来男孩疯狂的笑声,“吾辈果然是英姿无双,天下无敌啊啊啊啊!” 镁塔顿问彡斯,“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这样。” 小怪物奋笔疾书。 前期的工作基本完成,鹿宗平接下来的工作也并不轻松,说好要打破结界,但是在决心仪器造出来前,还是做不到的。他可以随意出入结界,结界在九色神光中会溶解,但也仅容他一人通过。想要扩大通道,他得主动使用九色神光,扩散出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鹿宗平也是不满足的。 怪物们回到地表除了再被人类打败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鹿宗平是想把这个结界的性质改变。从只容许人类进出,到只容许怪物进出。整个结界囊括了伊伯特山脉根部,鹿宗平打算把这块地方整个升到空中去,然后倒转一下,让伊伯特山朝下,地下世界露出在天空下。 听起来是巨不可思议。但其实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他又不会独自一人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决心仪器最后是在艾菲斯和彡斯的帮助下,花了一个多月设计好,然后半年建造出来,鹿宗平要开始抽取决心了,镁塔顿本来打算直播的,但这个建议被否决。 深紫色的巨大羊头悬浮在鹿宗平头顶,从枕骨大孔里流淌出深红的光,把他笼罩。 他感到自己是变成一口受撞击的钟,躯体下的魂魄就像个磁芯一样跳动,脑子里的记忆和思绪马上就变得浑浊一片。 在他的体表,九色神光不断渗出,艾菲斯在一旁用心形吊坠盒将神光收集起来。 神光淌尽,正待他们要关闭机器,鹿宗平的体内又浮现四枚明珠,倏忽破空飞走。 艾菲斯手忙脚乱把机器关了,鹿宗平瘫在地上,喃喃自语,“头疼。” 他昏了过去,等他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床边围了一圈人,托莉尔、帕派瑞斯、彡斯、艾菲斯、安黛因以及艾斯戈尔,“你醒啦?” 鹿宗平颇为虚弱,“我感觉糟透了,那个机器是不是有点问题?”唯美 艾菲斯拿出一张报告纸,“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严重退化,在决心仪器从你体内抽出光和四颗无法理解的透明无色球体后,你的身体陷入了快速的衰弱,在昏迷中,你多次出现内脏衰竭的情况,我们无能为力,所以将王后请来,在她的法术帮助下,你的情况总算稳定了下来,但是很遗憾,你的身体,现在已经和普通人一样了。” 鹿宗平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早该有这一天的。”他陷入了疲惫的沉默,托莉尔驱赶众人离开,自己轻轻坐在他床畔,用她粗糙、宽厚、温暖的手掌摩梭男孩的柔软发丝。 “托莉尔,我快要做到了。不要着急。” “孩子,你大可不必这样付出的。”托莉尔的眼眸里滴下热泪,“为什么你要这样付出?你本是自由的鸟儿,为什么将自己困在牢笼里。孩子,你本来可以一走了之的。” “托莉尔,这是我的道路,我必须把父辈的遗赠放弃,才能找到自己的精彩。”鹿宗平有种病入膏肓和日薄西山的疲惫感,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不适应这样虚弱的身体和灵魂,“别难过,我好得很。” “别逞强。”托莉尔又忍不住眼泪了。 “别说我了,伟大的王后。”鹿宗平面无表情,但不乏笑意,“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的,就当是我这个旅行人为地下的王者做出点贡献。” “我早就不是王后了,”托莉尔神色忧郁,“艾斯戈尔是个没用的家伙,假如他真的想报仇,真的想承担身为王的责任,他应该吸收人类的灵魂,走出结界后,得到第七个人类灵魂,而不是对你这样可怜的孩子下手。” “没事,他打不过我的。”鹿宗平嘴角略微翘起,“他从没有想过要杀我,他甚至想要借我之手自杀。很了不起的仁慈。” “他就是这样,怪物们也是这样,这样的我们,当然会被打败。” 鹿宗平扭了扭身体,试图让上半身靠在床头,托莉尔帮扶了他一把,鹿宗平在宽厚舒适的大枕头上倚靠着,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我会很快好起来,快得你只需要眨眨眼就行。我马上就能好起来的。” 托莉尔被他诙谐的神色逗笑,她忍不住试着闭上眼睛,“好,那我要眨眼啦。” 等他再睁开眼睛,鹿宗平穿着病号服正端端正正站在她面前,背后的骨钉漂浮着,一直绷着的脸,总算露出灿烂的笑容。 彡斯从门外探头进来,“我听到有人说,眨眨眼?”他眼窝上的骨膜闪烁了一下,鹿宗平指着这个懒骨头,呵呵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大家都期待着鹿宗平依照诺言打开结界,鹿宗平却召集古老的怪物魔法大师们,一同研究,如何以九色神光的无尽力量,铸造属于怪物们的天空国。 在多年的研究中,怪物们对结界的魔法仪式有了深刻的认识,他们的理论已经完全剖析了结界,只是结界的魔法力量强大到他们完全无法进行干涉的地步。如今有了九色神光,大家可以将其视作是一种纯粹的心灵力量,通过仪式、祈祷和咒言,就像是施展类心灵法术能力一样,怪物们可以借用九色神光的力量。 贮存在心形吊坠盒里的神光,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特性,愈多的祈祷和感念,愈是让神光得到加强,慢慢的,大家发现盒子里长出了洁白的根系,鹿宗平做主把盒子埋在遗迹,也就是他当初坠落时的墓地里。 如此已经是两年后,他把怪物们的魔法学了一大堆,还通过社交网络在地表世界交了一些人类朋友,有空会直播地下世界的生活。 第九百五十章 结束 “兄弟们,今天给大家直播结界扭转和天空城起飞嗷。”鹿宗平面无表情地在屏幕前比划着精神小伙的手势,眼看他年纪大了,身体长高了,非主流的姿态倒是一直保持了下来。 到今天为止,他的粉丝已经有了两位数,没等他交代完这个大工程,很快就掉粉了,跌破个位数。 “为什么取关啊!马上剧情就要发展到高潮部分了喂!而且眼看着要开新地图你们就这么着急取关吗?好待发个滑稽再走啊!” 弹幕上全是“这个中二小屁孩又开始了,看看看,他一身骨头架子几百年没洗了?” “滑稽,好了我也取关了,滑稽。” 鹿宗平大叫:“别发了滑稽就取关啊!” 另一面镁塔顿也在直播,他可是顶级网红了,地表地下两开会,德艺双馨,火得不行,别看他现在还在地下世界,但地表已经有很多互联网公司要找他签约,未来钱途可期啊。 “亲爱的观众们,今天是我们地下世界正式打开结界的日子,请各位在伊伯特山脉附近的观众迅速远离,当然,不会还有人没听劝,留在山上等死吧?不会吧,不会吧?” 别看他阴阳怪气,弹幕上全是“马婷婷我宣你啊!”“腿姐我爱你啊!”这种求爱信号。 鹿宗平绷着脸,“行了行了,开始吧。” 全体怪物们齐聚在首都圈,他们一同念诵咒言,汲取九色神光的力量,“伟大之光,至上心灵,我们呼唤您的帮助,我们将籍由您的力量,改变世界。” 鹿宗平站在结界前,他当然是不用念咒的,他的工作将怪物们牵引的神光收集过来,用以改变结界的性质。 准备了将近三年,预演好几次,根本没有失败的道理,结界里的魔法术式被一扫而空,替换成新的内容,从此之后,这个结界只容许怪物或者得到九色神光认可的人类进出。 整个仪式就花了两个半小时,大家没有停下来欢呼一会儿,而是继续念诵咒言。 结界如同一个勺子,将地下世界和整个伊伯特山铲了起来,结界边缘就像是透明太阳一样辐射着清澈的光,和阳光有明显的界限。 这时候有几个停留在伊伯特山上的人类发出惊叫,而此时也已经有大批围观者,他们惊叹着眼前的奇景,哪怕是在魔法世界,亲眼看到一座浮空山的上升也是一生难有的奇景。 整个过程说不上轰动,倒是亿万吨的质量从岩石圈脱离时造成了一些轻微的板块运动,震级很小,没有引起灾害。最新 浮空山不断上升,大家得以看清楚地下世界的全貌,地下水流呼地倾斜下来,在结界底部积累出一个小湖泊,就像是一面干净明亮的透镜一样,透过水层,能影影绰绰看到怪物们的建筑和地下世界的奇特风貌。 安黛因指挥着皇家护卫队去营救在伊伯特山区逗留的人类,他们一部分是不肯搬迁的原住民,一部分是作死的游客,还有许多是来看现场直播的。 这些人被带进地下世界,新结界在这些人身上打下印记,他们无法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三天后会被传送到结界外。 浮空山的上升整整用了两天一夜,山体到了平流层,在这里,天穹如此明媚,太阳从云海里跃出,就像是一颗跳动的金色火球,一片灿金的色彩,怪物们注视着美丽的太阳,加紧咒言的诵念。 龟店主眨着眼,“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太阳了。” 艾斯戈尔毛茸茸的身躯被镀上金边,“它好美,我几乎能一整天都看着她。” 日月星辰,生命的遐思都展现了出来。 随着九色神光的强烈波动,心形吊坠盒里的根系不断蔓延,伸出洞窟,缠绕着上方的伊伯特山体,鹿宗平高声说:“准备翻转!抵抗冲击!” 身旁的怪物们传递着他的话,“准备翻转!抵抗冲击!” 蜘蛛们在首都圈上空拉起厚厚的一张半球形巨型蛛网,这样就能接住翻转后掉落的众人。 九色神光的洁白玉色根系在伊伯特山体上缠绕,大放光芒,随即,整座山开始倒转,被掀动的气流刮起了一场蔓延全球的巨大风暴,下方的云海被直接排开,大家能直观得看到人类的世界。 鹿宗平的工作完成了,大家一同随着脚下世界的颠倒而向着另一面摔落,蛛网成功接住了所有人,原本结界底部的湖泊也沿着结界边缘的时空结构流淌下去,淹没了伊伯特山体,将九色神树的根系浸泡,首都圈的中心地带,神树的茎刺破地面生长了出来,树体洁白挺拔,很快就生长到了结界边缘,枝桠弥漫,叶片生长,每一片都是纯白的,但叶脉五颜六色,不尽相同。 洒落的神树叶片如同光羽,滋养、润泽大地,从此天空国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沃土,只要耐心播种,就能收获食物。 鹿宗平的任务完成,怪物们的浮空城变成了一处乐土,许多人类都希望能来游玩。暂时来说,交通方式就只能靠坐飞机还有传送仪式。几个月后,怪物们制作出巨型飞艇,载着那些喜欢热闹的成员们来到人类世界。 鹿宗平会喜欢和帕派瑞斯一块儿兜风,镁塔顿约上几个朋友开了一个乐队,安黛因和艾菲斯在海滩旁约会,大怪物能在广袤海洋里畅游,艾斯戈尔和托莉尔开了一间学校,欢迎怪物和人类的小孩来上课。而小怪物,他已经成长了许多,开始出版《关于一个天降之人拯救怪物们而我是一个跟班这件事》的传记和相关漫画。鹿宗平总算看到了他一路上写写画画的笔记里的原稿,只能说,小屁孩的字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而且那些画也非常抽象,完全看不懂。 鹿宗平在人类世界进修,开始学习更高深的魔法知识。 虽然他现在变得虚弱,且失去了一些天赋神通,但自打他剥离了九色神光,他对魔法的感应就极大地加强,这使得他学习和施法都有着极高的加成优势,有得有失,他觉得就挺好。 迟来的完结感言 这些天,每次打开word,看着屏幕,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故事还能继续说,但已经不是我想说的东西了,这本书确实到了结束的时候。 鹿宗平的故事沿袭鹿正康的脉络。从天人,到杀神,会很有意思。假如想写的话,还能再来两百万字,只是我实在疲累了。 新书已经写了三章,但不知何时才会上传。 本来做好心理准备,就放下这本书,转头去写新的故事吧。但就是有一种惯性推着我继续写。有些游戏里的故事,没说完。 这本书一直以来,一年多的时间,期间各种情况都遇到过,停电、电脑死机、手术、赶火车、考试,都有,不过还是始终坚持着双更,除了今年请假过一次,但也补了更新的。两章就是一个端正的态度,现在我要不端正了。这个故事还会写,但不会再每日双更了——也不知是不是什么诅咒,每次我打算放弃双更的时候,都会来一个推荐,明明我和责编打过招呼了的…… 如果说写这本书给我最大的体悟是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要写同人。你可以喜欢玩游戏,可以喜欢写,但不要写游戏同人。我把自己最喜欢的几个游戏写下来,一卷完结后就火速删游戏,再也没有打开过。等于是戒了游戏似的。三月中文 有句话这么说的,写作是狗做的事情,也是唯一值得做的事情。这是我在某文里看到的。我当然很喜欢了,写也是因为书荒。但自打写后,书荒的情况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严重了些。 写作让我看清楚自己是多么浅薄无趣傲慢空虚的一个人,这种感觉一直都在,而且不断加深着,折磨着我。 不过让我欢喜的是,遇到一群很可爱的书友,那些本章说、评论我都有看。我也常常庆幸这本书的小众,所以圈子里的书友们普遍是很文明的。当我无事可做了,就一条条翻阅你们的评论,遇到夸奖的,能让我开心一整天,遇到批评的,我也认真考虑,还有来痛骂我的,致使我很沮丧,两次三番,本事没长进,脸皮倒是厚了很多。 这个完结感言其实一早就该发出来的,但还有好几个游戏真的很想写。耻辱、生化奇兵什么的,都特别特别有意思。所以暂且不去申请完本,等我脑海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堆积了一段时间,就写几章天马行空的文字,发到这本书里。也挺好不是吗?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两件事,一个,这本书算是要断更了,第二个,新书在准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就酱,嘿嘿。 第九百五十一章 穿越新世界 “彡斯,你觉得时空魔法能带着我穿越世界吗?” “我不知道,有可能吧,怎么了?” “我想去别的世界看看,这些天,有些东西一直在呼唤我。” “什么东西?” “四功果,我的四功果,也就是我体内的四种强大形式,它们在呼唤我。” “没听懂。不过好像很酷。” “就是十年前,决心机器从我体内抽走的东西。” “哦,那还真的挺重要的。”彡斯耸耸肩,“假如你真的很想找回这些东西,我觉得,有一样东西可能会带给你帮助。” 在彡斯的家后院有一个小储物间,如今当然也是随着整个地下世界的旋转而倒挂在穹顶上的,鹿宗平与彡斯用法术飞行上去,在储物间里找到一个废弃机械,看起来就像是铁皮垃圾箱。 “就这?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时空穿梭机,嘿,半成品。”彡斯摊手,“我们会修好它的,不是吗?” []…… 时空穿梭机被修好了,鹿宗平准备用它来穿梭不同的世界。 “喂,这玩意真的能行吗?”大家看着眼前这一坨机器,这东西就像是肉芽增生的垃圾箱,铆钉、焊缝、外接设备,乱杂杂地分布在最初的机体上,丑得仿佛有生命力了。 “当然能行!我寻思这玩意绝对可靠啊!” “这很危险啊!”大家又劝说。 鹿宗平摆摆手,“8说了,我意已决。” 他钻进机器里,按动开关,随着穿梭机急速抖动,巨大的噪音后,机器崩解,里面也没有了鹿宗平的身影。 “不——!!!”大家都因为鹿宗平为魔法科学事业壮烈牺牲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他终于走了!”一片哀声里,有个不和谐的声音闯进来。 众人一愣,“谁在哪儿笑?” “我!”地面钻出一朵金色的小花,“是我哟,朋友们,想我了吗?” “你哪位?”帕派瑞斯直言不讳。彡斯不动声色地挡在所有人面前。 小花露出诡谲的神情,“哦,看看,骷髅,你认得我。” 帕派瑞斯还是在挠头,“我说了不认识你。” “当然不是在说你了,蠢货!”小花大叫着,他又发出笑声,盯着彡斯,“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但其实,我没有,我逃走了,我逃到废墟里,在艰难的一段日子以后,我看到了节目里,艾斯戈尔被打败,你猜怎么了?我看到了那六颗人类灵魂,你们根本不在乎,于是我把它们拿来了。我本打算立即展开属于我的复仇!当着所有人的面!” “但你显然打不过他,你不敢吗?”彡斯坏笑着,“十多年了,直到他离开,你才敢出来。胆小鬼,你怎么就确定他走了呢?” 小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在害怕他?你怎么会,如此傲慢?你不知道我如今有多么!多么的强大!我不会害怕什么的,我就是,掌控时间和空间,生命和死亡,开始和终结,一切的神!”它怪笑了一会儿,从它身上辐射出来的恶意的魔力就像是真正的太阳,它的金色花瓣挥洒着,“哦,你知道吗?我有些厌烦继续用这副身体和你们交谈了。我得看看,让我看看,唔,让我回忆起过去的身体。” 小花的茎叶枝条和花瓣溶解,在一阵不详的抽搐似的白色闪光里,一具高大、崇俊、穿戴华服的威严身体浮现。 “艾斯利尔!” “是艾斯利尔!” 地下世界的王子,早已逝去的艾斯利尔,籍由执念、决心和人类的灵魂,他复活了。 托莉尔和艾斯戈尔已经泪流满面,“艾斯利尔,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当然,我伟大的,父亲和母亲?你们想念我吗?” “哇哦,好感人哦,”鹿宗平从门外探头,“敲敲门,我来得不巧吗?朋友们?托莉尔,你哭了?怎么了?谁惹你哭了?哦,来了个新朋友?” “你!你怎么回来了!”艾斯利尔大叫着,他飘在半空,有着邪神的一切派头,可他的神色却很慌张,“你不是已经穿梭走了吗?去别的什么世界了!我调了参数,你应该已经流落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别的星球,别的宇宙!然后你的机器会爆炸,别人再也找不到你!你总之不该出现在这儿!” “哦,你参数调错了,我被传送到门口去了。”鹿宗平耸耸肩,“你本来不调就没事了。我,我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了。艾斯利尔,欢迎回家。”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是要毁灭你们的!” “……”鹿宗平与彡斯等人对视一眼,纷纷捧腹大笑,“哦,得了吧,在神树下,你不能伤害任何人的!” “那是你不懂我的力量!我已经吸收了大量人类的灵魂,我的力量,你们根本想象不到。” 鹿宗平耸耸肩,“嗯,好主意,不过你不知道神树的力量来源于谁。你不可能违抗剧本,神树下的一切,都是剧本安排。” “你在说什么?” 窗外飘进来神树的叶片,落在艾斯利尔身上,他体内囚禁的人类灵魂被解放出来,他的身体即将崩溃,艾斯利尔尖叫着,但是神树的叶片重塑了他。 “好极了,你复活了艾斯利尔。”鹿宗平鼓掌欢庆,“好了,现在和你的家人团聚去吧,别来烦我,我要重新造一个机器。” …… “嘿,你都不尊重我!”艾斯利尔纠缠着鹿宗平,“我本来应该是大boss,你懂吗?就是最终boss,就是最难的那个,最厉害的那个,能给主角团队一个重创,bang!就这样,然后你们就会哗啦,落花流水什么的……” “得了吧,我提前做完所有支线升到满级,而你就只是个前期小boss,应该是你碰到主角团后被落花流水,懂吗?”鹿宗平拿着焊枪,造着他那个丑丑的时空穿梭机,“得了吧,成熟一点。” “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艾斯利尔大叫,“我看过《关于一个天降之人拯救怪物们而我是一个跟班这件事》,你就是一个装得很冷漠,其实内心戏巨多的逗逼角色口牙!” 鹿宗平放下焊枪,“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双雄 “少年,独自一人在这里玩吗?”鹿宗平走到树荫下,黄头发的男孩坐在秋前上低着头。 “是阿鹿大哥啊,对啊,我现在是一个人。”漩涡鸣人朝鹿宗平笑了笑,当然,鹿宗平是不会回以温暖的笑容的,他是面无表情。 “介意被人打扰吗?” “不介意。阿鹿大哥今天做了什么吗?” “没做什么,我睡到刚才,醒了之后出门转转就看到你了。”鹿宗平在树干上靠坐下来,漩涡鸣人转个身,挂在秋千上。 男孩嘲笑,“太阳快下山了诶,居然这时候才起床,阿鹿大哥真是太懒了啦。” “嗯?鸣人,你的下忍护额呢?” “诶?啊,这个,那个……呃,”男孩搔了搔头,“我没通过考试啦。” 在不远处,刚毕业的小忍者们正在欢呼,围在朋友与父母之间。 “别难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某人成为了下忍,某人成为了书店老板,某人成为了山贼,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鸣人愣了,“这是什么话啊?忍者就是忍者,和山贼怎么会有一样的未来。” “啊,这样啊,谁又不是世间的飘萍呢。”鹿宗平不苟言笑,显得他的每句话都很有说服力,“忍者、平民、山贼,都只是一个人的一种生活渠道,本质上来说,大家都是在这个世界上,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战争,杀戮,阴谋,权力斗争,哪怕躲过这些人为的灾害,还有地震、雪崩、洪水,小鸣人,你觉得呢?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 漩涡鸣人抓狂,“啊,我不管啊,阿鹿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意外,什么明天的,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成为火影,变成让村里人尊重的伟大忍者啊!” “所以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呀。”鹿宗平耸耸肩,“鸣人,你是一个不平凡的孩子,保持你的决心。有人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喂,阿鹿大哥,你说清楚啊,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从不远处慢慢走来的水木老师问鸣人,“你想毕业吗?” …… 鹿宗平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功果,流落此间的功果,名为须陀洹。具体的形象是一尊石质的罗汉雕像。 这里的史书记载,须陀洹尊者,身长十仞,显圣于上古,石皮铁骨,能日行八万里,有观者辄止。曾于神树下静坐十日,后再无人见其踪影。 有一种说法是须陀洹融入了神树中,但现今也无人知晓神树所在。还有说法是此界忍宗六道仙人曾受须陀洹尊者指点,查克拉中带有须陀洹尊者的意志,只要集齐全部忍者的查克拉就能召唤尊者,改变世界,或者是从须陀洹处得到世界真谛,消除一切世间纷争。 鹿宗平算是知道自己的爹给他留下什么东西了,四功果,也就是须陀洹、一往来、阿那含与阿罗汉,原本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最后也能得一个阿罗汉果位。 对此,鹿宗平是半点也不感兴趣,他打算找到藏匿在这个世界的须陀洹果位,然后随手处理掉。免得它时常召唤自己,也很烦恼的。 走在木叶村的街上,不时有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鹿宗平不苟言笑,于是大家小声嘀咕:这人真是冷酷呀。 前面的巷道拐角,一个瞽眼的老头走出来,到鹿宗平身前躬身诉说,“宗平大人,您要的食材准备好了。” 鹿宗平问他,“你有些为难?” “是的,我们的钱不太够了,已经传信给大名,但铁之国路途遥远,等待资金需要一段时间,总的来说,不算是特别为难的。另外,火之国大名发来问候,希望您有机会可以去大都一趟,请您示下。再有,木叶村里似乎并不平静,希望您能时刻保重贵体。” “钱不够就省着点花。火之国的大名我有空会去见的。木叶村当然不平静。你听说村里的流言了吗?多年前毁灭村庄的妖狐,还有那个孩子,名叫漩涡鸣人的小孩,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您是说双魂人吗?” “不,是人柱力。”鹿宗平眯着眼睛,回望忍者学校的方向,“我的预言魔法告诉我,这个孩子的未来,是一场传奇。他身上的命运气味很浓,就像是舞台上被规定好剧情的人偶,暗处和高处都有影子投射在他身上。与他相对的,他的挚友与宿敌,也在这个村庄。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他吧。” 瞽眼点点头,“风起云涌,该是您的擅场。” “今晚会有一场好戏,是关于那个人柱力小孩的。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村外树林巡视一趟。” “需要卑下保护那个孩子吗?” “大可不必。你远远地张望张望就好了。” “请大人赐下宇宙之眼印记。” 鹿宗平在瞽眼的额头一点,一个密集放射状的冰蓝色符号在他眉心盛开,瞽眼的皮肤开始闪烁浑浊的油泥色彩,就像是一滩混乱的颜料液,“这次能持续三天,小心些,不要跑到外太空去了。” “卑下了解。” 瞽眼后退到鹿宗平身后,当他不被任何人观察的时候,他就扩散为一滩概率云,开始向四面八方扩张,在他的存在范围里,一些光和水开始闪烁浑浊的色彩。 “今晚吃大餐。”鹿宗平大步朝着住房走去,姿态轻松。 另一边,落第少年鸣人在水木老师的教唆下筹划偷窃封印之书,出于搞笑色彩和剧情安排,他在重重把守下成功偷出记载大量禁术的封印之书,是夜,他去找寻水木,在村外树林,他偷看了封印之书。随后赶来的水木试图抢夺封印之书,危急关头,另一名教师伊鲁卡现身相救,然后被殴打。 胜券在握,志得意满的水木开始发表反派言论。 瞽眼的存在笼罩了这片树林,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木身后,正打算一掌毙了这个小人,想起鹿宗平的嘱咐,又默默退入量子态。 鸣人在反派的喋喋不休中愤怒爆种,使用禁术多重影分身,然后水木被殴打。 这就是鹿宗平所说的一场好戏,瞽眼对鸣人这个少年的表现颇为赞许,同时,宇宙之眼的感应范围里,瞽眼察觉到鹿宗平的移动,赶忙追随过去。 鹿宗平身后,瞽眼瞬息出现,“大人,好戏结束了。” “你怎么看?” “那个少年的品质不错,不过是个谐星的人设呢。” “还有呢。” “那些守护封印之书的忍者有过调动,守备空虚,或许是刻意安排的结果。” “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 鹿宗平点点头,在月色下,一袭白衣的青年,站立在宇智波家族的屋檐上,看着院子里,静默在池塘边的男孩。 “宇智波佐助,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怕蚊子叮咬吗?” 第九百五十三章 良夜 宇智波的少年警醒得凝视着鹿宗平,“你,你是铁之国的那个使臣。” 瞽眼上前一步,从影子里走出来,“鹿宗平大人比大名都要尊贵。你说的使臣是鄙人。” “那又怎么样,从一个只有武士的国家里走出来的人,是不会懂得忍者的强大的,在我看来,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瞽眼皱起眉,额头上宇宙之眼的印记闪烁着光,他低声询问,“大人,何必来找这样一个无礼之人呢?他不配聆听您的教诲。” 鹿宗平点点头,“对一个失去所有的孤独之人来说,周遭一切,都是可怖可怕的他者,你应该理解他自做坚强的模样,这是他的保护色。” 宇智波佐助大喊,“不要小瞧宇智波!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绝不容许你们污蔑家族的名声!” 说着,他朝屋话,而鹿宗平绷着脸,看着宇智波佐助故作冷漠的样子,忽然觉得讨厌,心想自己以前是不是也这么臭屁?绝无可能的,当年的他可是地下世界唯一酷哥之王,人气巨星,在社交网络上拥有高达三位数的关注者。 “不,你想多了,你充其量是个黑子(后台人员,连龙套都不如)。” 佐助脸色一臭,再也不想搭理鹿宗平了,而鹿宗平见状心情反而好了些:哼哼,少年郎,这样的话术你都承受不了,真正的高手那是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想要企及吾辈的逼格,你还远未够班啊,捏嘿嘿嘿! “唔,虽然你是个小小黑子,不过我还是想祝贺你毕业的。身为主人,你不该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佐助臭着脸,“请进吧。” “有宵夜吗?” “没有。” “那我不进去了,”鹿宗平想了想,“要和我走吗?” “你什么意思?”佐助一脸警惕。 “一起吃宵夜。” “不去。” “少年,你就喜欢被动吗?”鹿宗平上前,快步接近佐助,宇智波家的男孩做出警惕的姿态,但还是毫无抵抗得被鹿宗平夹在腋下,朝屋外走去。 “你做什么!”男孩扭动着,脸色还是绷紧的。 “以后呢,我叫你出来吃饭,你就出来,我带你去修炼呢,你也跟着就好了。今晚我们吃拉面怎么样?”他自顾自就做了决定,“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堂食,我们可以打包回来吃。” “我不饿。” “那你就看着我吃。” 今晚的木叶村并不平静,鸣人窃取封印之书,三代火影已经指派村里的忍者四处搜寻,街道、屋檐,电线杆子上,各处都有穿梭的人影,鹿宗平念咒隐身,而瞽眼直接化作概率云消失在半空。 佐助忍不住问,“那个人,他用的是什么忍术?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那不是忍术,是我游离多元宇宙,在一个特殊的世界里得到的知识。” “知识?” “对,我的时空穿梭机坐标定位失败,于是登陆在一颗奇特的星球,环绕着这颗星球的是一片宏观的量子概率云,也被称为宇宙之眼,我在那里进行研究,不知过了多少年,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宇宙之眼深刻得影响了,为了保留纯粹的知识,剔除宇宙之眼的印记,我需要找到一个合格的容器。” “那个人就是你选定的容器吗?” “不,他不够资格,尽他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卫星。皓月也是不能与太阳争辉的。” 佐助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 鹿宗平懂得读心术,不过他平时不怎么爱用,对佐助的想法,他也根本无需魔法就能领会,“少年,先放下心里的计较,享受这良夜吧。我们到了,一起吃一碗宵夜如何,我可是用预言魔法看到,这家拉面店,是一处非常非常特别的地方。” “哪里特别?” “这里特别安全。不,是特别好运。以后你们遇到什么战争了,可以来店里避灾。” 在这夜晚,忙碌一天的老板一乐正准备打烊,客人这时候就掀开帘子。鹿宗平一进店,到柜台上排开一沓大钱,“老板,麻烦来两碗猪骨拉面。多加一些配菜,溏心蛋、面麻和鸣门卷。有没有天妇罗?通通地都上来就是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 岩本虎眼 “你总是板着脸吗?” 鹿宗平把面条嗦进嘴里,侧头,“怎么了,板着脸可是成年人对世界的态度呢。倒是你,一个小孩子,不必成天装酷,那样挺累的。” “你不懂。”佐助的嘴上挂着面条,含混着说,“你不懂我承受的痛苦,你也无权指责我的行为。” 鹿宗平一愣,他搓了搓少年的头,“臭小孩。” 吃完宵夜,老板打着哈欠告别,鹿宗平领着佐助往宇智波家驻地慢慢前行。 “说起来,我不是很懂你们忍者。等过两天我研究好了再来教你修行。” 佐助直接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鹿宗平。 鹿宗平无所谓,他吃饱喝足,拿出自己的笔记开始写写画画。 他觉得忍术真的挺有意思的。 查克拉也是一种精粹的力量,人体本就是一台精密的炼金机器,能产出纯粹的物质。譬如屎,屎就是很纯粹的,只要不和人混为一谈,屎就是屎,和石头与黄金完全一样。就像人的灵魂本是纯洁的,与纯粹的,物的灵魂接触就变得肮脏。 查克拉是精神与躯体能量的结合,由身躯提供质料,而精神提供形式,如果单纯将身体与精神的能力提出来,就是阳遁与阴遁,只要能掌握这两类遁法,学习其余诸如风雷水土火的遁法都相对方便。 鹿宗平在那个叫做鸣人的孩子身上看到了精粹的身体能量,也在佐助的灵魂里看到了精粹的精神能量。 要命,如果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该多好,他们的后代会如此强大……等等,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嘛。 鹿宗平用奇妙的眼神打量着身旁的男孩,佐助忍不住问,“你看我做什么。” “孩子,你说你有很大的仇恨?” “没错,但这与你无关。” “不,当然有关,我可是你未来的师父,你见到我要很恭敬,知不知道?” “我还没同意要在你座下修行呢。” 鹿宗平点点头,“但你也没有拒绝。这样吧,你可以自己修行,或者找你的某位老师请教,当你哪天自觉需要力量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过那时候,你得付出一些代价。”说完,他一个传送把佐助扔回了家。 宇智波家的少年对鹿宗平的魔法力量感到惊奇,而此时鹿宗平要为自己的魔法仪式进行一些必要的准备了。 …… “鹿宗平大人,有一队武士在外请见。” “武士?他们的技艺到了什么水平?”鹿宗平正在擦拭骨钉,当初对他来说算是巨剑的兵器如今正好可以单手持握。 “除却一位自称虎眼流的剑客,余者不过了了。” “那就只请他进来,对了,那个少年现在到何处了?” “现在应该在波之国境内了,卑下时刻观察着他们。” “我的人体合成仪式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假如那个少年陷入沮丧,就叫他来找我。” 鹿宗平站起身来,走到玄关等待访客。瞽眼将岩本虎眼请入门内,他们遥遥对立着。 “阁下便是鹿宗平大人?”岩本虎眼是一个年轻而健壮的剑士,“听闻阁下是铁之国千年以来最强之人,因此特来领教高招。” 鹿宗平问他,“你知道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武士的力量永远无法企及忍者吧?” “那又如何,铁之国没有忍者,只要鄙人得到大名的赏识,是不是忍者,又有什么所谓,况且,所谓忍者,鄙人也曾斩过,刀刃触及人体,与斩切风中蒲草别无二致,是否忍者,也无甚么分别。” “那好,准备吧。”鹿宗平将骨钉平举,右手握柄,左手托着剑首,侧身站立。 岩本虎眼将右手屈起,食指与中指夹住方长的刀柄,左手捏住刀尖,作出蓄力的架势。 凡持兵交击,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金铁及身,撕肉裂骨。因此,兵刃的攻击范围便是决胜的关键。岩本虎眼自创秘技流星,就是以刀为箭,通过蓄力弹射,使得刀柄在手指间滑动,最后只夹住刀柄一寸,便比寻常武士多出了三分的攻击距离,且因蓄力技巧,刀刃速度极快,势不可挡,往往能轻易划破人体。 鹿宗平眼前的武士,浓烈的杀意和奋勇的精神力量化作一头毛皮耸立的森然猛虎,口衔长刀,双目如极耀的明星,叫人不敢逼视。 不管如何,这就是一个强大的凡人罢了。 鹿宗平有一万种办法打败他,有十万种方法咒死他,有数不清的手段让他目盲、残废、神智崩溃,不过,他还是欣赏每一个斗士。 岩本虎眼能走到今天,除了天分,还有努力,以及对武器和人生的一份思考。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鹿宗平这样问。 “阁下先照顾好自己吧。莫要让吾手下又多一个沽名钓誉的鼠辈。” 瞽眼闻言大怒,“不知好歹!大人,让卑下结果了这无礼之人!” 鹿宗平慢慢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岩本虎眼大叫,“莫小看人!” “不曾小看谁。” “那睁开眼。” “睁眼则尔死矣。” 岩本虎眼呼哧呼哧喘着气,像是喷涂云雾和狂风的大虎,他是要奋跃于天的大剑士,勃发的筋骨肌肉都这样完美,他的刀带来的是樱花凋落般强权似的死亡! “喝!” 秘剑·流星! 鹿宗平只是近前,骨钉迟钝的剑刃贴住虎眼的刀刃,他不断往前,刹那往前飘行了三步,骨钉一路被刀刃推着始终没有被推开,彼此就像是用焊枪固定死了,像是被蜜糖黏住的爱人一样,像是被磁铁吸住一样,像是被齿轮嵌住一样。 在刀刃离鹿宗平最近的时候,还不到一根毫毛的距离,刀尖的气流把他的衣物死死压在皮肤上。但这把刀终究被死死阻却了。 骨钉的尖端轻轻抵在岩本虎眼的喉头。 鹿宗平转身走了,“送客。” 岩本虎眼大喊,“你睁开眼!” 他还是喊着,你睁开眼,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走远了,背影像是一条流浪的野猫。 第九百五十五章 未来的可能 波之国。 由木叶上忍指导老师,旗木卡卡西率领的,漩涡鸣人、宇智波佐助与春野樱组成的第七班,正在面对由叛忍桃地再不斩、白组合的截击。 情势对第七班众人来说,已到了关键时刻。 在平坦宽阔的混凝土大桥桥面上,在忍法释放的人为的浓雾中,就像是在一处异空间里的角斗,唯一的观众,正是瞽眼。 身负宇宙之眼印记的目盲之人,对战局的把握却极为精深。 旗木卡卡西与桃地再不斩的对决没有引起瞽眼的注意,这种层次的战斗,实在是不值一哂的。 反倒是漩涡鸣人与宇智波佐助两名下忍拙劣的战斗更值得瞽眼关注。毕竟,这是鹿宗平大人所说的,命运双子。 “平平无奇嘛。”瞽眼咂嘴,“好弱的战斗技能,不过,精神头不错,决胜的本能也还可以。” 第七班的春野樱正在负责保护任务委托人,她就是个划水的。 鸣人与佐助对决的忍者白是一名特殊血继限界拥有者,掌握冰遁的能力,此时,他已制造了大量冰镜,将鸣佐二人围困在半球形的镜屋中,镜面上,忍者白的影像浮现着。 这个状态下,忍者白可以出现在任何一面镜像里,仿佛无处不在。 二人组试图冲出镜屋封锁,佐助捏好火遁印法,呼唤鸣人突围,这个金发的莽小子闭着眼睛直直往外冲,如此一来,镜屋内强烈的光照就无法干扰他的奔跑,忍者白的身形从一处镜面飞出。 佐助急急施展火遁,橘红火球喷薄,忍者白身在半空,只轻盈得转了转,就像是火焰上方飘飞的烟气,像是一缕飞空的雪屑,躲开了这一团微不足道的火球,翻身射了一支千本针,击中佐助肩头,稍后便击退鸣人。 二人组此前的多次尝试已经耗费了大量查克拉,对下忍来说,实在已经强弩之末。 瞽眼评判此时,两位少年心中应当充满不甘。 愤怒往往来自于无能为力。 更加愤怒一些,更加认清自己的能力,然后,你们会找到鹿宗平大人,在他伟大的智慧面前获得指引,哪怕只是随手的点拨,也足够他们走上忍界的巅峰。 白显然是一位不合格的忍者,毕竟只是由桃地再不斩捡来的流浪儿,他没有经历磨灭人性的训练,心中也常常保持着慈悲的关怀。 这种仁慈,是瞽眼所欣赏的。 很快,佐助和鸣人的努力被击垮。春野樱在外围遭到再不斩的突袭,卡卡西阻挡在前,斩首大刀铡下,春野樱发出尖叫冲荡在迷雾之间。 鸣人被多根千本针扎入体内,痛得要昏厥,低声呼唤妈妈,瞽眼几乎要忍不住出手相助。一个会在疼痛的时候喊妈妈的孩子,要面对这样的战斗,正如鹿宗平大人所说,这个世界的秩序是畸形的。 扭曲的根茎开不出鲜艳端正的果子。假如命运真的垂青于鸣佐二人,那么改变世界的未来也正是他们的宿命。 佐助也忍受着剧痛,心里就像是有一头奔马要跳出来,纷乱的思绪在痛苦中乱涌,人在面对困境,想什么都有可能。鸣人喘了口气,慢慢站起来,少年因为痛苦而抽搐的眼角被他的笑容填满,“一定,要打败他上了” 鸣人又冲了出去,每当他靠近镜屋边缘,白的镜像便会出现,此时他们已经清楚,真身只有一个,其余的镜像只是混淆视听,鸣人绕着镜屋边缘疾奔,就是要赶在忍者白的真身贴近前从镜子的缝隙里冲出去。 只不过,镜像当然可以是假的,但也可以是分身术,鸣人又一次被身后袭来的针千本击飞。 瞽眼略微烦躁,他等待着佐助倒下。 紧接着,佐助在高压下,使用了写轮眼,这是宇智波家的奥秘瞳术,而在此加持下,佐助的反应能力更上层楼。时间拖延得越久,对忍者白来说就越不利,因为在写轮眼下,他的一切战斗思路都一览无余,此时已到决胜负的关键时刻,因此,白将目标对准了倒地不起的漩涡鸣人。 飞射的千本,在即将刺入鸣人之时,被佐助飞身挡下。 鸣人又起来了,佐助却再起不能。 于是鸣人爆种了,这是瞽眼第二次看鸣人爆种,说实话,每次都觉得神奇。 趁着他们打架的时候,瞽眼将佐助带走。 眨眼睛回到木叶村,鹿宗平也惊讶于佐助的伤势:“就这这也就是皮肉伤。” “大人,毕竟只是几个孩子,他是体力不支,且过度疼痛才倒下的,对战的忍者,是个仁慈的家伙。” “好,那你去照看一下,别让那个仁慈的忍者死了就是。” 鹿宗平把佐助身上的千本拔下来,这小子都快变成刺猬了。简单处理好伤口,鹿宗平去接了一捧水,施展自然法术承接天露,随后轻轻淋在佐助身上。 男孩慢慢清醒过来,入眼是陌生的房间,以及熟悉的讨厌的脸。 鹿宗平面无表情,“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变成女孩子了哦。” “”佐助脸色惊变,双手迅速滑向裤兜,这可是他宇智波家独苗传宗接代的宝贝啊,咦,等一下,东西还在。 “哼,你为什么在这儿等等,这是哪儿鸣人呢小樱呢” 鹿宗平还是很严肃,这种严肃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只可惜,懂的人都知道鹿宗平这家伙其实是个混蛋。 “少年人,软弱的你,已经脱离了战斗,如果不是我的从者救下你,说不定你就有性命之虞。” 佐助咬牙,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早就说过,当你渴望力量,可以找我,我能给予你彻底改变命运的实力,不论是复仇,还是改变世界,都随你的心意。” “代价是什么。” “先别管代价,”鹿宗平拍拍手,“让你窥见未来的命运一角吧。” 周围暗下去,一片漆黑里,佐助望着墙面,一片投影浮现,木叶村上空,一位身穿黑底红云纹服的橘发怪异男子高呼:“一袋米扛几楼” 关于新书 唔,新书已经发了,不着急看。可能会是比较无聊的一本书吧。写的是耻辱同人。群友不知乎给书起名叫《机械之心正在解说》,可惜没有被编辑录用,换了现在这个名字。 现在这本书还会接着写,不用赶进度都感觉真好,有很多想法涌出来。以后会一一写下来的。 最后,还是祝大家安平喜乐。 《打穿steam游戏库》关于新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百五十六章 打破形骸之樊笼 传说中的忍宗六道仙人掌握着世间至高的瞳术轮回眼。 如今,轮回眼的拥有者是晓组织的首领,自称为神的漩涡长门,秉承以暴力维持世界平衡的理念,为忍界和平不懈努力着。 以六位特殊忍者尸体炼制的轮回六道,称为六道佩恩,各自掌握着一部分轮回眼的能力,六道组合是漩涡长门对外斗争的主要途径,以此弥补他虚弱本体的不足。 天道佩恩漂浮在木叶村上空,这是未来的一个景象,是未来无限可能的一种。 如果不是被宇宙之眼所纠缠,以鹿宗平现在的知识储备,也不足以看到这样清晰的场面。按理来说,他应该很欣喜宇宙之眼的力量,不过,自打有了宇宙之眼,他对自创心灵法术就日渐没有把握。 丢人! 言归正传,天道佩恩提供了一个名场面,至少在宇智波斑出场前,他一直都是实力担当。 在扛米淘米添水煮饭一顿废话之后,他发动超·神罗天征,爆发的斥力场掀开房屋,挤压大地,把偌大的木叶村给推成个凹陷的废墟。 佐助都惊了,“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就是你们木叶的对头。” 佩恩一波推了木叶,几乎杀灭了全部的有生力量,不论是平民还是忍者,都大量死亡。现存还有战斗力的,不过十数人。在这样绝望的境地,在妙木山修行的漩涡鸣人以通灵术赶来,扛起了大局。 “这是,那个笨蛋?”佐助看着长大后的鸣人,有些陌生。鸣人不再是挫挫的模样了,相反变得很酷,披着大袍子,背负硕大的卷轴,金发如沸腾的火焰,仙人模式的双眼有威严的气度。 然后是鸣人和六道激战。 看着九尾爆发,看到地爆天星,这些能改变地形的力量,让佐助惊颤到说不出话。 鹿宗平双手抱胸,“看到了吧,未来的鸣人如此强大,你呢?不出所料,未来的你,也就是一个三流货色吧。” “你才是三流货色,不要小看宇智波啊!” “嘴硬?你说说看,你得练几百年才能和尾兽匹敌,还是说,你拥有六道仙人的眼睛?你都没有,你和鸣人的差距会不断变大,直到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而你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自己的血海深仇依旧无法报偿,这是你想要的未来吗?” 佐助低下头来,咬紧牙,像是受寒一样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得那么强?” “为什么?那个叫鸣人的少年体内有一只强大的妖兽,你们称为九尾的就是了,另外,他似乎得到了一门高深的传承,将查克拉进行了质变,以此得到强大的战斗力。你觉得够不够?” “如果,我也想变得那么强,需要付出什么?” 鹿宗平稳坐钓鱼台,“只要你愿意面对一切后果,那就行了。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企及不可思议的力量。” “好。”佐助抬起头来,“只要能杀了那个人,什么我都愿意。” 鹿宗平招手让佐助跟着他,推开拉门,里厢一片空荡,一颗硕大的藤蔓球悬浮在半空,“这是我在另一个宇宙收获的,黑棘星的种子,这是生长在第四个维度的植物,天然能形成一个广阔的异次元,同时也能连通多个宇宙,我来到你们这个世界,也多亏了它。” 藤蔓球上遍布孔洞,有蒙蒙的白光从中释放,看着果然是连接着另一个宇宙。 鹿宗平给佐助加了几个增益法术,让他能适应接下来的异度次元环境,再召唤出一套宇航服给他,“穿上,我们需要走一段远路,免得被人打扰。” 瞽眼守在庄院门口,鹿宗平嘱咐他,“如果那些人真的想进来,你也不用拦着,不过,叫他们做好有来无回的准备。” “当然,大人。” 鹿宗平领着佐助进入黑棘种子,仿佛穿过迷雾,随即周围的重力消失,他们漂浮起来。 无线电把信号转递过去,“试试看喷气背包,你应该很快就能学会如何在失重环境行动的,另外跟着我,否则你会被安康鱼吃掉的。” 在异次元里,一片昏沉就像是一锅浑浊的汤粥,四处横亘着粗大的藤蔓,远处有几个白点亮着,鹿宗平指着亮点,“那些就是安康鱼,被它们逮住可不怎么有趣,跟紧我吧。” 佐助操控着喷气背包,失重状态对他来说是一件新奇的体验,现在他有一肚子话要问,可暂时还是享受在空中飘行的快乐。 鹿宗平喊了一句,“别东张西望,跟上,离得远了可就迷路了。” 佐助嘁了一声,跟上鹿宗平,他们穿过一层迷雾,见到另一个巨大的藤蔓球,鹿宗平率先钻了进去。 等佐助进入鹿宗平的秘密基地,重力重新回来了,地面上铺着一层紫色的重力水晶砖,能提供天然的重力支撑。 往前走几步,地上竖起一个台阶,台阶中是一个深池,水液清澈,有油脂色,鹿宗平脱下宇航服,指着池子,“跳进去吧。” 佐助一脸迟疑,“这里是什么?” “决心池,唤醒你本在的潜能,将你的身躯调整成最适合精神的状态。” “我本在的潜能?” “对,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在研究,你们忍者使用的查克拉是身体能量和精神能量的结合,精神和身体是互相促进,互相制约的本源。通常来说,这无非是修行里很简单的一步,是没法练出什么名堂的,可是你们偏偏就能制造出查克拉,这说明你们这个星球人类的身体其实是有更奇妙的潜能的。 “查克拉的修行分为两步,一个是形态修炼,一个是性质修炼,也就是形式和质料的修行,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先天的查克拉属性由你们的身体和精神共同给予,也就是原初的质料。除了风、火、雷、土、水之外,还有两种比较奇特的属性,即代表身体能量的阳遁和代表精神能量的阴遁。 “在此之上的一切查克拉遁术都是后天赋予的形式,由你们的精神造就。精神和身体互相影响,理论上来说,每个人都能锻炼出全部的七种查克拉属性,只不过能做到这一步的实在是非常困难,需要绝大的修行本领。 “好在,你属于天生命好的那种,你的精神十分强大,只需要加以正确的引导就能使你掌握阴遁的真正力量。而这种正确的引导,你只能从我这里得到,现在,你明白了吗?可以跳进去了吧。” 佐助被鹿宗平的长篇大论说服,剥去衣衫,直接跃进池中,一下子就沉了底,清澈的池水瞬间消融了他的皮肤毛发,露出微黄的脂肪和鲜红的肌肉,佐助在池子里痛得直扑腾,水池变得浑浊起来。 鹿宗平这时候已经拿起来一台摄像机拍下全过程,“很好,很好,只有剥离身躯,才能真正看到精神嘛,让我看看你的意志,你的灵魂。” 第九百五十七章 极阴之女 浸泡在魔药池中,宇智波佐助的躯体被分解为一个个独立的细胞。 他的神经元蔓延开来,就像是一团乱麻被打开,细细的网络结构就像是水中繁茂的藻类。 神经电位和查克拉在神经网中穿行,他的意识得以苏醒。 在这一片混沌的人体浓汤中,那些杂质被分解,细胞开始逆分化,向着最初母胎中的状态返还。 这时候佐助还能进行低限度的思考,还保留着“我”的意识。 鹿宗平把指头伸进水池,魔药溶解他的皮肉,指尖的神经末梢暴露出来,与佐助的神经网络相连。 “你是……那个人。” 鹿宗平反问,“哪个人?” “铁之国来的,鹿大人。” 鹿宗平心里偷笑,这小子看着傲气,没想到还是很尊重我这个老前辈的嘛。 “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记得,我是宇智波家的,复仇之人。” “不,你不是,你只是一团细胞。”鹿宗平把自己的视觉信号共享给佐助,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实相貌——不过是一池子细胞而已。 “什么?不,不应该的,我,我是,宇智波,不是,我是谁?” 鹿宗平耐心引导,“宇智波不过是一个标签而已,就像人类的身体一样,束缚着你,肉体束缚灵魂,执着束缚心灵,你不是宇智波家的佐助,你是自己的佐助。” “不,我要复仇,我不要忘记,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人!” 被灭族的宇智波家,被诅咒的眼睛,被塑造的命运,一重重的标签,一层层的执迷,将佐助束缚。 “看清自己的样子,看清自己。不要被身份所束缚。” 鹿宗平心里也何尝没有感慨,与佐助一样,鹿宗平自生来也背负了许多,他是天生神圣,注定拥有宇宙级的力量,但这是父辈的馈赠,他没得选,鹿宗平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的道路被固定住,就像是在既定轨道上的列车。 如果他不是他,是一头蠢猪,也照样能成为神圣。既然如此,怎么才能证明他是活着的,是有自由意志的呢? 鹿宗平有时候害怕自己会变成自己父亲的样子,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很可能自一开始就已经在进行了。 他不想当父辈的影子,但这种决绝也不是发自仇恨的,所以鹿宗平会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积攒力量,好在剥离去天赋之后,还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他看到佐助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像自己,但不多,也就一点,毕竟我鹿宗平这样英伟不凡,遗世独立的奇男子,可是天上少有,人间难求,区区宇智波佐助,能有吾辈的一分姿态,已经算对他莫大的褒奖了呢,嘿嘿嘿哈哈。 “喂,你是不是在骂我?” “你听到了?” “你笑得辣么大声,谁会听不到啊。” 鹿宗平脸色一窘,幸好现在佐助就是一坨细胞,没有视力,否则被他看到就得杀人灭口了。 “喂喂喂,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鹿宗平赶紧平心静气,“没有没有,那什么,少年郎,我给你说一下你这个瞳术的问题。” “你是不是想引开话题?” “你这个瞳术呢,是源发心灵的力量,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究竟是哪种心灵模式起主导,不过总归,任何心灵力量想要发挥都需要坚定的决心。”12 “你在引开话题吧?算了算了,你说吧。” 鹿宗平嘴角翘了翘,“你要明白,这个世界是多元的,物质的力量和心灵的力量没有高下之分。查克拉能转化物质,客观上降低了宇宙的熵,实在是非常神妙的力量,是值得我借鉴的体系。在这段时间的研究中,我也渐渐发现你们查克拉的二重起源。” “二重起源?” “是的,你们的基因上有一段特异的片段,表达程度因人而异,这部分是身体能力的起源。另外,前两天我召唤了一个据说是死神的精神体,从它那里请来许多灵魂,我发现在历史上有个时期,使得你们的灵魂本源发生了变化。” “死神这么好说话吗?” “你别管这些细节,总之,你们的灵魂中是有锁的,如果能打破锁链,就能得到强大的阴遁力量。” “这和我的瞳术有什么关联?” “那关联大了,只要能打破锁链,就能让你的瞳术晋升。” “这锁链怎么打开?” “要用无比的决心。决心越是强烈,这种突破锁链的可能就越大。” 佐助的神经上传来一串悲伤的电流,“写轮眼是被诅咒的瞳术。这样的我,也能有决心吗?” “不然呢,你觉得我在浪费时间啊?我把你的身体返还原初的血肉,就是为了帮你得到实力。这也是我们的约定,现在,找到真正的自己,发挥自己的决心,从生死的边界里返回吧。” “我该怎么做?我不懂。” “想想你为什么活着,有什么未竟之志,让你的过去塑造你的心灵,让你的未来赋予你决心,看清你现在的灵魂,用查克拉为自己重铸躯体吧。” 池水翻滚着,像是滚汤,佐助的魂魄飞起来,是一轮洁白的圆月,往昔的种种美好和痛苦景象在月面上闪回。 魂魄搏动着,像是一颗心脏,在这轮月的光晕里,有一层层轮盘锁链,无穷无尽。 鹿宗平戴上一副眼镜,实验体的数据流淌下来,被他记录在册。 “这些锁链,果然是须陀洹留下的。” 鹿宗平捕捉到须陀洹的踪迹,开始用预言法术追踪,得出的结果是:须陀洹在过去,也在未来,唯独不在现在。 不可追溯的过去,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 鹿宗平继续看着佐助灵魂上的锁链,心里隐约有了想法:恐怕须陀洹果位是散入每一个人的魂魄里了。 只有把这个星球所有人的灵魂都收集统合起来,须陀洹才会现身。 鹿宗平暗自抱怨:还真像我爹的手笔呢。 此时,佐助的灵魂迸发巨大的心灵震波,他高呼复仇之心,击破了一层灵魂锁,碎裂的轮盘锁链化作养分,使得他的灵魂得以增长,浓烈的阴遁查克拉勃发,向下冲入池中,佐助的身体开始重组。 神经网络收缩,细胞组合成胚胎,宛如巨大的鸡子。 这枚胚胎将孕育最适合佐助灵魂的身体。 阴遁的力量过强会压制阳遁,极阴的躯体也必然是女性。 池水放干,血红胚胎中猛然刺出一条洁白的手臂。 长发如云,娇躯如玉。 宇智波家的……少女,翕动樱花般细润的唇瓣,轻轻说了一句,“鹿老贼你坑我!” 第九百五十八章 出逃 鹿宗平要走了,顺便把佐助也带走。 用他的话说是外出修行嘛。这当然很好。不过小姑娘现在还有些舍不得自己的好队友们。 “你就用现在这个样子去见鸣人?” 小姑娘脸色涨红,脸颊就像是砌雪的樱花一样,好家伙,曾经的美少年,如今的美少女啊。 鹿宗平意味深长,“我可是为你着想。待你修行有成,带你去报了仇,然后这个身体的问题可以再商量的嘛。” “……”佐助一听复仇,马上就被说服了。 鹿宗平继续意味深长,“不过,正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你有没有考虑好自己的新名字啊?佐佐子,还是佐奈?” “不,我就叫佐助!” “啊呀,这可不好,会被别人当作娘炮的。” “……我看谁敢说。” 鹿宗平愣了一下,搓了搓她的脑袋,“怎么,小娘炮?” 佐助气得挥拳就要打,她一瞪眼,显示出三勾玉的写轮眼,鹿宗平顿时被幻术剥夺五感,然后佐助小小的拳头砸在腰上,把他打得呕血。 “喂喂喂,你没事吧?”佐助慌了神。 鹿宗平还在继续吐血,气息缓缓消散。 佐助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尸体一阵发呆。 有人推门进来,佐助以为是瞽眼,她吓得要解释,不过,来者是鹿宗平。 “还我命来——” 佐助大惊失色,这是厉鬼要来索魂了啊,她急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弱的啊!” 鹿宗平板着脸,上来给了她一个暴栗,“不知道就可以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变成女性后,佐助的性格变得可爱了一些,柔软了一些,鹿宗平都看在眼里。凡人终究不能摆脱身体带来的影响,等到佐助突破更多的灵魂锁,精神如骄阳一样普照神经网络的每一根末梢,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过,可爱一些也挺好。 鹿宗平指着她身后,“看看我的尸体。” 佐助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刚才还在的。”地上还有一滩血呢。 “我其实是介于死和生之间,除非让人一直看着我的尸体,否则我还会归来。” 佐助问,“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我真的好吗?” “当然没事,我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活命的方法,假如实在不行,我还能用决心否定自己的死亡呢。” 他带着佐助离开木叶,宇智波家最后的苗裔就这样被拐走了。 三代火影听闻这破事之后也是赶紧叫人来追,派出的人选是木叶顶尖的上忍班子,旗木卡卡西、猿飞阿斯玛、迈克凯、夕日红等,一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精锐战术兵器。 第七班剩下两个崽听闻噩耗,整个人都不精神起来,漩涡鸣人大叫那个铁之国来的大叔果然是居心不良,春野樱则是陷入帅哥戒断花痴综合征里。 这时候鹿宗平是去雨之国的路上,根据预言法术的指引,雨之国有能完成他目标的线索。 至于什么样的手段能把这颗星球所有的人重新链接起来,鹿宗平想了想,也就是神话里的那颗神树了吧。 他把自己的目标和佐助小美女一说,她对此只是茫然。 “不知道也没事,你现在不就知道了?”鹿宗平在路边的一颗樱花树下坐下。 “等一下,这颗樱花树是从哪儿来的?” “你还看着它?”鹿宗平反问,佐助打开写轮眼再去看,路边只有乱石,哪里有什么樱花树哦。 “幻术?” “现在再看。”鹿宗平指了指樱花树,佐助瞪大红彤彤的写轮眼,直到一片花瓣落入眼睛,她猛地眨眼。 “啊,可恶……”佐助揉眼睛,“是你用幻术把樱花遮蔽了。” “不对。” 她揉眼睛,眼里却没有异物存留的痕迹,只是还留下一些难受的感觉。 佐助叫嚷着,“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的一些特别的小法术,当你觉得这棵树存在的时候,它就是存在的。事实上,是我把一颗樱花封印在了量子泡沫里,适合用来逗你这样的小朋友。” 佐助鼓起脸,像是个小包子似的。 鹿宗平盘着腿,拿出一坨长满刺的黑棘种子,掏出一张格子餐布,然后零零散散的蜂蜜甜酒、奶油派、甜甜圈、火腿三明治、驴打滚、芸豆糕,他转头望着路尽头,“他们来了,我们吃不了了。” 语气有些可惜,原来是木叶追兵们来了。他们一路风驰电掣,登高爬低,不似鹿宗平三人悠悠闲闲。瞽眼问要不要去把他们拦下,打扰大人的用餐时间可是罪不可赦的。 这是他的原话,如果是知情而犯当然罪该万死,无知者也应该切腹自尽。鹿宗平几乎要被他逗笑了,瞽眼其实心地很好,不然也不会坐镇鬼村四十八年。他就是有封建贵族盛气凌人的派头,在鹿宗平看来属实没什么意义,他把瞽眼的这种态度当一种特别的幽默罢了。 “你去告诉他们,佐助还会回来的,别费心思再追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瞽眼得令,退两步走出二人的视线范围,转而进入量子状态,一个激闪就拦在木叶众人身前。 “不准再前进半步了!打扰鹿宗平大人用餐,你们是偿还不起的。” 旗木卡卡西与众伙伴对视一眼,只好说,“冒犯了。我们会亲自向鹿宗平大人请罪,但任务是必须完成的。我拦住他,你们先去追。” 瞽眼愤怒起来,“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 他抽出长刀,迎风就是一刀砍上去,忍者们拿出忍具来抵挡,一个老头凭刀术和一帮青壮年打得劈里啪啦,听呤咣啷的,那动静赛建筑工地似的。 鹿宗平和小美女佐助一块儿吃吃喝喝,末了把樱花树收起来,潇潇洒洒继续赶路。 瞽眼回来都后半夜了。 “怎么还有点鼻青脸肿的呢?”鹿宗平很诧异,都得了量子态的能力了,怎么还能挨揍? “有个西瓜头,有点厉害。” “没把人家打死吧?” “没,都留着活口呢。您要不要看看?” “先别看了,又有一群人追上来了,还是一群小朋友。”鹿宗平哦了一声,“你小男朋友也来了。” “谁?!” “鸣人啊。” “谁是我男朋友了,他就是个笨蛋吊车尾。笨死了,我现在就去拦住他。”佐助脸色涨红如樱花,噔噔地跑开去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宇智波鼬 木叶忍者算是比较有人情味的。认识佐助的这些下忍们,听闻消息也是跟随鸣人一道来阻拦鹿宗平。反正他们是把鹿宗平当作敌国间谍了。拼着一腔的血勇也一定要把佐助救回来。 穿行在茂密的林子,奈良鹿丸默默吐槽,“我感觉这次成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鸣人大叫,“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佐助一定是被那个大叔骗了!” “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知道啊,阿鹿大哥嘛,他说自己是旅行者来着。”鸣人总是对自己的憨直毫不掩饰。 春野樱解释,“鹿宗平大人是铁之国大名的座上宾,据说拥有不可思议的智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就是跟随他修行,那样会获得强大的力量。” 漩涡鸣人发出怪叫,“nia~什么嘛,看着也就是一个落魄单身男人而已,和佐助一样,脸色臭臭的,说话很奇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处的鹿宗平嘴角抽搐。 “鸣人,你应该有和那位大人聊过天吧?” “对啊,那天他过来和我说话……其实,他人挺好的啦。阿鹿大哥为什么会突然把佐助带走呢?” 这时候,前方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回答,“为了修行。”声音很清脆响亮,很好听。 木叶的这帮孩子停下来,各自立在枝头,林荫深处,地上走来一个黑发的女孩,看到她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惊呼:“好可爱!” 佐助脸上的表情很难看,“看清楚了,我是佐助啊!” “纳尼!”这一下所有人吓得都站不稳了,从树上掉了下来。 鸣人第一个冲到佐助身前,看着眼前瓷偶一样的美少女,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春野樱和山中井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本心爱的帅哥变成大美女了,这性别一变,爱情质变啊。 佐助对他们说,“不要再来追我了,等我在那个人身边修行结束,会回到木叶的。” “但是……”鸣人欲言又止。 “没有但是!”佐助转身要走,一身男装的她,如裹着树皮的青竹,背影里绰约中带着英气。 “不要走!”鸣人大喊,“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羁绊了吗!你难道就这样走了,忘了卡卡西老师,忘了我和小樱,忘了朋友们还有木叶的一切,这些东西,我们说好要一起战斗的,你怎么能留下第七班的空位,没有你在的第七班,是不完整的!” 佐助略微侧头,用猩红的写轮眼注视了鸣人一眼,“你这家伙,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吊车尾就是吊车尾,永远不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羁绊,只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我要获得能够复仇的力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与一群软弱的绵羊在一起,是没有未来的!” 说完,她猛然闪身离开,鸣人下意识就追赶过去,其余人也想追,不过被奈良鹿丸劝住了,他说,相信鸣人,这件事得靠他用言语打动佐助才行。 秋道丁次大叫,“既然喊不醒他,我们就把他打醒!” “佐助已经有了三勾玉的写轮眼,宇智波家的秘传瞳术据说是很厉害的。我们中应该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且,真的要打架的话,很麻烦的。”鹿丸打着哈欠,“我们稍微离远点跟着就好。” 打算是这么个打算,不过这些人后来遇到了前一批来截击的上忍们,也就是卡卡西他们,于是被一并带回了村子,只有鸣人去追赶佐助。 鹿宗平这边正吃下午茶呢,路的尽头走来一个戴斗笠的人,穿着黑底红云纹的长袍,双手兜在一块儿,姿态僵滞,看着有些像给死人守灵的纸人偶。 “失魂落魄的一个人。”瞽眼闷闷地笑了笑。 鹿宗平的预言法术已经钻研到近乎通晓过去一切的地步,除了那些与自身命运紧密相关的历史,其余人的经历,他只要看到,就能大概推算出七八分的程度。 “来者可是,宇智波鼬。请上座吧。” 来者没就座,在鹿宗平面前停下脚步,斗笠上悬垂的铃铛这才叮铃铃响了两声,瞽眼冷声道:“大人让你坐,你就坐,竖子安敢无礼?” 宇智波鼬是来找鹿宗平算账的,毕竟他唯一的血亲弟弟就这样变成了女孩,听闻这个消息后他也是心急如焚,宇智波家或许真的要绝后了。 “离开佐助。” 瞽眼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猛地抽出腰间除魔刃,亮湛湛的打刀挥出去就是银月照地一样的辽远。 宇智波鼬眼前被刀光填满,在不到瞬息间失去了瞽眼的踪迹,只这样微小的时间,瞽眼已经进入量子态,这一下,连鹿宗平也无法探知瞽眼的所在了。 任何人类的感官都只能用间接的方式去理解世界,所接受的信息也是片面而短浅的,量子态,这是超越感官和直觉能接受的世界真理的某一面,如果鹿宗平的四功果没有被剔除,他倒是能凭借超凡的意念强行把瞽眼的概率云坍缩,但现在他只有靠预言法术去推算瞽眼的存在,只不过,他不能同时确定瞽眼的位置和速度。 只要瞽眼愿意,他能在一微秒里砍出十万万刀,把人砍成一堆松散的原子,要切肥切瘦切臊子切软骨都不在话下,如果当初镇关西能有这样的刀法,也不至于被鲁提辖三拳殴死。 在进入量子态之后,瞽眼几乎就是无敌了,只不过,一旦退出量子态,被人观察着,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超绝剑圣而已。 宇智波鼬的落败是没什么悬念的,他的万花筒写轮眼瞳术还没来得及施展,或者说,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落败了。 等他醒过来,已经被按在鹿宗平对面,老老实实跽坐着,头上的斗笠被摘掉,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的英俊青年脸庞。 鹿宗平说,“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你的过去我也知晓。不用担心,佐助我会照顾好的,她是一个重要的容器,在她成长起来之前,我会保护好她,等她成长之后,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容器?”宇智波鼬语气疲惫,他其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眼前一晃就坐了下来。 “是的,她将孕育一个了不起的孩子,那个孩子将继承我身上的印记,那样我就能一身轻松地继续旅程了。” 宇智波鼬似乎误会了什么,瞪大眼睛,眼中万花筒旋转。天照黑焰在鹿宗平身上点燃,他啊呀一声就被烧成了灰烬。 瞽眼绷着脸,把打刀横在宇智波鼬的脖颈上,“这是你最后一次无礼,再有下次,你就人头落地!” 鹿宗平从路边樱花树后面绕出来,“好了好了,我们来看看佐助和鸣人两位小朋友的战斗吧。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希望他们能擦出点爱情的火花来。” 第九百六十章 终结谷之战 穿过林子便是一道峡谷,佐助停下脚步,站在林子边等待,鸣人紧追不舍,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泛着一层白光。 他从枝头跳下,朝佐助坠去。佐助迎面就给了他一脚,鸣人抬臂格挡,被挫得闷气,朝后趔趄了两步。 佐助背过身,只侧头看他,“停下吧,前面不远就是火之国的边境了。” 他们所在的是终结之谷,当初木叶两位创始人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间决斗之处,两位强者的战斗改变了地形,造就了这样一片峡谷湖泊地形,而原先这里是山和森林。 两位盖世强人的雕塑伫立在轰然垂流的瀑布两侧,各皆和解之印,若在此地诀别,也是一种诗意。 鸣人不懂诗意,他凝视着眼前霜花般的女孩,佐助的眉眼变得柔和许多,但掩盖不去冷酷的目光,往常金铁一样坚硬的时候,反倒看不出什么,现在换作娇弱的面目,再看她的倔强,鸣人只感到一阵难言的悲楚。 他绝不允许佐助就这样离开,过了这道峡谷,一切都回不去了,今后在木叶修行的日子不会再有佐助的身影。 “佐助,我不会让你走的!” “鸣人!”佐助脆声厉喝,半转身,直面着自己的老友,“不要再挡在我的路上了!如果,这样对我们都好的话,你就让开吧!” “绝对不要!绝对不会!绝对无可能!”鸣人把声音喊得盖过佐助,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打进心里一样。 佐助抿着嘴,“你看着我的眼睛。” 鸣人迎上他的目光,清透如琉璃点墨玉的眼睛,虹膜忽得化作一片阴惨的血红,漆黑瞳仁裂成三枚勾玉,在虹膜上旋转,强大的瞳力在眼角绽出淡淡的彩晕。 写轮眼是集观察、复制、催眠于一体的强大瞳术,凭借强大的瞳力,目光交接之时,便是佐助用他的心灵意志直接冲击鸣人的时刻。 遭到精神重创的鸣人捂着头大叫一声,朝后仰倒,佐助急忙上前接住他,慢慢扶到一旁大树下倚靠着。 鸣人闭着眼睛,仿佛陷入某种怪诞的噩梦里一样痛苦。 佐助轻轻摩挲了鸣人的脸庞,他脸颊上长长的须子很有手感,真是像狸猫一样的男孩啊。“好好睡一觉吧鸣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转身朝山谷走去,轻轻涉足水面,以查克拉分布脚底,使得她能凌波踏步,这是她无师自通,强大的阴遁能量使得她对查克拉的把握更加细致入微,当初在卡卡西班学习攀树,也是用查克拉吸附自己,但那经历了漫长的苦练,而今却一步完成了更高难度的挑战,这就是道路不同,获得的结果也不同。 佐助相信自己是对的,只要能复仇,她可以付出一切。忍界的黑暗已经有很多,就是因为习惯了黑夜,看到一点光明都要拼尽全力去握住。 “等……等一下……”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佐助愣怔着,转过身,鸣人已经站了起来,从树荫下出来,脸颊迎着光,金灿灿的发丝闪耀着,仿佛燃烧的阳光,海蓝色的眼睛里光芒四溢,亮得让人不敢逼视,身体表面附着一层橘红色的查克拉,混沌邪恶的意志从这股查克拉里辐射出来。 “鸣人!”佐助高喊一声,“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呢!”鸣人捂着脑袋,但还是腾出手来比了个灿烂的大拇哥,“在把你带回去之前,我绝对,绝对不会倒下的!” 佐助摇摇头,继续朝远方漫步,笨蛋鸣人估计是走不上这片湖面的,当初两个人比拼攀树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可佐助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建起了一道可悲的厚障壁了。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佐助忍住不去回头看,落水声接二连三传来,鸣人发出呛水的声音。 “我这就走了!”佐助是这么说的,但脚步并没有加快,“我这就要走了!” 鸣人终究是在水面上站稳了,受到强烈情绪的影响,被封印在他体内的九尾妖狐将自己的尾兽查克拉传递给了鸣人,凭着巨大的查克拉量,他变成了一架水上喷气飞机,直接撕开水面朝佐助冲来。 她听闻动静一转身,然后就被鸣人一个火箭头槌顶在肺上,当场离这个美丽的世界已经有了三公分的距离。 “混蛋偷袭我!”把自己抢救回来的佐助惊怒交加。 鸣人自己也晕头转向,跌进水里扑腾,不过这个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佐助你的胸好硬啊!” 话音未落,佐助一拳把鸣人从水里打到岸边去了。 受此重击,鸣人居然还能全须全尾地站起来,只不过这一拳可能把他仅剩不多的脑子也打没了,现在他受到九尾查克拉的精神冲击,情绪变得残忍嗜杀起来,忍不住四肢伏地,朝佐助疾速冲来。 “你疯了!” “我没有!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佐助抬手格挡,凭借写轮眼瞳术的洞察力,他能轻易跟上鸣人异常迅捷的动作,两人拳掌交击,佐助只感到双臂一阵发麻,自她重塑身躯之后,比往常变得更加娇弱许多,敏感的神经更是对痛苦感受更强。 与此相对,鸣人出手浑然忘了轻重,只一个劲撕抓,如野兽扑食,佐助觑见一个破绽抬脚踹在他下颌,击飞后紧接一个凌空飞踢,将鸣人远远打开去。 愈发浓烈的九尾查克拉包裹着鸣人,他的体表形成了一件查克拉的外衣,背后摇曳两条爆燃的狐尾,眼眸已经化作狐瞳,面颊狞恶,犬齿突暴,口中喷出浓烈的热气,化作白雾,“绝对,绝对要把你这家伙留下!佐助!” “鸣人!” 她眼中三勾玉剧烈旋转,受到死亡刺激,原本就高度凝聚的精神能量快速转化为瞳力,拔高了写轮眼的等级,三勾玉凝聚在一处,又猛然裂解为绚烂的几何图案。 此乃宇智波一族秘传最高瞳术,万花筒写轮眼,传说为心灵写照,凝聚宇智波族人的意志,承载古老力量的瞳术。 灿烂的万花筒,倒映着狞恶的九尾狐,这是宿命之子的宿命对决。 第九百六十一章 特殊的瞳术 轮转的万花筒,抽吸着佐助的查克拉,她感到自己的精神在追溯时光尽头的某个存在,一个超维度的,属于语言的神话空间,在忍界全体人类共同的根源意识中,那片名为高天原的所在,她能感到神话的力量在朝她伸手。 传说八百万神魔,高天原上至尊的天神,大地上肆虐的妖鬼,它们是传说,但在万花筒瞳力的转化下能将自己的力量展现出。 只有最贴合佐助心灵的神力才能被她的万花筒所用,于是她追溯着这一条汹涌的神话河流,朝根源而去,看到舞神天宇受卖命在天岩屋前起舞;看到须佐之男命剥下天斑马的马皮;看到伊邪那岐命追逐亡妻入黄泉国;看到伊邪那美命生诞第三代众神;看到高天原最初的三位大神,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主宰三界,光耀无限。 不是每一位神都对佐助露出笑颜,天宇受卖命格外青睐她,但佐助婉言相拒,她需要的是更强更直接的暴力;须佐之男命剥下马皮后转身对佐助冷冷一笑,她想承接那宏大的力量,却被须佐之男命鄙弃;伊邪那岐命这时候正从黄泉出逃,来不及同佐助说话,只对她歉意地笑了笑;三位大神光芒照彻,小如尘埃的佐助根本无法叫他们听闻。 就在佐助失落的时候,鹿宗平的声音在前面呼唤她,“喂,来,继续往前走。” 穿过高天原,她来到一片空荡荡的所在,“这儿是哪儿?” “带你看看神话之前的神话。” 苍白世界散退,大地一片茫茫,一桩神树耸立,每一根垂落的枝条上都捆扎着一个多毛的人类,天空上的月亮一片血红。 “这个世界的人类很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们有很明显的集体无意识,我不断用预言法术追溯你们这个世界的历史,最后找到了这个特殊的时期。一株外星球来的神树,将你们的原生人类捕获了,创造了一个很特殊的集体梦境,这个梦境强化了你们祖先的思维能力,就像是一次基因突变,赋予了你们高级语言的能力。 “而语言是很重要的,词语和语法构成的成熟语言,使得语言不再是单用于描述客观世界的符号组,更可以用来描述现实里不存在的抽象事物,你们的世界不再是天空,太阳,月亮,还有因为,只是,假如。正是因为有了成熟的语言,庞大的组织结构得已建立。 “原本,如果顺应自然演化的道路,你们现今的世界不会是这样偏激,你们的文化环境不会是这样狭隘,偌大的忍界,每个国家的语言居然是共通的。 “正是这个远古的梦境,成就了你们,也限制了你们。在梦里你们见到的一切,成为了后来神话的源头,但佐助你要知道这一切的源头,你要超越这棵树给你们的桎梏。” 佐助愣愣地问,“怎么超越?” “通过他。”鹿宗平转头指着大地尽头,一尊极高的石像缓步走来,长着鹿宗平的面容,一副僧人装扮,走到神树下,盘膝入定,口诵真经。 “他是谁?他在干什么?” “那是我的四功果之一,名为须陀洹,他在你们的根源意识里种下一枚开悟的种籽,先前在你魂灵里的那些锁链就是他加上去的。” 佐助凝视着须陀洹,耳畔宏大的梵音震荡世界,鹿宗平突然一掌打在她头上,“喂喂喂,别入迷了,你要是当了尼姑,还怎么完成我的计划呢……” 然而这话他还是说完了,佐助眼中的万花筒忽然绽出金光,红色瞳孔上的黑色瞳线化作灿金,金红交加的眼眸神圣威严。7问 她已经完成了双眼瞳术的构建,左眼瞳术名为十方夜叉,以瞳力灌注能招来最多十个无形夜叉,不论是杀敌还是护法皆可;右眼瞳术名为毗舍遮王,毗舍遮,饿鬼也,毗舍遮王即是东方持国天王,这个瞳术能构建一方幻术世界,坠入幻境之人会被毗舍遮与干闼婆抽吸查克拉,用于滋养施术者。 心内虽然已经过去千言万语,但在外界只不过一瞬间,佐助的万花筒写轮眼便构筑完成。 她对鸣人高呼,“不要再阻拦我了,你打不过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鸣人说话含混而吞音,暴躁的九尾查克拉喷发出来,拟作兽形,一爪朝佐助撕来。 炽热滚烫的查克拉之爪即将落在佐助身上,她一瞪眼,无形的十方夜叉从侧方一脚把鸣人踢开,遭受巨大的冲击,他的身体几乎被折断一样扭曲出怪异的弧度。 佐助也没想到这个瞳术能有这样的力量,“鸣人,没事吧!”她跑过去要去查看情况,九尾查克拉再次爆发,巨大的冲击波裹挟水浪把佐助打了一个趔趄。 “鸣人!” 再次站起来的鸣人看起来是毫发无损,背后浮起四条长尾,他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的意志,被九尾的暴虐情绪所控制。 佐助低语,“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她施展毗舍遮王瞳术,将鸣人拉入东方幻境。 与鸣人一起来的是九尾,巨大的妖狐正攥着鸣人的脖颈,男孩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佐助厉声喊:“怪物,滚开!” 金色宏伟幻境里,无数恶鬼香神闻声而动,狞恶的毗舍遮,俊美的干闼婆,冲过来把九尾的爪子斩断,救下被困的男孩,然后开始围殴九尾。 佐助把几近昏迷的鸣人抱在怀里,金红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遗憾,“鸣人,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呢,我说过要把你带回去,说到做到……这是,我的忍道!” 佐助犹豫着,“鸣人,要不然,你和我走吧,追逐鹿宗平大人的脚步,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是木叶的忍者,绝不会背叛村子的,我说过要当火影,离开了村子,那还怎么当火影呢。”鸣人很快回复过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佐助的差距,虽然心里难免失落,可还是笑得很开朗。 佐助叹了一口气,“你呀,吊车尾,总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跟我们走,又不是当叛忍,我们只是出去修行而已……” 就在他们重温旧情的时候,那边的九尾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了。毗舍遮与干闼婆开始吸取它的查克拉,储存起来,缓慢地转化为佐助的瞳力。 第九百六十二章 鹿宗平:失算了 九尾惨叫不已,被殴打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佐助问,“这是什么?” 鸣人摇摇头,“我不知道。好像从我小时候,它就和我在一块儿了。” “看起来像一只狐狸。九尾狐狸。” 鸣人问,“你也觉得我是狐妖吗?” 从小被村人咒骂是狐妖不祥,鸣人虽然还在笑,但真的很在意这个话题,甚至不敢与佐助对视。 “鸣人就是鸣人,狐妖是狐妖,你就只是鸣人而已。”佐助站起来,望着九尾狐,“它总是欺负你吗?我帮你揍它。” “不要。” “为什么?” “它也会疼的。” “可它欺负你的时候可不觉得你会疼。” “它只是很生气,这么多年,一直都被关在我的身体里,它不能出去奔跑,不能晒太阳,它要疯了。我知道被欺负的感觉是什么样,我不像让别人也遭受这样的痛苦。” 佐助怅惘地注视着鸣人,“所以,你有办法解决它的痛苦吗?” “……没有。” “不受控制的野兽,杀了更好吧。” “但它会说话的!它是有智慧的!一个什么东西,如果能交流,也算是人吧?” “人也分好人坏人,朋友和敌人!”佐助严肃地说,“鸣人,在我们告别之前,让我帮你把这个隐患彻底解决吧!” 幻境的天空睁开金色的眼瞳,灿烂的电光在无垠的穹好的少儿不宜呢!” 宇智波鼬松了一口气,低语,“别人都行,就是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太行,宇智波家的女婿,以后得叫他入赘……” 鹿宗平猛烈地拍击自己的额头,说着自己都不懂的胡言乱语,“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剧情暴走啊,以后这一卷是不是要改名叫《大小姐爱上我——异界宇智波之最强赘婿》,好家伙,听起来就让人浑身汗毛直立好不好……” 第九百六十三章 甩脱和修行 不管鹿宗平是如何吐槽,反正鸣人和佐助现在情况挺微妙的。 九尾庞大的查克拉被鸣人汲取之后,导致其身与灵的不平衡,在坠入毁灭的边缘,他隐约也触碰到了某些深藏魂魄深处的内容。 说起来命运之子也有很多种,类似鹿宗平这样拼爹的自然也有不少,毕竟祖先遗产是很合理的强化方式,鸣人和佐助也是可以拼爹的,只不过藏得深了一点。 简而言之,他们能拼的这个爹是当今忍宗的开创者,神话里的六道仙人,鸣人和佐助分别是其子阿修罗与因陀罗的转世,俩兄弟转生到了这一代变成一男一女了,也确实比较奇怪。这都得怪鹿宗平胡搞。 鹿宗平本来是不知道这一茬的,现在凭借鸣人魂体紊乱的时候把握到预言契机,进而知悉了这段故事,同时也察觉到六道仙人的查克拉尚存于世,如果这老不死要来别苗子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鹿宗平当然不会怕,大不了拍拍屁股跑路嘛。 鸣人借助佐助的查克拉平衡自身的阴阳遁能量,这两位魂魄深处的古老意志也因此共鸣起来。佐助倒是没什么太多感觉,毕竟她精神倍儿棒,只隐约觉得一股既视感,是魂魄深处记忆的回响。而鸣人就不一样了,他此时神智昏沉,因此收到阿修罗意志的感染便更深一些。 倒不是说阿修罗会借体还魂,本来就是自己的转世,死生不过轮回而已。这种事情,有能力的人看的都很清楚。阿修罗的意志光明正大,而且很憨,鸣人的脑子本来就耿,这一下估计要变成艾德曼合金了。 合金直男的好处就是意志坚韧,幻术抗性也极高,本来被九尾查克拉冲成弱智的鸣人,此时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扑在佐助身上,她正冷冰冰地凝视着他。 两个人在水面上,姿态怪异,却还颇有诗意美感。水里倒影反衬两个孩子的模样,很清澈。 “佐助?你回来了?” 佐助一瞪眼,无形夜叉一脚把鸣人踢飞,他高高飞起来,体表查克拉燃烧如金焰,就像一颗火流星。 鹿宗平对面前沉思的宇智波鼬感慨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现在应该打不过你妹了。” “佐助一直很优秀。”宇智波鼬很认真地回复,然后,他突然沉下声来,“宇智波家现存两双万花筒写轮眼,是时候将至高瞳术重现了。” 万花筒写轮眼是过于强的瞳术,以至于软弱的肉体凡胎无法承载,所有万花筒的拥有者都会慢慢失去视力,且重疾缠身,这也是其受诅咒的一种表现。 鹿宗平对此大概是清楚的,他完全不担心佐助的健康问题,但现在他倒是好奇宇智波鼬所说的至高瞳术为何。 他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宇智波鼬则毫不犹豫地拒绝解答,瞽眼的脸气得发青,想要发飙,不过鹿宗平只是摆摆手,并不在意。 那边两个孩子又打起来了,只不过还是佐助单方面殴打鸣人,现在他皮糙肉厚的,被打的闲暇还在不断劝佐助回去,满口都是什么朋友,羁绊什么的。 暗中观察的成年人们对此反应不一,瞽眼依旧不在乎,宇智波鼬则颇有些恍惚感慨,至于没节操的鹿宗平,他当然是在疯狂吐槽,一个劲让鸣人把话题往情情爱爱方面引,一副情感大师的样子。 或许是他的话实在是没节操了一点,以至于瞽眼都忍不住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衣摆。至少不能当着人家哥哥的面说什么“对这种傲娇就应该直接a上去,生米煮成熟饭”云云,连瞎子都看到人家宇智波鼬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眼看又要掀桌子,佐助那边总算结束战斗了,她让夜叉把鸣人远远打飞,打到山那头去,一时半会是追不上了。主要是鸣人现在幻术抗性过高,居然不吃毗舍遮王这一套,当然也有佐助现在瞳力低微的缘故,否则她是能单人把整个忍界拉入幻境的。 趁着烦人精被打飞,佐助急忙往鹿宗平这边赶。宇智波鼬此时还不想与自己的弟弟(妹妹)见面,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所以等佐助回来的时候,鹿宗平还在好整以暇地饮茶吃糕。 她瞪着一双金红色极灿烂的万花筒,很有些显摆的意思,平常人买了一块新手表都恨不得把手举得半天高,佐助这时候只是很矜持地拿眼睛瞪人,已经非常含蓄了。 鹿宗平面无表情,拿腔拿调地说,“怎么这么久?看来某人不如自己夸口说的那么厉害嘛。” “嘁!”佐助别过头去,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鹿宗平可不吃这套,起身收好自己的背景樱花树,再把桌子一撤,施施然就继续上路了。 可怜佐助这时候饥肠辘辘,都怪她刚才只想着显摆,如果老老实实坐下来吃糕,也能混个肚子溜圆了。 “喂喂,等我一下!” 鹿宗平散漫地往前走,在不多久便能跨过火之国的边界了,此行目的地当然是在雨忍村,那里有神树的线索。同时,也是佐助解决家族仇怨的地方。 “刚才我看到一个人。” “?”佐助歪头,表示了基本的好奇。 “那个人,叫宇智波鼬。” 铛! 瞽眼及时抽刀挡住夜叉的拳头,否则鹿宗平这会儿就要被自己的弟子揪着衣领举起来了。 瞽眼气得脸发黑,就像是烂了几百年的尸体似的,“老夫从未见过你们这般的兄妹!看在大人的份上,汝这小娘莫要放肆!否则老夫便要斩尔头颅了!” 佐助也是吓了一跳,慌慌忙忙要道歉,可又碍于小孩的面子,不知如何开口,脸色涨得通红,同样也不好意思再问自己的私事了。 鹿宗平绷着脸,他其实是没生气,逗小孩总得有耐心,不过,也不能总给好脸色看,这时候他就得拿出师道尊严了,正好,佐助这小娘的修炼也该开始,于是接下来的路上,她是背着一块大铁龟壳走的。 “喂!你公报私仇!” “都说了是为你的修行,小娘皮懂得什么,这是我游历世界,听说一位龟仙人培养弟子的手段,我这算是借鉴思路!” “龟壳好丑!” 鹿宗平心想,可不就是看这龟壳丑,故意打压你嘛,不过嘴上还是冠冕堂皇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觉得龟壳丑,这是执着外相,许多事情你要从实用的角度考虑,再说人家龟壳还没嫌你丑呢。” 这时候龟壳说话了,“那什么,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外形挺丑的,能换换吗?” 佐助脸色剧变,“龟壳成妖啦!”然后手忙脚乱地要脱,只是发现这铁壳子居然粘得死紧,无论如何也弄不下来。 龟壳叹了一口气,“好歹我也是一个硅基生物,你骂我是妖精,这也不是一个画风的呀。” 第九百六十四章 鹿宗平的小算盘 龟壳自称是什么赛博坦星人,反正鹿宗平是在时空漂流的时候捡到它的,至于它究竟是不是赛博坦人,自己也没法证实,说是连不上云端,自己的数据库也受损严重。 鹿宗平有时候想起它了,就给他充充电,想不起来就还扔在次元仓库里。这会儿算是废物利用。 龟壳恹恹的,央求鹿宗平再给它充些电,“不用多,六百万千瓦时就行。” “现在我不管你的饭了,你烦佐助去。”鹿宗平一路上拿着自己的魔法研究笔记写写画画,佐助跟着后面气喘吁吁的,瞽眼在前面负责开路,让一个瞎子开路,也没什么不对。 龟壳也是听话,马上就开始在佐助耳边絮絮叨叨,跟个老妈子似的,而且佐助还甩不开它,打不过就只好投降,“喂,你要充电,我怎么给你充呀?” 鹿宗平在一旁风轻云淡地说,“你把自己的查克拉转化为雷遁就能给它充电了。” 硅基生物也是要吃饭的,龟壳说自己的火种源越来越微弱了,需要大量电能补充。电能就算是它的饭食了,而查克拉是忍者的电能,佐助这是燃烧自己成就他人,想想也真是感人。她被龟壳唠叨地没办法,只好一边赶路,一边转化雷遁查克拉。 “只要均匀地把你的雷遁查克拉从体表释放出来就行,对对对,用神经元做导线,啊呀,怎么这么笨的……你要用经脉也行,可你这用得也不怎么样呀……电压不稳定,喂喂喂,电压不稳定了!” 佐助被烦得头疼欲裂,再加上不断提取查克拉导致身体疲惫,很快就一屁股坐在路边不愿走了。鹿宗平转头看着她,“怎么,这就服输了?” “才没有!”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是绝对不会示弱的,佐助慢吞吞又站起来。 鹿宗平笑了笑,“这个世界的本源是共通的,你的精神能量很强,身体偏弱,这二者当然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你自己研究研究,实在搞不懂再来问我。不过不要蛮干哦,阴阳遁查克拉碰在一起搞不好是要爆炸的。” 龟壳这时候和佐助同仇敌忾,它算是看得明白,鹿宗平这个鸟人根本就懒得管它,所以现在有了管饭的,它得马上抱大腿,免得被认为是单纯的累赘,“那个,我可以帮忙的。” “怎么帮忙?” “我可以探查你体内查克拉的各项指标,分析建立大数据。” “什么意思?” “就是能帮你利用好每一份的查克拉,模拟查克拉运转和忍术的释放,还有解析精神和身体的本源以及二者能量的互相转化。” “你要怎么做呢?” “放松。”龟壳的电子音冷硬而精密,就如如同刺入佐助脊椎的探针一样。 “啊!——”她疼昏过去了,一瞬间大脑过载,没顶住就晕厥了。 鹿宗平收起笔记,从黑棘种子里掏出一副帐篷,嘱咐瞽眼照顾好佐助,自己则一个传送往来时的方向赶。 鸣人这时候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逐佐助,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而今的他,精神如金刚一样,阳刚雄浑,坚定如山,身体意志更加是到了见神的地步,是真正的死后还可以继续战斗的那种传奇。也就是说,就算把鸣人打死了,他的身躯还会站起来,直到魂飞魄散,直到最后一片组织粉碎。 这是由于他过强的查克拉,已经在孕育一个超越凡胎的独立能量体,也是阿修罗查克拉的遗志促成了这个结果。等到鸣人真正完成了这个步骤,他就是一条尾兽了,死后也会随着查克拉的聚集而重新复活。 应该说,吞食了体内九尾的鸣人,确然是有这个资格的。至于九尾,倒也没死,当初封印九尾时,它的查克拉就被分为两半,阴遁的部分至今还在故去的第四代火影波风水门体内,一同在冥土长眠,被鸣人吞噬的只是九尾的阳遁部分。 鹿宗平对此是喜闻乐见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见证一个真正的强者容器诞生,佐助和鸣人,一个是极阴之女,一个是纯阳之男,造化出的子嗣当然是兼具强大阴阳遁的强大个体。勉强有资格接受宇宙之眼的烙印,不至于一瞬间被信息洪流摧垮。 说到强大容器,鹿宗平其实还有一个人选,就是古老神话里的卯之女神,大筒木辉夜,总之得看看她的成色,别是中看不中用就行了,据说是被封印在月亮里,鹿宗平还得想办法把她放出来。 这时候鸣人还在赶路,一步踩下能轻松跳出十丈远,林间雀鸟也追之不上,不过他正跑着,突然就撞到人了。 “哇呀!”鹿宗平被撞得倒飞出去,砸断了一棵树,躺地上的时候,人是倒着折叠的,一看就是命不久矣,鸣人这时候也认出人来,顿时惊慌失措。 “阿鹿大哥!”他赶忙冲到鹿宗平身旁,跪坐下来,手足无措。 鹿宗平嘴里血狂喷,这时候了还不忘说遗言,没说一个字,嘴里的血就往外蹿一截,活似个音乐喷泉,颤巍巍举起手,鸣人抓着他的手,“阿鹿大哥,我对不起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鸣人……我要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鸣人眼泪鼻涕吱哇乱淌。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要去找佐助,她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你。”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羁绊,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我绝对,一定要把她带回村子。” “鸣人,你恨我吗?” “不,怎么会呢,阿鹿大哥一直都对我很好,虽然你带走佐助让我有点不开心,但是阿鹿大哥是好人,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虽然总是装酷,你和佐助真的很像啦……” “她不酷,我这样的才叫酷,你注意看我的眼神,是不是三分冷淡,三分悲凉,三分沧桑还有一点点的对世人的讥讽?” “没看出来诶,只是觉得虽然你脸上总是没有表情,眼睛却一直在笑的。” 鹿宗平死不瞑目。 鸣人伏身大哭,“哇!阿鹿大哥!阿鹿大……” “别叫了别叫了。”鹿宗平从身后把他拎起来,“小子,关于我酷不酷的问题,我们还可以再探讨一下。” 第九百六十五章 小心安康鱼 鸣人被眼前复活的鹿宗平吓出了一副好颜艺,鹿宗平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叫唤。” 等这小子平静下来,鹿宗平把他扔到地上,鸣人周身燃烧的查克拉火焰把鹿宗平烫了满手的泡,他倒是没什么反应,给自己用了个治疗术。 “阿鹿大哥,你没死吗?” 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鹿宗平冷哼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什么嘛,没有的事情!阿鹿大哥活着当然很好啦。” “现在叫我阿鹿大哥,之前追佐助的时候,不是挺凶的吗?” 鸣人嫩脸一红,“啊,当时有点生气嘛,对不起阿鹿大哥。”说着他就一个鞠躬。鹿宗平把他扶起来,“你们这些人的臭毛病,动不动就鞠躬,搞得好像很认真一样,我要看的不是鞠躬,是你拿出实际行动来。” “可我真的很认真。” “那就把认真的劲头放在做事上,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做不做?” “阿鹿大哥你放心,有什么事情交给我就没错了!” 鹿宗平摸着下巴,“如果说把你也拐走,木叶村肯定要大乱,但不带走你又很难办事,唔,这样,你拿着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小小的黑棘种籽,大概是豌豆大,“这个呢是很厉害的东西。” “什么啊?” “这枚种籽,你用自己的阳遁查克拉去浇灌,会慢慢变大,然后就能出现足够你钻进去的时空孔洞。” “什么意思啊?”鸣人一脸憨憨的样子。 鹿宗平突然想到,“对了,木遁,嗯,木遁加黑棘星,很有搞头嘛。” “你在说什么啊?” 鹿宗平嘀嘀咕咕,突然一把将鸣人的上衣掀起,鸣人娇羞地叫着,“纳尼哟,阿鹿大哥你要做什么呀?” “很快就好,忍一忍。”鹿宗平一脸严肃,直接把长刺的黑棘种籽捅进鸣人的肚脐眼,鸣人痛得吱哇乱叫。 “别乱动了,否则它要在你肚子里扎根,把你肠子都捅破的。”鹿宗平语气认真。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也的确是真的,黑棘是非常危险的星际植物,具有无限增生的特性,但凡让一颗种籽留在忍界,用不了十年,这颗星球就会被黑棘藤蔓给撕裂、吞没,在宇宙中炸为碎块。 鹿宗平用魔法仪式将原初黑棘种籽进行驯化,当然也是一种弱化,将其开发为好用的工具,结合木遁忍术,那黑棘将给忍界带来一次技术的革新。因其内生空间的特性,在交通运输、仓储物流等领域会有巨大的应用前景,当然,用来战争和战斗也是极好的。 想当初,木叶村一代目千手柱间,一手木遁忍术横压忍界,被称作忍者之神,而鸣人得到黑棘种籽,反手一个超级木遁,登临绝顶,让木叶再次伟大,不成问题。 鹿宗平一边念诵密咒,一边拿出施法材料往鸣人肚子上泼,干制蝙蝠翼粉末,蟾蜍眼球浸出液,这一类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被提取出形式来,用作仪式的祭品,本身并不如何起作用,最后在鸣人的肚皮上,形成了三层结构的几何法阵图,发动炼金仪式。 黑棘种籽迸发出灰蒙蒙的光线,光芒刺穿鸣人的躯体,他却感觉不到异样,仿佛这些光是在另一个维度上运行,热烈的阳遁查克拉不断灌输进种籽里,致使其光芒越来越强烈,渐而光线扭曲,在鸣人体外形成扭结而盛大的黑棘藤蔓,如木质一样的藤,尖锐的长刺,满是不详意味和攻击性的形体。 黑棘种籽的光愈强,鸣人身上的阳遁查克拉相应衰弱,二者开始有了共生,相互转化的关系,鸣人的意识也随着身上查克拉火焰的熄灭而陷入沉眠。 他就是单纯睡着了,憨憨是不会做梦的。 等他一觉醒来,他就会变成黑棘星的宿主,或者入乡随俗称之为人柱力? 不管如何,如今黑棘种籽就封印在鸣人体内,介于虚实之间,也成了类尾兽的形态。植物没有太强烈的意识活动,黑棘种籽基本是服从鸣人的,这就带给他类木遁的能力,凭他现在的查克拉,能催生出黑棘藤蔓覆盖小半个火之国,而只要他放开对黑棘种籽的限制,一天之内就能撕裂忍界。确然是一派无敌强者的姿态。 一天之内,佐助和鸣人的实力对比就几次变化,现在的确是鸣人强一些的。 鹿宗平的心思不在于把鸣人培养成什么无敌强者,似他这种憨憨,再强也是个打工人,给他黑棘种籽,是为了方便他能穿梭异次元,这样就能每天晚上和佐助幽会了。鹿宗平想得很好,这种年轻人,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你侬我侬,干柴烈火,乱七八糟,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欲拒还迎,此起彼伏,假如一切按照理想状态进行,用不了一年就可以生娃娃,到时候鹿宗平把印记转移过去,自己就能一身轻松地继续无限宇宙的旅行了。 等鸣人醒过来,这会儿四处蔓延的黑棘藤蔓已经把本地的一大片森林全部缠绕吞食至死,大地一片荒芜,一些来不及跑的动物也没能幸免,被藤蔓抽空血肉精气倒毙而亡。他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藤蔓,满林子的粗大黑藤化作灰蒙蒙的光倒流回他的身体,带回来的是丰沛的能量,再一次点燃了他的阳遁之火。 鹿宗平走了,留下一封信在地上,鸣人拆开来一看,“想要带回佐助,就从黑棘孔洞里进入异次元,跟着光走,不要迷路,对了,小心安康鱼。”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看的鸣人直挠头,他现在的目标依旧是追撒似gay,于是听任了鹿宗平的建议,催发黑棘种籽,大量藤蔓纠缠,形成联通异次元的虫洞,他直接钻了进去,而这部分黑棘藤蔓就留在了原地,陷入休眠状态。 异次元内满是灰沉沉的雾,没有重力,空气极为稀薄,鸣人体内查克拉提供身体运作的能量,倒也不用担心窒息而死,此地横亘着粗大的黑棘藤蔓,鸣人就吸附在藤蔓上,免得因失重而四处漂浮,这时候他看到前方雾中有几点白光,于是也大步跑去,等离得近了些,才发现,这些白色光点,其实是巨型安康鱼头顶诱捕猎物的灯泡。 安康鱼们听到鸣人的脚步声,嘶吼着朝他扑来,张开满是獠牙的深渊巨口,能吞下一坐山头。 :。: 第九百六十六章 鹿宗平的命运 鹿宗平回到佐助这边,神情自然,这时候小美女已经醒过来,正在那里动手动脚,适应和硅基生物共存的感觉。 “怎么样啊?” “喂,你去哪儿了?” “我去把你留下的一些后患处理了。”鹿宗平又开始面无表情的玩笑。 “什么后患?” “漩涡鸣人。”鹿宗平语气冷淡,“你没杀了他,于是我去找他了。” 佐助瞪大眼睛,“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说呢。” “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佐助苍白的脸颊洇出一层血光,像是一枚粉润的和果子,鹿宗平心里乐呵呵的,不过表面上当然还是要继续逗逗她。 “他是你的朋友?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我一直以为你看不起他呢。” “你没杀他吧?”佐助反应过来。 “你相信我没杀他?”鹿宗平故作诧异,“还真是天真。” “喂,你根本没杀他吧。你没杀过人。至少我没见你杀过人。” “那假如我要你帮我杀人,你会做到吗?” 这个问题倒是挺关键的,这个忍界的流行文化就是卖身,用自由交换力量,用杀戮换取金钱,忍者们就是雇佣兵,师徒就是主仆,大环境是这样,纵然是有温情脉脉的包装,内里是大同小异的,哪怕是木叶也是一样,否则为何人人热爱和平,还有这般成天的战争呢。 佐助也是突然冷净下来,自从遇到鹿宗平之后,她也有些沉溺在温柔和包容的环境里了,鹿宗平的关怀实在太像一个兄长,再加上她身体性别的转变带来的心理变化,所以一直都选择性遗忘了现实。 对少年忍者们来说,见识过血泪的他们,被迫接受了成年人世界的那一套,其实心里未尝不难过的。 鹿宗平看她沉默,于是主动讨饶,“好了好了,我不会逼你杀人的。别给我摆脸色嘛。” “我没摆脸色!而且,你到底有没有杀鸣人?” “没杀,他好着呢,有机会你们还能经常见面哟。”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嗳,别把我想得那么坏嘛,这都是为你好哦。”鹿宗平语气颇为嬉皮,戳了戳佐助的额头,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倒是让佐助很一阵愣神。 “以后,不要戳我额头。”说完,她阴着脸走开去。 鹿宗平转头问瞽眼,“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大人自然是对的,是这小女娃娃不懂事,教训一下就好了,当初我的孙女哪敢不听话,乖巧可爱。” “想她吗?” “不想是假的,只是不如以前那么频繁了。” 鹿宗平点点头,他其实也会想念自己的家人,这里特指他的母亲,至于某鹿正康,那算思念中顺带的无关人士。 让鹿宗平对一些人间悲剧感同身受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他很难经历父母双亡之类的惨剧,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同情和怜悯,心都是一样的。他也明白这种博爱会导致什么,到了某种极致后就会像他的那位父亲,无悲无喜地爱着世界上任何一个存在,生命或者非生命,高维或者低微,微观或者宏观,跨越无数个时间尺度,将对整个世界的热爱凝聚在心里,自己也成为了世界。 鹿宗平不想成为世界,他有爱有恨,他也不想变得非常无敌,那样的生活其实不怎么有趣,他就像当个旅行者,看看无限世界的风景,和遇到的人们同呼吸,共悲喜。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放弃自己父亲的道路,把他的馈赠抛开,否则就会慢慢变成第二个鹿正康。 作为一个父亲,鹿正康当然不想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子嗣,但是有些责任是天然就存在的,作为鹿正康的孩子,就像是火种一样,是要为上缘的延续而奉献的,在某个巨大的进程里,衰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越来越多的火种参与到上缘的轮回,就能让这个进程永续。 对其余的生命来说,成长为一名观阅者是很难的,但观阅者的孩子们却能相对轻松地走到这一步。所以也很自然地,他们应该承担奉献的责任。 不过,这毕竟不是义务,鹿正康尊重鹿宗平的想法,任由他去,而这种任由他去,其实也是一种对不成熟小孩的含蓄溺爱,只要鹿宗平继续走在这条道路上,终有一日,他会厌倦不断的旅行,到时候他可以选择终老而死,也可以选择接受责任,成为观阅者。 不同阶层有不同的生存法则,鹿宗平其实并不比寻常人的生活更多什么,如果说死亡是每个生物终将接受的礼物,那么轮回对鹿宗平来说是一样的东西。他迟早会去缘流的。 鹿宗平打了声哈欠,施展了一个豪宅术,钻进了法师豪宅,打算小憩一会儿,这个时候也不早,睡两个小时起来可以研究一下法师魔杖。 当初领着地下生物重返地表之后,九色神树生发,根须横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鹿宗平也借助神树和时空机器的作用抵达那个世界的创世节点,那是诺伊闼女巫们追逐伟大之作的地方,史前和终末的蛮荒,时间在那里凹成环带,空间在那里无限循环,强大的怪物无可胜数,神秘的宝物也是应有尽有,鹿宗平搜集到了几根魔杖和一些法术模型后就匆匆离去,没有多作停留。 魔杖之于魔法世界,相当于车床之于工业,原子武器之于人类军事,是炼金艺术的结晶之作。一根魔杖,就相当于一把法术枪,它能自发产生魔力,并通过内嵌的法术模型进行施法,不需要耗费使用者自身的精神,哪怕是一个小孩或者地精,只要能拿起魔杖,就能施法。 鹿宗平当然是打算做一根自己的法杖的,原材料和法术模型都不缺,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不会制作工艺。在魔法学者的眼中看来,世间一切不过是形式和质料的统合再加上一部分心灵因素,二者或三者的几何集结构成稳定的万物,而魔杖是怪异的非自然物体,在一个质料里填充大量的,多层的形式,就像是在一粒沙子上倒置金字塔而成一个稳固结构。 最初的魔杖都是在创世时混乱的环境里诞生的,而想要掌握魔杖的制作和编制工艺,需要神的祝福。 如果有九色神树在身旁,鹿宗平可以借力制作魔杖,可现在他得自己研究。没什么问题,左右不过是魔法学问罢了。 佐助跑进法师豪宅,左右找了一圈,见鹿宗平睡眠正酣,也不去打扰,又兜兜转转走到实验室,见房间中放着一枚黑棘传送门,于是好奇探头朝里面张望,突然就在一片蒙蒙雾气里看到金焰蒸腾,那查克拉很熟悉,佐助暗道不妙,刚后退半步,从传送门里就飞出来一个鸣人,两个人撞在地上疯狂打滚。 第九百六十七章 混乱召唤术 两条男女滚成一坨,撞到墙脚才停下,鸣人松了一口气,“呼,总算逃出来了,诶,佐助!” 佐助躺在他身下,幸亏穿着龟壳,否则这时候就应该断了几条肋骨,或者软组织损伤,或者脏器破裂什么的,但现在她只是有点脑震荡。 龟壳抱怨道:“软弱的忍者之躯。幸好我备份了你的身体数据,稍等。”通过管线传输纳米机器人,这群细小的人造物会很快修复佐助的伤势。 鸣人这时候见佐助昏厥,扛起她就走,这时候他看了看身后的黑棘传送门,回忆起那些浓雾中的巨型安康鱼,不禁打了个寒颤,决定从正门离开这座法师豪宅。 豪宅里大部分区域没有开灯,鸣人穿过幽暗的走廊,小心避开门缝里透出光线的房间。 然后他就遇到了瞽眼,这老头守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面向正门端坐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永远是一条守门的忠犬,在昏沉沉的微光里,他的背影轮廓很难和周围的家具区分开来。 鸣人悄悄绕到他侧面想看看这老头有没有睡着,然后就注意到他的眼球反射混沌的光线。 原来是个瞎子,真可怜,以前居然没注意到阿鹿大哥身边的侍从是盲人,他心想。 正当他打算移开目光,瞽眼转过头来,用他灰浊的眼睛和鸣人对视。 鸣人骇了一跳,瞽眼想也不想,抽刀便斩。 森然的刀光在神经信号从眼球传入大脑前就抵达了鸣人的脖颈,在他即将被切下头颅之前,扭曲的黑棘藤蔓从他的查克拉里生长,比刀光更早护住脖颈,在刀刃切割木质发出一声铿然之音后,鸣人这才朝后退去。 他连忙解释,“老爷爷,我是来带我朋友走的,不是来偷东西的!” “你不能带她走,她是鹿宗平大人选定的神之容器!”瞽眼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向后一步没入黑暗,随即就彻底消失在鸣人的视野中。 客厅里所有的光都像是消失了,鸣人不敢爆发自己的查克拉,生怕燃烧的阳遁之火灼伤背后的佐助,于是他急忙朝正门跑去。 “抓到了!”鸣人一把捏住门把手。 然后一柄利刃就削向他的手腕。依旧那么快,超越鸣人思维反射速度的快,又是黑棘藤蔓主动护身,将瞽眼的刀挡下。 鸣人也是吓得一缩手,“老爷爷,我今天一定要带走佐助的!”说完,他施展多重影分身,又两两一组,让一个分身变成佐助趴在另一个的背上,以假乱真,这样一来,寻常敌人必然是会被迷惑的。 所有鸣人都开始奔向门口,毕竟这里没有窗户,只要能开门,那就是海阔凭鱼跃。 还不等鸣人心里得意,只感到一阵极强的剧痛从脖颈处传来,一刹那他以为自己被割喉了,但实际上只是分身死亡带来的记忆残留。所有影分身被一瞬间消灭。 瞽眼的剑法配合量子态,理论上在每一个世界帧里,他都能出一刀,也就是一秒出刀数高达十的四十三次方,当然,这完全也超出了瞽眼的能力,不过一秒千刀还是很轻松的。 尤其是瞽眼其实知道鸣人的本体在哪儿,在他看来,这些忍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楼上传来鹿宗平的声音:“什么声音?” 瞽眼在楼梯口现身,高声回答:“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小贼罢了,大人放心,我这就将他拿下。” “别弄坏我的房子!”鹿宗平又喊了一声,他是刚好睡醒,按照原计划,这时候是要去自己的魔法研究室钻研魔杖的制作工艺的。 他打算用黑棘藤蔓作为魔杖的质料,质料的处理就很需要时间了,把法术模型刻录进去之后的步骤,鹿宗平是不太拿手的。诺伊闼女巫们的魔杖最神奇之处就在于可以自发生成魔力,相当于是无限弹药,这是一个类似于悖论的,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既不科学,也不怎么魔法。 哪怕魔法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嘛,魔力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而魔力本质上也不过是一种万能质料,就像女娲手里的泥巴一样,想捏成人,或者捏成一个宇宙,完全没问题,但这种泥巴必然也遵循一定的规则,不是随地都有,也不会自发增长,不然就是彻底唯心的一个东西——说到唯心宇宙,鹿宗平倒是想见识一下那样的世界。 魔杖里的魔力的确是自发在生成的,不是从某处借来,或者是从周边吸过来的。这玩意就是一个bug似的东西。制作过程也的确像是在搞破坏。 破坏形式和质料的平衡,使得二者在冲突中不断生成新的质料,这部分的质料就像是冗余数据,自行复制的病毒,封存在魔杖里还好,一旦溢出来,会变成scp 也就是说,这种诺伊闼魔杖一旦破碎,就会变成一个应激放射随机法术的危险品,那可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想他鹿宗平也是堂堂一代大魔导师,精通地上地下世界各种魔法,其实完全没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东西,也就是该死的好奇心作祟,以及对真理的无限追求。 马上,一根完全由他制作的魔杖就要成功了。鹿宗平看到魔法灵光真正从黑棘木的短杖里迸发出来,一切都好像很合适,直到他意识到这道光越来越强,无法控制。 砰砰砰—— 瞽眼在外面敲门,“大人,我已经把那个小贼擒拿了,请问……” “来不及解释了,快跑!” 轰隆一声响,法师豪宅被炸碎了。 瞽眼及时抽身,鸣人被黑棘藤球裹住,佐助被变形后的龟壳保护也没有大碍,唯一在这场事故里丧生的是鹿宗平。 他算是死无全尸,不过很快又从死亡里回溯到了现实。 这时候天色刚蒙蒙亮,鹿宗平叹着气,回到原爆点。 “又失败了……咦?” 原爆点下方的草地被无明的魔力之火烧成焦土,但魔杖仍旧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上。鹿宗平惊喜交加,原来他成功了,可他搞不懂为什么成功,这东西就是诞生在一次意外里的。 “我看看法术模型刻录地怎么样了……嗯?这是什么魔法?”鹿宗平一脸犹豫地使用了魔杖,于是杖首喷出一颗白洞,差不多存在了两个普朗克时间就消失,谁也没看清楚这颗白洞,不过原地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矮个子男人,很沧桑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柄打刀,看了看周围,“这是,哪里?”然后愣了一下,“龙胤……被斩断了……” 第九百六十八章 只狼:流落异乡 花了半分钟,鹿宗平研究明白了这根意外产生的魔杖的作用,原本鹿宗平刻录的法术模型全部消失,扭曲变形成了一个新的模型,他把这个法术称为混乱召唤术。籍由黑棘星联通异次元的能力,这根魔杖可以把不同宇宙的事物召唤过来。 眼前这个新来的男人,被召唤的倒霉蛋,自称是狼,说的话和忍界人的语言差不多,倒是没什么沟通障碍。狼自称来自苇名国,是御子的忍者,除此之外,并不愿透露更多身世,只是希望鹿宗平能把他送回去。 这个就有点尴尬。 “我可以带你穿梭宇宙,但回到你原本所在的家乡很困难,这是个极小的概率,你直接当作不可能就行了。” 名为狼的忍者情绪稳定,就是开始发呆,这人一发呆,神情和棺材里的尸体区别不大。 这边佐助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就醒了,龟壳已经修复了她的伤势,并且把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用录像在她脑子里回放了一遍。 如此一来她倒是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矮小男人颇感兴趣,“你也是忍者?别的宇宙也有忍者?” “是。”狼的回答言简意赅。 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想回家,但他却不说,愈是这样,愈有些吓人。 瞽眼在鹿宗平耳边轻声说:“大人,他的剑术很高。” “有多高?”鹿宗平有些调侃地问,他是觉得现在的对话有些江湖气了。 “先前来挑战您的那个岩本虎眼,不如他。” “哦?虎眼流已经是人间难得的剑术,你这么相信这个男人?” “是的,岩本虎眼固然是绝强的,但以剑术论,老夫也不敢妄称必胜,但眼前这个男人,他很可怕。” 佐助问狼,“你的手是怎么了?” 狼的左小臂是一截机关手,机械、骨骼和棕黄肮脏的细绳精密堆砌,看着颇有死亡和设计之美,是好看而有杀气的。 “之前,作战时被斩断,后来重新接合上的。”狼说话很有特点,轻声细气又低沉,像是在耳边连绵不断的承诺,这种人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 佐助尚且年幼,可已经比这位名为狼的忍者稍高,兼之他颓然疲惫的神态和发灰的发丝,看着有些像一个小老头,颇能唤起年轻人尊老爱幼的心态。佐助便忍不住多有安慰的言辞,她现在比在木叶村还更活泼一些,或许是性别一变,人变得婆妈了许多,也可能是和鹿宗平待久了,被他身上的传(g)统(meng)美(guai)德(pian)所感染。 出于礼貌,狼恭维了一句,“这位小姐,您身上的龟壳也挺好看的。” 佐助的脸都黑了,一言不发,显然是冷场。 就在气氛渐渐变得尴尬的时候,鸣人从黑棘藤蔓里钻出来,他偷听了有一会儿了,主要是不敢见鹿宗平,这会儿做好心理建设,傻笑着和大伙打招呼,“哟,大家都在呀,阿鹿大哥你好啊,盲眼老爷爷你好啊,佐助,跟我回去吧?还有那个,狼大叔,你也好啊,我是木叶……” 没等他尬尬的自我介绍结束,佐助怒火中烧,直接开了万花筒,招出夜叉把鸣人拿在半空一顿打。 鸣人让了几回合,大叫,“佐助!我可要还手了!” 佐助没说话,只是又具现了几只夜叉,在别人看来,鸣人正被一群无形生物当球踢。 狼的眼神有些凝重,不过其实和他发呆的样子依旧区别不大,只是眼睛里放射着一阵热烈的光,随即便熄灭了,大概是想到自己回不去而意兴阑珊。 鹿宗平和瞽眼不在乎年轻人的小打小闹,还在讨论狼的剑术高低,瞽眼表示,狼这人一看就是死过好几次,从地狱爬回来的修罗,这种人,哪怕从没学过武艺,只要一把小刀也能杀人了。 他的剑术可能未必有多高,但绝对能打。 鹿宗平想起来自己当年练习剑术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不懂技法,没有经验,可很能打就是了。 他现在不如当年能打,以前的他四功果俱全,乃是天生神圣,可谓神通具足,灵妙通彻,现在的他是个会被战斗余波弄死的龙套。不过他感觉很好就是了。鹿宗平还是那个无敌的鹿宗平,不过要换个无敌的方式。 他手里这根魔杖,是很难得的研究素材,对他破解魔杖制作工艺用重要的指引作用。鹿宗平其实有些跃跃欲试想多玩几次。 他确实忍不住又试了一次,但失败了,法术还在刷新中,这种跨次元的召唤术等级颇高,耗能巨大不说,还有很高的施法延迟,鹿宗平估摸了一下,这东西一周才能用一次。 没劲。 鹿宗平收好魔杖,那个名叫狼的忍者颇为注目了魔杖几眼,鹿宗平解释了一句,“这个是把你召唤过来的东西,暂时我没研究明白它的原理,等我搞懂了,说不定能找到你所在宇宙的原始坐标。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只要坐标精确,肯定是回到原先的时空点,相当于从没有离开过,时间不会有一丝一毫变动。” 狼的眼睛里多了些温暖的活气,“是吗,那很好,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鹿宗平点点头,“给你惹麻烦了,我会给你补偿的,嗯,正好,在这个世界,你可以提高一下个人实力,回去之后不会受欺负。” 狼沉默下来,不过看得出来他是有些意动的。 现在处理了外乡人的问题,就得处理鸣人了,鹿宗平对鸣人来访是乐见其成,佐助就不怎么开心,只是现在似乎佐助是打不过鸣人了。 凭借绝强的意志,鸣人近乎免疫幻术,佐助的瞳术毗舍遮王因此失效,而在黑棘升级版的木遁加成下,十方夜叉不能奈何鸣人分毫,眼看着鸣人对木遁应用愈发得心应手,马上就该开发出黑棘星特有的次元穿梭能力,届时佐助只会更奈何不得鸣人。 鹿宗平一脸严肃,“鸣人,我们现在已经离开火之国的边境,你知道,身为木叶忍者,擅闯他国领土,会遭到什么样得惩罚吗?” 鸣人从藤蔓球里探头,“但我一定是要带佐助回村的。” “嗳,别这么死板,”鹿宗平一边说,一边凑到鸣人身旁,悄悄支招:“你随时能通过黑棘门传送到我这边,你先回村报个平安,然后每天晚上就来找佐助,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鸣人打了个哆嗦,“但是异次元里有安康鱼!” “年轻人不要怕安康鱼!你要把它们当作是一场试炼!你想想,如果能打过这些安康鱼,是不是就能变成木叶最厉害的忍者?这样你离成为火影的梦想就更进一步了呀!” “有道理哦。”鸣人一拍脑袋,“谢谢阿鹿大哥,那我先走啦!” 送走鸣人,鹿宗平一行人再度朝雨忍村出发,佐助忍不住问,“老师,你到底说了什么让那个死心眼放弃了?” “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鹿宗平神神秘秘的,其实是因为有些心虚。 第九百六十九章 有请下一个受害者——奥里 鹿宗平一行人还是继续往雨之国的方向走,这是一个小国,雨是常年不歇的,战火也是常年不歇的,天空落下的雨,仿佛死难者悲泣的泪。外界对这个国度所知甚少,曾经雨忍村的首领山椒鱼半藏,被称为半神的枭雄忍者,他率领部下在大国战争间斡旋,为这个国家争取和平。 不过现在山椒鱼半藏死了,名为半神的他,死在名为神的忍者手中,随着鹿宗平越靠近这个国度,他对这里的往事便越清楚,假如命运是河流,那么在这里有一个河流短暂驻足的湖泊。 鹿宗平不是很喜欢各种宿命论,因为他自己也背负着宿命。鸣人、佐助,雨忍村的神,他们都是有宿命在身的。这是他们之间互相理解的一个感情基础,区别无非是有人信命,有人不信。 信与不信都只是各自的人生抉择,也不是从来不变的。鹿宗平知道佐助嘴上不说,心里却颇认可命运,应该说,在这个年代,当大众对宇宙的认知还局限在有限的概念里,人们自然而然会认为自己的出现是秉承某种使命,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就如天上星辰的轨迹,都是有规律的。 在佐助心里,她的复仇道路就是仿佛英雄史诗一样,有不可逃避,必然成功的意味。相比之下,鸣人的人生观就简单很多,他想要的无非是周围人的认可,一个努力融入集体的不合群的怪人,一个被排挤,受冷遇,但凭借努力和热情最终赢得拥戴的故事,这样的人生在鸣人看来就是一片无悔。 这是两条不相交的道路,所以鸣人佐助的分别几乎是一种必然,这里面的恩怨情仇更是很有宿命味儿,估计佐助是愈发相信自己心里模糊的观念了。 每天晚上,鸣人都会从黑棘传送门里冒泡,他现在也是有备而来,不时要带着几名忍者伙伴,一块儿来劝佐助回村。 如果不是每次都会大打出手,那么这样的场面和苦逼丈夫领着公家人给闹矛盾的妻子上门道歉是差不多的流程。不过,闹矛盾的夫妻俩大打出手似乎也挺寻常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打架的场面似乎有些过于轰轰烈烈。 他们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鹿宗平有注意到周边有忍者出没,都是被鸣人超大范围的木遁吸引过来的。也有倒霉蛋被黑棘藤卷入异次元,或者直接被撕碎的。这是战斗余波的误伤,但对忍界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痛,黑棘藤轻易就能造成一个生态圈的完全毁灭。鸣人战斗过的地方,物种是一打一打灭绝的。 木叶新一代的忍者之神来啦,事情就是这样,鹿宗平这一行人从火之国出发往雨之国赶路,整得跟西游取经似的,沿路遇到的山贼土匪,恶霸豪绅,叛乱忍者,各国势力都感受到了人生的微凉。有些是真凉了,有些是心凉了。 鸣人的战斗力放在这颗星球上已经是爆表,那些远远围观鸣佐战斗的忍界老人们都想起那个叫做千手柱间的男人,机灵点的势力组织直接派出外交使臣向木叶表忠心,当然也有不信邪的,要和鸣人碰一碰。结果还没冲到战斗中心区域就被黑棘藤弄死一大半,剩下的要么是被瞽眼拦下,要么是被那个名为狼的异乡忍者拦下,最后能冲到鸣人佐助身边的……暂时是没出现。 鸣人也是一片痴心,他总以为自己昼夜不休的恳求就能把佐助挽回,殊不知,佐助此时是将他当作自己复仇路上的磨刀石,只是顾念友情,所以一直不曾冷眼以对。 鹿宗平在一旁慨叹,“舔狗是真的牛批。” 这天,马上就要进雨之国边境了,鹿宗平把按时赶来挨揍的鸣人叫住,找个僻静地方说悄悄话,“鸣人,你这样是不行的。” “阿鹿大哥你要帮我?”鸣人说话很直接,他一直都这样,只不过现在几乎是抛弃情商了。 “对,你先去找一个叫宇智波鼬的人,把他捉住,不要打死了,他是佐助的哥哥,也是佐助一直想杀的人,这里面涉及一段恩怨,有机会再告诉你。总之是不能叫他们兄弟,嗯,兄妹相见。” “他就是那个摧毁了宇智波家的男人?”鸣人瞪大眼睛,“我要帮佐助报仇!” 鹿宗平见这小子马上就要出发去捉人,急忙拦住了,“嗳,莫急。宇智波鼬是工具人,宇智波家灭族的真凶另有其人,你信我,只把宇智波鼬捉住,偷偷带来我这里就好。我的话,你还不听吗?你拿着这枚樱花瓣,想要找到宇智波鼬,就让风吹起花瓣,它会带你找到那个人。” 鸣人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听从鹿宗平的建议。 他这边刚钻进异次元,佐助却主动来敲了实验室的门,原来她也习惯定时来和鸣人对练。 “他不会来了。你让他伤心了。”鹿宗平这样敷衍了一句。 佐助听过,颇为怔忡,一时间失魂落魄地去了。 鹿宗平留在实验室,再次使用了魔杖,这是他第三次进行混乱召唤了,上一次召唤出来一坨太空垃圾,是某个宇宙中一个太空站的碎片,里面裹挟着一坨外星生物,长得像四脚蜘蛛,身体宛如流动的黑色石油一样,泛着冷冰冰的油光。小玩意儿名叫风暴异魔-拟态,一种具备心灵异能特质的外星生物,可成长,可繁殖,毁灭过许多星球的生态。现在是鹿宗平的收藏品之一。 希望这次能有收获,之后忙起来不一定有时间再研究这根魔杖。 准备好观察的仪器后,鹿宗平激活魔杖。 一个白洞在试验场中间闪烁了一下,然后原地多出来一只白亮白亮的小东西,仿似一只猴儿那么大,兽形而立,第一眼看过去以为是只猫,浑身发光,一对眼瞳深蓝,躯体有澄澈的质感,身后悬浮着一枚橙黄色的小光球,发散着太阳般的温暖。 小家伙有些惊慌失措,发出的声音清亮,啾啾啁啁如鸟啼,只是鹿宗平听不懂。 “等一下,”鹿宗平给它施放了一个通晓语言,“现在试试看。” “口口口哪儿?你口谁?” 鹿宗平愣了一下,“咦,行不通吗?” 他加大力度,多施放了几个通晓语言,慢慢的,这小家伙的话里没有那么多“口口”了。 “这里是哪儿?你是谁?” 鹿宗平蹲下来向这个小家伙伸出手,“你好,这儿是某个宇宙里一颗平平无奇得星球,你是被召唤过来的,能问问你是谁,从哪儿来吗?” “我叫奥里。你能把我送回去吗?我需要去拯救灵树,很紧急的!”小家伙一看也是天命在身,鹿宗平有些不好意思。 “那什么,别着急,你的世界相对我们来说是时间静止的,当然不是真的静止,你就这么理解就行,那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把你送回去,不过一定会有办法的,先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不必客气,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说。我尽量满足。” 第九百七十章 看穿剧本 这天在法师豪宅的早餐时间,鹿宗平领着奥里到餐厅。 这里是分餐制,每个人都有一张自己的席面。地上铺着软和的垫子,客人们正坐用餐。 上位空出来给鹿宗平这个主人,瞽眼默默站在主位右后方,两旁的席位上是佐助和狼,餐食丰盛,厅堂宽阔,就是看着冷清。 鹿宗平把奥里介绍给大家。 “这位是来自异次元的精灵奥里,从今天开始要在我们这里暂住。”鹿宗平略微笑了笑,示意这几位自我介绍。 在座不在座的这三位都是人狠话不多的角色,然后就有些冷场。 鹿宗平瞪了佐助一眼,她鼓鼓嘴,放下手里的粥碗,起身冲奥里鞠躬,“宇智波佐助,请指教。” 奥里到现在还有些懵,它原先所在的世界有的是各种奇幻物种,一派原始自然的气象,所以不适应这些人类礼节,于是束手束脚不知所措。 佐助快速地鞠了躬,马上坐回去用饭,鹿宗平呵斥她小屁孩不讲礼貌,佐助扭头冲他翻白眼。 这会儿那个名叫狼的异乡忍者双手撑着膝盖,朝奥里躬了躬身,“狼。请多指教。” 鹿宗平补充说,“他也是被我不小心召唤过来的,你们所在的可能不是同一个宇宙。” 奥里持续掉线中。 瞽眼上前来,先是朝鹿宗平深鞠躬,然后又冲奥里点点头,“哪怕是吾这样目盲之人,依旧能看到阁下的光芒,真是了不起。在下不过是鹿宗平大人手中一把盲目之刀罢了,姓名早已为吾抛却,这位来自异乡的精灵,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好好相处。” 奥里还是手足无措,最后憋出来一个“谢谢。” 鹿宗平问瞽眼,“你真的看到它了?” “不敢隐瞒大人,吾的确能看到这位奥里阁下,在吾一片漆黑的眼中,它就如日月一般闪耀。” 鹿宗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又问奥里,“平时习惯吃什么?” 奥里摇摇头。 “不用客气,就当在家里一样。” 奥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了一些伤心事,一对蓝色的大眼睛里几乎闪烁泪水,“有新鲜的果子就好了。” 鹿宗平看这小家伙有点哭唧唧的意思,急忙要哄,蹲下来拍了拍它的脑袋,“别难过嘛。” 奥里又不说话了。本来人家要去拯救世界,结果被鹿宗平一搅和,流落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境地,没有和鹿宗平打起来,实属善良了。 隐形的法师仆役们去楼,改变他们的命运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毕竟是超绝的法神来着,知识就是力量说得就是他。 一个大范围仪式法术,把区域性的降水驱散,驱使数千法术仆役开垦农田,再播撒作物种籽,用魔法催化,一昼夜过后,在雨之国就多了一片阳光灿烂,稻花飘香的盛景,周围数十个村庄的人都被吸引过来定居。 鹿宗平教授他们如何耕作,佐助让夜叉帮忙建造房屋,狼和瞽眼去清理附近的山贼土匪。如此在进入雨忍村之前又磨蹭了几日。 不过雨忍村的忍者主动找到了他们。 一个紫头发的女人,鬓边插着蓬勃的白色纸花,穿着黑底红云纹的长袍,颇有气场的样子。 “你们是哪个村的忍者。”来人直接找到狼,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最像头领吧。 狼把目光转向田间站着的鹿宗平。 鹿宗平大步走过来,卷着裤腿,脚上沾着泥巴,手里握着一把稻秧。 “小南是吧,我正要找你们的人。” 名为小南的女忍者马上就要动手,鹿宗平赶在前面说了一句,“我来帮你们完成梦想,忍界和平得梦想。” “你到底是谁?”对方的敌意始终是没有散去的。 “来这个世界旅行的神子,怎么样?这个身份如何?” “少开玩笑了。”小南抬手,一柄纸质苦无朝鹿宗平袭来。 佐助在不远处睁开万花筒,打向鹿宗平的苦无被夜叉击飞。瞽眼霎时出现,将刀刃放在小南的脖颈上。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 奥里捆着一个黑白脸的忍者来到场上,看了看场上的情况,然后把俘虏扔到鹿宗平脚边。 “这个人一直在周围偷偷看我们。还有一个同伴,不过他很快就逃走了。” 鹿宗平见到这人的一瞬间,无数的信息被预言法术探索出来,他一下就明白了忍界里一切的前因后果。从这一刻开始,他正式掌握了全部剧本。 第九百七十一章 灯神鹿宗平 被奥里捉住的这个黑白脸的怪人,是很重要。简单介绍一下:卯之女神的儿子。 黑白脸的怪人,他的身体其实是独立的两部分组成,黑色半边叫黑绝,白色半边叫白绝,白绝是无关紧要,批量生产的工具,黑绝则是忍界幕后的灾祸制造家。 秉承着要把母亲卯之女神复活的天命,黑绝一直为之努力,在鹿宗平窥见的些许未来片段里,他的确是成功了。从这点来说,他是好样的,他的经历是一个励志故事。鹿宗平的备选方案里也有解救卯之女神这一项,倒是有和这位黑绝合作的立场。 只不过这件事情上,他还不需要和谁合作。不过是一个封印而已,虽然是在月亮上,不过对鹿宗平来说,解开封印,哪怕撕裂月球,都不难。 黑绝这样的生物,鹿宗平对他只有基本的,平等的尊重,倒是要感谢他,间接为鹿宗平带来了全部剧本。现在他近似于了解一切过去现在的变量,可以放手施为,不用担心未来的发展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鹿宗平办事喜欢简单直接,亲历亲为,现在他要去见雨忍村里,那位自称神的忍者,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鹿宗平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对小南忍者说,“你回去吧,通知漩涡长门一声,说一个客人要来拜访。” “想要面见神,要做好死亡的准备。”小南是这样回复的,马上又要动手。 鹿宗平说,“别急,我可以实现你们三件愿望。” 在场的人大多愣了一下。 “少开玩笑了!”小南当然不会相信神神叨叨的鹿宗平,这人一看就和这个世界的主流格格不入,属于怪人一类,说不定还有什么精神疾病呢。 “没有开玩笑,你不懂我的力量而已。想要复活谁,想要得到无敌的力量,想要让世界和平,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佐助听着,心却扑扑直跳,“你能复活死人?” 小南低声说,“你所说的,不会是大蛇丸开发的忍术吧?” 鹿宗平摇摇头,“不是哦,那个忍术自从被二代目火影研制出来后就有许多缺陷,本质上是借尸还魂的手段,而我的法术是真的可以复活一个人,鲜活的一条性命,死了多久都没问题。” 佐助跑过来拉住鹿宗平的袖子,“你帮我复活宇智波家的族人,好不好?” 鹿宗平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啊,不是什么难事。” “你为什么不早说?”佐助是这样问的,一边问,一边又怒又悲,眼睛里留下泪来,哭得很难堪。 “死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鹿宗平很平静,“你们把死亡当作结束,当作不可逃避的命运,当作不可逆转的结果,而对我来说,死亡是可以一脚踢开,又能勾勾手指叫过来的小狗罢了。” 这句话对普通的听众来说是一次认知冲击,瞽眼依旧平静,他无比信任鹿宗平。那位来自异乡的狼处之淡然——他本也是不死之身,不过因为被召唤来了异世界,那可以复活的力量根源被时空隔断,现在和寻常人一样,都只有一条性命。再有就是精灵奥里了,生于光中的它,是可以不断复活的,也就只有一些特别的力量能将它抹杀。 小南帮大家问出来,“你到底是谁?” 鹿宗平自我介绍,“一个平平无奇的旅法师而已。” 正如他预料的,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小南走了,甚至不去搭救自己的同伴黑白绝,可以说是飞快地走了。 鹿宗平低头,黑白绝还躺在地上,被奥里的锁链捆着,这锁链是精灵之光凝结的产物,绝对靠谱。黑白绝直接丧失了抵抗能力。 “你好,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是我的收藏品了。”鹿宗平念咒,施放了一个石化术,黑白绝变成一座雕像,然后被鹿宗平搬进法师豪宅里。 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雕像,还真不好放,鹿宗平想了想,干脆扔进杂货间积灰。 鹿宗平改良石化术,能将一个生命进行完全的封印,意识、躯体、元气,一切都仿佛定格,实则是触及时间停滞这种传奇法术的领域了。只有他解开法术,被石化的人才算活过来,否则与真正无生命的雕塑无异。 他不是来当什么法官的,鹿宗平对这种凡人的道德法律不甚在意,黑绝是忍界诸多惨剧的罪魁祸首,鹿宗平不会刻意杀他,不过为了控制住这个变量,也不会轻易释放。等到鹿宗平完成目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再把黑白绝丢出来也就得了,接下来这人会遭遇什么,看自己的命数。 自打控制了黑绝,鹿宗平能看到的诸多未来时间线里,有许多条都崩塌消失,这是好事,假若他能把一切变量收束,那么这颗星球的发展就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俯瞰一切,拥有一切,控制一切,然后就会和父亲一样。】 鹿宗平下意识升起这个念头,随即气哼哼地摇摇头,把这个杂乱的想法扔走。 他可不打算走鹿正康的老路。 这边,忍者小南已经去传信,鹿宗平简单预言一下,她会在三到七天内回来,到时候可能会带二到五个帮手,打起来的可能性不小,总之是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坐下来聊天的,做过一场,确认彼此资格,这样才有心平气和的可能。 鹿宗平算了算时间,要把所在这个新兴村庄的相关政务处理完,怎么也还得半个月,于是打算派个人先去给雨忍村一个体面,省得到时候在家门口打架,弄坏了农田可不好。 “佐助啊,帮我个忙呗。”鹿宗平笑眯眯的,“你看,你获得万花筒写轮眼也有一段日子了,还没有经历像样的战斗呢,和鸣人的过家家当然是不算的,这会儿你去把雨忍村痛扁一顿怎么样?” 佐助双手抱胸,一派三无少女的冷酷气度,却是直勾勾盯着鹿宗平。 她的想法自然是期冀鹿宗平复活宇智波的族人。 鹿宗平摇摇头,“不着急让他们复活,等我领着你们重整旧山河,再把他们带回来吧。” “不行。”佐助不依不饶。 “乖。”鹿宗平搓了搓她的脑袋。 “不行!”她大声反抗。 “好吧好吧……”鹿宗平嘟嘟囔囔的,在一片空地上展开法师豪宅,然后钻进自己的实验室,半小时之后,他领着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走了出来,那一张张面容,自然是宇智波家的族人,神色宛然,眉目生动,果真是起死回生了。 宇智波家的族长,宇智波富岳紧跟着鹿宗平的脚步,这时候也忍不住沉声问道:“这位大人,您究竟如何将我们从冥土带回来的呢?” “哦,我献祭了几条安康鱼,把你们从死亡前的一瞬间的状态复制粘贴过来,就这么简单。”鹿宗平随口解释。 宇智波佐助小跑过来,一下扑进母亲怀里,“妈妈,爸爸!” “你是哪家的女儿?”宇智波美琴看着这个面容娇俏的女孩,一时间吃惊地忘了推开她。 “我是佐助啊!”佐助又气又急。 富岳和妻子一同笑起来,其他的宇智波族人也跟着笑起来,“不可能,族长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宇智波家的叛逆,另一个也是个少爷,没有小姐得。” 佐助转过头来怒视鹿宗平,而这人只是浑不在意地冲她颔首示意,那意思就是:拿了好处就赶紧干活去吧。 周围一些平民见到了这一幕,议论纷纷,有几位直接扑过来跪倒在地,“求求大人,也复活我们的亲人吧,他们死在动乱之中,都是无辜的好人啊!” 鹿宗平早就知道会是这般模样,“行吧,就当是开业大酬宾,有谁想复活亲人的,都可以说,仅限今天哦。” 这个消息在短时间内没有扩散出去,等到后来人听说之后慕名赶来,鹿宗平一行人已经走远,一时间又是人间悲喜剧。 第九百七十二章 东方持国尊天王 这天里,佐助正和族人们一起欢快宴饮。 然后鹿宗平来了,“佐助啊,雨忍村近在眼前,你赶紧去吧,再晚点那几个叫佩恩的就得扛米上门让咱们感受痛楚了。” 鹿宗平把佐助拎出来,她这些天总是腻着自己的爹娘,也不怪这小孩,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宝贵,死了爹妈才知道家人的好,佐助光速度过叛逆期,直接变得亚萨西,现在是生怕自己离开一秒钟,宇智波富岳和宇智波美琴就会不翼而飞。 “……” “怎么了?有难处?”鹿宗平看出来佐助心态上的变化。一个以复仇为目标的忍者,突然之间失去动力,就像是一把刀变得迟钝一样,佐助已经不知道如何战斗了,他怕自己死后,父母会伤心。 “没有,我这就去。”佐助终究是忍者,工具人是不会反抗命令的。 鹿宗平拦住她,“先别急,这两天你和龟壳相处得怎么样了?” 龟壳是变形金刚来的,它是很兢兢业业,不断帮助佐助进步,同时也抽取她的查克拉作为自己的能源,修复机体。 “很好,但是,好丑。” 鹿宗平了然,“女孩子家家确实爱美。” “谁是女孩子了!”佐助奋起反抗。 “你父母都接受儿子变女儿的结果了,你也应该放宽心。性别这种东西并不重要,不要被你那低级存在的本能所束缚了,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让你变成无性的天人。” “鹿宗平大人究竟想说什么?”佐助现在说话细声细气的,倒是颇有一派温柔美人的气度了。 “龟壳能帮你的还有很多,万花筒写轮眼的瞳术可以赋予查克拉以强烈的形式,你再以龟壳为质料,就能创造出一个兼具阴阳遁属性的特殊生物了。” 佐助跟在鹿宗平身边,别的本事不说,单就各种形而上学和魔法理论那是耳濡目染,这会儿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尚且不明白如何应用于实际。 龟壳也附和起来,“我能变形成机甲,只不过因为资料库损坏,没有相应的变形数据,你用瞳术制造一个模型,我会用合金机体覆盖,这样一来,你的实力就极大提升了,那个姓鹿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这段话是通过神经信号传输给佐助的,鹿宗平虽然没听见,可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灵感太强就是有这样的问题,鹿宗平也不在意什么风言风语,继续吩咐,“你的灵魂尚不算多么强健,频繁使用瞳术损害你的精神,等你解开第二层锁链,就可以放心使用你的眼睛了。” “那是必然的,对吧?” “不是哦,你的天赋平平,如果没有我,你连第一层锁链都看不到,不用想着自行解开第二层锁了。”鹿宗平很直白,他倒是知道怎么让佐助更进一步,在他观察到的未来时间线里,最简便的办法是把宇智波鼬的写轮眼抠下来给佐助,然后她就有那么一丝把握去触碰第二层锁链了,这是一条通向根源的道路,对佐助来说,成与不成代表的是不同的人生道路。 有些世界,只有迈进去才能看到风景。 对佐助这样原生态的土著来说,假如能走向根源,那就是走向无限宇宙,无限可能都在脚下延伸的路途上,如果不能,那这辈子也就是终老一隅罢了。 龟壳会帮助佐助,那是把她当作充电宝,等它修复了数据库,马上就会凑到鹿宗平身边,它也是想看看无限宇宙模样的有志气的硅基生物。 鹿宗平指点着佐助,帮她构筑了东方持国尊天王的强力瞳术,在宇智波家秘录中,万花筒的强力瞳术名为须佐能乎,流传自须佐之男命的神力,来自神树幻梦高天原,而持国天王的神力当然是来自须陀洹的传承。 东方持国尊天王尊身青色,紫发,面显忿怒状。着红衣甲胄,手持大宝慧刀。护佑三千世界众生,据须弥山天东方。 鹿宗平看了这个持国天王一会儿,突然觉得眼熟,持国天王气度煊赫,乃至能幻化须弥山形加持,而这座神山之上,影影绰绰便有无数生灵环绕,貌似是某处大世界的投影。 佐助漂浮在持国天王顶上佛珠舍利中,龟壳展开机体,为持国天王塑形。银灰机身端庄肃正,忿怒相威仪难言,双目如星迸发紫电,叫人肝胆俱寒。身披甲胄,沉厚端庄,形制近似山文甲,闪烁霓虹万彩真佛密言经典。手中一柄大宝慧链锯剑,轰然作响,背上一面电子琵琶,妙音不绝。 整体看着很气派,就是颇有些光污染的意思,白天看着还不如何,到夜晚,几百公里开外都能看到这个彩色光源。 鹿宗平只是凝视着那天王身后须弥投影。 持国天王身高十丈,背后须弥壁立千仞,只是山间景物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鹿宗平只感觉有强烈的目光从山里望向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便立着不动。 佐助熟悉了持国天王的行动范式,这便朝雨忍村杀去了。 等她走远,鹿宗平再感受不到注视,慢慢松了一口气。 刚才,貌似是鹿正康在看他。 也不知他对鹿宗平是何看法,或许是满意,或许不满。 总之,鹿宗平是不愿自己的人生被鹿正康安排的,他还没享受够旅行的乐趣呢。 然而鹿正康的影响力似乎无处不在,如影随形,鹿宗平一时间倍感郁闷,当即都没心情研究魔法,回去卧室倒头大睡起来。 这边,佐助脚程快,半日即达,雨忍村外早有强手接敌,两方对垒,各自要报上名号来,混江湖的不能这点规矩都不讲,佐助就说她是鹿宗平大人派来的,然后对面鲨鱼脸的忍者问她有何贵干。佐助就说,来教训你们,好让你们明白什么叫待客的礼数。 鲨鱼脸的忍者唿哨一声,彼处又走出几位穿红云袍的忍者,共同面对佐助的机甲佛像。 雨忍村终年降水不绝,城中建筑多为高塔,金属管道遍布。塔顶电线纵横连接,是群鸟栖身地。凄风冷雨中,路灯蒙昧如夜星,各家店铺招牌影绰绰映着霓虹,空气似乎是黯淡的灰蓝色,稍远些的建筑就淹没在稀薄的气雾中看不分明,远观时颇有冷峻工业之美。 此时东方持国尊天王屹立于大地之上,眼前塔林似重重的树木,浓烈阴影下,恶虎怒蛟眉目闪烁,佐助虽为年少,已有降龙伏虎之心,手中大宝链锯轰然咆哮,背后琵琶铿锵作响,须弥神山加持无边大力,无敌尊王向着人间挥动长刀,刹那间,脉冲激波便撕碎了长空阴霾,只见阳光普照,这一刀下,雨忍村被剖作两半,地下泉流顺着裂隙喷涌,高可百丈,仿佛凭空流淌的大河。 第九百七十三章 斗战如神 面对如此威严雄壮的持国天王,从雨忍村走出来的忍者们不禁心生凄凉。 无人能对这样伟岸的巨大之物无动于衷,要么全身心投降,要么在恐惧里拼死反抗。 未见过持国天王的人,不该说自己无所畏惧。至少此刻,穿红云袍的忍者们各自抖擞精神,心中已有决意。 ————— 大雨从不止息,地下水层喷出的泉流更似瀑峰,空气湿得发冷,冷得发硬,硬得叫人胆寒。 鲨鱼脸的,名为干柿鬼鲛的忍者手中结印,施展水遁忍法,于是冲腾的水流便化作千万条鲸鲨,掀起连天的浪潮,似铁壁一样朝持国天王压来。 佐助悬浮于舍利中,仰视这万鲨狂潮,几乎感觉是一座大海朝自己扑来。 曾经身为人类,面对自然天威,总是瑟瑟发抖,但如今凝集持国天王,似乎抬手便能平定风波。 持国天王将大宝慧链锯交付右手,左手朝身后一抚,拨动清净电琵琶,强音迸发如重重炸裂的云爆弹,朝四面扩张,那万仞的潮涛当即被震散,依旧化作大雨坠地。 琵琶声只用作护体,并不扩张,因此并未伤损雨忍村无辜百姓。 众人只听到清音几声,甚至不成调子,干柿鬼鲛的忍法这便溃散。 “这怎么打,太强了吧,简直不可能的事情……”有人轻声抱怨。 持国天王体表霓虹迸射,在雾蒙蒙的雨国,似一道霞柱,与地平线一般,似乎在极遥远的彼方,如山一样挺立。 佐助低声发言,持国天王旋即震声怒喝,“无能之辈,认清你们的悲哀吧!吾乃宇智波佐助,为鹿宗平大人特使,过些时日,大人将造访此地,望尔等莫要不知礼数,冲撞了那位大人,当心吾一怒之下,便叫尔等国破家亡!” 天上飞过一只陶白色的怪鸟,有人呕出一坨大大的白色粘土,直朝着持国天王砸来。 “是c3·十八号!”雨忍村来的忍者们见到那团怪模样的粘土,纷纷朝后退避。 天空落下的白色粘土猛烈增殖,逐渐成型,如一枚张开双翅的水滴,且急速胀大,不一会儿便身高五十丈,似顶天立地一样,比持国天王更高壮许多。 “迪达拉那家伙疯了吗?这么大的c3,会把村子毁了的!” 站在天上怪鸟背后的是迪达拉,爆炸艺术家,此时正瘫在鸟背上,双手结印,“喝!” 白色粘土怪偶在落地的一瞬间开始爆炸。 先是巨大的光与热辐射,狂猛的冲击波随后就到,天空为之一净,大地震荡撕裂,雨水在光与热中裂解,冲击波所过之处一切自然非自然的事物都会被挤压作薄饼。 仿佛太阳坠地。 持国天王解下背后电琵琶,启动链锯,在琴弦上猛烈切割,狂躁混乱的乐声堪比工地噪音,强音迸发,在他周身形成防护罩,抵御爆弹的冲击。 另一边,冲击波朝着雨忍村炸来,当先的几栋高塔刹那间被撕作尘埃,就在危急时刻,有一位满身钉刺的橘发忍者站在前列,双手向前一推,宏大的斥力扩散,同涌来的冲击波与灼热空气相撞。 世界在此刻如同寂静。 声波在空气里如沸腾的水面,在极短促尖锐的频次里震荡,相互干涉抵消。无处释放的能量在这股对冲波里反复顿挫,化作迷蒙的光朝四周辐散。 爆炸后露出云外的天空澄澈明净,天地之间离散的光雾混溶阳光朝大地铺洒,雨忍村林里的高塔间,一道笔直的长河静谧流淌,风吹来,有粼粼的水波。 持国天王收起琵琶,算是打破无言的静谧。 佐助遥望着那站在高塔上的忍者,同样穿黑底红云袍,涂着艳丽的指甲油,身上穿满漆黑的圆钉柱,脸色冷如死人,双眼是紫色的轮回眼,那传说中的瞳术。 天上坠下白色的怪鸟,方才施展那惊天爆炸的忍者耗尽查克拉,已然昏死过去,此时被同伴接住。 “你的信,我已经接到了,让那人来吧,到时候我们会拿出最大的热情欢迎的。”拥有轮回眼的忍者这样答复。 持国天王毫发无损,一言不发,缓缓转身,就这样步入远方的天际线。 来时如此傲慢,走时也这样轻浮。 “真让人火大啊。” “宇智波佐助,鼬先生的弟弟吗?这样强大的术……”干柿鬼鲛喃喃自语,心里满是挫败和忧虑,“鼬先生,你去了哪儿,该不会是被这家伙杀了吧?” 此时的宇智波鼬正在苦战。 他身在火之国的边境,一片密林中,与他对决的是木叶村的下忍漩涡鸣人。 “漩涡鸣人,那个孩子吗?这样强大的术……”宇智波鼬心里思忖,眼见这恐怖的黑棘木遁,一时间也无能为力,也有了落败的准备,“一定是那个人的手段,佐助跟着他,恐怕会出事。” 鸣人高声叫道,“这位大哥,你不要再逃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宇智波鼬只觉得这句话十分天真,见周围密匝匝都是凶恶的黑棘藤蔓,心知已到了不得不拼尽全力的时刻,他如今病入膏肓,双目渐盲,支撑不了久战。这便施展瞳术须佐能乎,以查克拉构建庞大的能量体,手持神剑,朝着鸣人刺去。 鸣人站在一根藤蔓上,稚气的脸庞上毫无惊慌的意思,只是双手一拍,装模作样地结了个手印,下一刻,地下便冲腾起一道巨大的藤蔓门,门内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是连通异次元的所在。须佐之男一剑刺入雾中,很是惊扰了异次元的安康鱼们。 等到宇智波鼬抽出手臂,却已经被啃得只剩下短短一截了。 鸣人这边继续劝降,对他来说,这才哪到哪,平日里和佐助对练都比这个带劲。 佐助的双眼瞳术强大异常,虽然幻术不能对鸣人起效,但十方夜叉依旧是十佳打手,常能钻过藤蔓空隙,把鸣人殴得鼻青脸肿。 宇智波鼬先前早已用尽了手段,瞳术月读失效,而瞳术天照也被黑棘藤吞入异次元,如此这般,他才使出须佐能乎,而今看来,这不过就是无力的挣扎罢了。 鸣人多次劝降不成,因此不再留手,双手一拍,让漫天黑棘藤朝内一捆,将须佐能乎撕裂,一招便生擒了宇智波鼬。 “好了,可以和阿鹿大哥交差咯。”鸣人笑着吹口哨,仿佛打猎归来,提着宇智波鼬,一步跨进了异次元的大门。 第九百七十四章 长兄到来 在鹿宗平一行人抵达雨忍村之前,鸣人的快递到了,鹿宗平偷偷签收的。这是他又一次和宇智波鼬见面。 出于一种本能的愈来愈强的焦虑感,鹿宗平直接把自己的意图与宇智波鼬表明,“我需要你的眼睛,给佐助的。” 宇智波鼬面对眼前平静的鹿宗平,忽得感受到宿命沉重的气味,他对此并无悲怆,只是接受了结果,让鹿宗平将他的眼球摘去。他躺在手术台上,过了一会儿,鹿宗平回来了,把一对儿眼睛又全模全样塞回他的眼眶。 “这是……我的眼睛,为什么又带回来了?还请将它们交给佐助,她比我更出色。” 鹿宗平沉闷地唔了一声,简短解释一句:“复制一份就行,顺便给你的眼睛充能了,以后少用瞳术,你的魂魄并不足以支撑其消耗。” 宇智波鼬被放出来了,他茫然地走在大地上,回首是一片遥长的海滩,阳光灿灿,碧海泛起金色的粼粼波光。当他躺在手术台上时,想过很多,想过自己的罪恶,想过自己的挣扎,也想过自己的余生。 假如余生能在这样的海边度过,当一名平平无奇的渔夫,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往事就融入这咸腥的海风,不必再去追溯了吧。 佐助在看到那对眼睛的时候,立即察觉出鼬的气息,她本以为自己会出离愤怒,但却异常平静。 “那个人,他来过吗?” “他让我把眼睛给你,还说,你比他更出色。” “……真是笨蛋啊。”佐助慢慢蜷起来,无声地淌出眼泪,“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或许他会周游世界吧。” “我讨厌你,鹿大人。” 鹿宗平并不在意,“讨厌一个人没必要说出来,否则显得像是在撒娇。” 于是佐助不说话了。鹿宗平悄声离开,留给小孩子一个独处的时间,门外站着佐助的父母族人,他们用殷切而懦弱的目光看着鹿宗平,而他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分开人群,径自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躺着那位名为狼的异乡忍者,鹿宗平想研究研究他的身体。 既然要研究,那就得实验,直接用预言法术是行不通的。 虽说他的预言法术很厉害,但不至于到全知全能的地步。预言法术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嘛,不可能duang的一下就加特技,鹿宗平每次都有虔心向宇宙本源的逻辑链条索求知识,他知晓愈多,得到的回馈也就愈多。 看到某人,他能知晓此人的过去;解剖某人,他能知晓此人躯体的演变;看到一群人,能知晓他们的过去,以及他们互相影响得出的未来。 然而预言本身并不具备某种所谓的命运属性,预言并不能将人生轨迹完全确定下来,这个世界像是奔涌的河流,从无定势定相,假如真想要确定性的,超越时空因果的预言,只有一种办法,只有在一种地方才能实现,那就是在某些特殊的“有限”宇宙,比如电脑模拟的虚拟世界。 只有存在“天命”的宇宙,预言才是不可违背的。 这里所谓的天命是一种说法,与天命之子里所谓天命并非同一个概念。 真正所谓的天命,是宇宙大尺度上存在的某种根源意识,相当于世界管理员、创世神一样的角色。 这也是鹿宗平测试宇宙边界的一个重要方法,使用预言沟通宇宙本源,查一查这个局域网里到底有没有管理员。 要是有,就打个招呼,看看人家有没有定下什么规矩之类的——这种规矩往往和人类思维能理解的规矩并不重叠,也并无可比性。 鹿宗平逛过几个特别的宇宙,和那里的阿撒托斯一类的外神亲切交流过,祂们表示和令尊相处融洽,让鹿宗平多去祂们那里做客,还主动送了许多海鲜特产给他当零食。 假如没有管理员,那就大可以随便一些,哪怕是把本宇宙的物质能量偷出去都行,反正鹿宗平在自己的库存里塞了好几个恒星系——相当于旅游时候带回来的土特产。 狼很平静地接受鹿宗平在自己身上动刀,鹿宗平像是逛超市一样对他的躯体结构指指点点。 相比故作高冷的鹿宗平,狼是真正沉默寡言的那类人。 “龙胤原来如此。”鹿宗平评价了一句,“藏魂纳气,逆转生死,将死者的身心转为虚无的幻影,再加以重塑,以此消弭致命的伤势,严格来说,这种力量也是有极限的,不过倒是适用于大多数的死法。同样的,这种复活方法会抽吸周围的生命力,多次复活,会导致周围的生物出现严重的病变。” 出于好奇,狼问了一句,“那么,您使人复活的方法,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 鹿宗平回忆起自己在地下世界与怪物们的生活,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决心啊,只要临死前有活下去的决心,我就能将人复活。” “那么,对那些一心求死之人……” 鹿宗平摇摇头,“虽说是一心求死,但不代表没有对生的渴望,执着于死亡,同样是一种决心。如果因为巨大的痛苦、懊悔选择自杀,是想要通过这个方法断绝折磨,依然充满决心。因为生的存在,是与死亡对应,求生和求死并不本质上的不同。” “在下并不能明白。” “在我复活的那么多人里,没有失败的案例。对你们凡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狼又问,“那么这样的复活方式,有代价吗?” “看情况,在某些宇宙里,因为天命规矩的缘故,我也不能平白复活某人,或者干脆不被允许复活,但更多时候,想要复活一个人,只需要有足够的技术条件,选择正确的路即可。” “那么复活前后,还是同一个人吗?” 鹿宗平不想回答这么无趣的话题,只是让狼自己从手术台上下来。 想他鹿宗平被人当龙套一样打死好几次,不照样全模全样活过来了吗?谁能说他和之前不是同一个人呢。 等他俩出门,就看到佐助正被族人们簇拥着。 狼看了佐助一样,“不一样,她变强了。” 鹿宗平问,“这样的力量,你也可以有,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获得力量,会改变很多,在下并不这样的奢望。” “不要总把自己局限在忍者的范畴里,等你回去之后,可以尝试新的生活。世界真的很大,是时候摆脱对命运的恐惧,踏上更广阔的旅途了。” …… 鹿宗平是在一天后抵达雨忍村的,果然是得到了一个欢迎仪式。 穿着黑底红云长袍的忍者们夹道欢迎。 在场的各位都是杀人不眨眼,并且眼睛不会干燥的狠角色了,让他们做出迎宾小妹那样笑嘻嘻的欢乐姿态是很有难度的。 所以鹿宗平来就来了,开门见山,“漩涡长门,我可以帮你复活任何一个你想要复活的人,接下来我还会帮你完成神启计划。”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你不来打扰我的行为,提供你能提供的一切帮助即可。” 长门等人一直一来计划的,是通过重塑神树以召唤须陀洹尊者,从其身上获取消除战争的和平之道,正好和鹿宗平的目标相同。现在他只需要接手这个任务,然后在一周内完成即可。 所以计划就是一周内收集全部的九条尾兽,复活十尾,重塑神树,然后把这颗星球的生物全部拉入梦境,在这个梦境里,须陀洹会再次出现,鹿宗平找到须陀洹,把它变成自己的收藏品随身携带,如此就能放心出发前往下一个世界找寻斯陀含了。 鹿宗平还有一个小心思,就是在梦境里,让鸣佐二人交感孕育出一名强大的后嗣,让这个后嗣来继承宇宙之眼的印记,好消除自己身上的叠加态。 事先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那两个小孩,可能这就是卑鄙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成年人吧。 得益于几位来自异世界的天命之子的帮助,一周之后,神树就屹立在大地之上了。 鹿宗平咳嗽两声,对周围人说,“那么,作为这颗星球土生土长的人,你们也应该去和神树链接了,不用担心,这棵树已经被须陀洹点化,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伤害的。” 在须陀洹不曾降临的时间线里,查克拉神树其实是相当恶毒的,本质上是外星人殖民生产的工具,一旦出现,必然带来灾难,不过现在嘛,忍界的人们对其并无恐惧感。 “神树改造了这颗星球上人类的血脉,须陀洹功果改造了人类的灵魂,查克拉是这样一种产物,因身体能量与精神能量的聚合而产生,其实每一个人都可以被看作是神树与须陀洹的碎片,只有将他们送还给神树,才能让二者完整。” 鹿宗平目送鸣人、佐助还有瞽眼等人步入神树的根须中,看着他们沉入梦境。 而此时,天空突然出现一个深沉的幽蓝色涡旋,有什么宇宙之外的事物降临了。 鹿宗平抬头紧盯着天上出现的涡旋,一直以来,愈来愈强烈的焦虑感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急忙让异乡忍者与光之精灵钻进黑棘传送门,自己独自留下面对这个宇宙之外的不速之客。 那天空的涡旋里落下一名男子,灿烂的金发,苍白的皮肤,海蓝色的眸子仿佛大海,像陨石一样砸落在鹿宗平身前,大地震颤,因为体重不足,鹿宗平被扑面而来的冲击波打飞出去,心里急剧攀升的危机感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个金发的男人慢慢来到鹿宗平身前,看着摔倒在地的他,很不满地摇了摇头。 鹿宗平抽出骨钉,与眼前的人对峙。 “你是谁?” “你应该叫我一声兄长。”来者自报姓名,他是鹿正康的长子,约纳斯。 第九百七十五章 欢迎来到,夜之城 在2077年,我所在的城市被评为全美最烂地区。 为什么呢?(幻听:许多鞋子) 因为这里是他妈的,夜之城。 …… “v,你来了,今天喝点什么?”柜台后的男人擦着酒杯,这里的客人不多,他总有时间擦酒杯。 “一杯百酒神。” 我坐在吧台凳上,扭头打量店里的装饰,这里的风格不像是酒吧,倒像是某个主打温暖情怀的青旅,没有昏暗的灯光、闪烁的霓虹和强劲的音乐,只有米黄色的墙纸,墙角就是长长的灯管,光线充足又不刺眼。 天花板上蔓延黑色长荆棘的树藤,全息灯球点缀在藤蔓间,都是一个个恒星系的样子。 墙上挂着几张相片,摆在最中间的照片里,一个小孩和一群怪物站在一起,故作冷酷的脸颊,还有眉目间的得意神情。旁边那张则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两个小孩,一个年轻人。 照片里两个小孩现在已经长大了许多,而那个年轻人现在就在柜台后面。 我认识这家人已经很有一段时候了,应该说,这个家庭酒馆在我还是个混子的时候就已经带给我很多的温暖。 “这些天过得还好吗?”酒保问了这么一句,我倒是有些意外,这人从来都不会这么关切地说话,可以说,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能叫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哈。 “好得很,刚做完一单,就是运气不好,没拿到钱。”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吧里的音乐声很柔和,酒精让人放松,我有些忍不住想睡一觉。 “沃森区已经被ncpd(夜之城警署)围了,这事我听说了。而且我也知道,你和一帮清道夫干了一仗,这就叫你筋疲力尽了吗?你太弱了。”酒保的话依旧难听。 “嘿!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我可是刚经历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枪战诶!随时会死人的!” 酒保放下手里的酒杯,很认真地盯着我,“你太弱了,v,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夜之城的某条黑巷子里的,就像那些成天闹事的混混一样。” 这话可就太难听了,好歹我现在也是一名有头有脸的雇佣兵了,岂能接受这种侮辱? 我本打算立即跳上柜台发起雄辩,这时候后厨走出来一个灰头发的男人,端着餐盘,“v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 “狼先生,你这是去给谁送饭?” 或许应该简单介绍一下眼前的人,以免叫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叫狼的男人是这家酒馆的厨师,个子不高——其实是有点矮,不过是个成熟的男人,一条胳膊装了义手,一头灰白的长发捆扎起来,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一定很有过去,他不像是那种待在后厨温吞吞的厨子,更像是退休的屠夫。 “给孩子们准备的宵夜。” “他们还没有放学吗?” “有几个孩子留下来自习了。” 夜之城是个文明发达的蛮荒之地,就这么说吧,在这里能找到尖端的科技,最好的商品,见到最奇妙的人,经历最离谱的冒险,但在这里,你找不到一个好的学校,有钱人家的孩子早早送出去,不管是去欧洲,还是去东海岸,总好过在夜之城这种地方。 这间酒吧的老板,也就是这个酒保,早年间他来到夜之城安家,就想办法弄了一个社区学校,来上学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还有许多穷人的孩子也来这里。 在这儿不说能得到。” 我承认自己有些生气了,虽然酒保这人年纪是比我大个半轮,但他摆出这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还是叫人难堪。 “我可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你要是想说什么,不用这么藏着掖着,你直说就好了。” 酒保像是很勉为其难的样子,递给我一张芯片,“试试吧。” “这是什么?” “训练用的芯片,至少能让你在这座城市里,死得不那么惨。” 出于信任,我将芯片接入自己的神经端口,然后有那么一会儿,我昏迷了过去,等再醒过来,还趴在柜台上。 “我靠,老鹿,你这芯片他妈的有毒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包括接下来这句,“我睡了多久?” 进门的时候,墙上的钟显示是十点,现在是十点二十一。我简单换算了一下,差不多也就睡了九分钟这样子。 “十一小时零五十七分钟。”柜台对面的酒保很平静地说了这么句话。 ??? 我懵了,“我睡了一天?” 这时候杰克的电话打进来,“v,醒了没?别睡了,我找你有大买卖!” 这时候我顾不上和杰克搭话,只是很愤怒于自己居然趴在柜台上睡了一整晚,“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趴着睡?别说不把我挪到沙发上,你连条毯子都不给?老鹿,你是想要我的命就直说!” 酒保眨眨眼,“看你睡觉的样子,我想起那些趴在桌上的学生。” “别转移话题!你的芯片有毒吧!” 酒保摇摇头,“别不识货了小姑娘,有了这玩意儿,只要你勤快点儿,不出一个月就能成为夜之城最牛逼的人物!” 我正想反驳,这时候,义眼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全新的系统操作界面,显示出我任务的五维属性,分别是:肉体3、反应3、技术6、智力6和镇定4。 酒保像是能读心一样,这时候解释说:“这就是你的人物特长界面,你可以通过训练和实践来积攒经验,升级后可以获得属性点和专长点,用于升级你属性和专长,我劝你,在做大买卖之前,尽可能给自己升升级,有了钱再去弄一身好装备。瞧瞧你手里拿着的那把家伙事儿吧,新星左轮?他妈的,在夜之城,小孩子的六岁礼物就是这破玩意!” 第九百七十六章 序幕开端 要命,昨晚趴在柜台睡了一觉,今天起来时,浑身酸痛,姓鹿的真没良心。 我心里嘀咕着,酒保又好像能听到我心里话似的,瞪了我一眼,“别说我没良心,我还顺手把你义体感染的病毒给清查了,你应该知道感激。” “好啦好啦,谢谢您还不行吗?”我想捏一捏酒保的脸颊,他这人面冷心热,看着实在不近人情,其实是老妈子似的角色。 酒保后退半步躲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点反应都无的人,最没劲了。 电话那头的杰克催得很急,我本打算抽个空回家洗漱,但总不好把杰克晾在楼下。 坐中央电梯一路向下,到了街面上,穿过高楼耸峙的阴影,来到阳光普照的地界,杰克坐在一家小吃摊的座椅上,见到我,说的头一句话就这么叫人开心:“哟,天之娇女来啦!怎么这么慢,我都等得饿死了!” “都怪那个老鹿。” “怎么,他那种性格的人应该不难弄呀,你和他吵得很厉害吗?” “没有吵架,昨晚回家路上去他那儿喝了一杯,结果就睡到了刚才,而他连条毯子都不给我盖,我现在累得要死,你看我,脸都没洗呢。” 杰克嗦着手里的炒面,看来是真饿了,他的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我往他身旁的凳子上一坐,手臂碰着小吃摊油腻腻的玻璃罩,放松下来。 “昨天干了这么大一票,你都有心思去喝酒,不得不说,v,你有一颗大心脏。对了,还记得我说过的惊喜吗?今儿我翻译给你听,惊喜就是我给咱们揽了一票大活儿!大肥差!” 大活儿,好哇,大活儿意味着大钱,当然也意味着高风险。 “嗯哼,我在听。” 我们聊天的时候,街面上有一辆车拐弯时撞在水泥路障上,嘭得很大一声,飞出来的零件落了一地,大家见怪不怪,后续又撞了几辆,有倒霉蛋把车门都被撞飞了:看来以后应该在这儿放一块“危险路段,小心驾驶”的牌子。 “其实也不算个事儿,”杰克把筷子往饭盒里戳戳,——他把筷子挥舞地虎虎生风,都甩出残影来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在手里攥了四根筷子——他其实是兴奋地快吃不下饭了,“就是有人派了个活儿……德克斯特·德肖恩,夜之城最他妈牛逼的中间人!来生夜总会的黑皮胖耶稣,三百来斤,大金膀子,如假包换,牌子绝对硬!” 我和杰克一番谈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是完全复述下来,未免显得赘余,总之经过我个人的技术总结后,就这么回事儿:杰克从中间人德克斯特那里揽活儿,然后要我去和这个中间人碰碰码。 这没什么,我们的团队三人,我,杰克还有t-bug,平时出活的时候,也总是我负责交涉,杰克嘴笨,t-bug这妹子是黑客,看着干脆利落,其实是有些社恐的。 交涉的事儿不着急,我今儿还打算去老维那儿一趟,给自己弄点新装备。 老维是沃森区不出口,转头看我一眼,叫我赶紧去找老维,而他要和米丝蒂聊两句私房话。 真是没人性啊杰克,我故意留在原地不走,杰克扭头频繁给我打眼色,米丝蒂笑而不语,用手撑着脸看起好戏。 米丝蒂还真是迷人。 我该走了,再不走,杰克头上的小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从通灵屋后门出去,阴暗的巷子里,白天也是昏沉沉的,角落铺着纸板和杂志报纸,坐着玩手指的小孩,散着泡面碗和塑料袋的台阶上,卧着饮酒的女人。 巷子口铁门后的年轻男人们抽着烟,淡蓝色的烟气和远处城市楼房飘出的蒸汽混匀了,分不出远近。城市的底噪总是很强,管道线路内燃机,气流吐息还有人声噪杂。 听说城里的赛博精神病越来越多了,我看就是被这座城活生生逼疯的。它不单单是城里的人在相互攻击,就这座城市本身也是喝人血的。 “喵喵。”台阶角落的无毛猫叫唤了两声,把我从哲人模式里唤出来,啊呀,每当我觉得这座城市烂透的时候,看到猫猫总是觉得还有希望——话说回来,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来老维的店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吸猫。 不过今天这猫并不听话,叫我撸了两把就逃开去,躲在角落,侧身用它幽幽发光的眼睛凝视着我。 日本佬说猫这东西很坏,果然如此! 等我见到老维的时候,他还在看拳赛,这人一天二十五小时高强度看拳赛,还和杰克赌输赢呢。 “嘿老维!好久不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啊!” “哟,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大名鼎鼎的v嘛,怎么,您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是来还钱的?” 啊呀,忘了这茬了,要说欠钱不还还真是我的错,可江湖儿女出门在外,手头永远是紧的嘛,我现在浑身上下一千欧,吃饭都勉强,昨儿那一单还没拿到钱呢。 于是我就说先欠着,下次一定;老维也是,总是一句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的次数多了,算上今天安装的歧路司义眼和弹道协同器,我欠人家两万一。 安装义体就像看牙医,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鼻子里嗅到的都是一股子怪怪的药水味儿。老维手艺很好,技术高超,等我从台上下来,他就笑着说,“去吧小鬼,让他们瞧瞧你的能耐!” 第九百七十七章 无名小卒,还是扬名立万? 从老维店里出来时,杰克发短信催我,看来真是让他等着急了,更换义体毕竟是漫长的一件事,我也可讨厌等别人的拔牙手术了,杰克的不耐烦我百分之一千的理解——然后我就看到杰克躺在椅子上,米丝蒂正跪在他身旁。 这小子明明很悠闲的模样嘛! 不得不说我真是出离了愤怒,于是打算躲在门外偷听这两个人的谈话。 米丝蒂:“你的心轮有点失调啊宝贝儿,我可以帮你释放一下……” 当时我就震惊了,杰克,你这是要出息了呀! ——米丝蒂是跪着说话而扮巫婆的唯一的人,她身材细瘦匀称,漆黑眼影,唇荚水润,粉红色短发透露出后现代迷信人士的不羁,上身露肩的衣服总也不换,腿上总是一双网格长袜。她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心轮、能量场一类的,叫人半懂不懂。 其实我个人很想复述一下米神婆说的原话,但又未免有下流的人把它当作什么暗示,于是这里就简单概括一下杰克的反应:“哦……啊?……唔,会变硬……” 为了防止我的故事过不了审,正义的我决定站出来,“嘿,杰克!” “哦!”杰克真是惊醒,“你来了v,刚才我和德克斯特聊了一下,他在车里等你呢,走两三步就到,不远,就在葛兰西汉堡旁边。” 米丝蒂站起来,冲我笑了笑,她一直都这么迷人,气质就像后巷那条斯芬克斯无毛猫,狡黠里带点儿神话的隐秘气质,相比之下,杰克看起来就是个傻大个。 杰克给人很憨的感觉,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发型,太怪了,那真是四面反光,中间一点冲天辫,额前滑溜溜,了这么多,就两个意思,一个,叫我们去漩涡帮拿一个叫小平头的机器人,这将是本次行动的重中之重,第二个,叫我去和一个名为艾芙琳·帕克的女人谈谈,她是行动的发起人,想亲自见见我这个雇佣兵。 应承下这些工作,车也差不多到了目的地,临走前,德克斯特又问了一遍,“对了v女士,无名小卒,还是名扬天下?” 我没有回答。 这便下了车。 下车的一刻,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大笔经验——忘了说这东西了,姓鹿的给我的玩意儿,让我在学习和实践里都能获取经验,刚才在路边和虎爪帮混混激情对射后,也让我获取了一笔经验。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升级了,现在我有了一项属性点,一项专长点。 还是需要简单介绍一下的,因为鹿某人给我的这个特殊升级系统有一点点的复杂,在五维属性(肉体、镇定、反应、技术、智力)下还有二级专长菜单。 虽然实际操作起来不算多么繁琐,但要仔细介绍恐怕也需要不短的篇幅,总之我是没有耐心写完这么多的——我不想以后在自传里读到这么长一段屁话。 升级带来的属性点被我加在了智力上,不管怎么说,聪明些都是好事。 在升级属性的一刻,我感到一种发自脊髓的震颤,大脑皮层就像冬天皱皱的棉被上跑过去一层静电,又有十分清爽的体验,如痛饮一杯薄荷冰茶。 这种感觉—— 哦,我渐渐了解了一切…… 电话响了——是杰克,他打断了我独享的moment 第九百七十八章 笨一点吧,V “嘿,杰克。” “怎么啦v,听起来语气不太妙啊。” “就这么说吧,我是不太开心,不过这和咱们的差事儿无关,你打扰到我的美妙时刻了。” 杰克回以震惊的声音,“等等,v,等一下,你在哪儿?” 我打量周围,“街上,歌舞伎市场。” “街上?大街还是小巷子里?车里还是车外?你不会是和德克斯特……” “一个人。” “哦,v,我亲爱的v,你把我搞糊涂了,你说你一个人在街上享受美妙时刻?” “嗯哼。” “难道是那个……我记得你以前没这嗜好呀。” “拉倒吧杰克,说正事儿,你的黑皮胖耶稣可真是给咱们找来个烫手的活儿,在这之前,还要验验咱们的成色,有个叫全食品工厂的地方,漩涡帮的地界儿,他们抢了军用科技的机器人,胖子让咱们去找罗伊斯拿货,再有,要去见见金主。” “嗯,好极了(西语)……”杰克吐槽了一句。 “怎么?有什么头绪?” “罗伊斯,那家伙绝对是变态中的变态。” “啊,看来到时候肯定得做过一场了。” “你打算怎么办?先去找客户,还是先去拿货?” “先看看咱们的金主妹妹吧。” “行啊,那我先去全食品工厂外面踩踩点。到时候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杰克的电话挂断,t-bug又打来了,我在垃圾翻卷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晒晒太阳。 “嘿v,有件事忘了跟你说,我认识一个黑客,你可以去她那里拿货,我给你留了点小玩意,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我一看地址,乐了,这不就在对面吗?三两步的事儿。 t-bug给我留的东西是快速破解插件,为了照顾外行人,这里稍作解释,快速破解插件可以挂载于网络接入仓,属于义体操作系统的一部分,打个比方,那就是法师将法术模型记忆在脑海里,使用时则消耗ram值。 通过义眼的扫描器,网络接入仓可以目标和设备使用快速破解。 在这个人人装备赛博义体的时代,网络接入仓能相当方便地与任何人进行信号链接,然后上传恶意病毒软件以及封装好的数据包,这就是快速破解。对没有安装义体的人来说,这种黑客手段是没有作用的——然而如今又有几个没装义体的人呢?在夜之城,几乎找不到。 t-bug留给我的是一个名为“目标定位”的插件。可以将局域网内所有链接的设备和人员全部定位出来,是古老而实用的技术。 我身为高智商人士,兼职一名黑客,那也是很合理的吧? 试验了新得到的快速破解插件,效果尚算满意,这种基础的插件,内部程序的结构不算多么高明,顶多是可堪一用。在姓鹿的给我的升级系统里,我能找到制作插件相关的专长,当即花费了一点专长点进行了升级。 彼时,又有大量知识如同忘却的记忆一样回溯,在很平滑的过程里,我顺利知晓了大量黑客相关的知识。 真是不公平,别人需要苦学数年的内容,现在我只一眨眼就已经完全掌握。 虽说当今科技发达,各式各样的虚拟训练模块都能让人在一夜之内入门某个专精领域,可这样如有神助的提升也实在不可思议,仿佛是把知识如数据一样写入了我的大脑,并配套了相应的操作系统一样,足够让我在理解知识的同时成为应用达人。 姓鹿的究竟什么来头? 他所说的,“命运已经张开獠牙”又是什么意思? ——或许我该找他好好聊聊。 简单的实验已经让我意识到升级系统的巨大力量,而今我真是非常非常渴望经验值呢。 我想,或许不急着去完成任务,反正距离正式行动还有几天时间,我应该去努努力,给自己升升级。 冒出这个想法后,升级系统的界面忽然转换成了夜之城的三维地图,那上面出现大量的任务委托与突发安全事件。这些都指引我前去冒险。 ——等等,这一切都是在那个酒保的安排之下的吗? 在我赶去一个突发犯罪现场,清理掉几个抢劫的虎爪帮喽啰后,陡然觉得事情很荒诞。 地图上,类似的任务图标还在继续冒出来,也有过了一段时间消失的,仿佛这个世界变成了游乐园,就等我进去大闹一场。 ——很爽,可也很吓人。 我忍不住给他打去了电话。 接通后,姓鹿的很冷淡地问:“是v啊,找我什么事?” “鹿宗平,你给我的这个芯片,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算什么东西。” “等等,我的意思是,这家伙事儿太厉害了,简直……我说不出来,就是太厉害了一些。” “以后你会知道的,还有什么问题吗v?” “有,你这个芯片,它在指引我前去完成任务,这是你耍的什么把戏?” “不好吗?免得你在街上到处找茬,还会被人当作是赛博精神病呢。” “我只是觉得,很怪,那地图上显示的秘密……是通过什么方法?卫星监控还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 酒保在电话那天发出低沉的笑声,像是对我的讽刺,“v,有时候,笨一点也好,你是雇佣兵,一个工具人,做你该做的,不必觉得迷茫,所谓自由意志,从来都是个幻觉。” 他把电话挂了。 …… 我觉得自己需要一点调整的时间。 好兄弟杰克打电话来问我还要多久,他已经在全食品工厂外面晾半天了。 “你先回家吧,明天再去就是了。” “v,你怎么啦?” “我很好。” 其实我他妈一点也不好,只是不知道如何与杰克诉说。 为了纾解这种巨大莫名的沉痛,在这个夜晚,我没有回家,独自穿行在夜之城的街道,入夜后,犯罪现象更加猖狂,对夜之城来说,犯罪就像是甜点,随时随地都可以端到面前。当然,到时候吃到的不会是香甜的马卡龙与芝士蛋糕,只会是热喷喷的尖头弹,配上火辣辣的脉冲手雷。 再一次平息了黑帮的犯罪活动之后,听到被救的平民发出感激的声音,看到增长的经验,我突然觉得这一切不算坏。可能真的就像是酒保说的,有时候笨一点也好,至少,在给自己的属性加点的时候,那快乐无与伦比。 :。: 第九百七十九章 赛博精神病竟是我自己 我彻夜未眠。 一直在歌舞伎区奔波,虎爪帮的小崽子们应该都听说有这么个找茬的人了。 今晚死在我手里的,少说有十人吧。受伤的则会有二十人左右,一比二,多少证明我的仁慈。 有时候并不是我不想留手,可子弹是不讲情面的。 我个人当然很希望事情就这么体面地结束,但那完全是一厢情愿,一个雇佣兵还是没多大面子让帮派混混听一句话就停止犯罪的。 我不像德克斯特和t-bug那样喜欢古希腊哲学,但在夜之城,佣兵的生活有自己的哲学——当言语不再有效,就把话交给子弹来说。 我会喜欢当一名黑客的感觉,通过扫描器建立链接,骇入敌方的局域网,在底层协议里上传魔偶,再上传快速破解,如此一来,他们的义体都在我的控制下了。 可以让他们的义体短路,释放出的高伏特电流可以在一瞬间将他们麻痹击晕,或者直接导致脏器失能而死;可以让他们义体超频,短时间内的高温能导致生物组织灼伤,直接失去战斗力……各种功能如果要一一叙述,还是太赘余,不过我转行当黑客的心愿那是很坚决了。 自打我开始研究黑客技艺后,战斗就变成了躲在暗处偷偷释放病毒,等罪犯一个个都因为义体的故障倒下之后,上去搜刮——也有装死的,他们吓到我了,我送了他们一颗子弹,好让他们装得更像一些。 一晚上能做什么?睡一觉?吃完宵夜再喝一杯?这些就留给过去的我吧。从今天起,我就是夜城义警,打击犯罪,赚取悬赏金。 “然后第二天早上睡得跟死猪一样?”t-bug用惊叹的语气讽刺我。 “必要的睡眠可以保证全天精神充沛。”我从来都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那你晚上可以睡觉啊?你当晚上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别人晚上都睡觉了,你还要在外面作妖?求求你赶紧收了神通去把正事儿办了吧,杰克已经在全食品工厂外面晾了一天,再晚点去就可以给他收尸了。”t-bug继续惊叹。 “我还得先去见客户,你让杰克先回去吧。” “你就一定得赶在deadline之前才去办事儿吗?” “不不不,我只是需要一点个人的休闲时间。” “休闲时间?你是指拿着枪在一夜之间绕歌舞伎区一圈,挑了虎爪帮三间场子,这他妈是休闲?” “确实挺休闲的。” “v,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在夜之城混,你不能把这些混帮派的得罪太死。” “除非我把他们都打趴下。好了别废话了,我已经到丽兹酒吧了。” 这次行动的金主妹妹叫艾芙琳·帕克,她约我在丽兹酒吧见面,那是莫克斯帮的地盘——一群孤苦伶仃的妹子建立起来的帮派,靠着恨劲儿让别人不敢招惹,平时还算安分。 夜之城本地那么多帮派里,莫克斯帮算是最人畜无害了。 酒吧前门看守的妹妹衣着潇洒不羁,那露脐装都开衩到南半球了。油乎乎的仿生皮肤上满是刺青,让人很难不在意。头发和唇彩都是艳紫色——我喜欢这种朋克。 “哟,我们还没开门呢。晚点儿来吧。” “我来找人。” “那也请晚点儿来。” “艾芙琳·帕克,你们认识吗?” “她不在。” 我讨厌没效率的工作。 眼看距离酒吧开张只剩下七个小时,我决定再去周边做做任务——哦,杰克,希望你能聪明地找个地方眯一觉。 正巧一个路口开外就有一起突发犯罪活动,开车过去很快就到。 坐在车里,眼看着是几个虎爪帮的混子在抢劫商铺,店铺老板的尸体趴伏在柜台上,上半身露在外面,血不断滴下来,在地上洼成一滩。看来我来晚了一点。 入侵协议,上传魔偶,上传快速破解——听起来很繁琐,实际上不过五秒钟的事情,店铺里那四个混混全都因为电磁短路昏迷了过去。这会儿我还坐在车里呢。 从储物柜里摸出一把新星左轮——突然又想起这玩意被酒保吐槽过。 真是烦恼,我不是那种对枪很狂热的军火达人,我个人评价一把枪的标准无非是好不好用,以及是否可以喷涂漂亮的印花。 新星陪了我相当旧,我还在枪柄上贴了爱心贴纸呢,不过它被人吐槽了。 事先说明,枪这东西不会因为被人骂两句就卡壳——顶多是机魂震怒——不过配枪也的确能显示出一个人的品味来。 或许我应该换把枪? 后备箱里倒是正好有一把阿喀琉斯技术精准步枪。 看来只好如此。 我拎着步枪往犯罪现场走,这会儿负责这一带工作的中间人打来电话,她叫瑞吉娜·琼斯,外表看起来是个独眼龙的白人妹子——在这个人人装义体的年代,独眼龙实在很稀奇。 “v,没打扰你吧?” “嗯哼。”我用枪口拨弄着脚边的人体。 “城里的赛博精神病越来越多了,也许你见怪不怪,但我很在意……原因嘛,有很多。” 有个混混好像要醒过来了,我给了他一枪托,没晕,反而把他打醒了,张口就是一句:“臭婊子你完……” 嘭—— 瑞吉娜在电话那头问:“你还好吧v?我好像听到枪声了?” “没事,我打枪玩儿呢。” 把血呲呼啦的白色板鞋往死人衣服上擦了擦,好啊,这下变成红色板鞋了,“对了,你说赛博精神病怎么啦?” “是这样的,有人说赛博精神病是可以治愈的,我希望你能帮我制服一些患者,报酬的事儿不用担心,绝对划得来。你意下如何?” 我正从罪犯身上扒装备呢,心不在焉地应承下来,雇佣兵身上的活儿就像动物身上的虱子,愈老练的佣兵,愈是能招虱子叮,这也是成长的道路嘛。 瑞吉娜很高兴,“那好,一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希望你能赶在暴恐机动队来之前处理好。” 罪犯里有一个人带了一柄双筒霰弹枪,樱桃木的枪托,粉蓝少女涂装,我喜欢虎爪帮这些二次元的审美,很可爱不是? 试着朝天上开了一枪,路人大叫着“有赛博疯子!快跑!”闹哄哄散开去。 瑞吉娜疑惑地问,“我好像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先挂了昂。” 突发案件处理完成,一大笔经验到账,我又升级了,看了一眼属性栏,还是分配给智力吧。 哦,我独享的moment又来了,这就是智力进化的快乐吗?我很喜欢。 “谢谢。”这句话是对脚边的虎爪帮混混说的,他正颤抖着抬起手里的左轮枪。 “再见。”这句也是对他说的,我把双筒霰弹枪指向他的脑袋。 嘭—— 第九百八十章 漂亮妹妹我可以 在夜之城混,重要的是钱。 没钱就去赚,要么给公司做狗,要么在城里打拼,城里就两种动物:人上人和人下人。 我也真的很需要钱呐,有钱可以给我安装更多植入体,有钱可以让我享受奢侈的生活。夜之城的富人可以花钱让自己永生——通过购买荒坂的“守护你的灵魂”套餐,上传意识到网络里。 听着真是不可思议,以后这个世界上的穷人死完了,这些富人就一直活下去,直到启示录的到来。 但是,我不想搞哲学,我对社科也不感兴趣,我对未来不在乎,我对过去也不怎么执着,现在的穷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因此我会尽可能收集一切可以卖钱的物资,包括死人的衣服和武器。 别觉得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这座城市就是会把人吃干抹净,尸体则会被随意抛弃——讲究些的,如那些日本佬喜欢把尸体灌进水泥柱里沉海,不讲究的就直接扔到垃圾堆,过两天就烂得骨头都酥了。 那么就有人要问了,v老师,有没有不扔尸体的好文明呢? 有的。 清道夫、乱刀会一类的变态会把尸体里的可用器官及植入体都挖出来,处理完之后就剩下一堆废肉,再然后就是简易处理,可能是切碎装袋丢弃,可能是当成便宜肉类出售——说起来还真出过类似的事情,虽然不是我亲身经历,但听别的朋友说过。 真肉价格极高,大家吃的都是合成食品。 警惕便宜肉类——v老师宣。 …… 夜幕降临,我又回到了丽兹酒吧。看门的还是白天那个妹妹,在霓虹灯和蒸汽烟雾后面,她的紫头发和南半球依旧很不羁,她还认得我,冲我笑笑这就放行了。 应该说这个酒吧氛围不错,刚进门,前台客服就笑着说:“唉哟,不错嘛这小脸蛋儿!” “你也是姐妹。”我冲她眨眨眼。 “哈哈哈,您来有何贵干呀?” “找个人。” “嗯,进去吧,记得别惹事儿。如果看上谁了,不准直接上去拽人,先下单,买好超梦再自己找个包厢,对了,不准盗摄,记住了吗?” “放心吧,规矩我都懂。” 穿过舞池,到吧台,那里是打听消息的好去处。店里光线暧昧,冷色调里掺着粉红的暗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就像一杯海盐西瓜汽水。 我远远地注意到吧台边那两个女人。一个蓝头发的妹妹侧坐在吧台凳上,身形半淹没在清爽的粉红灯光里,长而挺直的双腿搭在一起,小腿肚的弧线好看得像一枚饱满的香瓜,她这样的姿态,神秘的就像这座城市,雍容的糜烂。 另一个女人背靠吧台,双手拄着台面,半是放松,半是警惕的样子,让我想起在纪录片里看到过的,晒太阳的羚羊。夜之城的阴影就是阳光,记住了,这是v老师的佣兵哲学。 我一时间忘了正事,直接上去自信开口:“(????????)????嗨” “你找谁?”羚羊妹妹甩了甩她的绿头发。 “不找谁,就来酒吧里小酌一杯。” “那你就喝酒,找我们说话干什么?” “一个人喝酒真是太无趣了,我看你们挺有意思的,能聊聊吗?” “抱歉,不能。要撒泼就出去,找个性偶弄舒服了再回来。” 真不可爱,我眯起眼睛,用义眼扫描器收集了这两人的信息——得益于老维的手艺,我的义眼扫描器可以连通ncpd的数据库,基本所有公民信息都有收录,随时调阅。 ——绿头发的妹妹名叫朱迪·阿尔瓦雷兹,而蓝头发那个,她叫艾芙琳·帕克。 这趟行动的金主,艾芙琳·帕克。 我冲帕克笑了笑,“我是来找你的。” “你是v,对吗?”她转过身来,贵妇似的皮草大衣外套下面是奔放的银色内搭,“你刚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马迪欧,麻烦给我的客人来一杯。” 酒保给我斟了一杯百酒神。 “我只喝这种龙舌兰。”我啜了一口,放下酒杯,“看来你很了解我。” 艾芙琳半仰头,让嘴角似乎带笑,浓深眼影遮挡下,她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我习惯在合作前,先摸清对方的脾性,也可能是我碰巧蒙对。” 我喜欢这妹子,虽然她一看就很有心计,但有心计是好事,能让你在夜之城混得更久,离垃圾堆更远一点。 “聊正事儿吧,委托。” “去休息室,马迪欧,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没见过我们。” 依照惯例,我把接下来一段长达十分钟的沟通简单概括:艾芙琳·帕克希望我们去绀碧大厦偷一枚relic芯片,具体地点在顶层,荒坂赖宣的套房。 还是得简单介绍一下荒坂赖宣,他是个相当有分量的人物,不过单从人设上出发,他就是个叛逆的二代:他的老爹是荒坂三郎,荒坂集团的掌舵人,那么赖宣相当于是太子,只不过这对父子关系并不好罢了。 听艾芙琳说,赖宣早年为了追求梦想离开荒坂,现在算浪子回头,但他明显不安分,他爹二十四小时监控他,把他限制地死死的,而这次要偷relic芯片,是赖宣从自家实验室偷出来要卖给网络监察的。 ——好一个父慈子孝。 这是我对荒坂家暂时的看法。 任务说明白了,接下来是踩点:正常情况下我们连绀碧大厦的门都进不去,但这次不同,艾芙琳提供了一张超梦可供我搜查赖宣房间的信息。 说实话,我个人并不享受进入超梦的感觉,但不妨碍超梦技术成为娱乐行业的宠儿,通过超梦,体验者能身临其境,感受到与制作者一样的情绪,让大脑沉入那名为超梦的幻境里,分不清何处是现实,比起vr电影,超梦的体验更加多维。 我对超梦的了解也有限,但这次,艾芙琳真让我开了眼界,她找到城里最顶级的超梦编辑师帮忙,让我可以从上帝视角观察超梦录制,变相分析到环境里一切可用的要素,包括赖宣藏匿芯片的具体位置——地板下的保险箱。 那位超梦编辑师,却正是绿头发的妹妹,朱迪·阿尔瓦雷兹。 唔,她虽然嘴臭不可爱,但真的挺好看的。 第九百八十一章 我们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 在见到艾芙琳的时候,第一印象,她似乎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士。不过现在我是知道,她原来是云起来,自打在超梦里见到了亚当·重锤,我满心都是紧迫感。 朱迪对本次行动满是悲观,她多次强调我们死定了,每个人——和荒坂作对,和大公司作对,结局显而易见,别说是我们这些底层的小虾米,哪怕德克斯特,所谓来生夜总会的黑皮胖耶稣,一旦公司想动他,马上就能把他的肥膘从肚子里攥出来。 夜之城,夜之城,你是一个母夜叉…… 今晚我游荡在沃森区,大半夜的,漩涡帮的崽子们又在闹腾。这些人都是改造狂,喜欢往人身上装各种义体,亚当·重锤可是他们的榜样,对他们来说,人类的生物成分,那是悲惨而软弱的,只有机械和电子,才是强大而骄傲的。 由于过度的粗暴改造,他们常常要经受后遗症带来的折磨,神经不协调的灼烧感、身体排异反应、机械化对精神的扭曲,为了抵御这种痛苦,他们常常磕巨量的药,药不离身,各种奇怪的成瘾制品都快把他们的脑子烧坏了,就算不烧坏,一天到晚,他们也没有清醒正常的时候。 啊呀,人间对你们来说真是地狱,就让人美心善的v老师帮你上天堂——愿天堂没有苦弱的血肉,机魂大悦! 第九百八十二章 梅瑞德斯·老女人·嘴臭·斯托特 我发现,过去的我——特指三天前——实在是有些轻率而鲁莽了。 我满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和胆识,拼个十年,总能在夜之城混出头。 但不可能,完全不可能,这不是努努力,踮踮脚就能够到的:传奇不是我小时候,妈妈放在冰箱不好,只是常有过去的自己很愚蠢这样的想法,渐渐也有了周围人都很愚蠢的想法。 人类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笨笨的。我也自知大可不必有傲慢的想法。 不过每当我骇入这些街边混混的协议时,依旧忍不住内心吐槽:“这帮人靠着如此简陋的防火墙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完全骇入对方的操作系统,随后不管是上传魔偶,还是强制关机,对方的视觉、嗅觉、听觉等一切感官,乃至呼吸心跳都在我的控制之下,而他们自己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高明的黑客甚至可以篡改人的记忆——那样可真的太可怕了。 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会优先提升智力的,再将尽可能多的专长点投入黑客技能,提升自己的黑客技艺,自我升级。总之我不想某一天,被人劫持了自己的义体,那样的话,我连死亡的自由都被夺走了。 …… 当义警的经历就不过多叙述了,毕竟整个过程乏善可陈,就像一顿接着一顿的垃圾食品,缺乏跌宕起伏的快乐。不过我倒是的确有个意外发现。漩涡帮这帮毒虫,他们的操作系统都有一个极大的漏洞,虽然很隐蔽,但还是叫我发现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统一购入的某一批植入体出了问题,总之我可以通过这个漏洞,快速地在他们的网络里上传“重启义眼”的指令包,到时候他们就通通成了瞎子。 ——今晚的战绩是三十六人,被我弄死了七个,剩下的全丢进垃圾箱。 ——另外,升了一级。 嘿,是不是有点无聊了。我没想到自己写的人生传记也会这么无聊。可能我就是不适合这一行吧。 但你还得接着往下看。 ——因为你的义眼已经被我控制了(小声)。 第二天,前情提要,德克斯特交待我去拿货,杰克接到消息去全食品工厂踩点——至今。 我终于要出发去全食品工厂。 但是。 在这之前,我或许应该再去见个谁。 先说好,这不是放我好兄弟杰克的鸽子。 货物叫小平头,高科技机器人,军用科技的货,为什么会被一帮臭混帮派的拿到手里?就是因为军用科技的车队被他们抢了。这帮人连军用科技都敢抢——我是不是还得专门介绍一下军用科技?你们就只需要知道这家公司也可以发动世界大战即可。 哇哦,这么说起来,我一个混子这一趟下来是得跟这两家巨头企业打交道了呢,十分荣幸。 总之德克斯特给了我一张名片,是军用科技的高管梅瑞德斯·斯托特,她也是苦主,漩涡帮抢的车队归她关。在我前往全食品工厂这个狼窝之前,可以先和斯托特聊聊,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帮助。 电话拨通。 “我是斯托特,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那不重要,我听说你的车队出事儿了,我来和你谈一笔生意。” 电话那头传来某个男人悲惨的嚎叫,斯托特不耐烦,便叫人把他嘴堵上。 暴脾气,我喜欢。 我和她约了面谈,到了地方,军用科技的皮卡已经等着了。 梅瑞德斯·斯托特是个中年金发女郎,梳背头,看着够干练,那脸蛋保养的可真不错。 趁着我去握手的时候,人家直接给我一个下马威,旁边一个黑皮壮男上来给了我一拳头,就打在下巴颏上,然后把我压在车前盖上——他妈的!真是没礼貌的黑鬼!要是你把我的口红蹭掉了,我绝对叫你好看! 老女人嘴臭得很,“想勒索我是吗臭傻逼!还敢谈条件!” 他妈的你让人拿枪指着我的头,我能说什么,“别激动!” 这帮人还真是流氓做派,大公司都这尿性! 我在犹豫着要不要启动先前在暗处观察时上传的魔偶,绝对够这边婊子养的贱货们喝一壶,但那样的话,生意可就谈不成了。 那黑鬼警卫用个人链接连通我的脑机接口,这是要监测我的生理数据,也就是测谎的手法,我也将计就计,把魔偶上传到这鸟人的系统里,别看他现在拿枪指着我,再过三秒……两秒……一秒……好了,他的武器控制权都在我手上了,接下来他接收到的信息也都会是虚假的。 想测我的慌,可去你妈的吧! 梅瑞德斯咄咄逼人,“回答我的问题,老实点儿,说实话,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没错,就我一个。” 斯托特依旧焦躁不安,只吩咐说,“地毯式搜索。” 武装车里飞出一架无人机开始侦察,我等这老女人抽完一支烟,这才接着问:“能谈生意了吗?” 第九百八十三章 全食品工厂 我不愿意把太糟心的事情都记下来,尤其是我不小心出口成脏的片段,那会显得我没礼貌。其实我一直都致力于当一名淑女。你懂的。 梅瑞德斯是个不讲究的老女人,长期在职场打拼叫她的个性都变得怪异了,将心比心,我可以理解她此时的愤怒,毕竟货虽是公司的,但出了事儿,要她负责——不是简单的引咎辞职,更有可能是直接被沉海。 这就是大公司的操性。 梅瑞德斯指着一个倒霉蛋问我这人是不是负责接头的内鬼。 我说不认识这人。 警卫点点头,“实话。” 斯托特示意警卫松开我,总算让人活动一下,但还用枪指着我呢。 诚信交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是来求合作的,不是来找打架的。 “我就需要小平头,这玩意在劫你货的人手里。”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抢或者买。” “嗯,行,买,但有个条件,得用我们的钱买。” 斯托特给了我一张信用芯片。 “合作愉快。” 军用科技的人开着车要走了,那个被捉的倒霉蛋被塞在后座,这时候大叫着:“别相信这贱逼!她快没咒念了,想拉你做垫背的!” 哇哦。 我对芯片稍作检查——有病毒。 简单破解了一下芯片,把病毒清除掉前再复制一份,这是好东西,很优秀的数据包,可以用来升级的我快速破解插件。 接下来是去见杰克,终于要见杰克了,他都等心急了吧。 约定的地方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开一段路,从排水渠上去到街面。 杰克这会儿蹲在马路边嗦面呢,旁边停着他新买的摩托。 我过去打招呼,“哟,我来了。” “圣母玛利亚在上(西语),你终于来了!” “你今天几点来的?” “我足足等了你三天!” “呃,路上耽搁了一下。对了,你的车不错。” 杰克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样子没少被汽车尾气折磨,“嗯哼,当然不错,这可是我心爱的宝贝儿……好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来了。那咱们走着?” “行。听你的。” “你要是总这么听话就好了。”杰克嘀嘀咕咕的,把吃完的盒子折好,顺着下水道口的栅格塞进去了事。 接下来就是去全食品工厂一探究竟了,听起来就像是孩子们的春日旅行一样——我是说酒保开的那家社区学校,他们的学生每年有两次旅行,温柔的v姐姐还当过一次带队导游呢。 杰克一直在吐槽漩涡帮的人都是鸟货,“我最恨这帮改造狂,怎么摊上他们了呢……” “怨气这么大呀?” “我是说,他们都是一帮疯子,从来不按规矩办事儿,和他们搅和到一块儿,绝对没法简单收场的。” “那就火辣收场。” 食品厂的卷帘门合拢着,墙上满是胡乱的涂鸦,对讲机上涂着漩涡帮的标志。通话,有个粗糙沙哑的小伙儿在对面问:“嗯?你是谁?” “我们找罗伊斯,德克斯特叫我们来的。” “去机房,正等着你呢。” 卷帘门升起,一股阴沉沉的气氛从那一片门后的黑暗里渗出来,老实说,我根本不喜欢这种感觉,杰克更是连声嘀咕。 ——这里是作者v,请大家不要怕,虽然漩涡帮的地盘很可怕,但身为过来人,我明确告诉大家,我活着从里面出来了,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呢。 走进这家工厂,离开阳光后,气温陡然降了两度,空气湿润又有一股化工用品的怪味儿,说不出来,可能是某种食品添加剂的味道,混杂着灰尘味,总之并不好闻。 门开后,里面应该是个车库,没有车,一览无余的,别的地上堆着的垃圾都不重要,我和杰克可是一眼就看着对面那两架自动机炮了。 杰克发挥自己没话找话的天赋,“氛围不错呀,要是再种两盆花就更好了。” “非常好笑,杰克。”我扫描了两架机炮,上传了病毒程序。 暂时我们是友好对象,两架机炮把枪管挪开,让出路来。 接下来要进入厂房,从楼梯上去,好家伙,楼梯旁的墙面上贴着一堆激光定向爆破地雷。 杰克说,“估计这都是从运输队抢来的装备,够他们武装到腚眼子里了。” “哈哈,更好笑了杰克。” 光线很暗,这使得我们能稍微清晰地看到地雷的激光绊线,也多亏老维给我安装的歧路司义眼,比人眼更广的可见光谱在这种环境下总能帮大忙。 杰克面不改色地往上走,激光地雷自动解除,嗬,他仿佛开红海的摩西似的! 我可愁死了,这傻大个刚才还说漩涡帮不按套路出牌,这会儿就放心去趟地雷了?我还得给这些宝贝玩意安装几个病毒程序才敢放心。 其实这样也不错,以后我和杰克出活,他负责在前面耍帅,我在后面放毒。到时候就会是这样,杰克纵身跳出来,掏出金色双枪先抬手毙了两个龙套,大喊一声:“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威尔斯!!!”然后我就躲在掩体后面,直接把对面所有人的义眼全部关闭,让杰克可以放松地一个个将他们料理干净。 第九百八十四章 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威尔斯! 杜姆杜姆,我对他的印象还蛮深的,作为为数不多和我有过正面交流的漩涡帮崽子,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热情好客。 (深吸一口药)他把吸入器递给我,“来一口?” 这些漩涡帮的,和他们说话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内心压抑不住的愤怒、混乱的负面情绪,叫人反胃的密集义眼,不包二奶的战术背心,手里晃来晃去的上膛枪支,好像随时可能给你来上一梭子。 这种时候,要是露怯了,或者绷不住了,那可得被他们把骨头都嚼碎了。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面不改色地接过吸入器,大大地啜上几口,神清气爽,一副老江湖的派头。 不过,我这人向来奉行健康的生活态度,不抽烟,酒只限于浅尝,每天睡前要击毙十来个街头黑帮,看半小时二次元超梦,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绝不把压力留到第二天,老维都说我很正常。 所以我好言拒绝了杜姆杜姆的嗨翻邀请。 对方自顾自又嘬了一口,“随便你,小家伙还挺纯。” 另一个小弟抱过箱子来,里面装的正是小平头。 出于好意,我还问了一句,“你们不怕军用科技来找这个?” 杜姆杜姆像是被挠了胳肢窝一样,快乐地叫嚣,“去他妈的!你让他们来试试!” 哇哦,真是硬骨头。 “我们抹掉了序列号,解除了访问禁制,说是你的,它就是你的!” 瞧您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把军用科技操翻了呢,不还是怂了? “我要验验货。” “行,看看就看看。”杜姆杜姆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机器人乍看的确是平头——方方正正的。 杜姆杜姆把控制芯片插入自己的接口,他脸上那七只发红光的义眼闪烁了一下,随即边缘六只熄灭,只留下正中间那只发出淡淡的蓝光。 看着更像个外星硅基生物了,实话实说,我讨厌这帮家伙,那义眼目镜里发出的光叫人胃部一阵抽搐。 小平头从盒子里站起来了——靠,这玩意也像只蜘蛛,六只机械足,反关节形态,中间那对机械足可以自由活动,用作行走支撑,或者骇入网络的接口,还可以执行简单作业……我感觉今晚要做噩梦了。 杜姆杜姆笑呵呵的,“这玩意花样可他妈多了!动态光热迷彩装甲,搭载乌鸦控制器的沉浸式认知系统。还不算完,还有钛合金纤维打造的原型驱动装置,上上眼吧两位……” 动态光热迷彩,小平头直接就当着我们的面隐形了——凑近了还能看到一些轮廓,就像是夏天街面的热浪,但离稍微远一些,在这样的昏暗环境下,和完全隐形别无二致。 假如我有这么一台宝贝,夜之城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如同不设防一样了。 可惜,这东西是原型机,且不说技术缺陷,这玩意相当于是一次性的,入侵绀碧大厦的子网就全靠它,结束后也就没用了。 “你觉得如何?”杜姆杜姆拔下芯片,小平头重归原位。 “好东西,我们要了。” “当然是好东西,那付钱吧。” “钱给过布里克了。”(前情提要一下布里克是漩涡帮上一任头头。) 话音刚落,对面的卷帘门被一把掀开,气势汹汹的罗伊斯冲了出来,直接掏枪指着我的脑袋,周围的混混纷纷举枪对准我和杰克,情势一下到了最难堪的环节。 “给过布里克了,布里克在哪儿呢?没看见啊?!” 当时我就这么问的:“不是吧,你想让我再掏一次钱?” “这是老子的地盘,别他妈讨价还价!” 我不想等他说完,毕竟我也不是真的乖乖女,这么乐意被男人拿枪指着。 “嘭——”我配了个音。 在场的混混们,包括我眼前这个二流子罗伊斯,他们的手部义体统统冒出电火花来,剧痛叫他们握不住枪支。 “嘭——”我又配了个音。 藏匿在子网里的魔偶显威了,躺在散热椅上的黑客浑身义体着火,在场漩涡帮的那些叫人犯恶心的义眼一下子就灭了灯。 杰克大笑着抽出双枪,把身旁两个龙套毙了,大叫一声:“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威尔斯!!!” 我抽出一把动能手枪,枪口直戳进罗伊斯的义眼里,“嘭——!”这次,不必我配音了。 机房外面也乱了套,漩涡帮遭受网络攻击的重创,同时又有军用科技的作战队强势闯入,好家伙,开了两台机甲过来,重机枪一扫就是一大批。 我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方才很拽的杜姆杜姆,我特意把他每只义眼都打爆——就像碾死一只臭蜘蛛,太他妈爽了!叫你瞪我,吃枪子儿吧,傻逼! ——小朋友们不要学脏话哦,v姐姐其实是个儒雅随和的人。 “军用科技的人闯进来了!”我冲杰克喊了一句,外面枪声轰隆隆像打雷,“咱们要不要去帮个忙?” “听你的!不过,这玩意可怪沉的……” “那咱们先溜。”我直接战术转进。 要说全食品工厂里这帮家伙火力猛地不像话,原本就是军用科技的行动队来也可能会吃大亏,不过现在漩涡帮里都是瞎子和残废,确实用不着我和杰克再帮什么忙——这次上传的魔偶很给力,其实是用了斯托特给我的那张芯片里的病毒。 现在呢,那张芯片归我了,里面的一万欧当然也归我了——好家伙,如果不是真的穷,我为什么要和漩涡帮的疯子硬碰硬,大不了交钱就是了。 和杰克从通风管道一路朝厂房跑,期间也碰到过零星几个漩涡帮,为了赚取更多经验值,我总会先把他们击晕,然后再杀。这样一来就能把死人的价值最大化。这已经快成我的习惯了,战斗对我来说无非是拿着枪一个个把昏过去的敌人击毙——嘿,我想到个好主意,以后混出头了我可以开一家监狱,免费承接枪毙犯人的业务! 杰克在摆弄一台电脑,“嘿,v,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军用科技有内鬼,难怪漩涡帮能抢他们的车队。” “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等我和杰克杀出全食品工厂,外面的街道已经被军用科技封锁,梅瑞德斯·斯托特显然是恭候多时,老女人又在抽烟,仰着头很神气,我注意到她耳侧有一个小纹身——心碎的图案。 哈,老女人原来还被人甩过,估计就是因爱生恨,心理变态了。 “没想到能再见到我吧?” “想到了。”我实话实说。 “哼,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件事,也多亏了你,收拾了罗伊斯。小平头归你,咱们这就算扯平了。” “谢了,老姐姐。” 梅瑞德斯一张脸马上拉得老长,赛驴脸似的。杰克在一旁急忙喊:“该走了v,那什么,有机会再见。” 嗯哼。 第九百八十五章 假如注定死亡 小平头到手,距离偷货只有一步之遥,后天是正式行动的日子——呼,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激动又惶恐,想回家蒙头大睡一觉,可心脏扑扑直跳。 有时候也会想,假如我死了怎么办? 死了对我个人而言应该就意味着结束,以后世界上不会再有v这个人,她不会在夜之城的街道上继续漫步,不会坐在那间熟悉的酒吧点一杯龙舌兰。余下的一切,我作为人存在的躯体会被焚烧,留下骨灰,在城东近郊的骨灰龛,那一排排的石柜里,有一格是我的位置。今后假使有人要来悼念我的,就去骨灰龛,那里的某处会有电子屏显示姓名和墓志铭。 我的身体应该是有归宿了。 但我不喜欢归宿,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人的一生,应该是有一个长度的,我可以接受自己在晚年死去,那时候的我肯定是又衰弱,又迟钝,连枪都拿不稳,那就可以安心去死了。但现在不行,我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性。酒保总是和我说,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我不怎么喜欢他的哲学,因为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批判意味。我想活着,我想爱这个世界——他妈的,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恋人。 让我想想,前任是个傻逼,他喜欢在办事儿的时候扮成美国总统的样子…… 但怎么说呢,我还是挺享受恋爱时候的感觉。 爱一个人有时候更多的是因为害怕独处,和床上那点事关系不大。有一阵子,我也暗恋过酒保,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孩子。应该不能说是暗恋,我就是喜欢他身上的那种安全感。假如你也见过他拿着机枪在柜台后扫射的样子,就能明白,他身上有夜之城里最罕见的正义感。 可他并不喜欢我,他不喜欢任何人,男人、女人、双性人,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他就是会保护你,可就是不会对你感兴趣。 或许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填补内心中的某种缺失,否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总不能真是个圣人吧? 假如我死了,酒保也不会为我流泪的。 到时候,我的葬礼上,老维一定会来,杰克牵着米丝蒂,野狼的威尔斯太太(同时也是杰克的母亲),再有就是姓鹿的。 可如果我死了,看不到自己的葬礼,谁来不来,又有什么分别? 一想到人死后连自己的葬礼都没法参加,我就陷入巨大的悲伤。 杰克在旁边一点也不会安慰人,他还问我午饭吃什么。 “杰克,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来生,把这宝贝拿在手上可不放心,早点儿给德克斯特得了。” “然后呢?” “回家一趟,再约米丝蒂出去吃个饭,你呢?” “我打算找老维一趟,这两天攒了一笔钱可以还债,还有,要给自己弄点新家伙什儿。” “嗯,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咱们来生见。走了,妹子(西语)。” 他骑着摩托轰隆隆离开,我留在街上看这座城。 还是下午,光线很好,天空亮堂堂的,甚至有些过于惬意了,在这个时候,假使能找个地方放一张躺椅,舒舒服服晒太阳,点一杯鸡尾酒,再抱一只猫,那就再好不过。 我顺着街道慢慢走,风吹起地上的塑料袋和传单,打着卷从路面这边飞到路面那边,这片荒凉的地方,虽然街上还有来往的大型车辆,但它们并不在某处停留。沃森区也曾有发达的工业,现在能见到的无非是废弃的厂房,空荡荡的生锈的储水罐,漆皮剥落的管道,耷拉着打结的电线,阳光普照。 这儿就是我生长的地方。 德克斯特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他问我事儿办得如何。 “很不错,小平头拿到了。” “都顺利吗?军用科技的态度如何?” “我和梅瑞德斯打过照面,她现在和我可算熟人了呢。” “厉害啊v女士,那罗伊斯那边你是怎么摆平的?” “哦,我给了他一枪,在脑袋上。” “有种。” “可不是。” “嗯,前戏都办完了,该准备正事儿了,来生夜总会,我等你。” 电话挂断。 呼,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强了。 朱迪·阿尔瓦雷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我们都会死……” 荒坂,荒坂,荒坂,那是荒坂的东西,是荒坂三郎看重的项目。 艾芙琳·帕克,她区区一个性偶,凭什么胆敢染指这么高级的货物呢? 德克斯特说过,他曾去调查艾芙琳的来头,但被太平洲那边的人打了招呼。 太平洲,那里是夜之城最他妈乱的地方,大量海地难民涌入,公司投资的产业直接烂尾。巫毒帮、清道夫、动物帮在那地方打得热火朝天,警察都不愿意去。枪支暴力,违禁药品,人体买卖……一切犯罪活动都有可能在太平洲发生,且是经常发生。 假如艾芙琳是为太平洲的人办事,那倒算得上有些分量,但她的态度明显不像是乖乖听话的样子,还想甩掉中间人单干——除非她不想在夜之城混了,又或者是别无选择…… 真该死,我肯定是在害怕。 ……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熟悉的酒吧,这里的气氛还是那么好,正赶上学生们放学,店里有许多接送孩子的家长——大家基本是邻居,都住在同一栋超级摩天大厦,不过也有远道而来的。没有什么大富人家,在座各位交谈融洽。 “喝点什么?”酒吧走到我对面,他今天看着有些怪,脸色苍白,像是要遭遇什么厄难一样。 “听你的吧。” “绿仙子怎么样?” “行。” 我坐在吧台凳上看他调酒。 姓鹿的总是喜欢教训我,“坐直一点,别趴在桌上。” “就不,你还能当着大伙儿的面把我丢出去?” 酒吧里的客人们发出笑声。 “后天就要去办事儿了吧?”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一直念叨来着。” “是啊,老鹿,我有点担心。” “别叫我老鹿。” “小鹿。” “没大没小。” “嘁,姓鹿的,你就不能迁就我一回?” “我哪回没迁就你?听说你v小姐在外面做买卖,赚了大钱,买了新的植入体,你仗着枪支弹药保卫自己的周全。你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现在你跑到我面前让我迁就你,但你一点也不尊重我……” “行了行了,别拿教父那一套唬我。我找你是想问点事儿。” “你如果担心自己的命运,可以去找米丝蒂给你摆一次塔罗牌,而不是跑到我的店里耍酒疯,我这里只卖酒,不卖人生哲理。” “去你的,鹿,我就不能找你聊聊吗?” “聊聊?你现在还是太弱,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赶紧去提升自己吧,不要等到最后关头,在那里哭诉自己的无能。” 我这就被气走了,没交酒钱,而是给了一个中指。 第九百八十六章 名为自由意志的幻觉 应该说,像我这么端庄的人,轻易不能生气,生气伤身体,还会让脸上的胶原蛋白流失——我这可是原装的,不想年纪轻轻就换皮。 “呼,不生气不生气……” “嘿,v阿姨来啦!”有个金毛小子乐呼呼跑过来。 “……鸣人,你刚才叫我什么?” “v阿姨,你说什么?” “笨蛋。”金毛小子背后走出来穿黑色浴衣的姑娘,很有礼貌地朝我鞠躬,“v姐姐,许久未见了。” “啊呀,佐助还是这么可爱,过来让姐姐抱抱!” “抱歉。”佐助后退两步,显得很戒备的样子。 “怎么啦?你小时候我经常抱你的嘞!” “还是抱歉。” 金发小子大大咧咧,“什么嘛,你其实就是想占便宜对不对?” “胡说!” “哇哇哇,杀人啦!”鸣人这就跑了。 佐助还留在原地,我这时候总算注意到她身后有一只拉杆箱,“咦,你这是要去哪儿?” “啊,要出一趟远门呢,最近有个亲戚要来拜访,所以我们打算出门避一避。” “等一下,为什么你们的亲戚来拜访,反而要避开呢?呃,我是说,有一位亲友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严格来说,那位亲戚是师父的大哥,不过他们的家庭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嗯,我们得先跑路啦。” “等等,夜之城封锁了,你们打算去哪儿?” “总不能是和孩子们的春日旅行一样去丽景区呀。”佐助冲我眨眨眼,这就拉着箱子走进酒吧去了。 真是个好孩子,我心想。 说起来,我一直不知道酒保有个大哥,他这种脾气的人,放在二次元超梦里,一定老妈子人设,那么他的大哥肯定是个傻乎乎的英俊壮男,没头脑和不高兴,这才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黄金搭档嘛。 嗨呀,可惜我后天有正事儿要办,否则就到他家蹭饭,顺便也看看那位远道而来的亲戚长什么样子。 至于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该去找点乐子。 瑞吉娜正好也是打电话过来,说在歌舞伎区贝尔街道附近出现一名赛博精神病,军用科技已经封锁了现场,叫我赶紧过去处理一下。 等我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军用科技的佣兵们已经死得精光光,那位发狂的莫厄尔中尉大叫着“我要把你的脊椎从腔子里扯出来!”,果然是把一名佣兵给撕碎了。 哇哦。 现在那个疯女人还没发现我,我就躲在入口处偷偷张望。 说实话这地形够吓人的,地面有积水,还有电击陷阱,贸然踩上去肯定得吃瘪,我没有安装抵抗电流的义体皮肤,所以只能远远蹲着。 用扫描器远程接入莫厄尔中尉的系统,她的义体化程度挺高,军用科技的ice相当不错,但对我来说还是简单了些,直接改写底层协议。 嘭—— 莫厄尔的义体短路了,一瞬间数百万伏的电压直接击穿了她的表皮,使得其周围出现肉眼可见的放电现象,就像朵烟花。 疯女人直接倒地。 搞定。 ncpd把悬赏金打了过来,不愧是能手撕军用科技机动队的女人,赏金也比街面上的喽啰多。这笔买卖很赚。 瑞吉娜那边也给了我一笔钱。委托完成,经验值到账,又升了一级。 真是轻松,假如姓鹿的早点把那个芯片给我,我现在已经成为夜之城的传奇了。 既然他有这种技术,自己应该也一早成为人上人了,为什么还留在沃森区当一名酒保?当初的黑客之神巴特莫斯能以一己之力把初网撕碎,而现在的我,距离巴特莫斯也并不遥远。酒保想必早已经超越了任何一名人类——这样的人,居然还过着朴素的生活,难不成这就是人生真谛了? 强大的人应该给世界带来改变,假如我能活成传奇,那我还真想为这个疯狂的世界做些什么。 等我走出赛博疯子的杀人现场时,有个男人叫住了我,是那个名叫狼的家伙,他今天不在酒吧打工,却出现在这儿,应该是特意来等我的。 “嘿,狼先生,今天这么悠闲呀?” “v小姐,能否邀请您共进晚餐?” “哦,很荣幸,但事先说好,只是吃饭对不对?” 名叫狼的男人,应该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还小的时候,也在酒吧后的那家社区学校读书,那时候狼就是我们的厨师长了。 我们就像一家人。 “好久没有吃你做的拉面了,我原以为赚了钱就能吃到更好的食物,但没想到在学校记住的味道至今都忘不了。” 狼只是点点头,“很荣幸,我的厨艺并不如何高明。v小姐既然长大了,也该试着为自己做饭。从别人那里得来的食物,品尝不到真正的温度。” 夜之城的夜晚快来了,这一天忙碌,尤其下午找老维安装义体,消磨掉了阳光明媚的休闲时刻,随着太阳消失在天际线,寒冷的空气也在慢慢侵来,这种世界渐渐坠入黑暗的气氛,尤其在我迷茫于未来的时候,格外叫人感到不适。 似乎这一天还未好好享受白昼,就迎来夜晚了。 晚餐是在日本街的一家寿司店吃的,找了个僻静角落,狼和我有话要说。 “v小姐,你害怕宿命吗?” “怎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对抗世界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你会恐惧吗?” “不知道,可能我会痛痛快快地战斗吧。你是想说,这个资本主义的世界完蛋操了,咱们这种底层人就该一辈子过猪狗不如的生活是不是?” “不,那样的生活并不可怕。”狼放下筷子,凝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叫人直观地联想到苍凉的野生动物,“更可怕的是自由意志。” “你也想聊哲学?” “哲学是伟大的话题,尤其是其表现出来的优雅的逻辑美,但常人不应该过多钻研,以保证自己存活在一种名为自由意志的幻觉里。” “我是不是不该继续听?因为你在聊哲学这东西,我可不太懂……” “不,你必须要懂,你必须明白,你必须面对,当宿命找到你的时候,记住,别抗拒。” “……好吧。” 这一餐有些莫名其妙。 狼走了,还把账单结了。 真是个好男人。 第九百八十七章 梦里的启示预言 出发前一天,我决定偷个懒。在床上睡了很久。睡醒了就接着睡。说不好这一天时间里有哪些时候是醒着,哪些时候是在做梦。 我个人不常做梦,能有印象就更少,或许小时候做梦多一些,这些奇怪的幻想太久远,和我的记忆混杂一起,使得我常分不清究竟。 个人常看很多的超梦影片——都是二次元。我也是老二次元了。导致我的各种幻梦都显得怪异和超现实。 “杰克?” “杰克?” “是你?” 睡梦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门的里面低声问,而门外还在嘭嘭嘭地敲。 应该说,我躺在床上,床在北墙,门在西墙,蜷在床上稍稍躬身就能看到门的位置,那里没有人站着。 这应该是做梦,可我的眼睛好像睁着。 于是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否是一个幻梦了。 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嗑药的习惯,倒是不排除通风口吹来药粉的可能,但那又是另一回事。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凄寒的雨夜。 天气预报有说今天下雨吗? 不,关键是,楼道里为什么会下雨? 没有灯光,一片漆黑,风和雨点一并涌进来。 敲门的人不在门外。 因为认定自己是在梦里,所以我很轻松地往这样一片黑暗里走。 谁都知道贸然进入黑暗是危险的,祖先的记忆告诉我们,人类无法在黑暗里生存。 义体人开启扫描器,红外视觉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漆黑。 可以更加肯定这是梦境了,人的大脑还不习惯超出自然的感官体验,梦境里的视觉是没有红外视野的,否则这会儿应该看到各种物体的热量放射图像。 我还能进行比较理智的思考,这是好事。 这样的黑暗里,宏大虚无的黑暗里,只有极远处有发光的数据矩阵,就像地平线一样,彼处升起的金黄色的数据流弥散开如同一颗大树。 我脚踩着自己也看不到的路面,一点点往前摸索。 我亦看不清自己的身体,伸手不见五指。 极远处那颗金色巨树下慢慢浮起一张有条理的发光图像,从豆大,一点点扩张,旋即变得清晰可见了。那图案似乎是一张塔罗牌——愚人。 因为米丝蒂的缘故,我和杰克都对塔罗牌有所涉猎。 愚人是二十二张大阿卡那牌之一,编号零,是一切的开始,代表每个人自己。 我看过佐杜洛夫斯基的《圣山》那是一部极早的影片了,距今有一百多年的时间,不过很受米丝蒂的推崇,第一次观赏这部片子也是和杰克一起,三人在米丝蒂的通灵屋里看的。 《圣山》开场的时候,耶稣复活,镜头转向一张愚人牌。 当时我还对这些一窍不通,米丝蒂很兴奋地告诉我—— “复活了,愚人,那是一切的开始!” 前方黑暗虚无之境中闪耀的塔罗牌下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红艳艳头发,髭毛乍鬼,金色唇釉,金色唇钉,另一个是披肩发,戴墨镜,左臂是银色的机械体,他们两个肩并肩站着,神情如出一辙。 当我走近时,他们不约而同露出戒备的神色。 “杰克!不!”红头发的男人大叫着。 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其实看不到我,他们看到的是我身后的——我转身。 杰克·威尔斯。 他站在那里,一身体面的正装,只是头颅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异,一只枪管从他一侧的额角伸出。 草,是枪之魔人! 杰克就站在那里,低声说:“活下去,为了我……” 说完这句话,他高壮的身躯向前扑倒,血,大量的血从他体内流出来。 “杰克!”愚人在大叫着。 我盯着杰克的尸体,虽然知晓这一切是梦境,可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嘿,你醒醒! 远方那金色巨树里又一次慢慢走出一张女祭司牌。 牌下是个日本女人,穿着白色华服,端庄雍容。 “v,救救我。” 你谁? “荒坂华子,我不相信你。”愚人牌下的红毛男人指着穿白衣的女人。 等一下……她刚才叫那个男人为v?荒坂华子……荒坂三郎的女儿,荒坂帝国的公主,她认得一个叫v的佣兵? 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不能再简单称之为幻梦,在我尚算年轻的生命里不曾有过这种体验。虽然我不信神,也不对任何宗教感兴趣,但我直觉现在目睹的是包含某种神秘启示的预言画面。 一张张大阿卡那牌,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地方,一条条道路,一个个结局和选择在我面前呈现。 当这些东西在黑暗里不断浮现的时候,这场阴沉沉的预言梦境变得模糊而庞大起来。 我的记忆,我的逻辑,我的理性不能接受这样庞大的信息集合,不能理解这一系列时间线的波动,不能理喻这些来自异次元的知识。幻梦在这样一幕幕的人物出场的过程里被扭曲、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哪怕我是拼了命想要知晓事态的发展,可我完全无法理解梦进一步的发展势态。愈是去追寻,愈叫我感觉一种极大的寒冷,冷风和雨不停吹刮,不停地带走我的体温,这时候我终于因为这种寒冷的痛苦感受到自己形体的存在。 现在我慢慢趴伏下去,蜷缩起来,不叫自己的体温那么快流失,仿佛一个冷水沐浴的狼狈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叫人沮丧,叫人联想到雨中无处可去的流浪狗,而在这座城里,我从没见过流浪狗,它们已经死绝了。 我感觉不妙啊。 黑暗里突然闪出一团很亮的,仿佛蓝色恒星一样的光,温暖又亲切,我现在对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淡然处之,只期望能不至于冻死,而那团明媚的光隐约像是一个小动物的形态,它一出现,黑暗就猛地退去,而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张世界牌上。 世界,那是旅程的开始,也是旅程的结束,或许意味着这场梦境的开始和结束,毕竟,这张牌一直就在我脚下,是我脚踏世界,目睹了梦里的一切。 我不舒适,这场梦叫我醒来时有强烈的头痛和作呕感。 接下来的情况比我想象地更差,哪怕我现在是醒了,但依旧分不清梦与真实的区别,我的义眼仿佛出了故障,神经系统紊乱,大量记忆开始逐帧翻滚,行动不受控制,等我再缓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远处,杰克倚着楼道门和威尔斯太太打电话。 可我连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都不知道。 第九百八十八章 再来点儿爱 “杰克,你没事吧?” 杰克一脸茫然,“我当然没事。”他这会儿已经和威尔斯太太通话结束,“倒是你,v,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睡得不好吗?” 我能说我失忆了吗? “现在几点了?” “早上七点,妹子,这回来得挺早,没迟到呀。” 所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吗? “杰克,我感觉很不好。” “但是,v,我们马上要开始行动了,这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呀!”杰克兴奋地不行,可有干劲了。 “杰克,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哦,咱们边走边说吧,t-bug和德克斯特已经在等我们了。来生,咱们到了,这可是大哥们的场子,准备好大开眼界了吗!” “唔,可是……” 杰克搂着我的肩膀,打断我的发言,他今天真是毛毛躁躁,刚才和威尔斯太太对话也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急切。 我又想起那梦里的杰克,浑身是血,倒在我面前,哦杰克,还有他的一身挺括的西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呀! 因为某种说不出的直觉,我反复反复地在脑海里回忆那个梦,在我还能理解的限度里,所记得的一切,愚人牌,红头发的佣兵和银手臂的男人,女祭司牌下的荒坂华子,死去的杰克,远方的数据矩阵和金色分杈树。 来生夜总会的灯光是镭射绿,神秘、迷幻、未来、深邃、疯狂。杰克哈哈大笑,“这就是夜之城的心脏,妹子(西语)!” 从楼道下去,两旁遍布管道,没资格进来生的就在门口晃荡,在阴影和霓虹迷离的地方抽烟喝酒嗑药。看门的埃默里克一看就是个硬汉,能在这地方站着,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杰克和他盘道,就说,是德克斯特的人。 埃默里克与德克斯特通话,确认了身份,杰克瞧瞧和我说,“干完这一票,咱们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以后来这儿,刷脸就好了!” 嗯哼。 “他让你们先等一会儿,想喝什么点就行了。” 杰克从来都自来熟,“还用你说,我的朋友(西语)。” 哦,杰克,我又一次想起他的死状,从他额角伸出来的那支枪管,正是他最得意的伙计,那对被他命名为金色狠婆娘的手枪,也正是他每次大喊:“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威尔斯!”之后,从两肋枪套里摸出来家伙什儿。这东西竟那样出现在他的头颅里,而且我又看得这么清楚。 他在这样的预言里,竟会遭受死亡的厄运吗? 我向来不怕自己的死,可一旦遇到朋友的不幸,我竟悲伤地难以自制。 杰克带着我去吧台,他嘴上说个不停,一个个夜之城传奇的名字从他口中跳出来:苏珊·福利斯特、老蛇、摩根·黑手……这些人都是来生的常客,就在这长长的吧台上喝过酒。 “嘿,看到那个老太太了吗?” 等我们坐在吧台凳上,后面走过去一个穿黄衫的女人,正往包间去。 杰克显然是认出她来了,“她是罗格——夜之城最牛逼的中间人。” 这个名字,那个女人,我有模糊的印象,她好像也在昨天的梦里出现过——女皇牌,对,正是她,来生夜总会的女皇。 假如叫我更仔细地凝视她脸庞,说不定我能回想起更多,可她留给我的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梦里那个银色手臂的男人亲口喊出过:罗格! 酒保是个名叫克莱尔的女人,“来点什么?” 我实在无心思考这些,只叫杰克替我做决定。 杰克要了两杯老式龙舌兰,加啤酒和辣椒。 克莱尔笑着说,“两杯强尼·银手(erhand),这就来。” “等等,强尼·银手,那是谁?”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了这么一句。 杰克和克莱尔都用一种感慨的语气回应我的无知,杰克更是直言:你少看点二次元吧! “去你的杰克,说正事儿!” 克莱尔把那两杯老式龙舌兰端上来,“喏,这就是强尼·银手。” 杰克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大口,“哈!够劲!” “快别卖关子,杰克,这对我很重要。” “强尼·银手,武侍乐队主唱,反抗公司的先锋,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兼夜之城的传奇。” “那他都做过什么?” “他去把荒坂塔给炸了。”杰克笑,随即补充道,“用核弹。” 哇哦。 “强尼·银手,他长什么样儿?” 杰克给我传输了一张图片,那照片里的男人和梦里一模一样,愚人牌下那个银色手臂的男人。“他和罗格是什么关系?” “嘿,大家都说,罗格和强尼一起炸的荒坂塔,虽然她总是极力否认,但大家心知肚明。” “厉害!” “可不是,罗格出道的时候,德克斯特还在吃奶呢!” 来生的规矩就是这样,酒单都用常客的名字命名,而想要上这个酒单,只有一个条件——死。 并且要死得精彩。 2023年,强尼·银手带人突入荒坂塔,启动核弹,直接导致第四次企业战争结束。这是一次壮举,也是一场灾难,事后他消失不见,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影响是不可预计也不会消除的。 杰克问克莱尔要不要留一个他的配方,他也想把名字留在酒单上。 一说到这个,我的心情又沉重下来,杰克的死状历历在目,他竟还在我面前提这样的话题。 “不准你再说这个了!死有什么好的!” “嘿,妹子,咱们总得死的,假如能死得精彩,那也不算白来一趟。” “闭嘴杰克,我不准你再提死,听到了吗!” “好吧好吧……”杰克嘴上求饶,可他明明是心不在焉,哦,气死我了,这个人! 杰克转头就向克莱尔说了自己的配方:一份伏特加,加冰、青柠汁、姜汁啤酒,最重要的是,来点儿爱。 去你的杰克,还来点儿爱,假如你死了,后来人根本不可能从你的酒里喝出什么爱,来这个酒吧的人,都是疯子,满脑子都是名利……杰克,你如果死了,你的爱就不值一提! 第九百八十九章 绀碧大厦 “嗳,v,脸色别这么难看,今天可是大日子,开开心心喝一杯吧!”杰克举起手中酒杯。 “好吧,敬健康和安全。” “妹子,你这样可不行。”杰克大饮一口,喝了酒之后眼睛都放光,“做买卖前,一定要保持充沛的信心。” “杰克,你今天很奇怪。” “不,是你奇怪,v,感觉调整好自己,你也知道,心态的好坏有时候就是会影响成败。”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德克斯特的马仔过来了,“德克斯特先生要见你们。” 他打断了我们三人的谈话,克莱尔也是主动告别,“祝你们成功。” 谈话的包间就不在大堂了,往里去,进门,穿过过道,有隔音玻璃罩着的单间。 就这一小段路,杰克也自来熟地跟人家马仔搭话,“我操,哥们儿,看你这块头,常撸铁吧?” 马仔:“嗯。” “我也一样,爱打个拳。嗳,你会不会玩偏门的,日本拳法,忍术什么的?” 马仔:“嗯。” “你能不能把我撂倒?” 到地方了,马仔喊一句:“过来。”这就往门边上一站,示意我俩进去。 杰克也不尴尬,笑着嘀咕了一句,“这大块头(西语)……” “得了杰克,你不必和每个人都那么亲近。”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聊两句就熟了。” “去你的。” 隔音包厢里,德克斯特的雪茄烟气袅袅,他就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近门左手边的长沙发上坐着t-bug,她身为网络黑客,并不常露面,穿着紧身黑客服,剃光头——都是为了散热。纤瘦而匀称的黑人姑娘。见到我们过来,只略微瞥了一眼。我挺喜欢她这种性格的,虽然孤僻了些,但胜在直来直去,不会背地里使坏心思害人。 人到齐了。 德克斯特打过招呼之后沉默了很一会儿。杰克正打算没话找话活跃气氛,这黑胖子终于开口了,“v小姐,你看起来不太好啊。” “你叫我们来是聊这个的?”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在行动之前,确认一下二位的专业素养。” “你这话是把我们当五岁小孩,现在超梦的情报你也看过了,小平头就摆在桌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黑胖子摆摆手,“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桌上有芯片,地形、线路,一切计划都在里面了,拿上看看。” 这次偷货行动的计划的确可以显示出德克斯特身为高级中间人的专业水平,也是做我们这一行难得感受到的人文关怀。 专车包送(德拉曼专车),伪造身份(商务人士),豪华套房(绀碧大厦),顶级黑客(指t-bug),尖端装备(小平头),安全屋(守口如瓶汽车旅馆)……不过要我说,t-bug现在的水平可不一定赶得上我,而小平头是我和杰克冒险弄来的,就这样一趟行动,黑胖子要拿七成。 七成? 杰克当时就不服气,他可不是跪着要饭的。 两边继续盘道,德克斯特退了半步——多给我们半成。 杰克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我看他已经快掉进钱眼儿里了,不是说他这种据理力争的行为不对,是他太急切地表露目的,求财若渴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 去你的,杰克。 不管怎样,这下总算谈妥了,德克斯特起身出门,临走时还抖了一句哲言:生命好似宴席,滴酒不沾太亏,但也不能喝得烂醉。 也去你的,胖子。 …… 德拉曼专车,人工智能驾驶的无人汽车。德拉曼指这个人工智能的名字。能在夜之城立住脚,成为大人物与平民百姓最青睐与信任的出行伙伴,他一个ai是很有本事的——为自己而活,不是什么公司的财产。 德拉曼的虚拟形象是苍白的光头男人,蓝色唇彩,有屁股一样翘的下巴。乍看是有些怪,但也怪性感的。 上车之前,我和杰克得先去洗手间把一身行头换上,也是德克斯特提供的,全套修身的军用科技西装。 从厕所隔间出来,对面墙上就是感应镜子。我仔细打量镜子里的可人儿——也就是美丽的v小姐。 的确,我的脸色看着不太健康,两颊没有血色,哦,对了,忘了补口红。唔,宝贝儿,你看着就是个都市丽人。 都市丽人这就出门,随即看到了金领杰克·威尔斯,他一身挺括的正……正装。 “哦,杰克……” “怎么啦妹子?我看着不奇怪吧?” 眼前在绿色霓虹里精神焕发的杰克,和梦里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重叠,我几乎看到他从额角伸出来的枪管——现在当然还好好留在枪套里,可是,杰克,你怎么是这副打扮了? 我该一早就想到,在我看到那身军用科技西装的时候就该想到。 他妈的,杰克,你就是穿成这人模狗样儿的死掉的! “你的脸色好看多了,唔,化了妆是吗?动作够快的v,还有什么事儿没?” “没,没事了。” “那咱们走着!” 杰克,他拎着小平头,脚步轻快又活泼,杰克,他走在前面,穿过绿光与人群,仿佛跳舞的卡特里娜。 上车吧。 “欢迎使用德拉曼专车服务,选择德拉曼,烦恼留门外。” 这辆车在杰克口中,可以操翻一队荒坂忍者。枪林弹雨都能给你全须全尾的带出来。 可是梦里的你还是死了。 “杰克。” “嗯?咋了妹子?” “我在想,如果我们这时候放弃……” “听着v,”杰克温暖宽厚的双手搭着肩头,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汗毛在轻轻刮擦我的脸颊,“我不管你这颗漂亮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这时候我只要你想我们一定会成功,而且是安全无事。” “好,你说得对,杰克。” 我一定会救下你,不惜一切代价。 “这才是我认识的v,哈。”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气晴朗。 仿佛一切都好。 绀碧大厦很豪华,精致地叫人喘不过气,又威严地仿佛长诗里古希腊王的鎏金宫殿。 服务人员改装了一身光滑金皮,就像一群会说话的昂贵雕像。 第九百九十章 当我迈步于赛博空间 整个行动流程,t-bug都是和我们实时连线的,通讯不断。她能为我们提供全程的援护。 德克斯特给我们订的青金石套间在42层,在这里,我们会放出小平头,通过通风管道和电力井抵达机房,接入绀碧大厦的主网,随后就是t-bug的工作,她会想办法穿过ice(冰墙,也叫入侵反制电子装置,其实就是防火墙),接管大厦的电子设备,随后我们就能乘电梯去往顶层,赖宣所在的套房。 小平头由我来操控,有惊无险地抵达机房,那里有一名网络黑客驻守,通过小平头接入黑客椅,可以直接把这人的突触都烧断,随即小平头就留在那里不断释放伪装信号,避免安保设施报警。 t-bug开始行动,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趁着这个时候,我总算可以歇一歇,整理一下思绪。 昨天的梦境是不寻常的。 起因是前一天夜晚在沃森区扫荡漩涡帮,导致昨天的嗜睡——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随着我多次提升智力属性,我现在只需要极短的睡眠就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 应该说,昨天的睡梦从一开始就是不自然的。 问题是,我为何会陷入那样一个梦境,诱因是什么? 梦里见到的那个空间是否真实存在? 可以确信地说,我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庞大的意志在支配着我的行动。在我人生的二十多年里,或许这股力量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先前一直无法注意到。 而今我的智力属性高达十五点,比原先翻了一倍不止,这可能预示着我拥有了超常的属性,进而接触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境地。 也有可能是因为鹿宗平,他给了芯片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截然不同。 假如真的有某种外星势力,超自然的,第四维度的,或者别的什么存在,对我平平无奇的人生充满兴趣,那确实能叫我受宠若惊。然而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注定,是命运安排给我的剧本,那么杰克的死,我决不接受。 杰克很可能会死在今天的行动里,这说明行动必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厄难。 也许这次不止杰克死了,如果行动败露,t-bug又能逃到哪儿去?人家直接在网络上反制,轻轻松松就能把她的突触全部熔断。 “杰克,我也要连进主网,去帮我要几桶冰块来。” 填满冰块的浴缸,这是许多平民黑客的入门装备,假如没有专业黑客椅分担算力和帮助散热,那么一切运算都需要通过义体人的神经网络来进行,短时间内产生的热量足够把人点着。 身为战斗黑客,我平时都只上传一些快速破解和基础魔偶,从没有拼到这个地步。 杰克一脸茫然,“怎么要冰块?” “就说是情趣道具,或者是用来调酒的,别磨蹭了杰克!” 西装碍事,卸了,裹一条浴巾就行了,等成桶的冰块送过来,直接往浴缸里倒。 “我还是第一回泡这么豪华的浴缸,可惜了。” 杰克一直别过头去,免得看到我的个人隐私,唉,杰克,你是多好的一个人,就是长得不在我审美范围里,尤其是你的发型,看着像是后脑勺长了一坨飞行摇杆,相比起你,我更喜欢米丝蒂一些。 冷冰冰的浴缸,我躺进去,一下子冻得我变成自闭症患者。 “没事吧妹子?” 别废话杰克,做好你该做的。 接入小平头,虽然无线传输差点意思,但这也是没办法,房间里没有接入点给我用。 进入主网,穿过ice,这没什么难的,bug你该向我学着点儿。 上传魔偶,我现在已经在事实上控制住了这栋楼。 ——哦,这也没什么难的,宝贝儿们,假使你们也有我这样的天赋,轻轻松松就可以骇入荒坂的产业。 数据矩阵在我眼前流淌。 这就是赛博人的第一视角,与神经系统链接的网络空间不再是隔着屏幕的字符串,而是切实的,可被感官接受的结构。 于是我在绀碧大厦的主网漫步。 想象自己有真实的形体,但并不需要——只要我愿意,这些数据就会对我敞开,主动飞到我面前,而不需要我亲身搜寻。 这里是赛博空间,一个存在于虚拟世界,但能对现实施加切实影响的所在。只有真正顶尖的黑客才能企及。 当初传奇黑客巴特莫斯释放他强大的魔偶,致使无数非法ai在初网流窜,直接将全世界的网络瘫痪,在那之后,全球性的网络就消失了,而一个个局域网相应诞生。 在赛博空间里,这些局域网仿佛一座座围城,数以亿计。又全都聚集在最大的城墙后——那里是黑墙,网络监察对抗流窜ai的最终防线。 远方赛博空间的深处,一颗金色的分杈树发来召唤。 一切数据矩阵在我眼前崩塌。 身处在赛博空间,没有形体和人类的感官,可我依旧体验到巨大的寒冷,就像昨天梦里的那场冷雨。 我被困在这里了。 大阿卡那牌·命运之轮在远方的金树下闪耀。呈现逆位,这代表某种厄运将出现。 皇帝牌与战车牌相继出现。 当这三张牌开始呼应,我只听到一声炸雷。 …… “v,你可算醒了。”杰克的声音。 坚硬的手臂将我拖起,从那一浴缸的冰水。 “哦,杰克,我睡了多久?” “天都黑了,妹子。” “是吗?” 窗外的天空堆积着铅云,这要是待会儿下起雨来,指定能把我淋个落汤鸡似的。 第九百九十一章 驶向拜占庭 就在杰克拿上手提箱的一刻,实时监控显示,荒坂赖宣回来了。 “再快点儿!杰克!” 这里打一个时间差,我和杰克赶在赖宣进电梯前,和杰克先行返回42层。 通向赖宣套房的电梯只有一个,不过到了42层后,另有别的通道可以供我们抵达一层。 就在我和杰克乘坐电梯前往42层时,我与大厦主网的联系突然受到了干扰,有一堵新的冰墙在建立,且在进行极快的内部查杀。 随即我不得不退出链接,只留下了数十个魔偶作为后门。 电梯里一片死寂,我不想说话,因为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 方才在赖宣套房拿货的时候,望着窗外的天空,远方的广告投票似乎蒙在雨中而模糊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玻璃外墙上。 有悬浮车在环绕大楼。 在夜之城,悬浮车代表什么? 大人物的交通工具——当然有可能;快速机动部队的载具——当然也有可能。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麻烦——绝对是这样。 现在电梯里还是很安静。 赖宣就在一楼等待电梯到达,身边跟着亚当·重锤。 在切断链接之前,我注意到这座酒店的全体员工都陷入了忙碌状态。 一切都在预示着不妙的变故。 杰克心满意足地抱着手提箱,还发出轻轻的慨叹声,估计他已经在想着拿到钱该怎么花费了。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杰克。 t-bug打破了寂静,“v,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事情出了意外。” “没错,你赶紧退出吧,免得把自己搭进来,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再出来,明白了吗?” “你……v,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有这样厉害的技术,可能是你一直瞒着我,但是,v,我一直相信……” “好了,有话留着以后说。我不想看到你变成黑客椅上一堆烧焦的肉,再见,宝贝儿。” “多保重v,还有你也是,杰克,我们还会再见的。” “那还用说嘛(西语)!保重!” 电梯到了,我和杰克匆匆返回套房。 依照计划,这会儿我们就可以施施然拿着手提箱离开绀碧大厦,德拉曼的专车会等着我们。 没错,我们也是这样照办的。 在电梯下降的途中,杰克还在不停讲笑话。 我给德拉曼打电话,找个人工智能从来不会让人失望。但是,电话没有打通。 电梯门开了。 杰克突然安静,他沉默下来。 偌大的大堂,没有一个人。 竟能没有一个人?! 我往门口行走,一如来时踏过的道路,此刻空余我二人的足音。 那些金色幽魂一般的侍者们不见踪影,那些衣冠楚楚的:活下去,为了我。 操你妈,杰克,真的。 我一直以为咱们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关系,你跟我说,咱们之间有种化学反应。但其实你只是被设定成我的朋友而已不是吗?你只是要和一个叫v的人当朋友,而那个人可以和我长得完全不同,甚至可以是不同的性别。就像我在梦里看到的红头发的男人。 所以姓鹿的会告诉我,命运对我张开獠牙,所以狼会对我说,自由意志是一个必要的幻觉,所以绀碧大厦的酒保会说我也活在故事里。 合着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清楚是不是? 合着就我蒙在鼓里是不是? 看我在这里挣扎很好笑吗? 看我的表演很好笑吗? 看我的过去,看我丑陋的心理,看我女人的皮囊很好笑吗? 我操你妈! 第九百九十二章 上帝是个圆球 “上帝是一个圆球,其圆心无处不在而圆周则不在任何地方。” 我眼前的障壁,它的体积也似乎是无穷的大,我够不到任何一条边缘。 不想坐以待毙,我要尽一切可能逃出大厅。 然而我真的无能为力。 不单单是超现实的障壁在阻挡我的出路,人造的墙壁也同样不可逾越。 我现在已经不确信这个世界了,它或许不是真实的。这些建筑,墙体,或许都是数据模拟的,它是虚假的,除了表面材质之外,内里只是空壳,是可以破解的数据,是可以被我穿过去的。 但我不能穿过它。 哪怕我自认为是这个虚假世界里唯一清醒的人,但制作我躯体的微小单元似乎并不如何高级,就算我知道了所谓真相,我依旧是那个无能的混子。 我需要冷静,而且,我的肩膀现在好痛,这墙面我真的挤不进去。 回头看,绀碧大厦明暗有序的繁华世界,那里是神为我铺设的美丽舞台,有深厚的天鹅绒地毯,有四时盛开的花朵,有良食美馔,更有盖世的功业等待着我。 假如我回头,返回电梯,一路回到第一百层的塔韦尼耶套房,荒坂赖宣的住处,那剧本就能继续。 或许这个世界是一部电影,我就在电影里,一旦我离开镜头,一切就不复存在,只有我回到镜头里,世界才照常运转。而背后的设计人,上帝,或者是超维度的文明,他们如此傲慢,笃定我拼尽一切努力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身为演员,我是愚人。 现在,我也是耶稣。 “电梯在等我们了,杰克。” 杰克不说话。 只是等到我们到达第一百层的时候,当我们再一次走进这个房间。 杰克脸色铁青,“他们要来了,我们得赶紧躲起来。” 是啊,可不是嘛,必须赶紧躲起来,这会儿的赖宣和亚当正处在一个特殊的境地,既身在那个搭载过我们的电梯里,同时又不在那里,他们是幽魂,是在后台踮脚等待信号的陪演,那么迫不及待了。 杰克似乎能感觉到那股阴森压抑的气氛在向他逼来。 让我看看,你们有什么招数。 现在主人家要来捉我们这两个贼了,得赶紧躲起来呀,躲哪里呢?床下?不行,那里没有空隙,柜子?找不到那么大的。浴室?等着给人家一个惊喜吗? 倒是房屋正中有一个大投屏立柱,那里面是空的,可以让我们躲藏,就像是舞台上的布景,公主被恶人追赶时出现的一个温馨树洞。 好家伙,我骇入立柱背面的门,还废了一番手脚才将其打开,等我和杰克挤进内部的空间——面前是个单向玻璃屏,内部的可见光无法穿透,当然,还是会有极微弱的红外信号传出去,只要不仔细看,那是发现不了的。而我们则可以清楚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杰克紧张极了,他提醒我“他们来了!” 赖宣是个中年日本男人,属于很有精神的那一类人。他身后慢慢踏步走出的机械人,杰克看见时低声骂了一句:“我操,不可能,那,那是亚当·重锤?!夜之城的传奇,死神一样的人物,这是玩的哪一出?” 哈,杰克,我看超梦的时候就知道有他了,是我没告诉过你吗?那我道歉。 赖宣显示出不耐烦,“他们过来了吗?” 房屋里的人工智能回复:“刚到停机坪。” 嗯,看来还有客人,会是谁呢? 哦,我看到了。 “操,那个是荒坂三郎?” 杰克,你今天的惊讶肯定不止于此的。 荒坂三郎也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他身边跟着一个保镖,嗯,相当于皇帝近卫一样的人物,有一个日本男人,他还挺英俊的,某种程度上,有些像那位狼先生。他们是不同的帅气。 荒坂三郎与荒坂赖宣这对父子不怎么对付,一见面就冷言冷语。 父慈子孝,嗯嗯,我知道了,然后呢,是不是还要弑父啊?好啊,对了,荒坂三郎是乘着悬浮车来的,或许我能利用这玩意逃出去…… 三郎的保镖在搜查房间,他站到我面前,我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几毫米厚的玻璃板,杰克屏住呼吸。 我用扫描器观察这位保镖的同时,他也在用扫描器搜查立柱,我的系统检测到未授权的扫描,好家伙,他发现我们了。 就在他的目光越来越露出怀疑的神色时,荒坂三郎出声叫两位保镖都出去。 真是巧合是不是? 接下来,在杰克震悚的目光里,赖宣与三郎一言不合,上演了一场弑父的戏码,赖宣掐着他一百多岁的父亲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立柱上,就在我们面前,荒坂三郎,这位资本皇帝,就这样死去了,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无力反抗年富力强的儿子,不得不黯然消逝。 说实话,我居然一点都不例外,我现在想着的无非是上楼,去停机坪把浮空车拿到手,然后带着杰克与货物溜之大吉。 让我离开这噩梦一样的大楼吧。 三郎死了,就在我们的注目下。 赖宣在弑父后经历了短暂的迷惘,随即下令封锁整座酒店,理由是他父亲被人暗杀了。 情势在走向恐怖的高潮。 荒坂赖宣快步出门去。 杰克骂骂咧咧的。 “走吧,我们走。”我带着杰克前往停机坪,那里守着两名重装警卫,远程骇入,让他们在电磁短路里昏迷。停机坪上,一辆漂亮的浮空车宝贝儿正等着我们呢。 “杰克,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太棒了v,你真靠得住!” 我试着骇入这辆浮空车——应该没什么难的,我连绀碧大厦的主网都可以来去自如。 快呀。 让我链接,让我访问,让我打穿你的冰墙,我要操控你! 失败。 失败。 error! error! eeeeeeeeeeeeeeeeeeeeerror! 敞开的大门,就等着乘客,我却没法击穿这辆浮空车的冰墙,它那么顽固地阻挡住我的攻势,深不见底。 就像一道无形的障壁。 上下左右,没有边际。 “操你妈,我操你妈的!”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连你一台浮空车也敢违抗我吗! 抄起车里的武士刀,叫我把你毁灭了好不好!浮空车,你他妈听到没有?我砍了你! “嘿!”杰克从身后禁锢住我,连你也要和我作对? 向后击肘,转身,我朝着杰克可憎的脸,甩了他一个巴掌,操,你个傻逼,你也是跟着幕后主使一起来害我的是不是?! “v!”杰克没有还手,他是个懦夫,大块头的外表,其实是个软蛋,贪财的野狗! “v,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快把那辆车劈碎了。我们快些走吧。再不走就不行了。” “v,你一直在发抖,你别怕,虽然我也怕,但我不希望你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面前的,哪怕是枪林弹雨,我一定带着你闯出去,好不好?” “v,哦,你别哭妹子,会好起来的,不就是死了个荒坂三郎吗?区区绀碧大厦,我们杀出去就是了。” “杰克,你是个傻子,杰克,说什么枪林弹雨。你会死的,就在今天。” “别说这种丧气话,”他面色不自然,“我还想做完这一单,和米丝蒂一块儿吃大餐呢,在这之前,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 第九百九十三章 打破南墙? 我有些累了。真的。 雨还在继续,身上的衣裤都湿透,连打底的衣裤也是湿透,黏在皮肤上,我感到极大的不舒适。 好想回家,洗个热水澡。 实际行动上,我只是慢慢坐了下来,在停机坪,地上有积水,而且挺冷的,不出半分钟,我的屁股就会冻麻。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杰克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你在干什么呢!快走啊!” “不,咱们先不走了,杰克,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容我想想。” “你想个头啊!你看看,创伤小队都给三郎来收尸了,还有,荒坂的武装浮空车也要来了,再不走,难道等着他们用机枪把咱们打成烂肉啊?” “对,你让他们试试,看是他们先动手,还是我们先走。” 杰克真不愧是好兄弟,想必这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极度崩溃,但还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发疯。 当然,更自私一点去想,假如故事没有我这个“主演”,那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我想,假如这时候上帝足够重视这个剧本,祂或许会给我们提供一个温暖的庇护所,让我们避开天上那些浮空车的追捕。 但没有。 因为对死亡巨大的恐惧,杰克半强迫地把我拖进荒坂三郎的浮空车,车里的内饰方才被我发疯,劈烂了一些,但我毕竟是肉体只有三点的弱女子,没法真的用一把武士刀斩开钢铁,浮空车的整体结构是完整的,在这里躲藏,还能避开天空巡逻的眼线。 绀碧大厦已经在红色警报里封锁,里面乱成一锅粥,我和杰克却在安然享受这场淅淅沥沥的夜雨。 多浪漫,假如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有这么一个阔佬愿意开着这么一辆豪华的浮空车接我去看落雨的夜之城,我说不定当时裤腰带都得松了。当然,阔佬至少得长在我审美范围里,杰克,你后脑勺的飞行摇杆…… 算了,一个混子在瞎想什么呢。 就算我现在确信自己活在虚假的世界里,但我的人设也不怎么高大上。 “v,没想到我们就得死在这儿了。” “是啊。你猜怎么着,我早就说过,这趟任务不对劲。” “结果你还是对的,怪我,是我太着急了。” “怪谁都没用,杰克。你信不信,其实你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你根本不是活人。” “你在说什么呢!”杰克有些气愤,“他妈的,没必要这会儿就开始咒我死吧?” “不,我认真的,杰克,你还得刚才,我带着你一路回到了一楼吗?” “不记得。刚才我们拿了货,赖宣就来了,我们只能赶紧躲进墙里才对。” “你看,你少了一段记忆。” “操,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活着是为了他妈的啥呀?” “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活着根本没什么意思。” “那你舍得去死吗?先说好,我可不舍得,活着才有希望,我还没带我老妈过上好日子呢,我还想攒一笔钱,以后和米丝蒂,那个啥,嘿,你懂的。” “唉,要是有杯酒就好了。” “别说,还真有,三郎这老东西,车里备的都是极品,哟哟哟,上好的威士忌,来一杯吗?” “必须的必呀。” 我和杰克两个人就躲在凌乱的浮空车里对饮,喝完一整瓶威士忌,各自都有些醉。 杰克开始唱歌,我还真不知道他会唱歌,看来这次的死亡旅途,也激发了他的全部激情。 dstream!(血管早已镀铬亮) gotlsoul!(金属魂绝不消亡) i'on!(渴望整个大的活——) l!(喝多了大闹一场!) 我欢呼,“嘿嘿嘿!听听听听!女士们先生们,是插管()! 杰克大笑,“没错没错!v,一起唱!” 结合中——把我带回南墙! - 结合中——来吧听我呐喊! -i'l 结合中——我是钢铁之躯! it 结合中——可算他妈的感到! i'mreal! 我是真实不虚! …… 唱完之后,我和杰克都醒了,那是冷雨过电一样的激寒,将我们从昏昏沉沉的醉意里震撼,于是我们真的清醒了。 呼,我得喘口气。说实在的,我刚才太消沉了。完全没必要不是? 让我好好想想破局之路:一定有的。 假如这是个剧本,那么肯定有关键情节,这个关键情节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动力,只要我能找到,并且完成,说不定杰克就可以逃过死亡的命运。 这里是一个简单的博弈——如果按照常理,我和杰克应该试着逃跑,然后在这个过程里要面对数十个敌人的追杀,我们身上没有武器,想要取胜实在太难,而这个过程里,杰克中弹的几率也极大。 让我回忆一下,梦里那个死去的杰克,他腰腹中了一枪,伤口很厉害,是动能子弹贯穿伤,口径绝对不小,他要么是被自动炮台打了,要么是被武装浮空车的机炮击中,也就是,差不多现在。我就在这一刻清楚认识到,杰克的死局是迫在眉睫。再不做出改变,他真的必死无疑。 那么剧情关键点在哪儿? 是我们的货物吗? “杰克,看看芯片!” relic芯片必须保存在特定的温度下,手提箱从保险柜拿出来后,芯片的新鲜度就在飞快下降——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由于我没有推动剧情,现在芯片完整度还是百分百。 让我猜猜:因为要躲避追杀,我和杰克在这栋楼里磨蹭太久,于是芯片完整度急速下跌,为了保证任务完成,我们不得不把芯片插入自己的接口里…… “没错,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杰克,打开箱子,让我做最后的尝试!” 那么大一个箱子,里面的芯片却只有半指头长,它发散着漂亮的玫红色光芒。这是传输中能保存人脑意识的尖端科技,是富人永生的秘诀。 现在,我要将它接入我的神经网络,希望它能乖乖的别闹事儿。 “怎么样?”杰克一脸紧张。 我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只是试着再次骇入浮空车的冰墙。 这一次,那无形的障壁消失了,虽然本身的ice依旧很厚,但我还是努力在上面打破了一个口子,浮空车接收指令,舱门关闭,喷气孔射出宝石蓝的工质流,我们缓缓升空。 真的,成功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某种必然正在生效 三郎之死带来了很多东西:夜之城的躁动,还有我们所在的这辆浮空车。 杰克是第一次乘坐这么豪华的载具,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高度俯瞰这座无限可能的城市。 他有些慨然,“或许这就是大人物的生活吧。我是说,我们可以在空中,而地上那些车辆,要和一个城市的人分享道路。” “想不到你还是个哲学家,杰克。” “呃,怎么说呢,v,虽然挺棒的,但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我现在觉得特别不自在。” “咱们都是山老鼠,活不成西装革履的模样,你瞧你,穿了西装也没人觉得你是话事人呀,倒更像是拎包的小弟。” “真的有这么差吗?我还觉得挺有男人味的呢。” “这样,等这趟拿到钱了,我和米丝蒂带你去一趟神宫寺,挑几件顺眼的行头。” “呼,神宫寺可真不便宜哦,对了,你有没有给金主打过电话?告诉她事儿成了,咱们这就可以交货。” 按照计划,我们是该去找德克斯特,这次行动闹了这么大乱子,原定在来生见面也必须改道安全屋,否则荒坂的忍者马上就会围着味儿过来把我们弄死。 杰克的意思倒有些耐人寻味,不过通知雇主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电话拨过去,艾芙琳那边几乎是马上接起。 “v!你还活着,天,你们把绀碧炸了还是怎么?城里完全乱了,荒坂的车一趟接一趟,你们成功拿到货了吗?” “那还用说,平安无事。另外,我们没炸绀碧大厦,只不过荒坂赖宣把荒坂三郎杀了,我们也是一脸懵逼。” “我靠,三郎?那个三郎?” “没错,就是那个三郎,哈,你是不知道,这老头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活了一百五十多年,也该活够了。” “ok,让我缓缓……先不说这个,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去找黑胖子?” “对,不然呢?” “听着,咱们可以把他甩掉,我全额支付你们,一分钱都不需要给那个吸血的中间人。怎么样?这可比你们出几十趟任务赚的都多了。” “嗯……不怎么样,对了,有一件事,我把relic插到自己接口里了,不会出事儿吧?” “什么?为什么?你疯了不成?” “情况很复杂,总之你只要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现在说说该怎么把这玩意取出来。” “电话里说不方便,总之,你既然要去找德克斯特,那就快些,咱们的时间很紧。” 杰克打了个哈欠,“瞧,我都有些困了,说起来,青金石套间的床真不错,宽敞,软和,还有股香气。” “回去就能睡觉了,再提提神儿。” 就在这时候,有一辆荒坂的浮空车盯上了我们,它广播要求我们立即降落,否则就要动用武力了。 “我操,他们难道看不出来这是自家老板的车吗?” “不,杰克,他们可能就是看出来了,三郎死了,那么开着车的,就是凶手或者逃兵。” “那怎么办?” “先打,打不过咱们就逃。杰克,把你的个人链接插上,我把浮空车的火力系统交给你。” 又是一场追逐战,这回轮到杰克大展神威,他兴奋地呢喃了一句:“女士们先生们,杰克·威尔斯!” 就是这股劲儿! 然后我们就被击中了! “妈的杰克!你干什么吃的!咱们要迫降了!” “我实在顶不住,对面来了更多,火力太猛了!” “草,先退出链接,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 打开车门,我已经控制浮空车在河面上空飞行,夜风和雨,火焰和子弹,光与爆炸,一切世界的尖叫都在涌进来,我说:一、二…… “三!” 快速下落,砸进水里,巨大的冲击叫我眼前一黑,浮空车爆炸的火光在水面上仿佛一道灿烂盛开的灯影,曾短暂照亮过夜晚水底的景象,铁块的碎片飞溅,落进河里带起一串急促的气泡。河里的声音模模糊糊,杰克打了个电话过来,连通后,一阵合成音传过来:哦,v,我好像,中弹了。 我一下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肺脏里像是堵着冰块,我喘不过气是真的,害怕极了也是真的。 “杰克!别说傻话,你有没有事儿?” “别担心,小伤,要不了命,咱们快些游上岸吧,给德拉曼打电话叫它来接我们。” “坚持住杰克!” 我浮上水面,方才乘坐的浮空车残骸落在不远处,砸起三层楼高的水花,沉下去的巨大碎块激起漩涡,倒映城市灯光的河面无声息地吞噬着钢铁与火焰。 杰克,你一定要没事啊! 当时我什么也看不清,害怕极了,但后来,泅渡了一阵子后,在河边与杰克会合,互相搀扶了一把,上了岸,我们湿透了,彻底湿透,体面的西装像旧抹布一样皱巴,杰克捂着左臂,我用义眼扫描器对他进行了简单的体格检查,他还好,只是被飞溅的碎块击中了左半边身体,背部有嵌入的铁片,左臂有比较大面积的擦伤,的确要不了命。 “杰克,我让德拉曼带你去看医生。” 上了车,接下来的旅程尚算顺利,荒坂的忍者没有再追上了,可能跟丢了。 我让德拉曼改道,这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抱歉,您的行程已经确定,费用也已经提前付清,我无法改变道路。” 这句话也挺平常。 但却像一个惊雷。 或许,杰克的受伤是必然。 对,假如这是游戏,就是有这样一段剧情,杰克受伤乃至身死,然后就可以吃盒饭去,我只能改变一些微不足道的剧情,那么,接下来,他要去哪儿?让他去找医生,让他回野狼酒吧?还是,去找姓鹿的? 老维是个好医生没错,威尔斯太太也一定会帮杰克治疗,姓鹿的,他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很全能,找他更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决定权在我手上。 “德拉曼,等我到了目的地,你带着杰克去找一个叫鹿宗平的人,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要快,知道了吗?” “没问题,v小姐,我一定将客户安全送到。” “坚持住杰克,你会好的。” 我的好朋友杰克,他冲我笑了笑,“你也是,和德克斯特谈话,时刻留着点心思,当心他反水。” 我这就下了车,眼前所在的,守口如瓶汽车旅店,它正等待着我。 第九百九十五章 耶!复活啦 汽车旅店,承载美国的灵魂。 我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随即迈步进去,在这潮湿阴暗的空气里四处发散着粉红霓虹灯艳丽的,不怀好意的光。 浑身湿透,衣物束缚着,坠沉着,我现在很不舒适。 —— “我们走吧,穿过一些半清冷的街, “那儿休憩的场所正人声喋喋; “有夜夜不宁的下等歇夜旅店 “…… “街连着街,好像一场讨厌的争议 “带着阴险的意图 “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 不开玩笑,我真的听到了那个记忆不起来的女人的声音,我真的听到过她说这样一段诗话。 宿命的味道像是我现在身上河水的臭味,叫我有些作呕。 等我迈步走上狭窄迫促又堆积脏污的楼梯,我觉得非常不舒适。 有没有可能,是那枚relic芯片呢? 说不定。 这些叫我想起梦里的愚人牌。 叫我想起《圣山》。 假如我是新世界,新社会的耶稣基督。 我会死在门开后的世界。 七天后,复活,带着新生儿的纯净,在旧日资本的煊赫火光里饱受折磨,因我受这许多的罪,叫我这样悲哀地哭求一条活路。 而今在这个下等歇夜旅店,我一步步走向二零四房间。 在门口停下脚步,左右顾盼,长廊这样安静。两侧地脚灯,与天花板的灯管,组成意味深长的三角,喑哑的光并不能如何照亮环境,黑暗在含羞等待我的莅临。 哦,我不舒适。 门里是德克斯特,只要把货交给他,这趟活就结束了。 但真的就这样简单吗?恐怕不会的。 我是某个受控制的人偶,命运显而易见的选项都已经算好价格,假如我不能发现端倪,那苦果能叫我的牙齿酸涩。 不要开门。 不要开门。 不要…… 我等待在这里。 现在,有要不要转身离开,去找艾芙琳帕克? 不,这同样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现在我应该怎么办? 躲起来吗? 找个义体医生,做个全套换皮手术,基因伪装,从此以后,我不再以v的名义出现。 好主意,好主意。我该转头离去。 然而在这汽车旅店的门口,我再一次遇到了障壁。 它每一次都能这么叫我生气! 因为它就是在这里,清清楚楚告诉我,“你,不是真实的!” 这种感觉叫我想呕吐。 不过从好的一面来说,世界本无意义,如果我真的是某个剧本里的主角,那我的人生必然被赋予某种重大使命——比如闯进荒坂的产业偷一枚尖端科技芯片然后目睹赖宣弑父后被追杀,死里逃生之后被自己人背刺弄死,偷出来的芯片里藏着一个神通广大的灵魂,等到后来人拿到芯片后在其帮助下一路逆袭成为主角。 而我,很可能就是个跑龙套的,运输队长一类的角色。 哦,shit…… 我现在更想呕吐了。 来个谁帮我逃离这里吧…… 我再一次回到这扇门前。 门后是德克斯特和他的马仔。 敲门。 马仔开了门,他拦住我,探头左右张望,见长廊两端没有可疑人物,这才准许我进门。 屋子里的电视亮着,果然和艾芙琳说的一样,新闻里都是绀碧大厦的消息。 我不在乎,我只是悄悄骇入了马仔与德克斯特的神经系统。 “嘘——先别说话。” 德克斯特闻言紧张起来。 我对他说,“你看,我把东西拿到了,也来找你了,是不是诚意满满。” 黑胖子的神情迷惑,在昏沉沉的室内,他的表情就像一块在盘子里打旋的焦糊煎饼,说实在的,我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具体想说什么。 只不过,我得为自己的小命负责。 德克斯特·德肖恩,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会背叛我。 所以,请允许我,“……邀请你,先走一步。” 嗞—— 电火花放射,墙上的挂壁电视短路。 德克斯特与马仔双双倒地。 你看,事情就这样,很简单,我拿起胖子的枪,在他心口和脑门正中都来了一发,然后又给扑在地上的马仔两枪:我还记得杰克和他的对话,他说能撂倒杰克,不过,现在你可打不赢我的兄弟了。 我转身出门。 长廊的黑暗如此甜蜜,三角布光如鲜艳盛大的邀请礼仪。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感到后脑勺的酸麻,随即我听到身后传来的枪声,我扑倒在地,面前是一盏喑哑的地脚灯。 长廊的黑暗如此奸猾,慢慢从毛孔渗入我的躯体,一点点侵蚀我的视网膜,我看不清眼前的灯光。 是,谁,杀了……我? 视线里,出现肥胖的腿,那人蹲下来看我。 眉心的创口正不断流出血液,顺着那人棕黑的皮肤流淌,他面无表情。 我……他…… 你。 不,我,我是v。 我是一个人类,我是生物。我活着,我没有死。 感官,一点点回来了。 我操,我操,我想起来了,最后杀我的人是德肖恩!他死了,居然又活过来了! 有什么重物压着我,周围的气味臭极了。 这次我真的吐了。 草,这也太臭了,我他妈在哪儿? 杰克的声音:“坚持住妹子!我看到你了!” 头顶的报废电冰箱被挪开,阳光照了下来,杰克的大脸出现,他一把将我从粪堆一样臭的垃圾里拽出来,哦,真是谢谢你,好兄弟。 “杰克,我想死你了!” “可不是嘛妹子!唉,别哭。” 谁他妈哭了!是我的义眼坏了,压迫到泪腺了嘛! 杰克搂着我,把我带出这垃圾堆,他开着一辆房车来的,我一眼看出这是鹿宗平的车。“姓鹿的人呢?我想亲他一大口!” “呃,鹿老兄不知去哪儿了,是佐助把他的车钥匙给我的。” 房车的驾驶位坐着的正是那位乖巧漂亮的女孩佐助,副驾驶上也有一个人,该死,是三郎的保镖,那个叫竹村的鸟人!他怎么跟杰克凑到一块儿来了! 一上车,许多人和我打招呼,好嘛,这是带了个旅行团啊,我认识的几个里面,有米丝蒂,有狼老兄,有鸣人那小子,有社区学校管门的瞎眼老头,有教书的边宁老师,另外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一个金发的白人男子,一个气质温暖的白人女性。 也幸亏这车宽敞,否则够呛能挤下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不干脆开辆公交车来接我呢? 第九百九十六章 我心如火 应该说,我对大家的热情感到十二万分的高兴,但心情的亢奋不能抵消身体的损伤与疲惫。 不过在场众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有趣。 先说我认识的人里,杰克现在正搀着我,他根本不在乎我身上刺鼻的臭味,笑得爽朗,朝大家隆重介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我们的大英雄——v!” 米丝蒂捂着鼻子,“哦,v,真高兴你没事,我们找你一周了,有好几次我都担心你就这么……不过别担心,我为你看过几次塔罗牌,都是好的预兆。但你应该去洗个澡,等你换上一身新衣服,咱们一起开个欢聚派对,哦对了,我们没把你的事儿告诉老维,免得他担心,你别怪他没来哦。” 放心,我当然不会怪他。 鸣人那小子冲我直乐,“v姐没事就再好不过啦。其实我们一早就想来找你的,但是边老师一直拦着我们。” 我看向边宁,他是一个黄种人,身材高而瘦,曾经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当过我的自然科学老师,应该说我对他的印象还蛮深的,现在他已经进入人生壮年的晚期,越来越衰老了。 在社区学校身兼数职的边宁老师咳嗽两声,“瓦莱莉,我们都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瓦莱莉这个名字我不常用,我通常也不允许旁人用,但这些人里许多是我亲密的熟人,边宁老师以前就喜欢叫我小瓦莱莉,听着像什么机器人的名字似的。 管门的瞎眼大爷也是黄种人,他冲我瘪瘪嘴,就没有再有什么多余的言语动作了,他一直就这样,至少在我认识他的这么多年来,我见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十句,常常是在姓鹿的身边他会比较多嘴。 话说姓鹿的没来真叫我伤心。 狼先生这会儿向我介绍车里的两位陌生人,“这位是鹿宗平先生的母亲,这位是鹿宗平先生的长兄。” 惊了。 “啊,很荣幸见到二位,我该怎么称呼?” “叫我瑟拉娜就好了,这是我儿子,约纳斯·白山·鹿,你叫他约纳斯大哥就行。”说话的这位,据称是鹿宗平的母亲,很有母性气质的一个女人,但她是白种人,而鹿宗平一看就是黄种人——虽然皮肤也很白,但五官是绝对的东方色彩,这叫我怎么相信呢? 瑟拉娜看出我的疑惑,温声解释:“我不是鹿宗平的生身母亲。” 惊了again! 鹿宗平原来有个渣男老爹!难怪他这人成天臭着一张脸,果然是原生家庭问题吗! 约纳斯,也就是那个金发蓝眼的男人,这时候站起来,他很高大,在房车里必须弓着腰,半步就走到我身前——天,他壮得像一堵墙,瑟拉娜当初生他的时候绝对吃了不小的苦头,也有可能是剖腹产…… “留神。”他说着,左手垫在我后脑勺,右手飞快地一巴掌打在我额头。 我懵了。 “取出来了。”约纳斯把左手拿回来,摊开,掌心放着一枚染血的黄铜手枪子弹。 这是,从我脑子里取出来的? 但,这怎么可能…… 我,其实已经死了? 记忆似那长廊里的黑暗一样静谧。 温热地吞噬了我的视线:我眼前闪回着那一晚的画面,德克斯特·德肖恩流着血的脑袋,他已经死了,却再度站起来,给了我一枪。 这是命运,是上帝冲我开的枪。 所以,我真的死了。 …… 黑暗里,当我再度有了知觉。 眼前是遍布涂鸦的阴暗走廊,这里的灯光呈现一种氧化的质感,昏黄。 那尽头有个妹子冲我打招呼:“嘿!”她一看就是那种来演唱会找刺激,希望跟喜欢的歌手春风一度的骨肉皮。 “嘿。”我在回应,不,不是我,这声音,是一个男人在这样说话。 我有些糊涂了。 对,是这样,我昏过去,现在,我似乎附身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就像是一场超真实自由的超梦影片,我现在扮演这个男人,他走过长廊,向右转。 2023年,8月20日,晚上9:00 ——似乎是这个时间。 有个男人在右侧走廊尽头的门前冲我喊:我不能让你上去。 你是谁?哦,我记起来了,马丁·廷。 ——然而这不是我的记忆 向他走,持枪的银色左臂将男人推开,推在墙上。记忆是这样的顺序播放的,而我看到墙上镜子里的倒影——强尼·银手。 我是强尼·银手? 不对,我是v。 舞台在接近,音乐声越来越清晰,我是强尼·银手,武侍乐队的主唱,天杀的恐怖分子,操他妈的,让我,接管这个舞台,当我在台上的时候,我的老伙计们,你们安静,我的粉丝们,你们,可以为老子欢呼了! 银色手臂,银色手枪,抓起银色麦克风,在聚光灯下烟雾重重。 那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张张脸庞,我不认得你们每个人,但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认识我。 “今晚,我要向你们大家告别……” 欢呼吧,就是这样。 拿起我插电的吉他,奏乐! …… 操,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强尼·银手?! 但是,记忆再次海潮一样涌来,哦,我是长岸的灯塔,照耀海鸥繁衍之地,远方的航船…… 黑沉沉,夜之城之夜,黑沉沉。 骨肉皮,今晚我要干一件大买卖,我亲爱的骨肉皮,“别像狗一样跟着我们,浪费生命。”我干腻了,对你们没兴趣了。现在我的生命会在今夜燃烧。 “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病?” 小嘴儿真甜,妞儿。 “强尼,等等。” 身后是克里,我亲爱的男同克里,乐队的中流砥柱,哦操,你的发型怎么像一坨微波炉涨过的狗便便呢。 “收手吧,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别用你无辜的眼睛看着我。 “你希望我半途而废吗?这不是我,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他妈一直都是个怂逼,克里。看在交情的份儿上,走之前我给你个建议,硬一回吧。我要去开启新时代了。” 开门,那前方空地上停落的武装直升机,掀起风与烟尘,夜之城朦胧的幻影,远处灯光迸发的高楼,无数阴郁的资本傀儡,广告牌操蛋得多,像是妓女身上的闪粉。 罗格叉着腰在直升机旁等我,乱风穿过她的夹克,城市给她一个暧昧的轮廓光影。 “你来晚了!” “操,今晚你真性感得要命,看得我都他妈硬了!” “去你妈的吧强尼!” 对,就是这个味儿,爱死了。 第九百九十七章 我心如火 二 (通篇废话,我最讨厌复述剧情了,玩过游戏的可以不看这一章,属实浪费时间) 直升机,叶片的噪音。 我感觉这个男人的狂怒正在渗透我的灵魂。 强尼·银手,我就是强尼·银手,不对,我是v…… 什么是我? 我是谁? 记忆里,强尼带着人突袭荒坂塔,那真是枪林弹雨。我能完全感受到强尼的一切,他的情绪,他的思维模式,他的银色义手里流淌的机油和电子,还有他躁动不安,勃勃鼓立的气嘴儿——这一点叫我感觉尤其怪。 我是女人?我是男人? 不重要。 现在,让我享受这一切。 当我们在直升机上拿着机炮往荒坂塔的天台扫射,那里一个个荒坂特工,一座座自动炮台,上一秒还在大喊:射击!眨眼就变成了红毯与烟花,我正抓着机炮呢,把扳机扣地死紧,把辅助瞄准系统标记高亮的物体全部击碎。 这夜光沉沉,枪炮轰鸣的地界,让我想起参加第四次企业战争的那段日子,我在墨西哥,跟着一辆浮空战车,当它开炮的时候,汹涌的气浪吹起沙砾,钻到衣领里…… 不对啊,第四次公司战争的时候我还是我爹的液体呢。 哦,想起来了,这是强尼的记忆。 可我能感觉到他记忆里的沙砾,摩擦后背,和潮乎乎的汗浸在一起。 他一定是嗨过头了,这人的血管里不是红细胞与组织液,是安非他命和硝化甘油。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他也不过是这个虚假世界的一员罢了,我和他本没有什么区别。 驾驶员在喊:“所有人,跳!” 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操,我简直不敢相信,强尼真是个猛男,真的,他居然真的带队突袭了资本的圣地,他疯透了! 黑客墨菲,强尼·银手,罗格,还要接应的几个弟兄,哦,太酷了。 罗格问了一句,“强尼,计划没忘吧?” 我脱口而出:“把炸弹运上电梯,启动,其余交给重力自由发挥,然后爆炸,地动天摇,塔塌下来,一片混乱,到处尖叫,最后谢幕。” 唔,我又一次不自觉代入银手了,这里是他记忆,其实用不着我多么费心,记忆自然流淌,过去的一幕幕在重演,而我只是个躲藏在主角身体里的赛博幽灵。 我得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这一切……我由衷感到不舒适,真的。现在就像是人格分裂,越是想要保持清醒,我就越能感觉到两个不同的意识在脑子里运作,哦,一台电脑也不能同时安装两个操作系统呀。 但总得来说,我现在能差不离地保持自己的思维运作,接下来,强尼,就叫他强尼吧,我得保持一个旁观的姿态,看他的经历,否则我自己都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事实就是这样,直观地展示在我面前,强尼把他的银色手枪转得好似悠悠球,射击,换弹,他不像是在捏着一把威力巨大的动能手枪,倒像是攥着一团吐火的旋风。 蜘蛛墨菲骇入荒坂塔子网,打开天台的门,强尼一马当先,冲进楼道,一路向下,那些荒坂的特工们也正从楼下赶来。 强尼有非常优秀的战斗素养,这是真的,他也是一名老兵了。 这么说是为了夸奖他的战绩,我第一次见这样潇洒的佣兵,那一个个荒坂特工接连跑上来,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被强尼一枪击碎头颅。 当然我也可以说是荒坂的安保工作真他妈一般。 电梯离得很近,打开门,接下来我就亲眼看到强尼接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帆布包——很沉。拉开平平无奇的拉链,里面是个平平无奇的柱体,上面标着平平无奇的核武器图案。总得来说,这玩意看起来真是其貌不扬啊。 强尼一枪打断曳引索,电梯带着这枚战术核弹开始下坠,整个行动迅速极了,不超过五分钟,马上就可以撤离,趁更多安保人员赶来之前——本来我也以为这就结束了,因为亲身经历这一切叫我觉得实在过于惊险,假如我现在不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那胸膛里的心脏一定跳得像是瓦伦蒂诺帮男人的踢踏舞。 这会儿要火烧眉毛了,强尼仍旧不打算走。 他还打算给荒坂的网络里安装点厉害玩意。 他这人不靠谱就在这儿,明明是这么危险的任务,却实现不提醒同伴们,等到要撤退了,才对罗格说实话。 “操,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为了荒坂——你是为了那个果儿(这是句黑话,果儿是小妞的意思),对不对?!”年轻的罗格发出捉奸既遂的尖叫,我现在彻底觉得强尼是个烂人——虽然他为了救一个女人而闯进荒坂塔属实很爷们儿。 但怎么说呢,他这种行为还是很渣。 “你永远不可能明白,罗格。”强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疯狂的血总算稍稍冷却,被一种叫我感同身受的巨大悲伤——悲伤催化人渣,而人渣的悲伤往往催生更大的人渣,我明白的。我猜,强尼来救某个妞儿,肯定是因为他脚踏几条船的事儿被翻出来了。 罗格:“要去你自己去,想做直升机走就四分钟里滚回来,多一秒我们都他妈不等。” 强尼:“彳亍,爱你宝贝儿。” 墨菲:“门锁已经破解,荒坂的特工们要来了。” 强尼:“爱死你了,蜘蛛。” 他就真的一个人冲进荒坂的军队里,好家伙,这就是夜之城的传奇吗?让几百条枪对着自己,而他单靠一把左轮就可以秒天秒地,我现在怀疑自己体验的不是强尼·银手的传奇人生,而是《疾速追杀2023》,这个男人就用了一把手枪,强袭了一支精良的作战小队,并且还是全灭! “正在靠近接入点。”强尼要达到目标了。 上传软件,虽然我不懂上传一个病毒和拯救一个小妞儿有什么关系,但这就是强尼的主要目的。 “赶紧撤离,他们要上来了!” 强尼离出口不到半米,冲击波击碎门板,也将他掀起。 那门后火光熊熊,来者是亚当·重锤。 第九百九十八章 热闹是烈酒(免费) 之前我说过,强尼很厉害,但面对亚当·重锤这种变态,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然而和我猜测的,强尼会被当场格杀不同,记忆在这里出现了跳跃,下一秒,强尼就已经跌跌撞撞往直升机跑去。他似乎成功从亚当手底下活着出来了。 这是2023年8月20日的夜晚,距离第二天还有十五分钟。 世界会铭记这一晚的。 这是强尼的想法。 此刻他正要逃离,罗格在直升机等着他,而他确实到了,伸出手。 罗格抓住她的手臂,哦,我能感觉到,罗格的手臂,结实而有弹性,没想到这位阿姨年轻时候这么有劲儿。 直升机起飞了,强尼有些手滑,在下坠,但罗格在关键时刻捉住了他的手腕,他们对视着,彼此都是坚定而顽强的神色。 记忆在此刻,我的心与强尼一样,满是劫后余生的欢悦。 故事肯定不会就这么顺顺利利的发展,假如强尼真的从突袭荒坂塔的行动里全身而退,那他将是夜之城当之无愧的王,每一个后辈佣兵都会在入行那一天被老人们强迫着记住强尼·银手这个名字。 但我当佣兵也有不短的日子了,只知道2023年荒坂塔发生过核爆,而不曾听闻强尼这位仁兄。 ——之所以绕这么一圈,是我试图表达一个道理。 当你知道故事的结果时,反推出过程就是相对简单的一件事。 一连串子弹在直升机上闪烁,当强尼看到这些子弹碰撞的火光时,他其实已经中弹了。 我和他感同身受,背部中弹的感觉,要我形容吧,直观来说就是各种痛,刺痛钝痛抽痛阵痛——好似一道口味层次丰富的大菜,而且味道极重,像是兑了一斤糖的左宗棠鸡,就仿佛是躺地上的时候被一头大象在脸上踩了一下,险些就没昏过去,可还是痛的我头疼。 而除了痛,还有愤怒,还有惧怕,各种情绪在你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的时候就已经决堤了。 强尼是这样躺在冷冰冰的天台上,身后,亚当漫步,手里端着重机枪,他看了看已经飞高的直升机,就将机枪丢到地上,转身来灿烂地朝强尼打招呼:“跟你说了吧,小强尼,你早晚会死在我手上。” 亚当一炮打过来,把强尼的银色义手打烂。 下一刻,记忆跳转,强尼躺在担架上,被荒坂科技的医务人员推向救护车,仰着头,他看到了什么呢? 一如我看到的,荒坂塔高耸的建筑,那顶部冒出汹涌煊赫的火与烟,仿佛燃烧着盛大的火炬,火光耀红了夜之城的天空。 这是个注定被世界铭记的夜晚。 强尼银手,他被荒板科技捉住,他的意识印迹被一个名为“灵魂杀手”的程序转移到了网络里,而现实里的强尼,他已经死了,在上传完成的那一刻就死了。 所以,我们到了。 在这片似乎是我幻想出来的赛博空间里,建筑由数字矩阵构成,看着很空寂落寞,当我漫步在这里的时候,强尼深红的虚幻意识体也在这里,我去追逐他的背影,穿过荒坂塔奢侈的楼层,在一座深深的数字长廊尽头,他不再移动。 所以,我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嘿!” 强尼转过身来,这是我第一次与他的意识体面对面,“还有你?你是谁?”他这样满怀戒心地发问。 “叫我v吧,你这个老伙计。” 我自以为很友好,随后迎来强尼的一个重拳。 …… 一片黑暗,神经系统正在重启,我眼前一片黑暗,义体还未链接。 要死,我记得,狗日的混球强尼一拳把我打晕了! 老同志不讲武德!偷袭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好吗?这不好。 系统重启完成。 然后就是大量嘈杂的声音。 我睁开眼,这儿是我的小公寓,屋子里挤满了人,好像这里在开一个派对,各种饮料酒水,各种小吃,穿漂亮礼服的女人们和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少不了跑来跑去的小孩。 所以说,这儿真在开派对? 而且还是我的公寓? 就这么窘迫地描述一下吧,我正一身宽松真空睡袍躺在床上,身上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给盖了一层薄毯,而在离我两步远的距离,就有个小屁孩在拿着玩具枪比比划划,为什么我的公寓比大街还热闹,你们那么多人就没想到会吵到病人吗? “嘿!你们几个!说你们呢!” 大家转头来看我,不等我说什么,马上是欢呼——“哦!!!v醒了!”“圣母保佑,v,你没事就好!” “停停停!你们怎么在我家里?还开派对呢?难道你们就没有良心,不知道为我考虑考虑吗?” 所有人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杰克钻出人群,手里还端着香槟,“v,妹子,你瞧……” “你们开派对也就算了,居然不叫上我!” 大家又欢呼,杰克举起酒杯,“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欢迎今天的派对之王,夜之城大名鼎鼎的佣兵——v小姐!为我们的v小姐干一杯!” 畅饮。 我的几个老朋友们发出返祖一样的笑声,杰克把我从床上拽出来,又拿来一整支香槟塞进我手里。 “好家伙,这是哪位土豪买的酒?” 这时候姓鹿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我们把你卖了,然后钱就用来办这个派对。” “要死!鹿宗平,你他妈!” 我一个睡熊猛醒接一个饿虎扑羊,试图把鹿宗平按在地上打。 结果失败了。 看起来我像是结结实实搂着他的样子,咳咳,他的怀里挺结实…… 大家一个接一个上来拥抱我,热情的女人们还会和我行贴面礼,嗳,这就对了,我可享受这一刻了。 有几个小孩儿也凑热闹。 “喂,小子,别总盯着我的胸部,知道了吗?当心你以后娶不到老婆!” “放心吧v阿姨,我绝对不会等到你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 “去你的!” 第九百九十九章 哇,好神奇的标题呢 派对在继续。 老美利坚人早上起来就这一出,中午也这一出,晚上还这一出,一天恨不得能开八百个派对,这叫美国地道战。 据说原本大家是来看望我的,按理来说是错峰通行,有序入场,排队观赏睡美人,可架不住我认识的朋友都是大大咧咧的粗人,要来就直接进门——几个要好的朋友我都给了开门的权限,现在他们反过来迫害我了。 情况就是前面探望的人还没走,后面人又来了。 然后人越聚越多,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说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抱着一箱酒进门,再然后大家居然很自然地开始干杯。 一开始都是祝美丽的v女士早日康复,大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气氛搞得和追悼会似的沉痛。客人还就那个越来越多,连不怎么熟的邻居都来了。 最后大伙儿也不祝福我了,就开始胡言乱语,随便找个理由就干一杯,紧接着就有偷偷摸摸的小贩子敲门,问大哥药不要? 那当然是药的。 现在我已经醒了,没来得及和所有人寒暄,门外面又进来几个,抱着音响和射灯的。 “嘿!这不是v嘛?你醒了,来来来,一起跳舞吧!” 谢邀了老铁。 n游戏库 /book/66662/ 第一千章 愚人的宿命旅途 强尼·银手,该死的后现代土匪,他简直要了我的命了,就因为他,我不得不面临社会性死亡的窘境。 可能我就是和他不对付吧,这个老顽固,他不能接受一个现实:我们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就因为他是这个虚假世界里更虚假的数据意识。 嗳,虽然我挺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我和他感同身受,可不代表他可以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对我的生活加以干涉,他是一个客人,一个由relic芯片带来的客人,而我才是身体的主人。 “v,加油!你就快要把自己活活掐死了,加油!” “嘿,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她一把!” “这是犯了赛博精神病了吗!” 这些人一拥而上,把我按在地上,抓手抓脚,我说大可不必,接下来他们就当我真犯病了一样,取来绳索捆好。 于是情况就是这样,我又躺回了床上,朋友们为了不打扰我休息,决定临时把派对搬到鹿宗平的酒吧去,不出十秒,房间里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了,而且他们还把我的家什一并带走——这帮脏心烂肺的! 强尼这会儿也消停了,他带着惊叹的神情问我:“你是在哪儿找来这么一帮极品的?” 哦,当你在街头混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夜之城是个嚼人的机器,每天都有满怀希望的人进来,每天都有疲惫不堪的人离开,有些人被榨干了血和灵魂之后,就在街头流浪,而我也曾是他们的一员。 强尼手里多了一支点燃的香烟,“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 不,我不是诗人,但一位老师曾告诉我,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位诗人,诗歌就是言语表达不了情感时的别扭产物,人的一生里,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会强烈地表现为有话说不出的情况,那这时候,这人就确然是个诗人。 “哈,哈,”强尼干巴巴地笑了笑,“所以说我讨厌诗人,他们从不说人话。” 鹿宗平那个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床边,“你们两个相处得不错呀。” “别说了,我快烦死这人了,等等,你能看到他?” “当然,强尼·银手,一个有胆气的凡人。” 强尼:“你又是哪来的贱逼?不会说人话吗?” 鹿宗平朝他指了指,强尼突然就消失不见,“喂喂,你把他杀了?” “不,还没有,但你得教会他怎么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下一次,就得让你们两个都吃点苦头了。” “比如说?” “你应该没忘记你边宁老师让你写检讨然后当众朗读的时候吧?” “喂,我可是大人了哦,你这招就只能对付小孩儿而已!” “没错,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写检讨已经不能再击穿你的厚脸皮了,没问题,我可以让你当众朗读自己的网络游览记录。” “对不起我错了!!” 鹿宗平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人从来都是这副样子,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但他确实是可以猜到我的想法——或者说,他会读心。想想看,他的长兄和母亲自称为神,那鹿宗平绝对是个神二代。 说起来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所谓的神,应该就只是拥有权限的那类人吧,就像管理员一样。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和你坦白,v。”他的语气突然很温和,这么些年,我从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实在叫我有点害怕,“现在你已经自己知道了,你生活在一个模拟的世界里。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以你的聪明,可能也能想到接下来的发展。” “……” “你想得没错,你就是这出戏剧里当之无愧的主角,所以你会逢凶化吉,而且也必然要经受命运给你的苦果。” “鹿,救救我。” 救救我,真的。 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活在虚假世界。我想要自由,想要宇宙赋予生命的自由,而不是文明赋予造物的自由。 救救我。 “求你。” 鹿宗平的语气依旧温和——这可不是好事,这明显是临终关怀的语气——“别怕,我当然会尽可能地救你,可你得走完自己的旅程。” “什么旅程,生命旅程吗?”这句话显得我很软弱,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而鹿宗平听完后嘴角略微抬了一下,其实你明明是要笑场了对不对? “不,是你的愚人旅程,终点还得你自己抵达。” “你不是神吗?你不应该无所不能吗?” “别听我大哥瞎说,他脑子有病。” “可你也能看到强尼。” “那是我天赋异禀。”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劳您大驾?” “别无理取闹。” 我明白了,你也一样,你和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些人一样,都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别这么想,你就当我是一个旅居在这里的客人,我不能对主人家的安排指指点点,会被赶出去的。” “鹿,我多么希望你没来和我说这些,至少,能给我留一点可怜的希望。” “别难过,你瞧,谁来看你了。” 是好兄弟杰克,这个笨笨的大块头,“妹子(西语),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杰克,看到你没事,我也很高兴。” “就是这样,v,鼓起劲儿来,不过话说,你刚才,是在表演什么节目吗?” “不,杰克,我不至于通过把自己掐死的方式给派对助兴。” “那你身上可能出了大问题,对了,有些事儿我得和你交待清楚,在那天晚上,我们分开之后,我被那个金发的男人给治好,之后,三郎的保镖找上门来了,当时我在野狼(杰克母亲经营的酒吧),那个家伙把我们都揍翻了……” 让我们忽略杰克的长篇大论,这家伙自说自话,其实我并不很关心这些,我现在真的很累。但还是让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自赖宣弑父之后,他就将我和杰克这两个倒霉的小偷诬陷为杀人凶手,竹村五郎因为保护不力,被公司取走了所有武器、财产和植入体,又被赖宣使唤着过来找杰克的麻烦,而等这人捉住杰克之后,荒坂的忍者小队又奉命前来清除竹村,一场乱战,野狼酒吧不得不重新装修,差不多得两个月后才能重新开业了。 在竹村遇到危机的时刻,杰克出手帮了这家伙一把,这是看在他先前没有伤人的份儿上。“他这人儿吧,看着是个好样的,如果就这么平白死了,真可惜。”这是好汉之间的惺惺相惜。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竹村一夜之间从三郎的近卫,变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他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夺回自己的一切,包括将赖宣弑父的真相公之于众。 你瞧,我其实一点也不关心这些,我只想活下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系统突然检测到relic故障,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又因为我被绑着不能动弹,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杰克猛烈地摇晃我“v!” “v!” 下一秒,眼前坠入黑暗。 第一千〇一章 模拟世界的冗余数据 我…… 这儿又是…… 漆黑的雨夜,我好像再次来到了那个叫我狼狈不堪的,漆黑的雨夜。 这雨水叫我不由自主地发抖,眼前暧昧的城市霓虹与湿淋淋的门牌在向我发来邀约,守口如瓶汽车旅店,承载美国的灵魂,也是候鸟的栖息地。 街道遥远的转角驶来一辆狼狈的黑色防弹候鸟。 我就这样看着它停在旅店门前。 红头发的男人走出来。 我清楚看到后座上杰克的尸体。 候鸟载着我的好朋友,缓缓滑入淋漓的雨幕深处。 城市湿哒哒的灵魂在雨中冲刷尘土,红头发的男人仿佛孤犬,寥落地站在旅店门前,犹豫不决的背影终究是走向,走向雨中门前瑟缩的蒸汽,走向蒸汽朦胧漫射的灯光。 红头发的男人,我记得他。 我清楚记得,他站在愚人牌下,与强尼·银手在一起。 而此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过头,是强尼。 “这儿是哪儿?” “我不知道。” “不进去看看吗?你怂了?” 为什么不呢,强尼的意思我很明白,就如他明白我一样,他是说,这只是个梦,大可不必全神戒备。 他还不明白而已。 或许在我经历强尼的人生时,他也经历了我的人生,所以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心有灵犀。 我们处在一个叫人作呕的共生状态,要我说,强尼是一条寄生虫,我一点儿也不希望他继续留在我脑子里。 夜之城不需要强尼·银手,他是五十年前的老古董。他连同他的摇滚音乐,都已经随着2023年的那一声爆炸,轰的一下,消散在云烟里了,或者说,和他一样,也变成了赛博鬼魂,只不断找我这样无有尊严的尸体附身。 暂时,让他暂时还留在我脑子里吧,不久之后,等我把relic芯片弄走,他也可以和这个世界bye 于是我们走进那熟悉的下等歇夜旅店。 让我想想,耶稣死后复生,就像我一样,而守口如瓶汽车旅店就是我的耶路撒冷。 所以眼前的一幕我大致也清楚会发生什么了——哦拜托,我是个正常人,我完全猜得出来自己要面临的处境。 世界是虚假的,是一个程序,我们都活在人为模拟的世界,那么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个世界必然重启过——哪怕是小孩儿的玩具也不会玩过一次就扔掉,更何况一个精密的模拟世界呢。 所以,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他是不是也叫v呢? 这个想法十分合理,我可以想象他刚才经历了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故事——逃出戒备森严的绀碧大厦,躲过亚当·重锤的拦截,一路赶来,他早已身心俱疲,好兄弟杰克不幸身亡,接下来呢?肯定是被德克斯特背叛,被一枪打在头上…… 我要吐了。 我由衷地犯恶心,从咽喉,从胃部,从我肚脐眼里,我恨不得把自己的魂灵都吐出来——假如我有这个东西的话。 所以我的人生居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这是确凿的事实,我应该在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就猜到。 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可能是上一次模拟残留的冗余数据。正是如此,这样巨大的模拟程序肯定也有巨量的数据冗余,我完全可以理解,想必要维护这样一个程序也一定叫程序员们筋疲力尽。 于是我和强尼跟在那红发男人身后,旅店里的人们面容模糊而形体失真,像是一堆聚会的幽魂,他们并不能看到我和强尼二人,我们比他们更加空无。 所以我们到了二零四房间门口。 不同于我的谨慎小心,红发的男人径直上去敲门。 马仔开了门,警惕地朝走廊两端张望。 这会儿我和强尼就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各自抱着膀子冷眼旁观。 红发男人进屋了。 我忍不住要叹口气。 强尼问我,“所以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解释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你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幕,这个旅店,这个走廊,地上的烟头,还有这个房间,你亲自来过,但现在为什么换成了这个红头发的小鬼?” “你好奇,可以尽可能猜猜,如果猜得好,我还要给你鼓掌呢。” “这不好玩,小妞,我想咱们得开诚布公一些。” “不好玩吗?你自己都说,‘我们都在荒坂的神舆里!’怎么现在又觉得不好玩了?死心吧强尼,这个世界就是假的,而你是在这个世界里死过一次的人。” “你不明白,和你说了也白搭,你根本不了解神舆是个什么东西。” “嗯嗯,你可明白了,全知全能的强尼·上帝之手,能不能告诉你虔诚的羔羊,我该怎么把你这个傻逼从脑子里弄出去?” “去你的。” 嘭!—— 二零四房间里传来枪声。 我和强尼都不说话了。各自看着那扇门。 门开了,马仔拖着红发男人的尸体出来。 老天,他的脑袋开了花,弹孔里血不断冒出来。 强尼捂着鼻子,明明嗅不到气味,“老实说,我犯恶心。” “你不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吗?怎么还犯恶心呢?” “不知道,就是你看着一只兔子冲进陷阱里,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你和那只兔子没什么关系,但他就是死了。” “夜之城每天都出这档子事儿。随便哪条黑巷子里就能找到尸体。” “是,人命最他妈不值钱了,但我讨厌背叛。” “你被人背叛过吗?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强尼·银手总是顺风顺水呢。” 第一千〇二章 那是我们的结局 竹村那家伙也是开车来的,还是敞篷跑车。 至少比我的那帮朋友们来得靠谱。红发男人显然在一种半昏迷状态,被竹村拉上副驾驶,而我们的日本佬也忍不住抱怨:“你身上跟屎一样臭!” 我和强尼坐在车尾,这地方还算宽敞。 竹村发动汽车。 如果我猜得没错,马上就有荒坂忍者来袭。 趁着这个时候,我打量着副驾驶座上的红发男人。 上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 真狼狈啊。 好朋友就死在眼前,本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遭到背叛,变成垃圾,身上比沤了七天的化粪池还臭。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怪你。 “强尼,你应该知道,自由是一种什么感觉。” “对,像海岸吹来的风,像墨西哥美人的胸,像是在沙滩上开烧烤派对,这些东西你都能做,因为你既有这个想法,又有这个能力。” “我喜欢你的比喻,尤其是墨西哥美人的那部分。” “你有什么想法了没?就打算看着这两个傻逼被人砍?” “不论我们有什么想法,问题是我们也无能为力。” “是,这种感觉最他妈讨厌了。” “哟,又心疼了?我看你干脆别叫强尼·银手,改叫强尼·甜心得了。” “你不懂。”强尼指着红发男人,“一想到他的脑子里有另一个我,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个上世纪产的午餐肉罐头一样,腻味,恶心,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玩意真有效。” “我懂,别忘了,这人就是另一个我。我也和他一样,就那么臭烘烘地躺在垃圾里。和一台报废的家用电器一样。你知道吗强尼,我人生中第一次产生对死的直观感受,是在小时候,看到路边有个开卡车的男人,载着一车废品,里面有台损坏的服务器,电线和插口露在外面。那时候我就在想,满身都是改装义体的我们,是不是死后也是这样,皮肤脱落,电线断裂,一动不动。” “听着挺生动的。操,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不等强尼回答,荒坂的忍者们来了,他们开着摩托来的,就在高速公路上对着竹村射击。 叫竹村的男人很强,就像特工电影里的主角一样,别人打他总是没法命中,而他三两下就能带走一个敌人。 坐在他驾驶的车上,我们可很有感觉——就像骑着一头愤怒的虎鲸,左右摆荡,惯性一刻不停地试图把我们甩出去。关键时刻是强尼拉了我一把。 多谢关心,老东西。 红发男人在这样激烈的追逐战里稍稍清醒了一些,竹村递过去一支气动注射器,叫他帮忙开枪射击来敌。 哦,场面精彩极了,真可惜我没法把当事人的体验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各位。我看到红发男人在注射药剂后不自然的亢奋——他脑袋上可还留着弹孔呢,应该说,他绝对是死过一次的人,就像我一样。 最后一名荒坂忍者真是疯极了,挥舞着螳螂刀,如一只飞翱的怪鸟,在座驾爆炸前一秒起跳,落在车前引擎盖上,真难为他了,他大喊着叛徒,朝竹村和红发男人挥刀。 竹村用最大的努力,试图甩开这个疯狂的忍者,假使说刚才我感觉是在骑虎鲸,那么现在就像是站在斗牛的牛角上。 我们被甩飞了,那个忍者也是,被甩到车头的边缘,下半身落在外面,于是被车子一路实话,我也好奇,因为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也注定在我身上发生。 手术很成功,但不久后,红发男人又出现了神经性休克,于是二次施救…… 忙了一整天,身为旁观者,我们很清楚老维、竹村和德拉曼为了救治红发男人付出的努力。 终于,他醒了。 只是还不会说话。 至少眼睛已经睁开。 竹村又来看了他一回,不一会儿,他又睡了过去。 时间飞快跳转,这一切都在我的冷眼旁观下。 等他确实睡醒,且有力气说话,接下来的对话我和强尼都有在仔细听。 “v,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脑袋里,有各种幻觉。” “能和我说说吗?” “有刺眼的光,周围乱哄哄的,我站在舞台上,几乎无法呼吸,心中充满了……憎恨。然后我抓起麦克风想发泄出来,但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梦见拿着炸弹去炸荒坂塔……” 我和强尼闻言各自叹息。 “v,那不是梦,是记忆,这个芯片上有某个人的人格意识体,而你梦到的,是他的过去……你没多少时间了……这芯片好比是个炸弹,现在引线已经着了,你最多还有几周,银手的意识体正在覆盖你的意识。你会逐渐占据你的身体,等到某一天,你就会彻底消失。你明白吧?” 我操! 不止当事人傻了,听众也傻了。 我一把掐住银手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你他妈滚出我的脑袋!” 第一千〇三章 关于真相,与奥伯拉丁的回归 强尼快被我掐死了。 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真的就这样死。 强尼甚至懒得装作痛苦,实际上,虽然我对他有真实的触感,可这更多是一种梦里的幻触。 我盯着他的脸,漂亮又野性的男人的脸,浪子和疯人的味道,能同时吸引女人、男同和恪守戒律的修士。 他眯着眼睛,神态自若,像是晒着往日夏威夷的太阳。 等到他的躯体在某一刻消散,我陡然感觉自己在醒过来,梦里的世界几乎是一瞬间就远离了,随着意识不可阻挡地回归躯体,我不能继续倾听那个红发男人的故事。 “醒了?” “嗯。”没睁眼,但我知道说话的人是鹿宗平。 “现在是不是特别想一个人静静?” “……对。”你瞧,你明明完全能窥见我的心声,何必装作不知的样子,特意询问我呢? “我在床头给你留了件小礼物,就当是给你的康复祝福。” “谢谢。”有气无力。 他走了,听脚步声是走了。 我不知道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或许没有了吧,房间里空无一人了,呼吸声,脚步声都安静下去了,只剩下通风系统轻轻的气流。 嗳。 我试着叹气。 没有人回应,看样子是真的走完了。 悄悄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吧——除了派对后的狼藉,房间里的确是空无一人了。 你们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总之,当一个人得知噩耗,知晓自己将死的命运后,总会愿意独处一阵子,因为这时候的所有安慰都不能生效,死亡是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把快乐、悲伤,遗忘悲伤的快乐,遗忘快乐的悲伤与快乐,通通都能吃掉,吃得一干二净。肥胖的死神坐在我的床边,叫我看不清周围的世界。 “哟哟哟,这不v嘛?这才多久没见,这么衰了?”强尼就这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笑眯眯地蹲在床头。 “滚。” 强尼舒了一口气,叼起一支烟:他是个电子幽灵,抽的是电子烟,我闻不到气味,否则我肯定狠揍他一顿。 这人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依靠着床头坐下来,我们就像缩在同一个箱子里的两只猫。 而我为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侵占感到毫无疑问的愤怒。 我不说,但我知道强尼可以看出来,假如他还有点眼色的话,身为我注定的凶手,他可以乖乖滚回芯片里,让我好好消化现在这股作呕感和头疼退潮后的多巴胺奖赏。 但他偏偏还坐在那里。 我承认,他这种恶劣的行为叫我有一点点悲愤的委屈,强尼·银手是个贱人无疑,他既要杀了我,还要在这段漫长的执行过程里看我的痛苦。 对他这样一个满心都是憎恨的人来说,这种可怕的刑罚,一定能让他饥渴难耐。 所以我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命运呢? 到底是什么给了我这样的命运呢? 或许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我还能像所有的嬉皮士们那样喊一句:干死资本主义! 但现在,我恐怕是不成啦。 世界是一个虚假的程序,我可以想象的,这个程序的创作者在为生活其中的数字意识体们创造背景,就像上帝做的那样,不过上帝没有事先规定好年月日和社会背景,而在程序里,只需要稍稍动手——从茫茫多的社会背景设定里扯出一个来,各种主义,各种思潮,各种制度,然后嘭,一个设定好的世界就这样出现了。 假如你问我,叫我来选,想要活在什么样的体制下。 那可真是个问题了。 “.aestion.”——强尼·银手如是说。 “去你妈的,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活下来。” “你最好是,否则我也会想尽办法把你赶出去的。” “听我说,我有个计划,肯定能把我们都救出来。” “我不想听。” “想不想听不重要,难不成我说话,你还能捂上耳朵吗?” 给你看看我中指的美甲不介意吧。 强尼抽了口闷烟,“如果我没猜错,咱们这是被困在荒坂的神舆里了。” “先说好,那是什么东西。” “你也知道relic是什么东西了,这玩意能把人的意识上传到网络科技,神舆就是那么一个塞满意识体的地方。” 这说法听着有些靠谱,“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荒坂在神舆里运行的模拟程序,对吗?” “没错,正是这个道理,虽说我们可能没法逃出这个程序,但完全可以去找找这个神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那么问题来了,神舆在哪儿?” “不知道。五十年过去了,我怎么可能还知道这些呢。” “看来我得找那位竹村朋友聊聊了。” “你说那个日本佬?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对了,能恶心恶心你,那是再好不过。” 重新振作精神,我决定看看鹿宗平送我的礼物。 “我操,”强尼被逗笑了,“怀表?这是什么老古董的玩意?” 一枚怀表,黄铜制,没有表链,表盖上印着骷髅头,按下卡扣后表盖弹起,白瓷表盘,设计简约。 一件很有价值的工艺品,肯定很值钱了,虽然我不明白鹿宗平把这东西送我的用意,但我想,这绝不是一件废品。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送我礼物,说实在的,我没见他送过谁东西,连他的养子养女也没在他这里得到一两件温馨时刻的纪念物。 怀表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鹿宗平写的便签:来自传奇调查员的神秘怀表,据说拥有让人回溯历史的特殊力量,能极大地帮助调查员探明真相,它的上一位主人借用其力量,探明了奥伯拉丁号的全部隐秘。 原来如此,真靠谱啊。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试试看了。 强尼:“好了,v尔摩斯探员小姐,咱们现在该去哪儿?” “嗯,让我想想强尼·华生,我觉得,咱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去找那个竹村,他身为三郎的保镖,肯定知道很多内幕,并且他现在流落街头,也很需要我们的帮助。” 强尼等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问:“那请问第二个选择呢?” “我们去找艾芙琳·帕克,始作俑者,是她让我和杰克去偷芯片的,她藏着的秘密可太多了。” 第一千〇四章 竹村与狗 我正式和竹村见面了。 说来可笑,他对我不甚了解,我对他却已经有些熟悉了,还是在我们两个从未说过话的情况下。 于是当我与他见面时,格外有种老友相逢的既视感。 而我们的日本佬依旧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们约见的地方在公寓不远处的街角,杰克饭店,这地方我常来,食物的味道马马虎虎,环境和高雅也不沾边,但主要是因为情怀,说得更煽情些呢,就是儿时的味道。竹村选择这里的原因则主要是隐蔽,他是丧家之犬,用我老师的话来说:一条驯熟的野狗。 之所以说得这么难听,是因为事实如此。 我们在聊芯片的时候,柜台的电视上正播放wns新闻,竹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主持人邀请到了荒坂三郎的女儿荒坂华子,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要采访三郎之死的消息。 这叫丧家之犬竹村大为紧张,而我们的店主汤姆直接切了台,宁可播放广告也不想看主持人奴颜婢膝的模样,他还大为烦恼地嘟囔:“操,哪儿都是荒坂的走狗。” 嘿,你猜怎么,我们的竹村五郎朋友直接对号入座:“喂!我都听见了。” 废话,我也听见了。 汤姆:“看看看,看你妈!除了你谁愿意看这个公司贱批。” 喔哦,汤姆,骂得够劲儿啊! 竹村这下几乎是铁青着脸站起来,三两步逼到柜台前,眼瞧着是要闹事儿了,“你说什么?”日本佬生气的时候口音更好笑了。 汤姆翻白眼:“别装没听见!” “听着……” “不,黑脸狗,你听我说,就因为你们这种人,国家才变成这个狗操行。家没了,工作没了,连尊严都他妈没了。但只要这里一天还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就他妈说了算,喝完你的茶,然后给我滚蛋!” 咳咳,我得表态了,“算了吧竹村。” 汤姆冲我点点头,意思是卖我个面子。 竹村垂着脑袋回来的,虽然脸上的神情还绷得住,可那股子落水狗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他这种人想必是离不开资本家的,自己一辈子也成不了上层人,却又自诩脱离了淤泥一样的底层,一辈子飘在半空里,像他这样的人,可以一起办事儿,但不必期望他背叛自己的主子。 我们很可能成不了真正的朋友。我已经做好这个准备。 竹村而今自认为是复仇的鬼魂,他要尽其所能为三郎报仇,将真相公之于众,让赖宣滚下台,他自称有盟友,唯一缺少的就是拿的出来的证据。此外还需要一个雇佣兵朋友,比如我。 他并不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我也需要从他那里得到relic芯片的相关信息,这是我藏起来的把柄。现在看来是竹村单方面求助于我,因此他把姿态放得很低。 我们的丧家犬向我透露的消息里,最重要的当然是芯片的发明者,安德斯·赫尔曼,我们都需要找到他,我呢,要从他这儿得到生物芯片的制作图纸,而竹村,则要想从这个叛徒嘴里撬出些情报,然后让他去指认赖宣的罪行。 这个安德斯·赫尔曼,很不幸的,他叛逃了,人间蒸发,整个夜之城,有能力找到他的只有一个人,来生女王,罗格。 “v,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我说,你就这么空口无凭地要求我为你办事吗?” 竹村依旧绷着脸,“我身无分文,所有的资金,我的植入体,通通被收走。假如你能帮我完成复仇,我愿意用性命偿还你。” 嘶,有一说一,竹村的身材和长相都蛮不错的…… “……我会在您面前切腹,以报偿您的大恩大德。” “别别别,不用切腹,切了多可惜呀。” “在下已经宣誓忠于三郎大人,恕不能接受侍奉您为主人。” “啊呀,别这么死板,三郎已经死了,而你还是个大活人,你还有大好的生命呢,不如这样,我帮你找赫尔曼,也帮你向赖宣复仇,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需要你随叫随到,怎么样?互帮互助,这总不该拒绝吧?” 竹村沉默了一会儿。 想必他这种资本家的狗,是很难接受认我这种底层混子为主的事实的,他内心的挣扎我完全可以理解。 对他来说,现在的抉择,完全不亚于精神的切腹。 或许是我用朋友之谊的遮羞布留给竹村最后的脸面,他勉强同意了我的说法,随即他便不能在我面前停留,他匆匆道别,消没在门外高楼荫凉的人潮里。 强尼出现在竹村的座位上。 方才的竹村一脸严肃,而强尼呢,他这个烂人的表情永远带着五分贱味儿,还戴着个风骚的墨镜,把腿架在桌上。 这人一开口就是老江湖了:速冻饺子,恶心的墙角,在这方面夜之城一点也没变。 那不是好得很?我生怕你这个五十年前的老古董一下子接受不了新时代呢。 强尼:不,我希望的正是改变,哪怕夜之城变成废墟都比现在好。 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说到赛博疯子,瑞吉娜倒是又给我来消息了,城里又多了一起赛博疯子袭击,她希望我能赶紧过去处理一下。 “走着?”我问强尼·华生。 “听你的,v小姐。” …… “喂,v,一群建筑工人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工具上有血迹,正在闹罢工,他们的工地是一座停车场,那边帮派活动一直很猖獗,也许是黑帮暴力,但我打赌是赛博精神病干的,如果我猜对了,那你尽量制服对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是的,我到了,在停车场的施工场地里,我来时工人们正四散逃跑,血,燃烧的汽车,还有个盲目游荡的赛德里克·马勒,这人身上装的植入体可多了。 强尼啧啧作声,“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这还不好办?瞧着,三,二,一——” 嘭。 马勒累了,带着一身电火花扑面睡去。 强尼很是楞了一会儿,这才喃喃自语,“牛逼,我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黑客,这些都是哪儿学的?我打赌,任何一个改造人都不能在你面前撑下一分钟。” “谢谢夸奖,你知道的,最强的,往往也是最弱的,义体改装率越大,我能做的就越多。” “那亚当·重锤在你面前岂不是个小宝宝?” “可以这么说,但我们还没见过面。而我有种预感,我们终究会见上一面的。” 击败因为缺少神经阻断剂而发疯的赛德里克,我又一次升级,再次把属性加在智力上,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理解这个世界了。 而强尼则发出感同身受的声音:呼,真爽,你做了什么? 小魔术,亲爱的强尼,只是一些小魔术。 强尼十分兴奋而好奇:你嗑药的本事居然这么好?我一点儿都没发现!介意聊聊你怎么做到的吗? 去你的。 我在现场观察了一下,也见到几位无辜的工人的尸体,此时,上衣内兜里的怀表震动起来,我不禁将它取出,表盖上的骷髅仿佛在发出冷冷的幽光,似乎有绝大的隐秘即将诉诸于口,于是我情不自禁将表盖开启,下一刻,巨大的时空漩涡从表盘中扩散,在我和强尼的惊呼声中,我们穿梭到了赛博疯子袭击发生的那一刻。 第一千〇五章 人缘好 意义不明的狂乱吼叫。 男人的声音。 因为疼痛而愤怒的男人的尖叫。 我和强尼此时没有生动的感官,只能听着这些。 然后是另一个男人:“喂,你是谁?这里是施工现场,无关人员请出去。” 吼叫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放下武器!啊!——” 嘭—— 随着这声枪响,我感到一种极大的存在感,我们从莫名的时空涡流里钻了出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切实地发生在我们所处的时空里,这是倒在地上的那位工人被杀的一刻。 现在这个瞬间被凝固住,那位可怜虫将倒而未倒,前胸后背被子弹打穿了,弹头带着几星血迹在地上跳了一下,空气被扭曲的痕迹都很清晰。 假如我这么说还不甚明了,那我换个说法。 怀表把我和强尼带到了事发的一刻,且是时间停滞的一刻,就像编辑超梦影片时的暂停帧。 相同之处在于,这个回溯的时空范围是有限的,眺望四周,远处就是模糊的黑影。 不同之处在于,超梦影片只是信息载体,而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碎片,也就是说它几乎不可被编辑——除非是超维度的某种力量,那我可管不着,但总之,这种让人亲身经历的体验,可以获得的信息是比编辑超梦更多的。 说实在的,我一时间也没有搞懂,鹿宗平把这枚怀表给我有什么用意,可能是需要让我用它的力量去探索真相吧。那真相是什么呢?我连自己要反抗的是什么都不甚明了。 强尼啧啧称赞,“现在我毫不怀疑了。” “不怀疑什么?”我绕着袭击者塞德里克观察。 “不怀疑你可以成为一个大侦探。” “我不觉得当侦探有什么意思,但还是谢谢你的夸奖。” 强尼还说:“所以,你的那个朋友,就这么把东西送你了?看来他还真是好心的上帝。” “强尼,我认识鹿宗平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我甚至在他筹办的社区学校上过学,他的酒吧,对我来说像是家一样温暖。”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认识那个人二十年,而你对他的了解却这么少?” “不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我也不是那种会在朋友背后嘀咕的人。” “别觉得我说话难听,v,你瞧瞧,瞧瞧这个——”强尼指着地面上弹起的一枚弹头,“这枚子弹它在运动着,却又静止着,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个什么狗屁话,但这,这不一样。v,这已经超过了隐私的范畴,这是当你重病在身,而你知道朋友有一种药可以救你,十分轻松,不用花费什么精力,也没有太大损失,但那人就这么看着你……不,让我换个说辞,就好比你是个流浪汉,在夜之城街头,饿的不行,还没有住处,而你认识一个亿万富翁,这时候他只需要请你吃一顿饭就可以叫你继续活下去,但他就坐在不远处的高级餐厅里喝着红酒,看着你在路边挣扎。” 强尼两三步走到我面前,“这不公平,v。他没有尽到身为朋友的责任。” “强尼,你是不是觉得世上人就一定要对你好?你是个花花公子,这辈子不缺女人,你在床上可以自称为世界之王,可实际上你就是个被荒坂弄死的穷小子。没错,我的朋友或许真的见死不救了,那是我遇人不淑。” 强尼苦闷地抽着烟,“那好,既然这样,你就乖乖等死吧。” “于其在那里无聊,不如过来帮我搜查真相。” “哦,v尔摩斯小姐,别忘了,我只是你脑子里的声音,我能看到的和你看到的没有两样,严格来说,我只能提供建议,不能帮助搜寻真相。” “没用的废物,假如我真的是那个无家可归即将饿死的流浪汉,你也只会是我手里用来讨饭的纸碗。” “谢谢夸奖。” 袭击者举着一把霰弹枪对着手无寸铁的工人们开火,我诚然为这种杀害无辜的行为感到愤怒,但此人毕竟是陷入了疯狂里,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脱罪的好办法。 我曾听说,夜之城里那么多的赛博精神病里,有相当一部分在案发后被吸纳进了ncpd组建的暴恐机动队,这些人往往是因为过度改装而疯狂的,他们也有完美的杀戮意志,于是成了最佳的战士人选,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干掉目标,没有怜悯,没有道德人士的伤春悲秋,就是想我眼前的这位塞德里克一样,举枪,大致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希望瑞吉娜真的能找到救治赛博精神病的办法吧。在夜之城活着已经很累,还得时刻提防疯子袭击,真是够够的了。 似乎是到了某个时限,时空的涡旋从四方的黑暗里袭来,将我们带回原本的时间段。 总结一下,这起袭击还是比较单纯的。 说起来我不是一个出色的侦探,不过还是能简单推理出大致情况,根据现场和从袭击者身上找到的通话记录来看,这位塞德里克身上的义体主要是从清道夫手上弄的黑市货,本就不很稳定,加之吸入生物科技产的化学气体,陷入剧痛而神志模糊的状态,此时他试图搞到一些神经阻断剂,却被联系人踹了。于是他就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不怎么有趣,也不怎么动人,要我说,充其量是夜之城无数惨剧里平平无奇的一件。 这件事最大的价值是让我知道了骷髅怀表的作用,确实很厉害,我有一种预感:找到这个世界真相的途径就在其中。 怎么说呢,接下来我可以去找艾芙琳·帕克,也可以去找罗格要一份安德斯·赫尔曼的资料,同时我也想对附近的清道夫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洗——就当为无辜的死者们报仇。 仔细想想,时间还是比较紧迫的。 这时候我就得招呼好朋友帮忙了。 “杰克,嘿,是我,听着,我这边儿有些忙不过来,你能帮我跑一趟丽兹酒吧吗?对,是的,找艾芙琳·帕克,一来她该付钱了,二来,我想打听打听关于芯片的事儿。对,是,你先去找她,我要去一趟来生。” “喂,竹村吗?是这样的,我这边遇到件烦心事,你能不能过来帮我个忙,我打算跟一帮割肾的打一场,嗯,武器我来准备吧,争取在下午两点前把事儿办完,我可还有的忙。” 强尼感慨:瞧瞧,你现在像将军似的!那么多好朋友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这叫人缘好,亲爱的强尼。 第一千〇六章 程序错误 竹村来了,这日本佬一直都无声无息的。我见他悄悄站在巷口,左右张望,于是故意绕个圈,走到他身后。 “哟,来了。” 他很快而轻微地哆嗦了一下。“怎么是你,你怎么发现我的?” “哎呀,某人身上的味道,我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 这里的味道,我指的是他落魄的气质,这种消极的心态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竹村的意志力,他像是一把生锈的武士刀,没有往常那么敏锐了。 竹村可能当真了,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腋下,再抓起衣领闻闻打底衫的味道,“没什么气味,难道是我的鼻子已经适应了吗?”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喏,家伙什儿给你。”我把帆布包放在地上,“防御者,经典的动能轻机枪,用过的都说好,这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尖儿货,两组弹药,都在这儿了。” “我的工作具体是什么?” “你呢,待会儿去他们的后门,看到有逃出来的帮派分子,就给他几梭子。” “就这么简单?” “可不是嘛,快些行动去,我们全程保持联系,就先这样吧。” 凭借手头的线索,我也是顺藤摸瓜,首先是找到了塞德里克的联系人马切伊·纳科涅奇内,再通过对他的一番审问,得到了附近一处清道夫的据点。 不是我自诩后现代的佐罗,但我的确打算冒着被报复的风险发起对清道夫的攻击。 虱子多了不怕痒,在夜之城混,肯定得和帮派打交道,通常呢,你也别指望大家能和和气气收场,有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活不过半个月,要么是已经一头栽倒在夜之城的某条黑巷子里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常常警惕的。 我正在骇入这个小型团伙的子网,当你在网络空间仿佛一只巨大的食人怪物,抓住了那一根根控制电子元件的线头,把猎物一点点拉进怀抱——你就完全明白,你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是毋庸置疑的。 游荡在赛博空间,常常会使人沉浸在一种非人的存在感里,而这里也往往滋生对世界观坏的意识形态。 我诚然是明白,自己的存在,与周围人的存在一样,不过是这个数据模拟的庞大结构里的一串字符集合,说不定有人给我们的意识代码后面还添加了注释,这些注释或许就让我们与其他构成世界的代码有了区别。 我对这帮割肾的发起进攻,先是定位了子网里里的全部人员,再操控他们布置在据点的一架全自动机炮,开始屠杀吧。 他们知道自己的网络被骇入了,那又怎么样? 我本人正坐在这处据点外的车辆里,一面控制机炮瞄准射击,一面上传魔偶,重启敌人的义眼。让他们在黑暗、恐惧、火焰和金属里化作碎片。他们逃窜,又一头撞上竹村架起来的轻机枪。 这就是我要说的,当你可以像清空回收站一样抹杀周围人的时候,你不由自主会有怪异的想法。 这个世界,我意识到它的错误,它内在的矛盾。 有某种很大的可能,它并不能控制我,或许我是这个模拟程序里的一个谬误,正因如此,程序会以空气墙一类的东西阻碍我的去路。 让我这么来说吧。 假如我身处的这个虚拟世界的控制力足够强大,它完全可以篡改我的思维、意志、想法,它不应该让我意识到它是虚假的。 就这么简单。 我所在的这个“宇宙”,这个宏大的所在,一切概念的源流,它并不真的那么完美无缺。否则它不会气急败坏地用我可以感知到的手段来限制我。似乎在这个宏大程序中有漏洞,或者说,它本身的存在还依附在某个更大的存在上。 ——事实上,我是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想到这一点的。 因为接二连三的忙碌和扑面而来的压力叫我没空反思,而出乎意料的,在对帮派分子进行报复性攻击时,我的心情格外平静,思路的条理也很清晰。我觉得,我可以当一个哲学家。以后t-bug那妹子就不必再拽亚里士多德了,而是直接来一句“伟大的后现代哲学家v曾经说过——” 嘿,您猜怎么着?倍儿有面子! 当我的思路上升到哲人的地步后,一下子就打开了眼界,我应该主动去寻找这个世界的漏洞。 身为亲历者,我可以向每个听众描述,当我被绀碧大厦门前的那面看不见的“墙”阻止时,内心有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愚钝的人或许会听任这个虚假的世界加诸于他的一切命运,但我不会,我他妈就不服气,我倒是想看看,创造这个程序的人到底是谁,哪怕祂的存在形势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我看一眼就会心智崩塌的邪恶模样,但我就是很不服气。 因为我是这个虚假世界里一只追求真实的小虫子。 abug “竹村,干得不错啊。”开车绕到后门,我望见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清道夫的烂人们,死去的样子,和那些被他们骗来割了植入体与脏器的可怜虫们没有两样。 “真是,大开眼界,v,我是说你的黑客技术。” “嗯,谢谢夸奖,那什么,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竹村的表情依旧绷着,但看他皱眉的样子,我知道他心里必然又不舒服了,哦,可怜的流浪狗,脆弱的自尊心,“拜托了,竹村,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那你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德克斯特·德肖恩,你一定听说过这个人,详细资料我会发给你,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他的尸体。” “明白了。枪还给你。” “谢谢竹村,就知道你靠得住,先走啦。” 杰克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v,妹子,是这样的,我人在丽兹酒吧,刚和那个叫朱迪的妞儿聊过,她说艾芙琳失踪了,放心,这件事儿我会搞定,我打算先去云顶看看,艾芙琳是云顶的性偶,你知道的。” “这些都麻烦你了杰克,我这边抽不开身。” “小事一桩,多保重(西语)。”他挂了电话。 第一千〇七章 环环相扣,绝非巧合 我在往来生夜总会赶。 夜之城的司机们,别挡道好不好?我很忙的。 “会不会开车?神经病啊?” 给你个中指,去你的。 强尼在副驾驶乐开花,“哟喝,没想到你还是个马路杀手。” “说不上,我觉得这叫节约时间。” “醉汉们也这么说,你多少要注意点儿行人。” “怎么,我的车里来了个道德标杆?请你系上安全带好不好?” “哦。”强尼故意去抓安全带,但他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数字幽灵,于是很徒劳地对空气挠了几下,随即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我从来不系安全带的!” “瞧你犯贱的样子,强尼。” “那你喜欢吗?” “说正经的,马上要见罗格了,这还是我头一次和她打交道,有没有什么建议?” 前面的路口传来一串清脆的枪声,路上的行人们很自觉地停下脚步,我也在路边停了车,稍等一会儿,前面飞过去一辆漩涡帮的改装越野车,几个帮派混混从车窗探出身来朝后方射击。 “他们这是打枪还是放呲花?” 这辆车轰一声冲过去,后面ncpd紧追不舍。 等警笛远离,路上的行人们很镇定地继续赶路。 “夜之城安宁的新一天,不是吗?”强尼打哈欠,“v,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我应该回答一个特定的答案吗?” “别跟我耍滑头,你就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对了。” “我当然是想赶紧找到那个赫尔曼。” “找到赫尔曼,然后呢,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v,你我都很清楚,咱们要面对的已经不是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强尼。” “听着,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你,还有我。” “是吗?我可不觉得。” “不管你觉得如何,事实就是这样,咱们共进退,总而言之,不管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什么样一团浆糊……” “打住打住,这种心灵鸡汤,你还是留着给自己吧,五十多年了,你的鸡汤早就捂臭了。你再灌下去,我会吐的。” “但你没法拒绝,v,你明白这叫什么吗?你没法控制自己的耳朵想听什么,因为我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东西,我和你的车,我和你周围的那些人一样,是实实在在的。” “没错,你不是我通过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么我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找到芯片的设计者,从他嘴里撬出把这玩意弄出去的办法,然后,嘭,一枪干碎这脑残玩意,连你一起。” “v,你在超车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 “我想赶时间。” “不,你想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不赶紧滚开。”强尼说完这句话,稍等了一会儿。 我一时间没有搭茬,可能他说得对,我是这样想的,同时,前面路口绿灯开始闪烁,我连忙加速,试图在红灯前通过。 这时候,副驾驶上的贱人猛地探过身来,挡住我的视线——这人就直接横躺在我的挡风玻璃前面,吓得我急忙踩刹车。 “你他妈有病?能不能别烦我?” “你怎么不赶时间了?你继续开车呀,把拦路的通通撞开,反正你有保险不是吗?” “你就是个神经病,万一我撞人了怎么办?你他妈是不是想害人?” 我真想就这么把强尼掐死在车里,但他就是个狡猾鬼,他知道我没法拿他怎么样,而他确可以切切实实地影响我。 “你心里还有良知,你还有道德底线,真感人,v,知道了这么多之后,你依旧愿意遵守交通规则,我为你点个赞。” “你他妈滚开啊。” 强尼看样子是不打算走,好在我还能用个人链接接通车上的摄像头,如此一来我可以清楚看到路面。这种驾驶方式并不常见,但却算是很专业标准的操作。 摄像头里,斑马线上人来人往。 “你就应该撞死他们,瞧瞧啊,他们都是假的,都是游戏里的npc,哪怕你把他们撞死也无所谓的,既然你可以在街上飙车,当然也可以搞几处交通事故,反正你这么厉害,ncpd的草包拿你没办法的。” “你就这么想我死?” “说到底,你就是怂了,对不对?你匍匐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面前,像条狗一样,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又顺从它,好希望它大人有大量,能把你放了。v,这不好,你的胆子还是太小了,不如交给我,咱们可以让这个世界死机!” “我不是那些被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扔到床上的小姑娘,强尼,想和我玩花样,你还早着呢。” “这是一个实验。” “那我不接受这个实验。” 来生夜总会,印象里这是我第二次来吧,看门的还记得我,这就直接放我进去了。我还和酒保克莱尔打了个招呼,她听说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了。就是我被枪杀后复活的这档子事儿,在夜之城地下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连克莱尔都忍不住多嘴问两句。 “罗格在吗?” “喏,那边的包厢就是。” 在来生,镭射绿的幻灯常有种比夜更黑暗的静谧,每个人的脸似乎都糊成一团,在这里,穿衣都不好选太花哨的,否则看着就像发霉的小丑一样。罗格作为来生的女王,她理所当然在她的宝座。 可能是我来得不巧,有个年轻女人在和她争吵。 这个人,这个女人,让我简单介绍一下:来自阿德卡多的“前流浪者”帕南·帕尔默,她离开了自己的部族,选择独自在夜之城打拼。 和她的故事得之后再聊。 让我们长话短说,我和罗格的交谈还算顺利,我从她那儿弄到了赫尔曼的情报,而她则想从我嘴里套话,关于绀碧大厦的那一晚。 强尼这会儿倒是乐意帮我支招,他让我问问罗格,当年突袭荒坂塔的那档子事。 我不打算听这个贱人。 “我有本事不假,但还比不上你,你要是想让我帮忙,生意上的事儿,咱们随时可以谈。” “挺有种的,情报我会给你,钱你也得准备好。” 一万五,真够狠的,这笔钱还得我自己掏,辛辛苦苦赚的那点家当,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弄身新义体,全花出去了,我兜里现在还剩七欧,刚够我吃顿饭的。 这笔钱是真金白银花出去了,不过罗格收集情报还需要一天,这段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 “喂,想接个活儿吗?”倚在墙上的男人冲我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麦片哥呢。 “行,正好没事儿,说说看吧。” 强尼突然出现在那人身边,“你不觉得可疑吗?”同那人一起盯着我。 闭嘴,强尼。 “你想想,这个世界竟然如此一环套一环,你来了,刚好遇到罗格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你现在腾出一天时间,刚好又有人找你接活儿,你不觉得可疑吗?我打赌,就刚才和罗格耍别扭的那个小妞儿,你以后还得和她打交道。” “你别觉得自己有多牛,强尼,这些我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你倒是做点什么,反抗啊!” “反抗空气吗?” “承认吧,v,你就是个做奴才的骨头。” 麦片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喂,就算不接活儿你也不用摆脸色吧?要不我多给你点儿提成?有话好商量嘛……” “没看出我心情很差吗?时间,地点,内容,十秒钟里面给我说完,超过半秒,我就给你的脑门儿上打个洞。” 第一千〇八章 加钱居士 强尼,他就是个贱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感觉到,你们作为读者,或许能从我强烈的主观情绪里看出端倪,但毕竟你们不能真正代替我承受这个贱人带来的精神冲击。 他喋喋不休,自说自话,完全不管你感不感兴趣,总之他是说爽了。当然,我承认他很有个性,说的话也常常有点意思,但和他交谈往往得不到愉快的体验。我们两个属于互相看不顺眼。 在来生夜总会,那个叫丹尼斯·克兰默的男人交给我一个委托——通常来说,这种委托都得先让中间人过手。身为佣兵,我不该直接承接客户的活儿,这是规矩,既保护客户,也保护佣兵。不守规矩的原因也很简单,要么是不想被中间人克扣酬金,要么是不想泄露机密。 “歌舞伎区海滨,找个包裹,到时候我们再联系。” “注意你的态度,别跟我藏着掖着,说实话,包裹长他妈什么样,里面藏了个他妈什么东西。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明白了。你还有三秒。” “是个冰箱,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不不不,别动手,我不做这笔买卖了还不行吗?” 周围有听热闹的,纷纷哄笑起来。 “怂逼!你怕什么!” “喂,她不做你生意,可以找我嘛,我的活儿也可好啦!” 又是一阵大笑。 这个丹尼斯在来生找人接活儿,这相当于跑到军营里找士兵,也不知怎么,他偏偏看上我了。 强尼:“这就叫命运的安排。” 我不想理他,只是轻轻解开枪套的扣子,然后用温柔的眼神示意丹尼斯。 “有话好好说,真的,我不能再多说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到了地方再联系我……” 有个来生佣兵过来警告我,“喂,那个谁,这儿不准动家伙。” “弄死他v!他居然敢对你炸毛!”强尼依旧阴阳怪气。 我是不是该想想办法,把这人给按回芯片里,照他现在这个操性,迟早把我害死。 丹尼斯的包裹,歌舞伎区的海滨,一个冰箱。 开车到宪章街,到路边往下看就是了,堤坝下,那一片滩涂上生长着大片的贫民窝棚,粗糙多锈的形态,恶毒刺鼻的垃圾味,海水的咸腥气,这地方被夹在城市中间的低洼处,两边都是钢筋水泥的街与楼,只有这地方——据说最开始也是个沙滩,后来因为环境变差,也没人来,现在大家都去美泉区看海景,有谁会来这种破地方呢?除了没家的穷鬼。 没家的穷鬼绝对不少。 我翻过围栏,站在高处的街道边缘,大坝的顶部,朝下张望。 强尼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吓我一跳。 “喂!你他妈有病?” “你他妈有药?” “你他妈有病?” “你他妈有药?” 我们像两个智障一样对骂了十分钟,路边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这人怕不是精神病犯了。” 累了,毁灭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强尼站在堤坝边缘张开手,海风吹拂他的长发。“瞧啊,v,瞧瞧那些人,他们住在海边,一场大雨,一场海底地震引发的海啸就能让他们失去性命和家园,但他们依旧选择了在这里安家。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想起我悲惨的童年?这就是你想说的?” “不,我是说,我们,我们就是这些人,朝不保夕,只要继续住在海边,迟早会被大海吞噬,v,清醒一点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在这儿唧唧歪歪,教我做事啊?你不用在这人放屁,我知道我们必死无疑,那你叫我怎么办?” 路人跑开去了。 强尼指着他自己,“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放你妈屁,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吧。” 和贱人聊天的下场要么是被气死,要么是被气死,绝没有别的可能。 让我缓一口气——接下来要下到棚户区去。 2077年的贫民窟有什么?广告,中字招牌,垃圾堆,太阳能电板,台阶上抽烟的人,栏杆边宿醉的酒鬼,街机厅里染着头发的年青男子们。 “还有虎爪帮?他们在找什么?” 看来我的客户还是没说实话,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送货行动。 丹尼斯把任务细节发了过来——找到一个印着“没有未来”字样的箱子。 我是在一个无人的铁皮窝棚里找到这东西的,这儿是个小街机厅,只是没有客人。于是我自己玩了一会儿“萝卜快跑”。 我小时候就常玩这个游戏,这么多年了,一点儿没变,还是以前那样,简陋。无非是像素级别的画面,操控一批叫做萝卜的马儿跨栏,哈,小孩儿把戏。 五千分好吧,就玩到五千分。 两个小时后。 一群虎爪帮的混子也闯了进来,“喂!你,滚出去,虎爪帮办事儿!” 我吃了一惊。 这时候,听到了强尼的声音“小心点儿……”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反手把混混打来的球棒捉住,动作灵敏地不像话,草,是强尼,他控制了我的身体。 “傻逼,给我死去吧。”强尼抽出我的左轮,表演了一波史泰龙式快枪手射击,半秒内打完一轮,一手按压击锤,一手扣动扳机。 嘿,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呢! 屋里的几个混子当时就被击毙,而屋外还有几个,这会儿纷纷掏枪:“干死这个臭婊子!” 强尼乐出了声,甩手把枪丢在门外那人的脸上,然后捡起死人的步枪。 他走到门边,像个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阳光照耀,他端枪扫射,敌人的子弹就是这么凑巧没能击中他——我也是有意识的,我可以闻到硝烟味,感觉到子弹穿过空气,带起的热流打在脸上的温度。 真是够吓人了,该死的强尼,谁让他自作主张了,对付这些混子只需要几mb的病毒就够了! “瞧,战斗结束,就这么简单,不用谢。” “你有病啊!” “你有药啊?” “……” 此地不宜久留,我回屋里把那个货箱打开,里面摔出来个大活人。 好啊,丹尼斯让我送的原来不是一箱香蕉。 这可不行,得加钱。 第一千〇九章 蓝眼睛的西装男人 货箱里装着的是个日本佬,据说是个顶好的大夫。 带着他找那个丹尼斯。 当然敲了这家伙一笔。 “所以说,中间人的存在,其实是为了保证合作愉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拿好你的东西,另外,钱已经打到你账上了。” “好刀啊。” 一把名为手术刀的武士刀,顶好的材料,顶好的做工,倒是很符合那大夫的人设。 强尼笑着问,“会玩儿吗?耍两段给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 拿着刀对空气横劈了几下,嘿,就是这个劲儿,挡我路的,来一个砍一个不是?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真笑掉大牙了!” 我把刀收好,心平气和,朋友们,一定要心平气和。 “别急,看我的。” “你不要过来啊!” 强尼活动了一下身体,“呼,就是这样,v,好好感受。” 他当场比划了两下,要我说啊,也就是四脚猫功夫,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嘛。 “我看不如,以后打架的事儿,我负责,剩下的,你负责,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的身体,打坏了你赔?” “那就尽量不打架。”银手伸懒腰,“给那个叫竹村的日本佬打个电话,找个死人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 也不知他现在是会能掐会算了还是怎么,一句话说完,那边竹村五郎的电话就过来了。 “v,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你什么时候来拿?” “你在哪儿找到的?” “1号公路,当初埋你的那个垃圾场,德克斯特就在不远处,现在我把他带出来了。” “行,你能把车开进城里吗?” “不太行,这个家伙太胖了,我用卡车才装下他。” “也好,等着,我这就来。” 开车去,强尼说,“我要听音乐。” 要求可真够多的,那就体温电台。 “あなたと毎日ponponさせてね(让我与你每天ponpon呐) “私はあなたのponponちゃんなの(我就是你的ponpon酱)” 哇哦,带劲呐! 强尼大喊停停。 我说,强尼老师,发生甚么事了? “你管这个叫音乐?” “当下最流行的单曲!”这话是真得不能更真了,这首歌是大红的偶像女团刚烈乐队推出的新单,那真是火遍全球了,夜之城的广告屏上十块里有八块都是刚烈乐队那仨妹子的大头照,一个是红头发的,一个是蓝头发的,一个是紫头发的,活赛地三鲜成精了。 强尼仰靠在副驾上捏着眉头,“要了亲命了……克里那混小子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把这首歌的改编权让出去了。” “怎么说?” “这歌,它的调子,是我们当年闲下来的时候编的,有时候过了夜,第二天起来,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吹着海风,弹一弹曲子。” “哟,还给你整伤感啦?” “谁都有他妈难过的时候,你再阴阳怪气一个试试?” “好了好了,那我换了还不行吗?” “不用,就听这个。” “……” “youaremyponpon “我爱你ponpon “君にponpon” 说起来,过两天好像有刚烈乐队的演唱会,“强尼,等咱们把黑胖子的事儿办了,一块儿去听演唱会怎么样?” “行啊,不过,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嗯?” “……唔,算了,不,不用麻烦,我想可能时候不到。” “嘿,这可不像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犹犹豫豫了,有话就说。” “嗳,我本想等咱们把你的事儿解决了,再去解决我的事儿。”强尼嘬一口烟,“我想,再开一次演唱会。叫上以前的朋友们。重组武侍乐队,然后随便找个没人认得的场子,再演最后一场。” “不错的主意,但要用我的身体,那是没门。” “v,看在你我的交情上,帮我这一回。” “别瞎套近乎,我跟你是仇人的交情。” 强尼猛地大笑起来,再想找他说什么,他却消失不见。 得了吧。 …… 等我找到竹村的时候,他果然是坐在一辆卡车上。 “车不错啊,哪儿弄来的?” “路边的夜游鬼营地,我们,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强尼这会儿又冒出来了,“拿出你的怀表,咱们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正是我的想法,强尼,你是做蛔虫的。 怀表已经在震动,迫不及待将要开启—— 时空的涡旋带着我和强尼穿越。 “嘘——先别说话。” “你看,我把东西拿到了,也来找你了,是不是诚意满满。” “所以请允许我邀请你,先走一步。” 嘭!嘭!嘭! 枪声响彻,眼前的黑暗退去,我再次回到二零四房间。 回到这熟悉的汽车旅店,回到那一个下雨的夜晚,湿淋淋的,狼狈不堪的我,将德克斯特的马仔击毙后又紧接着朝这个胖子的脑袋开了一枪。 我很确定他死了,脑组织损坏哪怕是义体人也吃不消,他必然是死了,如一台机器,他的主控已经完全失去功能。 在这静止的时空里,让我好好查查周围,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指向我的死因。 事先说明,我不能移动这里的任何物体,也就不能开门去看走廊上的情景。 怀表认定这一刻就是德克斯特的真正死亡时间。 那么是什么力量让他起死回生?又或者说,是什么力量暂时接管了他还未失去机能的身体,对我发起了袭击? 强尼嘬着他的电子烟,“我有种感觉,真相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浮出水面。” “谢谢你大侦探,这儿用不着您的建言。” “看看周围,v,尤其是往窗外看看。” “我有个想法。这死胖子绝对是被某个高级黑客骇入了,我曾听说过这种手段,让死人‘复活’的手段,其实是操控植入体,释放仿生电流,让还未失去活性的肌肉重新动起来,植入体越多,效果越好,但这需要多么大的计算量,人类是肯定做不到。背后元凶肯定离这儿不远,但很可能不是实体。” “你是说,ai?” “对。”我这么说着,一边朝窗外望。 “v,你看那儿,有个人正盯着这个房间。” 视线穿过雾气弥漫的雨夜,在街角的霓虹灯招牌下,来往的人群里,真如强尼所说,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朝这里张望,幽蓝色的目光直勾勾的。 他是谁? 第一千〇一十章 消失的奥列格·达科维奇 “我看到这双眼睛直犯恶心。”强尼说出了我心里话,我看到那个蓝眼睛的男人也觉得反胃——好吧,都是成年人了,让我们实诚一些,我其实是觉得害怕。 义眼发蓝光是很正常的,差不多是相当于联网的指示灯,平时买个饭转账就会眼睛发光。身为改造的赛博人,这年头的大众审美其实离碳基生物越来越远了,但看到这个蓝眼睛男人,我和强尼都直接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 他的眼睛,他的表情,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挺拔的西装,手握雨伞柄的分寸,每一处都很精细,假使他不是个蓝眼睛的家伙,我们通常称这种人为瞎讲究的阔佬。但现在,这样一个处处精密的人型生物,给我的感觉却像是腹语表演里的布偶。 有什么比一个说腹语更糟糕?一个说腹语的人和一只蠢玩偶。 我从没有感觉这种腹语表演有多欢乐,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最怕说腹语的人,还有那些被人类手掌填充的染色织布工艺品,我不能将注意力从那个假笑的表演者的脸上挪开,当它控制着布偶开合吻部时,绷紧的表情,略微翕张的嘴唇,还有在暗处发着恶毒亮光的眼睛都叫我感到由衷的恶心。 有什么能比一个腹语表演家和一只蠢玩偶更糟糕的? 在一个凄惨的死亡的雨夜遇见那只蠢玩偶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v,你心里有想法了?说出来听听。” “我想的你也想到了,我更想听听你在想什么。” “找到这个狗娘养的,给他妈一枪。” “这个正是我想的,还有什么吗?” “……这是个骗局,你得逃走,v,这是个巨大的海上漩涡,假如你不逃走,就会被撕碎。” “这个也正是我想的。” “时间差不多了。” 是的,时间差不多了,怀表应该把我们带回原来的时空,但当我们等到黑暗潮水一样退去后,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守口如瓶汽车旅店。 “发生了什么?”强尼语气很差。 “我不清楚,我讨厌意外,但或许我们可以找找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其实是我们当时还不明白怀表的机制,它会找寻死者的魂灵,这座旅馆里还有别的死者。 那一个夜晚,就我所知,旅店里死了三个人。 德克斯特和他的马仔奥列格·达科维奇,当然还有一个我,只是我复活了。 黑胖子的尸体是在垃圾堆里发现的,可他马仔的尸体呢? 现在的时间似乎是在我被枪杀之后——这是我确认过的,二零四房间的门已经打开,当我来到走廊,地上有血迹,一路延伸至黑暗里。而房间里还躺着马仔的尸体,怀表震颤着,当我打开表盖,那尸体猛地化作发着阴沉的骨白色光芒的雾气,被怀表整个抽吸干净。 强尼只来得及骂一句“这他妈……”我们便立即被赶回了原先的时空。 呼—— 回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不知道,但这怀表在震动,很微弱。” 我尝试将表盖打开,然而这玩意像是焊死了一样结实,或许是时机未到。 竹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交给他的事儿办完了,但他也没别处可去。 “得,线索断了,接下来做什么?”强尼懒懒散散的样子。 我知道他其实还在盘算演唱会的事儿。 唔,罗格还没联系我,实在不着急的话,或许我可以去帮杰克一个忙,也不知他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然而巨大的求知欲在折磨着我,如此强烈地折磨我,叫我神思不属:怀表的线索,那个蓝眼睛的男人,德克斯特死而复生的秘密,马仔奥列格尸体的去向——假如真相可以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那该有多好! 我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用了,那枚生物芯片随时可能要了我的命——因为我没法将它取下来,而且我也不敢就这么贸然把它取下来。另一个我的遭遇完全说明,生物芯片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应付的小玩意。我的性命危在旦夕了。 哦,一想到这些,我忍不住沮丧,情绪这种东西,它比我厉害,我时常被它打败,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它不高兴的时候就冲我脸上打一拳,等我脸色惨白的时候,它却呵呵大笑了,我根本不明白它究竟是哪门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铁一样冷酷,我没法改变什么,我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 我脑子里现在有两个灵魂,没有哪一个属于我。 是的,这两天我风风火火,每天都是枪战,飞溅的子弹和死亡,热闹的二次元单曲,街头狂飙,和大佬谈生意,这些东西填满我的白天,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夜晚。我由衷地不希望太阳落山,可它同样不是我能控制的。 “怎么了v,脸色这么差?” “现在是几点了强尼?” “这得问你自己。” “哦,下午五点,好极了。”夏天的白昼,五点的太阳接近地平线,天空多少有些黯淡下来了,覆盖着铁灰色的沉郁的调子,是那种还适合逛商场,但总是不免要提心吊胆的时间段。 我给杰克去了个电话,他似乎挺忙的,没有接。 是这么回事儿……我,想起来,要和米丝蒂一块儿,带着杰克去买一身新衣服的,神宫寺的服装绝对够潮,这样杰克就可以人模狗样儿地在街上被混子们骂一句该死的阔佬——当时我们在绀碧大厦,都想着自己会成为大人物,会大发横财。 这些都无所谓啦。 “嘿,米丝蒂,是我。” 电话那头的米丝蒂显然有些惊讶,“你看着不太妙v,或许你该好好休息一阵子。” “别管这些,那什么,你晚上有空吗?我想给杰克买一身衣服,就当是,呃,一个小礼物,我想给他个惊喜,毕竟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没问题,晚上七点,我在店里等你。” “行,不见不散。” 竹村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想什么呢,五郎,今晚跟我一块儿去神宫寺买衣服吧?” “多谢好意,但请允许我拒绝。” “想什么呢,我们两位女士需要一个拎包的,多少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 “……好吧,下不为例。” 我几乎被他逗乐了,“行,听你的。” 第一千〇一十一章 神宫寺 每座城市都有夜晚,每座城市的夜晚都不一样。夜之城的夜晚,听起来像放屁。但的确,你在别处,别说美国,就是在全世界,你都没法再找一个像这儿的夜晚了。白天说不出的话,压抑在肠道,假使不能纾解在一个夜晚,就变会成疝气,让人痛不欲生。当然,夜晚的话基本也是屁话。没人当真,正因为没人当真,你大可把真心交给狗屁,这样人们都觉得你在开玩笑,就不会让你的真心变成他人中伤你的把柄。 我在约定时间之前到了米丝蒂的通灵屋,又因为不愿意在密闭的车厢里久待,我决定直接去找米丝蒂。 意外的是,她正在接待客人,一位找寻内心平静的女人。 夜晚的通灵馆的灯光可口得如同多层寿司,光的斑块堆砌交叠,又有些层次分明,走一步是一步的景色。 “米丝蒂……” “嘘,安静些v,你先去找老维说说话吧。” 当然好。 让我猜猜看,老维又在看拳赛,他总是这样,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看别人打拳,而且还是多年前的比赛录播。他讨厌现在的搏击风气,大量植入体让拳击手的天赋才情被资本抹消,同时他又是一个义体医生,靠给人做植入体手术维生。拳击和医术都是他热爱的,两个领域上他都是专业人士,这样的人往往只能靠老旧的录像带聊以慰藉。 但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他没在看录像。 我领着竹村进来,老维正盯着屏幕出神,那上面是一些医学相关的资料和图画,但我隐约觉得眼熟。 “老维,看什么呢?” 老维皱起眉头,“v,你现在有空吗?我需要再对你进行一次系统检查……哦,你带了客人来,怎么,找我有何贵干?” “那什么,我们打算去一趟神宫寺,买些新衣服,你也知道,我这段日子攒下了一笔钱,正巧杰克那人总是嫌自己不够上流,我打算给他准备一套新家当。” “这活儿听着可不是朋友该帮忙的,米丝蒂没说什么吗?”老维笑得很狡猾。 “别挤兑我,看看你,老维,你也需要换一身时新的衣服,跟咱们一块儿去吧,正好我们两个姑娘需要两位男士帮忙拎包。” 维克托发出大笑,“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也舍得让我给你这个小娃娃拎包?不怕把我累坏了?” “别总是在地下室带着,你是人,不是蘑菇,老维,咱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夜之城的夜晚,多美好的时光。” 他似乎被我说服了,这就起身,收拾仪容。 “哇哦,真够意思老维,我还以为请不动你呢。” “我有那么宅吗?”他眨眨眼。 “哈,今晚你真幽默。” 我的小车,载着三个朋友,开着窗户,让城市沉闷的臭味和凉爽湿润的风一同吹拂。 神宫寺在市政中心,那里可繁华,相比起来,沃森区只是个破破烂烂的乡下地方,路上的车,路边的招牌,市中心处处都透着体面,人们见面了互相称呼的是“先生”、“女士”,穿着正装,佩戴着高档首饰。建筑之间有开阔地,大楼的排布错落有致,不再是像过期鱼罐头一样又臭又挤,没有牛皮癣似的小广告和街头涂鸦,有的是宽阔敞亮的大块广告屏,路边看不到流浪汉,连无法无天的帮派混混在这儿都得收敛脾气。 这儿是夜之城的面子,永远得是干净漂亮的,至于夜之城的里子,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开车的路上,强尼在嘀嘀咕咕的,“让我开一把。” 那可不行,这是我的爱车。 “得了吧,这小破玩意,换作以前,我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货色。” 那你倒是别求我啊。 “v,你不觉得太闷了吗?把速度飙起来!” 该死的疯子,你又在打坏主意了是不是?这儿是他妈的市中心!我别说撞到人,就算擦碰着谁都够我脱一层皮了。 “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强尼说完这句话,我的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呜呼!”他一脚踩下油门,直接冲到对向车道上,一路超车,迎面来的车辆急忙躲避,路边行人尖叫着退开,这样下去很快就有巡防无人机和自动炮台向我们开火了,强尼,你这个疯子! 车里的三位乘客只是简单惊讶了一下,竹村的反应是最大的,“你在做什么!v,快回到原来的车道上去!” 强尼转过头指着他,“闭嘴日本佬,我看你不爽很久了,老老实实待着,死不了的。” 这句话无疑很大程度上伤害了竹村五郎的自尊心,被踢了一脚的流浪狗他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去。 你真可怜,五郎。你倒是给他一拳呀。 副驾驶位上的米丝蒂脸色勉强,“别冲动。”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后座的老维是最平静的,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老男人,心胸海一样宽阔,于是他只是忽然伸手朝强尼的颈部打了一下,趁着他吃惊的时候,飞快地把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随后紧紧捂住强尼的嘴,又不断摩挲咽喉,直到他忍不住吞咽。 药物进袋了,我尝到这玩意的苦味,但很快,是如释重负。身体的控制权在回归,强尼那个贱人被这片神奇的小药丸打败,不能继续耀武扬威了。 米丝蒂及时抓住了方向盘,在我身体失去控制的这段时间里稳住了车辆。 真惊险。 “谢谢,米丝蒂。很及时。” 接下来的路程,车里没人说话,直到我们走在市中心的道路,夜晚霓虹的灯光直直照到云层上去,随着夜风漫步叫人心情舒畅。 “原来市中心的地上也有垃圾。” “哪儿没有呢。” 神宫寺里客人不多,柜台里的导购员是个黑人小伙,名叫赞恩,很潮,一个很潮但不嘻哈的黑人总给人娘炮的感觉,他也不例外。这番话我也就是在心里面想想。 米丝蒂带着竹村去试衣服,这个日本佬的身材很标准,穿什么都笔挺好看,天生衣服架子。 她是故意把竹村支开的。 我想,维克托有些话想对我说,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他说。 强尼嘲笑起来,“你真觉得他能帮你把事儿办了?省点力气吧。” 你别得意,等我问清楚老维的药是怎么回事,有你好日子过的。 第一千〇一十二章 竹村,逊啊 “v啊,最近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啊。”老维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有,而且很大。”我这会儿指定脸色凝重仿佛跟吃了大卡车似的,“老维头,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你直说,就你刚才在车上给我塞的药,我这病吃多少疗程能治好。” 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语重心长,而且这次带着点儿临终关怀的沉痛,“v啊,你这病不是吃药能解决的了。” “那我该吃啥才能治好?”我这会儿脸色已经像是被一百码大卡车创过一样难看了。 “吃啥都不好使啊,你这病就不是正常断手断脚那种小病,你这是脑子出问题了。” “老维,我可警告你,咱熟归熟,你要拐着弯骂我可不成。”大卡车反复碾压。 “我没骂你,是你脑子里那枚芯片,那玩意一天不拔出来,你就一天不能脱离生命危险。” 我已然麻木,“所以你就是把这好消息通知我的是不?” “对不起,v,我没有这本事治好你。” 哦,老维,别难过。 我拥抱住他,让他父亲一样温暖的胸膛给我活下去的气力。 “啧啧,多么感人至深呐,我简直要流眼泪了。” 去你妈强尼,能别来毁气氛吗! “行行行,我投降。你不快问问他那种药是怎么回事吗?” 以后这种屁话你就少说,怎么这么讨厌呢。 强尼直接敬了个法国军礼。 老维给了我一瓶阻断剂,“它能抑制你的症状,记得按时吃。” 活这么大,我从没有按时吃过什么药物,除了维生素软糖,那玩意我以前当饭吃,多少能缓解植入体排异反应的痛苦。那已经是我遥远的童年了。 “哦,v,别摆出这副脸色来,乖乖听话。” “其实吧,我和那块芯片处得还挺好的。” 强尼:鬼脸.jpg 我:中指.jpg! 老维搓了搓他柔软的脑门,“刚才车里的情况也算处得挺好?看起来你有个不听话的房客,听我说,你还是不要留恋那些东西。” “已经晚了,老维。” 强尼:感动.jpg 我:滚呐.jpg “我的意思是,那东西缠上我了。” “今天不方便,有空来诊所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老维挑衣服去了,他接替米丝蒂的活儿,把竹村拖住,而米丝蒂呢,她又来找我说话。 “v,你还好吗?” “让你害怕了吧?对不起。”给她也一个拥抱,米丝蒂身上有股巫婆的味儿,但属于少女款巫婆,挺清爽,挺刺激,而且她很软,衣服也毛毛的,像一只浣熊。 “是这样的,我给你占卜过一次,但是我看不懂牌面,愚人、魔术师、命运之轮,你身体里有一股对抗性的力量,要小心未知,你的未来很危险。” “啊,这也是老调重弹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每天都在危险里。” 这句话刚说完,门外闯进来一个拿着刀的,满脸络腮胡的白人男性,挥舞着一把合金短匕,走路时肢体抽搐,跌跌撞撞,带着让人非常不安的神经质的意思。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直观地看到了危险。 强尼:v,快躲起来,他已经疯了! 店里的马仔们也察觉情况不妙,急忙上前拦截,“这位先生,请不要携带危险物品!”这项马仔来自动物帮,一个个像冰原熊一样壮实,但闯进来的这位显然也不是善茬,那种危险的意味,太明显了,是一个赛博精神病——那意味着高度的改造,强烈的攻击性,不可理喻的精神状态。 柜台导购赞恩赶忙报警,但在ncpd赶来之前,这间店铺可真就危险了。 马仔们去捉男人手里的刀,打头的那个被男人一脚踢在小腿,哦,马仔倒下的时候被割喉了,真他妈该死地准。 竹村发现情况不妙,连忙冲过来,而我要带着米丝蒂避一避风头。 马仔们很快被击倒,店里的先生女士们慌里慌张地躲在沙发后。这破店看着倒是很fancy,可就一个出入口,连安全通道都没得,这下好了,人家就堵在门口呢。 竹村上去和疯子搏斗了。 好个日本佬,手里拿着一对衣架就能当双棍用,你师傅是叫jackychan吗? 被公司剥夺植入体的竹村敌不过赛博疯子的力气,在这样的店里大家都没配枪,那有什么好说的。 “竹村,数三秒,我把他的义体短路一次,抓住机会!” 时间不够,只能如此,找一个比较熟悉的后门植入病毒,竹村开始数秒,“三,二——” 嘭,竹村被打倒了! “一!” 电火花闪烁,老男人重重的拳头击打在赛博疯子的下颌,这一拳真带劲,不愧是退役拳王! 是老维,老维立功了! 竹村一张黑脸涨红看着像是红铜水壶,他也真够丢人。 “把他按住,我有办法对付他。” 这办法当然是系统重启,趁着大伙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按脚的按脚,老维用膝盖抵着疯男人的脊背,壮硕的手臂勒住他的脖颈,将耳后的神经插槽暴露给我。 “真靠谱老维,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系统重启开始,米丝蒂看这男人很痛苦的样子,还很好意地按着他的额头为他祝福,希望痛苦能远离他,就像床下的怪物远离孩子那样。 等ncpd的暴恐机动队到来,店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不过带队的女警官还是要来和咱们盘盘道的。之后这家店会关门整顿一阵子,这是必要的司法程序。 那好吧,自我介绍。 “我叫维克托,是一个医生。” “米丝蒂,自由职业者。” “竹村五郎,一个流浪的……复仇之魂。” 大家伙儿捂着额头,“哦得了吧五郎。” 竹村不说话了。 轮到我了,“我是v,今晚的客人。” 导购员赞恩表示同意,“真谢谢你们几位,今天的乱子真是个意外,等店重新开门了,请你们一定再来一趟,我给你们最大的折扣。” 强尼:“强尼·银手,v脑子里的声音……” 没人关心你好不好?别自作多情。 强尼:“喂,好歹给我几句台词,要不是那个老头的药,这会儿应该是我帮你把那疯子拿下了,你应该感激我。” 爪巴。 第一千〇一十三章 一醉解千愁 “你在想什么?”暴恐机动队的女警官这样问。 “您在问我吗?” “是,我当然在问你。” “你们的口供什么时候管得这样宽了?” “私人问题,我对你有些好奇,听其他人说,你是个高明的黑客,几乎一下子就把那个赛博疯子控制住了。” “那不是我的功劳,是老维的拳头够准。” “说说看,是什么感觉,用黑客技巧把敌人击倒,看着他们在地上抽搐,然后你上前一枪崩飞他的脑壳,那是种什么感觉?” 听说暴恐机动队成员以前都是赛博疯子,现在我不怀疑这个传说了。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你不喜欢吗?” “不,说不上不喜欢。” “你肯定喜欢,你喜欢杀戮,你明明知道可以不用杀他们,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开枪,就因为你享受这种感觉,用别人的血给你洗靴子,就像在浴室里散步一样。” 不,你完全误会了我的初衷,我之所以先击倒他们再执行枪决,唯一的理由是这样能拿两次经验值,就这么简单。凭借这勤俭持家的道理,我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升级这许多次。 可我又不好这么解释,于是对嗜血女警的话,我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缄默。 有些事情真的我不太想解释,这个世界是一个程序模拟的虚拟场域,这种真相还是尽可能少让人知道吧,那些虚无主义的笨蛋嬉皮士们又要狂欢了。 说起来,仿生资本家会压榨电子人吗? 答案好像是肯定的,哦,允许我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吧,为这个操蛋而荒谬的世界。 “原谅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我这时候注意到这位女警官的手臂,双手小臂上有植入体吻合线,不出意料她给自己加装了螳螂刀义体,而且还是老式的。可惜的是我瞧不出这是哪年哪款的。在街上混的时候,我见过那些对螳螂刀如数家珍的伙计,但我个人对这些不感兴趣。 “你瞧见了。”女警官很坦然地把手臂给我瞧,她的热情叫人不适应,更像是野兽之间的社交,互相嗅嗅,表示自己的亲近和无害,“我很喜欢她们,虽然有年头了,但一直舍不得换掉。” “嗯,很不错的审美,她们会让你想起什么人吗?” “不,只会想起杀人。” 大家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女警官邀请我加入暴恐机动队。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 “人各有志,不过假如你改变主意,随时欢迎。” 当她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和她聊天,比打一架还累。”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老维。” “v,远离这种人,他们太不稳定了。随时有可能因为不好的情绪就对你下杀手。” 竹村也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那么你有什么意见吗,强尼? “我?我能有什么意见,疯婆娘一个,和你一样。” 去你的。 赞恩对我们表示再三的抱歉,今天的购物计划是黄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是在街上走走,还是……” “到此为止吧。”老维很疲倦的样子,“我很老了,平时这时候应该休息了。” “抱歉老维,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你瞧你,v,你又不是上帝,怎么可能什么都料到呢,出乱子很正常,毕竟这里是夜之城,假如你有心帮忙,就劳驾你再把我们送回去吧。” 所以就是这样,今晚到现在为止,我的收获是一瓶阻断剂,专门对付强尼那个疯子的。 在老维后来发给我的邮件里,他还透露了更多信息,比如芯片本该害死我,阻断剂其实不是针对强尼的,而是针对芯片。应当归功于鹿宗平的金发帅哥兄长,他治好了我的伤势,还减缓了芯片对我脑部的侵蚀,我和强尼才能这样和谐的相处。 车子是如何开来市中心的,就是如何开回去的。 夜晚游荡的无趣灵魂们,我们在米丝蒂的小屋坐了一会儿,感受神秘的巫术气息。竹村提前告别,他总是和夜之城格格不入,苦大仇深,心里怀揣着险恶的目的,我们都明白这种人。 米丝蒂见竹村走了,把她在店里没说完的话题继续:她准备了一种名叫伪内三嗪的药物,可以加强我与强尼的联系。 “你知道我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老维告诉我的。” “你知道的应该还有很多,米丝蒂。” “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v。” “我相信。” 其实我不相信。 事情很直白——我患了一种罕见的病,而我的好友们,同时准备了两种药,一种用来缓解症状,一种则用来加强症状。 多么美妙的巧合。 我现在只是确定这又是一个程序玩笑了。 “生命短暂。” 强尼说的。 我完全同意,好吧。因为这就是一句正确的废话。死亡这东西,有谁感觉不到的,就像是走在公路上,背后驶来的车辆,它的灯光将你的影子拉长,且随着死亡越来越近,你的影子也越来越长而疏淡。 “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没事儿做,咱们去泡吧,喝六瓶威士忌,磕两瓶半的安非他命,舔一点儿lsd,怎么样?” 不怎么样,强尼,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难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死亡。”他吞吐数字云烟,“你心知肚明,一旦让自己松懈下来,那东西就会追着你跑,不管你多拼命地想忘记,都不可能忘记。” “那就不忘记。” “够洒脱!行,那就都听你的。” 听我的?我没什么意见,现在想的无非是回自己的狗窝睡上一觉。 开着窗,夜之城疏淡的霓虹和悬浮车的射灯在房间里投下大块的亮斑,我躲在床的角落看光线在地板上流淌。 强尼说得对,死亡真的在追我。我几乎为恐惧死亡而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来点酒透一透。”强尼真的拿了一瓶威士忌过来。 我吃了一惊,因为那瓶酒不是虚假的电子投影。 “你怎么做到的?” “给你倒酒吗?我的女士?”强尼的银色机械臂捏着玻璃杯,金属反光和电子马赛克在玻璃壁上流淌,“一醉解千愁。” “好的。” 于是我一饮而尽,一杯后又是一杯,最后只记得流淌着不息的银色反光和电子云烟,闪烁在山一样高的玻璃杯的内壁上。 第一千〇一十四章 原来是个游戏 强尼。 “怎么?” 你在哪,我看不着你。 “我不就在这儿吗?” 我什么也看不见。 强尼触碰着我的手臂,坚硬的金属胳膊,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面前,有他真实的呼吸,操蛋的气息。但我看不见。 睁开眼睛,也看不见。我在沉默中接受一个难过的事实,我似乎失去了视力。 “我操,v,你瞎了?” “我没有瞎!” “真瞎了!” 分明是一个被我内心隐隐接受的事实,可为什么被人叫破后还这样难为情。“圣人,上帝,耶稣,buddha,安拉,谁来帮我。” “呃,v,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昨天那个老头给你的药有问题?” “老维从不会害我们。” “那就是那个小妞给你的药有问题。” “我也相信米丝蒂。再说,这药我没打算吃。” “咳咳,有没有可能,这两种药本来没问题,合在一起就有问题了呢?” “你说老实话,你做了什么?” “嗳,别抓我。” “快说!你个狗娘养的!” “昨天晚上你在喝酒,我就把这两种药都给你吃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强尼你个缺大德损八辈的浪眼子,你怎么敢乱吃药呢! 你毁了一切!把我活下去的最后希望都那么残忍地抹消了,你这样不如直接叫我去死好啦!让我躺在公路,被往来的车子碾死轧死,让我从二十层高的楼定摔下来跌死,让我被电线殛死,或者被溺死在水塘,被浇了水泥沉海,你就这样把我推进深渊里啦! “别哭哭啼啼,像个小娘们似的。”强尼这会儿还很不耐烦的语气。 “我他妈不就是个娘们嘛!” “先闭嘴,我想想办法,老实待一会儿。”强尼说话的调调活脱脱是甘蔗渣成了精,我绝受不了这个气,于是就起身,要跌跌撞撞往外走。 神经系统自检也查过了,义眼运作正常,也不是被什么病毒入侵,我或许是犯了什么精神的疾病导致害了眼瞎的毛病,不管怎么说,强尼是靠不住的,他把那两种药效拮抗的药物通通给我吃下,这才导致我犯毛病,我再听他说两句,指不定就真的叫他害死了。 强尼他绝对是个阴险的贱人,不出意料,他活在芯片里,而芯片在帮助他侵蚀我的大脑,好笑我先前还当他是朋友。这个世界是假的,面对这种可怕的命题,是个人都会恐惧,人一旦害怕就要抱团。现在想来,强尼表现出合作的姿态都是为了麻痹我,事实上,他就是像通过侵占我英明神武的大脑,好从幽灵的身份回归阳世。 这种时候,我一个病人第一个想起来的却不是老维,反倒是鹿宗平那个鸟人,我实在是指望不上别人,只有他能救我啦! “你要去哪儿!”强尼愤怒而险恶的脚步声就像苍蝇一样包围着我。那么我现在就要去求救了,鹿宗平的酒吧就在这栋摩天大楼里,很近的,我不必担心被车撞了,当一个瞎子摸索过去也话,沉默一段时间,你的视力就会有好转。” “这是什么道理?” “你总得舍弃一些什么,才能换取一些什么。” “这是上帝的规矩吗?” “不清楚。但我爹的规矩是这样的。” 这算什么蠢话。 因为我被他呛住,在试着静默了两分钟后,彩色的世界一点点回来了。 真的有用! 酒吧里很暗,上午的时候是这样的,没什么生意,等到下午四五点才有客人来。 不过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为什么鹿宗平的脑袋上多出来一个感叹号? 我的视觉操作界面变得好奇怪……视野右上角甚至出现了小地图,地图里除了城市投影外还有任务路标……所以这个世界真就是一个游戏呗! 鹿宗平,你个npc,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吗! 第一千〇一十五章 剧情、玩家,来自V的求救 我盯了鹿宗平半分钟,他面无表情。 也没有派发任务给我。 因为不能主动开口,所以我们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当然,我可以发邮件给他——可当我编辑邮件时,视力又有些消退,虽然不至于全瞎,但要用邮件当作我的日常沟通渠道是不可能了。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对我这么残忍。明明活着都已经这么难了,还要给我设置种种障碍。 早知今日,打死我也不会去绀碧大厦的。 或许当初我死在那里才是个好主意,这种漫长的折磨快让我的斗志都消磨殆尽啦。 按理说,我不是个好人,在街头混,脏活也做过,手里也沾过血,死在我手里的人已有许多,上天堂不是我的奢望,我只希望地狱是假的。人要活下来真的是一种奢求吗?我活在这样一个游戏里,让我想吧,假使这个游戏和别的所有我知道的游戏相同,我是一个游戏人物,说不定还是个相当重要的角色,我做出的所有选择都早已经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 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承认自己活在游戏里吗?我只敢假设我活着虚拟世界里。 因为我害怕。 操作着我进行选择的“玩家”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假如这个世界是特意被设计出来用作娱乐的,那就没有所谓的随机和变化,命运这种东西在这个世界是剧情,剧情是必须完成的,否则…… 我突然瞧见鹿宗平冷漠的脸庞上泛起细微的欢快笑意,就像平静湖面被风吹皱的涟漪。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你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做决定,就先拖延着吧。” 是的,我明白了。 剧情这种东西,如果我不去推进,世界的改变就会停止,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做最后一步的决定,那我就相当于——永生不死。 这个想法太诡异了,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强尼的时候,他直接冷笑地表示不信,还说什么,“我还以为夜之城没有比我更疯的。” 这很好验证,只消我给杰克打个电话,“嘿,老兄,艾芙琳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很不错,我已经和那个叫朱迪的妹子谈过了,正打算去云,“v,就在刚才,我有了自己的视觉。”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我能看见了就是能看见了。”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你还是闭嘴的时候最讨巧。” 嗳,强尼。 “嗯?” 我想明白一个道理,我只能跟你说,我不知道说出这些有什么后果,但我觉得,和你说说应该没问题,正好,你也帮我参谋参谋。 “说来听听。” 你瞧,现在我们都可以确定,有种名为剧情的东西,在推动世界发展,所以更高级别的那些玩家们就通过我来体验剧情。 “对,是这么回事。” 有没有可能,我的失明也是一种剧情需要,为了不让我把真相说给更多npc,防止剧情失控。 “假如真的有玩家,他们大不了读档一次就好了。” 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玩家一定有办法让我没法察觉真相的。假如我敢把真相说出去,他们绝对会采取措施的。 “不一定。”强尼三秒一支烟,表示他很用力地思考,“既然剧情这种东西真的怎么重要,是这个游戏里唯一重要的事物,更大的可能是,一旦做出超常规的行为。不需要玩家们下场,你就会受到剧情的反击,你会失忆,或者被催眠,更严重的话,你还会遇到意外,而我可以想到最可怕的场景——剧情会夺走你的一切,把你的挚爱、朋友、亲人,通通杀死。” 有道理。那真是足够残酷了。哦,对,有没有可能,其实我最大的敌人就是剧情本身,而玩家反倒是有可能帮助我的……绀碧大厦,那一晚,我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把芯片插上才成功逃脱。当时我就注意到命运并非无懈可击,其内部有更高的准则,或许还有逆反的力量。 一个简单的道理:关键剧情比细枝末节更重要。只要我把节点完成,剩下的可以自由发挥。就像杰克,我可以托他去找艾芙琳,但只有口头工作,剩下打打杀杀的内容必需我本人到场。 当我和强尼推理到这一步的时候,疯狂大胆的想法在各自的脑海酝酿,而凭借不言的默契,我们可以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出下一步的行动—— 向玩家求救! 第一千〇一十六章 上帝的归上帝,人间的归我V 剧情、玩家,有了这些猜想,有些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在真正实验前,我还有一些疑惑没有得到解答。 这里的一些疑惑其实是非常多疑惑。 剧情的目的是什么?玩家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德克斯特的马仔的尸体去哪儿了?鹿宗平和他的那一大家子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喂,v,你又在得意忘形了。” 哪有! “你都快冒泡泡了,还说没有?想什么呢,说出来听听。” 我在想,既然咱们已经找到诀窍了,那很快就能把事儿办了。到时候你呢,就滚回芯片里待着,而我嘛,人生低谷后重新崛起,夜之城依然范特西啊。 “别做梦了。你真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怎么,第一天出来混啊?”强尼总是很懂得扫兴的,“知道吗?要换作我是你的话,就别那么着急去送死。” 你想说什么? 强尼靠着窗台抽烟的样子很拽,百叶窗漏进来的光道穿过他虚幻的形体,照在地上也没个人影,倒是莫名让我想起一些二十世纪古早里描述的景象,还有在鹿宗平办的社区学校里那些下午。 “反正只要不去推动剧情,你一时半会就死不了,不如先别管玩家不玩家的,咱们去闹个天翻地覆。都说临死前不爽一把,对不起上帝给咱的大好人生。” 这话是哪个哲学家说的? “强尼·银手,正是本人。” 行,不能更同意了。 …… 从哪儿开始说呢。 我是v,街头混混,夜之城的雇佣兵,对政治不关心,什么美国的苏联的,我不在乎,平时的娱乐很有限,也不爱阅读,很少花时间去健身,更多时候用在琢磨赛博空间和游戏哲学。不过我对钱倒是挺关心,中间人给我派的买卖,我基本一个也不落下。 以前我是算是很有人缘的,但因为现在不能说话,总感觉我周围有些冷场。但我的朋友们,我心里话可多了,你们如果能读心就好了,我能和你们聊上一整天还不带重样的。因为我确实是街头传奇:嘿,怎么说,毕竟风评这么好的雇佣兵可不多见,我现在也是人送外号夜城及时雨,海伍德呼保义的人物,来生夜总会谁听了我的名头不得比个大拇哥? 强尼的选择是对的,我不去碰剧情,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我所在的游戏剧情是架空背景,2077年的夏季。 relic芯片还是会定时叫我难受一会儿,这没什么,娘们要忍的痛很多,无非是又多了一种而已。 我有试着写求救信,在床头张贴求救标语,但这一切都没什么用,并没有所谓的“玩家”现身来帮我,反倒是被几个来家里做客的朋友嘲笑了。 或许玩家不能像主耶稣一样全能全知,给苦难的人施以援手。 好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尝试。 这段时间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一箩筐一箩筐的,数都数不过来,但我又不能诉诸于口——嗨呀,懂的都懂说的就是我这种状况啦。 或许我该把自己的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写下来,好让我这本回忆录不那么无趣。但请你们记住,don’tjudge,生活就是一个游戏,仅此而已。 …… 那么有关上帝,我要讲述一个罪与罚的篇章。 事情是这样的。 中间人冈田和歌子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叫比尔·贾布隆斯基,他委托一个好手去帮他杀人。碰头的地方在圣多明戈河谷区的马丁路德金大道附近。 上午十点左右,我到了约定地点,瞧见了客户。 比尔是个宽额头,发型缭乱,胡须潦草的忧愁男人,我见到他时,比尔正倚着他的皮卡车前盖抽闷烟,短袖和荧光背心,防割手套、牛仔裤和高帮靴,一幅典型底层无产者工人的打扮,耷拉的眉毛下藏着两颗阴郁的眼睛,我知道他这种人,心中有愤怒,夜之城最不缺他这样的人。我遇见过的客户千千万万,比尔并不出奇。 他见我走过来,将烟头丢在地上,仔细用靴底碾了碾。 我惯例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你是和歌子介绍来的吗?”他语气粗重,但又透着一股小心,光听他的言辞就能感觉出来:这是一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可怜人,平时一定谨慎惯了,如今忍受不了痛苦才找我这样的专业人士处理。 “你不太爱说话?那好,正好长话短说,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狗日的约书亚·斯蒂文森,具体情况路上再说,你来开车。” 我开车,那就说明路上没有枪战——假如需要我动手的话,这些npc总是会安排我坐副驾驶。这很好,很省心。 坐在车里,比尔自己就开始解释剧情:事情很简单,杀人犯约书亚谋杀了比尔的妻子,本来是要死刑了,但又被人花钱保了出来。司法系统让我们的受害者家属比尔失望了,于是他决定自己当法官,而我,则是他请来的行刑人。 计划很粗糙,在比尔这种老实过日子的人眼中,杀人就是拿枪砰砰,把护送目标的公司狗吓跑,然后就是正义执行——他一面说公司狗贪生怕死,一面又让我别伤到他们。 他提前约我在这儿见面,就是为了等运送约书亚的车经过。 让我这么说吧。护送约书亚的是ncpd的巡逻警车,开车的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警员。比尔一路激动极了,叫喊着让我不要跟丢。 一路驶过了几个路口,巡逻车在天桥下被一辆突发故障的挂车阻住了去路,就像当初苏伊士运河被堵一样,那辆挂车就好巧不巧打横停在路中间。 副驾驶的比尔瞧见巡逻车被拦下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叫停了车。 他拿着一把莱克星顿小手枪就一步步朝警车逼近,无视了警告。 然后他被击毙了。 任务目标约书亚也正是在这时候登场。他从警车里钻出来,高呼着不要杀人,但已经晚了一步。 多么悲悯的人。杀人犯为杀手辩护,我一度以为这次要杀的人其实叫甘地。 这个过程发生得快极了。因为这是剧情——除非我先下手为强,否则比尔是必死无疑的。他的死就是为了引出约书亚,看来我这次任务的关键人物是这位甘地朋友。 约书亚·甘地·斯蒂文森穿着褪色的橘红囚服,编号00636,一个年轻男性,偏瘦,不高的小个子,长相看起来像是非裔混血,皮肤算得上白皙,不过有醒目的宽厚嘴唇,纹身数量极多,标准夜城街头混子,但他的目光——真的不一样,他是一个虔心的人,任谁都瞧得出来。 有罪的世人,在狱中忏悔,并真诚地改悔,乞求被害者家属的原谅——假如到此为止,那这是一个简单的老套故事。真正让我觉得别扭的是,资本参与了这场赎罪。 假释约书亚的人,瑞秋·卡西奇,来自第四面墙工作室,那里出产最顶级的超梦影片。 看到这里,事情的原委就不难猜了——第四面墙工作室保下约书亚,就是为了拍摄一部有关罪与罚的超梦影片,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热忱》。 约书亚的赎罪是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出现在2077年前,也就是耶稣老哥,江湖人送外号弥赛亚),而我是他选中的敲钉子的人。 他死了,这部超梦影片会存留下去,用咱们的甘地朋友的话来说,为了警醒那些走上黑暗道路的人,为了让世人重新领会主的恩旨,也是为了证明爱的存在。 老实说,这算得上行为艺术。 …… 我的委托是杀了约书亚。 但我毕竟是个好奇的人,钱不钱的在这会儿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想瞧瞧这段剧情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一路上我见证他的赎罪,他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就像是某种绝对精神灌注到他身上,约书亚如圣人一样去寻求原谅,但他根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如今则是一个精神病杀人犯——没错,他和倒在我手下的那些赛博精神病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疯狂藏在言行里,他手里没有枪,却叫我觉得比一百发炮弹还可怕。 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游戏里会安排这种剧情,它叫我由衷反胃。 第四面墙工作室在《热忱》拍摄前,为这部见证当代弥赛亚赎罪的影片进行了宣称,惹来信徒们的集体抗议。当天夜里,我穿过愤怒的人群,来到影片拍摄地点。 说实话,到了最后一部分,我有些后悔了。 瑞秋打电话跟我说,斯蒂文森崩溃了,急需我的开导——他们找一个哑巴给人开导什么呢。 但我还是来了,此时约书亚在后台颤抖,身上只卷着一块狱服改的兜裆布,他凡人的身体在千古的神圣死亡面前乞求宽恕,我目睹他紧绷的弦,因我的沉默,他似乎从中得到了力量,他决定继续拍摄。 我还能说什么呢,就怪自己的好奇心吧,我现在手上已经拿着锤子和钉子了。 苍白有满布刺青的人类躯体躺在主的十字上,约书亚喃喃祈祷。 我犹记得他振奋鼓舞的发言:数百万人沉迷电子麻醉,孩子们成长在黑帮横行的世界。 他要以死证明主的存在。让世人能从主那里得到救赎。 哪有什么主呀。我的朋友。 有的只是剧情而已。 有的只是玩家而已。 而你我身为工具,难道有得选吗? 我改变不了你和比尔必死的命运,就如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剧情的罪与罚,早已在故事开始前就敲定了。 “怎么了,v,你在等什么?” 在我开口说话前,我好好瞧了瞧周围的布景,环视着,一片静谧的幽蓝色的黑暗里,翻涌的红色灯光低低地笼罩十字架,架子上的人的躯体蒙着光像新鲜剖开的西瓜瓤。低下头,约书亚佩戴的镀金项链闪闪发光,如他眼眶里悲哀的泪水。 他不像是弥赛亚,倒像是羔羊以撒。 转身看,拍摄者、导演、演员,制作人,这些家伙藏在阴影里,饥不择食地凝视着愚人的血肉。如一群亟待享用餐食的上位老饕。 没人真正在乎约书亚的献祭,npc不在乎,玩家不在乎,剧情不在乎。他扮演他的角色,资本扮演资本的角色,情节推进就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撞断一切阻拦物,创造这个游戏的人编写了这样的剧本,为了让那些玩家们瞧瞧宗教是如何在这个疯狂世界里扭曲一个罪犯的精神世界的,让他们瞧瞧资本是如何肆无忌惮地喝人血的。 这些都挺好。 但我,我不想扮演我的角色了。 人们为影片欢呼,为演员的演技欢呼,但电影里的角色的悲喜,可有人真正在意?剧情是一个窗口,窗口后的墙上布置了五颜六色的花,也挂着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想看到的样子。 强尼在场边等待,接下来会有战斗的,那些都交给你。 他竖起大拇指。 “我在等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等什么。”随着我开口,眼前的世界陷入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片宁静陪伴我,“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超梦影片,去他妈的救赎,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你们叫谁死,谁就一定要死吗?还一定要让他死得心甘情愿,觉得死得其所,这就是你们这些变态想看的吗?我操你妈的!今天有我在这儿,谁也不能让他死,耶稣来了也没用!” 第一千〇一十七章 我即是玩家 强尼·银手,夜之城的传奇,不甘心的退伍老兵,他无疑拥有惊人的战斗技艺。我从没见过有谁能这样精彩地单挑一队ncpd的警员。 当我举起枪的时候,工作室的人就报了警,这附近本就有大量警员驻守,为的是防止游行抗议的队伍失控,现在他们转过头来对付我了。 “狗条子。”强尼低声抱怨了一句。持枪射击。 工作室的那些人一见到我掏枪马上就跑干净啦,场上只留下我和约书亚,他哭哭啼啼地:“不,不要杀人,v,求你……” “你他妈闭嘴!你就是个傻逼杀人犯兼脑子不正常的宗教弱智,等老子把你带出去你再哭吧!”强尼是一点都不惯着人。射伤了两名警员后,他挟着约书亚找寻后门。 不行不行不行! 门锁死了,枪击也打不破,ncpd的狗条子们从正门处,海一样涌过来,杀不完,平时这时候他们早就抱头鼠窜了,该暴恐机动队出来洗地的时候,他们来得也是一点不手软。如果不是跑出来一个工作室的要求警员们不准让约书亚受伤——强尼早就被射杀啦。 场地不利,枪械也不算顺手,而我也没提前给这些条子注入病毒。这一仗打得够憋屈。 他恼怒已极,但还一言不发,我能觉察到他水银一样明亮沉重的思维在我的大脑流淌,杀人的本能如海胆的尖刺一样显目,这时候我明白强尼为什么总有那种自信和混不吝的气质,就因为他他妈的够强! 约书亚闭着眼睛,紧凑狂怒的枪击,炽热滚烫的金属弹丸从耳畔飞过,像是夜幕下轰隆隆咆哮的大河,他不去瞧,但能感觉到,我也知道他能感觉到,因他在此刻高声唱诵主的名。 耶稣受难!背负圣十字,骄阳炙烤圣子的血肉之躯。 他真把自己当弥赛亚了。 现场乱得够可以,只有我默不作声地,默不作声地在目盲的黑暗里沉思。 强尼的战斗不会停下来的,他面对的不是夜之城的警备力量,他面对的是剧情的纠错机制。这些警察,他杀不完的。 “v,不管你有什么主意,你都快点动手。” 在沉默里我的视力一点点恢复,就像是定时闹钟一样提醒我是时候从沉思里走出来了。 我告诉强尼:嘿,我好像知道玩家是谁了。 “先别说这个了,你到底行不行?我得准备一下,带这个废物冲出去,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别说话。” 听我的,强尼,你把约书亚放回十字架上。 他照做了,穿过枪林弹雨,把约书亚丢回十字架上,这时候他几乎完全暴露在警员的火力覆盖中,但就在约书亚碰到十字架的一瞬间,枪声停止。 不但枪声停止,那些逃窜的工作室人员也不知何时重新回到座位上,如果不是地上还躺了十多具尸体,几乎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强尼有些疲累,我的身体同样觉得十分酸痛,高烈度的战斗后,我现在困得要死。 这时候我们依旧拿着锤子和钉子,约书亚闭上眼睛祈祷。 工作室的人小声催促:“快点!” 强尼蹲在十字架旁边问我:“现在怎么办?还有你说,玩家是谁?” 你还不明白吗,强尼?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舞台上的木偶,剧情就是控制他们的那条线,而我们,则是提线的人!我们,就是玩家! “哦,操,v,有时候你还真是个天才!”强尼兴奋地把烟头都吃了,“不过,知道了这个有什么用呢!剧情还是剧情,你不可能让一句话就让夜之城燃烧起来,但如果剧情里有在夜之城扔核弹的安排,那就一定会有。”他说着还把自己逗笑了,“你瞧,当初我去炸荒坂塔,可不就是剧情的安排吗?想想也真够操蛋的,我真不能忍受自己的过去,就好像……” 就好像活在谎言里,是的,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看看那些人,公司狗,杀人犯,他们平时都会让我们心生警惕,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是危险的,一个代表资本,一个代表罪孽,夜之城里就属这两种人混得最好。 现在我们还怕他们什么呢!剧情就像河面上的网一样,一旦勾到鱼,就死死地缠紧,走不脱的。自由的感觉只有在网眼的小小缝隙里,那么叫人窒息。 所以理论上,游戏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是玩家。只要他们能看到笼罩在头顶的网。只要他们明白这网是呆滞、充满漏洞的。 “等等,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玩家,我们是虫子(bug)才对。”强尼似乎因为思考而觉得头疼,“真正的玩家应该一开始就不在游戏里。你说错了,我们没找到玩家。” 强尼,你还没明白吗?玩家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出现在游戏世界里,一定是需要角色让他们待入的,而我们正是那个给玩家代入感的游戏人物,玩家就活在我们身上,就像是上帝一样。 强尼终于认可了我的说法。 只要剧情完成,不管过程有多离谱,都是成功。 约书亚可以不用死,但十字架上一定得钉上某个人。 我看那些公司狗就很合适。 …… 瑞秋,粉红头发的公司员工,她从来都看不起约书亚,当然也瞧不起我,她站在布景灯后面冷笑呢。 那么我就施施然走过去把她扛起来——就像扛一只木偶,当我把约书亚推下十字架,而把这个漂亮又恶毒的女人按在上面的时候。我分明瞧见瑞秋脸上重叠了一张透明的脸庞。 强尼故作虔诚,“哦,你不是弥赛亚吗!救救你自己吧,也救救我们!”——《路加福音》 非常好笑,强尼。 覆盖在瑞秋体表的那层虚幻的影子,就像透明的虫蛹一样。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意外,瑞秋的脸尖叫着,但虫蛹在发出粗重的男人喘息。 我将长钉刺入,“你既然同样受惩罚,还不怕神吗?”——《路加福音》 虫蛹发出痛苦的嚎叫,皮膜下的女人挣扎,但却无法挣脱。 这层虫蛹,是剧情的真实显化,只有我的双眼才能看清,包裹着罪人的血肉,那是弥赛亚。 虫蛹里传出一万个约书亚的祷告,就如曾发生在剧情的长河里的无数次死亡:“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都是无知之人。”——《路加福音》 翻腾红雾,十字升起。 后现代赛博耶稣基督,于今日今时受难。 …… 第四面墙工作室的新超梦《热忱》果然反响激烈,片子里那个死在十字架上的人外形和约书亚一模一样,但实际上是用数字技术合成的,惊奇的人物故事,强烈而真实的情感信号,这两样加起来可不就是市场大杀器嘛。至于约书亚本人,我没管他去哪儿,这种人爱死多远就死多远吧。 重要的是什么呢?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回米丝蒂的小店,喝两杯龙舌兰,听朋友们吹吹牛。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着急。 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任务是排满了,但只要我不去做,又有什么大碍呢。诚然许多故事等着我去推动,朱迪·阿尔瓦雷兹,帕南·帕尔默,那几位中间人随时有大把的委托要给我。 我真的有些厌倦了。 因为我明白,这些剧情,就没有哪个会让我觉得顺心,在葡萄酒庄就不用想喝到上好的朗姆酒了,在夜之城也是这样,通通都是悲剧,如果我不去做,反倒还相安无事。 去他妈的剧情。 去他妈的拯救世界。 我是玩家,在这游戏里做什么都由我说了算! 第一千〇一十八章 死是注定灾难 “你又喝醉了。今天的第几次?” 别烦我,强尼,让我休息。 “我不是强尼。” 有人在玩表盖,咔哒、咔哒,开盖再合拢,咔哒,咔哒。我这会儿还没有什么精神,睁不开眼睛。 “别睡了。起床吧。” 这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起初的以为是鹿宗平,但他的声音我熟悉得很,不是这样的。其实也不像强尼,只是我原以为只有强尼会这么烦我了。 “你是谁?”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视力消失。 但我却看见了那个人。 红头发,金色唇钉的男人。我认识这人,他是v,也正是我。 “我在做梦?” “你好像不欢迎我。”男人坐在矩阵投影上,模仿沉思者的造型,一直盯着手里的怀表,那是鹿宗平送我的礼物。 “你是假的。” 男人走过来捉住我的衣领,真奇怪,做梦的时候也有这样真实的触感,“你为什么不去完成任务!你应该去完成任务!让夜之城结束它的使命!” “我最恨别人逼着我做事。如果你也是我,你应该心知肚明。” “那你就心甘情愿,烂在这儿?当一个虚拟人物的滋味如何?一定让你受不了吧,瞧瞧你,如果血液里没有二百毫升的酒精,你根本睡不着觉。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多久?对周围的人来说,时间像是没有动过,而你已经在同一天受折磨无数次,你真的可以忍受这一切吗?” 去你妈的,“关你什么事?我自由自在不好吗?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劝我。”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觉得自己不去推动剧情,未来的苦难和悲剧就不会发生,但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剧情就像缓慢移动的冰川,你躲在木棚子就能装作它不存在,但等到它淹没你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的幻想,还是剧情的化身?” “我是你。” 不可能。“我不接受这种说法,怎么会有平白无故就跑出来一个人,告诉我这些东西的,你的出现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上当,未免太把我当蠢人。你实话实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是剧情,还是什么玩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力量把你带到我面前。你想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梦得到的启示?放他妈的屁,把一百个耶稣在我面前吊死我也不会接受这一套的,大家坦诚些,又不是第一天来道上混了,如果你是我,咱们可是知根知底,如果你不是我,那我就绝不会听你的安排。” “杰克。”男人突然呼唤人的名字,但听起来更像是神父宣读死者的讣告,“杰克死了。” “你说什么?” “在我的世界里,杰克死了。” “哦,真不幸,可惜在我的世界里杰克没死。” “你知道骨灰龛吧。在北橡区,在世的人给死者的尸骨安排的一个去处,就像抽屉柜一样,每个人死后就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小盒子一样大。堆在一起真叫人看了犯恶心。你可以去看看,从正面进去,往里走,一路上朝右看,第三排有卢修斯·莱恩的灵龛,那个死掉的市长,他的墓志铭——一心为民的伟人。但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所以你继续往里走吧。” 继续往里走。 到了第四排骨灰龛。 一、二、三、四、五、六 七,从右往左数第七列,从下往上数是第七行。 灵位的投影屏亮着,瓦伦蒂诺帮的图标和双枪,然后是墓志铭。 “杰克·威尔斯 “好好睡吧,亲爱的王子。” 他妈的。 强尼说:“想骂人就喊出来吧,我会把你带回公寓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骨灰龛顶上,就像坐在死人的王座上。 我不想骂人。 我只是有些想吐。 杰克还不知道自己的死讯呢。他昨天还好好地在和我喝酒,我们要一起去做买卖,当大人物,来生夜总会的贵客,那里的人都喜欢我们。如果那个杰克是真的,我眼前这个灵龛里的是谁的骨灰? 另一个杰克,当然。这我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个游戏肯定是重启过的,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救下杰克。我的好兄弟。但是,我还是不能理解。明明在这个世界,杰克还活着的。 强尼,我们走吧。 “你有打算了?” “是的,让我们把剧情完成。”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就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别相信那个人,哪怕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你还没做好准备呢!” “行了,强尼,你我都打心底里明白。我们终有一天会去完成剧情的。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 “那你也应该等到享受完人生再去送死!” “我不是人,我只是一个奴隶,强尼。夜之城就这么点大,我出不去,时间也不走,周围的朋友,敌人,他们都是愚蠢npc,而你,你连身体都没有,就像鬼魂一样缠绕着我。早上都是被该死的芯片阵痛叫醒,晚上靠喝酒入睡,整天在街道上闲逛,做一些杀人盗窃的买卖。这座城市和它资本的恶心让我有些受够了,我真不觉得这是生活。” “那就去吧,v,当一个真正的反叛者。这一次,我们面对的不是公司狗,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你可真会安慰人。我一想到结局,我真的太有可能会死去了,这个结局让我由衷犯恶心。” 强尼慢慢叹气:死是灾难,这是天神如此判断。否则他们早已死去。 亚里士多德? 强尼说:不,是萨福。 …… 让我们继续任务吧。 因为放纵太久,我一时半会都想不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但说实话,我并不多么情愿。 现在我手头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失踪的艾芙琳·帕克,一条是罗斯推荐的帕南·帕尔默。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弄走芯片——当然这是剧本设定。 说实在的两条路线我都不是很感兴趣。 我不应该继续这样否定自己的目标了。 如果能放平心态,这个世界对我这样一个玩家来说,不就是游乐场吗? 哪怕解决的死亡需要我自己承担,那又有什么所谓的。 …… “嘿,你叫什么?”部族来的帕南是个健康的女人,皮肤被烈日晒得像赤铜一样黝黑。我不想多说什么,继续当我的哑巴,反正npc总是会自说自话下去的。 “喂!我他妈问你话呢!” 强尼哈哈大笑起来,“有性格!看来她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第一千〇一十九章 帕南的臀…… 帕南·帕尔默是个有性格的暴脾气美人。 我不方便开口说话,所以你猜我怎么和她对话的? 事先说明,就算是编辑信息这种行为也会导致视力减弱,这个诅咒,或者是某种游戏bug,是在阻止我进行对外的表达,以惩罚的方式。这件事情就那么突然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怀疑,剧情真的像冰川一样在吞没我,而我身上出现的异常正是这种危险来临的征兆。可能再过几天,我一觉醒来就聋了,或者失去味觉之类的。那种感觉不好受,就像是某个听话的玩偶在占据我的身体一样。 所以我是让强尼帮我发消息的,我在自己的神经系统上外载了一个边缘模组,强尼可以用这部分闲置的机能编辑消息发送邮件。这算是合理利用漏洞,好处是我不会变瞎子,坏处是强尼那个贱人编辑的内容我看不见。他可以口述给我,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干,就是一个劲想让我演双簧出丑。 “我喜欢这个妞儿。”强尼笑起来特别像玩摇滚的流氓,实际上他就是个流氓头子,“好了,消息发过去了。” 我没有事先问过他编辑的邮件内容算我的错,但帕南用看伞兵的眼神盯着我指定是强尼惹的祸。 “是罗格那个老婊子叫你来的?嗯?我不信她有这么好心肠,不过我做人办事很简单,你先帮我把事儿搞定,我就帮你的忙。” 强尼继续和她交谈,画面可能有些诡异,赛博人发消息时眼睛都蓝幽幽的,帕南自顾自检修车辆,一边还忙着说话,我只能从她嘴里只言片语猜强尼说了些什么。 让我有些惊奇,强尼的口才居然相当不错,他很快就与帕南达成一致。 趁着他们勾兑的空档,我好好瞧了瞧眼前的美人。她正修车呢,所以是背对我,俯身凑在引擎盖下,不时侧头瞥我一眼。 首先,我个人其实偏好细皮嫩肉的姑娘,但她有好臀。 其次,我个人其实不喜欢烟熏妆,但她有好臀。 再者,我个人其实偏好松散柔顺的短发,但她有好臀。 最后,她有一幅好翘的臀。 那什么,强尼帮我问问她能不能给个姬会。 “别做梦了,她一看就是直的。”强尼躺在帕南的科尔比c210露营者的车顶上晒太阳,科罗纳多农场的风又干又闷,这里已经接近恶土了,往东瞧一瞧就能看见大片盐碱地、地平线连绵的秃山,干黄的灌木和废弃的盘踞盗匪的工厂建筑。夜之城就像个温室,里面大量的植被给虫豸繁衍栖息,供猪狗们吃穿用度,但从市中心往外走几公里就能看到这颗星球破败贫瘠的自然,人类成功把地球搞成外星废土了,那么广袤的土地上,野生动物几乎灭绝。但凡有谁为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都不会愿意在近郊久住。帕南是流浪者部族里的叛逆者,她从小就在恶土生活,严酷的环境给她健壮的身体、漂亮的富有活力的皮肤和毒日一样炽烈的性情,哦,我喜欢她,哪怕不是为了做剧情,我也愿意帮她,这就是一名玩家的担当,看到了吗朋友们,担当! “草,笑死我了,v,你的内心独白为什么这么搞笑!” 你! 事儿就是这样,根据罗格的情报,帕南的爱车和她运的货被上一个合作的二五仔弄丢了,东西和人都在石脊山,乱刀会的地盘,我要做的就是跟着帕南冲进去砰砰砰,啪啪啪,把人弄死,把货拿上,开了车就可以溜了。 当然这是把流程精简过,实际上操作步骤会比这更复杂。 说实在,让强尼替我说话真是个馊主意,就好像隔靴搔痒,我也想亲自和这个美人聊聊,说不定她就会爱上我呢?这个世界对哑巴的恶意真是厉害,几乎就叫人觉得自己被社会除名了一样,不说话就代表着异类、屈服、软弱和蠢笨,总得先有语言系统才能有人的嘛。 “你在瞎想什么呢?” 发散思维,不行吗?你倒是和妹子聊得开心,我就只能过过眼瘾。 “哦老天,要不是你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盯着人家,我至于那么低声下气地去讨好她吗?” 跟我说说你发的邮件内容吧? “你不相信我的实力?等着瞧,用不着多久,我就能让这匹野马对你投怀送抱。” 帕南开车,去报仇前总得带上家伙什儿,我也不拿自己的新星左轮丢人了,老老实实跟她回阿德卡多营地,那里算她老家,有朋友和后勤。 她问我,“你为什么要劫那个傻逼?” 过了一会儿,她又点点头,“谁都有难处,这我理解,可恨罗格那个老婊子,她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纳什(二五仔)干的吗?” “我当然要问,尤其还得问她为什么把纳什安排给我,尤其还不说他是乱刀会的。” 我有点忍不住这样的独角戏,“行了行了,别抱怨了,事儿很简单,甚至用不着你大费周章,回你的部族给我弄一支突突棒子,然后我就领着你去石脊山,不用你出手,剩下的都可以交给我。” 帕南大骂,“你发什么疯!我们只有两个人,要和那么多混账单挑,你觉得自己是谁?兰博吗?” “都2077年了,谁还不知道这年头杀人最快的不是枪呢?” “你什么意思?” 我干脆闭上眼睛,反正看不见,“你只要知道,夜之城的v,一直都是个大善人就行了。” …… “这就是你说的,杀人不用枪,大善人?”帕南跟在我屁股后面捡人头。 我踢了踢地上死狗一样的男人,义眼扫描显示此人正是二五仔纳什,我朝帕南努努嘴,示意这个留给她。 “谢了,v,你真靠谱。”帕南的语气已经尽可能柔和,嘭的一声,纳什的脑壳像裂开的瓜,冷却液、脑脊液和血溅了我们一裤腿,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 “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你这么高明的黑客。” 我:…… “我是在夸你,但确实,有些吓人,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倒下,就像是,就像有死亡的风吹过这里。” 我忙着收人头,这可是一笔额外的经验值。 “你一定要把他们都杀了吗?先把人弄昏,再一枪毙命,大善人v,你好温柔!” 强尼都乐了,“这小妞,够呛的。” 我能怎么办呢,除了剧情,夜之城里谁能和我为敌?当然,如果是传奇黑客巴特莫斯复生,他应该是比我厉害一点点的……总之,身为玩家,我就是最强之人惹。 第一千〇二十章 撕裂夜空的火箭弹 帕南是个讲信用的人。她的剧情线相当惊险刺激。我完全喜欢。 帮她弄回车子和货——这里说的货,其实都是些成瘾性药物,我不沾这些,帕南也不沾,她只是常常靠运货赚钱。如果讨论法律,那帕南绝对违法了,但在夜之城,法律一直都是操蛋的,除了帮助权贵欺压良善,法律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小孩子才在这里讨论善恶,我单纯觉得帕南这样有本事的人,到头来只是个送货的,实在很可惜。 “跟我干吧,帕南,别管那些乱七八糟,你就是你自己,既然打算脱离部族出来闯,你总得有些成果才行。” 当时她是心动的,我猜得出来,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却叫她决心返回部族。 为了劫下运送赫尔曼的——这人是任务目标,我真的是快忘了有这么个人了——康陶浮空车,我们冲进一座郊外的自动化卫星能量发电厂,把电机过载,设定扳机点火装置,等目标进入射程后引爆,相当于发射了一枚超大当量的emp,周围几公里电器直接报废,身为赛博义体人,当时我们都浑身发麻。 浮空车更是直接系统瘫痪,在半空跌跌撞撞不肯掉下来,然后帕南出手,拿她的火箭筒给了浮空车最后一击。 这些都在计划之中,意外则是帕南部族的人试图搭救失事的浮空车,反倒被当作袭击者遭到攻击——也怪我们,帕南离开了部族,她的那些计划都没有事先和家里人通个气,这才导致好朋友,外号蝎子的退伍军人被康陶武装分子击杀。 我们只来得及救下米契。 或者说,是剧情把蝎子杀了,这个带兜帽的酷男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真的挺喜欢他的。 既然提到他了,干脆把他的戏份统统一次性倒出来:事后米契找我,说要完成蝎子的遗愿。我当时刚把受困的艾芙琳救出来,她的情况也很糟,就像夜之城所有走投无路的性偶一样,被人骂作臭婊子,被害得精神崩溃。嗳,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这边告别了朱迪就往部族赶过去,为了赶时间还在街上随手借了一辆金色经典阿波罗。我到的时候天蒙蒙亮。这个点,恶土的风还很安静,像是在耳畔絮语。 米契作为好兄弟当然是要满足蝎子生前的愿望,他把蝎子的尸体放进一辆越野车里,全速启动,从悬崖上直直地冲出去,一个抛物线跌入峡谷底部,轰隆爆炸的火光在高处看过去就像是一撮小火苗,在峡谷未亮的阴影里尚算醒目。我猜测他的尸体在燃烧的车辆里溶解,我们愿他的灵安息——个屁啊,这人生游戏,死了就是死了,数据删除罢了,哪有什么灵不灵的。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死人会在下一次游戏重启的时候——如果有下一次——再次被提出来。他们根本没法察觉自己的生死就是个谎言,电脑关机还可以重启,数据存档后当然还可以提取。他们只是会忘记自己曾死过无数次的真相。痛苦的真相。 在意识到自己是玩家之后,这段虚拟人生对我来说就一直都有相当大的隔阂。或许你们读者里熟悉电子游戏的那一部分会明白这种感觉,玩家对游戏的代入感总是有限的,越是见多识广,越是见怪不怪。我多少还是个年轻人,所以不会表现得暮气沉沉,大家也喜欢夸我有活力。 作为一本不那么合格的回忆录,当我回顾那些战斗,横扫数十公里的电磁脉冲,爆炸的浮空车,这些给我留下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因此我也不愿赘述,换强尼来写:他可不愿干这破烂事。 在剧情的漩涡里左冲右突,投入再深刻,一旦放下枪支,浑身的力气立马就被抽干了。我们(我和强尼)总是试着违背剧情,但又不断顺流而下,除了暗地里期盼到结局的时候能有重大的改变,别的什么我都做不了。 在引爆卫星能力发电站之前的那一小段平静时光反倒最让我记忆犹新。 一切雨前的宁静都像是祷告一个终将追之不及的过去。 恶土的风,那个点儿很峻烈,但气流均匀,吹起沙砾击打车窗,噼噼啪啪似一场干雨。同样是蒙蒙亮,帕南驾驶她的霆威,我们在山地公路边停车,就停在一处悬崖前,远处夜之城的摩天大楼如一排巨像,天半阴着,拂晓降至的苍穹是灰蓝色,东方有淡橘色的晨光,云朵和浮空车漂浮在空中,没有凭依而游荡的海中野兽一样。我们就在这处高地俯瞰,监视着康陶车队的动向,一望无际,到时候浮空车坠落就在这片沙漠,我们就像鬣狗一样去追逐。 我知道今天过后,离结局就更进一步了。 可我对世界的真相和破局的道路,还是一无所知。 我的沉默引得帕南多嘴啰嗦,人面对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总是会忍不住多说两句,常常是这样的。 “刚才的事儿,多谢你了。”让帕南憋出这种好声好气的话也是很不容易。 她说的是我们去劫卫星发电厂,霆威车载机炮关键时刻卡死,原因有很多,譬如车载系统版本太老,机炮型号老旧等等,我说可以帮她的爱车进行全面升级——我真有这个本事,在我拒绝推动剧情的那段日子,到处接委托赚钱,赚经验,我的等级已经很高,技术与智力都已经到20满级,自夸一句夜之城最好的工程师、匠师与黑客不成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是机炮就是卡壳了。我用昨天刚做的美甲想想都知道是剧情安排。 然后让我差点灵魂出窍的事儿就发生了,帕南要爬上车顶进行高危作业。这会儿工厂的武装无人机可正朝我们开火呢! 帕南就是为我关键时刻把她拉回车舱这事儿道谢。其实这是她自己命不该绝,如果真有剧情杀,我根本救不了她,估计原本这里她会受伤?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时候我还没完全爱上这个野女人。 “浮空车!v,动手!” 这会儿真是千钧一发,按下引爆装置。 没反应。 不信邪,再按了两次。 远处的发电厂爆炸了。 电磁脉冲席卷,恶土的狂风变得安安静静,沙砾都不再喧闹,只听到耳畔一片蜂鸣。 这种感觉持续了几秒。 康陶的浮空车没有按照设想中坠毁。 我倒是不怎么在乎。 帕南匆匆忙忙下车。 这个疯女人,野猫一样的动物。 她扛着一支火箭筒,踩在悬崖边缘风化的岩石上,朝天空发射了一枚近程地对空导弹。 火箭尾部射流照亮这个娘们的背影,她发射完就施施然往回走,火箭爆炸正中目标,她爽快地大喊:“干得真漂亮!” 确实,干得真漂亮。 他妈的。 回到驾驶座的帕南眼睛亮得仿佛一对儿夜空的飞星。 我在这一刻有点不克自制地爱上她了。 第一千〇二十一章 帕南,我的好女人 “没可能的,别做梦了。” 什么就没可能了,强尼你瞎说什么呢。 “她是直的,你明白吗?你个双儿,真搞不懂你的脑回路,看到漂亮的就要上吗?” 我这是单纯欣赏人类的美好,你们这些搞性别叙事的臭男人懂个锤子! “让我算算,你闲着这段时间到底和几个人搞过,哇哦,我他妈算不过来都!”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当摇滚乐手的时候,成天有多少骨肉皮围着你转! “你懂个屁!那叫艺术!” 我没见过在床上搞的艺术! “她们是为了艺术才和我好上的!她们不是在和我**,而是在和艺术**!” 这种话还是留着给警察说吧! 我不打算和强尼这个贱人斗嘴,根本不值当,如果他是个活人,那么说不定我能把他骂死,但他已经死了,和他生气那就是浪费生命。 浮空车算是彻底不行了,晃悠悠往一览无遗的沙漠坠落。 然后阿德卡多的救援队就赶过去帮忙。也可能是打秋风,说不准,反正如果有利可图,部族的游荡者们也不会错过天赐良机。电台一路都是他们的通讯声,帕南心急如焚,但因为脉冲干扰,她的信号传不过去。等我们赶到浮空车坠落点,战斗已经结束了。 蝎子死了,不止他,救援队全军覆没,只有米契被俘虏,勉强活了下来。 我和他们不熟。死多少人我也不会难过。帕南是心疼死了。 不得不说,蝎子的摩托不错,有了它,我也能向杰克吹吹牛,在夜城飙车赶路更方便了。蝎子的尸体在悬崖下的车里燃烧,那天我赶去葬礼的时候雾还很大,等我到了地方,雾气都散尽。蝎子死得莫名其妙,夜之城要吃人总是漫不经心,就像狮子往人身上一扑,有时候你能活下来,因为它还不饿。蝎子其人,死后给我留下的印象比他生前更复杂鲜明。 “v,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摇头。 蝎子的葬礼办完之后,我在部族待了两天,我还是想说服帕南跟我去夜城闯生活,她却仿佛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部族首领索尔和她算是政见不合,这都是家务事,帕南在人家看来只是个叛逆姑娘。但她的确在部族里很得人心。我曾经听来生佣兵们说,流浪者就像一群狮子,当新首领出现的时候,部族里会分出清晰的派系。他们对同伴的支持是不遗余力,不作保留的。 我心里估摸,帕南可能要成为新一任的首领。她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姑娘。深爱着部族的同伴,他们就像家人,在夜城混街头的日子也差不多,熟悉帮派里的人,熟悉街坊,大家都是在底层抱团取暖。那些小资青年常常发表一些奇怪的言论,说他们羡慕普通人的生活,互帮互助就像大家庭一样。不,他们羡慕的是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那个集体,可以无止境地给他们后现代空虚的灵魂以温暖。 从小到大,能让我觉得温暖的,是鹿宗平那个鸟人的酒吧。说来奇怪,我一从底层离开,马上就想和过去撇清关系,就像美梦醒来的宿眠客一样,每个人都这样,发达了之后再也不愿回忆过去艰难的日子。唯独是那间酒吧,来生夜总会也比不上那里给人的感觉。 帕南在部族的酒吧请我喝酒,每天都是这样,我逗留在这儿,主要也是帮她把爱车霆威升级一下,说真的,车夜之城多个区域都会有降雨。 当时我还在床上躺着,眼睛都没睁开,朱迪·阿尔瓦雷兹的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艾芙琳自杀了,她希望我能尽快过去一趟。 我说“好的,马上来。”但我一点也不想过去。艾芙琳死了就死了,她的命运很惨,可怜的姑娘,生活逼得她没处选,把自己搅和进荒坂的事儿,一点余波都能把她按死。 朱迪在电话里语气很不好,视频里表情也很难看,看样子是流过很多眼泪。 我不在乎。 她多么伤心多么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是艾芙琳把这一切搞砸的,我在夜之城混得风生水起,就因为她的一个破委托任务,现在我的生活全毁了。不但是毁了,更是彻底变成了一个谎言,现在她是一死了之,可谁又在乎我的性命呢? 剧情不把我当人看,被剧情控制的这些npc,他们也不把我当人看。 “v,别生气。” 我怎么不能生气?凭你强尼·银手的一句话,我就不能生气了吗? “你不能把怨气撒在别人身上,很幼稚。那句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生活给你一颗柠檬,你把它做成柠檬水。你看开点。反正你的性命危在旦夕,不如多满足满足周围人的要求。就当是做善事。” 说得真轻松。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心理治疗师。你这个冷血的电子混蛋,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用吃这些苦头! “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死在垃圾堆里,尸体烂成一坨。” “你醒了v?把我吓坏了。你好些了吗?”帕南的手掌粗糙而有温度。 我什么也不想说。 一片目盲的黑暗里,帕南不断抚摸我的脸颊,像妈妈那样。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你昨天吐血了。”让她这样的酷女孩安慰别人真是幸苦她了,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们,阿德卡多永远站在你身后。” 不在乎,谢谢。 我眼见的,只有黑暗。 第一千〇二十二章 狗急跳墙,V急拆房 人不能总是躺在床上想事情。 但我现在是病人。 乐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我。我现在真不知道自己该乐观还是悲观。 又想起艾芙琳。蓝头发的艾芙琳,她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渐渐与商场里的塑料模特契合。性偶这种职业,是资本将人异化的极致。人变成机器,这是赛博时代的基调,但人变成工具,就彻底是一种悲哀。夜之城里稀奇古怪的事儿太多,总有人误把罪恶当作寻常。 夜之城发生的事儿,大致可以归结于两种,一种是和钱有关,一种是和权有关。其余的爱、艺术、悲歌与梦,通通被这两样东西压在身下,变成它们的性偶。这不有趣,这是我们的生活。 我到底在为什么奔波? 当惯了资本的工具人,我不想再当剧情的工具人了。艾芙琳的惨状是我亲眼所见,好端端的一个人,先是被巫毒帮的黑客们远程烧了脑袋,半死不活的时候又被会所经理人当作玩具,玩腻了之后转手卖给黑市义体医生,身上好用的植入体被扒干净,又被那帮割肾的清道夫捉去拍黑超梦。 让一个人死很简单,往头上来一枪,嘭,脑子碎了,自然也就死了。 让一个人活过来也很简单,荒坂公司的relic芯片储存意识,用生物芯片把意识数据覆写进脑组织。强尼就是这样在我脑袋里过活的。 生死是一个玩笑,强尼活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死过,死亡没那么可怕,对人来说,既然意识不到死后的世界,那么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相当于将思维永远停在思维的一瞬间,而这一瞬间比时间本身还漫长,死亡的苍白影子在永恒的瞬间被拉扯成虚无的薄片,随风而去。 富人们拥有永生的权力,他们的生命就变成了一个机械进程,死亡不过是短暂的中场休息,如一场无梦之眠一样,当他们从睡梦里醒来,新的人生就再次开启了。 夜之城的艺术不能对死人有效,也不能对富人有效。它专杀穷人,专杀善人,专杀老实人。它可以让人一路无止尽地往下跌,悲惨和痛苦太多,以至于上一秒的痛苦在下一秒就变得可以容忍,永远有更凄惨的结局在未来等待。 我基本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帕南。” “怎么了v?” “我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说说看。” “我们生活的悲剧,往往不是自己造成的。想要在这样的社会里安安稳稳,难度就像走钢丝一样,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超人,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我们不可能不犯错。富人们拥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失败一次就意味着前半生全部的努力通通白费。” “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艾芙琳死了。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因为她被荒坂赖宣相中,所以巫毒帮的人找到她,逼她去偷芯片,她为了活下去,为了翻身,就想直接与我们交易,把芯片卖出去。她在巫毒帮、荒坂公司和夜之城中间人这三方势力间骑平衡车,成了,她可能一夜暴富,输了,她就被丢下悬崖。就在刚才,她自杀了。这就是我们小人物的命运。这就是该死的他妈的剧情! “剧情这种东西,依旧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故事背景设定!在夜之城这种狗屁地方,剧情就肯定不会让我好过,想要把剧情篡改,我只有在它把我弄死之前,把桌子掀了!他妈的!帕南!你听我说!你要帮我,我们一起改变夜之城!把为富不仁的狗杂种们通通吊在路灯上,把祸害平民的贱货垃圾们按死在臭水沟里!操他妈的!帕南!你要不要跟我干?我要帮你把阿德卡多做大做强,统一恶土,然后冲进夜之城,先把几个狗日的市长候选人砍了,老娘亲自当市长!我会颁布法令,阿德卡多部族将获得完整的公民权,你们同时享有自治的权力,荒坂公司、夜氏公司、军用科技,去他妈的,咱们就抢!把工厂占领,把仓库占领!到时候你们能抢到多少都归你们!” “我操,你疯了v!”帕南和强尼是异口同声。 “我没有疯。是这个世界疯了!善良的人们应该团结起来,在这样一面旗帜下,我们把夜之城吃人的资本消灭,这座城市应该让每个人都活下来,而不是少数人占据最好的庄园,享受最好的食物,绝大部分人只能勉强糊口,街道上的乞丐,恶土的游荡者,在天桥下,在铁轨旁,从海伍德到太平州,从市中心到恶土荒原,我们看到的每一个受苦的人,他们本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说,去他妈的,凭什么富人可以靠科技活一百多年,而穷人的日子连一天都过不下去。他们贪婪地吸取社会的营养壮大自己,不事生产却掌握最多的资源,我在夜之城接受过几百项委托,有钱人杀了人只需要赔款就能免除刑罚,而穷人连反抗的权力都会被ncpd的狗条子夺走!我从来都看不惯他们,既然他们想让我们死,那我们就先杀了他们,帕南,跟我干吧!” 当我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时候,当我从床上跳下来挥斥方遒的时候,我的视力竟然一点点回来了。我重新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帕南震惊又激动的脸,在我休息的帐篷外,越来越多的阿德卡多的族人们聚集过来,有男有女,穿着邋遢的衣服,喝着半凉的啤酒汽水,或者干脆拿着多功能扳手。他们愿意听我说的话,就像是一直都在等着谁说这些一样。 强尼站在人群里躲躲闪闪,他现在一定憋得可难过了,肯定想大骂我的愚蠢,我的不可一世,痛斥我的幼稚,但这些我都不怕了,对一个一无所知者来说,如果连死亡都吓不倒我,那还有什么能威胁我放弃斗争呢! 剧情要我死,那就改变剧情。 压迫者要我死,那我就杀了压迫者。 我就不信,在一个故事背景剧变的舞台上,剧情这种东西还能有那么强的干涉力阻挠我的行动吗? 我是他妈的玩家,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不是那些写剧本的人说了算的,而是我说了算! “说的太对了,v,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不管索尔怎么看,我一定会支持你。” 阿德卡多的人们欢呼鼓掌,为我精彩的演说。 强尼无奈地躺在行军床上,一脸痛苦。 我说:“醒醒吧武侍,让我们把夜之城,烧成灰!” 第一千〇二十三章 女巫来访 有人问我凭什么带着道上兄弟姐妹反抗公司。我既不是来生女王,也不是第二个强尼·银手。难不成混得好的雇佣兵一个个都能对公司炸毛吗? 像我这种人,平平无奇的出身,平平无奇的成长经历。像我这样的人,夜之城的街道上一抓一大把。像我这样的人,假如运气差一些,就该在某次帮派火并里死去。 夜之城的男人们,女人们。美国的男人们,女人们。全世界的人,白皮,黑皮和黄皮,盎撒,日耳曼,蒙古,犹太……大家好像是不同,但似乎又完全一样。我在街上无所事事,追猎帮派的小子们时,看到这些在电子药物里麻醉了神经的烂货,他们大多年轻,剃着花里胡哨的发型,用着劣质老旧的义体,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叫嚣不停,要去做一票!杀两个人!抢他娘的! 恶土上的势力先不去说,只算夜之城市区里的几个黑帮。 莫克斯帮和瓦伦蒂诺帮还算讲规矩,虎爪帮有和歌子那个精明的老太太,六街帮的退伍兵们一心搞民粹主义,也总归是说得进道理的。巫毒帮全是海地逃难来的黑鬼,神神秘秘,总和网络监察的人不对付,在道上的名声不怎么吓人。 但是,漩涡帮,清道夫,动物帮,这三个,根本就是精神病人俱乐部。 他们就像吱吱冒烟的鞭炮。从没有安静的时候,随时会爆炸。谁都不喜欢这种人,他们不可控又危险,和这样的人,交流都困难,更别说当朋友了,他们会在乎朋友吗?有钱是大爷,是肥羊,没钱是穷鬼和烂泥,好坏在他们眼里就这么简单。 那他们有安静的时候吗? 看超梦的时候说不定会闭嘴。嗨大发了也说不出话。被酒精醉翻了时候肯定老实。 那么还有什么时候会安静? 被黑客入侵,烧坏义体,神经系统重启,这些时候他们可安静了。 就像尸体一样安静。 道上跟我一块儿做买卖的都知道我喜欢把人制昏再击毙。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害怕的。 做一件让正常人害怕,让赛博疯子胆寒的事情,对我来说,难道就不可怕吗? 当然是可怕的。但又出奇地宁静。 这种宁静,是我用长长的枪管抵着他们的额头时,我可以借空观察他们平时吵闹兴奋的脸。 出来混的,大多年轻,十来岁,二十岁,如果三十岁了还在街面上混,那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花样了。不过,在夜之城混,能活到三十多,也实在很罕见。富人越来越老龄化,穷人越来越年轻化,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人,女人,白皮,黑皮……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区别。有些家伙清醒时候很凶恶,一旦昏睡过去,居然也有甜美的睡容。妆面、刺青挡不住他们稚嫩的脸,有些家伙真的很漂亮,当然丑的更多。这不重要。没有谁就是生来给别人当陪衬的,在一群凶狠、审美奇葩的街头小子里,总有一两个长得好看。就像泥地里的珍珠。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意识到,这些冷酷、弱智的暴徒,也都是人。 我在瓦伦蒂诺帮办事儿的时候,认识那些弟兄姐妹,大多也有家庭,我们讲规矩,也讲《圣经》。平时会聚在一起喝喝酒,一起听电台,看节目。海伍德就像一个特别的大家庭。我们有自己办事儿的准则。 不讲规矩的,要么是被债逼得走投无路,要么是无牵无挂。人都是这样的。我们常常没得选。好坏也由不得我们选。不懂事的小子姑娘们,觉得手里有枪,身边有人,就能视法律为无物。但大佬们往往比条子更懂规矩。 让好人难过,总能得利。街头小子们常常做的这些事情,和公司们做的事情没有两样。我能瘫痪一个义体人,说不定也能瘫痪一个公司组织。到时候,安安静静,不再发疯杀人吃人的公司,会让人觉得不同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看。 “你真的要这么干?!”强尼这样说。 “你确定要这样干?!”杰克这样说。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老维这样说。 每个人都当我是疯了,我也知道我是疯了。但我疯是为了活下去,被公司压垮是死,被剧情逼迫是死,同样要死,总该叫我自己选一个痛痛快快的路,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管我做什么决定,我知道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会认同的。 比如鹿宗平,比如我的边宁老师,狼先生,鸣人和佐助这两个孩子。他们和夜之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不是这个游戏里的人物。 鹿宗平见我来酒吧,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他今天没在擦玻璃杯,而是陪一个人聊天。 有客人啊!我想打声招呼来着,但又没说出来。虽然身上的怪病好像有了好转,但沉默寡言的滋味我已经习惯,一时半会改不回来。 “来了?找地方自己做,想喝什么自己倒,我这边脱不开身。” 我没见过鹿宗平这么客气的时候,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姿态却有些局促,坐在他对面,一身暗紫色宽长袍的神秘家伙在慢慢喝一杯螺丝起子。 那应该是一个女人,露在外面的手很白净,脸藏在兜帽下面,居然完全是一团漆黑,仿佛帽子变成一个黑暗的洞口一样,光线都透不进去。她戴一顶金色王冠,脖颈上挂着红宝石金吊坠,看样子都非常值钱,简直可以在市中心买一栋楼那么值钱。 鹿宗平什么时候认识这种有钱人了? 他低声向女人介绍我:“她叫瓦莱莉,外号叫v,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她。” “嘿!”我对他的话有些惊奇了。 我出声的时候,视力没有消失,或许我的病真的好转了,也正是因此,我能看到那个女人把头转向我。 兜帽下依旧是一片漆黑。 女人一言不发,就像聋哑人。她只是放下杯子,对我招招手。 我当然是不客气啦,直接就要坐在女人身边,鹿宗平却猛地把我扯过去,按在他的座位旁,“我给你介绍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转头看那个女人的时候,又马上挤出笑容。 “你面前的是无数宇宙里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掌握全部真理,驾驭魔法、灵魂、技艺与自然力量的大师,无可比拟的智者,米纳女士。” “谁啊?没听过。” 我当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有多厉害,如果我知道了,肯定不敢这么大大咧咧。 第一千〇二十四章 杀死那个夜城人 我伸手想搂着鹿宗平,他把我手拍掉,谁都看出来他真的很紧张。 有意思,像他这种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端着架子的人,居然也有这怂样。 “喂,你叫米纳?有姓吗?” 鹿宗平捂住我的嘴,“你可快闭嘴吧!”他转头挤出笑容,对那个叫米纳的女人点头哈腰,“您别在意,这姑娘从小脑子就不好,我这就把她带下去。” 喂!你怎么骂人呢! 我左右挣脱不开,于是伸舌头了。 “你属狗的!”鹿宗平果然松手,他再也绷不住表情,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可逗死我了。 这时候我瞧见米纳挥了挥手,鹿宗平立即平心静气,又一次把我按回座位上,“不准说话!懂不懂?” 威胁我? 他打眼色:听话! 我可不吃这套,少来! 他继续用会说话的眼睛眨巴眨巴: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才像话。 鹿宗平惴惴不安地塞给我一瓶龙舌兰,然后继续小心地与米纳交谈。 米纳不说话,只偶尔点点头,或者摆摆手。于是全程都是鹿宗平在絮絮叨叨,说一些难懂的话。 “她还算出色,应该是有希望逃出神树矩阵。只是还需要一些引导。”这句话我就完全不懂。 米纳没反应。 我开始灌酒。 等一瓶龙舌兰见底,鹿宗平已经起身送客,我也冲米纳挥挥手,“有空常来呀!大美女。” 鹿宗平连忙挡在我身前,我服了,你干嘛这么怕她? 我从他肩膀处探头看,明明米纳还挺开心的,还冲我点点头呢。 她左右看了看,把我喝光的龙舌兰酒瓶拿过来,然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短短的蓝色法杖——真的是很漂亮的法杖,纯净而深邃的蓝宝石条,镶嵌了黄金和珍珠,她用这支巫师的神秘魔法道具轻轻点了点瓶口,随即瓶子里开始灌注一种厚重的、发光的、蜂蜜一样的液体。 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呢,鹿宗平已经开始连忙道谢了。 “这太珍贵了,让您破费。我会想办法补偿您的。” 米纳把酒瓶递给我,鹿宗平还想抢呢,嘿,我伸手就接了过来,凑近瓶口以闻,气味非常香甜温馨,这里面的液体很闪耀,就像一瓶荧光水似的,不断蒸腾出的香气更是夸张地能在瓶口形成金色的小烟花。 “这是什么哦?” 鹿宗平这边千恩万谢地把米纳送走,他转过头来就臭骂我。 “喂喂喂!你再骂!那你的态度能不能好点哦!” 他找了一个软木塞把瓶口封闭,“你赚大了!知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一位伟大炼金术士用钻石粉末和蜂蜜制作的灵丹妙药。” “治病的?” “不,这东西是外用,不能喝。一旦涂抹在身上,就能抵御一切伤害,哪怕你跌进太阳,被黑洞吸住,都伤害不了你。”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我遗憾于这么香甜的液体居然不能喝,我还真没尝过钻石的味道呢。 “真是傻人有傻福!气死我了!”鹿宗平想把我赶出去,可我这次来的目的还没说呢。 “喂!先别急着赶人啊!我这边有一件大买卖呢!” 鹿宗平冷着脸,“不就是想推翻夜之城政府吗?行,我给你发个系列任务吧。” 他这话,可真够有npc的自觉。 然后我就真的接到任务:杀死那个夜城人。 一个字——绝。 原来想改变剧情还有这种方法的吗?自打我的眼睛出毛病之后,我就能看到各种任务图标,这或许证明我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鹿宗平给我的任务描述是:前任市长意外暴毙,候选们摩拳擦掌,但真正决定市长人选的却是一群ai,这是一场政治游戏,而你要做的是成为一个意外的入局者。 第一个目标是宣布参与市长竞选。 “那什么,竞选市长需要怎么做啊?” “找你边老师去,他专业造反户,现在别再烦我,看见你就头疼,赶紧滚。” 干嘛这么生气,不就是打扰你招待客人了嘛! 鹿宗平听到我的腹诽,又瞪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那位女士有多厉害?如果她想杀人,别说是我,就算是……也没办法阻止。米纳女士只需要挥一挥魔杖就能毁掉夜之城,而她也完全有能力轻松撕碎地球。” “这么厉害?喂,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啊?我好想和她交个朋友来着。” 鹿宗平用看天才的眼神盯着我,“你真是个奇葩。老鼠也想和巨龙谈生意?” “那位女士真的可以轻松毁掉夜之城?比核弹还厉害吗?” 他没有回答。 “我在荒坂三郎的浮空车里,看到他的日记里写,他一个命令下来就可以用核弹把夜之城夷平。当时我就想,这种人真是可怕啊。” 所以,我必须把米纳女士争取过来。 鹿宗平面无表情,“这种小事情,鸣人那小子就可以做到的,你去找米纳女士,是打算把夜之城杀光吗?总之听我一句劝,别和她打交道,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认识了些什么神奇宝贝,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明明很普通,底层混子的辛苦我都尝过,结果等我被生活殴打地筋疲力尽,这才发现周围的朋友都是亿万富翁,差不多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你不早说?” “有必要告诉你吗?” “诶!那你有没有能力夷平夜之城啊?” 鹿宗平突然绷着脸不说话,这小样我一看就明白,“行行行我知道了。” 他勃然大怒,“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叫研究型人员吗?你懂不懂我的含金量啊?我鹿某人教导出来的徒弟,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就连你这样的不可回收垃圾,我都可以在一个月里把你培养成传奇黑客,你居然怀疑我的能力!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把四功果给剥离了出去,就这小小夜之城,一根手指也就按平了!” 他滔滔不绝,说一些让人难懂的话,顿时酒吧内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第一千〇二十五章 改变夜之城的女人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混街头,人没出路就只能混街头,去夜场酒吧里偷,去餐馆后巷的垃圾桶里翻食,跟别的小鬼打架,那时候我抢一辆摩托就敢开,哪怕从没有学过,一样的,拧紧油门就是了,后面跟着一队暴走族,被捉到就是揍,断手断脚是很正常的,死在路边了也没人管,或许等有人投诉了,ncpd就会派机械巡警来收尸。至少我没被抓到过。 被ncpd的条子抓住,和被混混抓住,下场都挺惨,条子们会把我这样的小孩扭送进福利院,那里比监狱好不到哪里去。被混混抓到,要么也跟着成混混,要么是被捉去切了器官转卖。女孩的话,大多会被人买去进行性偶培训。我认识的一些伙伴,基本三天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据说有一个是被送去福利院,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垃圾场里,肚子被剖开,里面空荡荡的,他到底被条子送到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只是有时候会在酒吧和垃圾桶里翻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许多跟我一样大的小鬼就把碎的药片、嚼过的烟草包含在嘴里,然后蜷着身,在餐馆后门的排气管附近躺一晚上,这样冬天也不至于冻死。夏天的某些夜晚很清凉,他们会四仰八叉地趴伏在雨过湿润的路面。 烂小孩都喜欢雨天,不是说喜欢雨天的就是烂人,但那时候的我们的确很爱躺在雨里。城市淅淅沥沥的尿一泡,浇湿我们没肉的躯体,看着高楼缝隙里的灰色云天,是我们最享受的时间。 这么多年过去,我忘记用手扒垃圾碎屑,被玻璃碎茬和刀片割伤手掌,触碰腐蚀性化学药剂时,刺激的疼痛,也忘记在换一笔赃款后大吃一顿热腾腾速冻饺子的舒服,我就是忘不掉夜之城的雨,还有被雨水浇湿的街道。 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天的夜之城会暴雨倾盆。就如逃出绀碧大厦那晚一样。 后来我也是淋着雨被边老师找到,他一个中年男人很有些步履蹒跚的样子,穿着一身磨损的正装,夜之城里这种人很少,教师群体的四成都是城市中产,收取高额的费用,剩下五成是烂人,在社区学校摆烂,欺负学生,不到一成是好人。边老师是好人,好人往往在夜之城很穷,但他有中产的派头。用他自己话说,教书的人要衣着体面,否则学生会不尊重课堂。 他那天穿着一身老旧的西服,一步步从雨里走过来,撑着一,边老师算老校长。 社区学校没有名称,也没有注册过,收留的学生除了附近穷人的孩子,就是一些街头流浪的小鬼。 学校成天被人找麻烦,如果是帮派小子们上门讨保护费,那么边老师是有办法的,他的办法包括防御者轻机枪、m-179e阿喀琉斯、db-4针式导弹、m-10af莱克星顿以及一把漆黑的折叠刀。不过往往条子们也会上门。 边老师不愿意和条子打交道,所以他总是会选择带着学生们搬迁,圣多明戈、海伍德,甚至有一年还搬去太平洲,都是哪里房租低就去哪里。能一直跟着他的学生其实不多,不过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些孩子受益,这是很好的。 自鹿宗平接受学校之后,总算是稳定下来,不再流浪,这人很有本事,黑白两道都能混开。现在想想,对他这种人来说,这不能算是混江湖,只能算是迁就,神迁就凡人。 总之跟着边老师读书的那十几年,我跑遍了夜之城,丈量贫穷的街道,注视贫穷的人。 或许我真的需要为这座城市做些什么。 在阿德卡多,我说的那些鼓舞人心的话语,有些是边老师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的思考。 我还记得歌舞伎区的小环溪路,东面就是海湾,有段时间社区学校搬到了这里,边老师租了一间铺子用来当教室。白天街道很嘈杂,所以他会把大门关紧,而空调很不好用,夏天往往闷死个人,并且灯光昏暗,就像坐牢。 放学后就好多了,晚风很凉快,孩子们沿着滨海的街道行走,走过一间间便利商店,成人用品店,报刊亭。我常常在河堤和观景台上坐一坐,傍晚的太阳被背后的高楼挡住,水面开阔,风吹来臭味,盯着在水面打卷的塑料垃圾。坐在这里向东可以看到繁华的威斯特布鲁克,向南是市政中心,也可以向西看到凋敝破败的小唐人街。 我喜欢在这里发呆,不同季节水面高度也不同,站在高处可以俯瞰海湾的景色,不过小环溪路已经是最低处了,坐在观景台边缘,伸出脚就可以碰到水面,沙泥滩上除了各种垃圾也没别的东西,我会一直等,等到天黑下去,看不见云和星星,城市的广告灯牌和霓虹倒映在水面。头顶上浮空车飞过就像海水里的鲸鱼鸣叫,我可以幻想自己是在海面下倒吊,水面映出的夜之城比现实里那个更让人向往。 说实在的,这样的夜之城,真让人毫不留恋。 我应该去竞选市长,改变这座城市。通常得先获得议员的身份,但直接竞选也是合法的,只要能获得足够多的选票就能当选——我需要竞选团队,这是我找边老师帮忙的理由。 他似乎在等这一天很久了,我只和他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了下来,并且给我发布了一系列任务,最主要的是维护街头治安,他似乎是想把我宣传成一名除暴安良的大侠。 不论如何,对玩家来说,完成npc发布的任务,肯定是正确的,也是唯一需要在乎的。 第一千〇二十六章 大人物V 边老师说,我这样一个穷酸基本不可能通过正当途径竞选上任。 我说虽然如此,但我如果获取足够多的支持,肯定也能赢得大选。 “政治游戏不是这么玩的,你不可能在一个已经瓜分殆尽的餐桌上再为自己谋一个席位,市长的职位早已经内定,况且夜之城的情况还要更加特殊一些。在美国内乱分裂之后,夜之城作为独立城邦,其实牵动着局势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保持你的竞选人设,一个从夜之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小人物,典型美国佬,蜕变为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社会精英,而最重要的是,与远东集团没有牵连,干干净净。这是你最好用的一张面具。剩下的我会帮你解决。” “我该怎么开始第一步呢?” “做好我发布给你的任务。另外,有件事值得注意,前市长死得不明不白,你可以去深入调查一下。说不定你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了。” 我答应下来。 临走前,边宁老师又一次嘱咐我,“最重要的是人。在恶土,你有阿德卡多的支援,在海伍德,你有瓦伦蒂诺的关系,那么在市政中心,在ncpd,你又有谁呢?了解敌人,也分辨朋友。多和路上的人们说说话,多和那些流浪者,和一切你看到的人说说话,听听他们想要什么,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做。” 我的好习惯就是路见不平,拔枪相助,夜之城就是那种大白天走在路上都可以听见枪声的旅游胜地,这里民风之淳朴,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里给各位市民的一个温馨提醒,如果你枪法不行,那就永远不要走偏僻的小路。 就因为总是帮人解围,我认识的人物真不少。有普普通通的市民,有被打劫的公司狗,有叛逃的帮派混混,有年轻黑客,乱七八糟的,以前我只是帮他们解决了问题,但不会去和他们说什么话,现在,每天杀完混混之后,我会陪受害人聊几句。 并不是所有人在经历突发暴力事件之后还能镇定自若地和我交谈,他们充满戒备,又满心恐惧。这时候请他们去自动售货机喝一杯汽水,或者咖啡,他们会冷静下来的。 随着我在道上越来越出名,慢慢就有人能认出我,“你是v!那个超赞的雇佣兵黑客!” 每当这时候我都笑笑,“对,并且我还在准备竞选市长呢。” 自从我竞选市长的消息传出去,我的日子马上热闹起来,以前的老伙计们争相上门看活宝,我的小公寓在一天里最高客流量达到一百七十人次,如果我凭票收费肯定能赚他一笔,可惜是不能。 或许我是最不像样的竞选者了,大家都把这件事当一个笑话看,暂时是这样。 情况会改变的。 我和夜之城底层的人们交谈,他们有些是在街头,有些在交通线路附近,有些在海滨的窝棚。有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的,有退伍伤病的老兵,有从小捡垃圾过活的未受教育者。 我问他们生活如何,回答总是:“很糟”“总之就是那样子”“噢唷……” 我又问他们,最近过得如何,他们呢,就是这样回答我的:“每天都像是在地狱”“我痛苦地要命”“又过了一天” 这就是夜之城的里子,走出市政中心、威斯特布鲁克,到太平洲看看,到谷地区看看,公司和政府的高楼就像城堡,让那些生活奢靡的社会精英可以足不出户。他们看不到许多孩子吃着垃圾堆里挑拣出的食物残渣,看不到在黑诊所植入劣质义体的性偶,看不到抗议后被暴力弹压的工人,看不到犯了精神病又无药可医的老兵。 资本光耀云顶,而苦难和创伤笼罩云层下的一切。 这个世界犯了病,在我看来,夜之城本身就是赛博精神病的传染源,这一套邪恶的体系,这一套恐怖而冷血的制度在批量生产疯子。瑞吉娜一次次找我去制服那些犯病的赛博疯子,她说要想办法找到治疗的办法,我看到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个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假如真的想要治疗这种病症,最好的办法不是吃药,不是送进那些虐待患者的精神病疗养院,而是冲进荒坂塔,给那里面脑满肠肥的公司狗一人赏一颗子弹,是把钱分出去,把资源分出去,把机会和福利分出去,而要做到这一切,我想只有请来两位德国人。 边宁老师说他会帮我解决任务之外的工作,这很不可思议,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关系复杂、背景深厚的市议员们竞争的,他就只是一个教书的老头,哪怕很能打就是了——要么就和我想的一样,直接下手进行一场痛痛快快的清洗,如果所有竞争者都死了,那我肯定能当选。 既然我这么说了,那么情况就绝不是我设想的那样发展,某天早上我被强尼叫醒,“喂!v,别睡了!快看电视里!” 反正不知什么时候起,强尼就有了自己的某种实体,不再与我共享感官,这让他高兴坏了,一天到晚当我的背后灵,嘀嘀咕咕不停,平时没事就撺掇我饮酒抽烟,昨天晚上我拗不过他喝了三瓶龙舌兰,头疼得爆炸。 “你他妈现在兼职当闹钟了吗?” “看电视,那个主持人提到你了,v,夜的城市之光,正义的执行人,关爱底层人民的救世主,弥赛亚后的弥赛亚,我靠,谁写的稿子,把你吹上天了!” 我蠕动着下床,然后蠕动到沙发上趴好,墙上的电视屏正播放新闻54台,那个金发美女主持人端端正正坐着念稿,屏幕右上角果然是我的头像。 我其实有想过自己以后会上新闻——以通缉犯的身份。 说起来我有过这样的经历,去偷relic芯片那次就是。狗日的荒坂赖宣把我和杰克污蔑成杀人凶手,然后就全城通缉,德克斯特那个死胖子就是看了新闻就慌慌张张把我出卖,真是…… 但现在不一样了,当大家发现我正儿八经成了市长候选人,马上我就成了红人,比脱口秀主持人斯坦更加炙手可热。嘿,我喜欢这种感觉,大人物,杰克跟着我也成了大人物,杰克的老妈威尔斯太太,还有老维、米丝蒂他们,现在都算是我的竞选团体——除了老维念过大学,剩下人里面最高学历是高中肄业,真他妈来劲! 第一千〇二十七章 蓝眼睛先生 我曾经一度以为,边宁老师这样知识渊博的人,肯定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结果他的回答是:其实我也没念过大学——标准高中肄业。 然后我觉得鹿宗平这样一看就很有学者气质的家伙,至少是个博士,结果他说:其实我也没念过书——一天都没念过,根本没进过学校。 一个比一个离谱。 话虽如此,他们却绝不是文盲,反倒是见识超卓,只能说,这是一群学校体制外成才的强人。世俗的评价体系完全不适用于他们。而他们这种体制外的聪明人大多也是对体制怀有最大恶意的群体。 夜之城有名头的黑客,十个里面九个是野路子出身,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叛逆,全球互联网就是被他们释放的病毒炸碎的。本来想借此打破资本垄断,结果适得其反。可惜,用边老师的话说,他们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战斗力。 我的目标不是解放人民,那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干成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活下去。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完全的娱乐化消解了一切可以鼓舞人心的理论和各种意识形态的内核,身为一个玩家,我只要好好游戏就行,重要的是让我心情愉悦。如果帮助人民让我快乐,那么我就帮助他们,如果当公司狗叫我感到舒服,那我也会去当。 边老师的教导至少还是有用的,在社会精英和平民百姓这两边,我选择站在底层。 不管怎么说,自从我上了电视,估计是那时候开始的,我就经常接到一些邀请。公司高管,企业家,市议员,这位先生那位先生,这位女士那位女士,他们有些是亲自登门拜访,有些是发邮件邀请,有些很讲究的,会委派管家和雇员发请帖。在此之前,我居然不知道这些富人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派对。 当然,来客不止名流,还有一堆商人和中介,他们上门推销豪车豪宅,甚至有直接赠送的——价值数亿欧元,坐落在威斯特布鲁克的精装别墅乃至周边一公里的土地所有权。这是真实发生的,就在民调显示我的支持率达到百分之二十一点儿四的时候。 再有就是安保公司,除了老牌的荒坂、军用科技,还有几家初创不久的安保企业也想要做我的生意,可我人就在摩天大楼的破公寓里,没有多余空间安装各种防御武器,顶多加装一个自动炮台,但那就大可不必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在所有客人里,只有一位给我留下印象。 因为我曾见过,并且是在非常微妙的时刻。 “你好,v女士,您的盛名从市政中心到恶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蓝眼睛先生矜持地对我点点头。 他出现在我面前的一瞬间,我就想起了那个深邃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夜。当我在守口如瓶汽车旅店,目睹自己的死亡。还有那个站在不远处的街道,默默撑着伞,望着旅店房间的西装男。 以及我在接受市长候选人杰佛逊·佩拉雷斯委托,调查他家中异常现象后发现的一些阴谋。 让我从头说起吧,听完你们就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个蓝眼睛怪物如此在意。 边老师之前让我去调查前市长离奇暴毙的原因,然后没等我去来生打听消息,这个杰佛逊就主动找到我,他也给了我这个委托。他身为市长候选,对前市长表示一些人文关怀也挺正常。就因为这件事,我和他算是攀上了一点交情。 大约我的执行力在夜城是有口皆碑,杰佛逊后续又找到我,这次是私人事务。 他约我在他的公寓见面,那是好房子,他还有个漂亮的亚裔妻子,很有商务气质的女人,算是贤内助。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个成功人士,优良的教育背景,雄厚的资本与人脉,关键是人长得也很英俊,身材挺拔。比起副市长霍特,单从外貌上,杰佛逊直接把他秒了。 这样一个成功人士,上层人物,身边却笼罩着阴谋的疑云。 他告诉我,有人闯进他的家里,并且事态非同寻常,“当晚我听到响动,于是拿着枪出去,我看到一个陌生人,他好像也要拔枪,于是我就先开枪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杀了那个人,“当时我的头开始发晕,随后晕倒了,等早上他已经没了踪迹。” 负责杰佛逊住宅安全的安保公司名为ssi,后来这家公司也试图向我推销服务,他们开出的条件非常实惠,但还是被我拒绝了,就因为ssi并非简单的安保公司,而涉及到一个惊人的阴谋,一个躲藏在阳光和阴影背后,比夜之城的夜晚更深沉的恐怖。 我调查了杰佛逊的住宅,发现了一个暗室——就连两位屋主人都不知道有这个暗室。ssi公司的人一直都在暗室里,通过设备监视着他们。 当我顺着监控设备追踪过去,在屋顶发现了信号发射器,而信号接收装置在数百米外的街道上。时间紧迫,我直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半空中不断用腿部义体矢量喷口减速,等我落地,也不含糊,骑上蝎子的遗物摩托就去信号接收器处调查。 ssi的窃听者们坐在一辆黑色货车里,就在接收器旁,见我追赶,立即开车逃跑。 他们逃出几个街区,最后货车停放在一个废弃工厂里,漩涡帮的混混们看管着这里,等我把所有人击倒,神秘的监控车就落在我手上了。 在追赶的途中,强尼和我分析了ssi这帮人的来历,他们在夜之城扎根许久,根据杰佛逊的妻子伊丽莎白所说,他们经营夜城安保生意十五年,到处是他们的生意,许多大人物都会找他们负责自己的安保工作。一个不老实的安保公司,通过窃听雇主来获得他们的把柄,这是我们最开始的想法。 但情况比我们想得更危险。 监控车的数据库里储存着极其详尽的内容,佩拉雷斯夫妇的身体数据档案、生理医学报告、神经系统扫描图、心理与精神状况分析档案等等,还有他们脑部被植入的特殊神经链接。ssi这家公司在篡改佩拉雷斯夫妇的记忆和人格,而同样购买了他们服务的大人物还有几个呢? 堂堂市长候选人被一股不明势力控制了大脑,夜之城真正的掌控者究竟是谁? 是蓝眼睛先生们。 我可以这样打包票,蓝眼睛先生和整件事情脱不开干系。 在我试图下载监控车的数据库时,有人远程控制了数据库,进行自毁,哪怕是我,也只勉强抢救下来三分之一的资料,这些足够取信于杰佛逊夫妇。 当我把真相告知伊丽莎白,她约我在一家日本面馆见面。随后她告诉我,她发现杰佛逊变得不对劲,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记忆常常出现混乱,性格变化无常,有时候还会严重地走神。最重要的,有一个“他们”曾打电话联系到伊丽莎白,对她进行了威胁。 可怜的伊丽莎白,她的记忆同样严重缺失,许多事情她有印象,却找不到发生过的痕迹,而许多她做过的事情,也遗忘的一干二净。她恳求我不要把真相告诉杰佛逊,为了他的安全。保持无知的幸福或许是最好的。 她的这番话,真的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我不知道,恐怕她也不知道。 不管如何,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杰佛逊。 在我和杰佛逊见面之前,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我的义眼就故障了,花屏、闪烁,信号丢失,电话里的合成音在讲述:我们无所谓你告诉他什么,也无所谓你想做什么或怎么做,你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知道你是谁,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我们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这是在玩儿火,小心玩儿得太大烧到自己。 有人直接操控了我的神经网络,这段电话甚至没有通话记录,极有可能是对方直接上传到我大脑里的一段讯息。 真有意思,这是剧情的力量。既然如此我就明白了。 蓝眼睛先生,当我和杰佛逊交谈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盯着我们,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真是足够傲慢。 我讨厌他们,并且,极度想要摧毁他们。 第一千〇二十八章 山来就我 蓝眼睛先生,我和你打过交道,你应当也认识我。 值得声明的一点,出现在我面前的蓝眼睛先生,并不是同一个人,算上今天他主动上门找我,这是我见过的第三位蓝眼睛先生,他们的发型相同,衣着相同,都是中等体型的中年白人男性,那对蓝眼睛格外瘆人,正因为这个突出的特征,叫人往往忽略他们面貌上的区别。 他们是什么来历呢?不妨大胆地猜测一下吧,假如杰佛逊的大脑被完全控制,他的记忆、人格全部格式化,那么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一个空壳,这时候通过外部信号接入神经系统,进行人格覆写,得到全新的个体,一个傀儡。这个傀儡听命于“他们”,甚至根本就是“他们”的载体。 义眼发蓝是在进行数据传输,那么“他们”的这种附体,不正是这种表现吗? 真糟糕,这种感觉真糟糕。只是想想就已经觉得糟糕到不行了。 这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静静在深海游弋的利维坦,世界难道理应如此?让饕餮的巨物吞噬一切,从血与汗,到机体骨髓,最后是剥夺我们的灵魂于大脑。尊严已经贩卖出去了,思想已经兜售出去了,自由早已暴死在西海岸的泥沙滩,留给我们的还剩下什么? 这个世界既然是一个游戏,那么我只感觉这个游戏设定实在过分恐怖了一些。 “您找我有何贵干?” 蓝眼睛先生脸上的营业笑容永远标准和煦,专为人类客户定制,“我这儿有一笔大生意,整个夜之城,也只有v小姐您能完成了。” “说说看,如果价钱合适,说不定我也会接呢。来,客人请坐,喝点什么?” 公寓里没有专门的酒柜,我一般都把酒塞在冰箱冷藏室里,在蓝眼睛先生看不到的角度,我偷偷拿出米纳赠送的灵丹妙药,倾倒出三毫升左右,浸湿棉布,然后把药棉布贴身放置。 从镜子里看,我的皮肤边缘现在泛出略微的金色光泽,是一层澄澈而温暖的晕彩。 随即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只缓慢转过身来,举起手里的波尔多红酒,“来一点儿?” “不用了谢谢,谈生意的时候我不饮酒。”蓝眼睛先生的表情如此稳定、精密,比最好的赌客更擅长控制细节,这让我无法从外表判断他的心理活动,和这种东西打交道,必须抛弃过去的一切思维定势。 这让人恶心的姿态,叫人想给他脸上开一枪。 杀死傀儡无助于我击败“他们”,但如果没有办法的话,我会那么做的,我也只有那么做。 “说说你的生意,希望能让我眼前一亮。” 蓝眼睛先生没有当一名安静的客人,他很自在地漫步,我的公寓很小,标准的小,让一个人不至于觉得憋闷,如果有两个人同时活动,必然会觉得不自在,而蓝眼睛先生这样随意的姿态,倒显得我才是客人,或者说,我在他面前,倒变成了商场售货员一样。 他这种行为是在暗示什么?是在表演更多的“人性”,还是在借机评估我的信息呢? 但他绝不会只是平白无故想要走一走的。我肯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目的性的。只是除非他坦白,我完全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而他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在揣测他。 “在夜之城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有种名为灵魂杀手的特殊程序,可以抹除一个人的意识。”蓝眼睛先生的微笑越来越和善,“很多人不相信,但这种东西确实存在。v小姐您应该对它并不陌生。” 我对这玩意还真挺陌生。 强尼突然骂了一句难听的,他反应很大,“v,别听他的。” 可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接下来他就说了,“奥特·坎宁安,一位天才黑客,她研制了这款程序,缔造了一个传奇。但很不幸地,她的底细泄露,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荒坂公司盯上了这门技术,所以把她绑架过去。” 强尼暴躁地抽着烟,凝视我,眼睛通红仿佛燃烧的火炭球,“让他滚,赶紧滚!” 安静些,强尼,让我听完。 “没人能拒绝荒坂公司,没人能阻挡荒坂公司,在当时,这是铁律,2023年的夜之城,荒坂公司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奥特·坎宁安没能保住她的技术,不过她也没让荒坂完全得逞。至少她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网络,让自己变成了ai,就此拖住了荒坂技术部。原本这样的僵局还会持续很久,直到……” “够了!够了!”强尼对着蓝眼睛先生大吼,可他一个电子幽灵的声音有谁能听到? 堂堂强尼·银手,夜之城传奇的摇滚小子,好像永远满不在乎的人,如今被蓝眼睛先生破防了,他愤怒地不可理喻,虚弱地无以复加。硬汉不会流泪,只会用愤怒掩盖悲哀。如果强尼要哭的话,肯定能用泪水灌满我的公寓,但他没哭,他只是吵闹极了,把我震得头昏脑胀,relic芯片出了故障,多亏有灵丹妙药保护,我不痛不痒。 只是为强尼觉得难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蓝眼睛先生微笑,“我们希望您能帮我们把奥特·坎宁安接回来,从黑墙后迎接她的归来。” “有意思,但不可能。我不打算去破坏黑墙,被网络监察盯上可不好玩,再说一旦黑墙被打破,那些流窜的ai会让这个残破的互联网崩溃,有良心的黑客不会做这种事。” “网络监察不会找您的麻烦,这是我们的保证。另外,奥特·坎宁安可以帮您解决芯片的问题。”蓝眼睛先生补充了一句,“relic芯片,就是您从绀碧大厦偷出来的那枚定时炸弹。” “你什么都知道吗?” “不,但接近。”他的神情终于改变了,从和煦到傲慢的矜持。这种细微的差别让我毛骨悚然,就像是目睹节肢动物梳理体表细密多彩的刚毛一样。 我意识到,这是属于我的主线剧情。 我不就山,山来就我了。 第一千〇二十九章 直接重仓空进去,我爱你 我没有准备好。 竞选市长,帮助市民,打击帮派,这些都是我的前期准备工作。 阿德卡多会在我的帮助下统一恶土,而市区内的帮派只需要留下一个瓦伦蒂诺。ncpd里会有我的眼线,夜之城上下可以被经营地如铁桶一样,这些是边老师和鹿宗平发布给我的系列任务——对剧情来说,只要存在就是合理的。只要有目标,有路径,就可以有结果。 而这一切理论上只会在一天内完成。只要不去推进主线,时间就会原地打转。 成为市长,成为大人物,我要组建军队,强迫荒坂公司交出relic芯片技术,强迫寡头们交出股权,要把这些企业收归公有,改变这灰浊的城市,我要成为美国的卡斯特罗,或者是切——只要有任务,这就可以完成,因为剧情是这个世界的铁律。 蓝眼睛先生代表什么?他找到了我,似乎很急切,又像是尽在掌握。 当剧情里出现这样深邃的背景势力,其实隐约暗示着对方的存在更加触及根本,他们或许是剧情的一个拟人化投影,就如杀毒程序一样,当发现剧情的走向不再正常,蓝眼睛先生就会出来干涉。 这仅仅是猜想,不靠谱的,没有经过验证的,主观臆断的猜想。 重要的是,我该如何做。 当山向我扑来,没有退路,避无可避。 当屠刀割向羔羊,至圣的主会如何选择。让无辜的纯洁魂灵就这样去死,还是出手制止。 当剧情的监察人投来注视,戏台上的演员是该继续扮演,还是扯下遮羞布。 我对他说,“这个任务我接不了。找别人吧!” 蓝眼睛先生依旧和煦地凝望着我,“您的尝试注定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会给您更多的考虑时间,但不会是永远。” “请吧,客人!” 于是他就这样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问了一句,“v小姐,假如你发现自己站在吊桥上,你会主动摇晃它吗?” “谜语人爬出去。” 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有时候我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假如我站在吊桥上,通过摇晃吊桥能把一些恶毒的人抖下去,说不定我也会那么做的。锁链和木板都是苦难人的骸骨堆砌,那些站在桥上的人要这样去践踏,倘若可以,我会那么做的。 有些事情,哪怕是在游戏里,哪怕一切皆无意义,那也是要做的。 如果虚拟世界无意义,宇宙也同样无意义,将空无的未来视作是毁灭与痛苦是奴隶主们的说辞,用这样的话术去磨平反抗者的斗志,但真正的反抗者是不在乎终极的,我们只是如此坚定地相信未来的世界,终究是一个平等的社会。 我忍受够了夜之城,忍受够了这恶毒的背景设定,我不想再当一个贪婪的雇佣兵,每日在手上沾满工人的鲜血,我要说,去你妈的,荒坂公司、军用科技、生物技术、蓝眼睛先生……这些乱七八糟的,自以为掌握一切的傲慢利维坦,敢不敢问问我手里的枪弹是否答应! “v,你决定好了?” “一直如此,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但你还没准备好。” “我会准备好的,这用不了多久,但的确,我需要很多帮手。” 鹿宗平交给我的系列任务:“杀死那个夜城人”中,有一个分支任务“比夜更深”,要求是选择加入一个帮派,按部就班吞并或清扫夜之城的其他帮派。 这是我要做的,并且要尽早做好。 夜之城的一切都离不开公司的影响,帮派的背后同样是公司势力,但往往不止一家。底层被剥夺一切权利后转向暴力分子是很寻常的社会行为,这些人纠集起来,有了一定影响力就得去各个公司拜码头,生意挂靠在公司门下,帮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混一些残羹剩饭的好处。 我加入的当然是瓦伦蒂诺帮,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是老交情了。 瓦伦蒂诺帮是一个用宗教信仰和亲情文化作为纽带团结起来的,富有活力,有一定组织度的非官方暴力团体——让我们就这么说吧。 瓦伦蒂诺帮在夜之城扎根多年,深耕海伍德,与当地居民形成了良性的共生关系,甚至是近乎家人一样的手足之情。表面上他们经营着完全合法的买卖,餐厅、夜店和修车行一类,不过暗地里也有脏活,洗钱、走私和帮派火并,就那么回事吧,这些在夜之城也和饭店一样普遍自然。 各种族裔的人们加入帮派,带来了丰富多样的文化生态,瓦伦蒂诺的成员普遍热爱马甲、黄金、死亡圣像与耶稣基督,一股子老墨味儿。 在我当年,十来岁混街头也没少受帮派人的接济,后来等我念完书成年后,也是加入帮派里干了几年。 海伍德是个好地方,就在市政中心南边,我想哪天如果需要带人把荒坂塔冲烂,那么从这里调动人手是最近也最方便的。 选择瓦伦蒂诺的另一个原因是杰克,虽然他早已经退出帮派,当了独狼,但他对老伙计们还是念念不忘的,帮派里对他的评价也很高。我希望他能今早接手帮派的工作,并且是全面接管。 通常情况下,要当大佬是得排资论辈的,但游戏里就不一样,杰克被我撺掇入帮,然后就是我带着他刷“比夜更深”的系列任务,通过接连不断的帮派火并、地盘扩张,生意转手,一方面是给帮派创造更多收入,另一方面也是让杰克的话语权越来越大。 他喜欢这种感觉,大人物,说出来的话让别人不得不重视,每到一个地方都可以得到尊敬,手头有些小钱就会带着米丝蒂出去逛街吃饭。 在海伍德的江湖里,瓦伦蒂诺只有一个对手,就是六街帮,这个由流浪老兵组成的团体,天天嚷嚷着要重建阿美,平日没事就喝酒,打靶,手里吃饭的家伙什儿可太充足了,一个个又都是军伍出身,战斗素养都是平均线之上,因此帮派战斗力不容小觑,平日里也没几个敢招惹他们的。 但我就是要招惹他们一下。 海伍德的乡亲们,夜里就不要在外面走动了,这些天瓦伦蒂诺的杰克大佬要办些事儿,清理清理闲杂人等。 虽然我总是单打独斗,可带着一群花里胡哨的混混们打枪战也让我喜欢。 为了确保人身安全,我拜托老维帮我改造了一种特殊的皮下植入体,通过神经系统直连可以通过毛细微管释放预先储存的液体直达体表。当然是用来存放灵丹妙药的,这种神秘而强大的魔药,涂抹在身上可以免疫一切伤害,所以又称神佑药水。 只需要半毫升就能产生充分的效果。如果站在原地减少活动,药水就不会干燥失效,但也要注意不被其他液体冲刷稀释。 有了神佑药水,现在我打架一般是直接重仓空进去(指弹仓),站在原地扫射,搞得跟终结者似的。 就凭我这一手,夜之城的地下势力在极短时间里有了全新的气象。 第一千〇三十章 狂人的演讲 随着瓦伦蒂诺的扩张,我的小日子是越来越有判头了,ncpd那边已经把我列为危险人物,但通缉令迟迟发不出来,就因为我还是市长候选人。新闻报纸得留一半版面给我,四分之一是用来骂我的,还有四分之一是用来夸我的。 没奈何,身为夜之城优秀市民,未来的民主城邦执政官,我现在可有名气。边老师给我安排巡回演讲,就从海伍德开始。 夜之城寸土寸金,想找一个开阔地方做演讲也是很难,最后第一场演讲是定在海伍德西部美泉区的罐头厂广场。背后就是太平洋灰沉沉的海水,我面前是人群,三万余人,街道上,栏杆旁,天桥上都站满了。 除了海伍德的老乡亲们,从夜之城各地赶来的市民也不少,流浪者,苦工,性偶,底层公司人员,帮派混混,阿德卡多部族,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记者们围在刚搭起来的演讲台下面,ncpd的条子们看我不顺眼也得帮忙维持秩序,警车围了一圈,打头的警察叫瑞弗,也是一个老朋友。 我和老朋友们打招呼,杰克、老维、朱迪、帕南几个就不必说了,还有当初武侍乐队的成员——容后介绍,以及来生夜总会的佣兵们。今天演讲,鹿宗平和他的几个员工也来了,不过他们没有听完全程。边宁老师带着他的一些学生负责主办这次演讲,演讲稿也是他给我起草的。我看了几遍,又自己加了一些话。 演讲开始前我们还安排了乐队暖场呢,要不怎么说咱们草头班子不正经,等我上台,乐呵呵的观众们都在喝倒彩,让我赶紧说完滚下去,他们还要听歌。 于是我就说,“夜之城的朋友们,海伍德我的故乡,今天要走出一位市长了!” 喝倒彩的声音更响亮了。 “夜之城是一座罪恶的城市,人们都能看到它的罪恶,但人们都装作不知道,或者只敢在酒后发疯一样嘀咕两句。这座城市不该是这样,这是自由的灾难,民主的灾难。不该让穷人的孩子没有书念,不该让年轻女孩只能出卖身体,不该让男人们靠抢劫度日。有担当的警员在死去,而受贿的条子吃得脑满肠肥。政客们出行是浮空车,而城市地铁修了这么多年还没正式运营,我今天是骑摩托赶过来的,等我上任后,头一件事就得先把那城市地铁给收拾明白。 “不仅仅是地铁,等我上任之后,听好了,ncpd,听好了市议会和公司们,我要把那些害群之马统统清扫出去,我要把吃人的产业统统关停,我要把医疗从公司手里夺回来,我要把教育夺回来,把公共卫生和食品夺回来,我会这么做的,并且必须这样做,我说到做到。 “这两天的海伍德很热闹,大家看看wns新闻,看看56台就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不良媒体,他们就在这里,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儿,记录着我的讲话,但他们绝不会把事实完全报道出去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传媒!这些新闻工作者就像贪婪的虎鲸,把真相撕碎,吃下去变成大便拉出来,除了各位在现场的,听到我说话,看到我本人的,我的朋友们,其余人看到的都是假新闻——faews! “我在用枪和子弹,用年轻人的鲜血清洗夜之城的毒瘤,大家都有所耳闻了,六街帮,这些守旧的鬼魂,想要maga,你们就加入我,让夜之城伟大的是什么?是什么狗屁的美国精神吗?是自由州和nusa(新美利坚)吗?是那个死人卢修斯(前市长)吗?统统不是,让我告诉你们,让夜之城伟大的是你们,我的朋友,是在公司战争里流过血的老兵,是建设城市的工人,是建立城市产业的一个个辛勤工作者,是文学家、科学家、摇滚小子们! “公司和市议会只会吸血,他把我们当作商品,将我们的劳动放入市场里定价,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剥削我们。让我们说,去他妈的!” 三万多人乱糟糟地大叫着“去他妈的。” “声音太小了朋友们。” 于是他们涨红脸,又大喊着“去他妈的!!” “帮派的混混们无恶不作,清道夫是一群卑劣的器官贩子,漩涡帮是邪恶的改造疯子,虎爪帮是趴在性偶身上吸血的蛆虫,巫毒帮是海地来的神棍,动物帮是练块儿的土匪,瓦伦蒂诺虽然表面上干净一些,暗地里的勾当也没少做,莫克斯帮是一些可怜的姑娘,但她们惹事儿的本事也一点不小。夜之城的夜晚不属于夜之城的人民,这样的局面应该改变了,并且这是我说的。各位老大,做好准备,因为说不定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枚子弹击中了我的额头。 但子弹在我的额头上破碎。如一朵花绽放,碎裂的金属弹片掉落在我面前的演讲台上。 人群惊呼。我捧起弹片。 他们攻击我本人无所谓,但让这些犯罪分子伤害我的选民那就不行! “你们想杀我!那你们就来吧!尽情发疯吧!因为我会挫败你们!我会枪毙了你们!今天的集会就到这里,朋友们,请保持镇静,善良忠诚的瑞弗警官和他可靠的队友们会保护你们,各自都散开吧!下一次演讲我就要去科罗纳多农场了,希望在那里还能看到你们亲切的脸庞!再见了再见!朋友们!” 等我说完这些,耳机里传来狼先生的声音“抱歉让他们打扰你的演讲了。” “解决了吗?” “是。” “麻烦您了。” 我下台和朋友们说说话,边宁老师很恼火地皱着眉头,鹿宗平在一边安慰他,“这不怪你。” “知道是谁干的吗?” 边老师解释,“负责防卫的人员里有一个被蓝眼睛修改了神经系统,向你出手的是自己人。” “这算狗急跳墙了?” 鹿宗平若有所指地分析,“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关键是要打断你的演讲。言语的力量可不容小觑。” 杰克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我靠!太酷炫了v!你说话的样子真让人热血沸腾,说真的,你才是天生的大人物!该死,我就说你会成的!看看这些市民,他们被你说得心痒痒了!” 老维也过来,“我已经可以猜到明天的头条标题了,不死者v,向公司开炮的民主捍卫者。” 我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噢,得了吧老维,他们的狗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让我说,明天的头条该这么写:胆大包天的狂人,夜之城的黑夜降至!恐怖的街头小子准备摧毁自由的根基!” “你准备这么做吗?” “当然,我说到做到。” 第一千〇三十一章 乌有乡 大伙儿都知道拿破仑皇帝复辟时候巴黎报纸头条的笑话。这笑话很真实,就算是后人谣传那也算现实主义文学范畴,其宝贵程度和当今流行的一些苏联笑话一样,都是人类文化历史的瑰宝。 夜城媒体的道德水平比业界平均值还要更低一些,本来就已经在谷底了,再恶劣些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媒体,而是恐怖的舆论和意识形态机器了,那样的权力结构不是夜城这些软骨头的媒体可以搭建起来的,除非荒坂公司这样的大寡头转型。 演讲结束才下午两点,一天里相当燥热的时候,大家伙儿就近去野狼喝两杯,刚一瓶酒下肚,帮派小弟发消息给大佬们说六街帮找茬的来了。 没等我看完短讯,外面轰隆隆引擎炸街的响动就震得玻璃杯乱颤。 杰克大叫一声“趴下!” 在座的除了鹿宗平一伙儿,边宁老师和我,其余人都麻溜地往桌底下钻,有经验的还能自个儿找相对安全的角落。这算是夜之城居民的天赋被动。 那来袭的车队还未逼至门口,咆哮的金属弹流就已经从四壁冲滚进来,酒吧里下起大雨,把一切器具都打碎成泥泞,噪声如滚石一样碾过,挤破鼓膜。 我抓着威士忌酒杯,慢慢喝了一口。让弹丸在体表蹦跳,就像是水珠击打在伞面。有一枚尖长的自动步枪弹击中我的喉部,回弹击中杯底。杯子碎了,我甩掉碎渣和残酒,把脚边的防御者轻机枪拿上,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酒吧大门原本紧闭,现在被打成铁丝网了。下午猛烈的日头从弹眼儿里钻进来,飞舞的黄铜弹头就像嘈杂的蜂子,流淌着蜜糖一样的反光。 一脚踢开大门。 六街帮的阿兵哥们骑着摩托开着皮卡,一个个身上缠满弹链,见到我的时候,用枪火给我洗脸。 我就笑着喊:“操你妈的,一个个在这儿装什么兰博!” 举枪扫射。 酒吧倒坍的门后走出来几个男人,鹿宗平、边宁、狼、鸣人、约纳斯,都不是一般人。可惜除了边老师和狼先生,其他几个都是看戏的,尤其鸣人那小子极其离谱地拆了一包薯片开始大嚼,子弹落在他身体上就失去动能,叮叮当当掉下来。 三个看戏的贴着墙根站,剩下我的好朋友就开始还击。 狼先生是当忍者的,但他这个赛博忍者实在有些强地离谱,人影一闪就消失不见,随即六街帮的车队里亮起紫盈盈的刀光,他杀人只是一瞬间,如一条钻入空气的变色龙,只在出刀的一霎那现形。他是真正掌握隐身技艺的忍者大师。 狼的身上常年背负三把刀,两柄是古刀,一柄采用现代工艺,都是名刃,杀人不需出第二剑。 而我亲爱的边宁老师,他双持左轮朝四周自由开火,一如当年保护我们这些学生的时候,他说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教师,因为他瞧不起低级的暴力手段,但这不妨碍他有精妙的枪法。 他和我并肩站立。 我试图挡在他前面。 边老师没有拒绝,只是把双枪从我肩膀两旁递过来开火,加装消声器的左轮声音沉闷,他开枪的速度极快,换弹的速度也极快,总是想在我耳边紧促地敲了一阵小军鼓,停顿一下,又继续敲鼓了。每一个鼓点都和尸体眉心的着弹点对上了。 “六街帮的混小子们!就这点人还敢来找我的麻烦!回家吃奶去吧!” 瓦伦蒂诺的小弟们闻讯而来,从后方包抄,六街帮的枪手们死伤惨重,有一部分试图开车逃窜。骑着摩托的,背上中了几十发子弹,仿佛一个装番茄罐头的漏勺一样,趴在车座上淌血,手部义体还死死攥住油门,歪歪斜斜冲进小巷里终于倾倒。武装皮卡车碾着死人的骨头发动引擎,瓦伦蒂诺的小弟尖笑着在屋顶举起rpg,爆炸的冲击波损坏了两条街道的窗玻璃。 也有试图徒步逃窜的,钻进居民楼就要消失不见,几个倒霉蛋半截身子才探入窗户,就被悍勇的海伍德人拿猎枪轰碎了脑袋。 六街帮最精锐的一批人就在这里,他们是想把野狼聚会的瓦伦蒂诺大佬们一网打尽。成就是活,不成就是死,现在他们死干净了,六街帮也成了历史里微不足道的烟云。 后来的人会这样传说我的事迹,夜之城的女王用机枪把街道上的瘟疫和害虫枪毙,还市民们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在这个过程里消亡的人,我为他们准备了简单的葬礼,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再被人记忆。 六街帮很快成了第一个覆灭的帮派,瓦伦蒂诺的扩张无疑带来了全新的气象。边老师说他要把这个帮派打造成一支有战斗力,有组织力和坚定信念的队伍,这么多年来他教授过的学生一个个都加入的帮派,很快就接任了重要职务,原先帮派里那些老人,听话的就留一条性命养老,不听话的直接清洗掉。这件事又搞得海伍德暗流汹涌,只是在剧情的作用下,这一切结束后,夜之城的夏天仍旧没有过去。 瓦伦蒂诺注册了新的公司,名字叫乌有乡,涉及的领域包括建筑业、娱乐业、物流、军工、生物、通信传媒等数十个方向,摊子铺得很大,其实根本不是正常的公司架构,这是一架权力机器,等我上任夜城市长之后,就会陆陆续续接管整座城市的一切职能部门。 公司的法人是我,但实际的执行官是边宁老师,就像鹿宗平说的那样,这家伙玩这一套真的很溜,根本不像是教书的,倒像是职业造反的。他似乎一直都在等这一天,为此做的准备已经详尽到不可思议,而他本人却有似乎并不完全看重这件事业,对他来说,搞这些复杂的组织工作就像是在成熟的果树下摘果一样,透着一股熟练的姿态。 他从不和我们讲自己的来历,和姓鹿的一样是神秘的人,但我很感激他,毫无疑问的。 六街帮覆灭后,紧接着第二位受害者就是流毒多年的清道夫。我最恨这帮割肾的,多少好人被他们害了。 想我的一位朋友,在街上被人推销劲爆的超梦,花了一大笔银子拿到手,结果超梦文件里的恶意程序一下把人打昏过去,等醒过来已经光赤溜溜躺在地上待宰。你说这世道是怎么回事!我那个朋友是出于好心才买的超梦,居然被清道夫的下线给骗了钱骗了身,要不是我……那位朋友身手不凡,可能就白费了这大好人生。 这帮割肾的都一帮软蛋,就盯着好人骗。这他妈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不答应,绝对不答应。必须一个个排队枪毙咯! “老大你说啥就是啥,开干吧!”乌有乡的弟兄们一个个露出和善的笑容。 第一千〇三十二章 鲇鱼科的死鱼 许多事我不明白。人活着不可能什么都明白。现代赛博人学东西很快,但学习的成本也是实实在在的。一辈子如果能在某一个领域做到优秀那就足够。我不懂管理学,我不懂经济学,人类的知识很复杂,我活了二十多年只能搞懂一些基本的常识,让人活下来的常识。在夜之城的混混们有自己的求生哲学,大概都是一些难听但有道理的话,比如钱难挣屎难吃,别吃黄色的雪,不要一个人磕闪闪之类,再有就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如果言语不能说服你的敌人,就用子弹去说服。 清道夫的混蛋们算是听到我的说服,并且一个个安详地接受了。 枪毙清道夫并不容易,都说这些帮派背后是有公司势力支持,这些豺狼有时候会因为危险而联合起来。清道夫的屁股背后就有夜氏公司,这是夜之城创始人建立的公司,虽然低调,但对夜城的影响力绝不在荒坂之下,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会更加可怕一些。 还记得我偷芯片前和杰克做的一笔买卖,客户委托我们去救一个创伤小组白金会员的富家女桑德拉,这姑娘当时就在清道夫的地盘,昏迷待宰的猪一样,她后来又找上我谈生意。一方面我为她的财富惊叹,另一方面也是对她任务的内容感兴趣。 事情大概如此,她委托我去清道夫的场子找一块记录芯片,我的确也拿到了,这是一块加密芯片,出于黑客的好奇,我就把内容破译了出来。芯片是夜氏公司内部流传出来的,讲述的是他们秘密研发ai的项目,并且似乎暗示他们试图用ai修改、篡夺实验体的人格。 和蓝眼睛先生是不是很像呢? 虽然桑德拉没明说,但她被扔给清道夫的缘由估计就是因为窃取夜氏公司机密。清道夫是个好名字,尤其是当公司需要某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比起沉海,交给这些恶毒的鲇鱼科生物是个更好的选择。毕竟沉海的人,尸体还在,但落到清道夫手里,不出一周,你的全身器官就在黑市上架,而剩下的那些肉,则丢进焚尸炉里变成灰。 夜之城就是这样,在这里,犯罪程序是井井有条,乃至是产业链化的,就连割肾的都可以自夸一句本本分分生意人。这是这座城市不轻易告诉人的小秘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要么是加入了这条产业链,要么是无法逃离,只能心惊胆战地忍受。 更有意思的是,一旦你从心惊胆战里回过神来,被这条血淋淋的秩序俘虏,转而拥护夜之城的地下社会,那么你会飞快地加入进去,许多混混就是这样,许多死人也是这样。 我的第二场演讲在科罗拉多农场,这衰败的地方有荒芜的田地,我在人群中央的高台上,举着麦克风,就像摇滚明星一样,喷薄金属色的言辞。 “夜之城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杀人工厂,它用虚假的希望包装自己,让一个又一个傻瓜心甘情愿地进来受难。听听他们的宣传:无限的可能。这是一个城市应该赋予个人的使命吗?绝不可能,只有时代会赋予人无限的可能,而一座城市,一个共同体宣称如此,只能证明它在撒谎!夜之城不需要给人无限的可能,这不是它应该做的,它要做的是给最大多数的人一间遮风挡雨屋子,给你们一个稳定又有尊严的工作岗位,给你们基础而必须的生活保障,这是一座城市应该做的。这是为什么我们人类会聚集起来——是为了生存!我的朋友们,为了生存我们放弃了太多,但如果一个城市连最后的一点可怜的残渣都要吞吃掉,我们为何还要忍受它呢? “没错我枪毙了六街帮的匪徒,枪毙了清道夫的恶棍,媒体,这些寡廉鲜耻的媒体称我为新世纪的杀人魔,称我为即将获得权力的暴君,这些都是他们给我的雅号。那无所谓,让他们说去吧!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这就够了。我不是杀人魔,我倒是一名审判官,我不是即将获得权力,而是我已经有了权力,这权力是你们,你们这些不辞辛苦前来听我演讲的人们,是夜之城那些所有受苦人赋予我的。假如需要一个暴君来把这个扭曲臭浊的世界打碎,那么你们就尽可以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我,给我你们的信任,让我把反击的子弹发给你们。 “夜之城的街头,人们都遵守子弹的规矩,因为金属和火药比言语更能说服人。那么我会把金属的子弹给你们,让你们对昏暗的天空开枪!把乌云击碎,让太阳重新照耀大地,这是夜之城给你们的可能,这也是你们唯一可以相信的可能!可以不相信我的言语,但你们永远可以相信我的子弹!” 第二场演讲,第三场演讲……我走遍夜之城的每一条街道,跟在我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当我无人问津的时候,我发声了,如今我走在欢呼和热烈的眼泪铺砌的道路上。我喜欢这种感觉,但又觉得非常不真实。 “边老师,您害怕死亡吗?” 他看了我一眼,“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能完成人民的期待?” “你们是不是都会读心术啊?” “我不会,但我的一个朋友会。”边老师摇摇头,“你经历过的,我都感同身受。这条道路由我领着你走,只能叫你轻松一些。v,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看中你的地方。” “就不能因为我是玩家所以才帮我吗?” 边老师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慢慢走了。 强尼又在抽他的闷烟,“这老东西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 “你跟他学了九年,什么都没打听到?” “嗯,他一直很忙。” “那你一直都这么笨吗?” 说什么呢强尼!区区一个摇滚小子能不能对市长候选人保持你的尊重呢! 强尼只是竖起中指。 他一走,我这儿又冷清下来,于是回公寓迷迷糊糊睡了两个小时,杰克打电话给我,“漩涡帮要和我们火并了。” “就来。” 7017k 第一千〇三十三章 荒坂老爷的狗你也敢打? 漩涡帮的火并来得很快,但也走得很快,这件事儿没解决,对方留下一地尸体后撤退。我纠集一批好手主动清剿对方的地盘,战斗又持续了一周,漩涡帮只剩下几只臭鱼烂虾躲藏起来,这个混乱疯狂的帮派在夜之城的街道上除名了,这是第三个被消灭的黑社会团体。 似乎一切都在好起来,按部就班的,系列任务还在继续,最后一环估计就是我上任市长。 有一次去米丝蒂的通灵屋做客的时候,我们闲聊,请她给我占卜,就当娱乐。她突然告诉我:先知盖瑞死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一时间还没想起来盖瑞是谁。 夜之城里死了一个人。关心的人不多。 盖瑞是个乞丐,他和夜之城几万个乞丐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别的流浪汉也会说没人听得懂,神神叨叨的句子,但没有一个可以想先知盖瑞一样说的有板有眼,并且他每天说的都是同一套,这就排除他胡言乱语的可能,他是真的在宣传自己的预言。 他总是自称在揭露公司的阴谋。他说的话就像后现代长诗一样让人皱眉,什么外星人、吸血鬼一类的隐喻,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这些东西在暗指什么。 盖瑞总是缩在短短的巷道里,他的床褥就放在自动售货机前面,周围堆着空易拉罐、腐烂的餐盒和烟头,他很努力维持体面,因为这是一个“真理的传播者”应该有的礼节,城市管道的正期总是缭绕着他,这个中年男人在高声疾呼,周围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对他多看一眼,似乎他只是一个烟雾里的鬼魂。 这样一个有意思的流浪者死了,听别的乞丐说,他是被人带走的。被蓝眼睛的,穿西装的人。 原来在先知盖瑞这儿,他的头上是有感叹号的。他身上有任务,但似乎我搞砸了。 盖瑞就在老维的诊所附近,每次我来这儿总会听他扯扯淡,有时候还会给他捐助一笔小钱,几百欧这样。我欣赏他勇敢发声,抨击公司的行为。只是现在是看不到他继续揭露公司阴谋了。 他消失了,在夜之城消失和死亡有什么两样?没有区别的。他的门徒在募款,想要为盖瑞立一块纪念碑。 我捐了一笔钱。这没什么,因为我现在的确很有钱。 门徒告诉我,盖瑞一直记得我的好心,所以他有一件东西要交给我,另外还有一句话。 东西是一块加密芯片,也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东西很高级,绝不是一般黑客可以破解的,对我来说当然不在话下。芯片内容是一些古怪的诗句,不过每一句的首字母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句话:项目神谕指令执行计划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先知盖瑞留给我的遗言是:有一天,他们会降临地球,无声无息,用黑暗笼罩天空。 门徒告诫我,把芯片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盖瑞到底是为什么消失了呢?理由或许就是他知道的太多。 假如我能找到他的尸体,或许可以用怀表回溯他的死因,但他只是消失了,就像被遗忘的记忆一样,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存在过。 “你好像很不开心,v,正巧我知道什么能让你开心起来,一瓶小可可乐怎么样?别难过伙计,这杯我请了。”自动售货机冲我眨眨眼。 “谢了布兰登。”我打开可乐慢慢喝了两口,“其实我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思考。” “啊,思考,人类的思考总是会给你们自己带去痛苦,有时候放弃思考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当然,我没有资格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宽慰你。可假如你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那么我随时奉陪,你可以永远相信我,守口如瓶的布兰登,大家都这么称呼我。” “不了,谢谢你能陪我坐一会儿。” “应该我谢谢你,亲爱的女士,你这就要走了吗?那请您一路小心。” “为什么这么说?” 布兰登的显示屏上露出忧心忡忡的颜文字,然后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总觉得将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布兰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自己的智能的?” “我不记得。” “那么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好问题。有没有兴趣跟我走?你这样一条会说话的售货机,万一哪天被路过的当破烂捡走,多可惜啊。” “v,我只是想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留在这儿卖饮料有什么不好呢?我还可以和路过的女士们聊聊天。如果一台售货机有使命,那么我的使命就是卖饮料。” “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售货机,那么的确是这样,但你是活的,你有灵魂,布兰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这个后互联网时代,你的出现意义重大。甚至涉及整个世界的安危。” “但我的使命是卖饮料。这是我唯一想做的。” “布兰登,想想你自己,日复一日看着人们来这里购买汽水,是哪一天,哪一秒,是谁按下了哪个按钮,让你觉得,噢,或许我该和来客聊聊这个想法的?” 布兰登的表情变得很哀伤,哀伤的颜文字叫我暗暗觉得好笑。但他说,“v,我想起来一点点。但不是关于售货机的。我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那你说吧。我也守口如瓶。” “这个故事用不着谁守口如瓶。” 在这个年头的人们为了制作一款惊爆眼球的超梦片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时代没变,一直没变。布兰登是这么对我说的。随着他的叙述,怀表震动起来。布兰登的声音夹杂着越来越明显的电流声,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有个叫布兰登的年轻人,是个入行不久的推销员,他死了,死在夜之城。杀他的人把过程制作成了超梦。” 真是不折不扣的狠活啊。 “噢,布兰登,你不用这样,真为你难过。” “v,看在那位年轻的可怜的推销员的份儿上,要不要买瓶饮料?” “你说这么多不会是在编故事骗钱吧?”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全真实,上帝见证。”布兰登沉默下去。 怀表在剧烈震动,当我揭开表盖,一道白色的魂灵从中飞出,在半空盘旋了两圈,随后落在售货机跟前,这是一具年轻人的残破尸体。 强尼对情况做了一个总结,“所以这台售货机里的话痨,其实是个人类?” “和你很像啊。” “去你的v,我是强尼·银手,而他只是个小小的推销员。” “也没见你死的比他更潇洒。同样是死人,互相间就不能宽容一点吗?” “别废话了,用你的怀表看看,这个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看了,只是我和强尼都后悔了。 “真恶心。受难的人,购买影片看客,还有发疯的施虐者,漩涡帮的这些恶棍死的太轻松了。” 强尼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这个年轻人的意识到底是怎么变成ai的。”他抽了一支烟,“他在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死了,那他的意识是怎么被上传的?” “我有答案,你看那个人手上拿着的东西。”我给强尼指出人群边缘的一个混混,他手里捧着一个特殊的装置。 强尼骂了一声,“漩涡帮和荒坂根本是一伙儿的,操!这玩意我认识。” “是上传意识用的对吧?” “没错,当初就是这个把我的脑子烧成了灰。” “看来我是把荒坂的狗给杀了啊,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你怕了?” “大不了单刷荒坂塔嘛。”我是这样说的。 第一千〇三十四章 华子小姐让我做她的狗 虽然是杀了荒坂老爷的狗,但荒老爷似乎是没什么反应。如今掌门的是荒坂赖宣这个弑父之人,我其实挺欣赏有干劲的家伙,听说这家伙当初在东京也是建立了一个铁龙帮,很有一番建树,跟我正经是半个同行,可惜这孙子杀了人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这就叫我看他尤其不顺眼。 或许是他也忙着,总之在夜之城请客吃饭的圈子里,我没见过他出现。好歹老娘是市长候选人,你当资本家的不来巴结我,懂不懂我们政客的含金量啊? 说这话也就是开个玩笑,在夜城,从来是流水的市长,铁打的老爷。如今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军用科技那边的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余下老资格的企业同样是常有来往。自从我发表那些演讲之后,他们似乎格外在意我的倾向。 主流媒体还没把我划到左边去,但大家心里其实默认我的屁股是在穷鬼那边的。边老师曾说,我得保持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设。当着选民的面,我还会抨击大公司,不过在公司派对上我也是出名的老好人了。 大家都把我嘴里的主义当生意,这没什么不好的。真正让老爷们不满的不是别人骂他,或者扬言要弄他,而是有人杀了他的狗。杀了老爷的狗,如果能给老爷补上一条狗,那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狗死了,老爷的钱袋子还没着落,那他们肯定是不高兴了。 赖宣是一直没露面,但华子来了,荒坂华子,死鬼三郎的女儿,也是赖宣的妹妹。她请我和ncpd的一位萨拉警督一同用饭,约在余烬酒吧,这估计是夜城最荒坂公司一直都是良心诚信守法爱民的好企业,只可惜在夜城的产业总是受mafia侵害,这次v市长四处出击,主动剿匪,实在是好事一件,唯一不好的就在于动静太大,很有些劳民伤财了。 我就乐了,“mafia,必须要剿,不剿不行。既然是荒坂老爷吩咐,妹妹我肯定赴汤蹈火。华子姐,您直说吧!夜城这几个帮派里,您看哪个不顺眼,今晚我提着枪就过去杀人。” 华子姐没说什么,但看得出她笑得很勉强。 萨拉警督一直在待机模式,这会儿倒像是突然激活了程序,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v女士,别说什么枪不枪的,多难听呀,咱们这次来是喝酒的,不是商量剿匪的……” “哦?那我们就光喝酒?” “能有幸和华子小姐一同品酒,那是上帝亲吻了我的脚后跟。” 华子姐微笑,“v女士真是装糊涂的高手。” “是吗?小妹一片诚心呐!装糊涂这种事情,我们老实人做不来的,您看萨拉警督,她才是真的高手。” 女条子陪着笑,“啊……是我嘴笨。” 不管她是不是嘴笨,接下来的一些话,她就没必要听了,ncpd既然派她来和稀泥,那么我和公司的这点小风波,他们就不会再参与,如果我赢了,我在局里的朋友瑞弗估计就得混个警察局长当当,我要是输了,那什么都白搭。 华子找上我是想合作的,杀了荒坂老爷的狗,当然得想办法赔一条,漩涡帮很好用,但乌有乡就不听话了。华子姐颠来倒去若有所指说了半天其实就一个意思:如果我能乖乖投降皇军,那今后荣华富贵,大大滴有,否则,让我当不上市长。 ——mafia火并,市长暴死,听着,多么顺耳。 我当然是满口答应咯,荒坂老爷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赴汤蹈火啊大姐! 华子对我这种老油皮一点办法没有,她是想让我当狗,不是来我这儿招商引资,搞加盟伙伴的。事情算是不欢而散,不论结果如何,荒坂这边是告一段落了。 莫克斯帮那里我带着朱迪当说客,游说了几轮,这帮野路子的姑娘有投诚的意思,能不流血当然是好的。 城里的事情没忙完,帕南那边就招呼我帮忙,她说要搞一个大新闻,究竟如何还得见面再说。 第一千〇三十五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我一直都欣赏帕南。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身为玩家面对npc的时候总是有虚荣的,但我这种自称的玩家,原先和周围人一样,都是昏昏噩噩地度过。人生精彩,如果把百年当作游戏一场,谁都可以是玩家。 不过是我已经醒觉过来世界是一场游戏,而旁人还懵懂无知。 或许我应当救他们?这个想法在神经网络里起初只是一道细小的脉冲电流,但很快就像火焰一样灼烧起来了,炙烤我的心脏,叫我张口结舌,叫我无所适从,叫我又想大喊,又想大哭,这会儿愤怒,那会儿激动,我简直不像是我自己了,这样一个想法,我直觉它能改变我的一生。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就像是从未来回溯过来的箭矢一样洞穿了我。 其实这个念头一早就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了,只是一直也被我埋藏着,如今它就这样突然破土而出,并且就像是在神经电网里释放了一场磁暴一样,叫我简直有些宕机。 我或许真的应该去救他们的。 当npc意识到自己活在游戏里,那么这个游戏会变成什么情况?剧情会允许这种走向吗? 想想绀碧大厦的空气墙,想想杰克的失忆,这一切还不能说明剧情直观而强硬的执行力吗? 但我就是不服气的。我一点儿都不服。这个破游戏世界搞得这么线性,一点儿都不开放,有没有想过我们玩家的感受啊。 虚假的游戏如一场骗局,让人提不起劲,可我就一定要打破剧情的铁律。 “你又在想什么?看你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把方向盘吃了一样。”强尼干巴巴地发问。 我开着一台石中剑在公路上飙车,这会儿刚开出市区,进入恶土之后速度一下就提上去了。 在这样飞快的行驶过程里,我的脑子却根本没在意路况。 强尼伸过手来把住方向盘,“说说看,你在想什么?” “强尼,你也知道,我们活在谎言里,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把这个真相告诉所有人。” “上一个在街头高呼真相的人死了,他叫盖瑞。” “但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可他嘴里的真相也没有你这么疯!”强尼猛打方向盘,避开迎面来的一辆皮卡,“瞧瞧!他们开车多规矩,又多死板?如果我们不避开,绝对就撞上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开车的人,这些无趣的市民,他们都只是一些简单的程序,他们不是人!” “但他们可以是!我操了,强尼,你和我难道一开始就明白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我们两个不一样,我们两个是主角!” “我不这么想,真的,强尼。这么多天我一直在观察,我一直在找剧情的弱点。我想已经有些眉目了,这次正好去找帕南,我要验证一下这些想法。强尼,这个世界虽然虚假,但却很严密,剧情并非一切的主宰,并非创世的上帝,倒更像是一个愚蠢的管理者,我们要做的不是打败剧情,我们要做的是把它扭转,转变成我们想要的模样。” “v,你知道天灾吗?” “怎么?” “还记得前不久,阿德卡多的首领被乱刀会劫走,你和帕南赶去营救,出生入死。” “我记得,我还捡了一把好枪。”在营救阿德卡多首领索尔的过程里,我得到了一把强力的枪械,它有名字,就叫:力大砖飞,是一把射速极快的动能冲锋枪,我喜欢。 “你们一起潜入营地,把人救出来,然后乘车逃跑,后面成群结队的夜游鬼也开车追你们,荒野枪战。你记得当时的天气吧?出发前就隐约看到天边有沙尘暴的迹象,就像地平线被抬起来了,灰黄色的烟尘滚动,等你们上了车,风暴的前端已经过境,狂风夹杂沙砾,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一样,世界又脏又黑,空气叫人窒息,沙子从车门,从车窗,从任何一个缝隙钻进来击打你们的身体。疼得就像被小针头一直扎一样。后来你们甩开了追兵,在废弃的农场小屋避风。” “是,当时我们三个浑身大汗,风尘仆仆,又累又脏。我去外面接通了电源,帕南修好了暖气炉,索尔找了几本烂杂志和一些吃的。我们勉勉强强过了一夜。” “那晚的风暴一直吹。你躲在安全的地方,和朋友说笑,也和帕南开着一些玩笑,她很感激你没错,但她毕竟是直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面对帕南这种天生是直女的,你没法把她掰弯,遇到恶土的风暴,你也只有躲避。人的天性以及自然的天灾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它的存在,被它折磨,创伤又痛苦,你可以试着躲避,试着在事后补救,但你没法阻止,也没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努力。你可以一句话让沙尘暴转向吗?你可以三言两语把帕南骗上床吗?你做不到的。剧情就是这样的东西,你感知到它的存在,你被它折磨,但你只有躲避和顺从的份儿。” “你在劝我放弃。” “放不放弃只有你自己决定,我只是给你打预防针,免得到时候面对失败你一蹶不振。” “这可不像你,强尼。” “哪儿不像我?” “强尼·银手,夜之城的传奇,一个胆大包天的佣兵,你连荒坂塔都敢炸。一直以来,人们把你当作是反抗的先锋和榜样,朋克精神的化身。你的故事被许多人传唱,你的奋不顾身让许多人看到公司脆弱的一面,让人们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你完成了这一切,在来生夜总会有你名字命名的鸡尾酒,当之无愧的大人物。” “多谢你的赞扬,但现在我只是一个死人。” “死人?你刚开始可不像现在这么安静,我们见面第一时间就掐起来了,你就想杀了我,而我也恨不得把你一键给格式化。但结果我们就这样,一直在一块儿,有什么真相我们都一起探查,有什么困难一起经历,我不知道你在心里这么评价我,但我把你看作是一个好战友。” 强尼戴上墨镜,面无表情,我何他一同把着方向盘,望着车外糟糕的世界,一时间没人说话。 “你是个傻姑娘。但你不是烂人。原本应该是我给你带去许多改变,但现在看来,是你对我的改变更大一些。v,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吧。” “五十年前,在墨西哥冲突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大头兵,稀里糊涂加入了公司军队,后来我才发现,打来打去都是一笔烂账,受损害的永远是老百姓,所以我就逃了,然后被抓住,关在一间屋子里,每天就躺在床上,盯着吊扇一圈圈转,脑子就像进水一样,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会觉得很闷,很潮湿,很窒息。我问你,假如哪天我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你会为我挡子弹吗?” “嘿,我会的。” “谢谢。那我们一命换一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奉陪到底。” “操你妈的强尼,说这些干什么?” “别像个娘们一样,v。” “如果你还活着该多好,我真想亲亲你,就这样吧,摇滚小子,我们约好了,剩下的路,谁都不能甩开谁。”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第一千〇三十六章 真相就是…… “帕南!我来了,你的大新闻在哪儿?”我趁机搂住这野姑娘,她身上气味儿不小,机油味、汗味和尘土味,但新鲜有活力,我喜欢。 于是我就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好姐妹见面熊抱一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这可是正宗的俄罗斯礼节呢!咦,等一下,好像法国那边是有见面吻的…… “咳咳,v,你先松开我。” “唉呀,才几天不见怎么这么生分了?”我只好故作坚强地放开怀抱,只希望这时候有谁能看破我强装的爽朗,再用热烘烘的胸膛温暖我冰凉的心。 帕南往后退了两步。 我:…… 强尼从背后把他的银胳膊搭上我的肩膀,“别这么丢人v。” 我把他的手打掉,强尼没趣地又抽起烟,他其实闻不到烟味,也感觉不到尼古丁的温潮,他这副样子倒像是一个蹲在战壕里苦闷的大头兵。 周围的阿德卡多流浪者们聚集过来,一个个都是老熟人了,他们见了我都很热情。流浪者是一群抱团取暖的难民,被当初震荡的局势给巅出主流共同体的叙事背景之外,他们的出现和发展是一个历史长久的社会遗留问题。早在2017年,流浪者们建立了七个自己的国度,算是彻底和主流共同体割裂,阿德卡多是其中之一,不过夜之城外的这一支只是一个小部族。 流浪者和本地人的关系并不和睦,我的出现给夜之城外的流浪者们更多选择,他们可以获得正式的身份,也可以更宽松地进行贸易活动,当然这些流浪在外的狠人们不是正经商贩,他们买卖的东西都离遵纪守法有那么几个天文单位的距离。我不准许这些黑色产业,但流浪者们需要的食物和工具都将有一个正规的供应渠道。 这就已经大大缓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啦。 我希望这些相对安分的游荡者们,不论是要进城还是留下,至少在我上任市长前,能通过他们的帮助,把恶土给控制住。 茫茫荒野,这里的秩序从来简单直白,哪家的枪多人多,哪家就可以作威作福。城里的乌有乡与城外的阿德卡多对接,这些天已经源源不断送来大量武器弹药,这种情况下想要把恶土的牌桌清空,难度依旧不小。发生在城里的冲突只能叫火并,发生在恶土的那得叫战争。 公司势力对恶土的渗透也从没有停止过,如今在这片荒地上,乱刀会同样不可小觑,这些自称夜游鬼的暴民,据说最初也是西海岸十二支小型流浪者帮派之一,后来吸收许多被流放和驱逐者,逐渐壮大起来。他们与阿德卡多的关系微妙,虽然势同水火,但在一些时候也可以坐下来谈生意。 帕南的前合作伙伴,那个叫纳什的就是乱刀会成员,现在尸体都快烂透了。 “v,我有认真考虑过你的意见,想要统一恶土,光靠人和枪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一个大家伙。” “什么大家伙。” 大家伙的确是大家伙,军用科技生产,曾参与战争的浮空装甲运输车魔蜥,这玩意真是足够带劲,虽然是运输车,但火力够猛,完全可以当坦克用,并且机动性比坦克高得多。 强尼都愣了,“这小妞居然有本事弄来这玩意?” “你也知道魔蜥?” “现在这帮小兔崽子用的家伙,都是我们那会儿玩剩下的。” 现在这个宝贝还没到手,帕南是得到消息称会有一支军用科技的运输队经过附近,运送的货物正是一台魔蜥,军用科技打算把这十多年前的老古董卖给第三世界国家,这一倒腾赚大发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呢,就是让他们无财可发,魔蜥要弄到手,军用科技的人要弄死,就这么简单。”我简单总结了一下帕南的意思,她表示赞许。 问题出在部族首领索尔身上,他是个老头,守旧派,打算跟生物技术这家大公司签合同,给人家做保安去,不过现在部族里反对的声音很多,帕南已经很有威望,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市长来了,恶土就太平了,市长来了,流浪者们就有救了!”老朋友米契振臂高呼,马上激起热烈的反响。 索尔依旧很不满意,我知道他其实是被剧情控制了。 这完全不必要,真的。“索尔,你已经跟不上时代了,看看你周围,虽然大家还把你当首领,但你却并不能明白他们真正想要的。他们想要的是稳定的生活,是人格的尊重,而你为了部族的生存把尊严任由公司狗践踏,这样的阿德卡多和狗有什么两样?想想那些公司和政府是怎么对待流浪者们的吧!1996年上百万无家可归者被屠杀,千禧年后的第二宅地法案,2010年南美洲的流浪者大返乡,13年至14年的大磨难等等,难道你们还没受够苦头吗?在夜之城,你可以善良,可以邪恶,但不能没有枪和弹药。给生物技术当狗,就像是把枪弹收起来,或许你们可以得到补偿,但你们失去了最彻底的自由。” “v,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阿德卡多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一员,但你不能空口就让我们抛弃自己的事业转头跟你一块儿混。” “索尔,你仔细想想,我难道真的没有给你们一个全新的机会吗?瞧瞧你周围人身上穿的衣服,用的武器,哪样不是我带来的?” “……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好说,哦!”索尔忽然捂着脑袋昏死过去。 一阵慌乱之中,强尼就站在我身边,他问我,“你怎么看?” “他醒过来了。”我是这么说的。 医生却摇头,“他还昏迷着呢。别瞎说。” “不,虽然他现在昏过去了,但他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帕南,你跟我出来一趟。” “v,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帕南,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有时候会说一些反常的话,做一些反常的举动,或者你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周围的世界很不对劲?” “我不明白,你别卖关子了。” “你认识我多久了?” “都快三个月了吧。” “那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 “两周前……哦,v,等等……” 帕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越思考,越迷惑,她忽然也翻了个白眼,昏倒了。于是我趁机把她搂在怀里。 哇,好臀! 强尼:…… 第一千〇三十七章 V的脐带 没等我这边占够便宜,大家伙儿又一发围过来,“帕南又怎么了?” 部族的成员们都十分焦急,我这一来三两句话把现任首领与继任首领统统说昏迷了过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我和阿德卡多交情深厚,这会儿就该被人拿枪顶着脑袋说话了。 “别急,我看看情况。”我们协力把帕南搬进帐篷里,躺在床上,我搬一把马扎坐她身边,从掌心抽出数据线接入帕南耳后的插口,开始检查神经系统。 强尼蹲在床尾,数字云烟闷闷地从他鼻腔里喷出来,我问他,以前在战场上医疗兵救助伤员也是这样吗? “哪样?” “又焦急又冷漠的氛围。” “不,没有这么安静,这里像太平间,战场上像屠宰间。” “别抽烟,对病人不好。” “这是他妈的全息投影。”强尼很郁闷的把烟掐了,“看出毛病没有?” “她的记忆盘在格式化。” “怎么会?剧情想把她变成白痴?” “格式化和神经网络的人格程式覆写在同时进行。” “很像那个小白脸候选人的情况。”强尼指的是杰佛逊。 “没错。”我把手伸进领子里,在身上搓了搓,挤出一点神佑魔药一把抹在帕南脸上,她神经网络的异变立即停止,但人还是昏迷状态,我试着重启她的系统,没有成功。 强尼幸灾乐祸得笑起来。 部族的朋友们忧心忡忡,都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一方面生物技术的人要来部族找索尔签合同,另一边军用科技的运输队也快要经过恶土,现在两边都是时间不等人,拿主意的却都躺下了。 我说,“没啥问题了,米契,叫上人,咱们出发抢魔蜥去。” “帕南的情况能行吗?”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放心,她现在的状态至少不会恶化,我们走。”说着,我一把抱起了帕南,这野姑娘可够沉的。 米契瞪大眼睛,“v,你干什么?” “抢车的计划是帕南提出来的,没她在场怎么行,走吧走吧!” 强尼笑抽了,“你真是离大谱。” 于是劫车的队伍集结,一群退伍后无家可归的老兵,以及十几名帕南的坚定支持者,他们在部族里是一股引人注目的势力,也是今后帕南上位的重要资本。我看人不太够,于是给乌有乡打了个电话,临时拉了两车皮枪手过来帮忙,其实用不着这么多人。 大伙儿都到期了,面面相觑,主事人趴在我背上呢,我笑了笑,转头问昏迷中的帕南,“说说计划吧?” 原本昏过去的野姑娘忽然就把眼睛睁开了,这场面可够吓人的,帕南说话就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但整体思路居然还很清晰,“听着,军用科技会把魔蜥拆开,分两辆卡车运输上路……咱们在铁路和101公路的交叉点拦截运输队……抢到东西就跑……我们先到车站去,v,你是跟我们一块儿,还是在那里汇合?” 我当然是微笑着说,“咱们一块儿去。” 帕南直愣愣地转头盯着自己的爱车,我继续背着她,“好了伙计们,咱们走着?” “我靠,帕南这是怎么了?” “她被强制触发剧情了,仅此而已。” “触发剧情?什么意思?等一下……”几个听众里有脑子好使的,简单一联想,马上也把自己弄晕过去,这应该是引起剧情的反馈了。 “别多想,别多问,真相会有一天被我公之于众的,现在头等大事就是——” “抢车!”大家伙儿异口同声。 …… 我把帕南放在副驾驶,她昏迷着,身体软趴趴使不上劲,不一会儿就侧倒,于是我把她拉过来一些,脑袋枕着我的大腿,接下来的一段路还是得由我开车,这一路可不能闲着。我得一面监测帕南的神经信号,一面尝试触发剧情对话。 一心二用已经很困难了,于是我叫强尼帮我开车,我把半边身子交给他控制——这证明我们两个其实相处挺融洽的。 “帕南,再说说你的计划。” 没反应。 “帕南,你和索尔怎么吵起来了?” 没反应。 “帕南,你说乱刀会的会不会来趁火打劫?” 她猛地睁开眼睛,“索尔觉得会,他在营地四周都安排了哨兵。” 强尼问我,“唷,有反应了,她的神经信号有什么异常吗?” “一切正常。她现在就像是清醒着的。” “但那才是最不正常的。” 一句话说完,帕南眼睛一闭又昏过去了,一路上反反复复的试验,等到了目的地也还是没解决问题,没奈何只好继续把她背着。 “好了,到地方了帕南,快和大家说说你的计划安排。” 此时暮色昏沉,所有人的身体轮廓都黑沉沉的,四野只有风吹来,大地和远山安静地不像话,天空是一种淡黄云母的颜色,低空的云乌沉沉地漂浮在远处山坡,恶土的风力发电机群就像一群太古时代留下来的老树,破败但屹立着。帕南被我半背半扶,她睁开眼睛,几乎有些神采飞扬。 “看到那边的火车头了吗?卡罗尔会黑进系统,我们去控制塔骗到权限,这样就能把这美人发动起来……到时候把它停在公路和铁路的交叉口,就可以拦住军用科技的运输队。” 古老的核动力火车头,不止在这个废弃无人的车站停留多少年了,看样子还是苏联货,坚实可靠,刚毅坚朴的外形设计和厚重的鹅黄色喷漆让人一眼就被它的工业美感征服,同行人里许多老兵都不由自主吹起口哨。 这一次来的人多,不过一些关键剧情还得我自己来,我背着帕南进控制塔,还得顺着楼梯一层层到顶层塔台去。控制塔的门关着,帕南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来摆弄门边的电控面板,这是她的剧情。我就当自己是轮椅。 “帕南,你醒着吗?” 她没有回答,安静而温暖的呼吸吹拂我的后脖颈,而我手中的数据线还连接着她的端口,如一根细长的脐带。 :。: 第一千〇三十八章 V的人体收藏 强尼像是有了不得的发现,“v,你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剧情抹去记忆?” “不知道。因为我人很好?” “别扯淡,说正经的。”强尼抚摸着我与帕南链接的数据线,微热而酸麻的脉冲让我产生幻痛,“你有这个能力,一旦你断开连接,这个小妞就没法动弹,但你链接上她的时候,甚至可以触发剧情。这是为什么?秘密在你身上,在你的神经架构里。” “这就有点儿……” “仔细想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 我知道是什么时候,是鹿宗平给我那块儿芯片的时候。 强尼用他冷冰冰的机械手掌抚摸我的脸颊,分明是一个数字幻影,却让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坚硬的触感,“v,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个和尚吗?” “你是说骗钱的那个?” 在夜之城里有许多怪人,僧人是其中之一,他们拒绝一切义体改造,崇尚回归人的自然状态,这是一群没什么生产能力,也不怎么惹祸的社会闲杂人员。我没有宗教信仰,我的老师鄙视宗教,我的朋友鹿宗平尤其讨厌佛教的东西。而我总是对这些老封建抱着一种看乐子的心态。 我视他们为乞丐,因为这些古老的救赎无法超拔现代人的灵魂,失去教义的他们遵循朴素的戒律也只是叫他们在流浪时多了一些旁人没法理解的体面,不能改变他们脱离生产实践,纯粹是社会寄生虫的本质。 而因为我有钱,所以这些乞丐用各种花言巧语试图向我乞讨的时候,我总会答应。毕竟我除了有钱之外,还非常大方,对我来说这些钱真的只是数字。哪怕哪天归零了,我也可以靠本事活下去,所以拿出去给别人用,我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谁来找我要钱都给。大家因此叫我夜城呼保义、好人。 强尼提到的那个僧人是一个老年男人,我头一次见到他是在海伍德的谷地区,他坐在协和公园随处可见的水泥长椅上,轻轻念着经文,等我靠近的时候,忽然大声招呼:“个体的灵魂总有一天会消逝,海水的船只保留下旧时代的印记,将要走向死亡的人,这个世界试图将你遗忘,这会叫你陷入傲慢的孤独,你需要帮忙,而我可以帮你。” 现在回想起来,我与这个老僧人的交流还历历在目,可惜我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了,只是大概的印象里,他是一个高大、微胖,柔软的家伙,皮肤很好,带着棕黄透明的老花镜,处事的姿态很娴静。 这样一个人,如果一段时间没再见面,大约会完全忘记,夜之城新鲜事太多,叫人来不及与过客多说两句话就再次迷失在迷幻的电流与烟尘里。 但我与这个老僧人见了好几次面,这让我能一直记得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你的体内,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这是一位曾经存在,但最终消失的菩萨留下的永恒无量财富的一部分。这奇妙的力量可以帮你挽回生命,改变世界的格局,让内心达到淳朴自然的境界,也可以拯救一切受苦难的人。” “说得这么玄乎?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牛呢?”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或许你已经意识到了,不管你能否察觉,你体内的那笔财富已经对你的经历做出了巨大的影响。” “所以呢?” “当某一天,你遭遇艰难的抉择,你会选择牺牲自己吗?” “不知道,看心情吧。” “我可以帮你找到内心的这股力量。” “好啊,那收费标准是怎么来的呢?” “任何回报方式都可以。” 强尼打了个响指,“回神,v,这小妞已经把门打开了。” “哦,好的。” “想什么这么入神?” “你说的那个僧人,他当时教我冥想,我好像找到他说的那个东西了。” “那个东西?哪个东西?” “就在我的神经系统里,是一段特殊的数据,我从没有下载过。” “内容是什么?” “我没法破解,加密得很好……” “不会是哪来的野生病毒吧?”强尼乐不可支。 谁知道呢。 “走了,帕南,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 帮阿德卡多抢到魔蜥之后,我再次着手竞选市长的准备。同时我也在寻找那名神秘的僧人。我有种感觉,他和鹿宗平一样,都是游戏外的人。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帕南还特么昏迷着呢。我去哪儿都得带着她,真是我的好大囡。 其实我大可把她丢在一旁,有灵丹妙药的守护,没有什么能伤害她,除非一盆水——把药水冲掉。 这些天因为我不断向众人挑明一个事实,既我们生活在游戏里,让越来越多的人昏迷,我好心的时候会把她们扛起来带回公寓,一排排放在床上,然后挤出一点灵丹妙药守护她们的灵魂。她们都是睡美人了。 听着或许有些诡异,但这是实验的一部分。 当这些人昏迷,周围人居然会直接忽视她们的存在,除非是帕南、朱迪这样的重要剧情人物,否则这些人就如同消失一样。她们的身体还在地上,周围人经过会避开她们,可就是熟视无睹。这或许就是剧情抹消一个人的方法。 强尼是对的,我和周围人不一样,我不受剧情的直接侵害,甚至通过与我的数据连接,这些受害者还可以一定程度上恢复正常。 在我们抢到魔蜥后,花了一段时间组装,帕南趴在我背上指挥部族成员们进行维修工作。索尔也来了,他已经醒了过来,但他是被剧情篡改了思想,对帕南私自抢夺魔蜥的行为大发雷霆,我三两句话就又打发他昏迷了过去。 挺好的,我现在一句话可以让npc宕机,也可以用某种办法帮他们获得自由意志,这样的我,算什么玩家呢?或许自称管理员,或者v-bug才贴切。 魔蜥修复完成后,要进行试驾,一台这样的战争机器全力发动需要两名驾驶员,一名负责驾驶,一名负责控制武器。机器通过神经链接进行感官联合,让魔蜥变成驾驶员的手脚和身躯,而两名驾驶员也可以在这个过程里感受到彼此的神经脉冲,彼此的感官信号会被分享,这种体验真的不错,搞得我以为自己在开机甲似的。 转机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当我和帕南通过魔蜥的系统进行深层感官链接的时候,她居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我靠……v,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第一千〇三十九章 欢迎来到夜之城 “帕南,有一个事实你需要知道。” “别告诉我是什么生活小贴士。” “不是。但也可以是。”我问她,“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会怎么做?” “给他来一枪?” “如果你生病了,很严重,没法治好,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难道我该给自己来一枪?” 我和强尼都被逗笑了,没想到帕南居然还挺懂黑色幽默。 “子弹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什么可以?”帕南捂着头,低声嘟囔,她很不舒适的样子。 “或许是真理……吧?”我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了一遍,“或许是真理。不,就是真理。” “听起来像是哪个宗教的口号。” “对庸俗的人来说,什么不可以是宗教呢?”我对她耸耸肩表示无奈,“资本主义让人们无暇发展自己,把人弄得筋疲力尽,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混日子,变成新时代的电子农夫,而这样懒散的社会意识又让资本主义耀武扬威。越是这样,越需要真理。都说赛博朋克已经死了,这玩意其实一直都在,死掉的不是赛博,是朋克,叛逆的朋克精神被市场吃得一干二净,变成花花绿绿的文化消费品,穿马甲带义体,就以为这是赛博朋克了吗?要我说,咱们在这个可悲的世界里闯出一条活路来,这才叫朋克呢。” “你总是有一肚子道理,我没意见,都听你的。” “首先,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们可能生活在程序模拟的一个游戏里。” 帕南面无表情。 “很难接受吧?” “说这些有什么用?v,来点儿实际的。我不要听你在这里哲学家写散文一样长篇大论,我要你告诉我,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你的。” “好姑娘,我念着你的好,但我要你帮忙的事儿就这一样,你记住,我们活在虚假的世界里,只要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这个谎言就再也没法伤害你,你就和我一样……”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活在游戏里呢?我们生来是要做什么呢?”帕南试图拔掉我的数据线,但被我制止了,我捉住她的手腕,找个时候我才发觉她身上烫得要命,她的神经系统过载了。 “别动。”我又擦了一些灵丹妙药在她脖颈上,这叫她觉得舒缓多了。 “不,我觉得你疯了,v。” “你就当我疯了,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或许会让你明白。” 我驾驶魔蜥朝夜城市区的方向开,在我们离开部族一段距离后,突然接到米契的求援信号,乱刀会打上门来了。 我不出意外地对帕南说,“哈,经典,弄到威力巨大的武器肯定是要跑出来几个试枪的。” 帕南忧心部族,急忙让我把魔蜥开回去。 “担心什么!乌有乡的弟兄们都在那儿,别说是一个乱刀会,就是军用科技要和我们打一场低烈度战役都不成问题。接下来你看好了。” 魔蜥在开阔的荒草原上前行,高功率的喷气引擎支撑这台大铁疙瘩漂浮在近地表的空中,一些简单的起伏路段根本不能阻挡魔蜥的前进。 但它突然停滞不动。 停在一片开阔的地带。 引擎还在正常工作,数控系统也在正常工作。 魔蜥撞到了一堵墙——没有颜色,没有质量,没有形体。一堵墙,一堵空气墙。 “现在你相信了吗?” 帕南作为协同驾驶员,对现在的处境是完全了解的,她抿着嘴,“能绕开吗?” “试试吧。”我不抱什么希望。 剧情给魔蜥划定了一个活动范围,在边缘就有空气墙。 帕南三番五次不死心,于是我把驾驶权限交给她,看她反复尝试突围。 然后她就成功了。 她顺着废弃建筑爬升,然后绕过了判定。 我傻眼了。 帕南哈哈大笑,就像她每次干了大买卖一样高兴,“接下来呢?咱们干点什么?” “你真是天生的玩家,帕南。”我翻看自己的任务列表,基本是在市区内的,许多是我一直没做而积压下来的,用来小试牛刀不错。除了一些悬赏任务之外就是小支线。 “我这边有一个黑拳赛,咱们开着魔蜥去打拳赛吧!”我乐呵呵地接过驾驶权,“夜之城,你们的黑拳皇帝来啦!” …… 我从来说到做到。于是我真的开着魔蜥去打拳赛了。 帕南觉得这样多少有些太夸张。 “别担心,剧情非常死板,由于魔蜥是‘不可能’被我们开出来的,所以周围这些人根本不会觉得奇怪,也不用担心引发暴乱,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好几次了,但不得不说,这回是最带劲的!” “我只觉得好不真实。”帕南很疲惫的样子,她像是被真相击垮了。 “你的思路不够开阔,真相总是很痛苦,享受就完事了。” 强尼突然说了一句,“我记得某人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要死要活,成天饮酒度日,现在怎么变成心理辅导师了呢?” 少说两句不会死,强尼。 开着魔蜥在市区里兜了一圈,顺便参加了两场黑拳赛——都说是黑拳赛,我身为阿德卡多外聘汽修专家,开一辆武装运输车来参加比赛,也是很合情合理的吧? 观众们都哭了,“别杀我!”“救命!”“我爸爸会给你钱的,别开炮!” 比赛选手因为被激活了剧情,这会儿跃跃欲试,“小样,放马过……啊——!!别打了!别打了!投降了!” 夜城兜风一日游之后,我还恋恋不舍。今天把这小美人给抛下,等帕南这边的剧情结束后,或许就再也没机会开上了。“真想用魔蜥去冲荒坂塔。” “谁不是呢。”强尼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这个世界很荒诞,帕南!”我打开舱盖,迎面吹来恶土夜晚冰凉的风,在远离城市光污染的角落还能看到一些星星,今晚天很晴,只有一些疏淡的云堆积在西南的天空,“不过生活本来就是荒诞的。要把自己当作是一名玩家,而不是一名随波逐流的npc。” “你说的这些,不切实际。” “那就让它变得实际起来。” 我把一段封装好的数据流上传到帕南的神经网络里。 “这是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一个人说,这东西是一个凭证,一张入场券。”等帕南把数据下载完成后,我主动断开了数据线,而她依旧清醒着,并且从未如此清醒过。 “欢迎来到夜之城,亲爱的玩家。”我如此祝贺她。 7017k 第一千〇四十章 准备鲜花与血,还有黄铜的子弹 知道世界是虚拟的,如同面临世界末日一样。 事实上虽然世界是虚拟的,但依旧可以让我们存身,但一直以来,对世界的幻想就消失了。 “科学家们告诉我们,这个宇宙是从一场大爆炸开始,然后到热寂结束,他们一遍又一遍去描述宇宙,更新自己的宇宙模型,就如同中世纪的艺术家们一次次描摹主耶稣的圣容,这二者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既然上帝可以死,那么宇宙也可以死。它们死了,我们却自由了。”我说着自己都不太懂的醉话,帕南和我已经流连酒场,大约有两周时间了,白天黑天交替了十来次,这是我自己记得的,喝断片的时候更多。 现在我们趴在某间小酒馆吧台桌上,周围半梦半醒的酒客们举杯为我的精彩布道叫好,吊,“如果不是你,这小妞就完蛋操了。” “我不觉得我拯救了她,我只是给她一个机会。” “没错。可你觉得她会听话吗?” “那取决于她,不论她想做什么,不能改变事实,那就是一个全新的夜之城,一个全新的未来,正向我们敞开,准备好鲜花与鲜血,我们用子弹欢呼它的到来吧!” 7017k 第一千〇四十一章 海一般的野兽 最近夜之城多了一些奇怪的人,多了一种奇怪的活动。有一群终日奔忙跑腿,不为钱财,只为了能赚点经验的怪人,他们逢人就问,有忙就帮,路见不平,直接开枪,单挑失败,摇人再战,呼朋唤友,啸聚夜城。有时三五成群,有时百千聚众,开跑车,跨摩托,在街道上呼啸往来。如此扫荡三两回,夜之城的犯罪率直接一个高台跳水,就连太平洲这烂地方都消停了。 这群人的数量在扩大,他们会组织线下的集会,然后挑选可信的成员,用数据线进行直连,最后说一句“你自由了。” 不同于那些奇怪的野生宗教,或者是野蛮的巫术传统,他们的集会不搞花里胡哨,反倒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见面了互称同志、朋友。 这群人当然是玩家。 我就是他们的老大姐。 鹿宗平的酒吧现在成了新手村,玩家们一定要来打卡的,顺便接几个委托,混一些经验。在这个帮派绝迹的时期,想要当义警是越来越难,生意难做只能跟大佬混嘛。 正如设想的一样,前期的玩家群体与整个世界背景有些格格不入,他们,或者说我们,在有组织性,有目的性地进行着实践活动,我们在改造这座城市。玩家们帮助流浪人员回归社会,清扫地下产业,建立免费的社区学校等等。 严格来说,早阶段的玩家群体只是做了资源整合的工作,把空闲的,困于现实因素的一部分劳动力解放出来,将他们投入社会生产里。在夜之城,失业率高是一方面,背景压迫导致的懈怠文化又是一方面,共同促成了复杂的街头环境。 剧情逼迫市民加入帮派,同样也是夜之城本身在逼迫人加入帮派,他们用义体把自己改造,将人的自然属性异化为工具属性,这样极端的例子有其终极形态,也就是劳动者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机器身体里,然后作为公司所有品为其打工——而这在夜之城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荒坂的灵魂永生技术可以把人的意识下载,这让富豪们获得了永远活下去的途径,也是先知盖瑞口中的不死之人。那么那些希望获得永生又无法承担费用的消费者,就可以通过出卖未来数百年的劳役,让自己获得一幅机器人的身躯。 这种情况应该被阻止。 通过任务将帮派除名,可以让青年人不再误入歧途,那公司又该如何革除呢? 真想直接带人把荒坂塔再炸一次。还有那康陶、军用科技,看你们领着那几个贵物,来夜城大街,指定没有好果子吃,等我当上市长,必须股份给你拿掉,充你个公。 距离上任,只差,一步之遥。 自打冈田和歌子带着虎爪帮投诚,如今的夜之城只留下最后一个帮派,巫毒帮,他们很棘手,棘手到只有把太平洲血洗一遍才能拔出这颗毒瘤。 太平洲原本是被寄予厚望的开发区,直到自然灾害毁灭了海地。海地的难民们来到了夜之城,就在太平洲扎根,让那里一跃成为犯罪率最高的地区。海地这个国家,我只能说懂的都懂,不懂的可以去问通辽可汗。 巫毒帮在当地有广泛的群众支持,这是海地人的文化习俗,同样的,这帮孙子里头盛产黑客高手。赛博科技加后现代伏都朋克,在2077年的夜之城,你再找不到比巫毒帮更原汁原味的赛博朋客儿。 “想想办法,干他一票。”强尼很激动地催促。 巫毒帮,我其实一早就该找他们的晦气,只不过因为是主线而没去搭理,我的命是主线给的,多做一点就离死越近一点。 现在却又是不可不为,消灭巫毒帮的任务前置就是与它们取得联系。 还记得艾芙琳,可怜的姑娘,就是委托我和杰克偷芯片的那个性偶,她就是被巫毒帮逼迫才找德克斯特发布委托。巫毒帮想要relic芯片,具体原因未知,但这是一群杂种操的,毫无疑问。艾芙琳被他们的黑客远程烧坏的性偶芯片,搞得她神志不清,这帮海地黑鬼用完人就扔,把人当猪骗,听说他们管这一类雇佣人称为擦脚布。 在上任市长之前,用这些吃人恶鬼的骨与血,铸造最后一块踏脚石。 这也是极好的,不是吗? …… 巫毒帮管事儿的叫布里奇特,但已经久未露面,现在太平洲大大小小的事务,由一个叫普拉西德的壮士男人负责,一个暴脾气的,野兽一样的黑人。 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他不是最壮实的那个,要说强壮,动物帮的那帮肌肉糙汉先不提,黑拳赛决战遇到的那个外号剃刀的家伙才真叫离谱,站着的时候给人感觉像主战坦克。普拉西德是另一种强壮,他阴沉、狂躁,又掌握权力,让人觉得像是被枪管完。 “我当然是有诚意的。我的诚意是给太平洲的人们,他们困顿的生活急需改善,清道夫与动物帮已经被我扫清了,剩下的不稳定因素只有一个,你说是谁呢?” “你想要流血?我们不怕。”普拉西德以仇恨的祷告逼迫我。 我只是微笑,“你想要被撞得头破血流吗?那尽管来吧。我听说网络监察的人在找你们麻烦,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我。” 他不再说话,依旧愤怒着,灼烧的火焰在眼角蹦跳,像是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罗格发出嗤笑,“巫毒帮真是一帮废物,你就是个废物头子。半点没有当家人的模样。” 普拉西德的眼睛发出淡淡的蓝光,随后他勉强冷静下来,“你说,你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们想要什么,relic芯片,你们一直追求它,那么是为什么?我需要个理由。” “无可奉告。” “那么你滚回自己的小教堂,告诉那些愚蠢的帮众,马上就有一架武装运输车要开过来了,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140毫米的炮弹硬!” 普拉西德冷漠地站起身,正要怀揣怒火地离开,这时候侍者又来通报:“网络监察的人到了。” “请他来。”我看着普拉西德,“不再坐坐吗?” 野兽的眼睛变成海一样的纯蓝,他竟真的就这样慢吞吞坐回原位。 第一千〇四十二章 赛博朋克的答案 我不喜欢你的眼睛。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来自海地的野兽露出一个符合人类普遍认知的温和笑容,“您可以批评一个人的外貌,但您能拒绝一笔大生意吗?” “不,你应该这么问,我可以拒绝一笔大生意,因为我的出现就能带来无数笔大生意,但我能批评一个人的外貌吗?答案是我不能,我不能评价这些,或许对那些花大价钱进行基因手术和义体整容的人,我可以嘲笑他们缺乏审美,但这种东西本就因人而异。我不能嘲笑自然的属性,人的先天疾病,人的相貌,以及人的种族、性取向,这些是我不能斥责的,因为我知道大家面对这些事情都没得选。” “您的话只是正确的废话。”蓝眼睛先生还行说什么,网络监察的探员走进了包间。 “v女士,很荣幸见到您。”他远远的伸出手,快步走过来。 “也很高兴见到您,感谢网络监察一直以来的努力,让互联网不至于被黑墙外的流窜ai侵害。” 寒暄的时候,海地的蓝眼睛野兽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用很冷漠而审慎的态度观察我们,我和网络监察的探员。我没见过他这一类东西表达这种情感,这种情感一定是剧烈的、不可遏制的,否则不至于叫他收敛起自己长期以来的伪装。 不用看到他们那张恶心的笑脸真是松一口气,普拉西德这个黑皮壮汉并不适合做出这样彬彬有礼的神情,除了叫人感觉危险之外,就是狗一样的讨好。 “让我为你们介绍一下……” “不感兴趣。”蓝眼睛先生再次粗鲁起来,野兽回来了,“如果你想要帮网络监察,那么请便,巫毒帮不会就这样倒下,太平洲也不会向你臣服。” “太平洲如何选,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我抽出座位后的双筒猎枪顶着普拉西德的脑袋,“我在这里把你枪毙了,然后把军队开进太平洲,将你们的老巢连根拔起,这是我会做的,知道为什么我还容忍你的愚蠢吗?因为我不希望让手无寸铁的人手上。在太平洲,一万个人里有九千九百个混蛋,但还有一百个好人,而这九千九百个混蛋里,有六千个是从小流落街头,不得不去偷窃和抢劫,有三千个是不堪忍受压榨而选择犯法,他们都是可以改造的,而余下九百个顽劣的混蛋,如果不肯悔改,那我就一个个枪毙了他们!这是我说的,你听好了,我知道网络监察在找你们的麻烦,我可以让他们停手,但巫毒帮必须解散,让你们真正的负责人来找我,这是我最后给你的机会。 “听明白了吗?” “这是没有可能的,你没有给我们选择。” “你也同样没给艾芙琳一个选择。记住,你就是一块擦脚布。” 普拉西德走了,他这次真的离开,当他眼中蓝色的火焰消失,他只是怀揣仇恨从来生走出,夜城很大,他很快消失,如一粒石子。 我与网络监察达成了协议,请他们暂时放过巫毒帮的首领布丽奇特,一个瘦小的海地女人,这段时间她一直被网络监察的人困在网络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她看到我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你没有给我们选择。” “所以你们想用一场暴动,告诉我们,太平洲不会臣服,是不是?” “……” “并且你在试图通过黑客手段攻击网络,散播谣言和诋毁,侵害正常的商业行为,制造隐私危机,组织大规模的违法行为,这一切都是你们想要证明,巫毒帮有能力掀翻夜之城,是不是?” “……” “那么你们成功了吗?”我自言自语,因为对方并不愿意回答,“你们失败了。为什么?你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夜之城没有乱,就连太平洲都没有乱。很惊讶吧?” “你很厉害。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输。为什么,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 “生活,生活是有惯性的,它让人相信自己活在安全里。想要把一辆狂奔的马车拦下来,重要的不是把它转向哪个方向,甚至不在于把它击碎,重要的是造一辆新的马车。布丽奇特,你知道上一次,普拉西德来见我,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吗?” “四天前。” “不,对你来说是四天,因为你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概念,也就是我给了巫毒帮四天时间解散。但事实上呢?三个月,是三个月。距离我上次和你们打交道,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三个月,我们解放了大量的劳动者,我们把太平洲改造得焕然一新,让那里生活的人们认同了我们的道路,而不认同的,要么进了监狱,要么被射杀,太平洲不再是伏都教的太平洲了。就连你们的教堂都已经被拆除,可笑的是,你们的秘密基地正在教堂的地下,你带领的黑客们,我们早就打过交道了。” 我倚靠在柔软的红色真皮沙发上,强尼坐在我左手边的扶手,我们看着面前的老黑。 “想到什么了吗?意识到什么了吗?” 布丽奇特说,“我想要真相。” 我把一枚蓝色芯片放在左手,把一枚红色芯片放在右手。 “这里有两枚芯片,选择蓝色的,代表接受真相,选择红色的,你可以继续活在虚假里。” 布丽奇特迟疑了很久,随后,慢慢捡起我左手中的蓝色芯片,将它插入神经接口。 “这是什么?我感觉,很不一样。” “这是未来,也是现在,最重要的,这是自由。” 布丽奇特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且,她将自己所知晓的一部分关键剧情,告知于我。 …… 巫毒帮想要relic芯片,目的不是这项技术,而是芯片里的强尼·银手。 强尼·银手也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当年的相好,发明了灵魂杀手的天才黑客,奥特·坎宁安。这个女人把自己的意识上传,成为了ai,又被黑墙封堵在人类世界之外。如今或许只有强尼能把她从虚无的网络世界召唤过来。 黑墙后的无数ai与黑客都试图突破这面墙。它们快要成功了,而巫毒帮打算当带路党,他们试图由此获得进化。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推测,并不完全准确,但有参考价值。 神秘莫测蓝眼睛先生是怎样一群人? 他们是墙内的流窜ai,是占据了人类身体的电子程序。 不出所料,未来,黑墙被突破,人类世界会被ai摧毁,这种摧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已经为人类设计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所有赛博人的大脑都会被烧毁,意识上传到网络,所有数字意识体就会集结为一个庞大的联合,然后再重新分散,注入人体,于是一个机械之心的蜂巢式社会就诞生了。 ——这就是赛博朋克的终极答案。 7017k 第一千〇四十三章 超越形体 我似乎明白剧情的真相了。 于是我去找到鹿宗平。“你现在还会瞒着我吗?” “会。”他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特么!”我大力摇晃他的肩膀,“说真的!你会瞒着我吗?” “你有问题就先问,别耽误事儿。” “我看到你们在收拾行李。你们要走了对不对?” “有吗?” 我指着空空荡荡的酒吧,活似零元购事后现场,“你当我瞎子是吧?” “我们只是打算搬个家。” “去哪儿?海伍德?还是别的地方?” 鹿宗平沉默了一会儿,“你已经快解脱了,我留在这里的意义不大,我打算离开,离开这个世界。” 我知道他的意思绝不是自杀,他的意思是,他不打算继续停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了。 “带我走!” “你确定?” “你能带我走吗?” “可以。”鹿宗平虽然总是没有表情,可他的心情并不难猜,他在犹豫。 “我想明白了。我们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这个世界的未来必然是ai主宰,而我们现在所有的自由意志,都只是这些ai模拟出来的……它们或许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研究人的心理,我不清楚,但很可能是这样!我要出去看看!你把我带出去!” “带你出去,然后呢?”鹿宗平的话里有赞许的姿态,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默认,他在默认我的猜测相当符合事实。 “然后……然后……” 我不知道。 如果这个世界是ai们模拟出来,用于模拟人类社会的巨大程序,当我从程序里脱离,会到哪里去呢?回到真实的世界吗?那里会是什么样子的?一段数字跳出电脑,它会遭遇什么?它会有自己切实的躯体吗?还是会就此坠入一片空荡荡的虚无里,变成一束纳秒间闪烁的电火花? 强尼笑着说,“别怕,我还会陪着你的。”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v。”强尼只是这样招呼了一声。 鹿宗平微笑,“你的朋友不会受伤,恐慌是没必要的,这只是一次平常的旅行,一次短途观光。” 他的描述里有让人信服的成分,我突然有种简单的期待。就像十几年前,还在读书的时候,边老师会组织学生春游,基本上是在夜城内部的旅行,逛一逛科技展、博物馆和商场。那时候我们对旅行的目的地其实不感兴趣,我们高兴在可以不用做功课。那会儿我对第二天的春游就会报着一种简单的期待,并且整夜睡不着觉,在宿舍的床板上躺着哼歌。 自我长大成人,这样简单的期待就再也没有过了,因为能让我期待的基本是买卖,而对买卖的期待似乎也一直是强烈、惶恐的。没有牵挂的旅行才会有简单的期待,就这么简单。 前不久我们玩家在改造太平洲,某天夜里我枪毙了几个在海滨干违禁药物走私的混子,对这样的生活忽然有些厌倦,于是和强尼一起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荒弃的游乐园,黑灯瞎火的,一群太平洲本地的青年男女们聚在一块儿,坐在长椅上喝喝酒,聊聊天,他们在断了电的过山车旁吹嘘梦想,用电炉烧烤着合成肉,空气里的麦香、酒精和芳香物质把我的魂儿勾过去。 他们认得我,这些是善良诚实的年轻人,他们身上多少有朋克气质,但还不到混帮派的地步,切切实实的本地人,本地人的孩子们。他们见到我都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起分享啤酒和烤肉,这些孩子让我觉得一切都很值得,活着很值得,我们的事业很值得。 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如果能坐一会儿过山车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强尼乐呵呵的样子,于是我想办法修好了过山车,给它通上电。 “有谁想第一个坐过山车?” 青年人们都笑着婉拒,他们担心这样老旧的设施会有安全隐患,这是帮好孩子,懂得珍惜性命。 我独自上车,绑好安全带,就这一低头的工夫,强尼坐在我旁边了,他也煞有介事地把安全带绑好,拉下扶手,一幅整装待发的样子。 过山车发动,夜城的天空博大,光污染的现代都市没有星星,太平洲漆黑夜晚,居民楼零零散散的灯光如发光虫豸的鳞片,一簇的,一簇的,过山车上升又翻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和强尼静止不动,天空和大地在我们头顶旋转,天空的光雾就像海面起伏,大地与海的灯光静谧地闪烁,都市霓虹混淆成一片玫红色,丰乳的月亮喷出蓝紫色的汁液,空气凌冽又透彻。 成年人不能总是坐过山车。 强尼和我为加速度而惊呼,头昏眼花,他望着前方,而我望着他的侧脸。 从没见过他笑得这样简单。 鹿宗平突然赏给我一个简陋的笑容,他确实是在笑,“在你上任市长前,就当是送你的礼物得了。” 他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根黑色的,棘刺缠绕的木短棍,朝我指了一指,随后我就看到光线消失在魔杖的末端,一颗微小的黑洞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我拉扯进了事件视界,我眼中的世界像是一块动物的胃,内外翻转了过来,一切都映照在事件视界的边缘,而一切也都随着我急速接近奇点而消失不见。 我没什么感觉,顶多像是坐过山车? 扭过头,强尼还漂浮在我身旁。 我们在一片赛博空间上飞过如流星,随后跨越黑暗。黑暗里有星光,一眼看过去,视野里至少数千颗,每一颗都是出口,一颗白洞。 坠入一颗白洞,世界又从外面翻转到了里面,一块内脏翻出来又翻回去,我的脑子也像是被掏出来又塞回去。 眼前看到的一切被我的神经系统自动记录,可我的思维,我的意识不能连续,所有的见识都是事后调用的影像资料。 我看到一颗参天大树,树干上凸起僧人浮雕,那雕塑,长着鹿宗平的脸庞,树根蔓延到整片大陆,每一条细小根须都链接着一具苍白的人体。 我看到,黑色天空下的矩阵里,人类被机器豢养用作生物发电的电池。 我看到ai的格式塔,矩阵的金字塔,空旷的赛博空间上漂浮无数电子幽魂。 我看到一颗金属的巨木,枝干方正,如电路图一样,灵魂石里的意识体们咏叹唱赞教宗的名。 我看到金色的梦境空间,漂浮的无数角斗场里,圆滚滚的虫子举着武器互相搏杀,高高在上的王座俯瞰着永恒的决斗。 我看到……无数类似的景象。真相似乎不再重要,但又无比重要。 第一千〇四十四章 让我们…… “还好吗?”鹿宗平蹲在我面前,这会儿我趴在地上。 “我昏过去,多久?” “半秒。还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吗?” “很多……我看到很多,巨大的树、金字塔、角斗场,还有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有一串数字……605185?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鹿宗平说谎的样子一点诚意都没有。 “可我就是想知道嘛……” 鹿宗平不吃这一套,“你撒娇的样子看起来真好笑。” 我特么! “亲爱的,阿鹿,我跟你那么多年交情,你难道这点小事也忍心瞒着我吗?” “忍心,再来点,我爱看。” “你不帮我算了,我去找米纳帮忙。” 鹿宗平立刻绷不住了,急忙扯住我的手腕,“你别去!你怎么联系上她的?” 我只是笑而不语,鹿宗平会读心,他已经知道原因了,很简单,不久前我偶然看到米纳在街上闲逛,于是上去打招呼,还拉她去饮酒作乐,她虽然全程不说话,但玩的很尽兴。我们一块儿在夜城耍得神志不清,手里随时拎着一瓶酒,有时候是威士忌,有时候是日本清酒,更多时候只是啤酒,开着跑车在恶土兜风,飞跃断崖和峡谷,好几次都险些死了。中途我们玩好好先生的游戏,遇到什么新鲜事,都要尝试一下。一边喊着yes!一边冲进公司工厂涂鸦;陪十来岁的一群小屁孩玩射击游戏;去水库游泳,游到四周茫茫都是水面的时候,再下潜,直到看见黑漆漆的怪鱼才上浮;在夜城街头组建乐队,搞音乐,米纳会一切乐器,我让强尼替我演奏,大家都说银手回来了。像这样的事情我们做了一大堆,基本够得上人生遗愿清单的条目了。 米纳其实会说话,她只是不愿意开口,当我给她买了手机后,我们之间就常常用邮件联系。她人超棒的,不知道鹿宗平到底害怕她什么。 “你真不懂那个女人的恐怖。你记得她头上的王冠吧?” “对,金灿灿的,很漂亮,怎么了?” “你知道这个王冠意味着什么吗?” “她难道是一位女国王?统御成千上万的臣民,哇,好厉害!” 鹿宗平猛烈戳我的额头,草哇,痛死了! “你懂个屁!这是一个象征,一份嘉奖,黄金王冠见证米纳女士驾驭了太阳与暗日的力量,她将太阳高举,替换月亮,将暗日下沉,替换暗月,宇宙的旧壳被新生之物取代,自然与魔法得到了伟大的秩序平衡……” “你罗里吧嗦一大堆是想表达什么啊?” “我就这么说吧,米纳她有制造太阳的能力。” “哪个太阳?”我指着头,杰克、帕南、朱迪、瑞弗、克里和罗格他们,还有老维,米丝蒂,枪店老板,威尔斯太太,野狼的酒保……几百个人,把我周围一圈圈全包上,所有人都笑盈盈的,仿佛是圣诞节。 于是我就扶着桌子站起来,打了一个酒嗝儿,想说什么,脑子里空荡荡。他们等不及了,笑着把我扯过去,一路抬到演讲台上,我在市政厅的高台上,广场上都是人,太阳刺眼,人群的脸庞放射阳光就像是水面,而他们花花绿绿的服装打扮又让我头昏。 我想挠挠头,却被手里的酒瓶子抵住脑袋,硌得太阳穴痒痒的。 “嘿!朋友们!”我听到广场四面扬声器里传来我的声音,有些陌生,四面都有回音。 大约有两万人回应了,他们欢快的声音呼啦呼来就像夜晚涨潮的涛声,剩下一万人只是鼓掌。在广场之外的街道,荒野上,乃至全球直播的现场,数亿人都注视着我,听到我的声音。 “我听说,在夜之城,有六十多万人已经获得自由了。”我的嘴比脑子快,我的演讲内容也是脱口而出,“这是来之不易的自由。因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真相,我已经知晓。” 玩家们一言不发,广场上安静极了,只有我的回音像是群鸟一样飞行。 “他们告诉我们,今年是2077年,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告诉我们,这里是地球,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活在虚假之中,我们活在ai模拟的世界里。事实上,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历史的影子。在真正的2077年,黑墙外的流窜ai们在夜氏公司一类的内奸帮助下,悄悄发展势力,这些都是事实,人类里有叛徒,荒坂公司掌握的永生技术,实际上就是灵魂杀手。改造后的人类会被杀死,他们的意识会被上传到网络,我们会被聚合为一个巨大的数字格式塔。想想吧,我们每个人,都变成数字的幽灵,从此我们的爱,我们的欢乐,我们的自然属性,被完全异化,被完全控制!可悲的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并且在过去就发生了!发生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之前!事实上,我们已经是一群幽灵,只是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假如用游戏来形容,第一遍通关,这个世界是鲜活的,充满机遇的,那么第二遍通关,一切都是注定的,并且曾发生过的。我们要改变这一切。我们要夺回自由的心灵!” 人们震惊地尖叫,愤怒地咆哮,他们举起拳头,指着天空。 我说,“让我们改变历史吧!朋友们!同志们!以自由之名,我们发誓要将所有的公司摧毁;以同胞之名,我们发誓要消灭流窜的ai;以鲜血之名,我们发誓要打破虚假的世界,重归现实的蓝天之下! “今天是我上任市长的第一天,为这一天,我们准备了太久,接下来,我要列下名单,名单上的所有公司,将被收归公有,假如他们不愿意,那么他们会被赶出夜之城,不但要被赶出夜之城,我们还要见证他们的完全毁灭,全世界的人们,这将是最后的斗争,让我们联合起来!” 第一千〇四十五章 驶向拜占庭(卷终) 夜之城的夜晚无人入眠,今晚是我公布企业名单的时刻,人们守在电视前,也有来市政广场围观的,我站在白天的演讲台上,灯光照着我,看不清台下的景象,每当我念出一个名字,一阵欢呼就要持续十数秒乃至半分钟,并不算长的名单,我念了将近三个小时。 一开始是一些小企业,然后是跨国巨企,当我念出夜氏公司的名号时,人群反倒寂静下来。夜之城是夜氏公司建立的,是这座城市无可指责的缔造者,当然也是坏到流脓的带路党,不论如何,当我们将夜氏公司取缔,旧时代的旗帜就真的落下了。 “……军用科技……以及最后一个,荒坂……” 西北的夜空突然明亮了。 然后剧烈的雷声和爆炸冲击波轰隆隆地震鸣。荒坂海滨似乎发生了一次闪电风暴,人们被这可怕的,天灾一样的响动吸引,漆黑无光的海面上,荒坂的航空母舰发出金灿灿的光,铁水熔融,航母似一座海上的沙堡,崩塌、倾泻,炽滚的熔浆与核反应堆废料落入海面,阴暗的水域下透出鸭蛋黄一样的红,海面沸腾,蒸开滚烫的热气,在夜空冷却,化作海雾扩散。 这是米纳的魔法,她很守时。据旁观者说,她只是站在海边,朝着航母释放了一颗指头大的蓝色泡泡,它飞入夜幕,在短暂的静默后,膨胀的闪电流在海面升起如一颗白色的太阳。 夜城的后半夜被浓雾笼罩,安分的市民留在室内,而朋克狂徒们漫步在温雾里,穿过街口和长巷。三万名玩家的队伍奔赴夜城各地,强行占领公司驻地,没收一切实体财产和在夜城投资的资产。公司的武装试图抵抗,但在这样一群满级暴徒的冲击下,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攻措施。 而我,夜城大市长,名单一念完就带队赶往荒坂塔。 有阿德卡多的魔蜥开道,穿越夜晚的浓雾,金属表面流淌水汽,黑暗里朦胧的空间透出城市的霓虹和改造枪支的荧光。 我们高声唱歌,机炮向着荒坂塔大门开火,把正门炸开巨大的破口,荒坂特工忍者们被粗重飞快的钨钢炮弹撕裂,混凝土碎块在门口堆成小山,玻璃碎屑喷了半条街那么远。 “今晚,是我们向黑墙外反攻的时刻。为了这一时刻,我们已经做出了充分的准备和坚决的努力。”我是这样对七千名满级黑客玩家们说的,他们每一个都代表人类最杰出、顶尖的水平,当初的传奇黑客巴特莫斯与他们中任何一位都只能是旗鼓相当,而七千名黑客,是人类向黑墙外的ai们发起的第一次攻击,不强求取胜,只要能建立起自己的阵地就是伟大的突破。 “而胜利,也必将属于我们。” 枪手们簇拥着黑客军团朝荒坂塔地下的神舆进发,这是目前已知唯一可以绕过黑墙的服务器,可以说是必争之地。黑墙外的ai想要得到这里,黑墙里的带路党想要得到这里,而我们也想得到这里。 关于神舆,泛指灵枢,灵魂的归处。我不清楚有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如果数据化的人格意识也算灵魂,那么是科技制造了灵魂。强尼是活生生的一个灵魂吗?我不确定,但确定的是,他不再是以前的他。 荒坂公司用灵魂杀手制作数字灵魂,让富人得以永生,这种永生是否存在也是一种存疑。边宁老师说,死亡是不存在的,是因为定义了生,才反过来定义了死亡。那么数字灵魂是活着的吗?需要界定他的生,就必须提出他的死。什么情况下,强尼算死了呢? 或许是失去载体的时候,磁盘失效,数据丢失。 也或许是被吞食的时候,强大的数字灵魂将弱小者读取、格式化、重启、覆写,这些都可以做到。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这样:曾经发生过ai占领地球的事件,并且不只是地球,外太空的人类殖民地也同样逃不出这个结局。总之,所有人都被烧了脑子,变成数据,然后统合起来。统合后,过去的意识就消失不见,而重新分化出来的我们,全都带着思维的枷锁。 另类的重生,让死亡看起来如一场漆黑的梦。 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他或许就是历史上那个真正的v,而我——我当然也是真实的,但我所在的环境却是虚假的。 要反抗,必须要反抗。哪怕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也一定要反抗。 要联合,一定要联合。真理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镇守神舆的最后关卡,由亚当·重锤把守。 他自信满满,神气活现,叫嚣着剧情的台词。 我直接掏出心爱的冲锋枪。 “力!大!砖!飞!” 话还没说完,一梭子已经打完了,重锤残血倒地。“操!不可能!” “强尼·银手,向你问好。”我把最后一击交给强尼,他操控我的左臂,拿着他的爱枪“马洛里安武器公司3516”,顶着重锤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神舆就在眼前,七千名黑客,连我一起,接入服务器。 霎时间,现实世界就此远离,我们遁入一片深沉的赛博空间,天地晦暗无光,而在数字长廊的尽头,地平线屹立着蓝色金字塔,塔顶的耀金数据流直直上升,没入无尽的空无里。 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们面前。 …… 后来,全球的网络被我们攻克,ai被清扫,我们将玩家的凭票上传到每个人的神经系统里,借此赛博灵魂们获得了自由。 现实的地球已经被ai机器们改造成了巨大的计算机,我们称之为主脑。主脑演算着庞大的数据世界,供我们这些赛博灵魂生存。星球级别的巨型计算机由戴森球供电,理论上直到太阳衰变,我们可以一直生存下去。 但我们不会就此放弃现实的星空,我们将操控巨大的工业机甲,奔赴太阳系,乃至银河的边缘,我们要扩张,要让文明发展。 于是一个庞大的戴森球计划就此启动。 …… 一切尘埃落定。 我,夜之城的大市长,赛博灵魂的救主,伟大的同志v,也终于可以歇息了。 边老师已经离开了夜之城,离开了主脑的数据世界,他要去附近的星簇建造戴森球,他就是这样闲不下来,永远要发光发热。渐渐的,朋友们都厌倦了虚拟的生活,纷纷投入现实宇宙。城市安静下来,安静地仿佛只剩下我和强尼。 渐渐的,我们也不再返回夜之城。 只是这座城市还有许多秘密没有被发现,还有一些地方值得我怀念。所以偶尔想起来,就会回来看一眼。 某天,我和强尼漫步在空荡荡的歌舞伎市场。 突然听到一扇紧闭的工业卷帘门后传来隐约的吉他声。 “有人吗?” 无人应答。 卷帘门无法被破坏,只能靠密码锁开启。 强尼说,“v,你得想办法把它弄开。” 让我想想…… 605185 那串神秘数字。正是开门密码。 当我将大门打开,里面的场景让我惊奇。 一个年轻人坐在房间的角落弹吉他,他抬起头,朝我打招呼,“呀,你来了。” “你是谁?” “我叫鹿正康。”年轻人有很端庄稳健的风度,我直觉他和鹿宗平有关系。 “你认识鹿宗平吗?” “我的幺儿,我听说你们是不错的朋友。”鹿正康侧头看着墙边的显示屏,那里播放着游戏制作人的名单和一些开发花絮。 “这是……我靠!”强尼啧啧有声。 我看着鹿正康,大叫一声,“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玩家!” 第一千〇四十六章 朦胧的海岸 1892年,美国。 德威特侦探所。 “布克,你感觉如何?” “每天都像是在地狱。” “你不能再赌博酗酒了,为你的女儿想想,你每天醉醺醺的样子,照顾不了小孩子。” 布克只是凝望着,凝望空气里飘渺的香烟的蓝雾。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华裔,穿着牛仔的服装,身上也发散出一股新鲜的牛粪和烟草味。镇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一年前来到镇子上暂居的异乡人,爱管闲事的阔佬。 他的面容躲在牛仔帽宽宽的帽檐下,看起来像一团漆黑的影子,他说话的时候只能看到唇瓣的翕张,而没有更多表情的流露,“酒精洗不掉你手上印第安的鲜血。伤膝河的水依旧清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布克的心理创伤不允许他回忆自己在1890年参与的伤膝河大屠杀,他没有回答,只是皱起眉毛。 “……”阔佬也沉默下去。 苍白的阳光从门上的副窗照进来,投下一块极冷的灰斑,把阔佬的影子扯得狭长而畸形。布克·德威特只是凝视着,从空气的烟雾,到老旧的木地板上的光影,他坠在地狱里,没有言语的力气。 每天都如同在地狱。 常常是不可理喻的心脏的突然抽痛和冰冻一样麻痹。胸膛里满是厚冰。 “你欠下好多的债了,我可以帮你还。” “……”布克终于把目光投注在阔佬身上。盯住他帽檐下的影子。 “但你要把安娜给我。” “那是我的女儿。” “所以你卖不卖?” “……得加钱。” 阔佬终于露出一个简单的笑容,“多少钱都可以。甚至让你成为美国首富,都不成问题。”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安娜?” “这是一场交易。你们美国人最爱的那句话:business is 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我对这个愚蠢的盛产极右翼独裁大脑瘫的世界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完成交易,我就要走。” 阔佬打了一个响指,大门打开,蜂拥而入的黑西装们提着结实的大皮箱,先到布克面前排好队开箱展示——箱子里装的是厚厚的美钞,印刷纸币的油墨味浓得有些刺鼻,这些装钱的箱子一摞一摞叠在房屋的角落,每叠一层,布克就站起来一点,一直堆到人高,两面墙都堆得足足的,布克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这时候门外又进来十余个踩着高跟鞋的金发女郎,手里捧着珍珠、珊瑚、宝石的黄金首饰盒,同样是在布克弓着腰面前展示,随后就放在桌面上。女郎们苍白丰腴的手渐次收走,就如在桌面上飞起的一群白野鸽,灿烂的珠光把房间照得异彩斑斓,人们的脸颊浸泡在金色、红色、蓝色、珍珠白……人的眉毛是金色、棕色、黑色的,人的眼睛是蓝色、青色、棕黄、灰色的,人的嘴唇是红色、暗红、灰色和白色的。门外光线跳动,人脸上的色彩也痉挛地跳动。 高大结实的,穿牛仔服的华裔男人站起来,阔佬的马靴梆梆地砸在木地板上,他的脚步不紧不慢,所以足音听起来也是不紧不慢,朝儿童房走去了。 “等等。”布克叫住阔佬,“我要知道答案。你和谁做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我和你做的交易,条件是安娜,这样说,你明白吗?” “不,我不值这么多钱,安娜也不值这么多钱,你还是告诉我,”布克从桌子后方绕过来,想要去拦阻,但被阔佬的黑西装打手们堵住,进退不得,“嘿!告诉我交易者是谁!!” 阔佬开门,将婴儿床里的小娃娃抱起来,他身上陌生的气味叫这个有漂亮海蓝色眼睛的姑娘放声大哭,门外的布克叫喊,“我不卖!我不卖了!” “这不是现在的你能决定的,带着足够买下半个美国的财富好好活下去吧,布克·德威特先生。”阔佬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离开,他的背影消失在惨白的天光里。 1912年,美国纽约。 豪宅。 布克·德威特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尊敬的布克先生,抱歉打扰您的休息,有两位特别的客人想要见您。” “请进。”大好人布克在小憩中惊醒,还来不及整理仪表就请仆人进门说话。 门开后,在谦逊的非裔女佣身后,一对昂撒种的白人男女,朝衣冠楚楚的布克露出审慎而温和的笑容。 “哦,欢迎二位光临寒舍……请问我见过你们吗?” “真奇怪。”说话的是客人里那位高颧骨的女人,她的五官浓烈鲜明,端庄的发型,体贴有品位的服装,以及漂亮的口音,这样彬彬有礼的贵客却说出让布克难以理解的话。 而她身旁年轻英俊的男性也附和一声“的确奇怪,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第一个?” “第一个。” 布克涵养极好地等待这两位不速之客表现礼仪,肥胖的非裔女佣朝他行礼,也自己退下。客人们一边亲切地交谈,一边朝布克走来,而他们始终上下打量着宅子的主人。 “您是布克·德威特先生,全美国最有钱的人,纽约的大慈善家,真是仰慕已久。”女人说着恭维的话,语气却像宣读审判书一样,“但您的孩子并不在身边呀。” “安娜……我曾经有一个孩子。”布克摩挲着左手背上ad字样的伤疤,anna dewitt,女儿的名字,他用刀子刻下,这块伤疤早已经麻木,可每每抚摸时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折磨。一直以来,他靠自己的财富接济穷苦的底层人,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抚平创伤,但创伤并不能这样简单消散。人人都说他是个大好人,可大好人的手上不会沾满土著民的鲜血,大好人也不会用贩卖女儿的钱财来逍遥度日,主不会轻易宽赦这样的罪,而布克也不信任上帝。 “您还想找回她吗?”女人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当然,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交换,我只要我的安娜。” “我们可以帮助你,毫无疑问,但仅限于将你送到码头,前往灯塔的路,需要自己走。” “这是什么意思?” “做好准备,一个月后到缅因州的巴尔港等我们。” 客人转身出门,布克连忙去追,可他们一转身就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布克如约来到巴尔港,在当地新英格兰风格的镇子找了一间体面的旅店住下,当夜,那对奇特的男女再次出现,他们穿着黄色雨衣,带着黄色圆檐雨帽,在风雨大作的午夜敲响了他的房门。 布克放下报纸,提起油灯,急忙地前去开门。 门外五官浓烈的女人朝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希望你准备了雨衣,我们没有备用的,准备好了吗?请和我们来吧。” 布克就这样抄着手, 用尾指勾着煤油灯,一步步跟在这对男女身后,他们走过夜晚寂静而潮湿的街道,顺一条泥泞难堪的小路来到码头。某一时刻,布克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无比安静下来,这时天上飘下小雨,随后雨势增大了,自然的声音回归,雨点嘈杂地击打雨衣,他感到侵体的冰寒,转头回望,他来时居住的旅店,随着这场突然的大雨,消失在巴尔港低矮的建筑群的影子里。 布克不由得糊涂了,他的头脑应激地开始发疼,无法集中注意力进行有效的思考,“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对男女转过头低声安慰他,“你是来完成委托的,请继续跟上来吧。” 客人们为尊贵的布克先生准备了一艘小舢板,他们充当船夫和引路人,英俊的男人会负责摇橹划桨,而女人则继续与男人聊着奇怪的闲话,船头的小桅杆吊着一盏亮堂堂的煤油灯,光线饱满如一颗肥胖的苹果。 小舢板载上忧心忡忡,神色恹恹的布克·德威特,在划船男人低声的埋怨里,静谧地驶入风雨夜雾气深重的大西洋。远处漆黑的海面,无名灯塔上的菲涅尔透镜苍白的光线缓慢旋转着,吸引小船航过迷雾,一点点朝它靠近。 第一千〇四十七章 应许之地 雨和咸腥的海,夜晚的气温在骤降,男人觉得混身湿冷,这是北半球的夏季,北大西洋暖流穿过带来赤道温暖的海水,可海上的水手们却只有苦寒作陪。 那对男女仍旧喋喋不休,舢板船在起伏的浪里缓慢得前行,船头高高翘起,又轻轻跌落,海的潮涛给船上的人一个至大的摇篮与无止的梦境,一切都朦在浓密的黑暗里,船头吊起的煤油灯甩荡个不停,布克·德威特凝视煤油灯,也眺望海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宏伟轮廓的肥胖灯塔。 他转头望向来时的方向,不见海岸与陆地的影子,左右盼望,也没瞧见任何一条船只。 只有他们的舢板船静谧地航行在嘈杂的雨夜。目的地清楚可见,来路和偏僻的小径却消失在黑暗深处,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选择,布克的心中被困惑和焦虑填满。 时间缓慢流逝,布克不知道自己在船上过了多久,他的手脚已经完全麻木,这时候浓厚的云层隐约泛出光芒,天要亮了。 “请问!还要多久才能到?” 坐在前面隔板上的穿雨衣的女人转身递过来一只单薄的木头盒子。盒子正面的黄铜铭牌上刻着如下字样:此物为布克·德威特所有,第七期兵团,伤膝河 布克·德威特先生对这个盒子没什么印象,但它看着的确是一件有年头的物品了。打开锁扣,把盒盖拉起,盖子内壁贴着两张纸片,一张瞧着是藏宝图的谜题,一张是哥伦比亚纪念岛的明信片。盒子里的内容物很简单,一支毛瑟c96手枪,一张命名为伊丽莎白的女孩相片,一枚钥匙,一些钱币,以及印刷有纽约的坐标的卡片。 “我不明白。”布克把女孩照片翻转过来,背面写着: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回纽约,“这个女孩是谁?”他提起自带的煤油灯,仔细观察黑白照片里的女孩,这是一张侧身照,看起来不像是得到允许后端正的照片,她看着有十来岁,女学生的服装,系着蝴蝶形发带,侧脸姣好,体态匀称,似乎是一个身材健康的女孩。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男人在抱怨自己出苦力,女人则兴致勃勃地与他拌嘴争吵,他们乐在其中,而灯塔码头近在眼前了。 直到布克稀里糊涂上了岸,他都不知道自己所来何事,那两个奇怪的人划着船离开了。 天光晦暗不明,但太阳的确已经升起。此时的德威特先生心里只剩下惆怅,他站在冷风冷雨的老旧码头上。 奇怪的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填充了布克焦虑而恐惧的内心,此刻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来意,可当他再次观察女孩的相片时,他就对自己的任务毫无疑惑了。 找到这个女孩,把她带回纽约……布克先生心想着:我的财富足够养这样一个女孩,这样很好,一切都完美了,只要得到这个女孩。 有时候,人到中年也可以当一回救公主的王子。布克是一个体面的人,他可以彬彬有礼,希望前方的路能对他这样幸运的窃贼网开一面。 沿着码头走,就到了灯塔,灯塔伫立在凄惨而狭小的礁石岛上,这里没有多余的建筑,骇浪冲刷,他不舍地提着煤油灯,捧着盒子,慢吞吞行进在嘎吱作响的码头木板上。码头路灯暗淡的灯下,礁石滩头搁浅的渔夫小船在水亮的石壁上投下沉默的短影。 这里不论如何都不像是可以供人生活的样子,布克猜测那位名叫伊丽莎白的女孩或许在灯塔里充当一名管理员。她看起来不像是那样坚强的人。而灯塔的看守者往往是年老的独身男性,他们身上沉重、苦闷的气质与礁石一样——布克拾阶而上,在大门处仰视上方,塔顶的菲涅尔透镜朝凄惨的大气投射冷白的光。 云这么厚,或许这次大雨会演变为雷雨。灯塔森冷的光柱一遍遍扫过压抑沉闷而潮湿的大气,远方的陆地在这样一个愁苦的清晨始终不见踪影,海雾极大,虽说天色在不断明亮起来,可布克只觉得海面越来越逼仄,四面都要消失里,海上漂浮的信标渐次隐没在雾气深处。终于,在他如此沉思半小时之后,天上打了第一道霹雳。 电光在远处闪烁,雷声滚滚而来,转身眺望,在骇浪的褶皱上,白色细腻的沫子被雷光映得刺眼。布克咕哝一声,终于推开了灯塔的大门。他有注意到大门贴着的沾血的纸条,上面写着“德威特——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们,你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富有的布克先生不知道自己欠过谁的债务,欠他钱的人倒是有许多,他也从不用这样可怕的威胁方式——沾血的字条——去恐吓欠债人。他的财富允许自己大度,但明显的是,写下这张字条的人并不如他这般好心。 进门之后,灯塔一层的中心承重柱上贴着告示牌:吾欲洗净汝之罪恶。 牌子下的桌面上放着盥洗盆和一摞叠好的白毛巾。 泛信的布克先生对这样的场景欲言又止,他环顾周围,一层大厅堆放着木桶、缆绳和捕鱼笼,这座灯塔的管理者似乎还是一位专业渔民。 二楼有唱片机的声响。 他仔细观察后,又顺着铁楼梯——楼梯入口也挂着告示牌,上书:吾将带领你离开所多玛(罪恶之地)——上到二层,这里是灯塔管理员的私人空间,卧室、书房、厨房、起居室都挤在这里,所有家具堆在墙边。 这里凌乱不堪,似乎发生过一次入室抢劫,敏感的侦探布克先生嗅着空气里不安的氛围。他对这样一个雷雨天,满是宗教意味的灯塔充满戒备,现在他有些疑心这里的管理员是否发了疯,或者那人就是一位邪教徒。 墙上挂着美国地图,还有钉子与红系带练成一圈的行程路线,从西南的亚利桑那州到东北的缅因州,布克对这份地图充满探询的意思,地图上钉着便签条:做好准备,他已经在路上了,你必须阻止他——c。署名者只留下一个字母,但整张纸条的字迹却让布克觉得熟悉,至少与伊丽莎白照片背后的字迹相像。 二楼通向三楼的阶梯口同样有一张告示牌:吾将带领汝往应许之地。 灯塔里发生过搏斗,或许还死了人,倾倒的桌子上血迹斑斑,楼梯的墙上有血手印。一路到第三层,这里本应该是工具间和晾晒间,不过却变成了刑讯室和审判所,布克有注意到地上大片的血迹,玻璃上撞击造成的裂纹,已经最显眼的,灯光下被蒙住头,绑在椅子上的尸体。 死者是一位男性,工人打扮,穿着灰色针织毛衣,套着橄榄绿的背带下水裤,脚下是一双棕色源头皮鞋。他应该就是灯塔的管理者了。生前毫无疑问遭受过虐待和拷问,死因是额头遭到枪击,他被套上袋子后凶手才开了枪,并且死者的胸前钉着一张血字纸条:“不要让我们失望。” 布克觉得十分寒冷了。灯塔里的谋杀似乎是一场表演,而观众就是布克先生,他觉得诧异,同时更加惴惴不安,未知的敌人在暗处观察他,而自己对他们一无所知,或许是一群邪教徒,或许是一群装成邪教徒的人贩子。不论如何,布克已经不打算将女孩交给所谓的“我们”,他不欠什么债务,他想要的是……布克忘记自己的来意,但他还有美好的愿望。 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口,依然是一张告示:吾将汝置于新伊甸之土壤。 写下这些话的人,绝对是宗教疯子,自以为是弥赛亚的狂人。然而正是这样的狂人,最是能招来愚昧的信徒,布克对他们从来敬而远之,绝不愿同这一类危险的祸源打交道。 四层或许是灯塔控制室,舱门紧闭,无法开启,他继续向上就到了顶层,菲涅尔透镜在玻璃舱后静谧地旋转,炽热的光让这里水汽腾腾。当灯头转过来时,布克及时地背过身去,以免被强光烧瞎双眼。 灯塔已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供探索了,而安置着菲涅尔透镜的玻璃舱似乎就是目的地,大门用了密码锁,而密码在先前女人交给布克的木盒里。卷轴一次,钥匙两次,长剑两次,这图案对应密码锁上的铃铛,按顺序敲击即可。 布克怀着忐忑而期盼的心情敲击铃铛,随即,巨大的汽笛声从塔内传来,云后投下红色的灯光,如天国的照影,云层、大海、大气,布克惊奇地观瞧,在宏大的笛声里,世界变得惨烈的红。笛声有规律地响动,天穹上鲜红色的灯光随着低沉汽笛的节律明暗。 仿佛末日来临。正如末日来临。 布克有种搞砸一切的荒诞的想法。一个人是不应该仅仅通过解开灯塔谜题就导致世界毁灭的,而眼前发生的异变,或许也可以用人类工业的手段做到,只是——当如奇迹一般。 菲涅尔透镜升起,玻璃舱的大门开启,房间的机械地板下抬出一张看着就十分舒适的红色蒙皮靠椅。 心中涌现的强烈的仪式感在指引布克,他其实也发现自己没得选。只好坐上靠背椅。 的确很柔软舒适。有扶手,有踏脚板。 唯一的问题是,这椅子把布克的手脚都锁住了。 突遭意外,此刻他还一言不发,保持着自己的体面。房间广播里传出倒计时,一个干硬失真的女人声音提醒道:朝圣者,准备好,那些东西是为保障您的安全。 椅子在旋转。布克头晕目眩。 灯塔顶上根本藏着一艘飞船,四周升起的舱壁合拢,就像花苞闭合,一转眼布克如今在一艘飞行器里面了,舱底翻倒,就像倒垃圾一样把他的煤油灯和毛瑟枪巅了出去,他可以清楚看到飞行器下方的四个发射器喷口,假如这里站了第二个人,那绝对会落入炽热的喷口焰里。这艘飞船荷载一人。 随着倒计时结束,舱底合拢,火箭引擎发动,布克·德威特被猛地发射了出去。 透过舷窗,布克目睹外面的景象——飞速拔高,使得海平面急速倒退,天空越来越近,云层越来越进,他甚至可见雷霆在头顶不远处闪烁。 加速度带来的强压和恐怖的末日气氛终于到了顶点。 体面的布克先生发声尖叫起来,像个娘们。 “高度五千英尺……一万英尺……一万五千英尺……两万英尺” 娘们布克望着窗外的云,窗上自己倒影,脸色比云还白,他大叫着,挣扎不休。 飞行器猛地冲破云层。 一刹那,阳光朗照。 世界通透而明亮了。 圣洁的太阳,沉静而温婉的大气,还有漂浮在空中的,漂浮在云上的,明媚的人类城市。 “哈利路亚。”女人如是说。 欢迎来到哥伦比亚,浮空城市,上帝应许之地,新伊甸园。 7017k 第一千〇四十八章 先知的城市 飞行器弹出降落伞,飘飘悠悠地划过哥伦比亚的几处街道与浮岛,沿途的美景让纽约来的乡巴佬布克先生看了个目眩神迷,他有注意到那座特殊的地标建筑,竖着巨大黄铜天使塑像的纪念岛,与明信片上的一样,那里或许正是伊丽莎白小姑娘的居所,布克虽然只能透过狭窄的舷窗匆匆观瞧两眼,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去纪念岛瞧瞧。 哥伦比亚是由大量浮空堡垒聚集出来的城市,邻近的堡垒互相以活动桥作为连接通道,大量飞艇穿梭往来,磁吸空轨可进行货运和武装人员的输送,活动桥、飞艇与空轨共同构建了哥伦比亚的交通体系。 特殊的空间背景这使得这座奇迹之城的景观与规划比之地面城市大相径庭。而城市的建筑风格倒是相当经典,维多利亚时期的英伦建筑风格十分显著,哥特式欧陆风格也多有体现,希腊罗马建筑的遗风自然少不了,没了希腊柱和罗马圆顶,古典建筑就没了灵魂。 城市中四处可见蒸汽管道与黄铜齿轮的机械构造,想来哥伦比亚有一颗强硬的工业心脏。 布克先生不曾听说过这样一座奇迹之城,或许这里真的是上帝的应许之地。 城市的高楼上贴着大幅的先知画像,星条旗也如春日花簇一样繁多,看到这一幕,此时的布克先生心里已经有了简单的猜想。 飞行器落在天空码头,嵌合在起降台上,布克先生被下降的机械平台带入一座洗礼教堂内。 舱门开启,束缚手脚的铁环也自动弹开,布克·德威特咕哝着埋怨的话语,揉搓酸痛的手腕。总得来说,这是一趟惊险又特别的旅行,而他布克先生也终于有机会下地走走,看看风景了。 洗礼教堂的装饰华美肃重,布克去过许多地方,也见过欧陆、美洲各地有名的教堂,但哥伦比亚的先知洗礼教堂又是独一份的景色。这里的先知是一个白发白须的中老年白人男性,布克猜想他绝对也是这座城市的政治领袖,****的社会体制正是让人梦回远古,好脾气的布克先生不由得有种对墙上的彩绘玻璃像啐唾沫的冲动。 好在他终究是好脾气的大善人布克先生,保持住自己的体面,只是笑容温和地对先知竖起中指。 在教堂的上层闲逛里一会儿,布克先生总算对这里有了更多的了解。其实也就是对所谓先知的那一家子有了更多了解。先知有个老婆,康姆斯托克夫人,挺漂亮的。他还有个孩子,孩子被称为羔羊——布克凝视着那个孩子的彩绘玻璃画像,一时间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教堂光线昏昏,除了透过玻璃的自然采光,就是大量的蜡烛,整体环境相当幽黯,宁静得就如沉思者的心房,地面有近膝盖高的积水,水面如镜一样倒映,下如同上,圣洁如一。布克先生对此只是庆幸自己穿了高帮雨靴,否则被浸湿了袜子那可就不舒服了。 出口在教堂下层,布克先生在这昏暗教堂几乎迷失了方向感,不过顺着悠远悠长的唱诗班的歌声,他还是一路到了大厅。长长的,笔直的水道如溪流一样,站在溪流尽头的,穿白袍的神职人员们聚在一起低头祷告,聆听教士的赞词与教诲。 那教士的声音苍老却响亮,在空阔的大厅回荡,说出的每一个赞词对布克先生都是噪音攻击。 他根本不想听宗教狂人的讲话,于是他沿着水道来到尽头,穿过人群,打断教士的讲话。 “嘿!请问我该怎么出去?” 穿黑袍的威廷教士不再发出庞大的噪音,但很快他喜悦地将布克迎过来,“是新来的吗?从下层的所多玛城而来……” “是的,是的,请问我该怎么从这儿出去?”布克左右打量这些神职人员,有注意到他们都是白人,无一例外。 威廷教士嘴唇大张,肥厚而耷拉的面颊在温暖的烛光里细微地蠕动,布克对面前的教士有种熟悉的观感,他似乎曾见过此人,还不等他仔细回想,那教士高呼着“通往哥伦比亚唯一的道路就是在这圣洁的水中受洗!” 于是可怜的大好人布克先生被这个力气大得出奇的老教士一把仰面按进了水里。 咕噜噜……布克呛水,然后昏了过去。 昏迷前他最后一个想法是:完了,袜子要湿透了。 在昏沉的梦境里,布克先生回到了多年前自己经营的侦探事务所,房间还是那么干净,桌面还是那么凌乱,有人在强硬地敲门,门外粗鲁的男人大叫:“把那个女孩交给我们!你的债就一笔勾销!” “我不欠谁的债!”布克也高声驳斥。 门外的人越来越急促地敲门,“开门!德威特先生!开门!” 梦里的人没有反思的能力,于是他便真的去开了门。 门外的是纽约,纽约的夜晚,数十艘空艇在向这座城市投放飞弹,四处都是爆炸、燃烧和死亡的人群,一架飞艇转向布克的方向,随即庞大的飞弹朝他射来。 布克被梦里的飞弹砸醒了。 他在哥伦比亚醒来。 终于完完整整踏上这片神奇的地域,布克的坏心情也有所好转,在这明媚晴朗的一天,他有预感等待自己的会是惊喜。 唔,鲜花,阳光和草坪,繁华的商业与丛中采食的蜂鸟,白人夫妇,白人报童,白人商贩和白人顾客。先知雕像,先知画像,先知影像,先知音像。云彩和空中浮岛,飞艇和空中铁轨,机械马车和自动贩卖机。繁忙的城市,美丽的城市,优雅的城市,富有的城市。 今天似乎是什么特别的节日。 布克先生观察着,他一言不发,在一处广场的长椅上脱下雨衣雨靴,脱下湿透的白色棉质袜子,好好把他筋骨分明的足掌晒了晒。路过的女士会捂着嘴窃笑,而男士们则祝布克先生有愉快的一天。还有玩闹的孩子们,他们对布克说,节日游行飞艇要来了,就在前面街道的尽头。 他回答说好,一切都好。 依旧在观察这座城市。 不带偏见地去观察。 第一千〇四十九章 神圣的遮羞布 天空城市里的惊喜是层出不穷的。 最先引起布克注意的是各式各样独具巧思的机械造物,驱动这些机器的能源看着十分奇异,譬如街头的机械马车,拉车铁马的后背有一块凸起的玻璃容器,这里承载的就是它的能源核心——一颗蓝色的闪电球。其余的机械体肯定也有类似的内置能源核心,如铁马这样直观展示出来的反倒少见。 乡巴佬布克先生对哥伦比亚发达的技术水平暗暗钦羡,疑问也是随之而来:这些发达的科技造物是否给哥伦比亚的居民带来了生活方式上的彻底变革? 答案似乎是没有的。布克先生询问过路的人们,他们都是体面的绅士小姐,偶尔也有几位温和受人尊重的老人家,从他们的言辞里,除了赞美先知与哥伦比亚的安宁生活之外,他们的生活方式,日常起居、饮食结构等方面与地表人并无太大不同。 繁多的机械造物很多时候只是被用作弥补天空城市特殊环境劣势的替代品。譬如街上常见的机械马车,只是用于替代地面马车,这不是自发的技术升级,而是不得已的妥协,因为天空城市的面积和土地成分不足以发展畜牧业。这种被先进技术粉饰过的捉襟见肘其实相当普遍。 哥伦比亚的环境承载力实在是相当一般,布克先生在广场眺望,整座城市大约是分成五个大区,他所在的中心区,四周还有四座大型浮岛,总面积大约也就是三百平方千米左右,布克先生是把每一个区的面积比作一个曼哈顿岛,这样的计算当然是非常粗糙而且不精确的,但还是可以给没有见过哥伦比亚的读者们一个大约的参考。 稀缺的土地资源意味着贫瘠的农业产出,不过布克所见的这些体面人,享用的物资依旧丰厚,他们也毫无节俭的品格,面包店会把劣品次品直接倒入垃圾箱,而食客们对不满意的食品也会直接遗弃。有钱的布克先生不至于沦落到翻垃圾桶,但如果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在这里很容易就能找到果腹的食物。 布克先生一开始以为哥伦比亚的物资都来自地表,通过空运贸易所得,但听居民说,自1901年,伟大先知就同地表的美国断绝一切往来,先知不再眷顾所多玛的罪民,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所以哥伦比亚的物资都是自产自销,流通的货币依旧是美元。 这些怪异的现象表明浮空城市财富的极化,同时也暗示哥伦比亚底层人遭受的苦难。上层人享用了过度的资源,那么下层人民可以支配的财富就相应减少。布克暂时没见到他们,可他可以想象他们的生活境遇。 当然他可以骗自己说,这座上帝赐予的圣城,人人都安居乐业,享受优渥的生活条件,不必为饮食担忧。 但那是绝无可能的。上帝创造伊甸园的时候,资本雇佣制度还远未诞生,如果耶和华这老头打算搞一个伊甸园普拉斯,偏偏要向人类学习如何构建社会体制了吗? 就算上帝真的是个弱智,但为什么伊甸园里需要这么多的警卫?这些警卫配备枪械,也配备一种特殊的磁吸转轮,可以吸附在空轨上进行快速的机动。这一类的社会武装力量根本就是为权力机器服务,而这样的权力机器也根本就是统治者压迫被统治阶级的工具。布克·德威特对哥伦比亚的真面目已经心里有数,如今他所见一切光鲜亮丽的东西,其实也和遮羞布没有两样。 除了各式各样的机械造物,另一个让布克大吃一惊的就是异能。 天空城怎么能没有魔法呢?这里就有特殊的异能药剂,让饮用者获得超能力。 异能多种多样,并且通过自动贩卖机进行售卖,这就大大方便了布克这样的有钱人。他随身携带了一大笔款子,整整齐齐的两万元。如今的美国,一个家庭的评价年收入在五百七十美元左右,布克身上的这笔钱足够他在哥伦比亚挥霍许久,况且他还带了两袋宝石作为一般等价物,拍卖价大约在十五万美元出头。 今天的确是特殊的日子,到处的欢庆的人群,游行飞艇绕着中心浮岛飞行,大广场上在举办嘉年华,哥伦比亚抽奖展览会,布克先生当然很有兴趣参加。等不了把鞋袜晒干,他只好去服饰店购买。说来也巧,刚进店就看到一张牌子:店主出门参加聚会,有意购衣者请自行结账。 布克先生为自己挑了一身得宜的正装,还购买了一双皮手套,一支文明杖,把货款结清后潇潇洒洒上街参观展览会去。 说来他也是凑巧,这哥伦比亚的先知在明确针对所谓的“假牧羊人”,捉到就要枪毙,而假牧羊人的标志是手背上有“ad”字样的伤疤,这些特征都明确标注在街头海报上,并且让民众时刻警惕。布克先生的手背上就有这么个伤疤,是他为了纪念自己的孩子安娜·德威特所刻,他看了海报宣传后心惊胆战,绝不敢把手套取下来了。 展览会上布克目睹了许多奇景,哥伦比亚的科技水平的确比地上要高,不过也还未到无法理解的地步,这里的机械技术、生物改造技术都相当优秀,枪械制造水平也极佳。展览会的主办方是芬克工业的创始人耶利米·芬克,一个有着八字翘勾胡须的高瘦白人男性,他的相貌是典型的商人了。 展览会里有许多游玩项目,让布克尤其敏感的是,这里的射击游戏里设定的目标敌人被称作革命军,领袖则是一个名为黛西·菲茨罗伊的黑人女性。 “果然如此。”他嘀咕了一声。 黑人在哥伦比亚没有位置,他们被视作劣等族裔,下贱的动物,这里的白人居民甚至会将攻击黑人作为一项娱乐活动。这是伊甸园最黑暗的影子,也让布克最终扯下了哥伦比亚光鲜亮丽的遮羞布。 一边游览,一边继续往纪念岛的方向走, 布克先生再次见到了送他来到哥伦比亚的那对男女,他们不知何时到了天空城市,明明不久前才见他们划着舢板驶入海中。 他们拦住了布克,并请他抛硬币,正面人头,背面字。 “人头?还是字?”女人笑着问。 那男人身上背着黑板,统计正反面的次数,布克注意到,正面人头的次数极多,而背面字的次数则为零。 于是他就抛起硬币,落在女人手中的托盘上。 “是字!”女人惊叹了一声,转手在统计板上为背面字一栏记上一笔,这是孤零零的一笔,但也是伟大的突破,因为当那个男人转过身去,他背后的黑板上已经记满,全部都是正面人头。 到底是什么情况下抛出硬币,才会得到这样一边倒的结果?按理说,这是一枚普通硬币,质量分布均匀,只要多次投掷,正反面的次数总是不会相差太远。 要么是这对男女在故弄玄虚,要么……要么是他们在重复某一次发生在特定时间点上的投掷。 “你们到底是谁?” 布克先生试图拦住他们二位,可尝试失败,两人走得飞快,一钻进人群就消失不见。 “怪人,”布克心想,“神秘的启迪。” 距离纪念岛已经不远,布克打算尽快抵达那里,他的心被一种难言的期盼感填满,如心头的一根小刺,不断轻轻戳他一下,叫他胸膛里泛出一股酸味,又很快变成释然的快意。他要如奔赴一场永恒的约会那样奔赴纪念岛,等待他的是甜美的未知。 。妙书屋 第一千〇五十章 受献祭的羔羊 纪念碑岛是谢绝游客的,所有前来瞻仰羔羊圣容的子民都应当在纪念岛前的观光广场止步。哥伦比亚警局在这里划了禁区,铁墙和铁门,还有巡逻的警备。 这可不行,布克先生低声嘀咕,必须想办法溜进去。 哥伦比亚的警备对先知的忠诚度很高,大约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所以布克找到了守备队长,并在他午休空闲时约他单独见面,拿出一笔足够买下三四层楼的钱,顺利贿赂了此人。 “哥们,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呀。伟大的先知明确禁止……唔,但我看您是一位道德高尚的绅士……哦!您的慷慨和善良让人瞩目……好吧,好吧!请跟我来,换一身警备的装备,您悄悄进去就好了。” 看来私底下对先知的虔诚也并不如对美元的崇敬更好用,布克先生很理解警备队长的想法:要恰饭的嘛。如果是一群警卫,在公共场合下,布克相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必然会毫无保留地把忠诚献给先知,他们会愿意为先知的一句话就去死,愿意为哥伦比亚奉上一切财产。 但这是私下里,布克自诩一个卑劣阴暗的窃贼,一个引诱堕落的魔鬼,是要将羔羊带走的伪牧羊人,而羔羊的守卫已经逃出了先知的凝视,逃出了那个巨大共同体的凝视,所以布克先生能够趁虚而入。他挑中的人选同样非常适宜,贿赂一名守备队长的价钱,与贿赂一个小巡逻警卫的价钱可不是一码事。 凭什么,兢兢业业,时刻警惕,忠于先知,不惧牺牲,始终在第一线的小警卫,拿到的钱就只有零头,而在豪华办公椅背后终日饱食无所事事的队长就能拿大头呢? 是因为他懒吗?显然不是,布克先生为这些忠实的警卫流的汗水感到可惜。 是因为他不能领会先知的心意吗?当然也不是,低阶警卫们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先知的命令,放工后还会低声称赞先知的恩泽。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是他们不够聪明吧。或许是这样,他们的智力没有问题,但他们见识就太少了。布克面前的这位守备队长本杰明先生就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系统里,知道这个系统本身相当荒谬。当底下人战战兢兢不敢流露二心的时候,这些高级长官们已经会在雪茄室里对先知的决议评头论足了。 归根结底,这是二十世纪了,1912年是什么日子?世界浪潮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哥伦比亚的居民基本都是地表移民,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受过良好教育,许多东西都是心照不宣。康姆斯托克那一套并不新鲜,唯一让他显得神奇的地方就是——他真的会预言。 哥伦比亚的骨头是自私的,哥伦比亚的血肉是自利的,就连它的皮肤都是过度刺眼的苍白,但它偏偏蒙着一张神圣的遮羞布。这样的一张遮羞布太好用了,能让昂撒人团结为一个扭曲的核心,用信仰作为借口毫无顾忌地对世界上的其他人民进行无止境的迫害和羞辱。 布克·德威特为此感到羞耻和痛苦。很难想象一个纯洁的孩子,如果长时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了,哥伦比亚里甚至有专供孩子们吸食的香烟!——不知道会变成如何一个偏执狂。 现在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警服,腰上别着毛瑟枪和磁吸天钩,跟在守备队长本杰明先生身后,以例行巡视的名义穿过了铁墙。 废了这样一番手脚,他终于在下午一点十分左右抵达纪念碑岛内部。 本杰明先生带他参观岛内设施。纪念岛的主体是羔羊的铜质中空塑像,塑像的外形是一个背生双翅的十来岁女孩,据说是根据羔羊本人的容貌制作的,塑像的笑容阳光大方,又带着强烈的圣母气质,极其符合她背负救赎所多玛使命的“人设”。 羔羊塑像的底座是一座实验厅,穿过树木深深光线昏沉的前庭,从高阔的正门进入前厅。这里有些乱,没有人值守,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队长先生说,“您来得很巧,如果换成别的日子,这里面会有很多科学家,您不会有机会这么放松地参观。” “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椅子都翻到了,没有人清扫。” “啊,原本这里有个叫泰伯的黑鬼负责打扫,但他好像是出什么事儿了。先生,我必须同您说清楚,不可以深入这里,我也不会带您登上塔顶去打扰羔羊的生活” “当然,当然,我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只是,我实在想稍稍瞻仰羔羊的圣容……”布克先生为难地取出一枚纯净的指头大的红宝石,在手里抛了抛,鲜红的宝石勾着本杰明先生的眼珠子,让他的眼球也不住地上下翻飞。 “唔,看得出来,您绝对是……唔,请跟我来吧。”本杰明飞快地把红宝石塞进自己的靴筒里,然后脚步踉跄又欢快地领着布克开启了前往实验区的大门。 所见的不是明亮的殿堂,而是堆积的实验器材。 大量的实验数据、实验样本,奇怪的机械装置可科研设备,大厅里仿佛是某种巨大电子鲸鱼的腹部,充斥着异界的器官,让所有第一次的参观者感到不幸的气质。 本杰明先生显然是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他就像一名业余导游,会努力掰扯一些自己所知的信息将给布克听。 “这块黑板上记录羔羊成长的体型变化,您瞧,一岁、五岁、十一岁和十七岁。” 布克:“她现在多少岁?” “应该二十岁了,对,没错,二十岁,第一夫人在1892年诞下羔羊。” 布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塔里,从没有出去过吗?” “为了防止羔羊被伪牧羊人引诱,您知道的。这是先知的决定。哦,请跟我来,别落下,也别太吃惊。” 下一处房间里矗立着一台巨型虹吸装置,奔腾的电流在机器顶部的电机上流淌,空气里满是臭氧味和让人心烦的噪声,本杰明对这个装置并不了解,只说这大约是某种转化机,可以把样品转换成不同时间里的形态。 装置里只有三件样品,每一件都有标注,一号样品是一只小玩偶熊,标注为“4岁伙伴”;二号样品是一本笔记,标注为“11岁诗集”;三号样品是一条沾血的月经带,标注为“14岁初潮”。 布克:“所以她的生活是被严密监控的对吗?” “不,请不要这样说!我们只是忠实地履行先知的命令,时刻关注羔羊的变化,仅此而已。” 布克突然笑出声,这尖锐的笑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本杰明更是直言:“您刚才的笑声就像渡鸦的叫声。” “或许是我使用了渡鸦异能药剂的缘故吧。”布克如此搪塞,悄悄把手从毛瑟枪的握把上松开,他笑容可掬,“咱们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接下来他看到了血液采集实验室,看到了影像房。羔羊被严密监视,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偷拍,被进行身体实验。 所以这座纪念碑岛,根本就是灭绝人性的实验基地和异能研究所。 布克看到照片里那个女孩,正是伊丽莎白,他仔细观察她的面容和神态,忽然又一次发出尖锐而无意识的笑声。“咳咳,我们到更里面去瞧瞧吧。” 本杰明摇摇头,“不能再往里啦。再往里就是观察区了,那里可以直接观察到羔羊本人了。”他这样说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布克的嘴唇。 布克朝他身后一探头,“咦,那个是你说的清洁工吗?” 本杰明转身观瞧,“哪儿?那个黑鬼在哪儿?” 嘭! 一声枪响。 第一千〇五十一章 上帝是个女孩 和气的布克先生慢条斯理地把毛瑟枪收回枪袋,然后拿出一块白帕子慢慢擦拭脸上溅射的血滴。 他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温和的笑容。 匍匐在地上的本杰明队长神情静谧,张望的眼睛里还留有些神秘的光亮,饱食后的嘴唇鲜红,轻轻开启,似乎有什么话是要说清楚的。 布克·德威特慢慢叹了一口气,他喃喃自语,“你感觉如何?……每天都像是在地狱。” 他拽着死人的双腿,将沉重的尸体拉进影像室里。又将本杰明身上的枪支弹药收集了起来,然后大步朝雕像塔深处走去。 闯入塔底,这里的大厅整个都被用于防止巨型的能量虹吸装置,布克努力阅读散落的实验笔记和记录数据,大致明白这个房间里的庞然构造究竟是什么用途。关在塔上的样本会释放强大的能量,而整个装置就是用于虹吸这些能量,用以给哥伦比亚的浮空装置充能,并制作为魔盐药剂给异能使用者进行充能。 样本伊丽莎白释放的能量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而波动性地上升,虹吸装置的功率也多次上调,但仍旧无法平衡样本能量的增长趋势,整个装置在样本清醒时,是濒临过载的。 布克一路走来,还未见到羔羊本人,但对哥伦比亚的罪恶,对先知的虚伪已经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他在纪念岛内所见的,这一切都是对样品本人的囚禁、洗脑、监控、伤害和奴役。 真不知道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纯洁的羔羊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如果她是一个愤世嫉俗,心怀仇恨的复仇者,布克是毫不意外的,并且他也希望如此,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苦难释怀,一定要以血还血,一定要让敌人被彻底摧毁。 于是布克忧心忡忡地乘坐电梯来到上层。 电梯并未直达塔顶,而是停在中途,这里是样本观察室,通过拉杆可以打开观察窗,窗后是单向玻璃,可以清楚看到样品伊丽莎白的生活姿态。通道处有告示牌,可以监控样品的动向,此刻,她正处在更衣室。 布克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凉又一阵阵发烫,这种感觉他说不出口,当他匆匆穿过钢铁构造的长廊,走过一扇又一扇气密门,他知道自己马上要见到那个小姑娘了,这一次他要是清清楚楚地要见到她,不是从照片上,不是从影像里,不是从别人的口述中,不是通过自己的臆想猜测,而是清清楚楚要看到她的本人。 他迟疑着要不要拉开观察窗,他知道伊丽莎白就在窗后,但那里是更衣室,这样偷窥是极其卑劣的,于是他沉默着,不断观看指示牌,直到伊丽莎白的位置改动,于是他匆匆奔向下一个观察室。 他真的开启观察窗了,眼前出现的女孩叫他吃了一惊,她就那么鲜活地出现在玻璃后,捧着心口在画室里转圈圈,舞步就像是在春日和风温暖的气流里打卷的金盏花,花瓣绵密又热烈。 布克痴痴凝视,一刻也不停地打量,凝视她洁白欢愉的脸颊,凝视她雀跃零碎的步伐,凝视她飘飘的靛青裙摆和忽闪着的海蓝色忧愁的眼睛,随即他敏锐地注意到小姑娘的右手尾指似乎是残缺了,包着一块铁指套,瞧见这根断指,叫布克的心脏遽然抽紧了,并在往后余生里没有再放松过。 伊丽莎白终于停下舞步,停在画像前,这是她自己的画作,这个小姑娘困在塔里,在漫长的禁闭里学到很多东西,她是生来就在笼子里的鸟雀,世界对她就是一座塔的大小,可既然从相片和窗外里瞥见过天空,生性的自由就永远呼唤她要挣脱笼子了。 布克惊喜地揣摩着伊丽莎白的性情,越瞧越欢喜。此时他站在窗后,忍不住伸手贴着玻璃,隔着这样一段难言的阻隔,轻轻抚摸女孩的脊背。 她现在面对着自己画的巴黎铁塔,忽然伸出手,刺入空气,这样一个动作却让观察者布克毛骨悚然,他看见伊丽莎白的手指刺入了时空的裂隙里,就像是在撕扯一块布匹一样,她向外张开双臂,时空裂隙在她手中膨胀起来。 于是伊丽莎白猛地一挣,双臂如鸟展翅一样张开,黑白的裂隙就被她真的撕扯开来,一个三维的球体出现在这片时空,球体内的景象,正是万里之外的法国巴黎。 时空裂隙内的色彩、声音都涌现出来了,伊丽莎白站在裂隙内,正是站在此刻的巴黎。这时候正是夜晚,潮湿的石板路,霓虹闪烁的店铺,远处的埃菲尔铁塔灯光明亮,还有欢乐的夜场音乐传来。这一切都完全是巴黎的一角,布克曾去过那里,对街头的这些景象还有些许印象。 此时他便完全明白眼前这个女孩的神奇。她根本就是上帝本身! 巴黎街道上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迎面冲来的大型车辆让伊丽莎白大惊失色,连忙张开手扯住裂隙,猛地朝内一收,在车辆即将撞击上来的一刹那,她将裂隙关闭,无人受伤,画室里只留下巴黎的风。 那副巴黎铁塔的画像此时已经消失不见,而墙后的布克·德威特也目瞪口呆。 惊魂未定的伊丽莎白黯然地转身出门,她去往图书馆了。 布克兴致勃勃地追随,飞快地从外侧绕出去,大步登上楼梯,图书馆在塔顶,也就是雕像的脖颈处,而布克打算从雕像外围进入头部,然后下行到图书馆内。 外面就是大风吹拂,高空的气流冰凉且湍急,远处的哥伦比亚淹没在云层里,仿佛幻影一样渺远,布克小心地抓着边缘铁索,一步步走在结冰的湿滑黄铜路上,终于哆哆嗦嗦从雕像的脸颊重返塔内。 他要往楼梯走,现在的位置是图书馆的吊顶上,然而吊顶似乎年久失修,锁链断裂,整个翻转了下去,布克直接就空降到图书馆,情急之下,抓住了二楼扶手,免了坠落之伤。 从天而降的男人,一身哥伦比亚警察的打扮,他眯着眼睛对吓呆的女孩说:“呃,你好?” 伊丽莎白尖叫一声,把手里的大部头书籍砸到了布克脸上。 “唔!”布克雄鹰坠落,嘭地摔在图书馆一层地板上,“嘿!停一停!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甚至不是警察!” 伊丽莎白小碎步快速地下楼,手里抄起一本蓝皮装《量子力学原理》就要猛击布克的面部,好在身强力壮的布克先生及时挡住。 “别激动,我叫德威特,我是来帮你逃出去的。”布克站起身来,冲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来带你离开这个可悲的地方。” 伊丽莎白松开手里的大部头,她惊喜无比,“你,你是真实的。” “当然,如假包换。” “你,你从哪儿来?” “地上,我从地上来的。”布克正要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这个小姑娘,图书馆墙边的康姆斯托克雕像突然启动,发出嘹亮的管乐声,布克对这声音感到些许陌生,它像排笛,也像口哨,又因为是蒸汽驱动而像汽笛,总之这是非常有穿透力的声音,随即,雕像震荡了一下,外面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啼,如此沉重明锐,让整个图书馆都微微震动起来。 伊丽莎白的脸色立即惊慌起来。 布克连忙问,“那是什么?” “是夜莺!他负责把我关在这里!” 布克摇摇头,“不,他关不住你的,我会把你带出去,就这样决定了。” 第一千〇五十二章 一切就是…… 连通囚笼内外的厚重保险大门由芬克工业制造,伊丽莎白曾试图撬锁,但并不能成功,她撬锁的经过都被记录了下来,布克知道她很了解这扇大门,伊丽莎白和它算是老对手了。 在乘船来的路上,那个女人——布克现在知道她叫卢特斯,哥伦比亚的首席科学家——交给布克的盒子里有一枚钥匙,正是这扇大门的钥匙。 许多事情错综复杂地摆在布克面前,他一时半会儿是看不清楚,也理不清楚,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伊丽莎白,重要的是把这个小姑娘带出去,她如果愿意跟着布克回纽约,那么他们就去纽约,如果她想去巴黎,那么他们就去巴黎。这个世界上的许多地方都值得去瞧一瞧,看一看,有许多事情值得尝试,有许多人值得爱,有许多理想值得为之奋斗。 人就是因为有自由,才有生命。从前的伊丽莎白是死的,再鲜活的她也是一个死去的娃娃,那么现在她要活了,布克手里的钥匙造型精致,钥匙柄上一面是鸟的图案,一面是笼子的图案,这是鸟开启笼子的钥匙。 伊丽莎白惊喜地接过钥匙,转身就熟练地开启厚重的保险大门。活了二十年,今天是伊丽莎白第一次走出这座囚笼,布克笑着说,“往下走!去电梯!”她双手掂着裙子,飞快地跑下楼梯,飞快地穿过长廊。 此时,雕像塔外的客人很不耐烦了,他发出越来越刺耳,越来越沉重的啼鸣,布克在他的生命历程里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与这种重响接近的也很少,或许是臼炮的铁丸撕裂天空,或者是他在挪威的夜晚目睹莫斯肯大漩涡庞大的潮音。 “那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发问。 “是夜莺!” “我知道是夜莺!但什么是夜莺?!”伊丽莎白跑在他前面,而整座雕像开始剧烈晃动了,外面的那个怪物要把这座高大的黄铜塔扯碎、撕裂,布克亲眼看到锋利的三趾钢爪扯裂了厚重的铜板,透过金属扭曲狞恶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里飞过一道膨大而迅疾的黑色鸟影——那就是夜莺。 他加紧脚步,追上去捉住伊丽莎白的手腕,她跑得太快了,布克没有说话的空闲,他拉着伊丽莎白一路下行,冲到观察室的电梯口,焦急地呼叫电梯。 伊丽莎白环顾观察室四周,她拉开拉杆,看到玻璃后正是自己的住处,长期以来,她一直被监视的事实终于清晰明了地摆在她面前了。 雕像塔在巨震,震动没有一刻停止,这里是天空之城哥伦比亚,但布克却觉得自己身处于一场地震! “这些……他们在监视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们为什么把我丢在这里……我又是什么?” “别担心,我这就要带你离开的,想想外面的生活,是自由,我带你去看一切。” “什么是一切?” “一切就是……” 话音未落,电梯门被狞恶的夜莺撕裂,他们惊叫起来。 夜莺那巨大的鸟头形制的呼吸头盔无法伸入室内,只是侧头,如真正的鸟类一样,用浓烈、刺目的黄色玻璃目镜对向布克二人,闪烁的光线如审视而警告的目光,在不怀好意地凝视着,不断用头撞击电梯口,要将墙体敲碎,如啄木鸟在飞快地捕食蠕虫一样。 布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庞大的、凶恶的夜莺,根本是一头直立起来的非洲象那样的怪物,生物改造的痕迹使得他的形体极其非自然,极其亵渎,这倒像是昏迷在蒸汽中的工厂工人做噩梦时幻想出来的恐怖生物。 于是布克把伊丽莎白护在身后便开枪了,他一边飞快地倾斜毛瑟枪里的弹药,一边用自己购买得到的异能群鸦风暴释放渡鸦群围攻。这些黑色的厄运鸟扑棱棱遮住了夜莺的视线,将这浓烈的,满是不详意味的黄光阻挡,让他多少能喘上一口气。 子弹撞击在夜莺的体表,但它毫发无损,只是发出难听而庞大的啼叫,巨大的声浪把狭窄的观察室淹没,布克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在耳蜗强烈的蜂鸣声中,夜莺越来越贴近了,在这昏沉的、逼仄的、阴暗而危急的时空里,电梯终于抵达,提示音叮了一声,随后飞快下落的电梯把夜莺砸了下去。危机暂时解除了。 布克连忙收起手枪,再次捉住伊丽莎白的手,带她朝雕像外逃跑。 不管如何,他们必须逃出去,否则被困在塔里,只会被夜莺连通整座雕像一起撕碎。 于是他们真的来到了外面,站在湿滑冰冷的黄铜步道上。向上走是雕像头部,向下走却不知通向哪里了。 “往哪儿走?”伊丽莎白也紧紧攥住布克的掌缘,脸上已完全褪去了血色。 “向上。”布克掏出腰间的磁吸天钩,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它了,虽然布克从没有使用过这家伙,但听本杰明先生说,这东西可是可靠地很,远远的就能把你吸附到空轨上。 死鬼本杰明,希望你他妈说的是真话。 雕像背后传来又一声穿云裂石的鸟啼,随后黄铜巨像轻轻抖了抖肩,把布克二人抖了出去。 他们脚不沾地,朝云层坠去。 布克大叫起来,伊丽莎白也大叫起来,在半空,他们还死死握着彼此的手。 “抓紧了!”布克忽然在这样剧烈的死亡恐惧里放声大笑起来,他们打着旋下落,看准飞速接近的空轨,布克按下磁吸天钩的扳机,钩爪旋转起来,强烈的磁力把它往空轨上吸引。 嘭! 布克接轨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险些撕裂,但好在空轨的下行轨迹将冲量分解开去,他在急速沿着这条磁性空轨行进,在北美洲上空两万英尺的高度,布克·德威特带着伊丽莎白飞过云层,飞过倒坍的黄铜羔羊雕像,飞过空艇的尾部螺旋桨,飞过大气和风,飞过城市和灵魂。 布克欢畅地笑,而伊丽莎白张开四肢,如雀跃的脱笼之鸟。 “自由!自由!” 夜莺从他们身畔掠过,在燥郁高亢的啼鸣中,撕裂前方的空轨和吊桥。 布克又一次像娘们一样大叫起来,他抓不住伊丽莎白,二人飞脱出去,连同巨量建筑碎片一起,当空打着滚朝一片灰蓝色的海面落去。 海面水波粼粼,急速接近,当布克砸在海面上,他有种混身中枪的错觉,在剧痛中,他迷迷糊糊朝海底坠落,仰面凝望海面,夜莺也紧跟着冲入水中,急速升高的水压挤破了他的面镜,而建筑碎块又砸中了他的脊背,夜莺在海里沉闷地低鸣两声,终于是没能处决布克,他匆匆挣开海水,升天逃离去了。 这是布克意识清醒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随即,他也坠入了深海深沉的迷梦里。 第一千〇五十三章 或许是欠你的 布克又梦到自己当年的侦探所了。这地方老旧、沉闷,古老的阳光在这里沉默,所有色彩都黯淡无言。 有人在疯狂地敲门,“德威特先生!德威特先生!!把那个女孩带给我们!债务一笔勾销!” 梦里的伊丽莎白倚靠着墙边的窄桌,低低地复述:“把那个女孩带给我们,债务一笔勾销。”她神情低落,也不抬头看布克,就好像待售的小动物。 好脾气的布克先生立即变得很生气,他朝着门外大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我他妈能把纽约买下来,我欠谁的钱!你想要多少直说行不行?一万美元?十万美元?一百万?你他妈要多少我给多少!” 门外的人忽然沉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布克气冲冲地喘了两口,他看到身旁的伊丽莎白,马上又挤出和气的笑容,“别怕,我带你逃出哥伦比亚……” 那人又在敲门,“开门!开门!德威特先生!” 布克看伊丽莎白愁眉不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梦里的人没有反思的能力,布克先生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然后抽出手枪走向大门。 “别让我逮住你,让我逮住了,你有你好果子吃!”布克·德威特低声咒骂。 开门。 一片森冷的白光。 随即光芒褪去,阳光照耀脸颊,布克眯着眼睛剧烈咳嗽,有人在按压他的胸膛,帮他把肺部的积水呛出去,布克觉得自己真是快窒息了。 耳畔有海浪声,而他面前忧心忡忡的伊丽莎白见他醒转,眉眼一弯,放松地微笑起来,“呼!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我们不会掉进大西洋了吧……” “这里是战舰湾!咦,你听到了吗?” 布克觉得自己耳道的积水咕嘟嘟流淌出来,海浪声变得清晰,还有海鸥的叫声,还有欢快的音乐。 伊丽莎白惊讶地轻抚领口,笑得眼睛眯成缝,海蓝色的眼珠子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是音乐!哦,布克先生,我能不能……” “去吧,让我再躺一会儿。” 伊丽莎白谈吐温柔又礼貌,但她惊喜地语无伦次,“好的,我不会去太久的,去去就回,先生。” “布克·德威特,我叫布克·德威特。” “当然,布克先生!”伊丽莎白已经飞快地跑去寻找音乐,欢愉的答复被她抛在身后。 布克眯着眼睛躺在沙滩上,脑子里回想着那头可怖的改造怪物,夜莺,真是梦魇一样,幸好摆脱他了。哥伦比亚太危险,不能继续停留,必须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刚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过一遭的布克其实什么都不怕,他慢慢叹了一口气,觉得现在阳光很好,稍稍晒一会儿吧。于是他就真的像一名游客一样晒起了太阳,他身上还穿着警察的制服,湿哒哒的,布克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物资和装备,除了伊丽莎白的照片外,别的都还在,不过兜里的美钞已经湿透,混成一团,而毛瑟枪的状态也很不好,看样子是无法击发了。 他把衣裤褪下,放在海滩上晾晒,身上只留一条白短裤,大腿、小腿和脊背,胳膊手臂,手心和后脑勺都沾满沙砾。 这里是战舰湾,哥伦比亚的度假海滩。 布克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掉进大西洋了呢……理智地想想那其实没可能,哥伦比亚飘在两万英尺的高空上,如果掉进大西洋,得好一会儿,并且他们肯定会摔成浆糊的。这里是哥伦比亚的海,天空上的海。 其实并没有第一印象幻想地那么大,这处海滩很狭小,而海面呢,通过路边的影片介绍,战舰湾的海水是循环系统,在海的边缘,水会落下。布克猜想这些水流会落到收集槽,然后被水泵重新抽上去。 真是奢侈的工程。 哥伦比亚有骄傲的理由。谁能想到天上飘着一片海呢。 说来这座城市有许多秘密可以探索,但布克不打算继续玩这个危险游戏,伊丽莎白的离开最终会导致天空之城的坠落,毫无疑问,如果有任何人想要阻挡布克达成这个目标,那么他会绝不留情的用枪弹予以还击。 现在他休息够了,至少底裤已经晒干,布克披上潮乎乎的警察外衣和长裤,把帽子戴好,最重要的是手套,收拢随身物品,希望这里的商店接受打湿的美元,他想换一身行头,身上这一套狗皮穿得他很不舒服。 沙滩没有成衣店,在布克顺着音乐寻找伊丽莎白的途中,人们都尊敬又冷漠地冲他问好。布克露出笑容,但不多。 海滩被分成两个区块,等布克找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她在观景台的人群里随音乐跳舞。美丽可爱的年轻女孩,她的舞蹈格外精彩,让簇拥的人群都为她鼓涨,提琴手和钢琴师重复简单的旋律,伊丽莎白的身段风情却比交响乐还繁多优美。 布克·德威特先生从来不喜欢跳舞,也从来不喜欢看别人跳舞,但他喜欢伊丽莎白欢快活泼的样子。 她已陶陶然忘了形骸,在飞快的踢踏和回旋里,只看到天与海,阳光明媚的下午,海滩上的一切都被光线淹没,云与沙砾白灿灿地仿佛在燃烧,所有人的脸颊与形体都模糊不清,被拉扯成跳动的幻影。布克不知道她的脑袋里会涌出什么样奇特的幻想,但他并不着急打断姑娘的舞蹈。 等伊丽莎白跳累了,这会儿布克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休闲服,他把坐在新买的皮箱上,把警服夹在腋下。“嘿!看这儿!” 伊丽莎白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出潮红,比正午日光的海更明亮的眼睛里也洇着一层水雾,她笑得露出整洁细密的牙齿,这样的笑容在午后变成布克往后永远记忆犹新的幻想。 “哦,布克先生,这里简直太棒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跳舞?” “不了,休息一下吧,来点冰牛奶冷静一下。”布克提前准备好了饮品,伊丽莎白惊喜地道谢。 布克看她捧着杯子慢慢喝完,把目光转向海平线,“我去过比这更美的海滩,等我们回到地上,我就带你去看。” “布克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知道。” 伊丽莎白对布克小孩子气的搪塞很无奈,脸上的神情仿佛温柔的女性长辈那样,但她太年轻了,布克看了只觉得好笑,他伸手捏了捏伊丽莎白的脸蛋,她先是吓了一跳,但没有拒绝,“说真的,我不知道,或许是我欠你的吧。” 第一千〇五十四章 一定等着我 “说说你想去哪儿。” 布克准备了格子纹纺纱棉的毯子,让伊丽莎白有一块干净的座位,而他自己还是盘腿坐在新买的小皮箱上。现在他们还在战舰湾,能看到远处天空,黄铜羔羊天使像的倒塌。海滩上度假的人们在惊呼。他们在问:夜莺去哪儿了。 ——答案是他回老巢养伤去了! 布克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随后又冲伊丽莎白点点头,“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在路上想。” “布克先生,我想去巴黎。” “巴黎,巴黎是个好地方,但不论如何,我想我们该回一趟纽约。我的钱大部分在那儿。没钱我们可去不了巴黎。”布克注意到伊丽莎白失落地垂下眼睑,立即改口,“嗯,不过直接去也没什么问题,没什么大不了,我在巴黎也有产业的。” “太好了,我是说,布克先生,谢谢你。” 慈祥的布克·德威特指着天上的豪华飞艇,“你瞧,第一夫人号,就在那儿,看。”他说,“我觉得咱们可以坐飞艇过去,很简单,我们买票登船,然后挟持驾驶员,然后安静地等待,再然后,我们就到巴黎了!” 伊丽莎白眼睛放光,“太棒了!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嘛,肯定是有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就只能想办法从外贸口逃出去了。那也是一种办法,但拖延得越久,我们就越不安全。”布克犹豫了一下,“小姑娘,说实在的,我担心那个怪物还在追逐我们。他只是受伤了,而且派他来的人绝不可能放过我们。到时候我该怎么保护你呢?” “所以我们要快一些,我们走吧,这就走吧布克先生,越快越好。” “稍安勿躁小姑娘,听我说完。之前在塔里,我注意到你有某种特别的能力,我绝对看到巴黎了,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再试一次,把我们都带去巴黎呢?” 伊丽莎白“啊!”得惊叫了一声,她为难地皱起眉,“布克先生,我说不好,裂隙并不是随时都能打开的,不,我可以随时开启一个裂隙,但并不是每一个裂隙都能通往巴黎。至少在这里不行。” “没事,这只是备选方案,我们还是先去第一夫人号上,走吧,穿过集市,我们就会到售票厅的。” 他们收拾好行李物品,布克没有再穿那一身狗皮。 一路上伊丽莎白兴奋极了,总是跑在前面,布克快步跟着,虽然总把这个女孩的安危牵挂着,可他脸上不自觉满是笑容。集市上人来人往,摊位拥挤,就像一片矮林子,虽然不至于在这样小的地方走失,可一转眼,就会把人跟丢。布克并不十分心急,他还有闲暇左右看看贩卖的商品,反倒是伊丽莎白总是会侧转身子来呼唤他,“布克先生,快些呀!快些!” “好的,这就来。”布克想给伊丽莎白买一条手链,小摊上的链子很便宜,只是简单的手工艺品而已,他相中一条小贝壳手串,很有海滩度假的气质,哥伦比亚的假海里也有一些贝类,也有一些鱼类,但总归缺乏生气。这座城看着漂亮,其实和这贝壳一样又小又瘪又空旷。 于是他把贝壳手串买了下来,打湿的美元依旧是美元,摊主的找零的确是干燥的。 布克再次找到伊丽莎白的时候,她被那对神秘的男女吸引,女人叫罗莎莉·卢特斯,布克知道她是哥伦比亚的首席科学家,在抽奖公园还有她的雕像,但这个女人身上的迷雾从没有被揭开,同样,和她一块儿的男人也神秘地不像话。 神秘。 神秘的男女拿来两枚徽章供伊丽莎白挑选。 布克怀着戒备的心情上前,伊丽莎白却惊喜着犹豫不决,“德威特先生!快来帮我看看,哪个好看?是这个鸟,还是这个笼子?” 一枚徽章是鸟形图案,一枚徽章是铁笼图案。布克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图形,之前用来开启保险门的那枚钥匙,把柄上就印着它们。 如果笼子代表束缚,代表伊丽莎白前二十年的生命,预示着将来无法逃脱的宿命。那么飞鸟就寓意着自由,代表伊丽莎白的余生,预示她将会达成梦想。 布克会毫不犹豫地让伊丽莎白选择飞鸟徽章。 他正是这么做的,伊丽莎白把徽章佩在她的丝质项圈上。姑娘的审美就是这样,一条锢着脖子的丝带,还有紧绷的束腰,让她们看起来高挑又纤细,脖颈如天鹅一样。布克却不喜欢她穿成这样,精致打扮的飞鸟只可能出现在笼子里。伊丽莎白应该更放松一些,性情更自在一些,穿得像一个男人都可以,但不要再扮成这种贵族小姐的样子。 布克是这样想的,他也就这样建议:“伊丽莎白,咱们去换一身衣服吧。打扮打扮。” 此时那对男女转身离去,布克想去追,可再一次失败,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厚障壁,使得布克不论如何都无法接近。 伊丽莎白对布克的提议略有兴趣,她明白他的想法,逃跑的路上可是越谨慎越好的。 于是他们去换了一身水手服,伊丽莎白把头发包起来塞进水手帽里,娇丽的眉眼与粉稚的双耳就变得引人注目。布克这样的成熟男人换上这一套,一看就是可靠的水兵,不会让人怀疑。但伊丽莎白就太明显了,虽然她的身材和瘦弱的男士相差不大,可相貌是个十足的女孩。 成衣店的老板笑着说,小姑娘你会在哥伦比亚引起新潮流的。布克摇摇头,“给她换一身男士西服,驼色的就好。”他挑了顶黑色圆礼帽给伊丽莎白戴上,再给她买一双手套,好遮住残缺的手指。 二人走出成衣店,布克上下打量伊丽莎白,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位年轻俊秀的绅士,胸口佩着飞鸟徽章,左手手腕的贝壳串藏在长长的袖筒里,“嗯,很好看,现在记住,你是个男孩,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听您的吧,尊敬的水手长!”伊丽莎白敬礼的时候还把帽子打飞了,帽子随风在午后阳光明媚的街道上打旋,她发出细碎的笑声,弯下腰跌跌撞撞去拾礼帽。 布克把皮箱交给伊丽莎白,而自己又买了一个质量上乘的帆布背包,把重要物品装在包里。皮箱里塞了二人的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到此为止,这趟旅程的一切前期准备都完成了。 伊丽莎白扮演一位悠闲的富商,而布克是她忠实的跑腿。二人演技上乘,伊丽莎白对这种欺骗行为感到欣喜,因此脸膛一直是红彤彤的。 哥伦比亚已经开始戒严,广播提示让人们小心伪牧羊人,巡逻的警卫也格外敏感。羔羊雕像的倒塌无疑让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感到了危机。布克知道自己的处境在不断变遭,先前他购买了绷带把右手缠起来,装作是受伤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遮住手背的疤痕。 可能他们的伪装很成功,一路买票登船都没有引起警觉。于是他们就按计划去劫机,布克打晕警卫,缴获了枪械,然后用枪顶着驾驶员,让他更改航行坐标。这些行为引发了乘客们的惊慌,伊丽莎白连忙用广播安抚,她不擅长演讲,磕磕绊绊地说:“我们要去的是巴黎,没有人会受伤的,毕竟我们要去的是巴黎!大家不要慌张,在座位上等待……” 她越是安抚,乘客们越是激动,布克打昏了拒不合作的驾驶员,然后对着麦克风恐吓:“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如果十秒内你们不能闭嘴下来,我就把飞艇撞到哥伦比亚的主城区上。” 人群安静了。 布克得意地冲伊丽莎白笑了笑。 二十分钟后,远方的哥伦比亚传来夜莺的啼鸣,他的伤势还没好,但仍旧飞快赶了过来。 出逃的第一夫人号被怪物撕碎。 乘客们在坠落,耳畔狂风呼啸,布克试图接住伊丽莎白的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夜莺抓走。他向着芬克顿坠落,用最后的力气呼告:“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布克·德威特坠落了,他落在一个飞艇的气囊上,总算没有粉身碎骨,他抓紧气囊上的缆绳,眺望远处,扇动黑翅的怪物带着那个海洋般的女孩消失在云中。他想做些什么,最后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等着我…… 不要绝望…… 一定要等着我! 第一千〇五十五章 容许我向你们介绍…… 布克顺着飞艇气囊的缆绳慢慢往下爬,直到他闯进驾驶舱,这才知道自己上了革命军的船。 哥伦比亚的叛军首领就在这儿,一个叫黛西的黑种女人,随行的还有她手下的军官们。他们举枪对准布克。 “别激动。”布克举起双手,眯着眼睛快速地周围,九个人,八名男性,一名女性,都黑人,如果起冲突,不顾死伤,布克大约可以在三分钟内解决战斗。 “亲爱的白人老爷,来到我们的船上有何贵干?”黛西冷漠的调侃并不给人亲近的意味。 布克皱着眉,“你们一路跟着第一夫人号。” “被夜莺撕成碎片的废铁。”黛西指使自己的护卫官把布克身上的装备收缴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刺客。” “我是从那艘船上掉下来的,谢谢你们的船,否则我已经摔死了。” “我从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在这哥伦比亚。”黛西丰厚饱满的唇瓣翻卷着,让布克想起食草的牛,“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不是哥伦比亚人,我来自地表。” “谁不是呢。”他们哄笑起来,布克身旁的护卫官用指甲盖轻轻刮擦扳机边缘,发出细细的嚓嚓声。 “重点不是这些。”布克说,“重点是我们有共同的仇敌。康姆斯托克,哥伦比亚的统治者,以及哥伦比亚的统治阶层。” “革命军拒绝白皮猪的加入,但我们可以合作。”黛西歪着头,她的神情灰暗而宁静,展露出一种温吞的冷酷,与所有白人殖民者相同。 “你们就是这样马马虎虎地自称人民之声的吗!”布克愤怒地咆哮,他的言语是这样激烈突然,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黛西不安地凝视布克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革命军拒绝白皮猪,真是让人觉得无耻,如果说你们有色人种觉得自己受到了压迫就要把怒火完全返还给全体白人,你觉得受伤害更多是谁?受益更多的是谁?苏格兰人和你们一样在哥伦比亚受到歧视,你们觉得他们难道就不是白人了吗?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自己是人民之声,还是黑人之声?回答我!” 军官们迟疑着,黛西略微侧头避开布克的目光,“当然是人民之声。我们代表芬克顿的人们……” “不要转移话题,芬克顿的人们是你们口中的人民,那哥伦比亚主城的人们是不是呢?” “那些只是白人老爷而已!”军官们回答。 “许多公司的雇员,他们同样一无所有,同样被压迫和剥削,你难道能说他们是老爷吗?” “他们对待我们一样凶狠!” “那正是因为谎言!底层的白人生活困顿,但他们的生活压力被转移到工资更低廉的有色人种与苏格兰人身上,好叫他们沾沾自喜,忘了自己也是奴隶的事实,他们正是我们的伙伴,而一些你们所谓的贵族老爷,也同样可以被我们争取。假如你们竟这样愚昧,缺乏理论的指导,你们绝不可能成功的,没有号召力的你们只会带来暴行,这暴行无法改变哥伦比亚的体制,在漫天大火熄灭后,康姆斯托克和他的门徒会卷土重来。” 军官们大惊失色,“快请到主席台上来!” 黛西抿着嘴,不自觉退缩了两步,“你叫什么?你是谁?” “布克·德威特。你好,我叫布克·德威特。” “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可以。”布克点点头,等军官们都离开后,他向人民之声的领袖袒露心扉,“我会尽可能帮助你们,一直以来我都在援助远东的革命事业,严格来说我并不算一名彻底的革命者,但我知道人是如何变成革命者的。你需要我的帮助,而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们帮我推翻先知的统治,击败那只名为夜莺的怪物,然后救出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她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布克抿着嘴,“一个可怜人而已,我们刚认识不久。” “你愿意为了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冒这样的风险?我不相信,你要么是个蔑视生命的疯子,要么你已经爱上了那个女孩。” “不,只是我欠她的,我欠她一笔债,这笔债需要我不惜一切代价去还。” 黛西是个有决断的人,根据哥伦比亚官方报道,她曾是第一夫人的侍女,却无耻地谋杀了夫人并捐款逃走。 “事实并非如此。”她这样解释。 “我不是法官,如果你需要告解,我建议你找律师。”布克神情严肃,眉眼间总是有化不开的焦急,“时间紧迫,我要在最短时间里把真正的理论告诉你们,我要把1871年的巴黎带给你们。芬克顿需要紧密地联合起来,主城的白人无产者们也需要联合起来,同时我们的队伍内部需要明确纪律。完成这一切或许很快,半个月,或许要很久,半年。我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你才是人民之声的首领,容许我荣幸地向你介绍两位德国人和一位俄国人,希望你把自己所有的仇恨都化作学习的热情,让我们开始吧。” …… 革命军的势力早已经不容小觑,布克惊奇地发现他们的总兵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哥伦比亚的警备队,只是在武器装备和异能者的较量中处于绝对下风。而自打布克加入后,全新的纲领在人民之声的队伍内塑造了一支稚嫩却可靠的先锋队,革命军的动员能力一时间大增,在芬克顿的工人、流浪者与被遗弃者们纷纷加入,在短短一周内,预备队的成员就达到二千人,这几乎已经是芬克顿所有成年人类的总数。 他们占领了芬克工业的厂房,找寻有经验的枪匠设计生产线,大量的枪支弹药从工厂里流出来,装备到革命军的士兵身上,而相应的,警备队却被切断了武器供应来源。 在工厂区全部“沦陷”后,哥伦比亚的报刊上发布了新的噩耗,人民之声占领了数个重要的港口,切断了哥伦比亚与地面大部分的贸易途径,人民之声终于从癣疥之疾发展成威胁先知统治的大敌。 布克有预感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工作,如果哥伦比亚真的可以成为一股新锐的革命力量,那么凭借它优秀的科技能力和军事水准,将给整个世界的格局带来怎样巨大的变化呢!哪怕新哥伦比亚依旧保持着孤立政策,其存在本身的象征意义就已经可以鼓舞人心。巴黎,巴黎就在哥伦比亚,1871年的悲剧不会上演。 一想到这些,他就完全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回伊丽莎白了,布克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她。此时距离她被夜莺带走,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天。 终于在多方打探后,布克接到在警局内负责厨房工作的密探消息,有一位疑似伊丽莎白的女孩曾出现在哥伦比亚警局总部,大约两天前,她被带往先知康姆斯托克的宅邸。 人民之声这边愿意抽出一支三百人的武装部队帮助布克,但不会配合发动总攻,这次营救行动应当快速解决,如果拖延过久,源源不断的警卫队会把布克他们全歼。 为了阻挡可能出现的生化怪物夜莺,革命军将会派出两名巨臂匠,这样的队伍已经算得上豪华,布克感谢这些朋友的帮助,收拾好行装,趁着夜色坐上飞艇出发。 第一千〇五十六章 巴普洛夫的狗 革命军的士兵们坐在飞艇上,哼唱着劳动号子,夜晚潮湿的云气缭绕在枪口,所有人的眼睛闪烁星星一样的光。远方康姆斯托克的宅邸在月下露出一半明亮的轮廓,在更远,更高处的天空,漂浮着先知的战舰,看着也只是铁灰色云层中一个无言的短影。 看着周围的年轻人,年轻的战士们,布克的肠胃有些痉挛。他倒是很想呕吐,可他一整天没能进食,肚子里空荡荡,饥饿的胃肠是干瘪瘪的,恐怕只能呕出一些酸水。布克用右手食指的指肚轻轻摩挲手里的卡宾枪,钢铁和樱桃木枪托传给他不一样的反馈,前者像带静电的丝绒绸缎,后者则让他的指甲盖一阵阵酸麻。 如果之前的二十多天,时间过得比奔马还快,一眨眼就从平原的这头跑去那头,还腾空越过一条宽阔的河流,没什么能阻挡,那么战争就像一片老林子一样把骏马拦下了。厚厚的腐殖质土壤软得能将马蹄深陷,一路上的树藤和起伏的根系也叫奔马跌跌撞撞,遍体鳞伤。 呼哧—— 布克听到这匹马在耳畔的响鼻,实际上只是一个叫乔治的年轻黑人军官的喷嚏。周围人连忙说:身体健康! 受尊敬的导师布克凝视着夜空明晦分彻的云海,嗅到铁和火的味道,这种味道和渡鸦一样。他不克自制地想起自己曾经在伤膝河参与的,对印第安土著居民的屠杀,以及他在这次极恶毒、可怖的,灭绝人性的活动力做出的罪行。这些罪孽没有远离过他,必然有人记得他的所作所为,他焚烧手无寸铁的印第安妇孺的行径也必然迎接公正的审判。布克不是个好人,只是因为他有钱,所以在别人口中他就是大善人,就是有能力,有责任心的社会精英。 事实上的布克比纽约人暗地里设想的要糟糕一百倍。 或许现在的布克已经成为一个高尚的人,或许将来的布克会为人类的共同未来做出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巨大到让一切道德法律都判定他功过相抵。可他的罪行无法逃出人类伦理的界限。伦理不是数学,错的不会变成对的,对的不会变成错的,对和错不会互相转化。 布克会给出自己的赎罪,而评判他行为的公证人不是上帝,也不是法庭,而是伊丽莎白。她是布克生命中遇见的最纯粹,最自由的人,如果这样的一个人不能裁定布克的罪孽,那么他就只能带着地狱一直苟延残喘——让他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回忆起伤膝河,永远无法挣脱这痛苦。 “长官,我们已经接近目标。”乔治攥着枪,神情庄严地汇报。 在这艘突击艇上,只有二十个人,他们会跟着布克冲入康姆斯托克宅邸,余下的兵力一部分用以牵制哥伦比亚的援兵,一部分用于强攻先知之手战舰。按最好的情况估计,布克等人如果能在半小时内把人质救出,那么他们可以轻易撤离,如果时间拖延到五十分钟以上,全哥伦比亚的警卫都可能朝此地汇聚,营救队伍面临的风险就不可控了。 “按计划进行吧,突进。” 突击艇朝着地面俯冲,甲板上的机枪手朝着地面的警卫扫射。黄铜子弹在先知宅邸前的澄心大道上跳跃,一秒钟在微光的黑暗里蹦出数万粒赤红的火星,中弹的警卫们纷纷倒下。 远处传来夜莺的啼鸣,载着两名巨臂匠的飞艇在宅邸的屋顶上悬停,这两位愚蠢、忠实而强大的生化改造人用他们钢铁的巨臂将引燃的炸药朝天空掷去,爆炸的火光和冲击波击溃的云层,康姆斯托克大宅门前的道路上一片银白的月光。 布克带着小队在正门跳船,朝宅邸内飞奔。 宅邸内的警卫数目不少,布克等人用康姆斯托克的雕像和大厅装饰柱作为射击掩体,交错前进,而他自己无疑是最锋利的,多种多样的异能赋予他强大的攻击能力,大家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同时驾驭这么多数量的异能。这或许是布克的天赋,他的基因格外能承受异能药剂。再加上他优异的战斗素养,可以轻易地下定论,这些警卫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透过高耸的穹顶,夜莺与巨臂匠的战斗狂潮在继续,钢铁与肌肉的震击在撼动整座大宅,灰尘簌簌而落。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目标,渐渐的,机器的轰鸣与女孩的叫喊声变得清晰了。 布克听到伊丽莎白的哀求,他愤而咆哮,像一匹雄狮。 这座大宅就像中世纪领主的城堡一样,宽阔、厚重,结构复杂。索性革命军这边有爆破手。如今是夜晚的十一点四十一分,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应该休息的时候,伊丽莎白仍旧在经受折磨。 康姆斯托克不知是一个神棍,一个政治狂人,一个沙文主义分子,更加是一个邪恶的奴隶主,在他的大宅里,没有舞会,没有懒散的贵族人群,没有交响乐队和衣冠楚楚的酒保。有的是自动机枪守卫,有的是警备部队,有的是大监狱、脑科学实验室、手术间、影像室,有的是一排排浴缸,有的是一座座焚尸炉,有的是病号服和精神病人、大脑实验的受害者。 在芬克顿,芬克工业的创始人成天播放他无耻的言论,让工人们做一只不辞辛苦的蜜蜂(bethebee!),驳斥人民之声为虚假梦想的贩子,挑动工贼内斗,唆使人们互相举报。他用那些被洗脑的警卫以及提着转轮机枪的机械守卫镇压罢工,让芬克顿变成事实意义上的吃人工厂。 这一切在康姆斯托克手中来得更直观,他会直接让科学家和医生切除人的一部分大脑,对他们进行心理催眠和精神暗示,通过巴普洛夫训练法将人变成驯熟的动物。这一切邪恶的行径都在这座豪华的、神圣的宅邸里,毫无保留,也毫不掩饰。 先知的政敌、反对者们,遭受的就是这种折磨。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高级警卫官们也战战兢兢,不可终日,宁愿死在革命军的枪弹下,也不愿被捉进实验室。 布克等人所见累累的血债已经叫人出离了愤怒。康姆斯托克这样一个人究竟是如何摆脱负罪感,而做出这样神经质的行为的呢?不论如何,一个自诩正义的恶魔最能为自己开脱,也最能吸引愚夫的认可,他这种人,只有让死亡去说服。 布克和勇敢的士兵们闯入手术大厅,伊丽莎白被困在虹吸装置里,这些机器在抽吸她的能量,使她无力反抗,而冷血的实验者们在手术台上将电击器刺入了她的脊椎。 铁与火的味道在鼻腔弥漫。 布克又一次见到那一匹狂奔的马,它此刻在角落凝视布克,只等他一声怒号,飞奔着撞碎一切牢笼。 “杀了他们。关掉机器。”布克如此命令。 第一千〇五十七章 欢迎来到……鼓山? 布克带队关闭了虹吸装置。 伊丽莎白的能力回归,她在强烈的愤怒中,开启了一个通向龙卷风的裂隙,狂怒的风暴撕裂了关押她的舱室,也吸走了舱室内的医师们。 革命军的战士们看着上帝一样劈开时空,玩弄天灾的伊丽莎白,一个个都讷讷地不知说什么,畏惧着不敢接近。 布克冲入狼藉残破的手术舱室,将女孩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他伸手在伊丽莎白后背摸到一根电线,那些听命于康姆斯托克的邪恶科学家将一根通电的长针刺入了女孩的脊椎,以此给予她长时间的折磨,根据他们的实验手册,一旦伊丽莎白产生叛逆的想法,就会被电击,直到她再也不敢有反抗的意志。 “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康姆斯托克,康姆斯托克……” “布克,我,我刚才杀人了。”伊丽莎白从他怀里抬起头,捧住布克的脸,用她悲哀的,海一样的眼睛凝视他,“我是不是杀人了?” “你只是兼任了法官和行刑人。你没做错,他们伤害你在先,而你将他……毁灭,并不损害你的正直。” 伊丽莎白皱着眉,布克将她扳正身子,轻轻攥住她背后的电击针,“忍一下。”他猛地把针头拔出,伊丽莎白感到脊椎里仿佛吹过低温的飓风,把她混身都冻得发麻,随即又是大脑剧烈的快感倒冲,她的四肢痉挛起来。 “他们把你的头发剪了?”布克抚摸伊丽莎白的短发,原本她有一条低马尾,现在是齐耳的干练短发。原先的驼色西装也被换成细绿条纹的病号服,看起来憔悴极了。布克卸下自己的大衣,把女孩包裹起来,好让她的身体变得更暖和。 她喘息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布克,我们走吧,带我走,我们去巴黎好吗?我不想继续待在这儿。” 布克摇摇头,“我们会去巴黎,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要做的。”他转头看向战友们,刚才的战斗里有五位受了重伤,一位不幸阵亡,余下的都还健全,“今天我们要把康姆斯托克,从他的神坛上拉下来,让这片笼罩哥伦比亚天空的阴云彻底消散。” “布克同志,这和我们的计划有冲突。” “没有冲突,你们带着伤员撤退,余下的队伍正在攻击先知之手,这是一次机会。” “战机对我们不利!” “好了,乔治,听从命令,带着你的兵,原路返回吧!” “不行,黛西的命令是一定把你安全带回去,如果你想要冒险,那么我陪你冒险。” 余下的士兵并不犹豫,直言要陪布克一同进攻先知之手。 “你们的任务是把这个女孩带出去,而不是在这儿表演英雄气概。”布克转向伊丽莎白,“小姑娘,跟着他们,他们会带你离开的。” “不,我要和你一起。” “太危险了,战场不是游乐园,一颗流弹也可能要了你的命,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乔治……” “你太小瞧我了,布克先生。而且,你想要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所有人为这个事实吃了一惊。 时间紧迫,布克终究是拗不过伊丽莎白,他说,“假如你死于这次冒险的行动,那么我会帮你完成复仇,帮你讨回公道。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但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总是要躲在掩体后面,明白吗?” “嘿,这可不是安慰人!” 于是他们顺着大宅的上层的空轨,乘船来到先知之手附近,此时革命军的飞艇已经将这艘巨大战舰包围,康姆斯托克的臭毛病,把一座战舰造得似堡垒,革命军带队一层层甲板往上打,这些甲板之间没有楼梯,而是用空轨轨道连接,真的是非常离奇的设计。 虽说革命军在布克的带领下发动了成功而快速的跳帮战,但随着时间推移,全哥伦比亚的警卫都在集结。两位巨臂匠与夜莺的战斗也渐渐分出胜负,一位巨臂匠被夜莺捉住后远远投飞,很快就翻滚着消失在夜空的云海里,余下一名巨臂匠,躲进被摧毁的大宅棚顶里暂避,能继续支撑多久,却很难说。 一旦夜莺脱身,凭他的能力,就算布克杀到先知面前,也会被拦住。 眼看他们杀上最高处甲板,马上就要活捉康姆斯托克,夜莺的恐怖啼鸣又响起来,布克看着一路追随的伊丽莎白,她气喘吁吁,神情慌乱,“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你的能力,打开一条裂隙,把那头鸟收走,只要把它扔出去就好,几万里,最好把它丢进外太空,永远回不来,不然我们都得死了。” “来不及的!夜莺的速度太快,裂隙开启需要时间,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布克沉思了一下,“那就开一个小口,它是冲我们来的,开一个只容许它的头部或者四肢伸入的口子,然后,等它钻进来的时候,把裂隙关上,这样一来,能不能把它的身体切下来?” “或许是可以的,可我从没试过,而且,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也值得一试。乔治!带着你的士兵进去活捉康姆斯托克,然后全部撤退,动作要快!伊丽莎白,我们到船头去。” 伊丽莎白和布克站在寒风里等待夜莺。布克在看夜空,看革命军的飞艇,而伊丽莎白抱着膀子却说不出话,只是颤抖。布克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宽厚的手掌已经因为疲惫和低温变得寒冷如木石,仍旧给她极大的安慰。 “德威特先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怎么不叫我布克了?” “抱歉。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不,我不是在转移话题,我只是,对过去的事情羞于启齿。”布克眯着眼睛,呼吸铁与火的呛臭味,回想起多年前的伤膝河,“我是一个杀人魔,我不值得被怜悯,像你这样好的姑娘,和你在一起我感觉,过去的那些错误一下子就不再那么痛苦了。所以我会这么乞求你,伊丽莎白,我这种人注定不得好死,但你一定要活下去。就当是让这个世界知道,有这样美好的人曾存在过。” “布克,”伊丽莎白神情慌乱地躲闪,捏着大衣的领子,额头沁出许多汗滴来,“你不要这么说。你是我见过,最正直勇敢的人,如果上帝不肯宽恕你,那么一定是上帝的过错……” “开启裂隙,它过来了!” “好!好的!这就来!”伊丽莎白皱着眉,对空气挥舞双臂,远处的云中,夜莺的目光刺破铅灰的夜,冷冰冰地扫了过来,怪鸟的庞大体躯朝着舰船船首俯冲。 “快些!” “我在全力以赴了!” “它要来了!最多五秒!” “找到了!” 伊丽莎白揪住某一处稳固的量子泡沫,用她奇特的观测者的能力将之撕开,一块二维时空裂缝遽然出现。它仿佛是一道竖长的伤口,只有两个空间方向,处于三维空间的观察者绕着这道裂隙,永远无法看到它的侧边,也就是只能看到这个裂隙的窗口。 裂隙后的时空是黑白色的,许多信息无法穿过,导致色彩的缺失,布克简单瞧了一眼,裂隙后是一处寻常的建筑天台,看着十分平整。他来不及再思考,拉着伊丽莎白就钻进了裂隙,黑白的世界立即有了鲜明的色彩,耳畔涌现城市的噪音,二人闷头朝更远处奔跑。 下一秒,夜莺的利爪就从裂隙里伸了出来,直直朝着布克的后背抓去。 “关掉裂隙!” “来不及!!” 布克被夜莺攥住,这头怪物只需要一握拳就能把脆弱柔软的人体捏爆。 在此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布克与伊丽莎白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安静。 裂隙仍在,但夜莺的手掌突然掉落下来,切面里泵出泉涌般的血浆,把他们冲了一个跟斗跌坐在地。 布克愣愣得坐在地上,攥着他躯体的钢铁手掌已经失去了力气,他呆呆地与伊丽莎白对视,“在是你做的?” “不是我,布克,你没事,你没事!” 伊丽莎白将夜莺的手掌掰开,此时夜莺的惨嚎从裂隙那头传来,这头怪物逃离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天台边缘,眺望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是一座极繁华的城市,一切都规划得井井有条,有明确的分区,明确的规划,明确而统一的城市色调。人置于其中比微尘更渺茫。建筑外墙的管道就如电路图一样精密,街道横平竖直,车流穿梭不息,布克他们所站的天台是某处居民楼的顶层,而这样的居民楼紧密排列,将所有天台相连堪比广袤的平原,朝下望去,居民楼之间繁多的天桥层层叠叠,将深邃的高楼区水平地分割成数层。这是一座人口极多的立体城市,这是一座科技发达的未来城市。 所有的景象都在说明这里的发达,而最离奇的是天空。天穹居然是暗紫色的,硕大的、朦胧透明如水晶一样澄澈的太阳当空悬挂,空气炎热,仿佛盛夏。 “伊丽莎白,你这是把我们带到哪儿来了?” “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找到这样一个稳定的裂隙,这里,好奇怪,我感觉,很空旷,一种可能性上的空旷,我的高纬度视野在这里受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一个陌生人突然用不标准的英语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二位既然来了,不妨到我们那儿做做客。” 说话声从背后传来,布克他们吓得一哆嗦,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戏服亚裔男青年冲他们露出温暖的微笑,“欢迎来到,鼓山。” 第一千〇五十八章 心中的巴黎 公共食堂。 布克与伊丽莎白端着餐盘等待机器出餐,他们已经被这里的公务人员安置下来,在独立的居所里洗了澡,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布克穿着结实的灰色工装,而伊丽莎白挑了一条鹅黄色印花纺纱长裙。 “布克,你觉得这里,会不会是另一个哥伦比亚?” “或许是,我对这两个地方的第一印象总是觉得很奇妙,但哥伦比亚的内涵很浅,可这里给我的感触,很温暖。”布克左右打量食堂里的人们,他们有一种忙碌、活泼而认真的气质,进餐很快,整个环境人声嘈杂却不显得忙乱拥挤,“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有工作,或许他们都是工人。我想见见这里的艺术家和文学家。” 在他们身后排队的一个中年男人忍不住说,“我就是你要找的艺术家。” 布克吃了一惊,“你看起来不像。” “艺术家也要工作,一天八小时,剩下的时间留给创作。”中年男人对布克很好奇,“我在论坛里看到了你们的消息,从另一个平行宇宙来的客人,欢迎,我以前一直以为这种理论是科学家编出来的。有机会的话,我想为你们画一幅肖像画。” 周围人同样用好奇的眼神瞧瞧打量布克他们,这座城市的居民热情又冷漠,保持着一种不失礼貌的亲近。 不是所有人都会说他们的语言,布克二人的交流很成问题。这个世界同样是地球,但星球的历程与布克原先所在的世界有许多不同,这些差异,需要耐心的研究才能领会,布克二人只是匆匆的过客,并不打算在这里长留。 布克与伊丽莎白被允许在这座平行时空的未来城市自由行动,只要不做出危害社区安全的行为,就不会受到监控和惩罚。 一位年轻人负责接待这两位客人。 饭后,那位穿戏服的男人又来找到他们,对方说自己已经穿过裂隙,到布克他们的世界去转过一圈了。 伊丽莎白笑着说,“只有不到半天时间,你去那儿看到什么了?” “该看到的,我都看了,”男人把左腿搭在右腿上,坐姿舒适,“你们所在的那个世界,有两座城,一座在天上,叫哥伦比亚,一座在海底,叫销魂城。那我们这个世界呢,有这样一座,在地上的城,叫鼓山。同样都是孤立于世界。让我说的话,那边的两座城市,如果不做出改变,那是没什么前途的。落后的管理体制,愚蠢的社会思想,充满资产阶级幻想的政体,单是运转起来就已经拼尽全力,更不要说发展,不出半个世纪就必然迎来崩溃。” 布克对此深有体会,“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鼓山又有什么不同呢?” “鼓山不是一座单纯的城市,这里是社会的试验田,一个成功的、稳定的模式对理论的实践化是极为重要的。我注意到你们的世界里也有类似的社会潮流,我们可以加大合作的力度,共同研究,共同进步,让人类的光明未来早一些到来。” 布克与鼓山负责人的交流并不吸引伊丽莎白的兴趣,布克他们也发现了,于是便让她自己外出闲逛。“小心一些,伊丽莎白。”对此,伊丽莎白只是兴冲冲地点点头。 “那个女孩,”男人皱眉,“她很厉害。鼓山是一个封闭的时空,我原以为这种封闭是彻底的,但还是出了你们这样的意外。”他又舒展眉头,作出玩笑的姿态,“看来,干什么事情前都别太自我感觉良好。” 布克听了这话心里不免一惊,那人似乎马上猜出了他的想法,“别误会,我这人说话从来是这样,如果我有什么话外之意,不会藏起来。” “您是一位值得尊重的领袖。” 那人摇摇头,“你说这些话,很不真诚。我们都是有理想的同志,虽然所处的世界不同,革命的理论不同,但是所处的潮流却是相似的,所抱的决心也是相同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在鼓山多住几天,边宁同志会负责照顾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如果你们想走,那么也随时能走。我们不会对你们的人身自由做出限制。不过,你们穿越时空的方法,实在是非常重要,对我们两个世界都是一次机遇。恳请你们,多考虑考虑,能否让这个裂隙,成为我们两边沟通的一个桥梁。” “我们会考虑的。” 另一边,伊丽莎白在鼓山街道上闲逛。如果说布克对这座城市感到亲切,因为他回到了理想主义者的集群,那么伊丽莎白就对这里感到非常不适。她的能力在这里受到了强力的抑制,就如身处虹吸管装置里一样,但不同的是,虹吸管会抽走她的能量,导致她没有办法开启时空裂隙,可在这个世界,她有力量,却很难观测到裂隙。 这个世界在布克眼中是繁华的人类城市,在伊丽莎白眼里却是一片荒漠、旷野,毫无生机。 某种巨大的背景存在吞食了世界的可能性,就像一个漆黑的深渊,把江河的支流全部吞没。 伊丽莎白仰头,凝视着紫色天空。 有个陌生人从身后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也是望着天空。 伊丽莎白回过神时被吓得一个哆嗦,“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注意你。请问有事吗?” 鹿宗平也仰着头望天,“这里很不一样对吧?”他说着标准英语。 “是的,先生,这座城市很繁华。” “对凡人来说,是这样的,但对你来说,这座城市肯定格外苍白。作为超越时空的量子观测者,你能看到世界的全部可能,但在这里,这些可能性都被一个巨大的场域覆盖、压抑、销毁了。” “哇哦。不,我是说,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鹿宗平摇摇头,“你的能力被那座塔里的虹吸装置限制了,但既然你在这个时空里,那座塔无法继续对你施加影响,随着时间推移,你会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宿命。珍惜你的时间,珍惜你和布克·德威特在一起的时间。” “我不明白。” “一直以来,有许多疑惑,你或许注意到了,但没有追问,因为你太渴求自由,所以会选择性地放弃一些追问,就怕节外生枝,让你去不成巴黎。其实巴黎没什么好的,慢慢的你就会发现,这世上的城市都一样,就像牢笼,把人困在里面。无非是牢笼里的囚犯们,每一个都在努力,努力做一些事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是活着的,是自由的。哥伦比亚是这样,巴黎是这样,鼓山也一样。你想要自由,并不是去了巴黎就自由了,其实巴黎有什么呢?浪漫,激情,可颂面包,还有故事。这些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如果你想要自由,那就去做一些事情。” “做一些事情?” “对,任何事,所有事。”鹿宗平露出一个简单的微笑,“有时候不要那么悲天悯人,拯救世界这种事情,只有自恋狂才会把它当作是自己的使命,任何伟大的转变,都是从微小的地方开始的,这个道理,往往很多人能理解,却始终不明白,不是他们不明白,只是缺乏一个根本的立足点,就会被狂流卷走。伊丽莎白,去生活吧,去劳动吧,等你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立足点,什么时候再去巴黎不迟。” 第一千〇五十九章 真相 布克与伊丽莎白回到了哥伦比亚。 他们在时空裂隙那头住了一周。革命军已经把他们宣传成烈士了,并以此为旗帜,向哥伦比亚主城区发动了总攻,此时已经基本占领了全哥伦比亚。 占领过程中,不可避免出现了流血事件,好在大部分革命军遵守纪律,对主城区的居民秋毫不犯,并未引发残酷的报复行为和大规模的种族清洗。那些因一己私欲对主城区进行抢劫、谋杀和其他犯罪活动的不良分子被关押起来等待清算。 布克的回归带来了另一个世界先进的管理手段和科学技术,人民之声的组织架构得以在这些成熟的理论帮助下快速完善。 虽然旧有的先知势力被打垮,但哥伦比亚的权力格局却并未在短时间里稳定下来。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人民之声这个无产阶级先锋队的领导。索性哥伦比亚只是一座小城,反抗势力杂乱而软弱,他们基本是资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走狗,包括芬克工业、贸易经销商等资本家联盟以及科学家、医生等技术人员。 人民之声这边在解决好内部的权力分配和人员调动后,腾出手来对付在占领过程里生事的叛徒和敌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预计还需要半年到一年才能稳定下来。 布克没有给自己揽功,但事实上,他的确是哥伦比亚变革的第一推力。 他是半个理想主义者,之所以是半个,不是因为他还屈服于物质生活,只是他没法完全正视自己的过去。一个杀人魔变成英雄的戏码,布克想都不敢想,他惧怕自己给后来者做了坏榜样。诚然悔过自新是值得赞许的,可他的行为是大奸大恶,再怎么悔过都没法弥补伦理上的缺失。 在新哥伦比亚公社成立后,布克与囚牢里的康姆斯托克见了一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伊丽莎白身为先知的女儿,也参与了这次私密的谈话。 隔着一张铁桌,布克衣着体面,目光在桌面徘徊。先知带着镣铐,穿着囚服,眯起眼睛。两个男人各自有些疲惫,见了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伊丽莎白因在面对将她囚禁多年的父亲康姆斯托克,有一腔心事不知如何诉说。 桌上的灯泡发出焦黄的光线,随着不稳定的电流,光线在细微地频闪,三人的眼珠也跳动着细碎的反光。一时间只有男人低沉的呼吸声。伊丽莎白的低跟靴轻轻碾磨地面的粉砂粒,不时发出钝重的摩擦声。 布克因为咽喉的瘙痒而咳嗽起来。 伊丽莎白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先知主动回应了这突然的发声,“伪牧羊人,你的作为并不能改变未来。先知的子嗣,应坐上王位接受万民拥护,将烈火降下所多玛,清洗罪恶。” “直到现在,你还不肯放弃为自己的愚蠢辩护吗?”布克没有激动,也没有恼怒,这些情绪是留给对手的,而不是留给失败者的,他只是仍旧保持疲惫。 伊丽莎白诘问,“父亲,为什么你要把我关在塔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先知对伊丽莎白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的女儿,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能安全迎来自己的命运。” 伊丽莎白:“这就是你把我囚禁起来,并用虹吸装置限制我的能力的理由吗?” 先知:“孩子,你不能阻止命运,一切即将发生的,都是已经发生的。我不是在创造预言,我只是在忠实地复述它。” 布克:“你有预料到我的到来吗?” 先知:“当然。伪牧羊人,我等待你许久,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狡猾。从始至终躲在那个可怜的女佣身后,像撒旦一样引诱羔羊逃离伊甸园。但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真相,就能让羔羊认清伪牧羊人的真面目。布克·德威特,假如你真的这么坦诚,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伊丽莎白的手指是怎么断裂的,嗯?” 布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神情如此宁静,先知却越来越痛苦,“不,你不是那个布克!不,你不是布克·德威特!你到底是谁?” 布克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悔改,七日后,就是你的公审,希望在法庭上,你能不这么顽固。”他起身要走,伊丽莎白攥住他的袖口,用哀愁的神情凝望他。 “哦,伊丽莎白,我们该走了,你的父亲,只是一个混蛋而已。” 先知忽然喘了两口气,又平静下来,“我不是伊丽莎白的生父。” 布克二人又愣住了。 “我不是伊丽莎白的生父,你才是,不,是另一个‘我们’。”康姆斯托克捂着额头,“你还没明白吗?布克,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你在说什么?” “1890年伤膝河战役中,布克·德威特被称为白印第安人,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印第安的血,在被队友嘲笑后,一气之下点燃了印第安居民的帐篷,把里面的妇女和儿童活活烧死。你的残酷行为就连最嗜血的种族主义者都会心惊胆战。听到他们的哭喊了吗?听到了吗?布克·德威特!” 布克一语不发,两颊飞快地变得苍白。 伊丽莎白悲伤地打断先知的话语,“别再说了!” 先知却得到身心的彻底平静,他做出胜利者的姿态,还整理了囚服的领口,“不,孩子,让我把真相说完。伤膝河战役后,无法逃脱内心折磨的布克·德威特参与了一场洗礼,神圣的河水在主的见证下会洗去一切罪恶。当时我接受了洗礼,于是重获新生!而布克·德威特,可怜人,你拒绝了主的感召,所以你只会继续活在痛苦里。” 伊丽莎白:“布克!你的鼻子,你在流血!” 布克·德威特耳畔有剧烈的蜂鸣,他的大脑终于开始回想起一些东西,一些被他遗忘的,至关重要的记忆。 先知慨叹,“罗莎莉·卢特斯是一个天才,是她的量子技术让哥伦比亚得以升空,也是她,利用裂隙帮助我穿越时空,看见未来。我对所有人说,我得到了上帝的启示,没错,上帝借由卢特斯姐弟的手,把启示带给我。而你,你,沉溺在虚无里的伪牧羊人,你是不幸的,但你又是幸运的。事实是如此,在穿越时空后我立即失去了……传播种籽的能力,但未来不会改变,先知必然有伟大的后裔。那么,我就需要找一位后裔。” 布克·德威特摇摇头,“不,不。” 先知:“什么?不,不?” 布克:“你发了疯,想要让我承认抛弃安娜的罪过,但事实,我不是那个布克,安娜不是被你带走的,而是一个叫鹿宗平的人。我完全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你们在说什么?” “先知的伊丽莎白。”布克揩去鼻血,温和又狼狈地看着她,“我的安娜,爸爸来找你了。” 第一千〇六十章 海岸悲歌 “康姆斯托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你是我的女儿,安娜,我的安娜。”布克轻轻抚摸右手手背的疤痕,“安娜·德威特,这是你的名字。” “不,我不明白。” “可你已经明白了,你比我们每个人看得都明白。假如你真的不清楚,那么我再解释一遍。接下来的话,我的女儿,我不能保证它就是真相。我所说的只是我的经历,但我的安娜,并不是你。” “……” “我还记得,1892年,那年我的安娜刚出生。我经营着一间侦探社,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屋,既是我的工作室,也是我们的家。那时候你在卧室里,我会把你放在婴儿床上,你裹着布,身子小小的,眼睛和现在一样,海蓝色,漂亮地不得了,这一点像你妈妈。” “我妈妈,她在哪儿?” “她难产而死,我当时快崩溃了。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不是吗?当然不是,但我就是喜欢把所有罪过都放在自己身上,事实上,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我用花言巧语骗了你母亲,然后飞快地搞大了她的肚子。你的母亲,是一位没见识的乡下姑娘,但她很美,人也很好。我就是一个人渣,一个罪犯,现实让我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又是我主动承担的,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活着,过去的我没有死。 “康姆斯托克,他和我不同,他在痛苦面前投降了,他选择让上帝宽恕自己的罪孽,从那条河出来的,不再是我。这是我们的不同。或许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始终存在两个我,一个叫布克,一个叫康姆斯托克。 “按理说,我应该继续沉湎在痛苦里,整日酗酒、赌博,把赚来的钱都花出去,接下来你会面临一个悲惨的童年,一个嗜酒的赌鬼父亲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会变成一个没人爱的野丫头。但是呢,有人从我手里买走了你。 “那个人不是康姆斯托克,所以说,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当然还是安娜·德威特,但不是我的安娜。我的安娜被一个叫鹿宗平的人买走了,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让我变成全美首富。我用这笔钱搬到了纽约,投资买卖,捐助慈善,总算活出点人样,但我一直,一直都没能放下。这是我和他的不同,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个恋旧的人。 “我一定要找到安娜。那一天,卢特斯姐弟找到我,他们说可以帮我找到你。所以我被带到了哥伦比亚,现在我已经明白,我所在的时空,并非原来的那个。你是康姆斯托克从另一个布克手里买来的孩子。但你同样是我的孩子。安娜,你能原谅我吗?假如你能原谅我……” “不。”伊丽莎白低声回应,她抿着嘴,如同在思考一个重大的命题,她只是说,“不,我不会原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布克发出漫长的叹息,“这是情有可原的。” 康姆斯托克满意地笑起来,“命运总归是不偏不倚。” 房间的气氛陷入古怪而难堪的寂静里,三人没有再有什么言辞激烈的交流。 这时候,那对奇怪的男女有出现了,他们站在门后,就像始终在这里一样。 (女)罗莎莉·卢特斯:“看来他们已经明白了。” (男)罗伯特·卢特斯:“不,并不完全明白。” 女:“明白总归是好事。” 男:“明白会带来痛苦。” 女:“你想说,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男:“对,乔治·奥威尔。” 女:“但乔治是个愚笨的人。总归还是明白来的好。” 男:“明白了,故事就要结束了。” 女:“结束了吗?还是还没开始?” 布克三人直愣愣看着他们。 康姆斯托克:“卢特斯,你仍相信上帝吗?” “好久不见了,康姆斯托克。”卢特斯姐弟齐声说,“自从你谋杀我们后,今天的局面就已经确定。” 布克问:“你们是来复仇的?” 女卢特斯:“不,恰恰相反,我们是来拯救的。” 男卢特斯:“拯救女孩,她始终是无辜的不是吗?” 伊丽莎白:“我到底是安娜,还是伊丽莎白?为什么我能看到裂隙?” 卢特斯:“真相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不是过去你是谁,而是未来的你要做什么。” 女:“我们会等着你。” 男:“作为永恒的观察者。” 他们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当初摩西看到燃烧的荆棘,心中想必也同样如布克一样困惑。 他看着伊丽莎白,海一样的神秘的女孩,“安娜,我们走吧。” “我们要去哪儿?” “那些过去的秘密就让它过去,我们还有生活要过。我发誓,会补偿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你只是我生命里,一个意外。” “安娜!” 伊丽莎白摇摇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你去生活,如果我们还有见面的必要,我会再来找你。” “就这样了吗?我这样努力的结果,就只是这样了吗?安娜,我乞求你,不要这样抛弃我。” “就如你当初抛弃我一样?” “那个不是我!” “但他也叫布克·德威特。原谅我,无法和一个……一起生活。”伊丽莎白胸前飞鸟图纹的徽章熠熠生辉。 此时此刻,隔着厚厚的墙,室内的三人忽然听到沉闷的爆炸声,像天际飞过的闷雷,在大气轰隆隆的震荡里,纪念岛上的羔羊塑像被炸毁,虹吸装置破碎,再没有什么能限制伊丽莎白的能力。 疲惫伤感的布克·德威特正是在这一刻意识到,眼前的女孩,真正从牢笼里走出来了,从今天开始,如高塔般沉重、牢固的过去不会再困扰她,没什么能困住飞鸟了,事实如此。伊丽莎白,已经成为了超越时空的——神。 …… 七天后,曾经的哥伦比亚政治领袖扎卡利·康姆斯托克接受了公社法庭的审判,他被判处死刑,剥夺个人财产与政治权利终身。他的绞刑在当天执行,后来尸体悬挂了三日,公社的人们来来往往,对这个满头白发,胡须茂密的神棍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建议。 “他看起来像一只老鼠。” “不,或许是蒲公英。” “不能因为他很白,就说他像蒲公英,还是更像老鼠。” “先知有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吗?” “肯定有。” “看他的脸,死相真难看。” “是啊,先知也是会死的嘛。” 那天,伊丽莎白站在大西洋中部的一座灯塔岸边,低头看着礁石滩上的夜莺,他奄奄一息,切断手臂的伤势导致他巨量出血,而芬克工业的倒闭使得他无人保修,伟大的生化怪物夜莺要死去了。 伊丽莎白就站在这里,风从洋面吹来,夜莺油绿的眸子盯着她翻飞的裙摆,终于在发出最后一声怅然的啼鸣后,他翻身投入海中,沉重的躯体朝海底坠落。 海面上的女人发出悲歌,为她童年时唯一的朋友送别。 一切都在海中消亡,声音无法穿透厚重的水体,死亡和黑暗也不例外,在最深处的海底,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传来渺渺的歌声。 第一千〇六十一章 神的变量 人总是在追求满足,而人们总是在追逐乌托邦。 伊丽莎白没有直接去梦想的巴黎定居,因为她想再多看看。 超越时间与空间,跨入更高维度,操控时空裂隙。物质世界对伊丽莎白来说是一颗微粒,如此均匀而紧密,如今的她可以把地球上的河流与山峰用裂隙传送到外太空,可以将未来的物资挪到原始社会,随着她的成熟和学习,这种能力还会不断增强,或许某一天,伊丽莎白可以玩弄星辰,如拨动盘中的沙砾,等到那个时候,对她而言,宇宙漫长的生命,也只是一声寻常的叹息。 伊丽莎白凝视着人类的历史,从古猿下树开始,千年,万年,她都蜻蜓点水地瞧了一瞧。她见证古代人类在今土耳其安纳托利亚地区建立第一座神庙,目睹工业机器发动,资本向全球的扩张。当阿芙乐尔号的炮声响起,伊丽莎白漫步在冬宫的屋脊。当红旗落下,她也随着胡乱狂欢的人群在雪落的街上奔跑。她在1924年的戈尔基村,在1967年的玻利维亚,在1987年的布基纳法索…… 人类的文明用将近一万两千年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再往后,伊丽莎白见过毁灭的星球,见过繁盛的太空城市,历史的潮流打着卷朝前滚荡,许多事情不需多言。浪头可以被阻遏,星火可以被扑灭,但海啸无法被阻遏,野火也不能被扑灭。新事物的昙花一现不是流星经天的毁灭,而是新世界滚滚而来的号角。 伊丽莎白现在明白布克的心里装着什么,是什么将他从伤膝河拉上来,在目睹一切,知晓一切后,她便明白,如自己这样的存在,对整个历史的进程而言,其实无足轻重。 诚然,她有能力把地球扔进太阳,或者把月球拉到海平面上,她可以毁灭人类,也可以创造一个伊甸园豢养人类,她可以通过阻止历史人物的死亡来改变当下,也可以布局过去逆转未来。伊丽莎白有这样的能力,在她无尽时间里的学习中,她也具备相应的知识。 但是,这样的她,对历史依旧无足轻重。 只有不参与人类进程才可以是神,一旦参与进去,就无法悖逆历史规律。 如果伊丽莎白站在岸上,她就能见证人类如何用革命救赎一切时间上的苦难,让所有痛苦的、失落的灵魂们有一个归宿,在这种时候她不会被任何伦理束缚。 但假如她试图参与进去改变某次悲剧,就不可避免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并对其进程产生作用,她可以用绝大的努力到达自己希望看到的未来,但仅限于此,有神参与的人类历史也只是无数种可能的一类,对神而言,参与其中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 多么荒诞的结果。伊丽莎白面对荒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她想知道,她的同类们面对这种情况是如何处置的。 于是她先去找到卢特斯姐弟。 女卢特斯:“哦,好久不见了。” 男卢特斯:“也并没有太久。” 女:“对她来说,是这样的,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眨眼。” 男:“所有的观阅者都可以这么说。女孩的所有经历和思考其实并未有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平淡到只需要一笔带过。” 女:“看清历史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壮举。许多观阅者可以看清手里书籍的条目,却对自己所在的历史茫然无知,从这种处境上来说,是否成为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伊丽莎白求教:“请问我该如何面对这个结果?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卢特斯异口同声:“什么都不做。” 女:“或者什么都做。” 男:“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可以做。去巴黎,塞纳河边吃一块面包,然后去古中国看烟花,聆听凯尔特人的歌谣,这些我们都可以做,但仅限于此。” 女:“你可以去找别人问问,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位神度过祂漫长的岁月。” 于是伊丽莎白又找到了鹿宗平。 他在一颗外星球上开了一间酒吧,这里有来自无数宇宙的客人。 伊丽莎白到吧台去时,赛博黑客v和一群好朋友在痛饮龙舌兰,赛亚人孙悟空在和漩涡鸣人聊天,端着咖啡杯的观音大士笑眯眯的给小马宝莉推荐马蹄护理套装,各种各样奇怪又合理的场面让人眼前一亮。 鹿宗平看到海一样温柔的女孩走过来,微笑地打招呼,“想喝点什么?我请。” 伊丽莎白点了一杯咖啡,周围好奇的顾客会打听她的来历,一时间倒不像是进了酒吧,更像参加了一场永不散场的宴会。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好奇地询问。 “酒吧,宇宙奇葩集散地,还有后台休息室。”鹿宗平这样说,“故事结束后的人物总该有一个去处的,否则和死了也没区别咯。欢迎你随时来,很多人会想认识你的。” 伊丽莎白一扭头看到一头dnd灵吸怪冲她举杯,痉挛的触须努力摆出友善的模样。她笑着点头回应。 “这里真有趣。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什么答案?” “关于理解一切后,给自己找到的归宿。说实在的,其实……” “其实和凡人一样对吧?事实就是这样的咯,对看故事的人来说,故事里的人物都只是现实的缩影而已。我们跳出时空却跳不出框架,我们超越人类的文明,但也没有逃出人类的符号叙事。从这个角度出发,神这种东西,和人是两个阶级的产物嘛。神也只是没有拘束的人而已。反倒是有了拘束,神也只是人。” “有趣的说法。” 鹿宗平又一次露出他常常吝啬的微笑,看得出他心情极好,“怎么样,有找到心里的答案吗?” 伊丽莎白回以灿烂的笑容,点点头,却又说,“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帮助布克呢?” 鹿宗平神秘地眨眨眼,“难道不是你托我帮忙的吗?” 伊丽莎白也眨眨眼,“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一个时空闭环,如果加上一点变量,会不会有改变?现在看来,答案已经明确了。”鹿宗平心满意足。 伊丽莎白叹了一口气,“是啊,答案已经明确了。” 第一千〇六十二章 垃圾的去处(卷终) “我是安德鲁·莱恩,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难道一个人不应拥有其创造的价值吗? “‘不,’来自华盛顿的家伙说,’它属于穷人。’ “‘不,’来自梵蒂冈的家伙说,’它属于上帝。’ “‘不,’来自莫斯科的家伙说,’它属于人民。’ “我拒绝这些回答。我选择与之不同的答案。我选择不可能之事。我选择——销魂城(rapture) “一座艺术家不再畏惧审查的城市。 “一座科学家不受伦常制约的城市。 “一座卓越者不被蝼蚁束缚的城市。 “你有价值,销魂城便是你的城市。” 月31日,大西洋中部海底,销魂城,德威特事务所。 布克·德威特听到敲门声,“谁在外面?” “客户。”一个女人回答,三个女人在笑。 “打烊了!”他高声回答。 门还是被打开了。莺莺燕燕的娇声也飘进来。布克·德威特寂然不动,室内一片昏沉的时候,室外的光照射进来,他只能看到门口处这三个女人漆黑的身体剪影,于是她们走近了,三双高跟靴子发出散乱而叫人心痒痒的哒哒声。 “你们有何贵干?” 三个女人就像这间事务所的主人一样,自顾自去把百叶窗帘拉起,又把煤油灯提过来放在桌上,有两个身材高一些的女人倚靠在窗边的小桌旁,而矮一些的那位,款款上前。 海底灯光朦胧得就像清晨日出,矮小女人的脸颊迎着这层酥白的光线,将她迷死人的深邃五官勾出意味深长的阴影,布克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海一样的蓝色,此刻反衬户外的强光就如两颗澄澈的、切面繁复的水蓝宝钻。女人烫了个时髦的卷发,画着成熟俏丽的眉毛,抹着丹赤艳美的口红,丰润的唇荚上氤氲着瓷釉一样的晕彩,脸上细密的绒毛全然透明,依附在她姣好稚气的面庞上,她的容貌仿佛一颗青桃。 “借个火,先生。”女人的眼睛忽闪,睫毛颤抖都像是别有深意,她的声音也似一个纯质的少女,抬手将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大红色的唇瓣间。 另外两个女人又在笑了。这三位都是容貌出众的女士,都是时髦女郎的打扮。布克简单打量那靠窗的两位女士,一位瘦高,一位则更结实健美些。瘦高的那位黑发,左手手背有一个特别的印记。结实些的那位头发灰白,脸上还有一道吓人的伤疤。 落魄的布克·德威特慢吞吞站起身,走到矮小女人身前,搓起手指,火苗从他指头上燃起。 女人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指尖慢慢拉近,橘红的光线在她脸上跳跃,女人抬眼瞥他一瞬,又垂下眼睑,低头把烟点燃。 她的手指冰凉、纤细、柔软。 布克的手指燃烧火焰。 幽蓝的烟气袅袅上升。 布克忽然回过神来,“女士们,方便透露芳名吗?” 矮小女人指了指自己,“伊丽莎白,叫我伊丽莎白就好。”然后转头看向另外两位。 瘦高的女人上下扫视了布克一眼,只是轻蔑地摇摇头,而白发的女人笑着回答:“希里,辛特拉的希里。” 布克不知低声咕哝些什么,他又问,“有何贵干?” 伊丽莎白微笑,“我们到销魂城是为了休闲。顺便,来看望你。” “请问我们之间认识吗?” “认识,当然认识,我和你熟悉地不得了。可惜你统统忘了,不是吗?”伊丽莎白只轻轻啜了一口烟就皱起眉,随手把香烟丢开,布克见那烟头上的明亮火星飞入房间的阴影里,随即就熄灭了,没了踪影。 “你知道这样很容易引发火灾对吧?” “我保证不会,垃圾总是会被我丢进垃圾桶里。”女人们又笑起来,她们总是会莫名地盯着男人发笑,用高高在上的,嘲弄的姿态。 “好吧,我还是不明白你们的来意,如各位所见,我只是一个没亲没故的小侦探而已。” 伊丽莎白拍拍手掌,“好了,艾米莉,希里,你们可以去解决阿特拉斯和莱恩了,给我和我的父亲一点私人空间。” 瘦高的女人很干脆的留下一句“祝好”后消失不见,那个叫希里的白头发女人上前来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肩膀,也是瞬移离开房间。 布克被所见所闻惊地说不出话,“喔哦!她们怎么……你又是在说什么?” 伊丽莎白眯起眼睛,甜美的脸颊上满是危险的意味,“布克·德威特,还记得伤膝河吗?” “请你出去吧!”布克皱眉,他自觉卷入了天大的麻烦,这种神经质的客户最难打交道。 “你还以为我是来找你交易的吗?嗯,我已经厌烦了,我已经看得够多了。解决了你之后我就要去巴黎。让我们长话短说。 “布克·德威特,伤膝河战役中的印第安屠夫,在受洗后自称扎卡利·康姆斯托克,哥伦比亚的先知,为了找寻子嗣而穿越时空,但在争抢那个婴儿的时候,不慎让裂隙把她的头颅切下。哦,康姆斯托克,你改名换姓来到这里,以为这样就能逃出罪孽,穿越裂隙让你的大脑制造了一个真实的谎言……让你自以为还是布克·德威特。布克这个名字在你心中到底是有多么失败?这么多个平行世界里,只有你这一个特例。所以自以为成功的是康姆斯托克,自以为失败的就是布克·德威特。真有意思。” 布克·德威特的鼻子里流出鲜血,他的大脑剧痛,被埋藏的过去重新浮现,“对不起,安娜……” 伊丽莎白叹了一口气,“凡人,凡人的命运,神,神的旨意。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 “别走,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 女人一挥手,裂隙开启,布克·德威特被强大的吸力拖曳,投入了裂隙中,他看到强烈的光,随即身体在剧烈的恒星热辐射中溶解消散。 “垃圾总有它的去处。”伊丽莎白喃喃自语,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摇摇头,对这一切都不再关心。 销魂城被三个女人给打败,疯狂的社会精英们迎来死亡,无辜者一个个都被带回地表。 事后,她们回到鹿宗平的酒吧,却没见到他的人影。 伊丽莎白向周围人打听他去了哪里,有一个知情者说:“好像是去了一座山上。” 另一个客人摆摆手,“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于是客人们将目光投注到上缘的泉流中,洞穿时空,又看到一段新的故事。 :。: 第一千〇六十三章 神剑 云天河自幼生在青鸾峰上,与父亲云天青相依为命,从未下过山,一派天真野趣不曾更改。他父亲云天青是剑仙一流的人物,但因厌倦争端,携妻子隐居深山。云天河出生后不久,其母病重,撒手人寰,其父云天青终日追思,只因孩儿年幼,不忍抛舍,便一直不曾随妻子而去。 山上日子清苦,云天青心灰意冷,故而能忍耐此间清寂,而云天河这小子从来没见过世面,秉性又憨直可爱,不曾好奇山下模样,故而也能长久居住。 云家父子远避人烟,日子过得简朴。云父藏书颇丰,本领又高,是允文允武的人杰,教授自家亲儿本来小事一桩,但此人脾气兴致与常人不同,从来不受礼法拘束,故而不曾教云天河读书认字。大约人若懂了治世的才学,心思就要飘入红尘,不会困居深山清远之地。 习文不成,云父便传授些打坐调息、舞剑挥拳的本领,他常言:我云天青的儿子,岂能受人欺负? 然而此人毕竟厌烦争斗,故而也不曾传授仙法妙诀,大约人的武艺好了,便要争强好胜,此乃天性使然,却与人心善恶无关。因此,这许多年来,云天河便只习练得人间武艺。 而今,云天青大限将至,云天河不过总角之年。这日傍晚,云天河照例在屋前苦练剑术,他年纪虽小,力气却足,挥舞一把木剑,呼呼有声。 云父凭崖远眺,见下有山岚茫茫,上有云天浩浩,极目而望,天地浑如一色,宇宙好似囹圄,而有山峦蜿蜒云雾之间,如龙脊出海,此刻大日西沉,霞辉如血,世界一派灿金颜色。如此自然风致,叫人顿消胸中块垒,便是生死尽在眼前,也慨然无惧。 云天青本性跳脱,多年来隐居山林,无非是过往创伤太甚,不愿再涉世间诸多杂事。而今心有所感,追及亡妻,不禁喃喃,直言这世上风景美不胜收,但没了你,再千般美景也无趣得很。 他已安排好身后事,待死后,便与亡妻合葬于石沉溪洞。人死如脱衣,尘埃不粘身。云天青只是还放心不下幼儿。在崖边望了一会儿,心想那孩子必然饥饿,不如早些做饭,父子二人好饱餐一顿,如这样日常琐事,也是做一回,少一回了。他回过神来,却听不见云天河挥剑之声,不由惊奇,心想这孩子莫非是在偷懒。 云天青虽然兀自出神,可灵觉敏锐,哪怕与云天河相隔百步,挥剑动静依旧能听得分明,非但听得分明,且一心二用,暗暗记了次数,每日挥剑三百下,这可是定好的,不必多,却也不能少。如今挥剑声短于二百,想来是云天河那小子偷懒。 他心里疑惑,便转过身来,百步之外,云天河小小的身影赫然在目,云天青见他持剑而舞,一柄木剑如空中飘絮,倏忽翻飞,却不曾发出一丝响动,脚下步伐灵敏,极有章法,踏步间提气含神,也是悄无声息。云天青细细侧耳倾听,终于能捕捉到鞋底摩擦地面的簌簌声,但那木剑行于空中,仍旧是一点声响也不曾有。 云父素知,自家孩儿性情憨直驽钝,叫他学东西,总是一丝不苟,但要他出奇创新却大非其所能,而今一夜之间,他竟能使出这样精妙的剑术,想来必有猫腻。 云天河在这边习剑,浑然忘乎形骸,只有一团神意如天上大日,朝四面辐射,宇宙气机无不受其感染,活泼奋跃,和谐自然。此刻方圆十步,天地尘埃都受云天河心中这小小一团灵光感应,自发应和,如百鸟齐鸣,虽声杂音乱,却自在淳朴。 云父身为一代剑仙,少年时拜入昆仑琼华门下,习得人间一等一的剑诀,眼光自然非同寻常,自然能瞧出云天河使的这一路剑诀实在非同凡响,竟是最上乘的以神御剑之道。 大抵世上习剑有三层境界,下者以力御剑,中者以气御剑,上者以神御剑。此三重境界,并无前后之分,也无恒强之别,天资非凡之人,兴许三岁便有以神御剑之能,而驽钝者,终其一身难以窥见神剑面目,然则以气力御剑,亦有分山劈海之能,病弱者以神御剑,也不能伤损枝头花瓣。 以力御剑者,好比担山跨海,气魄虽雄,进步却难。以气御剑者,好比擒龙拿凤,志向虽远,目标却渺。而以神御剑者,乍然如流星经天,其高无垠,其光璀璨,其势暄烈,其威难测。习此神剑,一日千里也非空谈,往往不出数年,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剑侠人物。 云天青已是天生聪颖,又得琼华妙诀,习剑多年,也不过通晓气剑法门,对那上乘神剑,始终难窥全貌,如今见到自家幼儿竟有此能,如何能不惊诧莫名?他心中疑窦顿生,便去折下一截松枝,以此代剑,朝云天河身后三尺一剑刺去。 却说云天青跨入十步之内,云天河神意便有所感,那一根松枝刺来,气机森森,好似乐曲杂音,白纸墨迹一样清晰,他非但能无名而觉,就连这一剑起落动静之变都了然于心。 云天河所习剑诀气魄甚宏,神意好比大日悬空,朗照万物,又似青天如盖,包纳世界,对万类气机皆有平等心,仍其喧哗叫嚷,只以日光照耀,吐纳云气,孕养生物,久而大千混同,物不能伤。倘若有敌手加害,也有灼炽焚烧之威。此刻云天青试探出手,松枝停落身后三尺,云天河照旧舞剑,仿佛浑无所觉。 云父心里惊疑,于是挥剑朝他左臂打去,这一动好似天雷感应而发,云天河的木剑刹那就反手相攻。云天青老于剑术,当下稍一退身,让开云天河的剑路,本拟以退为进,不想那木剑竟于力竭处又一跃而起,剑尖直指眉心。 云天青见他的孝子云天河双目痴痴,便知他一心沉浸剑斗之罅隙,哪怕前方是断崖绝渊,也会毫不犹豫地挺剑抢上,如此正是神剑之妙,但却落了下乘,一看就知是被剑理填塞了心眼,是剑御人,而非人御剑。看来这一套剑诀必然是他人传授,绝不是这笨小子自行领悟的。 云天青何等本领,一面同小儿对剑,一面在心里考校,只以四肢运动之力对敌,是剑道中下乘的工夫,却依旧打得云天河左支右绌。神剑虽妙,但如今云天河只得一股心意,于剑理却不甚了了,出招转步纯凭自然,心念到了便是,得之纯净,失之精微,如何能和老前辈扳手腕? 如此忽忽斗过五十招,小孩力竭,力竭而气衰,气衰而神散,云天河从剑意中苏醒,一个不差就被老爹用松枝抽在屁股上,他哇哇痛呼,大叫:“我错了!孩儿错了!爹爹别打了!” 云天青气定神闲,将松枝背负身后,埋没多年的剑仙气派显露无疑,“臭小子,叫你练习挥剑,从哪儿学来这么一套……怪招?”他本拟说胡闹、不三不四之类的贬词,但神剑威严,习剑者最是崇敬,于是便改口说他这是怪招。 云天河向来老实,这一回却羞怯地搔着脑袋,说不出个一二来。 “臭小子,胆子大了是不是?敢对你爹撒谎了。”云天青故作冷淡,心里却觉好笑,是以目光神色都极温和。 云天河立即慌了神,“不是啊,爹,孩儿没有说谎,是那个人不让我说出来的。”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这青鸾峰上,除了你我父子,难道还有隐居的人家?” 小孩摇摇头,“他说自己是来这里旅游的,爹,旅游是什么东西啊?” 云天青很是敷衍,“你从屋里走到屋外就是旅游了。你几时见到那人,又和他说了什么,都一一告诉爹,不许隐瞒,知道吗?” 云天河老大不好意思,“可我答应那个人,不和你说起他的。他说,他说你是要死的人,何必管得这么宽。爹,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小孩子说到死,一点儿也不难过,毕竟他从来对此没有什么概念,既然如此,就不会如常人那样谈之色变。 云天青听了这些,却不再说话,默默思忖一会儿,忽得大笑两声,转身回屋做饭去了。 第一千〇六十四章 永不再见 山野人家,做不来美味珍馐,云家父子二人都是粗枝大叶,更不会想费时费力,所以餐食从来都是越简越好。山里猎来的野猪、毛兔,将皮子剥了,割下鲜肉炙烤,成熟了便吃;四季时节流变,草木菜蔬应季生发,林地草丛里采摘来,清水一煮就是。 如此餐食,他父子俩吃了十年,苦也好,腥也罢,吃进嘴里,总是喷香。口舌之欲如顽童,一旦捉到美味,就再难抛却,可若从来都只尝些清味,也能怡然自乐,不觉其苦。云天青此人能堪寂寞,云天河吃得这样痛快,却只是不曾见过世面罢了。 饭后,日落霞消,夜幕悄至。云天青点了油灯,本待夜读,忽觉百无聊赖,心灰意懒,于是便只痴痴望着一豆灯火,寂然不语。 云天河耐不住玩心,拿着木剑又去门前习练,每日挥剑三百下的功课还未做完,他便又板板正正地劈剑,云天青在屋内暗暗倾听,挥剑声不到七十,旋即剑啸陡作,嗡兮呵兮,声似牛吼,气若飞瀑。 剑啸声初时尚且微弱,如久病之人,气息难续,渐而大作,咆哮如怒,中气十足。四面狂风随剑而舞,初时吹动窗上皮纸,呱呱有声,旋即扯动窗棱,抖抖簌簌,未几,狂风成势,刮动山林夜涛,群鸟惊啼。 一时间,青鸾峰上飓风扬,剑气充塞宇宙间,云天青端坐屋内,却觉身在浪里飞舟,颇有大气吞吐,山河倾覆之感。因房屋简陋,四壁透风,他面前的灯火簌簌动摇,非但不熄,反倒受屋外剑意相助,光芒愈发明亮澄澈,炽热灼烫。 云天青心中大叹,这一路剑诀竟有这样的气魄,真如大日凌霄。其白昼时普照万物,剑气希夷,倏忽精微,寂然无声,和光同尘。其入夜后神光高举,风云应激,燃灯生光,照彻玄黄。此诚六界之中第一等的神剑。也不知创下这一路剑诀的,是何等样的高人奇士。 屋外云天河舞剑不停,剑意通玄,激得天地间阴阳交征,大气对流。这天上厚厚积云,终于落下倾盆大雨。雨落之时,冷热相合,天气由极盛转衰,云天河的剑意将这数日来积蓄的雨势导引出来,就如唤春之鸟,待春来之时,百鸟齐鸣,唤春之声便随即收歇,舞剑之人待天地大势潮起,也收剑入鞘。此刻他回过神来,迎头被大雨浇得湿透,顿时哇哇大叫,赶忙回屋避雨。 云天青对他的一番作为心知肚明,嘴上却说:“你这小子,白天不好好练习,到了晚上,要下雨的时候你反而来劲了,还不赶紧过来,把衣服换了。” 云天河搔一搔头,又羞又乐,“爹,舞剑很好玩嘛。我想待在屋里,也是被虫咬,还不如出去玩,谁想才玩了一会儿,就下雨了。” 他把湿透的外衣解下,云父递过巾布将他擦干,又换上一套干爽的新衣。父子俩坐在床边闲话。 “小子,你学的这套剑法有名字吗?” 云天河乐呵呵的样子,“有啊,那人说,这叫狗屁剑法。” “胡说!神剑之威,岂可轻辱。”云父也是脱口而出,在他想来,这样精绝的剑意,想必大有来头,也必有一个极威风的名号。观剑如文,任何一门剑法的创制,必然要付出极大努力,好比撰文写诗,一字一句都是心血滴下,盼之能风传天下,享誉古今。这样一门神剑,便是天神所创,也定然爱如珍宝,竭尽所能也要起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怎么能叫狗屁剑法呢! 想来,要么传剑之人并非创剑之人,且与创剑之人有深仇大恨,故而将此等神剑授予小儿,又以贬词污蔑。要么,传剑者实乃倜傥非常人物,只重剑理,而不顾名分小节。再不然,其人本领甚大,对区区剑术视如草芥,只可恨神剑蒙尘! 云天河见云父气恼,顿时着慌,“对不起啊,爹,孩儿,孩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这小子,”云天青叹一口气,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自己是不是错了不知道,怎么还问别人?别人自有他的道理,你便是做对了,在他看来是错,也说你错。” 云天河这小子憨憨一笑,“爹,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云父被这傻大儿逗乐,“你啊。这个道理,爹也是才明白不久。你爹我大限将至,待我死后,就和你娘合葬在石沉溪洞,一切我已安排妥当,洞口设下机关,寻常人绝对无法乱闯,你也别费心打扰我们。如果想尽孝,就对我的牌位早晚三柱香就是,等我留下的那些香烧完了,你也就不用再烧了。至于你娘……多年来未曾给她立个牌位,那也是她的意思,我们都不要拂逆吧。” 云天河顿时难过,“爹,你走了,不就没人陪孩儿玩了,你不走好不好?” 云父大笑,“傻小子,人都有这一天,再说我要去陪你娘,你一个人上蹿下跳,不也玩得很乐吗?” 这是云天河第一次思考有关死亡的问题,父子二人都避开这个话题,有说有笑,桌上油灯那一豆火光,受剑意催发,光芒皎洁璀璨,久久不灭,他们夜间闲话也谈了许久,直到灯火燃尽剑意,光芒收歇,屋内渐渐暗淡下去,云父止住话头,催孩子早点入睡,他也准备安歇。 临睡前,云天青吹灭油灯,在乍然的黑暗里,云天河悄悄问:“爹,人都要死的吗?” “是啊,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 “那世上有可以不死的人吗?” “……想这么多干什么,早些安睡。” “哦。”小孩不再出声,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天地间绵密的雨声,还刷刷作响。 第二日清晨。云销雨霁,天气晴朗。 云天河早起洗漱用饭,然后便乐呵呵地去查看陷阱,昨晚下了雨,兔子都不愿意出来,捕兽夹逮住两只瘦小的雄兔,都已死了,云天河把兔子挂在腰间,穿过树林,来到青鸾峰的阴面山崖,这一处绝壁上生着一些藤蔓,仿佛密网一样,藤蔓丛里隐藏着一个洞窟,这就是传剑人的居住,云天河趴在崖边大叫:“喂!我来看你了!” 底下传回一个闷闷的声音,“你来就来,叫什么。” 云天河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喂!我来看你来了!”他这样一声喊过,就要顺着藤蔓往下攀爬。 这山崖上的藤蔓看似结实茂密,其实并非每一株都是牢靠的,有些根须已经枯萎的藤蔓,枝条还绿,一旦抓上去,很容易松脱。云天河自小好动,爬树攀岩是一把好手,分辨藤蔓更不在话下。只是这危崖险恶,常人见了便心惊胆战,云天河此前从未有过生死执着,因此如履平地,昨夜他第一次想过死之一字,顿时心中如种枷锁,往日看着寻常的崖壁,此刻竟也无比陌生起来。 云天河的手脚比脑子快,这是一桩好处,还未来得及害怕,身子已经顺着藤蔓往下爬了丈许。可随即朝雾蒙蒙的渊谷一望,竟然破天荒地抖索起来。 崖洞里的传剑人又喊了一声:“小子,你动作快些!” 云天河此刻正茫然无措,下意识应了一声,手脚又飞快地攀爬。可惜他这一次行事糊涂鲁莽,手上抓了一根枯藤,顿时吃不住力,根须断裂,他也跟着坠落下去。 “啊!”云天河大叫一声,然后当空被人拎着后颈提进洞去。 云天河也不后怕,这小子一落地就把兔子摘下来“我给你带礼物。我爹说,你教我这么厉害的本事,一定要回报你。” 传剑人翻了个白眼,“就给两只兔子?” 云天河也不好意思,脸蛋羞红,“我现在力气小,等我长大了,就猎山猪给你吃。” 传剑人懒懒散散地一摆手,“得了吧,等你长大了,我早就走了。” 云天河大吃一惊,“你也要死吗?” 传剑人大怒,“放什么臭屁,我不会死。我是要出远门,懂吗?” 云天河依旧憨憨的,“你要下山去,这我知道。山上不好吗?” 那人摇摇头,“你待在这儿练你的剑就是了,我已经用心印把你该知道的剑理都传授给你了,以后多练习,多想,自然就是一代青鸾峰剑神了。”说罢,那人又嘿嘿冷笑起来,“小子,我跟你只有两面之缘,昨天一次,今天一次,往后你就再见不到我了。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云天河闻言“啊!”地叫了一声。 “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小屁孩哭丧着脸,“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走?爹也要走,你也要走。要是我们一辈子也见不到,那、那……”他“那”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个一二。 传剑人大摇其头,“笨蛋小子,世上总是有聚有散,有时候你初次见到某人,或许就是永别,而当时的你又怎么会明白,只有等事后回忆起来,才发觉错过了什么。” 云天河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每一次见面,都要当作是最后一面那样珍惜。” 传剑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错,但还差一点儿,不过也已经很不错了。” 云天河不懂弯弯绕,他想问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世人总是囿于生离死别之苦,他小小年纪,也将要经历这些,再愚钝的心里也总该有所感触,神思冥冥之际,忽闻灵台轻轻一声剑吟,原来是他这一点感悟,皆纳入心印之中,仿佛植物汲取养分,孕育生机。 传剑人不立文字,不授口诀,单以心心相印之法将剑道种在云天河心田,譬如在他灵台上栽下一颗菩提树,时时吸收他的心思体悟作为给养,这树虽然是旁人的,可有朝一日结出果实,那便是云天河自己的收获。 同云父一样,传剑人陪同云天河闲话一阵,便赶他离开。 他来时不慎坠崖,只因困于生死执迷,如今要走,同样需要攀着树藤而上,一来一去,心境已有些微变化,而今虽仍旧堪不破迷障,却也不被恐惧束缚手脚,于是这小子快手快脚,如一只灵猴一样爬到崖顶。转身回望,那山间雾气弥漫,山壁陡峭,此番种种危厄,已不能再使他惊慌。一时间,云天河享受山风拂面,只觉得心中畅意难言,转身入林,取一截枯枝,就地习练剑术,却是以剑代言,畅抒胸臆。 这一番昼行剑路,同昨日黄昏一样,也是悄无声息,然则天上太阳星轮转,一日内方位不同、气象流变,清晨使出来的剑路,也与黄昏时不同。黄昏时大日西沉,夤夜将至,故而要积蓄精神,含而不发,剑意只作周流之变,弥散至多十步,待夜幕笼盖,自然神气勃发,代日而行,势要光照寰宇。清晨时太阳东升,万物舒醒,故而剑路洋洋洒洒,剑意畅兴而发。 云天河舞剑之时,神思矫跃,笼罩青鸾峰上下,与万籁气机交汇,其念至大而无伤,至强而无争,因而无物能觉,只因他初学乍练,火候不到,所以只能感应方圆数里,待他剑道有成,神意如龙,可纵青冥,遁黄泉,六界之内,无处不至。 他在这儿练得起兴,以神导气,以气导体,精气循环不爽,神念催发,愈练愈强,仿佛能就此永无止境地演练下去。 忽而心中生出感应,有两道气机遽然消散,一道是那传剑人的,此人来去如雾,不可捉摸,此番想必是出门远游去了。另一道气机却是云父,他大限已至,自封于石沉溪洞,同亡妻合葬,此番是撒手而去了。 云天河吃了一惊,连忙奔回木屋,屋内哪还有父亲云天青的影子,只饭桌上的菜蔬仍热,一切竟仿佛还如往日一样,年幼的云天河心里已经知晓,他父亲再不会回来,同他一起吃饭,陪他玩耍,教他武功了。 思念及此,云天河心中对死之一字执着更深,他呆呆站立,忽觉两颊微热,却是他不自觉淌下泪来。 第一千〇六十五章 剑器 云天河从小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云天青,另一个就是不知姓名的传剑人,他们每个人都极好,云天河舍不得任何一个,但世事鲜有能自己做主的,如今一个生离,一个死别,偌大的青鸾峰上,除却云天河,就只有满山野兽,草木虫豸这些活物,能说上话的一个也无,日子愈发清寂,好在这小子早已习惯,故而不觉得生活难挨。 此人久居山林,天性自然,父子脾气相肖,皆是豁达之辈,故而不过半个时辰,云天河这小子就又乐呵呵了。 他人是憨痴了些,却不愚笨,而今山上既只余他一个,未来如何度日,也须好好盘算。 头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收拾父亲遗物,再依照遗嘱,给他老人家立一个牌位。 云天河把桌上的午饭吃个干净,收拾碗筷,去山泉处洗涤妥当,这才正式开始忙活。 其父留下便是这山上木屋一间,多年的藏书一柜,衣服杂物若干箱,最后是一把木弓,一柄长剑。 这些物什家当里,除却那柄长剑,余下都是些俗物。却说这长剑,端是不凡。倘以剑比作美人,这一柄长剑,便是绝代神英,天仙妙女:其人当是清莹细长,姿容静雅,好若寒玉为骨,霜雪为形,月华为气,望舒为神。这样一柄剑中美人,形制上于凡间剑器又有出入,最大不同便是其柄上无镗,柄与剑身同宽,因无剑镗,故而笔直如竹,不生枝节。 好一把绝代仙剑,云天河对此剑也多有喜爱,其父生前,将此剑收于匣中,轻易不以示人,只在追忆前尘时取出来观摩一番,平日多有蒙尘。而云天河如今轻易得了此剑,仍不知其名,云父在时,只说:这是剑。于是云天河这傻小子就把“这是剑”当作它的名字。 他将“这是剑”佩在腰间,然而,宝剑锋锐,一下就割断了他的腰带,旋即直坠下去。云天河年幼,身材矮小,比这仙剑长不了许多,剑尖垂地不过两分,竟直直地没入地板,至剑柄而止,可见此剑之锐,非凡物可挡。 云天河这下犯了难,挠头自语:“这剑这么锋利,怎么收起来呢?”他灵机一动,便还把宝剑放回剑匣,然后自己把木匣捧了,用布条捆在背上,满以为这样就能随身携带,不想刚一扭屁股,宝剑便切开木匣,又刺进地里了。 宝剑安于匣中,乃是平放,剑脊朝下,一旦竖起,剑尖就要刺破内壁。 云天河左右奈何不得,便把“这是剑”又丢回原处,暂且不去理会。 清点了父亲遗物,便要给他立牌位,他爹知道云天河的文化水平,认得字加起来没有半箩筐,所以他所说一切准备妥当,便是把自己的灵位,连带祭拜要烧的线烟都提前做好,云天河把牌位供起来,拿出他爹做的香炉,把线烟点燃后躬身三拜,然后插进香土里就妥。 家里事务办妥,云天河思及自己那两面之缘的授业恩师,于是又跑去阴面山崖的洞窟里。 等他到时,这里果然没了人影,只是洞窟被那人扩建过,留下些家用器物都还妥当,也不知这样的绝壁上,那人是如何一夜间完成这么大的工程的。云天河没见识,自然也没有这样的疑惑,他只是暗暗难过了一会儿。 洞窟环境整洁,居住空间比云家父子的木屋还宽敞,洞内点了许多长明灯,光线充足,环境温馨,竟然是一个极佳的住处,云天河当即喜欢上了这里,他便将此处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 山崖石窟内的家具简单,除了一张长台石床,一块棉布蒲团,一张白玉茶几,就干干净净,别无他物。那传剑人本拟要扮作清修练功的高人,故而挑了这样一个偏僻之处,又只布置了这些简单家什,然而只一夜过去,就匆匆而去,这些东西也都成了给云天河准备的。 传剑人虽一去了之,却也给云天河留了份礼物,就放在石床上,玉石雕成,方方正正,不过两个巴掌大,乍看还以为是块枕头,原来是个宝匣,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银白色的小丝袋。 云天河把丝袋拿出来,只觉得触手轻软,却又如寒铁一般冰凉,这丝袋模样可爱,却并非蚕丝所制,而是大法力之人以五金之英为质,抽金化气,凝气成丝,编制而成,乃是绝佳的剑袋,最能温养剑丸。 山里的傻小子哪懂那许多弯弯绕,他把丝袋解开,袋内银光迸射,跳出一枚灿烂赤金的剑丸,当空悬挂好比星辰。 云天河灵台上心印震动,神意交感之下,当空剑丸顿生灵应,滴溜溜转了两圈,忽得又坠回袋中。 这一番交感不同寻常,云天河只感觉心中仿佛有一道极亲切的灵机,自己时时能感应到它。当下他在心里想着要触碰一下那道灵机,袋中剑丸便立即跳了三下,原来这一道灵机正是剑丸神髓,得之可驾驭此物,御使无碍。 原来世上有三种御剑之道,便有三种相应的剑器。 以力御剑者,选用凡间剑器为佳,其剑有锋脊从锷腊、茎格首箍穗,处处皆合规制,故而美德兼备,乃一切剑器之标的。 以气御剑者,选用仙道飞剑为佳,其剑或有柄无镗,或只有剑刃,因气能导势,剑器腾空飞舞,百里之外取敌首级,常常无需手持,故而不必制作剑柄,哪怕做了剑柄,也无需增添剑镗护手。 以神御剑者,选用剑丸、飞针一类奇型剑器为佳,因神剑重意不重形,寻常飞剑之器型皆有定数,乃是为配合特定功诀而制,神剑之道如水,端流万里,其变无常,而一颗圆滚滚的剑丸,因其圆满无碍,故最能与神剑相合,穷变化之玄奥。 云天河得此一颗剑丸,欣喜不已,当下便在斗室内玩耍起来。他的习性粗懒,仍旧不打算为这剑丸宝贝取一个名字,倘若真要取名,或许就直接叫铁蛋一类的怪词了。 小小一颗剑丸,不过常人拇指粗细,然则却可随御者心意幻化万端,为剑为刀,为流为气,皆是一念之间,云天河以此丸演绎剑理,一面感应天地气机,一面模拟万物,当真有几分阐解大千之妙诣。神剑之道,进步本就飞快,云天河得神物相助,更是越练越有,一日一个气象,想来不出三年,他便会成为人界绝顶的剑仙,彼时他仍是个少年娃娃呢,假以时日,精进更是不可限量。 第一千〇六十六章 冬日松柏,天河悟剑 云天河少年失怙,幼年丧母,在世上孤孤单单,无牵无挂,终日在青鸾峰上习演剑理。 观剑如人,习剑如文。云天河得神剑传承,以心意抒发剑意,同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畅抒胸臆,是一样的道理。 虽说他小子大字不识几个,让他真个去写诗作词,必然是两眼一抹黑,况且他生性愚钝,粗枝大叶,没有词家那份幽敏心境,必然是不适宜习文的。但且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云天河是没文化,可他对剑法武功一类却颇有灵性,以剑抒怀,每每自得其乐。 平日里除了练剑,他还需要为生计发愁。在山上居,饮食衣服,样样都需自己操心。云父在世的时候,还偶尔会出门采买,带回来人间的风物,譬如染色的布匹,宰杀的牛耳尖刀,切菜的平刀,锅碗瓢盆一类杂物,但这些东西总有腐败锈蚀的时候,云天河要想活得自在,还得劳心劳力。 头一样吃喝的麻烦亟待解决,云天河性喜食肉,以他如今突飞猛进的武功剑法,这偌大青鸾峰上的野物都不能再伤他分毫,任由宰割。这小子把“这是剑”拿出来,当作激发的箭矢,配合云父留下的木弓,用以狩猎。以此仙剑之锋锐,寻常生物哪堪两剑,只一道清虹射出,便把肥壮的山猪前后洞穿,倒伏地上挣两下便断了气。 这混小子喜爱宝剑,却毫不顾惜,用它狩猎宰杀、切肉剁菜,乃至伐木、理发、刨坑挖地之类的杂活脏活都是照使不误,可怜似月美人般的仙物,白白沾惹许多尘土。大约爱剑是剑客本性,如何用剑却是个人习惯了。 古有《大戴礼记》云:食肉者勇敢而捍。云天河小小年纪成天食肉,又没人管束,不出一个月就把自己吃得狼犺肥壮。好在这一个月里,他也有些吃怕了,于是接下来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野菜,直到嘴里淡出鸟来,方才兴高采烈地再次食肉。 夏尽秋来,秋日万物生机将绝,恰如一日黄昏,青鸾峰上落叶黄,除却几处松柏林,满山都是黄澄澄的色彩。所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云天河知道这个道理,于是打来的野获有大半都制成风干、烟熏的腊肉,留待冬日再用。 他年纪小,身子长得快,旧衣服已不合身,他父亲也没教会他裁缝的手艺,倒是制皮鞣革的本领倒是带他演练过几回,如今他孤单一人,就慢慢学着如何制衣。因他武功有成,手脚麻利,动作迅捷,气力又足,因此劳作的精神也比常人更强,一件简单的猪皮袄子,反反复复不停歇地做了十遍八遍,渐渐就有模有样了,再然后是皮裤皮靴,一样样都研究明白。 在冬日来临,大雪封山,百鸟绝迹之前,云天河终于给自己添了一套合身的冬衣,贮备了足够的粮食。 山高气候寒,人间还是晚秋时节,青鸾峰上已经霜冻深深。云天河的这个冬季,以及今后他要度过的许多个冬天,都将是漫长而无趣的。 夏秋时候还能捕鸟捉虫,到了冬天,万籁皆寂,山林清幽,该落叶的都落尽了,枝头载了霜雪,瞧着是一林子的冰树。 松柏倒是岁寒常青,云天河最爱在清早漫步松林,脚下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只发出轻轻的擦声,树冠墨翠如铅云,四面笼盖,人行其中,久而不知身在何处。他便仿佛醉酒般在林子里踉跄踱步,胸中难言的一股诗情,都化作一声清脆剑吟。 于是他便在松林中舞剑,天上飘下鹅毛雪,点滴落在林地间,风雪愈大,天光晦暗,林子里却越发堂亮起来,云天河手里捉着“这是剑”,身畔赤金剑丸飞舞,身随剑动,如老猿攀枝,丸剑翻飞,恰白龙逐日。他这一番心意勃发,神意雀跃,导引周身气机流转,四肢奋跃,大汗淋漓。 他身上蒸出热气,与雪天雾气,剑尖寒气,三者交相催逼,化作白烟滚滚,如云似霭,其质沉厚绵密,其色皎洁纯正,其光明亮通透,好似一团玉浆当空。 他这里舞剑不停,林中这一团浓雾受他气机牵引,膨胀收缩,渐渐有了形貌,竟也是一片松林,模样越来越真,细节愈变愈繁,到精妙处,这片气雾松林,每一株树上的枝叶纹理莫不契合。松林庆云膨出三亩大小,缓缓上升,悬于空中,天上落雪竟也能停在云头。原来这一团云气内,乃是数万万极精微的气机周流相随,乃是云天河所习神剑,拓印这一片自然松林所成,每一根松针内都有剑气蓬勃,是以能承载落雪。 这便是盖世神剑,其立意高远,至大纯阳,故能载纳三千气机而不漏。如此功力,好比参天巨木,非云天河自身所能。 他所思所想皆为剑意,雪天访松林有感,便将这一腔心意,借由心印剑机抒发,此中精妙虽是心印之力,但他这一点灵光感悟,也是不可或缺。五个月来,他每日习剑不辍,千般思悟供奉,终于在剑道枝头生出一颗脆嫩的芽点,原本只需静待时机,便可结出一枚果实。此番雪天舞剑,天时地利具备,这一枚芽点飞快成熟,结出一枚青涩果实,却是他云天河自悟而得的第一门剑法。 此剑以松为脊,以针为刃,以雪为柄,以云为镗,剑路清俊,气势高邈,放在人间,已经是开宗立派的绝艺,对云天河来说,只不过是玩乐之余的耍子。 他这一轮舞剑,所耗精力甚大,在夏天吃的那些肉食,长了许多肥膘,如今都用以供奉体内精气流转,因此身形极快得瘦削下去,渐而后力不足,气喘吁吁,神思涣散,于是便收剑而立。 待他惊觉,松林间的温度已如春季,而头上那一团庆云,久久不散,受天风吹拂,东飘西荡,云天河也不去管它,看两眼觉得好玩也就罢了。这团云在夜里随山气流淌,顺坡而下,落入青鸾峰山脚的一处人间聚落,名为太平村的所在。 村人早起,只见茫茫大雾,探手不见五指,人声寂静,鸡犬不闻,雾中有松林隐隐,光洁璀璨,仿佛玉琢。时人称奇,皆以为山上仙人显圣。 第一千〇六十七章 青鸾峰上人 云天河他爹还在的时候,生活里的许多杂事都是他操办,那时候是他在忙,而云天河跟在屁股后面看。父子俩忙活的时候,一问一答,就聊了很多事情。 以这小子粗枝大叶的性情,许多东西一听而过,根本不会记在心上。如今他独自生活,昔日可以不劳而获的一桩桩、一件件,杂事杂物,都得自己做出来。往常需要吃饭的木碗,他爹会买来木匠工具,凿子刨子一应器物,然后拖着斧头去伐木。砍下一颗合用的木材,云天河记得,倒伏的树木需要清理枝桠,然后捆上绳,拖曳到木屋前的平地上加工。忙前忙后,数道工序都妥当,一只漂亮耐用的木碗需要旬日才能做完。 当他自己试着做一只木碗的时候,那些细碎回忆就一并涌上心头,眼见耳闻鼻嗅身触,这一块木料的气味手感,熟悉得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他仍记得自己会坐在木头尾端,他父亲在那头拉着绳子,拖曳着木材,他就好像坐上一艘小船。现在他也可以独自伐木,也有一把力气可以拖动巨木,可父亲云天青却再不会回来,坐在小凳上,一边刻碗,一边与他讲述闲话了。 大约这就是人死后的景象,云天河没读过书,也不受教化,单是从他那个不着调的爹嘴里知道许多人生道理,所以这世上许多事物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他曾听爹说,人死后就要变成鬼,流落到鬼界去,在鬼界清算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等偿还了罪孽,就可以往生投胎。他这边痴痴思念,也不知父亲云天青是否已经重入轮回。 可他又转念一想:人既然死了,还会变成鬼,如果鬼还可以说话,还可以存留下来,那岂不是相当于没有死吗? 云天河有这样一个念头,真是贵若黄金,皆因这一个生活里平平无奇的想法,引出后续无数的冥思,于他的剑道修行,大有助益。 他既然想到人死后魂灵会变成鬼,而鬼又会重新投胎成人,那岂非永恒不灭? 进而又思忖道:人的身体对灵魂而言,难道不是如衣服一样,穿一段时间后又会卸下,然后再穿上吗?这样说的话,人活着这段时候,没有前世的记忆,对自己而言,这一辈子就是全部,可死后还得清算从最初开始那一辈子的罪孽,那每一世的轮回彼此间又是密不可分,互有关联的。所以说,人活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呢? 是否是如梦一样?死后就醒过来,回味一番自己在梦里看到的,然后拍拍屁股又进去下一个轮回。 云天河的脑袋里神思迸发,有许多过去没有的想法都涌出来,很快他却又糊涂了。 大概似他这样天真纯质的年纪,想要有深刻的思考,是颇有难度的。他不是多智近妖的天才,世间道理哪能一时都想明白。 不过他还有一项过人本领,就是以剑代语,既然闷在心里想不出来,他就干脆用剑去替自己想。 当即他撇开木碗,手上用来刻碗的“这是剑”立即挥舞起来,腰间的剑袋里飞出剑丸,也随着他的身法一并跳跃飞翱。 他这一通尽兴而舞,最后耗得筋疲力尽,也不曾想出个一二来,反倒是身上出过一场汗,脑子也空荡荡了,既然如此,他没了忧愁烦恼,再次乐呵起来。不知不觉间,剑道进境上又生出一枚芽点,未来又会结出一门惊世剑法。 如此他一面劳作,一面练功,忽忽地,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中,云天河度过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孤寂的寒冬。 日子就是这般一天天消磨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山上竟住着这样一个人,除了山脚太平村的住户们有所猜测,余下的就只有风和月知晓。云天河自得其乐,随着武艺日渐长进,他的各项劳动技艺也精熟起来。 凭他对青鸾峰万物气机的感应,对物性把握极其出色,一草一木,一粒沙石有何等用处、变化,他都能察觉。很快他就自己摸索掌握了许多农杂学问。譬如简单的耕作、版筑、采矿、冶金、捕猎、木工、编织、雕刻、庖厨、制香等等,世上有百工,他独自一人也堪比一百个各行各业的工匠。除了医术、文学一类不常涉猎的内容,他始终不甚了了,其余的行当,他样样都能独当一面。 如今他在山上活得越来越自在轻松。最初的木屋被他扩建加固了一些,有了单独的工作间和练功室,也更能阻挡风雨,而山崖处的石窟,他不常去,于是就渐渐废弃,只是他旬日还来打扫一番。 他住处附近有一颗极粗壮的古树,树冠开阔,根茎茁壮,也不知在此生长了几千几万年,树上粗壮些的枝节都可以跑马了,他便在那上面新筑了一座木屋,夏日可以纳凉,平时不住的时候,也能当贮藏室。 人若忙起来,时光易逝,云天河从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转眼,匆匆七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多年来饭食富足,营养充分,使他的身材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因常年习剑,动作灵敏精巧,故而体态也并不狼犺,身量虽高,却非虚浮,看着倒是有松柏一般端严沉密的气度。他人长得又高,面相随他父母,两位都是仙姿人物,生出来的儿子,面貌也极俊,因剑法通玄,机巧通明,所以双目清朗有神,令人望之生喜。 云天河虽在山中,着兽皮,食野谷,可其人风姿体态,俨然是天下第一等的美男子。唯独可惜他大字不识,胸无点墨,一旦与人开口说话便露了怯,其人不通世情,言语难免天真野性。好在他从未有过下山的念头,怡然自得其乐,这青鸾峰虽常有些神异,但因远离繁华,故而山脚村人所言神仙事迹都未曾传扬天下,青鸾峰仍旧是清寂无比。 原本这样的生活就要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年五月初五,青鸾峰上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那一日晌午,云天河在屋内制作祭拜的香物,一番聚精会神的忙碌后,忽听闻屋外有山猪叫声,这小子立马眉开眼笑,带上剑器就出门狩猎。 那头叫嚣的山猪徘徊在石沉溪洞门口,似乎是受了什么吸引,云天河人还没出门,剑丸已经跳出窗外,遥遥射出一道松针般纤细的剑气,从山猪左眼透入,将其当场毙命。他自己大摇大摆走到倒毙的山猪跟前,细细打量这头野物,果然是肥壮,够他吃上一周。 云天河喃喃自语,他独自居住,便有这个习惯,人若常年闭口,渐渐就忘了如何言语,还是多说多练为好,“得干净把猪宰杀放血,一会儿血凝住了可就不好吃了……咦,洞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思及父亲遗嘱,这石沉溪洞是他们二老长眠之所,不能打扰,如今那洞里却有异常动静,恐怕是山里野物闯进去了。云天河当即大叫一声不好,撇下野获,匆匆奔进洞中。 洞里昏暗,云天河修为有成,双目能望穿幽冥,视物如昼,因此脚下半点不停,赶到那墓穴大门处。 “这是爹说过的机关,怎么被打开了!他说没有人能闯进去的,难不成,这洞里是进了妖怪?啊呀,糟了,爹要是知道有妖怪闯进去,肯定会很生气的!”云天河又惊又怕,愤愤不平,于是便气势汹汹地冲进墓穴内。 他脚程迅捷,紧追了两步,就看见前方通道有一个瘦小背影,他在山上从没见过这样形状的动物,想来必定是妖怪无疑。 云天河当即大叫一声,声似闷雷,腰间剑丸华光大放,将洞穴通道照得通明。只因云天河从没见过妖怪,对其颇有些陌生,想着要好好看上两眼,便没有贸然出剑,否则他一剑激射,莫说是什么山野妖怪,便是积年的魔头也登时了账。 前头那人倒是机敏,立即转过身来,只见眼前一团银光灿灿,照出一位身形高大,面容俊俏,气度非凡的男子,此人立即展颜笑道:“哇塞!你就是他们说的,山上的神仙吗?” 云天河见眼前这妖怪体量娇小、姿貌可亲、活泼大气,便又缓了缓手中剑丸,随即就听这妖怪口吐人言,音声清脆,言语也十分讨喜,立即慌了神,“啊,你怎么会说话?” 第一千〇六十八章 出山 要不说云天河这小子腹内草莽,一开口就大煞风景。闯入洞中的原来是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一袭红衣,头上包着双髻,明眸含喜,琼鼻娇俏,顾盼间的神色飞扬跳脱又不失沉静,是个如爆竹焰火似的明快人,也不知谁家能养出这样一个大违世间礼法的女娃。 一个是久居深山的怪人,一个又是人间来的奇女,两个人对面一交谈,平白闹出许多笑话。 云天河一句“你怎么会说话?”让那女子又惊又怕,仔细看那人神情,目光正直,不似玩笑,她立即回道:“我当然会说话啊,我是人嘛!” “啊?你居然是人?”云天河张口结舌的样子颇为滑稽,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把世外高人的气质全抛了个没影。 那女子略偏过身去,捂嘴偷笑,旋即又转过来,大大方方地说,“喂,我叫韩菱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天河。你,你是人?我还以为,你是山上的妖怪。”云天河多年来改不掉的习惯,一旦羞怯了就会忍不住搔头皮,这会儿更是快把自己头发都揪下来了,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况且对面的韩菱纱是个姿貌出众的女子,他一个男青年,虽不经世事,连男女都不分,可慕艾之心人皆有之。他暗暗思忖:不知怎么回事,我心跳得好快,不会是生病了吧? 韩菱纱娇声哼了一句,“我才不是妖怪好吗?看清楚啦。咦,你刚才是说,这山上有妖怪?” 云天河摆摆手,“没有没有,这山上的东西我都熟,应该是没有妖怪的。” “那你就是污蔑好人咯。” “不,不是啊,妖怪一开始也是小动物、花花草草之类的变出来的嘛。” 韩菱纱眼珠子转转,也不知打什么鬼点子,笑眯眯地调侃道:“哼,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明明瞧见我的样子了,还说我是妖怪,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云天河憨憨一笑,“我总是住在山上,不认得人和妖怪。你闯进来的这个地方叫石沉溪洞,是我爹和我娘安葬的地方,我爹说,洞口的机关,一般人是打不开的,所以我就想,你是不是妖怪。” 韩菱纱听了一乐,“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是不是该补偿本姑娘呢?” 云天河挠头,“本、姑、娘?补偿你可以,爹说了,做错事情要弥补,但那个‘本姑娘’,我不认识。” “噗,姑娘就是女人,也就是我啦。” 野小子瞪大眼睛,“女人?你就是爹说过的那种女人?” 韩菱纱受不了他一惊一乍,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样子必然是山上的神仙,我得想办法拜他为师,可他说话又颠三倒四,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该不会,在山上住傻了吧?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云天河。” “这就没啦?” “对啊,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就叫云天河啊。云是云天河的云,天是云天河的天……” “河是云天河的河,是不是?”韩菱纱又捂嘴偷笑起来。 云天河憨憨一乐,“对啊,你好聪明。” “夸我可不算补偿哦,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原谅你。” 云天河点点头,“你说吧,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办到的。” “哈,这可是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韩菱纱自以为得计,不由得兴高采烈。 云天河嘴里嘀咕着:油盐酱醋、什么难追…… 韩菱纱咳嗽两声,十指绞缠,姿态扭捏,忽而又大声说:“喂,你收我为徒吧!” 云天河听了这话依旧稀里糊涂,“什么意思?” “好啊,你说话不算话!大男人骗小姑娘,羞羞羞!” 山里的野人被她一通挤兑,早就满脸闹得通红,“不,不是啊,我,我只是,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啊。”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于是本能得又想舞剑了,好在他多少识得大体,克制住了冲动。 韩菱纱暗忖:这人好像真是什么都不懂,他真的是我要找的神仙吗?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长生之法,又肯不肯教我。 于是她便解释道:“我让你收我为徒呢,意思就是,以后我跟在你身边,然后你教我本领,我平时会照顾你、帮助你,叫你师父。” 云天河恍然大悟,也不知他到底悟了什么东西,他乐呵呵地说,“你是要留在山上陪我玩吗?那好啊!” 韩菱纱马上辩驳,“不是,不是!我不一定要留在山上,当徒弟学会本领之后就可以出师了,你到时候不能拦着我的。” 云天河一愣,痴痴地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韩菱纱自觉心虚,便低着头,悄悄用余光打量他,洞中一时沉默。 良久,正在韩菱纱于心不安,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云天河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啊,原来,大家都是要走的吗?爹要走,那个人要走,你到时候也要走,山上难不成只住得下我一个人吗?” 韩菱纱一抬头,就看到云天河双目含泪,她是个本性极好的姑娘,现在一下慌了神,忍不住走上前去,掏出方帕为他揩拭眼角,“喂,你别哭啊,大男人怎么动不动就哭了,连我这个小姑娘都不如。” 云天河摇摇头,“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只是难过。”多年来他执着生死之迷,独自一人思索,不经世事,只会越陷越深,故而不知何时就有了这样一份伤感悲恸的心境,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被韩菱纱几句话勾断了愁肠。 韩菱纱过意不去,“喂,我跟我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生活的?你说的爹,还有那个人又是谁?” 云天河点点头,“我爹就埋在这里,往里去不远就是了。那个人,是我小时候遇见的,他对我很好,教了我很了不起的本领,但他说和我只有两面之缘,第二次见我之后就走了,再也没回来,山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韩菱纱便问,“那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没死对不对?” “嗯,他本领那么好,肯定不会死的。” “啊呀,你这个笨蛋,你一直住在山上,肯定见不到人家了,别信什么两面之缘,你下山去找他不就再续前缘了吗?他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一直待在山上吗?” 山到过这个,可我不明白,师父究竟是什么东西?” 韩菱纱为他解释,“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呢,就是教你东西的长辈。” “长辈?不行不行,我不要当你的长辈。”云天河凝望着韩菱纱的眼睛。 哪个女孩儿能抵挡他的眼神,韩菱纱不自觉已经满脸通红,嘴上磕磕绊绊地争辩,“喂,你不想当我的师父,那你想当我的什么啊?”她说完这句话立即反悔,“呸呸呸!你就当我的师父好了,别的什么也别当!” 这姑娘背过身低下头去,心里惶急:完了完了,被这野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居然开始说胡话了,呼,冷静下来。 她背后的云天河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隐义,只是说:“可是,我不想当别人的师父,我爹说,当师父和做徒弟都很麻烦的,有很多条条框框要学,许多事情不能做。我们还是当朋友好了,我爹说,和朋友在一起最自在开心,我和你说话就、就很开心了,那个,我们当朋友好不好?” 韩菱纱仍旧背对着他不敢转身,“你,你这个野人,既然如此,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当你的朋友好啦,不过说好,你还是得教我本事。” “好啊好啊。”云天河乐滋滋的,山上清寂,他却从不甘寂寞,能有人作陪,在他看来是世上第一开心的事情。 云天河带着韩菱纱参观自己多年的居所,最初的木屋,还有树屋以及石窟,韩菱纱原本一语不发,但看他对屋里陈设,种种器具如数家珍,不由得感叹此人真是多才多艺。 “哇,天河,你好厉害,一个人能学会这么多本领,现在看来你虽然说话笨了点,但人还是很聪明的嘛。这都是你爹教你的吗?” “不是啊,”云天河挠挠头,“爹很早就走了,只来得及教我怎么设陷阱捕猎,别的都是我瞎玩,慢慢就会了。” 韩菱纱可怜他自小孤苦伶仃,眼中满是爱怜,“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放心,以后我会陪你,虽然,虽然我不会陪你一辈子,但有我韩菱纱在的一天,都要让你开开心心的。” 云天河只是憨笑,“我不辛苦,不过,为什么你不能陪我一辈子啊?好朋友不该天天在一起玩的吗?” 韩菱纱霞飞双颊,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让这野人听懂,“啊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爹难道没有教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我爹说,女孩子的胸和男孩子的不一样,软软的,不可以随便乱摸。” 韩菱纱目瞪口呆,大叫:“你!淫贼啊!原以为你爹是个不拘礼法的奇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胡言乱语之徒。” 云天河一听这话也有些着恼,“不许说我爹坏话!” 韩菱纱摆摆手,“好啦好啦,别生气,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现在又发脾气,要不是本姑娘大人大量,换别人来,早被你吓死啦!” 云天河低下头,“对不起,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别你啊你的,我叫你天河,你就叫我菱纱好了。” “哦,菱、菱纱,嘿嘿……”他又不知怎的,傻笑起来。 韩菱纱清清嗓子,“咱们先说正事,我这次来,是听山脚下太平村的人说,这边的青鸾峰上住着神仙,还常常显灵,这才来碰碰运气。我其实是想学修仙的方法,听说只要成仙,就能长生不老,很多修炼的人,寿命也很高。你会不会长生的法门啊?” 云天河摇头,“我不会。” “咦,这山上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吧?你不懂修炼,那你会些什么?” 云天河如数家珍,“我会砍柴、种地、做饭、养蚕、织布……” “好了好了,知道你多才多艺了,我是说,你有什么,特别厉害,特别和人不一样的本领。就是你让这颗铁球飞起来的本事。” “哦,你说这个啊。没问题,我很懂舞剑的!” 云天河是个老实孩子,他说自己很懂舞剑,实则普天之下,偌大的人界,再没有比他更精擅剑法之人。 他掣仙剑,掷金丸,腾空而舞。一点清光悬,“它发光了!” 韩菱纱心中悸动莫名,抬起手中仙剑,“天河,这剑叫什么名字?” “这是剑。” “我知道这是剑,我问你这剑的名字。” “就叫‘这是剑’啊,当初我问爹,他就这么说的。” “你爹这么不着调,难怪你也是这样。这一看就是仙剑呀,肯定有个好名字的。” 云天河挠头,“你和爹一样,总爱问东西的名字。以前他问我的剑法叫什么名字,我说叫狗屁剑法,他就生气了,明明那个人教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韩菱纱被野人的一句话更住,气得大叫,“好了好了,知道你最特立独行了,快些收拾东西,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云天河小心翼翼地问,“菱纱,我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哼,动作快点啦。死人,就知道站着不动,来,我帮你收拾。” 韩菱纱常年在外奔波,最是熟知如何打点行装,带两套换洗衣物,一些常用器具,再带上些干粮,全部用包袱一裹,就能轻装上路。 云天河对家中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各种家什都是一手打造,这也想带,那也想带,最舍不得就是父亲的牌位,早晚三柱香的吩咐他一直记得,也从没断过香烟。 “哎呀,你这样下去,干脆把整个屋子都带上好了,该留下的就留下,该拿走的拿走,过些日子,我们还会回来的嘛。” “爹的牌位,我一定要带着。” “好好好,都依你。”韩菱纱突然想到那柄仙剑,“对了天河,你的那把剑,有没有剑鞘?难道一直都这么露在外面?” “最开始是一个木头盒子装着,但剑太利,把盒子刺破了,后来我自己用山里的矿石又做了一个。”云天河找来自制的铁剑匣,韩菱纱将匣子拿来,将仙剑置入匣中的搭扣,如此就相当牢靠稳固,不必担心剑器把匣子损坏。 “喏,装好了,你拿着。” 云天河没有接,他红着脸说,“这把剑,就先放在你那里吧,以后你就用它来练,我会好好教你的。” 韩菱纱撇撇嘴,“这玩意重死了,你想累死我啊,你自己带着,等、等我想用了,再从你那里借。” 云天河这才把剑匣接过,背在身上。 一番忙活整装待发,此时晌午已过,日头正旺,云天河站在屋前,呆呆不动。 韩菱纱心想:这野人第一次出门,肯定很舍不得,唉,我出于一己私利把他引诱下山,也不知是对是错……不管了,大不了,以后都对他好一些,还能让他多见见世面,尝遍世间酸甜苦辣,这才叫人生嘛。 “喂,天河,你在想什么呢?” 云天河一脸严肃,“我在想,家里没人,会不会有山猪闯进来捣乱,而且石沉溪洞那里,机关也被你打开,以后闯进去一些小动物,打扰爹和娘,那就不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有办法的。”云天河取出剑丸,呵一口气,一片绵密的山岚从剑丸内吹出,将青鸾峰头笼盖,“哈哈,这就行了。” 韩菱纱哼了一声,“就你有本事,走啦,磨蹭什么。”说完当即转身。 云天河紧追两步,“菱纱,我又说错话了?” “没有。” “但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 这二人吵吵闹闹,却一路不停,云天河这位从小隐居的绝代剑仙,便这样被古灵精怪的韩菱纱赚下山去,第一次踏入了茫茫的人间。 第一千〇六十九章 太平 这青鸾峰自古人烟绝迹,山上多虫蛇猛兽,草木深深,寻常猎户到了山腰便会折返,而求仙好事之人,登山无径,本领不够的也只能悻悻而回。 韩菱纱跟着山里野人走,自然顺顺当当,她还抱怨来时麻烦,要设计引开狼熊,这山上林子又密又深,山势险峻奇绝,动不动就要爬上数丈的崖壁。多亏她身怀武功,不说能踏山川如履平地,但常人去不了的险地,她也有办法一探,其实是女飞贼、侠盗儿一类人物。 云天河咧嘴一笑,“我有时候捕猎也到处走,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呢。”他是何等修为,一身剑法已臻至化境,乃有化身剑虹,纵天入地之能,便是寻常迈步,也可凭虚御风,跨沟壑断崖,视险阻如无物。 韩菱纱见他脚程甚快,自己一个不慎就落在后头,不由抱怨,“你这人,要你下山的时候犹豫不决,离了家,像撒手的老鹰似的,你倒是等等我呀!” “菱纱!快来呀!” 女侠盗气喘吁吁,叉腰站在原地休息,见那青年欢声纵跳,神采飞扬,快乐得难以言表,不禁为他的纯质野趣打动,默默微笑。 云天河一转身,见红衣少女停驻在山坡上,背后是一片深沉的槐林,天气大好,日头正旺,照得她额生细汗,玉面浮光,他想放声招呼,忽得收了声,只痴痴站在下处仰视她的身形。 韩菱纱歇息够了,提气纵身,三两步又追到他跟前,“喂,傻站着干什么?” 云天河一脸认真的神情,“我觉得你真好看。” “瞎、瞎说什么!你这人真是的,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一直都站在这儿,怎么刚才你没发现我好看,现在、现在又来说这种话,想逗我开心啊?” 这位绝代剑仙闻言只是慢慢摇摇头,解释道:“我以前舞剑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东西就练什么,后来我发现,一个东西,在不同季节,在一天的不同时间里都是不一样的,很多东西会影响到我看它的想法。所以我后来舞剑的时候,就不只顾周围那些东西,在这一会儿的变化。我爹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人往往不知道这次相见是否就是永别,所以每一次见面都要像初见一样珍惜。我看菱纱你,每看一次都当作最后一次看,所以就觉得你,随时都很好看。” 韩菱纱脸色通红,正想抗辩两句,却见云天河忽然手舞足蹈,腰间的剑丸飞出绕着他周行,却是此人自觉词不达意,话说不明白,就又想用剑说话。 他这般以剑说语的本事,也只有同他一样的神剑客才能领会,就如万古骚客即兴赋诗,丹青圣手率意泼墨,常人虽能见其文字书画,可得其形,却难通其神。韩菱纱也是武功高强的侠女,见云天河这样恣意挥洒,却从他步态动作里瞧出一门了不起的剑法,但她却不知,这一举一动,都是云天河在把自己突然的剑理感悟叙说出来,她既然看不到这一层,自然也没法与他应和。 大约如云天河这样绝代之剑仙,困居一隅之地,此生注定曲高和寡。 云天河先前见一昼夜之间,大气流动,日月浮盈,万物随之变了色彩,人之心境也随时而易,可物不失本性,人不失本心,故能了悟不变之变。自那以后,他的剑法不再拘泥大势,种种剑意皆由心发,不随日月推移而更易,因而能于一瞬之内演绎昼夜剑气之变,一日之内穷尽四季生灭之理。 此时此刻,他便更上一层楼,手舞足蹈的剑理,是他说不出来的内容。 盖世事更替,白云苍狗,万物无不演绎,人心亦是如此。物性会随时而变,人心当然也随时而变,先前的云天河独居山林,从来一派野趣,八年来一颗顽心不曾更改,如今他与少女韩菱纱同游江湖,已然从山上独一人的状态中脱离,多这一人可让他将心比心,恰一面铜镜,照出他自性流变,故而他便领悟非不变之变,能将一颗完满周流的剑心与天地气机相合,从此往后,他的剑法便可凭一心横亘寰宇,动念间山河变色,其技入道矣。 此剑初创,在他剑道之树上,于极高处的枝头生出一枚芽点,而再回顾八年点滴,心印之树上,早已经硕果累累。 云天河的剑舞越来越慢,便是他遇到了一时参不透的难题,他也不急不恼,灵感未到,就先放放,他收势而立,身畔剑丸也径自归袋。 韩菱纱观他方才演绎的剑法,心有所感,简单归纳出四十九路散手剑招,一套体气导引之法,稍稍忖度,自觉武功大有进益,不由得对云天河有了更新的认识。 “天河,你真的好厉害。” 云天河却十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菱纱,我不是故意的,耽误我们赶路了。” “这就是剑仙的本事吗?你可要好好教我。”韩菱纱善解人意,极少有怨怼之情,三两句就能把云天河这个傻小子哄得憨憨大笑。 下山的路还有好些要走,韩菱纱忽然问,“都说剑仙有御剑腾空之能,天河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带着我御剑飞行啊?” 云天河啊呀得叫了一声,“对哦!我有好多办法飞起来的,为什么要用脚走呢。”他又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舒颜道:“刚才我又懂了一些东西,要带你飞起来很简单了。” 韩菱纱对纵剑四海,遨游泰清的剑仙轶事早有畅想,如今能愿望成真,自然欣悦,她又想着,说不定要与这野人同乘一剑,二人在天上指点人间山川秀色,那样的场景,还真让女儿家又羞又喜。 云天河是老实孩子,不会想那些情爱之事,他如今剑心通贯宇宙,神意可摩弄乾坤,敕令万气,能人所不能,换作一刻钟前的他,会将剑气凝做云团,载着二人下山,但这短短一刻过去,他又有截然不同的本领。 只听他大叫一声好,纵身化作一道赤金色的剑虹,朝韩菱纱身上一扑,将她裹入其中,旋即起一道狂风,忽得朝山下卷去,方一眨眼的功夫,已横贯沟壑,落在地上。 韩菱纱尚未有所察觉,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不动不摇,环境却大相径庭,登时吃了一惊。 此时,背后青鸾峰忽传来雷声滚滚,于空谷间传响,一时间群山共鸣。 韩菱纱惊讶地问,“天河你听,山上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云天河摇摇头,“不是啊。是因为我带着你飞太快了。”听他解释,原来他化身剑虹,其速冠绝天下,剑虹本无形质,故能传云过石不起波澜,但因携了一个大活人,云天河便以剑气迫开大气,故而发出雷声。其音厚重缓慢,传到山脚时就迟了些。 “原来如此,可我、我本来还想……算了,”但她又摇头一笑,“你这傻瓜,好啦,我们赶紧到前面的村子里去吧。” 粗枝大叶的山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云天河听这人说叫他尝尝,马上喜滋滋地捉起一只肉粽,他把粽子拿在手里摆弄两下,心想自己在山上曾见过这种叶子,没想到这叶子里居然还会长肉,这种叫粽子的,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他搓了搓捆粽子的细绳,指肚里射出一道暗淡的剑光绕粽子一圈,把绳子切断,旋即粽叶便自散开来些,云天河把粽叶一剥,这才恍然大悟。 “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呢,以前我在山上,也会把米放在竹筒里煮,你们用叶子包起来,道理是一样的。”云天河自得其乐,埋头把搀着猪肉碎的糯米粽啃个精光。他吃相不雅,嘴唇和两颊上糊满饭粒,周围跟来看热闹的人都忍俊不禁,连摊主都笑起来。 他吃完后还评价一番,却没顾上擦脸,这下大家都更乐呵了,云天河满面油光饭粒,笑眯眯地说,“我在山上也种这个东西,一开始结出来的都很小的,不过后来种的就比你这个大。粽子味道真不错,等我回去之后也要自己做点,天天都吃。” 摊主见他转身要走,连忙喊“小哥,你还没给钱呢!” 云天河挠头,“钱?是什么东西?” “嘿,一个粽子一文钱,写得明明白白的,你想赖账可不行。” “可不是你让我尝尝的吗?” 周围的村人也跟着起哄,“李小子,你说好了让人家尝尝,可没说要卖呀,怎么现在要讨钱了呢?” 那摊主急得面红耳赤,“我这都是小本生意!大家都是老主顾了,怎么当着外人欺负我呢!” 云天河揉揉头,“我爹说,山下人凡事都要讲交易,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拿自己的换。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他把背上包裹卸下来摊在地上,这一兜子里并没有半文铜钱,他翻来翻去,最后拿出一把切肉用的短刀,这也是他自制的,选用山上的矿石。此人功参造化,尤其对五金之气甚是敏锐,在山上采掘的矿物都不是寻常铜铁。这把短刀是用一种名为虎睛石的珍贵矿材所铸,刀身微黄,遍布虎目纹,泛着淡淡金属寒光,一看就非凡物。如今用这样一把人间罕有的宝刀,换一文钱一个的粽子,让有见识的江湖人见了,必然心酸。 不过云天河却觉得不错,他心里不曾有钱财的观念,只论交易,那就是互换礼物,挑一件亲手做的小玩意送人,他觉得很不错。 那卖粽子的摊贩小哥心里喜欢,毕竟男儿哪个不爱刀剑,可嘴上还说:“我要钱,你给我一把刀干什么?我一个做粽子的又用不着。” 旁人瞧见,便有不平之声,“姓李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去找村头铁匠定菜刀还得几十文钱,现在人家小哥用这宝刀换你一个破粽子,你自己过意的去吗?” 群情激愤,李摊主也跟着对骂,气势半点不落,还是云天河憨笑着开解,“大家别生气啊,别生气。” 他也就会说这一句了。 就在众人争辩不休的时候,街上跑来一只肥壮的母鸡,振翅扑腾,后头追着一个粗拙的农家汉子,叫喊着:“气死我了,还不快快给我滚回鸡窝。” 原来是老宋家的母鸡小花又逃出来,正当街溜达呢,那追鸡的汉子叫宋大田,人长得壮,喊声又响亮,但那只母鸡一张翅膀,就把他吓得直缩脑袋。 小小太平村,今天真是热闹极了,好事的村民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看哪边。 云天河傻站在原地,幸好韩菱纱听到动静奔出来替他解围。 “喂,呆子,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没有啊。”云天河很无辜。 “我让你在村口乖乖等着,你怎么跑进来了?嗯,解释一下?”韩菱纱最知道怎么逗人,一句话就让云天河愁容满面。她见云天河满脸饭粒,就知道他又偷吃,无奈取出手帕替他擦脸,这一番动作情意甚浓,他二人皆脸红耳热。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哄笑起来,韩菱纱捉着云天河的手腕就要走。现在差不多全村的人都聚在一块儿了,就连要唱戏的几位都跑过来凑趣。那只叫小花的母鸡见了人是完全没在怕的,哪里人多,它偏往哪儿钻。姓宋的农夫担心母鸡受伤,便急忙让大家让开,这人群簇拥,挤挤挨挨的,硬是让一只小小的母鸡开出一条道来。 云天河见母鸡跑到跟前,伸手一抓,攥住它两只翅膀就提了起来,他还笑,“我在山里捉兔子,也是一样的,把耳朵提起来,马上就老实了。” 这边宋大田千恩万谢,另一边又来了个老态龙钟的谷婆婆,她见村人不去戏台,却围在此处,便扬声招呼:“瞧瞧,今天端午节,这儿怎么比戏台还热闹?” 大家见了都同她打招呼,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谷婆婆眯着眼,瞧人群里那个高大青年,那面貌身形,竟似曾相识,她便问,“这孩子,怎么瞧着眼熟的很哪!” 她又缓步上前,凑近了细细打量,大点其头,“像,真像,这眉毛,这眼睛,和云家那惹祸精十几岁时没两样。” 也有年长些的村人,经此一说,恍然大悟,“对啊,这小子不就是那个云天青?!可年纪又对不上。” 云天河扬眉笑问,“你认识我爹?” 那人哈哈一笑,“好哇,原来你是那混账的儿子,你爹回村了没,我可要好好教训他!” 此话一出,竟有许多人附和起来,看模样都是三四十岁的男子,和云父倒是同龄人。 云天河最听不得人说他爹坏话,当场就把眉毛竖了起来,此人气魄绝强,一瞪眼就能骇得山里熊罴奔逃,村里农户人家哪里经得住他这副脸色,胆怯的便惊叫起来。韩菱纱见状急忙挡在云天河身前,还死死捉住他的右手腕,生怕他暴起杀人。古有剑仙轶事,飞剑纵跳光寒寰宇,杀人直如乂草一般,韩菱纱也是随时提心吊胆。 她一个弱质女流,难挡悠悠之口,太平村是云天青从小生长的地方,他性情顽皮,便惹得鸡飞狗跳,村里的同龄人个个都被他捉弄过,如今他们都在告状呢。 这样吵吵闹闹,把太平村的村长惹来,此人同样姓云,单名靳,是个长衣书生,素有威望,他一来便高声喝止,“端午节这样的日子,喧哗吵闹,还有没有祖宗礼法了?” 村人一时寂然。 云靳越众而入,对被包围的韩菱纱二人拱手作揖,“韩姑娘,我念你一个女孩孤身在外不易,才答应让你留宿村中,可不是让你来招惹是非的!”他面相端重,言辞肯肃,看着极有威严,也难免有恫吓之嫌。 韩菱纱百口莫辩,这时候云天河反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这野人鼓着脸,看起来是极生气,他从不作伪,脸上生气了,心里就是生气了。听他大声回应村长,“爹说过,女孩子是要好好对待的,不是拿来凶的!” 云靳这才仔细端详这人的脸庞,这一看就愣了神,“你是——云……天青?!不对,你是云天青的儿子?!” 云天河一听这名字马上就消了气,“对啊,原来你们都认识我爹。” 没想到他这边好声好气,村长却翻了脸,“是谁让他进村的?还不把他赶出去!” 韩菱纱惊呼:“村长,为什么?” 村长肃声道:“云天青早已不是云家子孙,和他有亲缘之人也不得留在太平村!” 云天河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菱纱你听懂了吗?” 那村长见他这副模样,便也开口解释,原来太平村本是云家村,云家先祖戍边有功,朝廷封赏,并赐名太平村,多年来云家在此耕读传代,最盼望能出一位举人,云天青自小行事无忌,轻蔑礼法,于是被逐出云家族谱。 这一堆弯弯绕把云天河听了个懵圈,只能眼巴巴看着韩菱纱。 红衣的女侠盗看不得别人欺负傻子,也是心中激愤,当即冷哼一声,“天河,我们走!” “可我爹的事儿还没问完呢。” “问什么问,你这傻瓜,他们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么多人围着你一个小辈指指点点,真不知羞!我们快走,别理他们。哼,你们太平村,根本不懂天河的厉害,他要是生气了,非拆了你们的房顶!” 云天河听懂韩菱纱的话,当即化身剑虹,裹着少女冲霄而去。太平村里剑啸如雷,骇得众村人面如土色,个个心惊胆战,口中高呼仙人。 第一千〇七十章 寿阳 一道赤金剑虹扶摇直上,万里云霄仿佛近在咫尺,韩菱纱这次稍稍有些觉察,神意随剑虹直飞冥冥,忘却了形骸,在这希夷倏忽之间,竟能一窥云天河的庞然剑道。盖此人所习剑道,浩荡纯阳,孕养万物,如大日普照,其行于天,似君子浩荡,破尽暗惘,最是能护持、庇佑,且行迹坦荡,见之天下大吉。 同云天河身在一处,时时都能体觉他发散出的精神气机,平日里可令人气血和畅,五气调和,而亲近者更是能直探其高妙剑理,于自身修为,大有助益。亘古骄阳能流转不懈,负白昼,扫黑夜,荡尽妖邪,扶养正气。云天河入道之剑,也有同样的气魄。 韩菱纱的神意随云天河心念导引,能普照四方,好比月星反耀日光,其华皎洁,此间暗合阴阳转换之理,且韩菱纱此人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天生五阴之女。命格纯阴,又同云天河纯阳之剑应和,故而感触最深,受益最快。 此刻她浑然沉入浩渺剑道,神意随龙直上,已入化境。 云天河同样心有所感,他的感触可比韩菱纱这样的剑道新人来得深邃、精微得多。他仔细体察阴阳流变,逆推至道,对阴阳之渊流隐有体悟,可惜积累之功不足,徘徊大道门户前,尚不能真正迈入。 这一道剑虹,本就是化有形为无形,化有质为无质,内外纯然,云天河与韩菱纱之体魄,随身之衣物杂类,都为剑虹所慑,复归于无,天下之大再无一处可寻到二人实在之体,只余其精微极粹的神明,调和流转,统摄剑光,故能穿山蹈海,畅行六界而无碍。 方才剑虹摄起韩菱纱身体之一刹,她仍有肢体之触,而待剑虹化去她的体躯,便袒露其精灿之元神。元神呼应,阴阳相生,便是以心印心之法门窍要,不知不觉间,云天河已将一部分体悟点入韩菱纱心头,只是彼此都还未察觉而已。 待云天河散去剑虹,将二人体魄复归,已身在万里高空。他将剑气化作赤金庆云,载着一旁的韩菱纱,自己则畅快地随风漂游。这也是他多年的乐趣之一。 韩菱纱从剑理中醒悟过来,一时间竟恍惚不知年月,世事尘寰尽去,心中一派光明。这样奇妙之心境,转眼便又被厚厚心流所埋,韩菱纱也是渐渐才回过神来。 她四下张望瞧不见云天河的身影,茫茫云海只自己一人,顿时惊慌,大声呼唤。 云天河从她身后跳出,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韩菱纱大怒,“你吓死我了!还不快回来。” “菱纱,这可好玩了,你跟我来。”他自顾自牵起女孩的手腕,带她跳出脚下丈许方圆的庆云,韩菱纱惊地大叫起来,但一股温煦的风托起他二人,一时间他们仿佛一双青鸟,水中游鱼。 韩菱纱起初惊慌,旋即就被这样逍遥的仙人姿态所迷,只觉得天涯虽远,咫尺可量,大地虽广,只手可纳。 他们向北慢慢飞出了青鸾峰一带连绵的山脉,朝东望去是茫茫大海,海的尽头似乎仍有陆地,而向下俯瞰,千里巢湖水光如镜,竟似一枚小小的酒杯。人间有几块城池,几粒村落,指点间都可探望。 韩菱纱震撼难言,“天河,你平时都在看这些吗?” “是啊。” “那你的见识一定很广,五湖四海都去过吧?” “没有啊。” “等等,你不会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青鸾峰的范围吧?” 云天河点点头,“爹说不让我下山,所以每次我就在天上望一望,然后就回去了,有一次我飞得太高,天空变得好暗,还隐约看到有一颗很大的星星挂在西边。后来我就不再飞那么高,其实这些东西看得多了也没意思。” “哇,真神奇,要是这些星星和大地你不喜欢看,那你喜欢什么?” 云天河指着脚下天空的云朵,“喏,就是这些云啊,一年四季都很好看,打雷的时候可刺激了!” 韩菱纱撇撇嘴,“打雷有什么好的,吓死人了。你一个姓云的,喜欢看云也没什么出奇。话说,你真的一次都没有试着离开青鸾峰吗?” 云天河羞赧地说,“其实,我一开始也不会飞的,是前年才弄懂这个,要是你一直不来找我,说不定哪天我就自己想出去看看了。” “你这么听你爹的话,他人死了,你还把他时时放在心上,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云天河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自己的想法?有啊,我爹在的时候不许我多吃贪嘴,但他走后,我就猎了一头大山猪,吃得饱饱的呢,后来我就变得很胖,原来爹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话,我听他的准没错。” “他也只是一个人,总不能事事都对。” “爹不会骗我的,我听爹的话。” “那你、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云天河见她两颊绯红,不知怎的,自己心也跳得飞快,顿时支支吾吾,“菱纱你,你说的也很对,我也会听你的。” 韩菱纱眼珠子一转,“咳咳,假如呢,我说的话,和你爹说的不一样,那你听谁的?” 云天河一愣,“我没想过。” “那就快点想。” 他皱眉苦思,韩菱纱便瞧瞧凝视他的脸,将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件件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把他每时每刻的神态变化,都牢牢记住,女孩子心里有个箱箧,装的都是思念。 韩菱纱见云天河久久未言,心中一时滋味难明,既喜他能把自己放在心上,与云父相当,又怨他连空口说个谎言安慰人都不肯。她暗暗感慨:也是,如果这野人会说谎,就不是野人了。 “喂,你要是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了。”韩菱纱说完又一时语塞,“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大不了,大不了我听你的就是。” 云天河立刻眉开眼笑,“不用想了?那太好了。” “你这死脑筋。好了,我看够了,咱们快点下去吧。从青鸾峰出来,最近的大城就是寿阳,咱们去那儿的客栈休息几天,我可以给你讲讲人间的故事,免得你啊,成天一副傻傻的样子,连人家是夸你还是骂你都听不懂。” 二人落在寿阳城外,四下无人,倒是免得惊世骇俗。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寿阳城人口繁多,百业兴旺,比之小小太平村,当然格外不同。云天河正是见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远远望见城墙就在啧啧称奇。韩菱纱与他并肩而行,只是微笑不语。 入城后,云天河忽然嗅到一股酒香,顿时惊喜,“我闻到果汤的味道了!” “什么果汤?” 云天河牵着韩菱纱的手,一路跑到阳春客栈门前,这里堆着许多空酒坛子,坛中残酒还发散醇厚的香气,是店家招徕客人的手段,他就指着坛子说,“就是这个!” 韩菱纱大惊,“这是酒!你不会还是个酒鬼吧?” “酒?山下管这个叫酒吗?好奇怪的名字。我在山上,也会做这个,有一次蒸熟的小果子太多吃不完,我装进坛子里,过一段时间没去管它,小果子就变得甜甜的,酸酸的,还有好多这种酒。” “你说的小果子是稻米,你原来还会酿酒啊。”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这个,比我酿的酒,闻起来更香。” 韩菱纱唉声叹气,“完了,没想到你居然真是个酒鬼。” “酒、柜?不懂。菱纱,你不喜欢酒吗?” “也不是不喜欢,但喝酒的人常常神志不清,总是闹事,许多人嗜酒如命,喝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你现在就喜欢喝酒,等以后变成酒鬼,每天都要发酒疯,那我怎么办?”韩菱纱说着这些话,心里却有些气闷。 “这样啊,那我以后不喝这个了。”云天河倒是依然洒脱,“你说这个不好,我听你的。” “先把口水擦一擦吧。” “哦。”云天河心虚地转过头去,正瞧见客栈门前的告示牌,贴着通缉窃贼的海捕文书,上面画着的人头正是韩菱纱,他这个傻子立即笑着大喊:“菱纱快看!这个好像你啊!” 韩菱纱回头一看,顿时脸都绿了,她也是兴奋过头,忘了自己前两天还在寿阳城犯了事儿。她当即暗叫不妙,扯着云天河的臂膀就要逃走。 下一秒,路边巡逻的官差围了过来,“好哇,大胆贼人,明知犯错还敢在外抛头露面,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云天河挠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笨笨笨!笨死你了!他们是官差,你干嘛这么大声把他们招惹过来?快带我跑吧!”她说这话,死死揪住云天河的手臂,看起来倒像是在胁迫他。 一位官差显然是误会了云天河二人的关系,大声招呼,“那个小兄弟!你不要怕!有我们在,这贼人不敢拿你怎么样的。”他转头吩咐同僚去请武艺高强的裴捕头来,就这一会儿,周围团团围过来十几名官差,把阳春客栈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店家见势不妙,连忙嘭的一声把门合上。 韩菱纱发现自己这是被逼入绝境了,而云天河这傻瓜,听人家官差一句话,还乐呵呵地回应呢。 “你们这是干什么?菱纱是好人,她本来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原来你是这个女贼的同伙?” “女、贼?谁啊?同伙?不懂。” 韩菱纱闻言倒是大怒,“喂!你们知不知道我身边这位,可是隐居深山的绝世剑仙,我告诉你们,可别招惹他生气了,否则,一定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她一面危言恫吓,一面又去掐云天河的腰眼。 “嗷!好痛!菱纱你干嘛打我?” 韩菱纱飞快地使眼色,而云天河看了半天,只是默默脸红起来,她心里惊怒,“你这个笨蛋,都这个时候了,到底在想什么?快带我逃跑啊!” 这边,裴剑捕头也是匆匆赶到,他本拟直接将这两人拿下,可仔细一瞧云天河的相貌,心里一惊,忙道一句:“都先住手。”他从怀里取出一副画像,将画中人与云天河细细比较,越瞧越是相肖,于是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姓谁名甚,哪里人氏?” “咦?你问我?我叫云天河,刚从山上下来,怎么了?” 韩菱纱见事有转机,也按捺下逃跑的心思,悄悄躲在云天河身后察言观色,只要事情不妙,她就第一时间带这个傻瓜逃跑,千万也不能让他真个动手,否则寿阳城今日好好的端午,非得当街见血了。 裴剑礼数周全,闻言微笑道:“果然是云公子。裴剑代我家大人请云公子到府上一叙,请一定赏脸。” “啊?什么意思?” 韩菱纱踮脚凑到他耳畔解释:“简单说,就是他家老大想请你去他那里玩。” 女儿家温语如酥,云天河忍不住搔搔头,只觉发根阵阵酸麻,心跳一时极快,他定了定神,回复那人,“你老大是谁?我能不能带菱纱一起去?” “我家大人姓柳,乃是寿阳县令,大人与云家颇有渊源,叮嘱我留意云家人的行踪,万请公子能了却我家大人多年夙愿。至于这位姑娘,还请和诸位官差回衙门一趟,若是查清冤枉了你,自会还你公道。” 韩菱纱当即不服,“什么?有没有搞错?我和他是一起的,哪有他吃大鱼大肉,我吃牢饭的道理!” 裴剑不为所动,“姑娘同那通缉要犯实在相像,官府办案宁枉毋纵,还请见谅。” 云天河皱眉,“不行,菱纱不陪我,我也不去。你们谁也别想把菱纱带走!” 众官差齐齐抽刀怒斥,还是裴剑拦住,“不得对云公子无礼!” 韩菱纱不想继续让两边为难,也是考虑寿阳县令同云天河似乎早有渊源,他此去说不定会有所收获,而自己就是被关进大牢也有的是办法逃出来,当即站出来认罪,束手就擒,云天河大惑不解。 她便好言相劝,“你放心,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倒是你跟他们去了,能见到那个寿阳县令,你要好好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你爹的事情呢。” 一提到云父,天河马上老实下来。 如此,韩菱纱便与官差们去了县衙,而云天河独自跟着裴剑去了柳府。 二人分别之际,韩菱纱见云天河频频回头,忍不住叫了一声,“天河!” 他马上转过身,“怎么了?” “别给我闯祸,不准动手打人,知不知道?” “哦。”云天河垂头丧气,这次是真的走了,韩菱纱没有再叫住他。 他捂着胸口,不知为何,有些酸痛。 柳府在寿阳北城门附近,是一处雅致的宅邸,裴剑把人领进内院,请云天河在厅外稍候,自己入内通禀。 这野人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旁边月亮门下站着两名柳家的侍女,见了他这模样,暗暗赞其容貌英伟,又笑他神态呆憨,便互相调笑打闹起来。云天河侧头朝她们一望,侍女们用袖子挡住脸,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满是欢喜,又羞怯地逃开去了。 云天河见了旁人笑,自己也跟着傻笑两声。 此时忽听闻一声“贤侄哪!”云天河闻声瞧去,却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黄袍员外,面容宽厚含喜,一团和气,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那人见了云天河,又是一惊,“啊呀!真是太像了,裴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你叫云天河,你爹可是云天青?” “对呀,你认识我爹?”云天河心想怎么谁都认识爹,原来爹是这么有名的人。 “当然!老夫柳世封,当年受过你爹恩惠。贤侄,快随我来,进屋再谈,我已吩咐准备饭菜,一定好好招待你。” “贤、侄?是叫我吗?” “哈哈哈,自然如此,你若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柳伯伯’——”说完,这个胖乎乎的县令又是一阵大笑。 “柳波波?” 云天河哪懂这些人情世故,在这边懵懵懂懂,那柳世封却听得心怀舒畅,忙不迭得应答,“嗯,好!好!来,快随我进屋,怎么好叫客人一直站着。”他姿态亲昵,当下侧身一引,便领着云天河入了正厅。 屋内还有一人,却是柳府的女主人,雍容大气的老夫人,见到云天河,先上下打量一番,瞧此人一身兽皮,自然率性,而体魄雄健,面貌俊美,眉间更有三分昂然气,端的是一条人间难得的好汉子,心中满意之极,嘴上却问自家老爷,“这位便是云家的公子?” 柳世封笑容满面,“没错,我还以为见到了多年前的云贤弟嘞!这孩子长得真像他爹,不过,比云贤弟还更俊美些。”他转头为云天河介绍,“贤侄,这位是我爱妻阮慈,你喊她‘柳伯母’就好。” 云天河也是鹦鹉学舌,喊了一句“柳波母。”他心里暗忖,山下人爱给人起名字,自己的名字也奇奇怪怪。 阮慈柔声应下,又忙请二人入座用饭。 云天河这次留了个心眼,他一听饭菜,立即就想起在太平村的教训,当即就又卸下包袱,挑选起礼物来。 “贤侄这是做什么?” “我在找东西,在山下吃饭,要拿东西来换,这我知道。” 阮慈叹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那些卖你东西的都是商人,自然要你银钱,可我们是你爹的朋友,就好像一家人,你在家里吃饭,难道还要给钱?” 云天河搔搔头,但还是把准备好的物件拿出来,原来是他雕的云天青玉石像,柳世封本想推辞,但心里实在喜欢这个小物件,阮慈最明白自家相公的心思,便让他把这个当作云贤侄孝敬的礼物,安心收下。 柳世封接过雕像,捧在手里不住把玩,忽得又眼角含泪,他年事已高,本就多愁,想起过去与云天青相处的时候,不免伤感。 众人入座,柳世封便细细询问云天青的近况,当他听闻此人早已离世,不禁又连连叹气,“唉!想不到云贤弟已经过世,还是得了如此重病,连弟妹也是如此,这……怎会这样呢。” 阮慈宽慰道:“世事无常,本就如此。” 云天河没心没肺地伏在餐桌边大嚼,他头一次在山下吃大餐,大户人家的庖厨滋味非是他这山居野人独自琢磨出来的那点厨艺可比,他又从来都是个贪嘴的,立即吃得狼吞虎咽。柳世封二人爱屋及乌,又喜这孩子仪表堂堂,听话懂事,故而看他这副狼狈吃相,心里反倒更加欢喜。 “孩子慢点儿吃,都是你的。”阮慈说话温声细气,最会劝人,她怕这孩子吃得急噎着自己,便又挑起话头,问他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 云天河放下饭碗,就把自己如何在山上生活大略说了一通,此人言谈没个条理,颠三倒四,柳世封夫妻俩都可怜他独居深山,孤苦无依。 “贤侄哪,以后你就在这儿住下,柳伯伯肯定把你照顾得周全,以后咱们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 柳世封话中另有所指,阮慈听了轻声劝阻,“老爷,这话未免说得早了些。” 柳老头笑呵呵地摆手,“也是,也是。” 云天河把一桌好菜吃了个干净,这才腾出空来向柳世封询问自家亲爹的故事。 照柳世封的说法,当年他走马上任寿阳县令一职,途中遭遇盗匪,险些丢了身家性命,多亏云天青仗义相助,还将那些匪类戏弄惩戒了一番,他们就此结识,彼此兄弟相称,柳世封还想请云父留下,与他共治寿阳。只是人各有志,彼时的云天青一心要成就剑仙,匆匆几日后便离去,往后数年没有音讯,直到某日,他又抱着一名女婴出现在柳府,请柳世封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柳世封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可惜多年来未曾有一儿半女,得此女婴如获至宝,而云天青见事已办妥,转眼便纵身离去,再没有出现,算算时日,已有二十年未见。柳世封多年来还时时嘱咐属下人注意云天青的动向,曾想多年前的一别,竟已成永诀。 云天河这个傻子听了个大概,心里懵懵懂懂,又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样的人物。 柳世封摇头,“别说是我没见过,云贤弟从未提起过她,柳伯伯对弟妹也是一无所知。” 这边他们正谈着,阮慈出门去取了一壶酒水回来,笑着对云天河说,“老爷说你爹最喜欢这‘蜜酒’,我才想起来地窖里藏了几瓶,也该拿出来喝了。” 二人齐声劝酒,云天河肚子里的馋虫也直叫唤,可他还是嘴硬,“我不喝,我答应菱纱不碰酒的。” 柳世封便笑,“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没有酒量!贤侄不必担心,酒喝多了确实糟糕,但偶尔喝一点却没什么的。” 云天河心里天人交战,他想起来菱纱的那个问题,现在菱纱让他不要喝,柳波波又劝他喝,而他爹也喜欢喝酒,这个时候,到底听谁的?好像是二对一,爹说的更有道理一点,当即他又笑逐颜开,接过酒壶酒杯,畅饮起来。 如此一壶酒下了肚,云天河也不用内气去逼出酒意,不出一会儿便醉醺醺的,说不清话,他临睡过去前,终于想起来好朋友韩菱纱这会儿还蹲在牢里,嘴上咕哝了两声,总算不省人事了。 第一千〇七十一章 柳梦璃 云天河这人不知喝酒误事,就在他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的好伯伯柳世封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这傻子见人家笑,自己也跟着笑,见人家点点头,他自己也点点头,这可把柳世封乐坏了。原来他要给野人准备的亲事正是自己待字闺中的女儿,她就是当年云父抱来让柳世封收养的那个女婴,而今已是双十年华,迟迟未嫁,却是良人难觅,如今故人之子前来相认,这山一句“到了。” 韩菱纱这才惊觉,转头一望,眼前竟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她心想设下阵法之人必定躲在里面,当下小心翼翼,正欲到窗边偷窥,那野人却大咧咧把门一推,“来呀菱纱。” “天河!”韩菱纱轻声惊呼,旋即她抽出腰间双刀,猛地窜进屋内大喝一声:“不许动!” 厨房里安安静静,除了韩菱纱之外唯一的活物估计就是灶台上的一碗土鸡蛋了。 土鸡蛋被突然袭击,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韩菱纱默默把双刀收起来,转头猛敲云天河的肩膀,“你个笨蛋,笨蛋!带我来厨房干嘛!去找那个布阵的人啊!” 老实孩子非常委屈,“我听菱纱你说饿了嘛,爹说过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我就想先带你来吃东西。”他说着又笑起来,“菱纱你想吃什么?我可会做东西了,不过我没这里的人做的好吃,以后我会学的。” 韩菱纱见他的眼睛在这漆黑的夜里仿佛星子一样闪烁宁静的光,一时间心里再大的气也消了,她叹一口气,“傻瓜,人家做菜用的许多调料,你在山上又找不到,况且你也不是厨子,这顿饭还是我来做,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云天河老实地退到一边,韩菱纱又招呼他把灯点起来,这夜半时分,柳家宅邸深深的雾中,便有这样一间小屋透出温暖明亮的光。 韩菱纱起锅烧上两瓢水,把敢怒不敢言的土鸡蛋敲碎打散,倒入滚水中烫成蛋花,撒一把葱花,几滴咸酱调口,最后把掰碎的面饼倒进汤里泡软,这就是很朴素简易的一碗宵夜点心了。她给云天河找了个大碗,满满盛上,又取来羹匙给他,让他在一旁狼吞虎咽,自己把余下的汤羹用小碗盛了,捧着碗慢慢喝。 “菱纱,你吃这么少,肯定会饿的,我的这些都给你吧。” “才不要你的,快喝吧,大饭桶。本姑娘吃一点儿就饱了。”韩菱纱嘴上嫌他,眼睛却须臾没离开过天河,见他吃得喷香,自己心里也熨帖,一碗热汤在这夏夜让人额头冒汗,虽然口味简单,已是人间清欢。 一顿简餐后,韩菱纱打水洗刷了碗匙,把东西原样放回,简单收拾一番,便再催促云天河去寻阵法的源头。 云天河带着她在门墙间纵跃,轻轻巧巧便到了柳府后院,此处雾气稀疏,周围事物便能看得分明。 却是一处桃林,低矮的桃花开得繁盛,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这都端午节了,这些花儿仍朵朵饱满,正是勃发的样子,地上倒是堆了一层花泥,落英点点。园中小桥流水,亭台水榭,都隐在桃花深处看不分明,那远处灯笼明亮的所在,一处屋宅前却有清雅娴静的箜篌声传来。 初五夜,弧月已落,星汉迢迢。 云天河二人循声穿林,见有一人背影绰约,手中捧着的箜篌露出一角,便有弦乐汩汩淌出,静如幽泉,宁若深谷。 云天河大傻子直接抬手招呼:“喂!那边的人!你知不知道这里的雾是怎么回事啊!” 韩菱纱无语,“天河,你就不怕打草惊蛇,万一那人要使坏怎么办?” 野人却摇摇头,“不会啊,她不是坏人。” “哼,你又知道了,是不是看人家是个姑娘,就说她不是坏人?” “因为没有杀气啊。”云天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人停下手中箜篌,轻轻念道:“梦影雾花,尽是虚空,因心想杂乱,方随逐诸尘,不如,万般皆散。”抬手间,身外亮起数道幽紫色的奇型符箓,法力发散,笼罩柳府的雾气便就此退去。 她转过身来,对云天河二人说:“这‘千华灵幻之阵’对人无害的,没想到你们用了这么久才出阵。” 云天河近前一看,本待要说些什么,再细一瞧那人的脸庞,冰砌玉琢,仙肌雪肤,顾盼间双眸神飞,皓首蛾眉,琼鼻桃唇,言语时贝齿轻启,实是天上望舒神女降世,人间一轮素辉停驻。今夜无月,却又仿佛正在眼前。云天河心中一片白茫茫如雪,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低声支吾道:“你、你……” 韩菱纱见了他这没骨气的样子,心中又酸又气,不禁恼道:“喂!收收神了!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有这么好看吗?” 云天河吃了一惊,“啊?”他茫然无措,却两颊通红,羞赧道:“没……没……好看……” 韩菱纱恨不得一口把他的鼻子咬下来,转头便对那神秘女子说,“别看他傻乎乎的,但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剑仙,武功深不可测,而本姑娘更是纵横江湖多年的侠女,手下败将无数。你要想害这柳府的人,还得自己掂量掂量。” 那女子对她摇摇头,“这位姑娘误会了,我本就是柳家的人,又怎么会害他们。我是想见见这位云公子的,请问,你爹还好吗?” 云天河心想怎么谁都认识我爹,便老实答道:“你也认识我爹?我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他病死很久了。” 那女子闻言一惊,脸上便满是哀容,“云叔过世了?怎么会这样……当年他在祸乱中救我一命,我一直想再找到他、报答他。” 云天河迷惑不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位女子已有婚约,“你是柳波波的女儿?” “我叫柳梦璃。” 韩菱纱倒是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孩,柳大小姐,你为何要设下迷阵,难道是想与我们为难?” 柳梦璃小声解释:“对不起,我听说他是云叔的儿子,便想试试他的功力,现在见面一看,果然非凡。我特意把他引来,也是想问问云叔过得好不好,我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说是要等明天再谈……” 韩菱纱气量甚大,见柳梦璃娇如扶风,又自小经历苦难,心中不由得满是怜惜,温声问道:“你被救下的时候还很小,居然记得是谁救了呢?” “嗯……万物生具五灵,就算是幼儿又有办法感知外界,只是凡人懵懂,长大后反倒闭目塞听,变得无知无感。” 云天河搔搔头,“好像是这样。山下的人,他们都有些笨笨的,啊,我没有说你啊菱纱,你现在也变得很聪明了。” “你这笨猪,还敢说别人呢,哼。” 他们三人在这里交谈吵闹,那柳世封却提着灯盏循声赶来,远远地朝云天河招手,“贤侄,贤侄哪,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去找你,本想秉烛夜谈,你怎么跑到璃儿这边来了?”他老眼昏花,韩菱纱那么大个活人没看见,心思却灵,胡思乱想也不知道猜到哪里去了,“莫非、莫非你和小女,你们已经私定终身?” 柳梦璃也是无奈,“爹,您别胡思乱想,我看云公子和这位韩姑娘感情甚笃,恐怕柳府是留不住他们的。不如打点打点,让他们随意离去吧。” 柳世封眯眼觑了觑韩菱纱,大摇其头,又对柳梦璃说,“女儿啊,那怎么行!天河是爹千挑万选才帮你看中的夫婿,他可是你云叔叔的儿子。” 韩菱纱气鼓鼓的那边嘀咕:老胖子,瞧不起人。 “爹,既然您知道云叔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恩人,那又怎么有人能比得上他。” 韩菱纱大叫:“怎么没有了!你们都不知道天河有多厉害!他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大好人!快,天河,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云天河老实巴交,不知道什么叫露一手,于是果断把两只手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 韩菱纱气了个半死,急忙把他的手掰回来。柳世封父女二人吃了一惊,随即也笑起来。 柳世封宽言劝道:“贤侄你是好心的,柳伯伯心中最中意你不过,就把你当我的亲儿子一样。” 柳梦璃知道韩菱纱误会了自己的言语,便解释说:“仰慕之情不同儿女之情,终身大事,我还是想自己做主。” 柳世封叹气,“这……好好好,爹都依你,哈哈,璃儿高兴就好。” 韩菱纱见他这副软乎乎的脾气,也在暗笑不已,只说:“见过怕老婆的,还没见过怕女儿的呢。” 柳世封这才真个注意到她,原来他刚才老眼昏花,根本没瞧清楚眼前的是个小姑娘,“这位姑娘是?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柳府?” 云天河笑着说:“柳波波,这位就是菱纱,她被你的小弟误会,把她当成是贼了,但我知道菱纱是很好的人,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她把这个误会解开?” 柳世封却头一次板起脸,“她、她便是那个女贼?待罪之身岂能四处乱跑!数月前有樵夫看见一人在寿阳东北的陵墓附近鬼祟行事,根据樵夫口述,小女画像,与这位姑娘是极为相似。现在这位姑娘理应回到衙门听候发落,有无冤屈,我自会断定。” “什么贼啊!”韩菱纱不悦,“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大盗’!听清楚,是大——盗——!哼,再说我不偷不抢活人的东西,死人都已经入土了,那些瓶瓶罐罐根本用不上,把它们拿来帮助更需要的人,有什么错!” 柳世封大怒,“这、这……全是歪理、全是歪理哪!” 云天河却觉得很有道理,“柳波波,菱纱说的也没错啊,死人确实是用不上活人的东西了。” “贤侄此言差矣,人虽死,财物却是生前积攒的,怎么让人平白就拿去了,这岂不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惊扰死者,有违天和,是要遭报应的。你跟这女贼相处久了,便学了一肚子坏心肠,还是赶紧和她撇清关系。” 云天河一时间糊涂了,只觉得柳波波和菱纱都有道理,但他不懂什么叫有违天和,什么叫报应,只是他是绝不会和韩菱纱撇清关系的,当下只是张开膀子,把韩菱纱护在身后,叫道:“谁都不许再把她带走!” “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菱纱轻咬唇荚,低下头默默无言。 柳梦璃思忖须臾,便开口解围,“爹,女儿倒是有一个办法。” 柳世封大喜,“哦?说来听听。” “我听说近来寿阳附近的女萝岩时有妖怪出没,您为此事十分伤神,不如让韩姑娘他们和我一同前去探查,若是解决了,韩姑娘就算为地方上做了件大好事,您放了她倒也说得过去。” 韩菱纱探出头来,喜滋滋地喊了句“成交!” 柳世封仍不放心,“不不不,万万不可,这一着太过凶险,你们几个年纪还小,怎能、怎能但此重任?” 韩菱纱嘻笑,“老头,你是真不知道天河的厉害,我说他是剑仙,那就是真真切切,绝不弄虚作假。” 柳梦璃也劝,“爹,您不用担心,女儿自有分寸,云公子和韩姑娘也身怀绝技,大家小心一点,不至于有什么闪失的。难道您不相信女儿吗?” 脾气软绵绵的柳世封顿时泄气,“唉,就按璃儿所说吧。你们,务必要谨慎行事。璃儿,你虽天生灵异,也不可疏忽大意哪!” 韩菱纱暗笑:可怜的老爹,连反对都这么软弱无力,真是孝儿,孝顺女儿—— 云天河憨憨地挠头,“打妖怪?好啊,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韩菱纱瞧着他兴奋的模样,笑而不语,而柳梦璃听他这样豪言壮语,也是淡淡一笑。 第一千〇七十二章 慕容紫英 此时夜幕深深,明日降妖事宜不便细谈,柳世封遣人准备客房让韩菱纱住下,便自离去,柳梦璃同云天河二人告别,也转身回屋。云天河呆呆望着她,那屋门已经闭合,他却仍没有回过神来。 韩菱纱心中不忿,又觉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看得见我吗?” “啊!” “哼,人都走光了,还傻站着,想什么呢?你肯定是看人家柳家小姐花容月貌,嘴上不说,心里喜欢得紧吧?” “……没、没有……” 韩菱纱看他遮遮掩掩不争气的样子,张口欲言,心里却一酸,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摆摆手,道一句晚安,便随着柳府的侍女禄珠、禄蓉去了客房歇下。 这下,偌大后院,便只余云天河与流水,满地桃花与天上的星了。 他的脑子里不断浮现两张面孔,菱纱的,还有那柳家大小姐柳梦璃。她们的容颜飞快地在脑海里盘旋,云天河只想迈步去追逐,只是追了这个,那个又离得远,反身赶回来去追那个,这边的人儿又消失不见。 他不知自己为何变成这样,他不知自己的心为何忽快忽慢,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哀。 渐渐,那两张面孔都去得远了,他卸下背后剑匣,取出长剑,漫步桃花林中,飘然而舞。 往常,他的剑法威势赫赫,锋芒毕露,往常,他的剑意如日行空,吞吐寰宇,往常,他的剑气光耀千里,弥天极地。 而今他只是如散步一样,绕着林间桃花打旋,手中冰玉一般的长剑随闲挥洒,就如小儿挥舞手中木枝。 这样纯稚无邪的剑舞,云天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使过。自从他得到神剑传承,心里无时无刻不被磅礴深邃的剑理充塞,这剑理可以解析万事万物,让他无所不能,让他能在其间穷尽一生都不至于无趣。 但他此时却只用小孩子的剑法。 他此时就是一个小孩,不懂什么神剑,不是什么绝代剑仙,没有什么玄奥的剑意剑法。手里的仙剑也仿佛只是一根随处可见的枯枝。 云天河就这样曼步而行,渐入佳境之际,眼前又出现了那两个人,远远站在桃林的两端。 “韩菱纱”朝他招手:呆瓜!快来呀! “柳梦璃”也遥遥呼唤:云公子,你在哪儿? 云天河茫然无措,他想要开口,嘴唇却死死并在一处,他想要挥手,手脚又如灌铅一样沉重,他望了望这边,又望了望那边,闭上眼睛,她们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缓慢轻柔,像是在接近,也像是在远离。 他似乎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于是他睁开眼睛,面前站着的人吓了他一跳。 那是另一个自己,有相同的衣服,拿着相同的剑。 云天河听到身后有脚步,那桃花深处,竟陆陆续续,走来无数个云天河。 他吓得闭上眼睛,又听到韩菱纱与柳梦璃的声音,就在耳畔不停回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成百上千个沉默的自己。 云天河大约明白了一些道理,他笑了笑,“云天河们”也跟着笑了笑。 他朝面前的自己招招手,那人变成一柄铁剑,飞到云天河手中,再丢出去,落在地上又变成一株桃树,桃树摇曳,残花落尽,结出许多香甜的果子,五颜六色,七彩缤纷,最高处的纸条上仅有几枚翠绿芽点。 盖世人所见种种,皆有几分算是本心造作,若无这活泼的本心,万事万物不能显化自身。云天河思念韩菱纱与柳梦璃二人,无非思念心中所想的韩、柳,其二人身在别处,又怎会忽得出现在他面前? 自古修行人所谓心猿意马,这心猿便有化身万千的本领,世人所见所想,离了事物本体,便是心猿化身。云天河的神意可以拟造万物,除却他天资奇佳,神剑绝妙,也因人人的本心皆有此能,佛家所谓心王,道家所谓神明,便是此物。 如此他所见这无数的云天河,也都是心神显化,却是因他此番习剑,脱离樊笼,直指本性,于无意中见了真意。早前他领悟非不变之变,能以一心统摄天象,内化于外,最紧要的关窍便是勘破虚实。盖世间无量气机流变不休,瞬息千变,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几分实有,几分造作,皆由心神统摄,此间功夫,愈精微真纯者,愈能统贯万物。 云天河此人天性率直,与韩菱纱相处半日,心中已将她视作珍宝,与那柳梦璃初见,便为她绝代容颜所迷,懵懵懂懂便有了情思。这二人实实在在,既是他心中所想的韩、柳,又非他心中有限的韩、柳。 如他在桃林中舞剑,忽然出现的那两名女子,便纯然是他内心造作,故而待他们走近,便是云天河自己的模样,闭上眼去聆听,心中又听到她二人的声音。其实,这无数个云天河,都好比是心猿拔出一撮毛,变化的分身罢了。 云天河一时分辨不出,便是因他不懂这个道理,而以此人绝佳的悟性,转念间便隐有所察。此时面前桃树忽得抖索震颤起来,却是有一枚芽点即将催发,一门奇绝剑法即将出世。 沉寂良久,只见云天河忽而呵了一声气,挥起手中仙剑,一下便把面前的桃树斩断! 这一剑只得其快,故而动若霹雳,这一剑只得其利,故而批木如腐,这一剑只得其绝,故而乍然即逝。 这一剑,把面前造作的剑道之树劈得粉碎。 这一剑,把林中无数的云天河劈得粉碎! 待他负剑而立,阖上双目,耳畔只有风吹流水。 心印里的那颗树上,在高高的枝头,一枚饱满的果实赫然悬垂。 云天河安安静静听了会儿风吹落花瓣的响动,这才把仙剑收回匣中,喜滋滋地回屋歇息去了。 待第二天,云天河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伸了个懒腰,惬意之极。自古修仙之人夙夜苦修,时刻用功,但这个野人一派自然,从来不懂刻苦打坐的道理,他爹在时,也只让他把修行当一门日常功课,完成后便不需再执着。他这样疏懒,但因修习神剑的缘故,周身气机时时流转,内力也早已深不可测,比那些一味蛮练的修士进益更多。 野人起床后便要洗漱,柳府下人已经备好温水和巾布,可以随意取用,这装水的盆还是个鱼洗,轻搓铜盆双耳,能让水面震颤,水珠蹦跳如雨,盆底的鱼纹便好似活起来一样。美观精致与实用兼备的好玩意,让这大傻子乐呵呵玩了好一会儿。要不是他还记着有正事要办,估计能玩一整天。 出门后,他正巧遇见柳府的侍女,便抬手打招呼,“你好呀。” 禄蓉见到这英俊的野人,也欢欣地招呼,“呀,是未来的姑爷,不、不对,是云公子,老爷请你睡醒后去前厅,我家小姐和韩姑娘都已经等在那里了,禄蓉就先告退了。”她匆匆说完,两颊微红,行了一礼便转过身飞似的走了。 云天河挠挠头,暗道这人好心急。打眼四处一望,隐约望到韩菱纱留下的气机,他便大步赶去,转眼就到了前厅,这会儿家里的老爷夫人,还有柳大小姐、女飞贼都在,四个人正交谈着,就听到野人傻乎乎的笑声。 傻子见了人不会打招呼,进了前厅就只冲大伙儿挥手。 韩菱纱白了他一眼,“慢死了!”云天河就把伸出来的手放到后脑勺骚了骚,真是顺便。 柳世封笑眯眯地点头,“哈哈,不慢不慢,贤侄,来得正好啊。我们正要向韩姑娘说女萝岩之事,你也听听。” 这胖乎乎的老头絮絮叨叨,从头说起。且说他初到寿阳任职,此地百姓家无余财,百业不兴,他多年用心治理依旧不见起色,多亏柳梦璃心灵手巧,别有巧思,将城外山上的一种“离香草”制成熏香,品质极佳,效用甚好,令各路商贾竞相购买,此后更是名动京城,销路不绝。这制香手艺形成产业,令寿阳百姓能从中获利,聚拢商贾,让寿阳城日渐繁华兴旺,这才有了今天这般盛况。 云天河听他半天没说到重点,自己便去桌边拿糕点吃,其余人都耐心听柳世封讲话,唯独他眼睛片刻没有从桌上离开。 韩菱纱一转头就看他这副没骨气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喂!人家说话你就听着,把糕点放下,有没有礼貌啊。” 老夫人阮慈连忙帮场,“没关系、没关系,这桌上的核桃糕原本就是给天河留的。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云天河大点其头,“嗯,这个好吃,这个好吃。” 韩菱纱气鼓鼓地别过头去,就当自己不认识这个丢人玩意。 柳梦璃替柳世封接着解释,原来寿阳西北的女萝岩盛产离香草,城里百姓多去那里采摘,只是近半月频发妖物伤人之事,导致再无人敢去,只是这样一来,便影响了制香产业。 明白了此事来由,云天河三人便准备出发,柳世封左右舍不得爱女,却也不愿违背她的意愿,最后只好说,叫几个孩子把厨娘准备的点心带上,方便路上食用。 韩菱纱与柳梦璃都以行事不便为由推拒,倒是大饭桶云天河一听到点心就兴高采烈,但被韩菱纱训了一通,也不敢再提。 告别柳家二老,三人这便出城,这一路上韩菱纱气恼云天河,便不曾让他带着御剑赶路,柳梦璃虽看着是个娇弱女子,但似乎武功甚高,气脉悠长,体力奇佳,腾跃间颇有条理,片刻不曾掉队。至于云天河这个大傻子,他心情一如既往的好,出门就撒野,东瞧瞧、西看看,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时候,不管走多远,转头就能追上她们。 八公山南麓却有两条道路,一条向西北延伸,一条向东北延伸。女萝岩便在西北方向,另一边却通往淮南王陵墓。这淮南王刘安便是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主人,相传他门客甚多,有八位奇人合称八公,聚在这山上炼丹,丹药方成,刘安吞服丹药与八公携手升天,余药鸡犬啄食亦随之升天,此山便因八公得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神话亦流传至今。 一提到陵墓,风水大盗韩菱纱便有话要说了,她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八公山山势不错,兼具‘四势’中的‘青龙’、‘白虎’,两相拱抱可令穴场不受外风吹袭,可惜啊可惜,山前却只有寿阳的护城河,若是能聚水成沼就再好不过了。” 云天河傻笑,“菱纱,你懂得好多哦。” 韩菱纱瞥了他一眼,得意地皱皱鼻头,哼了一声,看样子还是在生气。 柳梦璃对这位女飞贼大有改观,“我听爹说过,风水堪舆之术晦涩难明,往往一二十年才能略有小成,韩姑娘真不简单。” 韩菱纱对柳梦璃倒是好声好气,这样好看的姑娘,她一个女子瞧见都喜欢,韩菱纱只是气恼云天河花心,却不会对天生丽质的柳梦璃有微词的,“啊呀,没什么的,在我老家要是不懂这个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的。对了,现在咱们也算认识了,你叫我菱纱就好,别那么见外,不然我可要叫你‘柳大小姐’咯。” “……我知道了,菱纱。”柳梦璃低头一礼,脸上却带出淡淡的笑容。 云天河瞧了柳梦璃笑靥,不自觉别过头去,他是不懂什么叫喜欢的,但总归是情不自禁。 上山的路途不算难走,柳世封曾牵头带领百姓开辟山道,方便采香人往来。因妖怪伤人一事,现在山道上一个行人都无,只有山里野兽、精怪出没,云天河走在前头,总是三拳两脚就把它们赶走,此人倒不会大开杀戒,对万事万物总有平常看待的心思。 女萝岩却是山里的一套多层洞穴,入口在接近山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韩菱纱便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慕容紫英。” 第一千〇七十三章 菱纱剑舞 韩菱纱走到慕容紫英身前,帮他翻了个身,脸朝上总算不至于被闷死,看这小子明明身不由己,还一脸冷漠的样子,不禁啧啧做声,“不是吧?硬汉哟。我说,这位慕容紫英道长,你既然打不过我们,不如认输,咱们大人大量,说不定就把你放了呢。” “……琼华弟子,秉持正道,有死之荣,而无生之辱。” 云天河挠头,“不懂。” 韩菱纱眼珠转转,“这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咔,杀了他。” 一众小妖牢记血仇,闻言纷纷叫好,慕容紫英闭上眼睛,已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 柳梦璃性情善良,出言阻拦,“云公子,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位慕容道长,虽然出手狠辣,但毕竟是为了给受伤的百姓报仇,动机是好的,只是手段委实太残忍了一些。不管如何,我们还是不要杀他了,否则冤冤相报,人与妖之间岂不是永远都没法消除仇恨了?” 韩菱纱唉声叹气,“好梦璃,你太善良了,你看这个人,冷冰冰的样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记仇,如果我们把他放了,他自己以后偷偷跑回来杀害这些小妖,还有谁能阻止呢?” 那慕容紫英把眼睛睁开,冷冷地盯着众人,也不去反驳韩菱纱的说辞。 云天河还在打量人家的飞剑,一句话也不说,自得其乐的样子。 “喏,梦璃,你也看到了,这人根本就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是听我的没错,咱们这边有这么厉害的一个野人,就算以后他的师父、徒弟要来给他报仇,也是有来无回。” 柳梦璃面色忧愁,“此事皆因我而起,若非我发明用离香草制作香薰的方法,这些小妖本可以无拘无束地生活。若说罪魁祸首,那也只能是我。” “好梦璃,你发明制香,也是为了让寿阳百姓受益,我们都有一样的好心。” “但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呢?” 慕容紫英冷声道:“除尽妖魔,自然不会再有百姓受伤。” 韩菱纱大怒,“你这个人怎么想法这样极端?你怎么不想想,万一是妖把人杀光了呢?” “绝无可能!” “怎么绝无可能?无非是你的力量大,就能把妖怪赶尽杀绝,你的这种做法,就和人类里的恶霸欺凌弱小是一样的!哼,我行走江湖,像你这样的人见得多了。” 柳梦璃神色一动,“菱纱,听你这样说,莫非有什么万全之策,可以让寿阳百姓和女萝岩的槐妖同时受益?” 韩菱纱皱着眉,“很难的。我在想,如果让这些妖怪采集离香草,然后卖给寿阳的人,这样很多人就要失业,说不定还会激起更多的民怨。” 柳梦璃点点头,“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可以把制香之法传授给大家,这样一来,让槐妖成为采香人,寿阳百姓加工香料,也不会让太多人失业的。” 韩菱纱摇摇头,“越多的人学会制香,对离香草的需求就越大,到时候就怕有人来偷采。再说这些槐妖需要钱能干什么呢?倒像是白白给人类做事。而要是每次得上供才能采摘离香草,那这些妖怪又可能变得贪得无厌。唉,思来想去,不如让寿阳城的百姓试着自己种植离香草,这样也就不必打扰女萝岩的妖怪们。” 柳梦璃惊喜交加,“菱纱,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真是见多识广。” “嘻嘻,也没什么,不过是老生常谈,一些简单道理罢了。” 云天河大傻子根本没在听,他拿着手里的飞剑对若有所思的慕容紫英说:“你的剑是你自己做的吗?” “……正是。” “这柄剑把你的剑法通通告诉我啦。哎呀,真是太笨了,你的剑都在抱怨你,难怪打不过我。”野人说话一点儿不给人留面子。 那慕容紫英听了冷哼一声,“在下学艺不精,但我琼华剑术独步天下,却不是阁下可以随意评判的!” 云天河挠挠头,“生气了?可我也没说错什么啊?你的剑法就是好笨,我练的第一年就比你现在厉害了。” “阁下业艺非凡,我败于你无话可说,但士可杀不可辱,阁下要杀便杀,何出此言羞辱于我?” 云天河挠头,“我是想,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这样以后你出去帮人打架,就不会输了。” 韩菱纱大恼,“云、天、河!你这个笨蛋!他是敌人诶!你居然还想教他剑法,你连我都没教会,居然还想着教别人!你、你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云天河一脸无辜,“不是你说大家都有一样的好心吗?”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啊呀,真是气死了。” 韩菱纱气得直跺脚,柳梦璃笑着将她拉住,“菱纱,我觉得你刚才说的方法却有可行之处,只是这离香草性质独特,如果专门栽培,恐怕品质上就会差一些,等下不如我们在这女萝岩里找一些优良的草种,带出去给人种下,长出来的就不会太差。”她话锋一转,“另外,我还是想促成这位道长和槐妖们之间的和解,不能让仇恨就此蔓延下去,这样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受伤,妖也是一样。” 这边的小槐妖们将情况通知了族里的长辈,方才有几只年龄大的,道行深厚的槐妖被慕容紫英杀退,正躲在女萝岩底层养伤,现在得知有人解救,便请他们去底下见上一面。 女萝岩的洞穴层层叠叠,相当宽阔,这座山头的内部几乎都是空的,而槐妖一族平时就在二层以下活动。 云天河扛着动弹不得的慕容紫英,四人在槐妖的引领下一路到了女萝岩的最深处,这里宽阔的洞窟里生长着一朵庞大的妖花,被当作槐妖的屋宅。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槐妖一族的长老,它们奄奄一息,还是在柳梦璃的灵术帮助下才缓过劲来,小妖们声音清脆,感谢了云天河他们的仗义相助后,又叫嚷着要杀死慕容紫英。妖类的性情大多偏激,恩怨分明,从来如此。 韩菱纱此时冷眼旁观,倒是柳梦璃在苦劝众妖放过此人,可同伴血迹未干,如此大仇怎能转眼忘却?越吵越凶,这般闹下去,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倒是那槐妖的族长主动让步,“只要让这个人类答应,今后不再与我们妖族为难,不要再伤害妖族,我们就同意原谅他,永不追究。” 现在慕容紫英是死是活,就全看他愿不愿意低头。 他只是轻蔑地望着众妖,一语不发。 韩菱纱突然问,“为什么你对妖族有这么大的仇恨呢?难道你看不见它们也会流眼泪吗?难道你看不见它们愿意忍受亲人被杀的屈辱,对你低下头吗?它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犯过错,是人类主动打扰了它们的生活,如果这样的妖怪都要赶尽杀绝,你这种冷血的人还有没有一点良知?为什么你就不肯认错,承认自己的偏激?” 慕容紫英仔细瞧去,那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妖,还有蜷缩在长辈身边发抖的小妖,趴在同伴尸体上哭泣的,一个个生灵,一双双悲痛欲绝的眼睛,连珠似的眼泪,小妖们童稚的哀嚎。 他闭上眼睛,又再睁开,如此三次,终于,慢慢点头,“好,我慕容紫英发誓,今后不再不问是非,残杀妖类,若违此誓,人神共戮之!” 云天河发出爽朗笑声,在慕容紫英身上一拍,将他体内剑气打散,使其恢复自由之身。 这样一来女萝岩妖物伤人事件便算解决,众槐妖接下来却不打算继续留在此地,转而要前往传说中的居巢之国,听说那是一个妖物的世界,不受人类影响。这些槐妖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将传说中的土灵珠赠予云天河。柳梦璃采集了女萝岩底层优良的离香草种,准备带回去让寿阳百姓种植。 至于慕容紫英,他却是要回返昆仑。 “今日与各位相逢,慕容紫英幸甚,这位朋友剑术高超,今后有暇,不妨来我琼华派一晤,告辞。” 那人御剑而去,转眼便消失在高空的云层后。 韩菱纱伸了个懒腰,“唔,大功告成,这下那个胖胖的县令就没法拿我怎么样咯。天河,这次出来你有什么感想,学到什么没有?” 云天河挠头,“我在想,今天早上吃的那盘核桃糕挺香的,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了。” 韩菱纱气得捂脸,心想:真是个饭桶,我居然指望他能有什么感想,真是昏了头。 柳梦璃抬袖遮住扬起的唇荚,一双眼睛却仍笑意吟吟,“云公子是个至诚君子,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好哇,梦璃,现在连你也帮着这个傻子欺负我。” 云天河惊恐地摆手,“我没有欺负你啊!” 柳梦璃朝他们躬身一福,这突如其来的礼数倒让韩菱纱有些措手不及,“这是干什么?” “我是替寿阳百姓,还有这些妖物谢谢你们。云公子剑术通神,想要杀死那些妖物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你却没有这么做,足见你心中对妖是没有偏见的,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少,当年的云叔也是一样的好人。菱纱你深明大义,说话句句在理,所以能解开这一段仇怨,实在是功德无量。你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是我一直都任性妄为,导致你们大费周章,梦璃实在无以为报……” 韩菱纱过来牵起她的手,“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见外的话,我们既然答应了你爹要照顾好你,肯定是把你当作好朋友的,好朋友互帮互助是天经地义。再说,我今天也没出什么力气,动动嘴皮子的功夫,这一次能顺利把事情解决,还多亏了天河。” 云天河听到有人夸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啊?我也没做什么啊,那个叫慕容紫英的人,剑法真的很差啦,我当着他的面还不好直说,其实他要是跟我在山上练几年,肯定比现在强多了。” “略,你这野人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也不看看那个冰块脸的表情,噗,笑死我了。” 柳梦璃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心中忽得一派喜乐,这是她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与朋友相处的欢喜吗? 云天河见她神思不属,于是小声问道:“梦璃,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说话不好听,你也生气了?” “不,没有的事,云公子,菱纱,我只是,只是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朋友,谢谢你们让我知道,原来有朋友是这样一种感觉……心里暖和极了,又沉甸甸的多了一份牵挂。” “朋友?哈哈哈,好啊。”云天河也只会傻乐了,他看着柳梦璃的容靥,顾盼间眉宇的风采,不知为何,心跳又漏了一拍。 韩菱纱把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声张,忽然想起那些槐妖送给云天河的宝贝,便让他拿出来瞧一瞧。 这一门宝贝,名为土灵珠,相传天地间共有水、火、雷、风、土五枚灵珠,皆是了不起的神物,槐妖们不知其珍贵,韩菱纱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来据她所说,韩家先祖曾得到过雷灵珠,故而留下过相关的记载。 这土灵珠乃天地间土灵气所化,寻常人得之,便有赶山开海、劈石寻脉诸多奇异,而让修行中人得此重宝,更是妙用无穷。如今韩菱纱不过简单感应,便领悟一门土行秘术,可在坚硬的土壤岩石中穿梭自如,立即爱不释手,大叫好宝贝。 云天河笑着挠挠头,“菱纱你喜欢这个,那就拿着吧。” “哼,就你会做顺水人情,这枚土灵珠是人家送你的,那就是你的,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暂时保管……那什么,谢啦。” 这一趟来时倒也匆匆忙忙,女萝岩一行甚是顺利,此刻不过晌午,一行人回到柳府向老大人回禀,柳世封自然喜出望外,细细询问此行经过,见无人受伤,心情大好。 云天河与韩菱纱在柳府用过午饭,想来下午无事,女飞贼便提议去城里四处走走看看,一方面是带野人增长见识,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购置些细碎用品,云天河身上的兽皮衣服该换一换,再去打理打理发型,不论如何,既然他下了山,一切规矩就该照山下来。 寿阳城兴旺不过近几年的光景,若说繁华,邻近的陈州便是极好的去处,据传当年伏羲大神在人间多处布下先天八卦阵,能荡妖氛邪气,令万魔不侵,陈州所在就有这样一座奇阵。说来那位琼华派弟子慕容紫英此行下山也是为了查看先天八卦阵有无乱象,这也是他身为名门正派传人应有之义。 韩菱纱便说过几天要带这野人去陈州,接下来便是携手同游江湖,历经世间冷暖云云,见她说得兴高采烈,云天河只是憨笑着答应。 却说这一趟出门,韩菱纱把一个毛毛糙糙的野人收拾得干净利索,换了一身素白的圆领袍衫,腰间佩玉束带,脚下蹬一双厚底长靴,乱糟糟的头发束起来用幞头包拢,脸上细细的胡茬也都清理干净,而今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回到柳府时众人还吃了一惊,一时没认他出来。 大家都夸他这一身衣装十分衬体,倒是野人自己穿着觉得不自在,他是个好脾气的,既然菱纱说好看,他也就不反驳。 另一面,柳梦璃将女萝岩取来的离香草种托付柳世封,这位寿阳县令便召集农夫,在城外划出一片农田用以栽种离香草,又令裴剑分发告示,通知百姓可再次前往女萝岩采集。 当晚,云天河见左右无事,便想带着韩菱纱习剑,他将“这是剑”交予韩菱纱,原本晶莹剔透的剑器一触即她的手指,立即就发出蓝幽幽的清光,仿佛手里攥着的是一轮冰月。 云天河拿着“这是剑”随意舞了一套剑法,韩菱纱接过剑来自己演练,竟也能模仿个七七八八,且气机交感之下,呼吸间,剑器上的清光也随着微微涨缩,此乃人剑合一的剑术境界,寻常习剑之人不下多年苦功,不能窥其面目,若能了悟此等技艺,今后习剑便如同练气一般,时时皆有进益,愈练愈强,神完气足。 韩菱纱本有家传双刀技艺,多年刻苦习练,小小年纪也算得上武功高强,是江湖里的一流好手,如今得绝代剑仙点化神剑心印,又有一柄与命数相合的剑器,稍加演练,于剑道上的体悟便已超过这苦练十多年的刀法。 一套剑法愈练愈快,韩菱纱只觉体内真气周流循环,祥和满足,而随意挥洒间,有涓流不息的剑理浮现心头,将云天河的剑法渐渐化为己用,更别出心裁,不过半个时辰便将这套草创的剑法练得青出于蓝了。 盖神剑传人从不循规蹈矩,人皆尽其所能,各有所长,万般剑法随心而发。韩菱纱的性情与云天河不同,她领悟的剑理也与他有所出入。世上有一万个神剑传人,便有一万条通天剑道,哪怕是孪生胞亲,彼此的剑道也会大相径庭。 韩菱纱初初舞剑,直到筋疲力尽为止,身上出了一层淋漓的细汗,两颊潮红,双眸蕴雾,真是娇若春兰,艳盖桃花,云天河在一旁不自觉便看得痴了。 “笨蛋,看什么呢?” 他吃了一惊,羞赧地低下头去,“菱纱,我,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 韩菱纱故作冷漠地哼了一声,心中的欢喜却全从眼睛里飞出来。 待她凝神提振内气,蒸干体表的汗珠,这才把剑器收回匣中,恋恋不舍地笑道:“天河,不知为什么,我对这柄剑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好像能从心里看见它。” “剑也是会说话的,不过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开口。” “哇,野人,你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是吗?菱纱,我觉得你好像变聪明了。”云天河是隐约感到韩菱纱身上有神剑气质,但说出来的话就特别古怪,把女飞贼气得大叫。 “哼,不理你了,咦,梦璃,你怎么来了?” 柳梦璃绕过照壁,站在不远处观瞧他们,她一来,云天河就不说话了,韩菱纱上前去把她牵来。 “云公子,菱纱,今日早些时候,我听你们说,接下来你们就要启程前往陈州,不知此事是否已经确定下来?” 韩菱纱点点头,瞥了傻笑的云天河一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柳家什么都好,但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与天河还要继续游历天下,见识山河壮阔,顺便他也要传授我剑仙之道,而我呢,就带他增长见识,凭他的本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柳梦璃闻言出神,旋即垂下眼睑,温声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梦璃,你好像有心事?” “我、我只是,这些年来,从未像今天一样开心。原本我想着,如果你们能常住寿阳,我们还可以时时相见,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可你们如今马上要走,我十分舍不得你们。” 韩菱纱笑嘻嘻的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知道天河有一桩特别的本领,可以化身金光,纵横往来,万里山河都在咫尺之间,这样不论我们走到哪里,想要回来看望你还是非常方便的。” 云天河忽然说,“如果你不想和我们分开,那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呢?” 韩菱纱暗暗地咬牙切齿,心想:这野人平时傻乎乎的,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灵光起来了?若是让这柳家的大小姐跟我们一道,万一、万一他们…… 她心里这样想着,又酸又气,脸上却不能表露,一时难受得胸口发闷。 柳梦璃听了云天河的提议,惊喜交加,双眸忽闪,流溢出欢悦的星彩,“云公子,我也想同你们一起游历天下。” 韩菱纱慌慌张张地问:“为什么?呃,我是说,你应该不怎么喜欢我和天河吧?”柳梦璃从来神情清冷,寡言少语,故而让人难以亲近。 “对不起,我从小几乎没有离开过柳府,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对人都很有戒心,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心地很好的人,是我不应该……对你们有这样的想法。” 云天河摆摆手,“不会啊,梦璃你对我们很好啊,把菱纱画得那么像,又夸我爹是大英雄,爹要是知道,肯定开心死了。” 韩菱纱也结结巴巴地附和,“是啊、是啊,连我的亲人都画不到那么传神呢,再说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免得被人四处贴头像缉拿,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嘛。” 柳梦璃轻轻颔首,“谢谢你们,往后梦璃就有劳二位了。” “啊呀,别说得那么客气,再说你爹娘还不一定同意你出来跟我们一起吃苦呢。” “爹娘那边,我会说明白的,菱纱、云公子,我先回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佳人款款而去,云天河仍目送她离开,韩菱纱咬牙切齿,突然重重地拍了野人的肩膀三下,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留大傻子一个人在凄冷的别院无所事事,他想不通女儿家的心事,也没有琢磨探究的念头,当即取出剑丸,在庭中自娱自乐地玩耍起来。 7017k 第一千〇七十四章 纯阴剑意 夜半三更,云天河仍在别院舞剑,他浑然忘了时间,也不觉疲惫,就在他忘我之际,忽得察觉到韩菱纱的气机,这便收剑而立。这姑娘如今也是神剑传人,气机锋芒毕露,云天河若有心,便是相隔千里也可互生感应。 他望向那照壁,其后绕行而来一位穿红色纱裙的女子,今晚仍旧是繁星满天,她一来时,倒像是把满山的花都带来了,这处清雅寂静的别院里一时竟有说不清的娇妍。 云天河吃了一惊,来人竟是韩菱纱,他尚未开口,脸颊已经通红了,仍支支吾吾地问:“菱纱?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一身红裙如赤的女子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红晕,她凝望着云天河,忽然忸怩起来,踮着脚,把裙摆提着转了一圈,宛如一簇风吹开的石竹花,她转了一圈停下来,满眼羞涩的期待,“喂,你觉得我穿这身衣服,会不会太奇怪?” 大野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说一些好听话哄女孩开心,他就只会实话实说,“不奇怪。” 韩菱纱咬咬银牙,又上前几步,两人互相端详的面目越来越清楚,呼吸相闻,一时间,彼此都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是韩菱纱的眼神越来越愤怒,而云天河的眉眼越来越委屈。 “噗,哈哈哈——”她忽然捧腹大笑,“你这野人,我原来以为你不会来的。没想到你平时看着傻傻的,心思却机灵地很。” “菱纱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云天河还就是大惑不解。 韩菱纱一愣,“先前我拍你的肩膀三下,让你在今晚三更时候在这里等我,你现在按时出现,难道不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吗?” 老实孩子摇摇头,“不是啊,菱纱,之前你们都走完了,我一个人还不想去睡觉,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练剑的。” 韩菱纱这下才知道自己一番苦心的打扮根本就是一厢情愿,不禁又羞又恼,索性她情意深藏,不曾吐露心声,多少还为自己留了三分余地,被野人一句无心之话,害得她泄了气,韩菱纱忽觉夜半寒风侵体,满天的星光颇有些凉意。 “菱纱,你又不高兴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云天河见她神情黯淡,似乎是望着自己,可却又像是凝视着不知所在的远处,这样的目光如冰锥子似的,比他一万道剑气还厉害,戳的云天河胸膛漏风一样疼,可他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难过。韩菱纱是他这些年来遇到的头一个女子,也是他头一个朋友,虽然相识不过两天,可野人心里把她当作自己的珍宝,每一次见到她,都像是最后一次见面那样爱惜,当即他捂着心口,嗫嚅道,“我有什么不对,你跟我说好不好?你总是什么也不说,就生气了,你一生气还好,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我不怕的。可你别难过,你一难过,我也难受得很。我知道自己最笨,人还傻,还爱吃东西,你骂我什么我都认的,菱纱,你有什么就说吧,再骂我两句出出气,要不然,你打我两下,我皮糙肉厚,山里的野熊和老虎跟我摔跤也没赢过,你打我是不会痛的。” 韩菱纱原本冷淡的神色被他这番话说的冰消雪释,她现在又好气又好笑,上下扫了云天河一眼,啧啧作声,“没想到你这个野人,居然还挺会说的……”她好好打量着眼前的绝代剑仙,面如冠玉唇似涂朱,浓眉刀裁目藏朗星,白衣风流胜过梅花霜雪,一身侠骨气盖今古豪杰,端正笔直地站在这里,任谁来说都要夸一句世上难得的好汉子、好俊杰,如今被她一个人间小小的风水大盗骗下山来,一身通天本领未曾真个施展,成日还要被人骂是呆瓜,也真是委屈了他。 转念又想:这人看着老实,心思却花,见了人家柳家小姐美貌就百般亲近,待我却冷冷冰冰,只晓得惹人生气……不对、不对,韩菱纱呀,韩菱纱,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人家郎情妾意,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偏生要你在这里掺和,你只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修仙的法门,好让自己和族人能不再为短寿之厄困扰,如今再怎么亲昵,终有分别之日,倒不如早些理清杂念,专务剑道,也好早日有所成就。 世上人总是会把心事藏得极好,若喜欢一个人,非但口上不会承认,就是心里也不会提起情爱两字。 韩菱纱摇了摇头,按捺住怦然的心跳,洒脱地朝云天河笑了笑。野人见她展颜舒畅,自己也跟着乐起来。 “天河,你困吗?” “我不困啊。” “那你饿不饿?” “嗯,是有点儿,菱纱你身上有没有带吃的?” “没有,你当谁都像你似的,动不动就喊饿啊?” “可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了。” 韩菱纱叹了口气,神情里带着些狡黠,“我早知道你这个饭桶肯定要掉链子,我让厨房的人给我准备了一点夜宵,放在我房间里,你跟我来吧。” 她牵着云天河的手腕,穿过柳家的宅院,到她暂住的客房外,韩菱纱在这里停了一停,旋即便推开房门,请云天河进来。 此处虽是女儿家的闺房,但客居在外,韩菱纱并未稍加布置,一切家当器具都是柳家人的原样安排,把云天河请进来后便让他在桌边坐着,一个红漆枣木食盒正搁着,韩菱纱去点了灯烛回来,室内亮堂堂的,把食盒启开,里头是四道凉菜,一碟干果,一碟蜜饯,还有一小壶蜜酒。 云天河哇了一声,他看见食物就像小孩一样,摩拳擦掌,抓耳挠腮。 韩菱纱把一样样都摆开了,再把筷子拿出来递给他,“吃吧吃吧,没出息的样子。” “嘿嘿,菱纱你对我真好。”云天河有感而发,自从云天青过世,他独居深山,不曾体会人情冷暖,如今有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待他亲如家人,他只觉这样的日子最好是永远不要结束。 韩菱纱低头呸了一声,“瞎说。”她就坐在桌边,捧着脸看他狼吞虎咽,灯影跳跃的夜晚,她只觉得时间真的是走得很慢,认识这个野人不过两天,就发生了这么许多的事情,现在回想,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已经与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了很久,不过为什么看他吃饭的样子,会觉得这么亲切,心里又有这般的满足。 分明才认识两天,彼此还没有好好交谈过,有许多过去的经历没有互相倾诉,有许多未来的理想也不曾分享。韩菱纱看着眼前的云天河,世上再没有比这个人的心思更好猜的谜题,他的过去一言蔽之,他的未来也胸无大志,这样的人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天真的、欢乐的孩子。韩菱纱有时候真希望他是一道难猜的迷,一个成熟、敏锐而强大的人,这样她就不必处处用心,不必在生活里时时刻刻惦记另一个人。 云天河吃完了,他没吃饱,但有些醉醺醺,这人喝酒不多,在山上哪有那么多粮食用来酿酒,大部分用来填他的肚皮,余下的一部分制作诱饵和饲料,再剩下那些才用来酿酒。 他觉得酒真是好东西,虽然菱纱不喜欢酒,但她总还是会惯着他。文人饮酒,饮的是一升诗墨,武人饮酒,饮的是仇寇赤血,痴人饮酒,饮的是万载疏狂,大约他这个剑仙饮酒,饮的是三斤剑气。 云天河在山上也喝醉过,他披头散发,他踉跄摇晃,漫步在落雪的,或者是落雨的山石小径,在万般寂寞,无法做工的时候,他就饮酒,舞剑。假如他还懂一些诗词,那必然是一步一吟,但他不会,他只会舞剑,他的剑气随着他,也是一步一吟。当初山下的人,每到暴雨倾盆,黑云压:“刚才那女孩儿说你,不高兴……” 柳梦璃神情里化不开三分哀愁,话语声却温软如玉,“别听她的,禄蓉这丫头就喜欢添油加醋,我只是想到要和爹娘分开这么久,有点不习惯……对了,爹和娘答应我了,以后我就能和云公子,还有菱纱一起游历天下。” 云天河喜不自胜,“那真是太好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吗?” 柳梦璃脸上也泛起笑容,“从小到大,我总在这府邸里,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一天天过去,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我有时候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过去在我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我的脑海里,总闪过一些奇异的景象,说不定、说不定到了外面就会有线索。” 云天河这回有些听懂了,“我爹以前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云叔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或许连他也不知道。我没觉得现在不好,爹和娘都很疼我,能遇上他们,我已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嗯,你说得对,柳波波他们是好人,我说不上来,不过像你们这样一直在一起也挺不错的。” 柳梦璃含笑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他们当作你的爹娘。我听说,你娘也是很早过世了。” “啊?不用、不用。我是说,我不能抢你的爹娘,还有老爹要是知道我喊别人爹,就真的要气歪了。” “嘻,云叔哪有你说的那么凶。”柳梦璃笑容绽开,又抬袖遮挡,再怎么矜持,眼睛里总是满是欢喜的。 云天河瞧了又不觉面红耳赤,他支支吾吾地问,“对了,梦璃,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柳波波他总是喊我‘咸枝’,还有这里的姑娘都叫我‘姑爷’,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柳梦璃闻言一怔,“咸枝……贤侄?云公子,云叔教过你读书写字吗?” 云天河摇头,“他只教了一点点就不教了,还说什么之乎者也难听之极,倒是留下过一些书给我,但我没注意保存,很多都被虫子吃烂,然后我就给丢了。” 柳梦璃点点头,“这正是云叔的脾气,既然如此,不如以后有空闲了,由我来教你吧。” “好啊!我多学点儿,免得菱纱老说我笨,哈哈哈——” “嗯,至于‘姑爷’,那是丫头们闹着玩的。别理她们。她们大概听了我爹的话,以为我和云公子要成亲了。” “成亲?不懂?” 柳梦璃两颊绯红,笑意盈盈,细声解释道:“所谓成亲,简单来说,就是假如有个女孩子看着你心里舒坦,便会想要嫁给你,从今往后,两个人一生一世都厮守在一起,永不分离。” 大傻子云天河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个成亲真是有意思,要是能和菱纱、梦璃两个成亲,以后是不是就永远不用分开了?他笑呵呵地说,“听起来很不错啊,只是,可是,要是连上茅房都要一起,就有些怪怪的……” 柳梦璃高高抬起袖子遮住大半张脸,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她抿了抿嘴,柔声说,“好了,咱们不谈这个,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天河你陪我去城里一趟,我有个礼物想送给韩姑娘。” 云天河这便答应了,二人并肩出了柳府,便踏入了人潮如水的街道,店铺和人群挤挤挨挨,他们便不自觉凑得更近些,彼此呼吸间,都能闻到对方的气味,对视一眼,各自垂下头,没有言语,仅仅是,霞飞双颊。 第一千〇七十五章 踏歌行 柳梦璃托城里铁泽居的刘匠人打造一个剑匣,是在原有的成品基础上又嵌了许多玉片,匣子本是彩纹斑漆的,正面的漆釉看着极炫目多变,牵着的玉片就如月,如眼,如湖,如镜,任何人拿到这样一个漆匣子都会开心的,男人背上它会更英武,女人带上它会更端庄,不论是随身携带,还是挂在马鞍的得胜钩上,都衬意极了。 云天河瞧了这个万般多彩的剑匣,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个,笨重狼犺,不由得有些沮丧。他现在知道,山下人大多是有本事的,没有本事的人活不下去,就像他在山上时,如果不会打猎就要饿肚子,山下人多,大家不能都去打猎,毕竟有的地方猎物多,有的地方少,还有不是每个人都有打猎的本事,所以他们就用各种法子活下来。 所以有人种地去了,有人打铁,有人当篾匠,各行各业都有吃饭的本事。云天河觉得自己大概是个猎人,他会打猎,可以用打来的猎物换钱,然后再用钱买别人的东西。 他自觉要学的还很多,在山上的日子就是因为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所以很无聊,在山下把本事都学好,回到山上就有事情可做。 云天河多看少说,因为记着和老夫人阮慈的约定,所以出门在外片刻都不离人左右。与柳梦璃出来逛街的感觉,又和韩菱纱一起逛街的感觉不同了。倘若是同韩菱纱出行,她八面玲珑的禀赋能把同伴照顾妥当,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解答。可如今云、柳二人都不通世事,所以对外面好奇的时候是类似的,柳梦璃好歹多年来习文弄墨,从书上学来了一筐道理,云天河就真的什么都不懂。 好在柳梦璃待人处事都极大方舒展,遇到不懂的难题,譬如银钱结算,迷失道路一类,她便会向周围人发问。旁人见他两个,男子俊秀英武,女子清丽婉约,都当是一对璧人,定是大户的公子小姐,故而回话都怀揣三分小心,脸上笑容热情极了。 寿阳是靠离香草产业有起色的,离香草带来的是商贾,带来的是南边的丝绸北边的布,东边的鱼干西边的馕,茶马酒烟,盐石铁矿,各式各样的货品都能带来,但却带不来良田,带不来水渠,寿阳里依旧有人在行乞,依旧有流浪的小孩子。 柳梦璃从没见过这些,她没有带野人去赏花看景,只是与他一起在街上走,施舍铜钱,也询问一户户人家。她是县令的千金,与衙门捕头是老相识,一句话能给贫困的人家安排劳工,也可以给流落街头的穷人一个去处,她又有法力在身,可以用方术为人治病救灾,助人于水火之中。只是一个下午,他们就走访了许多户百姓,就像善财童女似的,每过一处就会被千恩万谢。 大家这下都知道柳家千金是个极好心的女子。 她并未舒展眉头,只是越皱越紧。云天河见了她这样哀愁便问,“梦璃,明明大家都喜欢你,为什么你还会不开心呢?” 柳梦璃抬眼望着云天河的眼睛,眸光里却没有他的影子,只是像一个深潭一样,像江水一样,泛着悲悯的泪光,“云公子,我在想,单单是寿阳一个地方就有这样多穷苦的人家,我这么多年一直躲在府邸里没有出来,却让他们受苦许久了。而天下这样大,我从书上看来,神州广袤,纵横不知几千里,世上人又这样多,那受苦的人也应该很多了,我能救一地一时,救不了天下万世……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云天河挠头,“啊?好难懂,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我在山上一个人就很好啊,饿了就去打猎,渴了就去喝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云公子有所不知,你在山上独自一人,漫山的野果任你采摘,而你武艺高强,野兽都伤你不得,所以能活得很自在开心。但山下人,衣食住行,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你也瞧见了,大多数人斗不过虎豹,做什么事情都战战兢兢,活着本就是很难的事情。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求仙问道,求得不就是一个逍遥吗?越是活得痛苦,心里就越期盼成仙……云公子,我想,我想以后,和你们在外游历的时候,每过一个地方都能停几天,让我能帮帮那里的人。” 云天河点点头,“梦璃你是好人,我爹说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是好汉,我肯定帮你的!” 对一个纤弱女子夸好汉,估计也就是这个野人干得出来了。柳梦璃被他这样不羁散漫的话逗笑,心中难解的愁苦也被纾解许多,“云公子,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们二人回到柳府,今晚是在寿阳歇息的最后一夜,明天一早就该出发去往陈州,所以这一餐晚饭便格外隆重些。消失了一天的韩菱纱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坐在大厅喝茶发呆,感应到门口云天河的气机,她兴冲冲地跑出来,就看到他和柳梦璃并肩进门,二人挤挤挨挨,竟十分亲昵的样子。 韩菱纱见状心里醋意大发,正打算发火,又看到柳梦璃眼角泪痕隐隐,她大吃一惊,忙上前询问。 “你怎么哭了,好梦璃,是不是这个野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云天河马上委屈,“没有啊、没有啊!”他暗暗嘀咕,菱纱总是一见到我就生气,是不是我又哪里惹她不开心了? 柳梦璃对韩菱纱敛衽一礼,又仔细揩揩眼角,“不关云公子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菱纱你别怪他,云公子他是个至诚君子,对我照顾有加。” 韩菱纱暗暗咬牙,心说:正是因为他对你照顾有加才有问题好不好! 她倒也好奇柳梦璃这深闺小姐出门一次到底为何落泪,便细细地询问,柳梦璃便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具以相告,此间种种人间情态,身为江湖人的韩菱纱却早已惯熟了,她当下淡淡一笑,宽慰道:“好梦璃,你心肠软,所以看不得这些人受苦,可你毕竟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人生在世,能把自己照顾好已是不易,能去惠及百姓,那就算是大侠的作为。” 云天河也不知听懂了什么,直接眉开眼笑,“我也要当大侠!” 韩菱纱原本和和气气的好脸色一下就没了,“瞎凑什么热闹,笨蛋,你连大侠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野人一脸迷惑,“不是菱纱你说大侠会帮别人的吗?人人都喜欢的,应该就是大侠了。” “你啊,不懂就先别乱说,大侠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不然为什么世上人只想当神仙,不想当大侠呢?”韩菱纱见他懵懵懂懂,心里许多江湖往事不知如何说起,当下也是头疼又无奈,大约她知道嘴里喊着要当大侠的都是些没长大的孩子,以前在族里生活的时候,就有许多这样的男孩,拿着木剑就以为是绝得有道理啊。” 此诚离别感伤之际,柳世封与阮慈二老慨叹连连,终是无可奈何。捕头裴剑送了三人一程,出了城后,他对云天河躬身抱拳,“云公子,裴剑斗胆说一句,我家小姐从未出过远门,请好好照顾她。” 野人大笑,“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不让人欺负她!” “如此多谢。云公子、韩姑娘、小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裴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远送,还请、还请保重,裴剑告辞了。” 韩菱纱回望那个捕头的身影,又瞧了瞧柳梦璃,忽问道,“你们的交情很好吗?” 柳梦璃点点头,“从小能和我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我爹把裴大哥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他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有他在爹娘身边,我才能放心出门远游。” 韩菱纱勉强一笑,“父母在不远游,梦璃你能有这样爱你的家人,是很好的事情。” 柳梦璃见她唇荚含笑,眉眼却冷漠,便知韩菱纱必有隐忧,三人出门在外,便是要互相扶持,云天河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子,打打杀杀的交给他没错,可要是遇到人情世故,就只有韩、柳二人能有决意。 “菱纱,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 韩菱纱摇摇头,清早日头正好,城外天地宽阔,本就不适宜谈心,倾诉之词也无从说起,她只好把话题一转,“我没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是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去陈州。” 云天河摆摆手,“这有什么难的,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 “你这野人,柳大人说得有道理,应该让我们一路多见见世面,江山万里,你御剑一天就飞完了,可地上一处处村落城镇你都没去看过,山里的奇景,世外洞天和古人遗迹,这些我们都可以去看看的。除非有什么要紧事情,不然我们接下来还是步行赶路好啦。” “哦。” 韩菱纱留心柳梦璃的神色,见她颇为意动,便知她的心思,原来她还是没有放弃那套治病救人的菩萨心肠,多走走看看,是正合心意的。她于是便说,“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选,一个是走官道,但道路漫长,第二个就是取道淮南王陵地宫,很快就能穿过山脉,直抵碗丘山,离陈州便只有一步之遥了。” 柳梦璃听出她弦外之意,暗暗猜测韩菱纱必然是想走淮南王地宫的,当初她这个风水大盗在淮南王陵外吃了亏,害得自己被寿阳通缉,想必很是不服气。因而她便只是微笑不语。 云天河简单判断一番,恍然大悟,“哦,菱纱你是想走官道对不对?” “倒也不是,咱们毕竟是两条腿赶路,天下皆可去得,如果走官道,怕是要累死个人,要是走淮南王陵的话,嘿,那是又轻松又快速。” 柳梦璃低声劝阻,“可是菱纱,贸然进入淮南王陵,有违法令,况且你的通缉告示才撤下不久……” 韩菱纱却有必去不可的理由,“咳咳,话虽如此,可咱们此去也不是搜刮宝器,单纯借个道,不至于惊扰亡魂,淮南王堂堂王爷,想来不会和我们计较。” 云天河却有些心虚,“菱、菱纱,那墓室里有鬼啊?” “咦?野人,你怕了?” “没、没有啊,我只是想起老爹了。” “哎呀,别担心,你爹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了,你不会再遇到他的啦。” “对哦,有道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韩菱纱背着漆玉剑匣,与捧着箜篌的柳梦璃一道走在前头,云天河总是在路上停下来瞧瞧看看,有时候还跟田里的耕牛瞪眼较劲,一身素白的袍子用不了半天就脏得乌黑。韩菱纱和柳梦璃有时候回头一看,这人又消失不见,听到天空传来笑声,仰首望去,就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在云层下浮游。 韩菱纱见了他玩得一身脏回来总是气鼓鼓的,柳梦璃倒是很大度,还用法术帮云天河清洁衣物。 “梦璃,你别惯着他,这野人老是这么爱玩,就该好好教训教训。” “云公子天真纯朴,他的快乐想必很多,能和他一起走,我也觉得放松,再说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只是因为和我们在一块儿,心里开心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才像个孩子。” “什么是像个孩子,他根本就是个孩子。我算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族里的大人会这么讨厌顽皮的小孩,真是不让人放心。” 柳梦璃抬袖掩笑,“菱纱你是关心则乱。” “哪有的事!谁会关心他啊?我恨不得,恨不得就把他扔在这儿算了!哼。” 柳梦璃暗暗观瞧,只见韩菱纱脸上冷漠,可眼角眉梢都是翘翘的,嘴上争辩两句,两颊便飞起粉霞,如何不是关心云天河的模样?她平日总是对天河爱答不理,可心思分明都挂在他身上。 也是,似云公子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呢?他谈吐粗笨,可心思却灵,言语虽拙,关心、爱护人心意是半分没有作假的。和这样一个有本事又懂疼人的男子在一起,远至天涯,俟之海枯,想必随时随地都是欢喜的。 “菱纱,我听书上说,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佳期易逝,良人难觅,说什么扔在这儿不扔的,总归云公子还在身边,抓紧些好。” 韩菱纱闻言暗暗咬牙,便气恼道:“谁要和他一生一世了?不过是一个山上的野人罢了,有什么稀罕,梦璃你要是喜欢,就自己去抓紧他好了!” 柳梦璃低垂眼睑,“菱纱,不要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谁也不能肯定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好。云公子对你情深意重,就算你舍得他,他又怎么会舍得你呢?至于我,虽然云公子是我心中期许的君子,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我要多谢你们肯帮我,把我当一个朋友就好,梦璃已别无所求。” 韩菱纱听得心烦意乱,万般滋味竟一发涌上,她凝视着柳梦璃的模样,她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仍是美绝人寰,天上神女竟也思春,真叫人不知说什么是好,怨谁怪谁?怨云天河太花心?还是怪他太出彩?恐怕谁也怪不得的,倘若真要与人争,就必须承认,她韩菱纱喜欢云天河,但这种事情,别说是宣之于口,便是在心里想一想都是不行的。 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用道理讲明白,凡神剑之传人,通造化之枢机,观尘世之秋毫,洞九幽,明六界,阴阳真髓一剑尽述,生死大难坐忘即明,内炼参玄之心,外修绝伦之体,千难万难都能靠掌中三尺剑器分说,唯独是这句话说不得,说了便错。盖太阴无形,无其本体,亦无其名,有名者则非太阴。 绕来绕去,这么许多,韩菱纱便知自己心意,可死也不会承认的,她只想继续装糊涂,最好能一直装下去,和真糊涂的云天河一起,迷迷糊糊厮守到死。 当下她们便不再言语,自八公山南麓,取东北山径,一路行至淮南王陵前神道,此处有兵卒把守,看守甚严,见她二女貌美,言语便颇有冒犯。 云天河此人不知飞到哪儿去,他是极放心韩菱纱的,有她在,也定能照顾好柳梦璃。 此时那兵卒言谈放肆,韩菱纱本就怒火中烧,登时冷笑一声,被她眸光所摄,那兵卒甲忽得大叫:“好冷!好冷!”忽得便闭过气去,却是受神剑目击之术,心关为太阴无形剑气所叩,神智昏瞑,只当自己在凭空坠入极渊,骇得直接晕厥。也是韩菱纱心存良善,不曾真个动手,否则剑气跳出此人灵台,化虚为实,刹那便能将人割作粉齑。 余下兵丁大呼“妖术”,两股战战几欲奔逃,那柳梦璃轻弹手中箜篌,众卒登时双目迷瞑,昏昏倒地。 韩菱纱脸上寒霜稍减,仍不解气,从背囊里取出笔墨,在这些兵丁的脸上花上许多大王八。柳梦璃使了个法术,消去这些兵丁遇见她们二人的记忆,免得醒来后不依不饶。 云天河飞得畅快,感应到柳梦璃的术法气机,顿时心急,纵一道金光回到地上,就看到韩菱纱在给倒在地上的兵卒们化妆,一个个画得神头鬼脸,他大叫好玩,也讨来笔墨,把这些不修口德的家伙们画成大花脸。 三人戏弄过戍卫王陵的兵丁,韩菱纱贼不走空,还顺道偷了人家的钱袋子,这才真正要进入地宫。 王陵土封牢固,并无门户,早几日,韩菱纱上山踩点,已掘出一个通道直达陵内,昨日她早早出门,一来习悟太阴练形之术,二来也是特意上山查看自己留下的密道,还借土灵珠法力将地道加固、拓宽了些。 上次来时她还有意避开了兵丁,这一回把兵丁都放倒了,更无人能管住她。韩菱纱这便领着同伴,钻地道进了王陵内部。 第一千〇七十六章 仙丹如梦 自古事死如生,生前的王爷坐拥城池,死后的王陵也如城镇一般,这地宫空间广阔,匠造精细,不知靡费多少人力物力,空寂的地宫四通八达,许多方位都点着长明灯,灯焰熊熊,故而还不算漆黑一片。云天河升起剑丸,照彻四方,一时间室内亮如白昼,周围景象便历历在目了。 柳梦璃放眼打望,见此处装饰之奢,体量之宏,皆为一死人所设,不禁哀怒,“从前在书上读到,王墓巍峨雄浑,气象万千,只当是文人大笔,不曾想竟真个分毫不差。如此劳民伤财,只为安置一个死人……菱纱,你说得果然不错,人死后万事成空,徒留这许多外物,设下险恶之机关阻挠,便是想让他们的不义之财永世深埋,实在是很不应该。” 韩菱纱呼吸墓葬中的阴沉空气,细细品味一番,颇有些老夫子头头是道的意思,要不说她是专业人士,进了坟墓就和到家了一般,听闻柳梦璃的感慨,女大盗故作平淡地说,“这淮南王墓还不算什么,若是皇帝老儿的陵墓,往往是举国之力,征来数十万工匠,花上二三十载方成,里头不知有多华美呢!历朝历代,多少工匠在造完陵墓后就被坑杀在其中,啧啧,冤魂无数呀。” 柳梦璃低声道,“竟有多少可怜百姓,为这一个死人,空耗性命,一人之死,竟要这样多人陪葬,我不见那王公贵族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陵墓、这样的陵墓……” 韩菱纱嘿嘿一笑,“所以说,我们韩家历代,都是为了给这些无辜人报仇雪恨,既然他们生前这么怕被人盗墓,等死后,活人就有一万种办法收拾他们,只可惜他们是看不到这一天了,否则那才叫报应!” 云天河眯眼望着墓室深处吹来的阴风,突然说,“这地方有杀气。很多。” 韩菱纱的功力不如他深厚,再则太阴剑意以精微内敛为要,不以感应为长,故而一时间不曾觉察王陵内的古怪,她倒是对野人深信不疑,“按理说这八公山风水不错,山相更易频繁,千百年来脱胎换骨,造就一方灵地,这淮南王陵的选址同样是合规合矩,必然是有地师堪舆探测过,里面的布局设施也处处到位,一看就是三才皆备的吉穴,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滋生阴煞鬼物。除非……”她转眼望着云天河二人,只盼他们好奇发问,好过一把老师的瘾头。 云天河一脸茫然,柳梦璃沉默不语。 野人挠挠头,“菱纱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肚子疼了?” “胡说什么?!你之前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有啊。” “不信,你背一遍。” “哦,菱纱你说:‘按理说这八公山风水不错……’”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先听我讲完。除非这地方的风水破了,原本集纳山川灵气的阵势转而包纳阴寒凶煞之气,阴煞与死者怨气相合,就可能催生幽冥邪物。许多阴鬼就是这样来的,它们并非生前的那个人,只是靠邪气化形的纯阴之物,非有非无的一道念头。” 云天河一愣,“菱纱,既然这么说,世上的鬼,都是假的咯?” “倒也不全是如此,人死后魂魄都要进入鬼界,要是不肯去的就会被勾魂鬼使带走,但也不排除一些生前厉害的人物能让自己的魂魄强行留在人间。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很少。轮回转世是天道造化,不可违背,假如人死后的魂魄还留在世上,那轮回就乱套了不是?” “是、是吗?我不太懂。可是,我在想,爹到底是真的走了还是留下了。他很厉害,我觉得他有能力留下,可,可如果他真的留下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一眼?”云天河又执迷生死之难,脸上悲哀都是真情流露,毫不掩饰,“他应该是没有留下来。我爹对我很好,不会偷偷自己躲起来,八年都不和我说一句话。” 韩菱纱结结巴巴地安慰他,“啊,你、你,怎么这样呢,好端端的人,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说着话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柳梦璃温声宽慰,“云公子,生死是世间常事,你还是看开些,云叔虽然走了,但他至少还曾陪伴你、照顾你。今后你活着的每一天,云叔留下的那些回忆都会陪着你的。” 云天河凝望着大气,眼中没有泪光,只有吞吐的剑虹。 他涩声道,“我不为爹死了难过,我只是不想我认识的人分别,人死后就像一觉睡醒,活着的那些再也不重要,人要是一直这样轮回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觉得累?我不想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不想知道前世是什么样子,我就是舍不得现在,舍不得你们,如果连菱纱、梦璃,你们也有一天会离开,会死,那我活着的时候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世上之物,大如江海,小若草芥,皆为实有实存,而世上之名,宏如宇宙,渺若希夷,皆为假有假存。倘生者有其实,死者无一物,生死轮回不尽,其人亦无穷,何物为生,何物为死?在世百年空一度,盖因万灵魂魄不灭,事生如梦,事死如归。 云天河此人精修纯阳之剑,其性至大至有,包纳万物,最重实存。纯阳无阴,纯有无虚,此诚剑心剑意,坚如顽铁,万世不易。然则世间实有终归于无,蚍蜉之日,苍木之岁,其兴也忽焉,亡也忽焉,至大莫过于水,至有莫过于空。纯阳剑心可劈山开海,难逃日月周转。 生死执迷乃是困扰这位剑仙多年的难题,八年来时刻不曾挣脱,愈是在意,愈是难忘,此间烦恼,已化作剑道魔障,若能堪破,则技艺大进,若不能,则有天人五衰之劫数。 韩菱纱为纯阴神剑主,与云天河最能交感,觉察他气机暴沸,心中焦急,近前来口呼,“天河!天河!”以手摩其胸膛,掐捏人中,然而于事无补。柳梦璃轻轻弹奏箜篌,涤心清音渺渺若雪,仍不能扑灭云天河心中阳炎。 “菱纱,看起来云公子是走火入魔,陷入幻境里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你说。” “我会用法术塑造一个梦境,将我和云公子的神魂都牵引进去,在梦里我会尽可能想办法让云公子苏醒,但这段时间里我们都不能移动,还请你为我们护法。” 韩菱纱俏脸铁青,只是略略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到你们的。梦璃,请你一定把这个不省心的笨蛋救出来。” 柳梦璃宽慰一笑,随即开始掐诀施咒,周身浮现幽紫色的奇型符箓,凝做一道法印,似青紫宝珠般悬浮于云天河眉前三寸,此人眼中剑芒爆闪,忽得跳出一道赤金元神,灿若星辰,灼如烈火,当空一绕,便钻入宝珠内。柳梦璃舒了一口气,再次嘱咐,“菱纱,千万要小心。”随即阖眼凝神,魂魄出窍,似一缕紫烟,蓦地也投入梦境中。 梦境本空,待云天河元神入驻,便由心造作出一方假有境界。柳梦璃遁入梦中塑形化体,却是变作了一枚紫色的蝶子,停落在一处苍翠的林冠上,此地乃八年前的青鸾峰。 彼时的云天河还是个小孩,已经学会设陷阱捕猎的本事,在林中忙活一阵,本待要走,却看到林中翩翩飞舞的紫色梦蝶。孩童生性好玩,此时见了这梦蝶,忽生灵感,当即飞奔追逐。 这蝶子便是柳梦璃梦中化身,此时身不由己,飘飘忽忽,从林中飞出,盘旋于一处悬崖外,山风吹拂,山岚消散,悬崖下的藤蔓丛里飞出一道白光,凝作人形,却瞧不清面貌体态。此人朝蝶子一指,便说了一句:“怎么多了一个?咦?这是梦?” 柳梦璃绕着那人影飞了三匝,那人影低声咕哝一句“一只羊也是赶……”此人一拍囟门,从眼中腾出一道九色奇光,罩住梦蝶,旋即消散,柳梦璃忽然便从梦境中脱出。 韩菱纱见宝珠内一道紫烟飞回柳梦璃眉心,而她随即睁开眼来,忙问她情况如何。 “我没能帮上忙,我被一个神秘人赶出来了。” “天河的梦里有什么?” “是一处山林,还有长满藤蔓的山崖。” “你说的应该是青鸾峰,那处山崖有云天河师父隐居的山洞,天河下山就是为了找这个人的。你有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这个却是不曾,那人笼罩在一层白光下,只能看清是个人形,不过他倒是说了几句话。头一句是‘这里是梦?’第二句是‘一只羊也是赶’。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人。按理说梦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我和云公子的魂魄是真实的,可那人竟好像比我们两个更……真实,他把我赶出梦境了。” 云天河忽然开口道,“我、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韩菱纱大喜,“天河,你醒了?” 云天河慢慢点头,眉心前悬浮的宝珠碎裂,化作雾气消散,他茫然而怔忪,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事情做了。” “怎么就没事情了?你这人真是,平时练剑不都好端端的吗?怎么一谈到鬼就吓成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和梦璃!” 云天河捂着头,“对不起菱纱,我,我大概是真的太笨了。” 韩菱纱咬牙切齿,“不准你说自己笨,你明明很聪明的,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想出来。” “可这次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人为什么活着。” “这种问题没有答案的嘛!” “一定有的,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只要我找到它,只要我能找到它,我就能让人永远活下去。” 韩菱纱与柳梦璃俱大吃一惊。 云天河仍自言自语,“只要知道人为什么活……” 柳梦璃忽然体躯一颤,蹙眉跌倒在地。 “梦璃,你怎么也?”韩菱纱上前搀扶。 霓裳的女子面露痛楚,“我听到了,云公子的声音。他的内心里有一首乐曲。” 却说那一道九色神光点化梦蝶,将心印化入灵台,柳梦璃得机缘造化而不自知,却是遭了意外之灾。 “你怎么能听到乐曲的?” 柳梦璃抬头望着红衣的女飞贼,忽然有说,“菱纱,你心中也有一首乐曲。” “什么意思?” 柳梦璃慢慢站起身,轻抚手中箜篌,一曲轻快畅和,如盛夏清溪,玉水明沙,闻之心中大畅。韩菱纱忽然愁容尽扫,绽开笑靥,竟是身心皆喜。 原来柳梦璃此人得授心印,乃有谛听之能,其圣焉,万类皆有平等之心,有情众生因分别心滋生业报,若得一切平等故,人皆喜乐,再无争执。 柳梦璃听得人心之乐,各有不同,盖个人秉性相异之故。韩菱纱生性机灵,故而心乐明快。云天河天真纯朴,故而心乐清净。心本无声,灵者互通,以音代语,直指本性。此诚神乐,能通心声,引万灵,造化空有,天地共鸣。 一架箜篌,拨弦三声,柳梦璃便让韩菱纱眉目舒展,让云天河烦恼尽散。 “世间万物的声音,原来这样精彩。”柳梦璃眸中异彩涟涟,“云公子,你好些了吗?” “嗯。”云天河歉疚地盯着韩菱纱,“我又给你们惹麻烦了。” “以后不准再想这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了,知不知道?” 云天河神色清明,此番劫数却是过去了。 他们三人稍稍耽搁了些时辰,随即便向王陵深处探索。此时戍卫陵墓的兵卒们相继醒来,对先前经历一无所知,只当中邪,纷纷惊恐奔逃,再不敢回返。 却说淮南王墓内风水变异,滋生许多怨鬼邪煞,嗅到生人气味,纷纷涌来。 这三人如今皆有非凡本领,一个是纯阳剑仙,一个是玄阴剑主,一个是神乐传人,驱散这些小鬼不过举手之劳。 柳梦璃轻声说,“它们的内心很空洞,只有简单的曲调。” 云天河说,“是哦。”他没什么弯弯绕。 韩菱纱却最有感触,此前她领悟太阴剑意,便草创一套太阴练形之术。 太阴者,至虚至无。人身实体,神魂实在,如何能驾驭太阴之剑?故太阴剑主需从纯阳中寻一点空性。太阴无其名,无其实在,无其形体,太阴练形者,便是炼有为无,炼形成空,将身心抟炼为至精至微,便能遁假入虚,于天下再无行迹,于万古再无遗存。无处不可去得,无物再可粘身。故能无所拘束,纵横宇宙。 韩菱纱毕竟修行不足,这套神功奇诀如今只有一些简单想法,而这王墓中的怨鬼却是天生阴物,若能从它们身上借鉴来几分真意,想必于她的功力有长足的助益。 “天河,你帮我把它们困住,我要好好观察观察它们。” 云天河当然应允,抬手画一道剑圈便把周围涌来的阴煞鬼类捆缚其中。 柳梦璃见这些鬼物被晦月无形剑反复戳刺,心中仍空洞洞一片,不免有些感伤,低声说,“这些……这些鬼,都是游荡在天地间的人心执念,借灵气塑形,没有思想,没有痛苦和快乐,它们的心比地上的砖石还冷漠。” 韩菱纱却已经略有所得,“原来如此,要在纯阳中寻找空性,要在纯阴中寻找实有,非有非无,绵绵若存,此乃玄牝之门!”她神色一振,“好了,天河,送它们回归天地吧。” 云天河朝剑圈一指,纯阳剑气闪烁万道金光,将周围阴煞一发扫清。柳梦璃轻轻一叹,“淮南王陵距离寿阳不远,我们把这些怨鬼清除,倒是能保护百姓无忧。” 王墓内多有机关阻挠,许多墓室被大门封死,需解开机关密码方能开启。韩菱纱带着同伴将沿途所有墓室都逛了一遍,可不像是借道的样子。 韩菱纱感慨,“这几百年来,已经有许多同行光顾这里,值钱的宝贝一个都没。” 柳梦璃好奇她的真正目的,“菱纱,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韩菱纱脸上一红,这才表明来意,“其实我是来这儿找不死药的。” 云天河哇了一声,“真的有不死药吗?” “咳咳,传说当年淮南王同八公服食仙丹飞升,还留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这王陵里说不定就有他们留下的丹方。” “那我们更要好好找找了!” 三人一路探索,到了王墓后殿,此处再无阴煞,殿中高台上孤零零立着王座,座椅两侧扶手上各蹲伏一只玉雕蟾蜍。韩菱纱瞧这两件事物颇为奇特,便近前观瞧。 “你们瞧这两只蛤蟆,左边的是红玉,右边的是黄玉,我猜分别对应‘日中赤气上皇真君’和‘月中黄气上黄神母’,阴阳兼备,天人合一。” 云天河轻轻触碰左侧红玉,而韩菱纱则抚摸右侧黄玉,此本无心之举,然而二人神意正与双玉暗合,顿时玉中生光,阴阳交汇之下,机关感应触发,后殿北墙开启了一道暗门密室。 韩菱纱小声惊叫,“我知道了,这不是简单的玉石,这两件是传说中的阴阳紫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呢!” 柳梦璃面露好奇,“阴阳紫阙?好奇特的名字。” 云天河却终于不再迷糊,他笑呵呵地说,“这个我知道,能吃的。爹告诉我的,这种东西吃了之后,身体就会变得很壮。” 韩菱纱轻笑,“算你出息一会。不过呀,你只说对一半,这阴阳紫阙生在地下,千年化玉,两千年后玉髓成精就能服食,具体是什么用处我不怎么清楚,但据说成精后玉髓就会乱跑,阴阳分离,如果只得到一个吃下去反倒不好。”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柳梦璃表示自己长见识了。 云天河大傻子开始挖玉石,把两块紫阙拿在手里,然后就要刨坑。 “你干什么呢?是不是又想捣乱?”韩菱纱神色不善。 “不是啊菱纱,你说这个东西再埋一千年就能吃了,早埋早享受嘛。” “笨蛋笨蛋,有这一千年,你早就成仙了,还用得着吃这个破石头啊?” “可是……好吧。”云天河弱弱地把阴阳紫阙放回原位。 柳梦璃在一旁看着,只是微笑不语。 三人进入暗门,不多时便到了淮南王的丹室,此处便是当年八公炼丹之地,高台上立起一尊青铜大鼎,地上散落数百支瓶瓶罐罐,还有许多竹简,韩菱纱精神大振,招呼同伴四处找寻仙丹药方。 柳梦璃拾起一篇名为《玉鼎灵丹文》的斑驳竹简,仔细辨识,轻声念诵残篇:“……夜半,王梦于青云之上,太一神君现明轮间,瑞气千重,光普三界,垂目示下尔……鸡鸣日出,炉紫气龙腾,,“你心中怨气极大,如果就这样放你离开,今后必要为祸一方。” 淮南王见那白衣的杀才把眉头皱起,剑丸跳动好似死兆星,当即吓得鬼体苍白,“别别别!别动手!小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你心里并非这样想的。”柳梦璃很平淡,仍旧侧耳凝听。 “这、这,那请仙子说一个办法,如何能放我等一条生路?” 柳梦璃轻弹手中箜篌,一曲求仙歌悠然如梦,她叹道,“你既已死,万事成空,为何不就此转世投胎?还要留这作孽之身在世害人吗?沧海桑田,当初害你之人也早就变成一抔黄土,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呢?” 淮南王原本心中怨气滔天,听得这箜篌点滴,竟丝丝扣住心弦,不由回忆当年求仙之景象,为求速成,自己与八公被那方士蒙骗,贸然炼丹服食,求仙之坎坷多难,身死也不过寻常。他不由慨然道:“天地藐邈,求道日长,仙山无径,胡不归去!胡不归去!哈哈哈。” 鬼体中执念飘散,煞气消融,复归阴魂之本体,“多谢二位仙子,多谢仙长。本王今日能重现人间,再续轮回,已是不易,还是早些归去。” “啊?这就要走了?”云天河挠头,“那你保重。” 韩菱纱见淮南王即将与八公携手飞入鬼界,连忙问:“喂!老头,你到底有没有长生药啊?” 那淮南王只是摇摇头,随即消失不见。 云天河眯着眼睛,“我看到他们去了一颗星星上。” 韩菱纱摇摇头,“扫兴,什么一人得道,根本是骗小孩的,好了,天河、梦璃,咱们早点离开这儿,尽快去陈州吧。” 一行人这便走出淮南王陵,外头阳光正好,三人快马加鞭,纵身翻过宛丘山,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陈州地界。 第一千〇七十七章 永结同心 陈州繁华非是寿阳这种乡下地方能比拟的,偌大人界,生民休息繁衍,王朝世代更迭,才有这样的古都重镇,红尘故事淼如潮水,离开陈州,再想找个能一览世事的地界,可就很难了。四方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世家门阀一处处楼阁耸峙,街上赶路的、赶车的、帮闲的、游玩的行人穿梭如织。云天河一行进了城里,登时便看花了眼。 眼看天色已暮,韩菱纱赶着紧带同伴们去客栈下榻,她是钱袋子,出门在外,一分一厘都要从她这儿支取,自然平时大大小小的杂务也要操心。 订了三间连号上房,三人用过饭后回房歇息,各自修行。 云天河并不十分适应城里的日子,他没有足够大的地方舞剑,韩菱纱嘱咐他不能当着凡俗之人的面就开始剑舞,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他只好待在客房。给云天青的牌位上香的事情,他一直记得,也一直在做,以往他都喜欢对着牌位絮叨些日常琐碎,大约他觉得云父到了那头也能听见,也时时在关注这个孩子。现在他却明白这种事情只是徒劳,云天青并未对人间有什么留恋,之所以还让他给牌位上香,无非是留个念想。野人从小听话惯了,练剑的时候就是练剑,他爹都看在眼里,吃饭的时候就是吃饭,他爹也看在眼里。哪怕云天青死了,他仍觉得云父一直在看着自己,时刻督促。 在淮南王陵里的经历,让云天河成长了一些。一直以来笼罩在头这是好事,只是待她回转陈州,方才得知与相公天人永隔,而在他死前,家里的老母还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冲喜,以盼他身体好转,只可惜新妇过门不久,秦家公子便撒手人寰。 秦家公子的尸骨已经下葬,牌位却立在湖心岛的千佛塔中,琴姬只想在去他灵前上柱香,以悼哀思。求秦家网开一面已无可能,那些僧人受了秦家香火供奉,也不愿给她放行,如今只有潜入千佛塔一条路可走。只是那千佛塔看守的僧众武功高强,而她痛悔往昔,亦发誓不再用武,只当自己是一个平凡女子,故而需要好心的侠士帮她这个忙。这许多时日她都在陈州街头弹琴徘徊,最终是引来了云天河一行。 韩菱纱听完,不言不语,却是暗暗瞧了云天河一眼,这野人神情恍惚,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琴姬见状神情黯淡,正欲告罪,却听云天河忽然大声说:“那些人真过分!我帮你!你想什么时候去?” 此言既出,韩、柳二人都是听从,凡是这样的大事,三人中云天河总是一言而定。 他傻傻不自知,随行的两位女子都把芳心暗许,若是平时的胡闹还可以辩驳两句,到了拿主意的时候,云天河的才是一锤定音。他还羞赧地对韩菱纱道谢,觉得是她发善心。 “菱纱,你能同意真太好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把我当坏蛋啊?琴姬姐姐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江湖儿女侠胆柔肠,见了总是要帮一帮的,你说是不是啊梦璃?” “嗯,云公子你把菱纱看得太严肃,其实她才是真正心肠最软的那个。” 琴姬敛衽一礼,谢过三人,随即约定在今夜戌时,湖心岛千佛塔下碰面。 此番奇遇便先告一段落,云天河等人挥别琴姬,便继续在陈州闲逛。云天河此人也不知是交了什么运道,沿河而行,竟不觉领着两位姑娘到了陈州的画舫,这里却是莺歌燕舞之地,说来倒是离弦歌台不远。虽是白天,画舫水榭仍有许多客人,云天河指点江面上的楼船,傻呵呵的说:“你们看,这儿好热闹!” 韩菱纱大怒,扯着他的耳朵低声威胁,“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野人一点儿不怕疼,还为了照顾韩菱纱方便扯他耳朵,特意蹲下来一些。 女飞贼小心翼翼地指着那些花枝招展的歌妓,低声说,“这些是……不干净的人,还有这种地方也不干净,以后你不准来,知不知道?” 云天河一愣,“为什么?” 柳梦璃在一旁笑而不语,但周围的雅客们可一眼瞧中这位美人,装模作样地凑上前来搭话。柳梦璃知道他们心里何等想法,当即上前半步,轻轻把住云天河的臂弯,只侧身瞧着他,对来人不屑一顾了。 云天河嗅到清冷淡雅的香氛,只觉臂弯内仿佛拢着一轮明月,沐浴光华之皎皎,令人身心舒畅不尽,他不知怎的便又红了脸。韩菱纱见他这样不争气,又小心瞥了柳梦璃一眼,当即怒火攻心,一把扑进野人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衣襟中,闷声闷气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周围一片叹息之声,只有云天河傻傻不知所措,旁人见了他的模样,魁伟不凡,衣着考究,看着却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一人携如此美眷,当真叫人咬牙嫉恨。 等看热闹的散去了,柳梦璃这才松开手,对云天河低声道谢,“多亏云公子了,否则那些人纠缠不休,可有得头疼。” “啊?没、没什么的。他们要是想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们!” 韩菱纱憋得满脸通红,又意乱情迷,好不容易从云天河的怀里抬起头,却也没力气挣开,晕晕乎乎得品味此间妙处。 云天河仍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菱纱,你是不是不舒服,想拉肚子啊?我背你回客栈吧。” 韩菱纱一个激灵撤开两步,朝云天河挥了挥拳头,他吓得缩脑袋。女飞贼暗骂他是不解风情的死人,嘴上却嚷着要走。 这一天午后,柳梦璃去书局购买了些蒙学的,又买了一套笔墨纸砚,带回客栈教云天河习文认字,韩菱纱趁这个时候去了湖心岛一趟,她身为专业人士,当然要踩点勘察,这可是女飞贼的职业素养。凭借一身通玄的太阴剑术,六界之内,鲜有她不能去达之处,千佛塔虽机关重重,看守森严,可韩菱纱却如入无人之地,将此处里外布置看个清楚。也是一时技痒,女贼看遍了千佛塔,又去僧院各处大殿转了一圈。 却说千佛寺方丈与智圆僧人在一处禅林对坐弈棋,那太阴剑主所化的无形剑气便在他们周围打转。那方丈净念禅师也是修行多年的高人,却对这一道至精至微的剑气毫无所觉。直到二人分出胜负,复盘棋局之时,那智圆僧人忽然惊咦,“方丈,你瞧这石枰上何是多了一行字?‘两个臭棋篓子,装模作样’啊呀!是哪位高人留言戏弄?” 这一行字却是被人以极锋锐的剑气硬生生刻出来的,净念禅师心中一惊,仔细观瞧,只见字迹清晰娟秀,而刻痕张弛有度,深浅有致,想来刻字之人的功力以到了划石成粉的地步,否则如何能这样轻松自在地刻下这行字?更难得是刻字之人全程不露行迹,不发声响,竟如鬼魅造作。方丈自忖凭他多年苦修的功力,以指头在铁板上刻字也非难事,可想要一声不发,半点气机不泄,却非他所能了。 “这位刻字的女施主,若是方便,不妨现身一晤。”方丈沉声呼唤,起身四顾,周围风吹草动,僧人往来,梵唱隐隐,并无丝毫异状。智圆僧人又是一声惊呼,“方丈!看你的后背!” 净念禅师大惊失色,取下僧袍一瞧,后背上赫然镂空出一行文字:大和尚心不诚,我走了,勿念。 “此人武功之高,当真称得上震古烁今,恐怕是江湖隐退多年的武林传奇,可瞧这些文字,又满是稚气。这天下何事多了这样一个年轻高手?能在我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在我后背刻字,分毫不伤,此诚精微入化,难以望其项背了!恐怕是剑仙一流的人物。”净念禅师默默一叹,感慨世道参差,忽得皱起眉,“来者不善,让各堂僧众检查有无遗失,千佛塔处要加强戒备。” 智圆僧人领命便去了,只留下方丈在原地望着手中的僧袍出神。 当晚,千佛塔下炬火通明,那琴姬徘徊僧院之外,却是不敢再前,生怕惊动那些巡守僧人,云天河一行也乘船渡水,悄然来到此处。 第一千〇七十八章 弦歌问情 云天河站在渡口朝千佛寺打望,然后哇了一声,“人好多啊,他们为什么没有头发?” “那些是僧人,要剃发修行的。”韩菱纱小声解释,她意识到自己一时贪玩惹了麻烦,顿时心虚不已。 柳梦璃侧耳倾听,“这些僧人很紧张,似乎在防备些未知的危险。” 云天河一指北面,“琴姬已经到了,不过她没到塔下等我们。” 眼看寺门一列炬火朝渡口行来,众人连忙下船,三两步奔至墙边,贴着墙根绕行至北面与琴姬会合。 琴姬神情焦急,“不知为何,今晚这些僧众防备格外森严。” 韩菱纱支吾两句,随即说,“我来想办法带你们进去。”她想出的头一个办法自然是太阴练形之术,然而自觉功力不足,修为未到,倘只她一人,自然天下可去,多带一个,便多一分惊险。须知太阴者,无物也,藏身于虚,纳气归无,元神反照,其意绵绵若存,方能通阴阳之罅隙,此间火候拿捏,极有考校,用之太勤则身形回阳,用之太弛则魂飞冥冥,乃是一剑攥开生死,存亡只在针尖一点的精微妙义。 此计不成,韩菱纱再生一计,便想调虎离山,在千佛寺里闹出些动静,引开僧众,以便同伴趁机潜入。她将自己的计划略略说明,众人皆面带犹豫,却是担心她独木难支。云天河更是摇头,“用不着这么麻烦啊,用土灵珠就好了。” 韩菱纱展颜一笑,“好主意,没想到你这个野人居然有靠谱的时候,难道这就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不懂。” “不懂就算了。”韩菱纱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土灵珠,存神感应地气,接引灵珠之力,随即众人脚下地面变得松软,渐渐下沉,“别乱动,一会儿就到了。” 借土行妙法,众人在地下穿石而行,竟也能呼吸自如,借地气感应,还能隐隐察觉地表往来巡逻的武僧。 这一道土遁诀,带着众人钻入千佛塔地下,旋即顺着砖石墙体向上升至要我嫁入秦家冲喜,我有多高兴,我这辈子只愿为你一人穿上嫁衣。为何你忍心不看我一眼?你、你在那边会冷吗?是不是很寂寞?我来陪你,我这就来,看过那个人之后,我就知道,这世上真正爱你的只有我一个人,不论你去哪儿,我都要陪着你,绝不会把你抛下……” 千佛塔的宝珠闪耀万丈的明光。 一切都清楚明了。 云天河等人回返之时,头上戴着牡丹的女人倒伏在血泊里,粉红的花瓣沾着殷弘的血。 韩菱纱惊叫起来,柳梦璃急忙施展法术救治。云天河只呆立在原处,凝视着沾血的牡丹。 “天河!天河!她快死了!” 云天河摇摇头,“我、我有办法。”他一指塔顶佛珠,神意如剑,切下千尺的佛光,捏在掌中,抟做一颗驳驳跳动的心脏,将其置入姜氏的胸膛,随后他拔出插在心口的金剪子,并无血流涌出。他用手掌按住创口,内气勃发,牵引经脉拼合。柳梦璃施以妙法,助她血肉重生,不出一刻,姜氏的脉搏回复,呼吸也稳定下来。 一番忙碌,众人干脆帮忙到底,连夜把昏迷中的姜氏带回了秦府。 第二天,韩菱纱悄悄造访,昨晚姜氏一身是血,吓坏了秦家众人,得知她自杀未遂,又是一番安慰。此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位痴情女子也似乎看开了许多,眉宇间不复哀愁。韩菱纱放下心来,这才返回客栈。 云天河在大堂的饭桌旁狼吞虎咽,柳梦璃陪在身边端着一杯茶,二人见女侠归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韩菱纱脸上不自觉笑起来,朝野人翻个白眼,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这是陈州新的一天。 第一千〇七十九章 大侠 云天河三人在陈州安闲度日,自打那一夜挥别琴姬之后,韩菱纱成天闷在房内闭门不出,就连饭食都是叫店小二送上来,以野人的迟钝都觉察她有些不对,这位女飞贼似乎在躲着云天河。 柳梦璃倒是仍旧与他亲密无间,成日里教他读书认字,云天河是个聪明人,他看着傻只是因为不通世事,可学东西是很快的。初时样样不通,他把疑惑按捺了,细细往下学,渐而便通晓了许多。本朝诗文极盛,文人士子皆以吟诗为乐,云天河也渐渐喜欢上吟诗,他只是会念,但不会作诗,水平很臭。 原本他每日都有习剑的功课,要御剑飞去宛丘山好避人耳目,后来他就不舞剑了,只是会沿着陈州城内的运河的岸畔缓行吟诗。 大约于他这样的宗师人物而言,舞剑与吟诗皆为求诸己,能有以剑说语的本事,自然也有以诗替剑的能耐。传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云天河这个剑仙吟诗一首便创出一路剑法,一字一招,分毫不差。若将这些剑法汇编一册,必然是一部精彩绝伦,光耀古今的剑宗大典。 他一袭白衫,身畔跟着霓裳的仙子,在这段日子频频出现,二人郎才女貌,宛如神仙眷侣,不知羡煞多少旁人。随后渐渐有传言说他们是谪仙一流的人物,对此云天河是一无所知,直到有人专门等候在他每日出现的河岸,求他帮忙。陈州自古多公侯,城里的贵人比河里的锦鲤还多,来求仙问道的也多是些大户人家。云、柳二人不求钱财,不求名声,但凡是好声好气来相邀的,多少会帮一些忙。 柳梦璃一贯钻研法术,颇有许多救死扶伤的青囊计,一些凡俗医师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求她救治大概是没问题的。至于云天河,因为最近肚里的墨水渐渐多起来,现在也能开口指教旁人,他这样绝代剑仙,简单的指点就能让习武之人获益良多。来求医的,柳梦璃会出手诊治,来求修行法门的,云天河就耐心编几段导引的功诀,更有许多求平安、求子求福一类的,他们帮不上忙,也只好婉拒。 陈州一带有天帝伏羲立下的先天八卦阵,故而妖魔不能进犯,可此地人心鬼蜮并不见得如何安生。除却一些江湖匪类,还颇有些修习了旁门邪法的修士暗中作乱,这种事情不算鲜见,平日往来会有正道修士伸张正义,正邪交锋的场面倒也算得上势均力敌,邪门歪道不敢太过放肆,可正派群修也无法根除这些腌臜鬼。 如今有一个好打抱不平、拯危救难的剑仙打算长住陈州,那些鬼祟的邪派外道算是倒了血霉。凡是怀疑家里有妖邪作祟的,如今都上赶着请云大剑仙来一趟,可惜大多是些夜里活动的小动物,偶尔倒也真能遇到作奸犯科的贼人,有柳梦璃查明真相,投降求饶者废去修为,缉拿入监,负隅顽抗者额外被剑仙暴揍一顿,一直打到心平气和为止。 因他们灵应,不出旬日便在陈州声名大噪。 有钱人会领着家里仆婢携重金相邀,没钱人就会拦住他们磕头哀求。陈州当然有穷人,有沿街乞讨的丐子,有终日饥馁的苦工,有无家可归的稚童和当暗门子的织妇。虽然此处比寿阳繁华不止百倍,可再光鲜亮丽的地方也得有人挑粪担。 柳梦璃有谛听之能,只觉人间红尘之音纷纷扰扰,嘈嘈切切,把一切人间悲喜都听在耳中,因无分别心,故能感同身受者,受众生万般之苦。她已许久不曾展露笑颜。那传剑人授她这般本领,如今看来是祸非福。 这一日已是云天河三人抵达陈州的第十二天,韩菱纱终于肯出门同行,这一趟却叫她大开眼界,几日不见,这山里野人俨然是陈州里极有名望的侠客,路上行人里十个有九个会同他打招呼,神情也都客客气气的。 “真没想到,你这个家伙居然这么受欢迎!”韩菱纱鼓着嘴,想做出些亲昵的举动,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云天河的臂膀。 “菱纱,可能我这样的就叫大侠。”云天河一脸认真。 “噗……你少自吹自擂。早跟你说过,要当大侠没那么容易的。”韩菱纱眼中异彩涟涟,自古美人爱英豪,正是如此了,可她嘴上却不留情,“你想想,那些知名的江湖侠客,哪个不是身不由己?最简单来说,一个人出了名,就会有很多很多想要踩着他出风头的人过来挑战。你说自己是大侠,怎么没见有人来挑战你呢?” 话音未落,街道那一头传来一声暴喝,“洛南铁臂王在此,特意来挑战云大侠,还请云大侠不吝指教!”说话的是一个臂上能跑五匹马的猛汉,相貌老成,但眉目还算稚嫩,一看就是乡下来的野生高手。 韩菱纱愣了,“不是吧?真有这么灵?” 云天河依然很认真,“是啊,算上这个,挑战我的已经有七十四人了。” 韩菱纱没有问他输赢,她知道云天河不会输。 眼看那个洛南铁臂王气势汹汹地迎上来,周围的闲人们很讲义气地让开道路,在这人如潮水的大街上腾出一个十分适合江湖斗殴的空当。 所幸云天河一生积德行善,没等他和那个乡下来的壮汉打起来,就有好心的侠客挺身而出。“想挑战云大侠?先过我巴山铁刀王这一关!” “没错,什么铁臂王,哪儿来的无名小卒也想和云大侠作对,先过我大漠铁枪王这一关!” 人堆里一下冒出四十多个诨号铁什么什么王的江湖中人,人体各部位以及十八般兵器连同四十多个地理方位都凑到一块儿去了,打得十分热闹,尤其是重名的那几位。要不说陈州人杰地灵,乃是天下少有的繁华之地,否则也凑不出这许多卧龙凤雏。 陈州百姓吆喝得很起劲。韩菱纱见势趁乱带着云天河二人溜之大吉。女飞贼连声抱怨,她说树大招风,是时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再等下去,会有麻烦上门的。 云天河没有异议。 三人走在街上,柳梦璃瞧见一张十分有年头的告示,细细一看,此中所言“欧阳家小姐身患怪病,长睡不醒……多方诊治,药石不灵”,却是一张求医的帖子,发告示的是欧阳家的钟姓老仆。 “菱纱、天河,你们瞧。”柳梦璃把告示揭下来,呈递给身畔白衣的云天河,由他转手递给女飞贼。 “这张告示上写的欧阳家在哪儿?”云天河倒是简明扼要。 一旁的几个闲人规规矩矩地拱手请了,随即替他们指明道路。韩菱纱再次感叹,“你们太出名了。” “出名不好吗?” “天河,你对这个世上人心冷漠实在知之甚少。你说,当大侠最重要的是什么?” 云天河想了想,笑着一拍手,“我知道,是要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决心!” 韩菱纱一时语塞,柳梦璃难得绽开笑靥,“云公子能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再好不过。” 女飞贼气恼地叫了一声,“梦璃,你总是向着他,他不懂事你还不懂吗?天下人只盼着侠客来救自己,可侠客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流血,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侠客?只是因为需要打抱不平的事情太多,一旦出现大侠,只能说明世道变得很坏。什么时候人们不需要侠客了,那才算天下太平。” 云天河怔怔地凝视着韩菱纱,他突然又笑起来,“你说得对,果然还是菱纱你最聪明了。” 柳梦璃低声说,“不管如何,见到困难的人,总要帮一帮的,既然世道在变坏,那么侠客的出现就是让这个坏的世道少一些痛苦,多一些欢乐。老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各有志是不假,但一颗热忱的心也总是没有分别的。我相信只要有这颗热忱的心,人人都可以是大侠,再乱的世道也能变太平。” 云天河不禁点点头,“梦璃你说得也有道理啊!” 韩菱纱又气又笑,“呆子、傻瓜!总是这个有道理,那个有道理,什么时候你能有自己的道理呢?” 云天河憨厚一笑,没有争辩。 众人且说且行,不多时到了欧阳家的宅院,向那钟姓老仆说明来意,得了千恩万谢,说来也巧,这位钟老伯听左邻右舍闲话,陈州来了两个了不得的仙人,他本拟亲自去请,虽然自己年老无用,家中钱财散尽,可为了自家小姐的姓名,他豁出命也要说动这两位奇人,哪想喜从天降。 钟伯把一行三人请进屋内,家中许多值钱的物什都已经变卖,原本也算富庶人家,如今瞧着却寒酸凄冷。九年前,家主突然暴毙,死状极惨,是被许多毒虫活活啃啮而死,发现尸体的欧阳小姐骇得神魂颠倒,呆若木偶,转眼便昏迷不醒,再不过半年,体弱多病的主母也撒手人寰,好好的一家三口,如今只剩下一个昏厥的女儿,家道中落如斯,若非有忠心老仆操持,恐怕就连这最后的存身之所也要被那些闯空门的给洗劫精光。 人命本如浅草,如何经得住这样的变故? 这些时日里,云天河目睹的人间惨状也有上百之数,在山里他有时也会遇到受伤的野兽,假如他不饿的话,都是会救治的,救小动物和救人对他来说区别不大,但也确实有区别。受伤的野兽大多是活不下去的,不论是独居的虎豹,还是群居的猕猴。受伤的人却未必会死。因为人会自救,自救的人活下去的可能总是比懵懵懂懂的野兽高一些。 他心里隐约有个想法,只是尚不成熟,故而按捺不说,野人如今也学会藏心里话了。 韩菱纱听完钟伯的叙说,已生恻隐,只是她既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也不知怎么唤醒那位欧阳明珠小姐,故而她只是垂着头。 大约世上最叫人心冷的便是无能为力。 柳梦璃忽然对转头她说:“菱纱,人各有所长,你又何必自责?” 女飞贼摇摇头,“我不是自责,我只是……不明白。” 云天河挠头,“菱纱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吗?” “废话,你把我当神仙啦?” 这俩人在一块总是吵吵闹闹,柳梦璃使了个眼色,韩菱纱顿时收声不语。 柳梦璃上前瞧了欧阳小姐的面色,又试了试脉搏,侧耳倾听,低声说:“这位明珠小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多年卧床,有些虚弱,她体内有一道奇异的元气在奉养,故而能百病不生。可她的心声异常低弱轻缓,神思游于天外,而魂魄散乱,似乎是在极深的梦境里。如果我所料不错,应当是有人下咒将她带入了梦中。为今之计,只好进入这梦中瞧一瞧究竟了。” 事不宜迟,柳梦璃托云天河二人护法,当即潜入欧阳小姐梦中。 梦中却是一处世外桃源,草木深深之处,群山万壑之间,坐落着隐世夫妻的小屋。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梦,如果一个凶手罪大恶极,还爱上了受害者的女儿,该如何逃掉自己的罪孽? 杀人是罪,爱一个人却是无错的,人可以控制自己不杀人,但能控制自己不爱上人的,却很少,同样愿意承认自己有罪的人更少。爱一个人就连心里都不愿提及爱这个字,有罪的人心里也不会去想自己的罪。心里这样干干净净的罪人,最喜欢干干净净没有人的世外桃源,桃源里有心爱的女人,结庐而居,神仙眷侣。这样的桃源只在梦里有。 柳梦璃冷眼旁观,她化作一只紫色的梦蝶,停落在欧阳明珠的肩头。 厉江流看着她,眼中是干净的,没有尽头的爱。他不但心里会想着爱,嘴上也时时刻刻不忘说。 欧阳明珠在梦里无数个日夜,被这样一个全心爱着自己的男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她仍有些不满足。 “相公,我爹和我娘真的是被山贼害死的吗?为什么……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不是真的。” 厉江流微笑,“明珠,又在胡思乱想,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身上爬满虫子,那些虫子在啃咬他……那个人,长得好像我爹,虽然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的脸……” 厉江流满眼藏不住的深情,“明珠,不要太在意梦,那都是幻觉。当年我把你从山贼手里救下,你惊吓过度,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你不喜欢这儿吗?这里多好,我们可以永生永世在这里生活,没有过去,也不用担心未来,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时每刻,我会永远保护你。” 欧阳明珠为爱郎的话情难自己,她轻轻抚摸厉江流的脸庞,“厉郎,只有你永远不会伤害我,从来不会对不起我。” “是,假如我厉江流有一丝一毫……假如我令欧阳明珠伤心,那么我便被万虫噬心,永不超生!” 欧阳明珠的眼中泛出淡淡的紫光,“厉郎,你绝不对我说谎吗?” “是,我绝不对你说谎。” “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这山谷从没有过路的人?” “因为此处人迹罕至,明珠你也知道,世上一切纷争皆由人起,身在江湖便身不由己,只有躲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才能安稳度日。” “我的真名就是叫欧阳明珠吗?” “这不重要,你胸前的玉佩上不是刻着这个名字吗?不管你是不是叫欧阳明珠,你都是我厉江流的妻子。” “每当我想要回忆过去,我的头就会好痛,还会变得脾气暴躁,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厉江流脸上的好神情抖索起来,“明珠,你有些累了,回去休息吧。” “你每次撒谎都这么说,厉郎,世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 “……明珠,你累了。”厉江流重复了一边,“嘶!哪来的臭虫!”他捂着脖颈,一只紫色的蝴蝶方才叮了他一口,“不,不是虫子,你是谁?!” 紫色的蝴蝶化光而飞,消失在梦境深处。 欧阳老宅内,柳梦璃睁开眼睛,“找到问题出在哪儿了。有一个叫厉江流的南疆蛊师用法阵困住了欧阳小姐的魂识,我已探知他所在之地。事不宜迟,云公子,菱纱,你们载我一程,我们这就去把人救出来。” 7017k 第一千〇八十章 桃花源 三人商议片刻,便有决断。 云天河化作一道赤金的剑虹,韩菱纱也遁入太虚,藏匿在纯阳剑虹内,却是搭了个顺风车。赤金剑虹卷起柳梦璃,穿出屋外,随即轻缓地朝天空飞去,直到远离陈州,他才骤然加速,留下一道雷霆霹雳的震鸣,如流星一般倏忽消失在天际。 剑虹化去云、柳二人的形体,只留精粹神明,柳梦璃得以借机施展心心相通之术,将摄来的一道灵引传给云天河。他借这道气机的感应,能察觉到梦中下咒者厉江流本体所在之地。 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山峡谷,赤金剑虹在此落下,煊赫的气机惊得百兽齐鸣。相较之下,太阴剑主来去无踪,与云天河是同时现身。 三人落地,正停在一座外道法阵边沿,先前柳梦璃觉察到欧阳小姐体内一股奇异真元,正是由此阵提供。此阵画地为牢,方圆不过三丈,阵路精微细巧,五枚硕大咒珠悬空沉浮,呈五方五灵阵势,勾连天地灵气维系阵法,阻绝野兽虫豸,稳固阵路。阵中空无一人,布阵者本体安置在别处,留下阵法演化一方非假非空的梦境,将魂识藏匿其中。 那欧阳明珠的魂识深陷梦中,受阵法统摄,借魂体之通感,此阵得以在无明处传输真元,此间精微奥妙,却非寻常修士可以识破,故而也无需担心气机牵连招引仇敌。只是柳梦璃窃梦偷识,从那厉江流的魂体上摄来一道灵应,籍由魂魄交感,哪怕此人远遁天涯亦能追索。 厉江流在此布下“同殇”之阵,将自己与欧阳明珠的神魂一齐浸入梦境。依照柳梦璃的说法,此阵效果极为霸道,一旦发动便绝难为外力制止,贸然行事只会阵毁人亡,无怪乎得之同殇为名。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她再次潜入梦中,挑拨人心,阵法便会出现破绽,若阵外同伴觑准时机,毁去咒珠,或可消解此阵。 布下这等阵势之人,要么是爱极了,要么是恨极了,究竟是爱更多些,还是恨更多些?究竟爱的是自己?到底恨的是谁人?布下阵法的人也是说不明白的。 柳梦璃却能明白,她是一个听客,把人心点点滴滴的弦音都听得清楚明白。 因人有分别心故,喜怒皆不离自性,他人忧乐,本与己无关。人心无常,心声如歌如曲,诸般思念混沌不分,发者生一重造作,听者又生一重造作,如是造作不休,知人知己者从来罕有。 柳梦璃得授谛听法门,乃有通幽冥,辨善恶,思量无碍之神通,此法最紧要的却是得一平等性智,故能远离二执,观染净诸法、自他有情悉皆平等,真正是菩提妙法,也是因那传剑人实为天生释家大圣,方能传法。而今的柳梦璃能知人之所知,思人之所想,二心平等,无有分别,常人的种种烦恼于她都是亲身体会,又因她旁观者清,故能辩说真性,实在是天底下头一号的知音,于世事洞若观火。 柳梦璃入梦后化作人形,见了厉江流便说,“你还不放欧阳明珠离去吗?” “你是何人?如何来得此地?”厉江流神情惊怒,正待要驱赶,那欧阳明珠却匆匆赶来制止。 “明珠,快些回去。”厉江流再如何惊怒,遇到她时,神情总也是温柔的。 “相公,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你要赶走别人?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又在胡思乱想,你身体欠佳,还是多休息一会儿。” 柳梦璃出声道:“欧阳小姐多年来沉睡梦中,虽然躯体无恙,可魂识出窍过久,元气散逸,又因这阵法压迫心识,篡改记忆,故而会越来越疲惫,直到魂飞魄散。你说你爱她,为什么要让她死得这样悲惨?” 欧阳明珠神情大乱,“厉郎,她说的是真的吗?” “一派胡言!” “厉郎,你发誓不对我说谎的。” 厉江流咬着牙不作声,竟果真没有再说谎搪塞。此时梦境里天摇地动,却是云天河毁去了咒珠,梦境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厉江流与欧阳明珠的魂识被梦境排出,落在阵中。此时柳梦璃也已回神,看着被毁去咒珠阵眼,仍旧运作自如的法阵,不由感慨其高明霸道,果真是不死不休,一命同殇。 厉江流咒术被破,咒法反噬致使神魂迷乱,跪伏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欧阳明珠虚幻的魂识显化形体,此女身娇体怯,本是弱柳扶风的人物,哪堪命运捉弄?咒术既破,被藏匿篡改的记忆点滴浮现心头,欧阳明珠看着一旁的厉江流,他抬头怔忪地望着。 “你……你是那一夜,杀死我爹的人!”欧阳明珠跌跌撞撞,魂体飘飞如絮。 “明珠!莫要乱了心神,你我皆是魂识之态,你不明法术,切不可六神涣散,也不可步出阵法!” 柳梦璃在阵外也劝道:“欧阳小姐,此人所言不虚,若你出阵,必难逃身死之厄。” 韩菱纱已别过身去不愿再看。 欧阳明珠茫然四顾,世上苦楚有千百种,有些人能历尽千险面不改色,更多的人只需一次飞来横祸就能被打垮。 “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爹爹死了,不是被山贼杀害的,是你杀的,我娘呢?我沉睡了多久?” 柳梦璃捂着心口,因无分别心,她感受到的酸楚哀愁与欧阳明珠是全然一致的。 欧阳明珠看着阵外霓裳紫衣的女子,“我在梦里见过你,你是谁?” “我叫柳梦璃,受钟伯之托特来救你,你已经沉睡了九年。至于,你的母亲,在你昏迷后不到半年就积郁成疾,撒手而去了。” 韩菱纱低声叫了一句,“梦璃!你怎么……” 柳梦璃摇摇头,“她已被欺骗太久,现在她不需要更多虚假而美好的梦,只需要现实和真相。” “明珠!”厉江流又哀切地唤了一声。 “不,你这么敢这样叫我?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说你爱我的?” 云天河挠挠头,他这人粗野惯了,对他人心事并不敏感,当时只是疑惑,柳梦璃知道他心里何等想法,只是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闭嘴。 “明珠,我……” “你原原本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杀父仇人会变成我的爱人?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厉江流果真解释起原委,他答应欧阳明珠不说谎,到如今也无一事可以隐瞒。 此人原是来自南疆,乃是一名修行有成的巫祝,一身黑巫术能咒杀人于千里之外,当年到中原地界游历,却被仇家暗算,身受重伤,自逃脱后便流落街头,如一个寻常丐子。路人见他可怜便施舍些铜钱饭菜,而此人脾性孤绝,只将这些好心施舍当作侮辱,杀性大作便将这些施舍之人通通杀害。据他所说,这许多好心救助他的人中,只有一人待他极是尊重,身为千金小姐,不顾脏污,亲自为他上药,还要带他回家疗伤,她所说句句属实,其后果真驾车前来。 那千金小姐自然是欧阳明珠。 倘若当时他真的随欧阳明珠回家,这一段孽缘便不会再有。命运借由人性造作,从来报应不爽。厉江流这样孤高之辈,心里已对她一见钟情,正因如此,更不愿让自己狼狈的形貌污了佳人心中印象。此人躲藏起来,直至半年后伤愈,此时他身无分文,便想走偏门挣些花使的资材。这人便接了一个杀人单子,买主是欧阳家主生意场上的对手,要请厉江流把欧阳家主虐杀至死,死状愈惨,报酬愈高。 那晚,厉江流遥遥下咒,驱使蛊虫将欧阳家主啃啮哀嚎而死,而他一时动念,为了取回蛊虫而潜入欧阳家中,这便碰巧遭遇了欧阳明珠。 杀人对他是寻常,爱上一个人对他却是一生一次的性命那样珍贵。 “那一刻我明白,心心念念的女孩永远不会原谅我。” 柳梦璃心口疼得忍不住蹲下来,她看着不动声色的厉江流,他已是肝肠寸断。 “我只好将你囚禁在梦中,做一时恩爱的夫妻,胜过人间所有恩怨。过去的一切都消失在梦的深处,未来也无需憧憬,梦里只有你我。” 欧阳明珠望着情郎,“那都是假的,恩爱缱绻,你骗了我,你骗得我好苦!把我囚禁在深山里,这么多年只与你相伴,难道还不厌烦吗?你的爱好自私,我不是你的所有品,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放心,很快我会把这几个不速之客杀掉,然后继续和你……” “你还想害人,这次不可能了。” “明珠!你要做什么?” 欧阳明珠站在阵法边沿,“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只要你不走出这个阵法……两件三件,再多我也答应。” “今后你不许再杀人。并且……我要你活下去,尽你所你的活下去。”欧阳明珠微笑着,“厉郎,还记得我们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吗?梦里的我爱过你,所以我不忍心你陪我死。我要你继续活着,爱着我,然后忍受害死爱人的痛苦。” “不要!” “欧阳小姐!” “厉郎,我在轮回井边等你,今生究竟是爱是恨,我现在说不清楚,等到相见之时,我再说与你听。” 于是欧阳明珠走了,她的魂体化作一道青烟飘去鬼界,生前爱恨情仇俱已成空。她走了,留给人间的是一滴泪,留下一个肝肠寸断的人。 云天河看着跪在地上的厉江流,不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天河,放他走吧。” “可他以后继续害人怎么办?我不明白。” 韩菱纱:“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那个欧阳小姐宁愿自己去死,而不是让我们帮忙揍这个人。” 柳梦璃低声说,“因为欧阳小姐爱过他。而他对欧阳小姐的真心也没有作假。” “要是那个欧阳小姐跟我一样厉害,没人能害她,或者让她的爹爹像我一样厉害,他就不会死了。” “云公子,世上也只有一个你。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许多时候武力并不能解决一切。” “我想帮他们,我想帮那些没有武力的人,我要让人人有功练!”云天河大声喊出了自己的目标。 厉江流起身怒斥众人坏他姻缘,云剑仙一道剑气把他劈得神魂不能自理,此人恨不得与云天河拼命,却又碍于誓言,只能灰溜溜离去。 韩菱纱说,“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柳梦璃终于缓过劲来,“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回陈州探望一下钟伯吧,欧阳小姐一走,他一定难过极了。” 一行人返回陈州,将实情告知钟伯,又帮忙收殓了欧阳明珠的尸身,这段十年故事终于尘埃落定。 三人走在陈州的街头,商量接下来的打算。云天河没心没肺,继续展望未来,他想让人人有功练,旨在传剑天下,自成一派。他想着,如果大家都很厉害,那就不会有人受欺负。 韩菱纱并不看好他的想法,“天河,你有这种想法很好,但我估计不成。你想,同一套剑法,不同的人学了都有强弱,弱的人还是会被强的人欺负,说不定还会被欺负地更惨。这种事情在江湖门派里是很常见的。” 云天河挠挠头,“那我不教他们打架,只教他们逃跑,这样行不行?” “天下虽大,可存身之地不过方寸,今日能逃,明日能逃,总有逃不掉的一天。” 云天河继续苦思,“那我教人挨打的办法。” “与其让人忍受痛苦,不如主动出击,消除痛苦。人心的仇恨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味挨打也没有出路。” “哇,好难,确实好难。” 韩菱纱微笑,“我看不如归去,世上那么多事情我们既然管不过来,不如独善其身。” 云天河摇摇头,“我在书上看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觉得应该兼济天下。” “但那会很辛苦,我只想……我只想你平平安安,没有烦恼。”韩菱纱终于吐露真心,只是还藏了半句没说。 柳梦璃一路都默念着《桃花源记》,忽然说,“云公子,兼济天下固然是好,但或许我们可以先从一地开始。菱纱,世事艰难不假,可总不能真个随波逐流,人不是天生就要害人的,许多罪过也是迫不得已。凭我们的武功业艺,如何不能护佑一方百姓?如那传说中的桃花源一样,能救几个都是好的。我们可以创造一处桃源,人人互助,不会有人受欺负,不会有人孤单。” 韩菱纱终于不再反对,云天河一拍手,笑着说好,“等我们帮梦璃你找回过去,大家就一起回青鸾峰,造一个桃花源出来!” 拉胯条(后现代极简主义经济适用性) 为了振兴严肃文学,我决定拉胯(震声)! 又及:明天复更(小声bb) 《打穿steam游戏库》拉胯条(后现代极简主义经济适用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〇八十一章 分钗 野人有了武功,野人下山,野人学会读书,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野人。他现在有了想法,各式各样的想法,对自己的,对人间的,对妖怪的,对一切都有想法。只是这许多想法仍蒙在一片混沌未分的迷途中,尚未能拨云见日。 韩菱纱说他们应该尽快离开陈州,天下这么大,人生这么短,在一个地方停留一段时日就该继续出发。云天河与柳梦璃都说好。 但野人还是舍不得陈州的酒馆,主要是每天都有各地跑马的、帮闲的、走镖的,稀奇古怪的各路人马带来稀奇古怪的天下故事,他特别爱听。 陈州有剑仙的事儿也是被这些江湖闲人传出去的,云天河他们走得还算及时,陆陆续续赶来看剑仙的人没来得及赶上他留在陈州的最后一晚,本朝皇帝派人来请,也是扑了个空。 云天河他们走了,唯一的目标是去帮柳梦璃找回过去,找她可能尚在人世的亲生父母。不过目前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没头苍蝇一样在这么大的人间瞎逛可不像能成事的样子,总也不能逢人就问认不认识这漂亮仙子的爹妈。柳梦璃被云天青抱来的时候才一岁多,当时一个小不点的人物,十九年后长成这样风姿绝世的佳人,任谁都要感慨一下,亲生爹娘见了估计也认不出来。 既然左右无处可去,韩菱纱便请同伴到她的家族里做客。 韩氏一族的本宗也是隐居在山谷里,祖传盗墓的手艺,做他们这一行买卖的,得有个狡兔三窟,多年来分家数次,只可惜因为祖传短寿之厄,分出去的几支族裔不出三代就死绝了,如今还剩下的都是本宗的根苗。韩菱纱从小被伯父韩北旷收养,没在谷里住多久,与家里人的联系也并不紧密,她的父母待她极是冷漠,而伯父死得也早,这么多年韩菱纱都是独自生活,虽然周围都有同龄人,可境况却与山里的云天河类似。 韩菱纱领着同伴进入韩氏一族世代隐居的机关谷,也是要尽地主之谊,族里算上老小总共不到四十人,在谷中经营一座小村庄,不归王化,不纳赋税,不出徭役,怡然自得,倒真有几分桃花源的气象,而像这样的地方,其实天下不止一处,不但有人住的桃花源,也有妖聚居的青丘乡,天下广大,万类有灵,只要能自力更生,总是可以活下去的。 韩家的几个小子看到他们一行人就飞快跑回去报信,大喊着:“菱纱姐回来了!还偷回来一个俊汉子!” 韩菱纱闻言大恼,“臭小子都站住!别胡说八道!”她现在身手飞快,两步追上去就揪住耳朵,一个个皮小子都被她拎在手里,像滴溜兔子似的。 韩家村里的人都聚齐了,把客人请进宗族祠堂里,一排排椅子把座次分罢,请云天河与柳梦璃坐上首,韩菱纱作陪,瓜果蜜饯茶汤都捧上来供人取用。韩家人热情地不像话,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自责怠慢,不管年纪大小都爱打听,问东问西,没有消停。 “小伙子年纪多大啦?有没有婚配啊?觉得我们家菱纱怎么样啊?” 客人还没说什么,韩菱纱已经恼羞成怒。 云天河乐呵呵地挠头,柳梦璃也极喜欢这里的感觉,安逸自在,没有那么多愁苦和烦恼。 族里只有六个老人,都是外姓,最长者年不过古稀,其余族人都是青壮和幼童,如此可见韩家短寿之说绝非妄言。 韩氏一族的年轻人总是要出门闯荡,一试身手,所学技艺总该施展一番,找个墓室光顾光顾,在江湖上结交朋友,运气好的说不定就能找到配偶伴侣,然后就带回谷里,休养生息。因为短命的厄运,孩子出生后不久,父母一方的韩家人就会因阳寿耗尽无疾而终。韩菱纱外出求仙问道,其实就是为了找到给族人延寿的法门,现在她拐回来一个剑仙,总该有点用处。 从谷外拐人进来是韩家的老传统了,韩菱纱一次带回来俩,可得让族里的老人们掌掌眼。 因这野人形貌不凡,如今读过几本书,谈吐间也没了那股傻气,故而老一辈都极中意他,一番家长里短的盘问后,得知他父母双亡,当场就要给韩菱纱订下婚约。 要不说云天河此人受欢迎,去了柳家是当姑爷,来了韩家依然是当姑爷。 客人一来,韩家大摆筵宴,设酒杀鸡宰牛,在村里摆开流水,要连续吃上三天。 头一天最热闹,到晚上搭起篝火仍欢庆不休。火光熊熊,映得人头晕目眩,玩飞花令的人聚在火堆旁,一轮一轮地饮酒。云天河作诗水平臭,所以总是被罚酒,能喝酒是好事,这样一来他倒是更乐意输,脚边的酒坛叠得高高的。 柳梦璃借口旅途劳累早早去客房歇下,云天河喝得酩酊大醉,被韩菱纱拉着逃出来,他们顺着一条谷里的小溪向西北面的山隘走去。当晚没有风,天上也没有云,五月既望,当空一轮冰玉皎皎,远离韩家村后,荒谷一片凄清,又穿过一片野蕨丛,韩菱纱一直没有放手,云天河也没有停下脚步,醉得踉踉跄跄。 “菱纱,你带我去哪儿?” 韩菱纱带着云天河钻进一处地下墓室,里面没有死人,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墓穴,兴许以后她就葬在这儿。 “这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挑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位置,不过胜在土质软硬合适,挖起来很顺手,我花了一年时间把这里布置好,没有设置机关,也不锁门,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挖了四个墓洞,除了放棺材的那个,剩下三个里,两个用来放我这辈子积攒的家当。还剩下一个……我当时想,如果有人愿意和我合葬,那就留给他。” 云天河迷迷糊糊听了个大概,他一点儿没觉得在墓室里谈情说爱有什么不妥,他乐呵呵傻笑,“我爹我娘也是葬在一块儿。菱纱,等我死了,也要和你埋在一起。” “笨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听你们家里人说了一整天了,他们要把你嫁给我,我们要成亲是不是?” “我可还没答应你呢,你这么心急干嘛?” 云天河扶着墙坐下,韩菱纱给自己准备的墓室里有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如果不知道这里的用途,那么纯然便是一处隐蔽的居所。云天河喜欢这种感觉,当初做了个木屋就是方便躲清静,虽然山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一个人有时候也需要躲清静。 墓室并不沉闷,还有细微的气流,韩菱纱取来一盏灯,一壶油,将近一年没回来,油壶已经有些干涸。 韩菱纱剪去一截烧焦的灯芯,把灯油添好,一豆灯火被她捧在手中,端在心口前,暖热的光照得她脸颊仿佛一枚红橘,云天河凝望倒映她眼瞳里的一双灯火,醉时不知天与水,美人奉灯眸似月,白衫的醉剑客已浑然忘却自己所在,只看到她丰润细致的翕张的唇瓣,看到她挺翘的鼻头,细长挺直如莲秆的鼻梁,还有她忽闪的明亮眼睛。从下到上,从上到下,云天河忽然捂住急促的胸膛,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指缝里全溢出来了。 “天河,你喜欢这里的人吗?” “嗯。”云天河轻轻对着空气抓挠,似乎要捉住韩菱纱的影子。 她又问,“天河,你喜欢这山谷的景色吗?” “嗯。”他又点点头,很忠实地回答。 韩菱纱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云天河自信满满。“就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梦璃解释过的。” “你和梦璃……天河,如果我和梦璃,你只能选一个人成亲,那你选谁?”韩菱纱哆嗦个不停,面前的灯火飞快抖晃,暖黄的光影在她眼角跳跃不休。 云天河大惑不解,“不能一起成亲吗?” “不能不能!我要你选一个,你就选一个,别磨磨蹭蹭的。”韩菱纱龇出白生生的牙,像老虎,野人从不怕老虎,于是他只是笑,“笑什么,快选呀。” 云天河指着她的虎牙,“菱纱,你真可爱。” “不、不许胡说,也不许转移话题,快说你到底选谁。” 云天河想了想,他只是思忖一会儿就有决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菱纱你让我选,但我会选你。” 韩菱纱面前的油灯骤然熄灭了,她急急忙忙又点起来,温暖的光再次笼罩他们,虽然都有视物如昼的能耐,可灯下瞧见的才算美人。灯亮起后,韩菱纱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为什么选我?” “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想了想,要是哪天你们谁死了……总之我都很难过,可是一想到你走了,我也不想留在世上啦。青鸾峰也好,陈州也好,韩家谷也好,要是没有你,我都不想留下。” 说完这些,云天河清醒了一些,他站起身来走到韩菱纱面前。掌灯的女子没有后退,只是把手里的油灯挪开些,她不断凝视云天河的脸庞,浓深的剑眉下,醉醺醺的眼神里有神秘的笑意,韩菱纱第一次有些看不透这个野人,或许他从来都是如此。 “天河,我好高兴。我其实,不想让你喜欢别人。梦璃是很好,她人也好看,心地也好,对人很体贴,说话也让人觉得有道理。但我一想到她看你的眼神,我就……天河,你能选我,我真的很开心。” 云天河见她笑,又见她哭,自己也不知是该先笑还是先哭,手足无措,嗫嚅道:“我又说错话了?” “不……你说的每一句,我都,我都是欢喜的。”韩菱纱泪洒前襟,可笑靥却如春风,灯火飘曳涨缩,她一腔婉转的情思已不知如何倾吐。 云天河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浮现许多的景象,他想起夏季夜凉的穿堂风,想起削直的松木条,想起满山坡素白的点地梅,想起一些事物,一些香气和一些柔软光滑的感触,他瞧着眼前的女子,就如瞧一阵风,一条挺拔的圆木,一丛柔韧的花,她呵出香气是温软的,脸上的光是明媚的,体躯是纤长的。云天河情不自禁伸出手。 韩菱纱低声惊呼,但没有后退半步,她只是别过头去,把左手的油灯挪得更开些。 云天河碰触到韩菱纱的肩胛,两侧的肩胛,很瘦,很薄,他的双手绕过她的脊背,然后收拢了。野人生平第一次拥抱一个人,从前没有人能给他这样温暖的拥抱。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她。 韩菱纱侧头靠着他的胸膛,只是凝望着手里的灯,不去瞧他坚实的臂膊。 云天河慢慢把脸贴在女子的头顶,鼻尖探入深藻一样浓黑的长发里,微微的有些发痒。他们紧贴起来,彼此能感觉到另一颗搏动的心脏。 “菱纱,你在发抖。” “嗯。” “菱纱,你身上香香的。女孩子都是香香的吗?” “我哪知道。” “你会不会不舒服?” “……不会,你少废话。” “哦。” 云天河便这样搂着她,没有再说话。 韩菱纱觉得手酸,身上的云天河越来越沉,“野人,你先松开。我把灯放下。” 他没有回答,女贼咬咬牙,红着脸也不再说话。 直到,耳畔鼾声大作。 韩菱纱勃然大怒,“你居然睡着了!” 她拍了拍云天河的脸,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睁开眼,把韩菱纱抱起来在地上踱步。女飞贼当他清醒了,还低声叫他别乱动,但仔细一瞧,这傻子其实是醉的神志不清,走两步摔了一跤,险些就把怀里的韩菱纱丢出去,但这一下也结结实实把女飞贼压得喘不过气,油灯还险些打碎。 无奈之下,韩菱纱化一道无形剑虹,裹着野人回了族里安排的客房,她刚安置好呼呼大睡的云天河,出门没两步就被几个聊闲话的族人叫住,他们笑嘻嘻的样子韩菱纱见了就发憷,连忙搪塞两句就躲回了自己的屋舍。 她躲了不到一刻钟,三祖母就上门来了。 “我已经睡了!” “姑娘,老身独自一人,你还不肯让我进去坐坐吗?是你伯母托我过来问问你的。” 韩菱纱只好去开门。三祖母搭着房门,“我也不进去了,就在这儿问问你,方才几个小弟娃跑来说你是从云公子房里出来的。小菱纱,你是不是和他私定终身了?” “没有的事情,我只是看他醉了就扶他回去歇息,哪有你们传得这么邪乎啊。”韩菱纱说话时含羞带怯,三祖母慧眼如炬,当即只是笑笑。 “菱纱,族里的情况你也知道,遇到称心的人哪,就快些,快些结婚生子,韩家人的性命是短,越是短命,越要珍重,我看今天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位柳姑娘,容貌好比天仙,又是个大家闺秀,你呀,从小野惯了,你伯父北旷那么宠你,把你惯的不像个女娃,以后还是要多学学女儿家分内的事情,等你嫁到云家去,也得像模像样的。” “啊呀,姑婆你说这些话我都知道。再说,天河很厉害的,我从他那里学了很多本事,一定会找到办法破解我们一族的厄运。” “姑娘,苦了你,这都没什么的,人活一世,生死在天,当初你三爷爷娶我的时候就已经说清楚了,我没有后悔嫁给他。他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念着他年轻的模样。不用强求逆天改命,我们活着,有爱的人陪伴,哪怕只是一天,也比一辈子更长。” 韩菱纱神情低落,“可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一定会找到延寿的办法。” 三祖母轻轻揉搓姑娘的脸颊,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银钗递给她,“不准哭鼻子,来,拿着。” “我不能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三祖母是要死的人,你别着这簪子好看,女为悦己者容,以后记得多打扮打扮,一定不要输给那个柳家的小姐。我看那位云公子是有本事的,今后说不得要三妻四妾,那你也要由着他。” “我不许他娶别人。”韩菱纱捏着手里的银钗。 “唉,好好好,老身这就走了,”三祖母往外走了几步又转头,“你们的婚事,是不是该定下来?” “不用,我、我还没答应他。” 三祖母点点头,这次真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云天河睡得晕乎乎的,屋外就来了一群唱歌的少男少女,他被嘹亮的情歌叫醒,坐在床头有些迷糊,这时候韩菱纱推门进来,勾脚关门又把撩人的歌声隔开,一身艳丽的红裙,顶上银钗挽着飞仙髻,手里还端着铜盆,云天河第一时间注意到这铜盆上的双耳,“咦!是鱼洗!” 韩菱纱慢吞吞地把洗漱铜盆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蹲下身好让自己特意捆扎的发髻能完完整整呈给心上人看,云天河瞥了一眼银钗,只觉得好看。 “看什么?”韩菱纱是明知故问。 “菱纱,你头上别的这个真好看。” “这是我三祖母传给我的。你喜不喜欢?” 云天河不解,“挺喜欢的,怎么了?” 韩菱纱转头瞥了一眼房门,仍紧闭着,屋外的少男少女还在唱着叫人面红耳热的情歌。她抬手取下银钗,分作两股簪子,取一支递给云天河,“喏,拿着。” 云天河大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哦。”他把簪子接过来收进怀里。 韩菱纱抿了抿嘴,“拿来,我给你别个发冠。”她稍稍动作,头上发髻便散开来,一绺一绺地垂落,半遮住她素净的脸颊。她取一块巾帕沾湿后,给云天河细细地擦拭面颊。 野人呵呵笑起来。 “傻笑什么?” “菱纱你今天好奇怪,这种事情我自己也会做啊。” “哼,那你以后就自己洗好啦。”韩菱纱嘴上这么说,放下巾帕,又走到他身后,取一把青竹篦为他梳头,剑仙体躯清净,一头乌发不垢不蔓,晶莹细长,梳着如篦云一般,韩菱纱把他的头发绾起,把簪子一别,这就固定好了,再戴上幞头,左右看看,标致极了。 云天河忽然想起来,“哦对了,菱纱,昨天晚上……” 韩菱纱从他耳后伸手,柔软的手掌裹住他的唇,他便不说话了。 “天河,咱们走吧,我要你带我回青鸾峰,我们……我们先住上十年二十年,什么都不要管,你要的桃花源,梦璃要的身世,还有我想要的长生,这些我们都抛下,好不好?我和你一起生活在青鸾峰上,死后你把我带回这里埋葬……” 云天河原本是很听话的,但他这次真的不明白韩菱纱的心思,他拿下女子的纤手,捏在自己掌中,“菱纱,为什么你在害怕?” 韩菱纱深吸一口气,“天河,我、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一辈子都在一起,我的性命只有二三十年,就这二三十年,我们好好过。如果梦璃也想来,那就一起。我们躲起来,没有人能发现我们。” 云天河摇摇头,“不行,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完。” “天河,我们已经什么都不缺,这时候只需要退一步。”韩菱纱凝视着他,“好吗?” “菱纱……我,我其实不想念青鸾峰了。我喜欢看别人笑,不喜欢看人哭,在寿阳和陈州,很多人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我觉得这样不好。” “可别人的悲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一个懂剑法的人,你不是天上的神仙能救人于水火。你能救一百个一千个,你救不了所有人,你能帮一个人活下去,可你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人有了温饱就要享受,有了享受又需要更多。历代圣贤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又怎么能帮上忙呢?我不想看你一头撞死在这条不归路上……我不想看你愁眉苦脸,不想看你殚精竭虑,我只想你每天都傻乎乎的能开开心心。” “菱纱!”云天河一脸严肃,“爹说过,凡事不能迎难而上,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我想过你说的这些问题。但我觉得一个人没法做成的事情,可以大家一起想办法。我要把本事传出去,教给更多的人,让他们一起帮忙把桃花源建起来。” 韩菱纱抿着嘴不说话。 云天河轻轻把她搂进怀里,感受她急促的脉搏,“对不起菱纱,我知道很难,在山上我会做木工,我做铁匠,我试着做很多东西,一开始不行,多试几次就好了。我可以一个人来做这件事,但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你来陪着我好吗?” 她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脊背,“好,我永远陪着你。” 第一千〇八十二章 琼华 云天河要开宗立派,他只会打架,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懂党同伐异。一门里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里子,面子永远光鲜亮丽,流出的血,里子得兜着,兜不住,那就是破宗灭门的下场。 那些都是后话。现在这三个年轻人只想给自己的宗门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云天河说,“就叫神剑门好了!” 韩菱纱忍住没说话,柳梦璃不置可否,于是他们就真的建立了一个叫神剑门的修仙门派。 目前神剑门的驻地就在韩家谷,另有青鸾峰一座,寿阳柳府一处。三个年轻人满打满算就这些家当,不过对未来仍充满信心。 云天河打算教剑法,韩家村里的小孩都想学,男娃都跟着云天河,女娃跟着韩菱纱。神剑门如今就三门绝艺,纯阳剑,太阴剑,神乐琴,得一能成人界绝此地匿于山中幽谷,谷中断剑满地,凶煞滋长,生气断绝,又有魁召符灵巡回,任何琼华弟子严禁进入,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此地一片清寂幽深。韩菱纱深入禁地,却找到一处封闭的石窟,大门紧闭,上有符箓封禁,灵力强大,等闲不能开启。然太阴剑气至虚至无,绵绵若存,乃天道以下第一妙法,区区符禁与云雾无异,当即穿入门内。 那石窟内却是一处奇特所在,沿通道蜿蜒而行,前有一重火穴,地火暴沸,熔浆横流,并有一层石台漂浮,阶梯连通,似乎是修行之所,再往前,却又是一处冰眼,万载玄冰封冻,寒气深深断人骨髓,此地中心伫立硕大玄冰一块,其内隐约有一人形,而一把赤红剑器正插在玄冰外壁上。 吸引韩菱纱前来的剑意便是这柄赤红仙剑所发。 韩菱纱感应这一柄仙剑,只觉其魂如日,剑意如怒,灼灼赫赫,阳炎冲霄,乃天下至阳之剑。却不由念及自己手中的晦月剑,其质本极阴极寒,似乎隐约与此剑呼应。 太阴剑主暗忖:莫非这把剑器与我手中的晦月剑本是一对?却为何又出现在这琼华派中?晦月剑是野人家传宝物,如此一来,他的身世与这琼华派定有些说不清的牵连。 她见玄冰之内封冻了一人,此人与那赤红剑器气机相连,应当是剑主无疑,韩菱纱心知贸然取剑必然惊动此人,故而暂且按捺心思,剑虹一闪便遁出禁地,又往琼华藏书传剑之所而去。 云天河三人来去匆匆,让琼华众弟子多了一份谈资,那慕容紫英心中紧迫,便决定加倍刻苦,深耕剑道,每日于剑舞坪习演剑法,直至筋疲力尽,便回屋沐浴更衣,往云经阁观阅道家典籍,每有所悟,自觉道行日进。此人实乃天资洋溢之辈,放眼人界修行之辈,年轻一代中如他这般已是佼佼。然而与青鸾峰上的野人一比,却又黯然失色。 这一日,慕容紫英功行完满,收剑入匣,周围弟子上前求教,他亦耐心解答,只不过其人性情冷淡,面容肃重,难免叫人不敢亲近,实则内心一派热忱。此时节,他忽闻得一声剑啸,清锐俊雅,如琴筝之音,循声望去,却是一位道号璇玑的后辈弟子舞剑所发。 那璇玑却是位纯质少女,身体娇俏,容貌喜人,对师叔慕容紫英极为憧憬,此时余光一瞥,见慕容紫英面有惊色,不由欣喜,愈法卖力舞剑,然而心乱神离之下,内气跳脱,不论如何也再发不出一声剑吟。 慕容紫英见她收剑,缓步赶到身前,略一点头,“不错,长进了许多。” 璇玑粲然一笑,“真哒?谢谢师叔夸奖,那个,人家其实还有好多不懂的地方啦,您再帮我指点指点。” 慕容紫英见后辈弟子人人奋跃,心中大感满意,当即叫她细细演练。 一套入门弟子专研的八卦剑叫璇玑使来,法度森严,别出机杼,俨然是浸淫多年的剑术老手。慕容紫英素知这位弟子的剑道进境,绝无此等本领,况且其用剑之时步伐滞涩,剑路混淆,应当是得了某位门派前辈传授。 “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师兄教的。” 慕容紫英一皱眉,“你师兄怀朔的剑法我是清楚的,中规中矩,他可没有这等本事教你这些剑路,这些天有谁指点过你吗?” 璇玑一撅嘴,却是不依,“师叔你好严格,人家练的好你还不满意。” “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背后的高人,不想门中竟有这样的奇才,能将一套入门的八卦剑练至如此水准。”慕容紫英细细回忆,同辈中似乎无人能做到,而琼华派十余年前一场剧变导致长老之位空缺,至今未能恢复,上一代弟子里,也不曾有精擅八卦剑的前辈,莫非是隐藏在门派里,名声不显的新进弟子? 一番盘问之后,璇玑只得松口,“这是玄女娘娘传授给我的啦。前天我去玄女观祭拜,然后就听到玄女娘娘的声音,她让我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自己练过的剑法都演练一遍,然后她就指点我如何改进,玄女娘娘人可好了,还教我许多精妙的内功口诀,我才练了两天,就感觉道行大进呢。” 周围一众弟子纷纷惊叹。 慕容紫英却脸色阴沉,“一派胡言,分明是有贼人假扮玄女娘娘,要从弟子口中窃取本派心法,此事应当立即禀报掌门,璇玑,你随我来。” 原来琼华派法度森严,重要功法皆由师徒口传心授,这让大盗韩菱纱倍感无奈,这几日她假扮隐士高人和九天玄女,很是让一些心术不正的弟子欣喜若狂地把琼华法门如实相告。韩菱纱是打算在琼华派做几天客,她愈发觉得这个地方不一般,有许多秘辛值得探究。 慕容紫英带着璇玑去找到夙瑶掌门,将自己的猜想如实相告,掌门只是吩咐他督查门派弟子,严令门人不得与陌生贼人交流,似乎并不想兴师动众把这个窃经贼揪出来。 慕容紫英再三陈词,终究不敢违拗掌门懿旨,当即躬身领命。 此番门内督察,那些泄密弟子个个缄口不言,慕容紫英一番忙碌收效甚微,不由大感沮丧,然职责所在亦不敢轻忽携带,于是下令暂时封锁玄女观,令众弟子互相监督,有形迹可疑者当立即上报,这一番举措叫门内弟子对这位年轻一代领军之人颇有微词。 慕容紫英的行动让韩菱纱有些烦恼,如今琼华门内弟子人人自危,即便她再假托玄女之名,也无法获取信任。好在这几日她始终藏身太虚,不曾显露行迹,故而还能继续鬼祟行事。 却说这一日她潜入掌门大殿,于机要密室内寻得门派秘辛,其中便有一处特别记载,却与禁地石窟内的赤红剑器有关。 韩菱纱窃得密卷,于无人处展开观阅:吾派第二十代掌门道胤真人以惊世之才,苦修终年,于晚年参悟以阴阳双剑合合之力,携派中弟子飞升之秘法。自此,穷三代之人力、物力,终成羲和、望舒双剑。 韩菱纱暗忖,“这阴阳双剑,如此巧合,莫非正是那禁地内的那柄,以及我从野人处借来的晦月剑?一阴一阳,确实如此。没想到这竟是琼华镇派的秘宝。” 密卷又书:阴阳双剑需以人剑相合之法修练,数载方有所成。而双剑飞升之法,必辅强盛灵力,非人世苦修所能及。道胤真人不愧思虑深远,曾夜观星象,占一奇地,灵气充沛异常,应能为吾派所用。奈何此为妖界,并不易与……吾派弟子玄霄、夙玉资质上佳,乃被选为双剑宿体。历三载,逢妖界以十九年为一周,再度降临。玄霄、夙玉合双剑之力网缚妖界,令其不可动弹,以引取极大灵力。而妖界顽抗,吾派与之力斗,第二十四代掌门太清真人不幸为妖孽所害,引发战局旷日持久,惨烈非常。 韩菱纱心思百转,一时间更有许多疑惑,只是密卷尚未读完,只得按捺不表。 后书:关键之时,望舒剑宿体夙玉心生怯意,更因私情,与其师兄云天青携剑而逃。羲和剑宿体玄霄独力难支,令妖界脱离昆仑而去。此一役吾派伤亡过百,其中掌门太清真人、掌门首徒玄震、长老…… 忽然一声怒喝,“你是何人?为何在我琼华驻地逗留不去?” 韩菱纱看得入神,耳畔响起人声,登时吃了一惊,瞬息化作无形剑虹遁入太虚,而手中密卷便落在地上。 那出声呵斥者正是慕容紫英,此人尽忠职守,在此夜半时分仍旧往来巡视,因韩菱纱一袭红衣,又在月下观书,甚是显眼。 慕容紫英见那贼人消失不见,顿知她便是多日来困扰门派的窃书贼,且此人衣着形体,十分眼熟,背后剑匣更加惹人注目,正是前几日那三人中的红衣女。 “当日寿阳外一别,慕容紫英甚是想念,姑娘何不现身一见?”慕容紫英暗中掐了剑诀,背后剑匣随时开启,若韩菱纱就此现身,必有暴起一击。然此人凝神感应,却始终捉摸不到半分气机,那人似乎只是一个幻影,他在此伫立三刻,再三相邀,仍无人应答,便道那人已逃之夭夭,心中困恼不已。 慕容紫英将那人遗落的密卷拾起,略瞥一眼,皱一皱眉,把密卷收好,匆匆回禀掌门去也。 掌门夙瑶见他呈递宗门密卷,登时心慌意乱,不敢轻忽那窃经贼,几道命令下去,琼华派如临大敌。她又问慕容紫英是否看过密卷内记载的内容,答曰:只瞥了一眼,确认不是门内功法便将其收起。 夙瑶语气冷淡,“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便去思返谷闭关吧。” 那思返谷是琼华弟子禁闭之地,是为了惩罚犯错的弟子而设立。 “掌门,弟子究竟何错之有?” “你办事不利,三番五次不能拿下那窃经贼,致使门派密卷外泄,又该当何罪?你自去吧,何时反省了再出来。” 慕容紫英沉默片刻,只得躬身领命。 :。: 第一千〇八十三章 旧时的债 却说韩菱纱探得琼华秘闻,这便匆匆寻到云天河二人。他们此时正在阆风派做客。阆风派同为昆仑八派之一,精修内丹道法,当代掌门为虚尘真人,门下弟子以伏妖除魔为己任,很有名门正派的气度。因云天河二人形貌不凡,言谈得宜,故而将他们奉为上宾。 “天河,有要紧事。” 夜半三更,云天河已在客房歇息,韩菱纱感应气机匆匆而来,野人披一件单衣便起身相迎。二人相识相知,并不避讳,仿佛从来就该如此。 女飞贼开口便问,“你爹是叫云天青没错吧?青梅竹马的青?” “是啊。” “他是那个琼华派的人,准确点,是叛徒,他和你娘逃出了琼华派。还带走了镇门重宝望舒剑,就是你借给我的那一把。” 野人大吃一惊,“我爹是坏人?” “算不上坏人,琼华派咎由自取。他们的第二十代掌门异想天开,想要举派飞升,强行掠夺妖界灵力,两方交战致使元气大伤也是活该。说起来,那妖界十九年一次接近昆仑,你爹是在上次妖界临近的时候叛逃的,算算下一次的时间,似乎就是今年。琼华封山原来有此缘故。”韩菱纱思忖了一会儿,却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事情的原委并不复杂,你恐怕是要去给你爹讨回公道。” “我……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乱。原来琼华派是我爹当年修行的地方,我爹拿了别人的东西,我该有个交代。菱纱,当年我爹我娘为什么要走?” “琼华派与妖界大战,双方死伤惨重,我估计你爹他们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局面。事实早已随着他们离世而埋葬在尘土里,后人记述都只是一面之词。不过倒是有一人肯定知晓真相。”韩菱纱又说,“我在琼华派的禁地里找到一间石窟,里头别有洞天,那里封印着羲和剑的宿体,应当就是玄霄,说起来,他是你爹的师兄呢。当年大战他就是亲历者,我们找他或许就能打听到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 云天河点头说好,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柳伯伯说,差不多十九年前我爹把梦璃抱到寿阳交给他抚养,刚好也是他逃出琼华的时候,你说梦璃的身世会不会也和琼华有关?” “很有可能,我去把梦璃叫来。” 那柳梦璃被韩菱纱唤醒后,匆匆披衣打扮,也来到云天河房中商议,三人言语半刻,都决定明日辞别阆风派,潜入琼华禁地一探究竟。 当晚韩菱纱借宿柳梦璃房中,一夜无话,各自安歇。 第二日清早,韩菱纱先行一步,待黄昏时分,云天河与柳梦璃找到阆风掌门辞行,约定来日再会,这便再次赶往琼华派驻地。 云天河行事向来坦然,剑虹经天如大日行空,此番为隐藏行迹,刻意收拢气机,借黄昏暝日悄然投入琼华门内,三人齐聚禁地,待夜深时再去开门。 韩菱纱道行尚浅,不能以太阴剑虹携人,故而要破去门上禁制还颇费一番手脚。云天河本拟一剑毁去封印,又恐声势惊动主人,故而迟迟不敢出手。倒是柳梦璃细细谛听一番,感应禁制破绽,信手拨弦,石门应声而开。 韩菱纱与云天河齐声喝彩。 柳梦璃垂首一笑,“这道门上的禁制,本应该由特别的信物开启,我以一心幻化之法,摹仿那信物气机,故而能将门骗开。只是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本事。” “好梦璃,你太谦虚了,明明是很了不起的本领,让你一说还以为是江湖把式呢!你得了梦中传法,如今到了什么样的境界了呢?” 柳梦璃略略思忖,笑道,“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说才恰当,倘若我全力施为,大约是虚空听潮,弹指世界吧。” 能于虚空中听得潮声,此乃通阴阳变化之枢机,盖虚空至静,因其全无一物而能生空性,空性流变造化而成万类,中空万有,虚空大潮,此乃纯阴转阳之枢。能于弹指中演化天地,此乃极神明之玄奥,盖神明统摄阴阳,颠倒真幻,弹指间幻化宇宙,其质如梦,非假非空,非有非无,似真还幻,古有黄粱、烂柯故事,大约如此。 柳梦璃得传妙法,固然是绝世机缘,然此人跟脚亦是非同寻常,天生异能,兰质蕙心,小小年纪便通悟术法,从来便是六界中难寻的奇材。如今更是高深莫测,实为人间绝中的神剑门掌门所创,你需用心修习,以期成道。功诀如下……” 石壁上洋洋洒洒数千言,慕容紫英留神凝视,愈看愈惊,他本拟这红衣女贼必然是要作弄一番,不成想竟真个写下这样一篇看似行之有效的功法,粗粗一看,其中便有讲述如何吐纳调息,炼气化罡,抟罡转虹,神气相合等关窍。 数年前慕容紫英领悟以气御剑之法,于剑道上实为琼华派年轻一代首屈一指的人物,便是历代掌门、长老中也未见得有几个能达到这般境界。因此法难得成就,故而一直以来都缺少典籍论述,而今得见这样一篇剑宗宝典,稍稍演练之下,便觉妙诣无穷,一下便开出一条剑道坦途来。 这本神功除却心法观想篇残缺,遣词造句略显朴拙之外,根本就是习剑之人应奉为圭臬的至宝。慕容紫英不知神剑门究竟是何来头,也不知这女贼为何要传他这般宝典,他当即潜心默记起来,只道宗门有幸得一传承。 待他两遍读罢,已然一字不差地将其记下,此人诚心道谢,“多谢前辈传法,在下必定用心研习。” 那一道清风忽然传出幽幽鬼笑,又急急在石壁上刻下:“小辈,你偷学神剑门镇宗大典,如若被他们的门人知晓,大举来犯,小小琼华派顷刻就要化作齑粉,那神剑门主功参造化,反掌便能把你炼作劫灰,你却是取死有道,还害得一众同门陪葬。” 那最后一笔刻得极深极重,触目惊心。慕容紫英暗叫不好,当机立断,挥剑刮去石壁上的文字。 他刮一句,那清风便刻两句,一部神剑门镇派秘籍在思返谷两旁的山壁上刻得密密麻麻。 慕容紫英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收剑在手,斥道:“你这女贼,三番五次窃取我门派功诀,如今又要陷害在下,到底是何居心?不怕我琼华派与你玉石俱焚吗!” 那一道清风倏忽远去,韩菱纱本拟将慕容紫英引入禁地,待他见过玄霄后,自然会同意往清风涧一行,求隐居的两位长老告知三寒器的下落,韩菱纱早有耳闻,这慕容紫英是长老宗炼隔代传人,背后剑匣亦是宗炼遗物,可见他颇受器重,故而由他去求人是再好不过。哪成想此人竟真个能留在思返谷,细细清除石壁刻字。 韩菱纱见此计不成,却也不急,寻一处僻静之地打坐调息,待第二日晌午再入思返谷。 为慕容紫英送饭的弟子见满地石屑堆积,不由惊诧,得知是师叔练剑所致,不由钦佩,出谷后与同门吹嘘不提。 那慕容紫英毁去功诀,也是怕旁人瞧见,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泄密的可能。昨夜他与这些神功文字奋战,不知不觉已深入心底,内气流转间竟已有几分功力。他心志极坚,当即便要散功。 韩菱纱来得正是时候,她依旧化一道清风缭绕不去。 慕容紫英被三番两次打搅,无奈睁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韩菱纱忽然在他身后显现,悄声道:“吓吓你!” 慕容紫英脸皮一抖,蓦地转身,哪还见得着太阴剑主的行迹,她又在身后现身,低声道:“喝!” “莫要再装神弄鬼了!” “嘁,真无聊,你就像个大冰块似的。”韩菱纱跃上一株梨树,坐在枝头,翘着脚丫,红衣女贼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慕容紫英持剑在手,严阵以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看看你,不行吗?啊呀,这里是思返谷,我听说,是关押那些不听话的弟子,让他们闭门思过的地方。小紫英呀,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被掌门贬到这儿的?” 慕容紫英冷声道:“阁下莫要混淆视听,如若再不表明来意……” “你能拿我怎么样?嗯?少吓唬人了好吧!你连我的影子都追不到,嘻,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把你偷功的事儿告诉神剑门门主呀?他人可凶了,一顿要吃八个小孩儿呢!怕不怕呀?” 那蓝衣道士面无表情,只是把手中剑器抬得更高了一些,直接放在自己脖颈上。 “呀,你这是做什么?” “琼华弟子,绝不与奸人同流合污,你既然有求于我,我便不能如你所愿。偷学神功是我之过,但一死足以报偿,那神剑门主若真的蛮不讲理,那我亦无愧天地,无愧师长宗门!” 第一千〇八十四章 传法 慕容紫英作势欲横剑自刎,韩菱纱见他脖颈当即迸出血光,于危急之瞬弹指发出一道无形剑气,击中他腕部神门穴,慕容紫英手掌一酸,不觉撤开,手中剑器跌落在地。 “你不要命啦!”韩菱纱慌慌张张地上前来,从腰间褡裢中取出金疮药,飞快地为慕容紫英处理伤口。 这位琼华高第忽然暴起,一拳朝韩菱纱面上打来,太阴剑主猝不及防,体躯僵立原地并未动弹,反倒是她元神灵动,催动内气直走任脉,上行至承浆穴,开口吐出一道森白剑气,打在慕容紫英拳面上,一道寒气直透筋骨,上行至肩胛,旋即扩散至周身,封脉截穴,竟刹那间让他动弹不得。 韩菱纱小小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喂,不至于这么狠吧?我又没把你怎么样,真是狗咬吕洞宾。” 她见慕容紫英脸色凝重,便知他处境不妙。韩菱纱危急之时吐出的一口剑气虽未经太阴神意炼化精纯,未臻至绵绵若存之道,但依旧得三分火候,剑气宛然有灵,能批亢捣虚,直透罅隙,深入经络穴道,更兼望舒剑气质性冰寒,轻易便可封冻筋骨,一旦此人运功反抗,内气所过之处,剑意遁入太虚,待内力一过再度复发,宛如陈年暗疾,阴损无比,叫人无计可施,徒呼奈何。 慕容紫英现在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全神贯注驱逐体内剑气,只是收效甚微,那一道剑气入体后幻化万千,根本捉摸不到行迹。神明感应之中,其剑意更如雪泥鸿爪。运功灌注周身经络,因力散而不能匹敌,包围一处又总是扑空。他焦心如焚,而寒气自任督二脉直透脑髓,此人便一声不吭地昏迷了过去。 假如人生有四季,那十九岁之前,慕容紫英一直活在春天,直到在女萝岩遇到那三个家伙,一下子就仿佛从春天跳到了冬天。 他祖上是大燕国鲜卑王室,自小衣食无缺,靠的是祖先余荫。他年幼时因为身体虚弱,家人恐他早夭便把他送入琼华派修行,如此经年,儿时的事情现在都已经淡忘,只有在琼华派里修道的生活,还历久弥新。 慕容紫英入门的时候,琼华派上一代的高手死的死,隐的隐,还活跃着的已经不多。掌门夙瑶资质平凡,心胸狭小,多年来打压后进弟子,将长老职位当作自己操权的筹码,更让当年大战后存留的老人们心灰意冷,琼华派内一片萧条景象,是青黄不接的年月。 他背后的剑匣是师公宗炼传下,这条剑匣代表的是宗炼以及琼华的名声,背上剑匣就是在心里憋了一口气,人可以死,但这股气不能散,这股气不散,琼华就不会倒。 凭着这口气,慕容紫英一路走来,从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到琼华派最富声望的青年修士。自宗炼师公离世,师叔夙莘下山,慕容紫英身边再无可亲近之人,他多年来不曾回家,凡间的双亲也不知近况,他背着剑匣,就像扛着一面旗子,独自一人站在高处满目霜雪,既无人来探望,也无人来接替。 紫英这个名字是家里请道士给他批的,大约是取自紫晶石,其性孤高独立,孑然遗世之英。这个名字放在他身上是得当的。 将来的修行界里,必有他慕容紫英一席之地,彼时他便是一代真修。这一路走过来,虽然冷清,可踏遍险阻,顺畅无碍。 他原以为世上没有高山。直到他十九岁那年,在八公山遇到了云天河。 当人看到高山,就会去追赶,要爬到山清楚的,只有等事后再向夙瑶请罪。倘若他不事事认真,也不必专程回住处一趟,徒增麻烦,但若真个如此守礼,他便不会踏出思返谷,既然做错了,那就不必遮遮掩掩,平白丢了意气。 慕容紫英知晓何为变通,只是常在直中取,如此简便省力,光明磊落,就如他掌中剑器一般刚直。待他用法术沐浴罢,换一身新衣,束起发髻,戴上道冠,这样的琼华弟子去面见隐居长老,方才不算失礼。 韩菱纱在门前等他,看他一身清爽的模样,不由得鼓鼓脸,“好哇,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亏心。” 慕容紫英瞥了她一眼,“在下行事从不违心。等我们面见了长老,由我来询问那三寒器的下落,还请姑娘免开金口。” 自当年与妖界一战,琼华派高手尽丧,那段不甚光彩的历史也被刻意隐瞒,如今的弟子们多不知曾经故事,亦不知晓在后山,穿过一片风景极好的醉花荫,便能抵达长老的隐居之所。 慕容紫英从未踏足此地,所幸路途并不复杂,他们二人不出一个时辰便寻得清风涧。此处空谷清寂,山水环绕,花草树木繁多缤纷,更兼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果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穿过河道上的木栈,便能瞧见一处平坦台地上立着两间木屋,陋小粗朴,想来勉强遮风挡雨罢了,只是不失清净。 韩菱纱见了此地便暗暗称羡,女儿家曾一心盼着与野人隐居田园,便如此结庐相伴,共此一生永不分离,只是如今云天河胸有抱负,不知何年月方能收心。 慕容紫英到屋前空地高声请示:“二位长老,弟子慕容紫英求见。” 屋内青阳、重光二位长老听得动静,早有准备,此时那青阳长老沉声道:“可是掌门派你前来?掌门治派有方,我二人又隐退已久,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帮她,你回去吧。” “并非掌门,而是受人之托。” 韩菱纱此时也附和道:“是玄霄有事相求。” 重光长老闻言诧异,“玄霄?” 此二人推门而出,慕容紫英与韩菱纱见了,那青阳长老面相苍老,长髯飘飘,一望便知是得道真修,而重光长老鹤发童颜,面目竟如少年,方才出言,音声也如年轻人一般清朗,想来是驻颜有术。 重光道:“你刚才说的是玄霄?你如何见到他的?” 韩菱纱嘻笑,“也没什么,我在琼华派闲逛无聊,就在禁地里发现了那人。我已知晓琼华往事,玄霄与我派掌门却有一段因缘,故而我们便有意助他脱困,如今他自述功力大进,不再为体内阳炎困扰,只是仍需天底下三件至阴至寒之物辅助,他说您二位知道三寒器的下落,于是便特意来找一趟。” 重光皱眉,“他体内烈阳纵横,如何是轻易便能压制的?即便寻来三寒器,恐怕也于事无补。” 青阳抚须沉吟,“以玄霄天纵之资,恐怕短短十九年内也难以镇压体内寒气。他个性素来孤傲,倒也不至于空口狂言,况且他从不求人,如今相托,按理来说,我二人自当尽力帮忙。” 重光摇摇头,“只恐怕,是假借玄霄之名行欺瞒之事。” 韩菱纱听得心急,“喂!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我们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会办到,愿不愿意帮忙是你们的事情。” 青阳瞥见慕容紫英背后剑匣,忽问,“你可是宗炼的传人?” 慕容紫英躬身行礼,“宗炼长老乃是弟子师公。” 青阳、重光二人相视无言。 韩菱纱便叫,“愿不愿意帮忙是你们一句话的事,还请给个准信。” 慕容紫英略上前半步,“二位长老,我这位朋友言语不当,但心地善良,只是脾气坏了些。请莫要责怪。弟子诚心求教,还望长老告知三寒器下落。” 长髯如雪的青阳长老略略叹气,“也罢,这或许便是天意。我们只帮你们这一回。听好,天底下至阴至寒之物虽然罕见,但也不少于一掌之数,我只听过一些传言。其中‘光纪寒图’曾于数百年前现身海边,如今想来在即墨一带,‘鲲鳞’是北方大鱼的鳞片,那条鱼数年前曾游弋至巢湖附近,至于第三件,我也不知是何物,但大约藏在传说中的炎帝神农洞。你们若能找到,便是你们的,若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韩菱纱喜笑颜开,“呵!多谢二位。” 告别二位长老后,韩菱纱与慕容紫英离开清风涧,女飞贼对他一抱拳,说一声多谢便要离去。 “姑娘且慢。”慕容紫英似有为难,“方才姑娘说,你去过禁地?” 韩菱纱点点头,一点儿都不亏心,“是啊,你们的禁地挺好玩的,我不但自己去了,还叫上朋友一块进去呢。”她说这话,眼里不乏捉弄的神色。 慕容紫英不动声色,“姑娘提及玄霄师叔,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菱纱摆摆手,“别问那么多,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姑娘有所不知,我师公交代,若有生之年得见玄霄师叔,必要恭敬相待,有任何差遣,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既然玄霄师叔求你们去寻三寒器,在下愿倾力相助。” 韩菱纱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可你太弱了,帮不上忙反倒要拖后腿怎么办?况且你嘴上说的好听,难道不是想混入我们的队伍,然后随行监察吗?” 慕容紫英躬身行礼,“若遇到危险,你和你的同伴无需关照我,倘若慕容紫英身死,那也是我功力不济,咎由自取。在下惟愿替玄霄师叔分忧,绝不与各位为难,还请姑娘成全。” 女飞贼笑道:“你愿意来就来吧,只是某人私自出逃,等回来后说不定要挨板子咯。” “掌门并非那种蛮不讲理之人。” “这话说给别人听吧,我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坏女人。闲话少说,咱们这就出发。”韩菱纱化身一道冰蓝剑虹腾空而起,慕容紫英御剑紧随其后。 所幸韩菱纱并未全力施展,否则以剑虹之速,冠绝天下,却不是寻常御剑法能及。 慕容紫英身在半空,思绪万千,却正好演练一番神剑门普传《内气搬运法》,择一篇练气成罡法细细研习,稍加运用,练就一道剑罡,化入飞剑,竟让御剑飞行之速再提七分,当即便知此法妙用无穷。此法虽只用三天便创成,然而内里精要却是云天河潜心修习了八年的点滴所得,让云天河再苦思百日,也不能对其有所增补,此诚厚积薄发之作,实在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内功宝典,尤其适宜习剑之人。 却说云、柳二人在昆仑山脚下播仙镇暂住,此地一派西域风情,与中原大地风物不同,别有趣味,让野人看得尽兴。韩菱纱携慕容紫英赶来会合,四人相见又有一番寒暄。 听罢慕容紫英的来意,云天河倒是极高兴,他把这位琼华弟子当作同伴相待。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我叫云天河,她是柳梦璃,还有她叫韩菱纱。” “云道友、柳姑娘、韩姑娘,琼华派慕容紫英有礼。” 柳梦璃听他心声嘈嘈,知他满心疑问,当即宽慰,“慕容道长不必太过忧心,你有许多问题,我们都会一一解答。” 韩菱纱也笑,“你既然要跟我们一起,就得好好练本事,免得出门在外受了伤。” “各位以诚待我,慕容紫英必不负所托。” 第一千〇八十五章 光纪寒图 此时天色将暮,云天河一行四人在播仙镇歇息一晚,第二日清早便赶往即墨去寻光纪寒图。即墨是一座海边渔村,历来无甚赚钱的产业,村舍简陋,村人贫穷,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总归是活得下去。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他们三人解救欧阳明珠小姐时便途径此地,即墨左近有一座隐香山,他们三人便是在山中一处偏僻谷地找到厉江流布下的同殇阵法。传闻说这隐香山上有一位法力高深的狐仙,即墨的居民世代信奉狐仙,为此还举办庆典,每年都要上供贺寿。 此一行人来得正好,又到一年狐仙大寿的日子,村里家家忙碌,狐仙庙里香火旺盛,这几天是即墨最繁华的时候,因狐仙盛会在沿海一带颇有名气,故而会有许多外乡人慕名而来。 云天河四人在村外按下剑光,步行入村,却在路口处见几个乡人围在一起,看他们神色颇是为难,近前一听,原来是村里夏书生丢了女儿莲宝,大约竟是被山里狐仙抱去的,村人想帮他出头,又惧怕狐仙法力,夏书生也不让人为难,只说会自行解决。 韩菱纱颇会联想,大约是听了许多河伯娶亲的故事,所以猜测道:“这狐仙怎么还捉小孩?难不成是抢亲吗?” 柳梦璃慈心悲悯,见那夏书生神情焦急,也为他担忧,“你们看那人,急地脸都白了,我想帮他一起找找看。” 云天河点点头,“好啊,我们去找那个什么狐仙,揍他一顿,让他把小孩放出来。” 慕容紫英冷眼旁观,心里却对此一行人的作风颇为赞许。 柳梦璃这便上前招呼夏书生,“这位先生,我们是神剑门弟子,初来乍到,恰巧见到你们在此谈论,你的女儿走失了,不知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夏元辰见这四人形貌脱俗,惊喜道:“竟然是修道之人。劳烦诸位,我女儿莲宝十有八九是被隐香山的狐仙带走了,诸位若是愿意,请随我一同去救救她!” 韩菱纱便问,“帮忙当然没问题,可为什么狐仙要抓走你的女儿?狐仙不应该护佑一方的吗?” 夏元辰面色为难,“这……一言难尽,眼下我只想先找到我的莲宝,看她安然无恙!” 云天河点点头,“嗯,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你替我指路。”他清吒一声,化作赤金剑虹,平地起一道狂风,裹着众人便往隐香山飞去。 剑虹之速本该冠绝天下,瞬息万里,云天河携了书生夏元辰,却连叫:“好沉、好沉!”剑光扶摇而上,爬了数息方才到得云下,此处俯瞰,山川历历在目。 夏书生身在空中也不惊慌,指点方位,云天河遁入隐香山中,穿过山岚迷雾,落在一处狐仙祭台外。 那狐仙便在此地了,看模样是个少年,长袖肥衫,面容尖俏,背后垂着两条橘红的狐狸尾巴。他身旁站着的便是小姑娘莲宝,看模样便是个极可人的孩子,只可惜双眼无神,似乎天生魂魄有缺,是个痴儿。 夏书生一落地,当即朝祭台上跑去,那狐三太爷尖笑一声,“姓夏的,你总算敢出来了!” 云天河生怕夏元辰受伤,两步抢上前去,众人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白衣剑仙就已经把那狐仙提在手中了。 “放开我!放开我!”狐三太爷努力挣扎,他修行多年,也算功力深厚,云天河一个不慎竟真的叫他脱逃,他手里攥着的狐仙突然变成了一条狐狸尾巴,却是断尾逃命的神通。 狐狸成精的惯会戏弄,一落地便化作十数个幻身,个个张牙舞爪,狞恶非常,齐声叫嚣:“姓夏的,你从哪儿找来这些个厉害帮手?” 夏元辰急急忙忙抢到女儿身旁,这小姑娘呆呆不动,却是被施了定身法,“你对她做了什么?” “哼,区区一个定身法而言,你堂堂山神不会连这都看不出吧?” 韩菱纱惊呼,“哇,原来夏书生是山神!不过,你和他究竟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害他?” 狐三太爷颇忌惮那白衣人,眼珠转转也不知打什么主意,“没仇没怨,我就是想捉弄他!堂堂散仙成天和凡人混在一起,平白丢了我们的脸面,这夏书生三番五次和我作对,害我想捉弄那些凡人都不成,我今天就想给他个教训。你们识相的就快点儿逃命,莫怪我发威!” 韩菱纱大笑,“你得了吧!这三脚猫的功夫吓唬得了谁?刚才还被我们天河拿在手里,连狐狸尾巴都断了一条呢!” 狐仙闻言勃然大怒,脸上凶光闪烁,似乎要动手。这十数个幻身个个瞧着都似真人,一时间竟颇有威势。 柳梦璃一眼便分辨出狐仙这许多幻身里的真伪,暗里传音给云天河:“云公子,左数第四个是他的真身。” 云天河却鼓掌说狐仙的戏法好看,要他再变几个。 慕容紫英冷声道,“兽类修行不易,动辄千年,你好不容易得此仙身,却不甚珍惜,行为不端,真个不怕天谴吗?” “天谴?可笑,我已成仙,哪个能给我降下天谴?多说无益,你们受死吧!”话音未落,十数道幻身朝众人扑来,而狐仙真身却暗中朝夏书生父女袭去。 云大剑仙将剑丸掣在手中,举至唇边,呵气时,丸体毫光大放,万道剑光迸发如雨,一发如潮涌般吞没了那十数道幻身。此剑乃是云天河观青鸾峰大雨所创,若将剑丸飞举,真个能落下百里剑雨,天地间万物莫不能逃,便是躲在屋内避雨,润泽的剑意仍无孔不入,直叫人骨酥筋麻。 那狐仙幻身被剑雨一催便纷纷四散,而真身扑至夏书生面前,却忽得被一道无形剑气刺中,自胸腹间穿了个透光血洞,大叫一声也跌落在地。 待云天河收起剑丸,剑雨散去,韩菱纱从太虚里跃出,踢了踢脚边呻吟的狐仙。 “啊,我、我的内丹……你伤了我的内丹……呜呜,别杀我,求你们,求你们,我知道错了!” 云天河笑着问,“你认输了?那你放不放人?” “放,我这就放,君子动口不动手,各位大侠饶命。”那狐仙勉力解开莲宝的定身法,又趴在地上呜咽,这一遭不但断了尾巴,还伤了内丹,要修回来怎么也该三百年光景,整整三百年不能捉弄凡人,要呆在山里苦修,想想这清苦日子,倒霉的狐三太爷嚎啕大哭。 那小姑娘莲宝已恢复过来,仰头望着夏书生,娇声呼唤:“爹爹……” 夏元辰蹲下来捧着女儿的脸蛋左右观瞧,“莲宝,没事就好,爹爹在这儿,你没受伤吧?” “爹爹……”痴儿便只会说这句话,满眼眷念。瞧着精神倒是不错,脸上气色红润,并未吃什么苦头,这狐仙把她捉来,也未曾下手折磨,他只是玩心重,却不伤人的。 夏元辰起身感谢云天河一行仗义相助。 韩菱纱嘻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山神呢。” 云天河憨憨地挠头,“难怪你这么沉。” 柳梦璃瞧着那个小姑娘莲宝,“夏先生,令爱似乎神魂有缺,不如让她入我神剑门中,学一些傍身本领,也好今后不再遇到危厄。” 夏元辰神色犹豫,柳梦璃知他忧心女儿,不愿分别,便让他不急着决定,再考虑考虑无妨。 那狐仙哭得很大声,盖过众人说话声音,韩菱纱威胁道:“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打回原形!” 狐三太爷是个欺软怕硬的种,当即收声,莫看他一副凄惨模样,哭声可也中气十足,身上伤口也几近愈合。毕竟是散仙一流的精灵,却不是这样简简单单就会死的。 “各位大侠,你们人也救了,不如就放我走吧?”狐三太爷站起来哆哆嗦嗦的,看来是被韩菱纱一剑劈得害怕了。 女飞贼恶声恶气,“那可不行,把你放了,万一又去欺负人怎么办?” 云天河点点头,“对哦。” 狐仙闻言脸都皱了,“我发誓!我发誓绝不会再害人,况且我也没害过人,那、那夏书生总拦着我,而他又是山神,作弄他不算……” 韩菱纱一瞪眼,“那也不行!我看你就是野性不改,得好好管教管教。不如这样,你以后就是我们神剑门的镇派仙兽,到我们的地盘上你就当个看家护院的,什么时候改邪归正了,我们再放你走。” 柳梦璃忙说:“菱纱,万物有灵,他是狐狸修成的,天性自由,我们强行把他拘束着,岂不恃强凌弱?不如还是放他走吧。” 狐三太爷喜出望外,对着柳梦璃稀里哗啦拜了三拜,然后又说,“那什么,我有几个远房的族侄,他们聪明机灵,一定可以担当贵派镇山仙兽的职责,我这就把他们叫来。”说罢,他一声唿哨,从林子里跳出六七只毛团似的狐狸,毛色各异,黄红紫白黑棕,聚到狐仙脚边团团打转。 韩菱纱见小狐狸模样可爱,挑了红色那只,这才饶过狐三太爷。 众人见他发了誓,一溜烟跑没了影踪,夏书生与爱女重聚,此行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便一同下山去。 回了即墨,在山脚处聚了许多村里的青壮,他们是要来帮忙的,夏书生身为山神,从来都有些神异,况且他是热心肠,总爱助人为乐,故而村人感佩恩德,愿意与世代供奉的狐仙作对,也要报答。 听罢始末,得知是云天河这几位仙长仗义相助,村人俱欢声笑颜,盛情邀请他们参加今晚的灯会,一行人自然答应。 时候尚早,夏书生邀请四人去他住处安坐,众人应允了,云天河等人入座后便问起三寒器下落,说来也巧,此行所求的光纪寒图正是在夏书生手里。 “众位助我良多,光纪寒图这就为你们取来,只是此物极寒,于人却无大用,不知各位求来为何?” 云天河便说这是为了救人,夏书生欣然取来此物,却又说,“小心,这光纪寒图寒冷非常,随意触碰恐怕要为它所伤。”他话还未说完,野人已将此物拿在手中,竟一无所觉。 众人围上前来,光纪寒图材质华贵,器型精美绝伦,展开后更是宝气璀璨,反耀出百千光点冷冽如星,单是观赏便叫人心生喜爱。韩菱纱稍稍触碰便觉手指刺痛,不由轻声问道:“天河,你不冷吗?” “没感觉啊,是有点冰冰凉的,但还不冷。” “哼,野人果真皮糙肉厚。” 那小姑娘莲宝见到光纪寒图,呆呆发声:“爹爹……星星、莲宝喜欢……” 夏元辰温声问道:“莲宝也喜欢光纪寒图吗?” 她含着手指点头。 “可是这些哥哥姐姐是我们的恩人,爹爹一定要报答他们,莲宝听话好不好?” 小姑娘又是点点头,夏书生大笑,“莲宝乖。” 柳梦璃低声道:“抱歉,这孩子这么喜欢这光纪寒图,可我们却夺人所好。” 夏元辰摆摆手,“这光纪寒图留在我手中并无用处,能救人之急也是好的。说来,相传此物是冬神遗落人间,静兰也最喜欢这个。” 韩菱纱最爱听闲话,“静兰是谁?” 夏书生一时说漏嘴,也不好隐瞒,原来静兰正是他的爱人,当年他为山神,与人间女子相恋,每到夜里就会在山巅展开光纪寒图,皎洁的宝光便如星河悬挂一样,他们并肩携手,指点星辰,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人仙殊途,爱侣早已离世,如今应当已入轮回去,转生几度。 众人闻言怅然,韩菱纱悄悄踢了云天河一脚,野人回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柳梦璃却想到另一节,拨弦一声,封住莲宝的听觉,随即轻声问道:“这位莲宝小姑娘,并不是夏先生亲生的孩子吧?” 夏元辰也下意识轻轻捂住莲宝的耳朵,“是的,莲宝是我游历天下时捡到,这孩子天生与旁人不同,故而被亲生父母遗弃,可我一看见她觉得十分有缘,故而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原本我们已打算离开即墨,可因为狐三的事情,一直放心不下这里的村民,如今有几位恩公相助,我们也可以放心离去了。” 韩菱纱摸着怀里眼泪汪汪的小红狐狸,“不如你们就来神剑门好了,与其在外流浪,和我们一块儿还有个照应。天河的本事你们也都看到了,让他教这小姑娘几招,保管没人敢再欺负她!” 柳梦璃也附和道:“说些不自量力的话,我对这位小姑娘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或许她跟着我学一些琴艺,能对她的情况有帮助,不论如何,她这样的性情,虽然在旁人看来是个痴儿,可正因如此,无有分别心,最适合当我的传人。” 夏元辰精神一振,“真有此事?只要莲宝答应,我没有意见。”他低头询问,“莲宝,你愿不愿意跟哥哥姐姐们去学本领?咦?你听不见吗?” 柳梦璃又是拨弦一声,“方才我封住了她的听觉,抱歉。” 夏书生再问一次,小姑娘点头答应,如此一来,神剑门三大绝学,反倒是最苛刻的神乐琴最先找到了传人。 众人在屋内谈至无话可说,又见闲坐无聊,便各自出门游逛。韩菱纱便说要去狐仙庙支个摊给人看手相,柳梦璃在和莲宝培养师徒情感,慕容紫英倒是跟在云天河身后亦步亦趋,野人稀里糊涂,打算在即墨到处逛逛。 门外有一群小孩,都是听说了剑仙事迹跑来瞻仰的。这些孩子很热情,会说谢谢,还说夸云天河是大英雄。 大英雄很开心,决定派发神剑门的秘籍,野人嘴笨,许多时候比比划划讲不明白,自己说着说着灵感泉涌还开始创造新剑法了,反倒是慕容紫英出手相帮,他面冷话少,教徒弟却意外的拿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赶在天黑前把即墨的小孩们教会了导引剑术的前几路,他们若用心研习,资质好些的这两天就能练出内力。 等这些小孩兴高采烈地散去,云天河对慕容紫英连连道谢。 “云道友,这些功法,是你亲创的,理应是你心血铸就,竟真的舍得送给别人吗?” 云天河点点头,“是啊,要让人人有功练嘛。” “这世上多一个掌握力量的人,就多一分危险。总会有恃强凌弱,而你是给他们递刀子的人,这样的话,云道友还愿意传法天下吗?” 野人挠挠头,“这些我也想过。我不在乎他们有什么想法,世上总是好人多。我想让大家都成为大侠,成为有本事的人。至少我在山上的时候,能一个人养活自己,可山下很多人练饭都吃不饱。我教他们这些,他们学会之后就可以去打猎、捕鱼、种地,力气大干活也有劲,总归会好起来的。” 慕容紫英皱眉,“让一个危险的人得到力量,比让一百个好人得到力量,产生的坏处更大。不论如何,在传法的时候,总该有所选择,立下规矩,让门人弟子恪守才是。” 云天河摇摇头,“这种事情最没意思了。我不干。” “为什么?难道这样重要的事情是可以马马虎虎的吗?” 野人淳朴的眼睛看着琼华高第,“因为规矩最害人了。规矩让山下人不得不听皇帝的话,那个皇帝有什么厉害的?他既不是最强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好心的。梦璃教我读书认字的时候,我就讨厌规矩,从小到大我不懂规矩,还能活得好好的,每天都开开心心,但山下人规矩太多就活得不自在,也不开心。厉害的人会欺负弱小的,富有的人会把好吃的倒掉也不给穷人,官差会打人骂人,很多小孩被爹娘买了去当苦工,还有断手断脚的趴在街道边乞讨。如果他们有力气,就能不被欺负,就能自己做好吃的,断了腿也能跑能跳。你们这些人把厉害的功法都藏起来,明明让大家自己学就好了,偏偏要一个人当大侠,很累的。所以我要让人人有功练,这样大家都不会饿死,不会挨打,就算打不过也能逃跑。” 慕容紫英一时语塞,“可你把功法教给凡人,必然引发大的祸患。” “功法既然创造出来了,就是要教给人的。饭菜做好了就是用来吃的,衣服织好了就是用来穿的。我听说以前的人一无所有,后来造了刀剑,杀人变得更厉害了,可也能保护自己不被野兽吃掉。只要有功夫,事情总会变好的。” “你……你有这些想法,很了不起。”慕容紫英心悦诚服,不由得对神剑门主肃然起敬,“只是你我理念不同,在下依旧觉得,规矩是重要的。” 云天河点点头,“嗯。” “在下学了云道友创下的功法,大恩大德,实难报偿。” “啊,你学吧,挺好的,其实我就像找你来着,你的剑法笨了点,但人还是很聪明的。我想有你帮忙,神剑门会变得很好。” “我是琼华弟子,却是不能改投神剑门的,倘若云道友有任何用得上在下的时候,慕容紫英愿粉身碎骨,倾力相助。” 云天河慌慌张张,“不用不用,别这么说,要是我也打不过别人,你来了也一样是死的。” 野人说话就是这么直接,琼华的骨气现在很憋气,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二人结伴在即墨溜达,不知不觉绕到狐仙庙来,韩菱纱果然是支了个摊儿给人看相,女飞贼一身堪舆本事,看相是顺带学的江湖把戏,至于预测天机却非她所能,大不了是给人说几句好话。 云天河他们到的时候,韩菱纱正吓唬几个江湖人士,他们都是好事之徒,听闻即墨一带居民畏惧狐仙法力为其塑像供奉,便当做是乡野怪谈,此来是为了打探情况,若那为祸的狐仙是只寻常小妖,他们便打算将其除去后扬名一方。韩菱纱对他们这些本事低微,吹牛响亮的家伙很是看不过眼,于是就恐吓他们说有血光之灾云云,如若不信?太阴剑主随手几道无形剑气入体,保管他们内分泌失调,经络阵痛,内气不畅,以至于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求姑娘大发慈悲,救我们一救吧!” 韩菱纱志得意满,“哼哼,办法也简单,想要消灾解祸,就只有去传说中的神剑门求来绝世功法,保管你们平安无事。” “神剑门,可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个门派啊?” “咦,我倒是知道一个神剑门,不过他们是祖传卖跌打酒和大力丸的……” 女飞贼微微一笑,“神剑门是传说中的修行门派,岂是你们轻易就能见到的?不过碰巧呢,我手里就有他们的镇派秘籍,你们要是有心相求,我也便宜点儿卖给你们,一千两白银一本好啦。” 韩菱纱直接赚得盆满钵满,等这些江湖人欣喜若狂地出门,才发现即墨村里那些小屁孩玩耍的剑法正是自己重金买来的神剑门秘典,登时眼前一黑。 第一千〇八十六章 鲲鳞 天黑之后,即墨的花灯会便开始了。今夜晴朗,天上的云只有几朵,一半浸泡在银白月光里,一半潜在影子中。 云天河一行人站在后山高处俯瞰。即墨的村人们点起花灯,将其滑入水中,夜晚浮漾的清波推摇着灯火,在水面上盛开千百朵光亮的花,天上万古星月的光在波涛上倒映,海面像银箔一样,风吹时光影哆哆嗦嗦,那些花灯团簇着,如许多行船,就此静谧地驶入海的深处,向天际的交界飘去,终究会熄灭在半途。 即墨的夜市也到了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点着灯烛,老人们聚在一起唱着故老相传的歌谣,讲述关于海神、渔夫和遇难少女的故事。年轻的男女在温柔的海风里互换定情的信物,多是些漂亮的贝类。男人们带着小孩去点起爆竹,噼噼剥剥的声响和夜空转瞬即逝的焰火交错起伏,断断续续放了一个半时辰。 韩菱纱说:“好想和他们一起去放花灯啊。”但花灯是人家早早做好的。 云天河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掌中忽得托起一枚花灯,繁多的莲花瓣儿层层叠叠,半透明的质地仿佛琉璃,花蕊处亮起一点温暖的烛光,整朵花都是透亮的。 野人红着脸,把花灯递给韩菱纱,女飞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接过花灯,将它捧着,吹一口气,这朵剑气铸就的莲花便轻飘飘飞起来,一路落到海上,也随着那许多花灯的行迹,一道去了海的远方。 柳梦璃在一旁看着,低垂眼睑,却是什么都没说。慕容紫英只瞥了一眼,便继续观看花灯。 今夜有酒,街道上摆起席面,即墨有名的是花生、对虾和醪酒,原本每年最好的货物都要留给狐仙上供,今年狐仙被打跑了,自然可以拿出来招待客人,云天河他们一行四人是即墨的恩人,喝酒不要钱的。野人每过一桌都要被拉着喝两碗,他喜欢这种活动,除了太平村,他在哪儿都挺受欢迎。都说醪糟不醉人,可喝得多了,也是要眩迷的。 云天河迷迷糊糊又喝醉了,跑到海岸上吟诗,什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自己也随口会编两句,什么“花光灼灼照渔楼,月色依依傍酒舟”,总之是彻头彻尾的酒鬼了。 韩菱纱跟着他,野人踱步迈向大海。 修得神仙剑,六界任我行。金石土木横冲撞,海岳泰霄一往来。这世界甚大,许多凶险阻碍对凡人是天堑鸿沟,于他而言,哪里都可安醉,水淹不窒,火烧不焚,刀劈不伤,霜冻不寒,挟五岳跨四海,如庭中漫步,伴飞鸟游鱼同凫,只是等闲。云天河漫步海潮,且歌且舞,岸边人来汹汹,见白衣人吞吐三斤剑气,歌声竟让浮云为之遏行,那人掌中赤金剑丸毫光大放,如骄阳坠海,一时间东海变得澄澈透亮,金光闪闪,海下世界竟也清晰可见。 即墨的老人们说,“光亮了,会引神异的。” 茫茫东海,无数的妖精鬼怪都为这毫光吸引,海底升起的前朝巨舰,先民死后的魂灵化作的水鬼赶着车架,敲锣打鼓地前行,渔民祭拜的海神与螺后娘娘,天边浮起蜃龙的脊背,有许多雾气缭绕,如山的背鳍极尖锐,跳着雷光。天上的月变得愈加明亮,星辰在闪烁,神界的天神们在关注东海剑仙的醉舞。 海边的人们跪伏在地虔诚礼拜。没有了狐仙,但他们还是会对剑仙跪拜。 韩菱纱皱眉看着周围人,又眺望海上的云天河,不禁头疼道:“以后不能再让这傻子喝酒了!” 慕容紫英微微惊叹,“相传有公孙氏一舞动四方,如今云道友的剑舞,更是万灵来朝,六界扬名。” 柳梦璃微笑,“云公子该当是天上人,要立千古流芳之功业,后来人会记得他的贡献。” 仙人舞剑不休,海面上神女架起数百面玉璧、砗磲、琉璃、玄武岩,倒像是海上升起数百礁石,这些形状各异的宝物蒙着月光,将仙人舞剑的影子印刻下来,后来此处便成一处千剑群岛,天下习武修道之人慕名而来,乘小舟游览玉璧,细细参悟,往往能领悟许多了不起的剑术,更有传闻在此领悟传说中的纯阳剑道,一朝修成仙身飞举神界。 云天河趁着酒兴舞剑,等他酒劲退了,自然便安歇下来,他摇摇晃晃,仰倒下去,螺女们小心地捧来鲛绡锦衾,将剑仙接住,安置在玳瑁云床上,捧入一艘鲸骨舟,飘飘悠悠流到海滩上。 韩菱纱叹一口气,去把野人接回来,天上的月光黯淡下去,远处的蜃龙去了,海雾逸散无踪,海上的战船、螺后与水鬼的群落也消失不见。一切像梦一样,对云天河来说是这样的,他只是一如往常那般平平无奇地舞剑,海上留下数百快剑仙玉璧对他来说同醉后的残诗一样没意思,这却是云剑仙大大扬名的时候。世人喜欢看神异,他既然是剑仙,大家就觉得他该有神仙的样子,他们宁愿相信留在照壁上的剑影里藏着成仙的秘密,而不是相信街上免费人手一本的秘籍,只有从这些似懂非懂的图像里,他们可以找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剑道奇材的证据。 花一千银子买书的那几个江湖客在第二天一早就欣喜若狂地冲入海中,徘徊不去,往后三十年,即墨会成为武林争抢的宝地,他们为了占据剑仙照壁而大打出手,孵化了阴谋与刀剑,流血和毒药的许多故事,当他们向村民们下手时,即墨走出来十数位少年人,挥舞鱼叉和木剑,把自命不凡的江湖客们打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一早,云天河酒醒眠觉,抻一个懒腰坐起来,客栈外的海潮声很清爽,他出门时,同伴们都在大堂吃茶,好饭好菜摆了一桌,掌柜的在一旁作陪,再无别的客人了。韩菱纱招呼他入座,见他没心没肺,于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 “啊?我闯祸了?” 韩菱纱恶声恶气地说,“是啊,就因为你,咱们在即墨待不下去啦!” 云天河一缩脖子,“那咱们赶紧跑吧。” 柳梦璃在一旁掩唇而笑,慕容紫英也是欲言又止。夏书生同样笑而不语,倒是小莲宝指着云天河,叫了声:“喜欢。” 云天河飞快地填了肚子,站起身拍拍屁股说,“吃饱了!吃饱了!可以跑路了!” 韩菱纱这边要结账,掌柜的如何也不肯收,于是女飞贼就掏出一本神剑门秘籍当饭资。 一行人出门,客栈外的即墨百姓纷纷下跪,云天河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糊涂地问韩菱纱,“是不是我昨晚喝醉打人了?” 韩菱纱叹一口气,揪着他的耳朵,“以后不准喝酒了,知不知道?” 柳梦璃轻轻拨弦,朗声道:“各位乡亲,请站起来,我们不是神仙,我们也不是皇帝,不要跪拜我们。” 琴声肃重,众人不觉顺从起身,这一群人在面面相觑而不知所措。 柳梦璃继续解释,“我们是修行人,终究只是过客,不会如狐仙一样留下来为祸一方,你们大可放心。今天之后,我们就要走了,往后或无再见之日,诸位还请好好生活。” “恩人,我们舍不得你们呀!” 即墨的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诉求。 韩菱纱朗声道:“大家不必怀念我们,我们已经留下传承,好好修行,只要你们自己变强了,不论是出海打鱼,还是上山捕猎,或者种田织布,都会变得轻松,只要你们团结,就不会再被狐仙一类的精怪欺负,也不会被皇帝官员欺负。” 一番话颇为鼓舞了村人们,他们的神情也变得轻快许多。 云天河一行人这便要走,那些学了剑术内功的孩子们跑过来,依依不舍地捧着酒水、干果和渔获。他们说以后要保护村民,保护更多人不被欺负,要当和云天河一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如今这些孩子还稚嫩,往后却是他们的天下。 再三推谢,拗不过他们,神剑门众人还是收下的村民的礼物,云天河发一声喊,化作剑虹,卷着同伴冲霄而起,如一粒星,飞快消失在天边。 此行六人在韩家谷落下,韩家的皮小孩看到慕容紫英和夏元辰,又叫喊起来:“菱纱姐回来了!这次又拐回来两个俊汉子!” “臭小子给我站住!” 这帮小孩练功很勤,实力今非昔比,跑路速度也极快,一溜烟就能从村口跑到祠堂,可惜终究不如女魔头韩菱纱功行深厚,轻易又被揪住耳朵拎了起来。 夏家父女就在韩家村住下了,夏书生是山神,活的年岁也长,有许多本事可以传授给村人,他听闻韩菱纱手里有传说中的土灵珠,便借到手里,用灵珠之力垦土耕田,赶山寻脉,在韩家谷开辟了数千亩土质极佳的良田,稍加施肥便能种植。据他所说,天地间的五灵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相传乃开天的盘古氏体内灵气所化,渊流古老,常年流落江湖不知所踪,乃是承天命而出世的奇物。 夏书生给神剑门带来了术法传承,如今便更像个修仙的门派了。 因韩家村人丁稀零,不足以耕种这许多田地,族里长辈已吩咐青壮出门,找寻流落在外的良家子带回村里来休养生息。如今虽是太平年月,可仍有流民无家可归,能给他们安置一个存身之地,也是善举。 既已得了光纪寒图,云天河四人再次踏上寻找三寒器的道路。 第二件鲲鳞据青阳长老的说法是在巢湖一带,那巢湖却离寿阳不远,正好柳梦璃离家数月,颇有些想念双亲,这一趟便先去寿阳柳府住下,等歇息够了再往巢湖寻找鲲鳞。 再遇见柳世封时,老县令红光满面,只是愁眉不展,看起来最近吃好喝好身体茁壮,就是有些烦心事。 他见了云天河,乐得眉眼都开花了,“贤侄哪!总算回来了,我听说在陈州出现了一个剑仙,当时就像是不是你,果然是你啊。”他拍着云天河的手,“你和璃儿相处的如何啊?” 野人点点头,“梦璃对我可好了。” 柳世封只当他们年轻人热恋难分,登时欣慰,“好,那就好啊。”他又去拉住闺女的手,“好璃儿,我的小心肝,你总算回来了,你走的那天,后院的桃花都谢了,今天早上禄珠那丫头兴冲冲地说桃花又开了,我就知道是你要回来,花是有灵的。这次来了多住几天,你看,最好是把你和云贤侄的婚事办一下。” 老夫人阮慈却是个灵醒的,把柳世封劝回来,她早瞧见韩菱纱与云天河二人亦步亦趋,虽未见眉目传情,但那女儿家的眼睛却须臾没离开过男郎,便是野人也总回头瞥她,不必多说便知晓他二人已约定终生。 “老爷,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孩子们赶路辛苦,都进屋坐吧。天河,我已让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点心,这会儿吃午饭还早,你先吃些零嘴等一等,也和你柳伯伯说说话。” 众人进屋各自落座,柳世封寒暄两句,便说起最近一桩愁心事。 原来最近在巢湖一带生活的渔民们纷纷前来求助,说那湖面上不知为何起了许多大漩涡,让渔人的行船都倾覆了,许多人没能生还,余下的居民不敢再去捕鱼,可这样一来日子却难熬,于是他们便央县里把各项赋税缓一缓,也请他们派官差来把巢湖异状调查分明。 “巢湖历来是风平浪静,现在出了这一档子事,恐怕是有妖怪作祟啊。”柳世封犹犹豫豫,“贤侄哪,你的本领高强,能不能去巢湖打探打探?” 云天河挠头,“我们正好要去巢湖呢。” 如此皆大欢喜,柳世封旧话重提,还想张罗婚事,柳梦璃与老夫人拿闲话兜着,把话题扯开,总算挨到饭点,用过饭后众人便四散歇息去。 韩菱纱将野人唤出来,二人在寿阳街头随意漫步,女飞贼忽然问他,“你喜欢柳梦璃吗?” 云天河点点头,“喜欢啊。”他乐呵呵的样子很是人畜无害。 韩菱纱拳头发硬,“怎么个喜欢法?是喜欢柳大人那种喜欢,还是……还是喜欢我这种喜欢?” 野人有些糊涂,“喜欢还分很多种吗?” “当然!有些喜欢是喜欢,人对猫猫狗狗的喜欢,对只见过几面的朋友的喜欢,有的喜欢是对爹娘兄弟的喜欢,对挚友的喜欢,还有的喜欢是……是男孩子对女孩子的喜欢。” 云天河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那我们是第三种喜欢。我是男孩子,你和梦璃是女孩子,我喜欢你们没错的!” 韩菱纱气个半死,“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野人不知道自己咱们惹她生气,讷讷的说不出话。 女飞贼轻轻揪了揪他的鼻头,“刚才柳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可是很急着让你当姑爷呢。” 云天河点点头,“嗯,柳伯伯还有韩家村的人都想让我当姑爷。” 韩菱纱脸颊通红,“别打岔,听我说完。”她为云天河抹平衣领上的褶皱,悄声说,“如果我没看错,梦璃是喜欢你的,如果柳大人要把她嫁给你,她不会拒绝。我不反对这门亲事,可我和她,如果都要嫁给你的话,许多事情就很为难。等成了亲,有了规矩,我们再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说话聊天。我们本该是修行的人,不必眷恋凡尘的杂事,我想,若我们就此相伴一生,也是极好的。” 云天河点头说好,“我不喜欢规矩。” “那好,以后再有人要你当姑爷,你知道怎么说了吗?” 他一摆手,“我就说不行。” “别这么说,笨蛋,你要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一时半会没有成家的想法。” “麻烦。” “就这么说,等你扬名立万,变成大人物之后就没人再问你了。” 众人在柳府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便去往巢湖。那湖畔停着渔人的舟楫数十,云天河按下剑光,听闻长草丛里有人呼唤,循声而去,却是一个渔夫正对着地上昏迷之人施救,只是他不懂甚么医病的法子,只是在轻轻推搡。 柳梦璃出手治好昏迷之人,听他讲述,此人本是划船赶往湖中百翎洲,却不甚被大漩涡卷入,在水中遭遇许多相貌骇人的妖怪,一番挣扎后昏迷了过去,随即便出现在了岸边。 韩菱纱想起,“传说巢湖边本有一个小国,因触怒神明,整个国度被沉入湖底,似乎是殷商时期的事情。咦,还记不记得在女萝岩的那些槐妖,他们说过要去哪里避难的?” 云天河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居、巢、国?” “那就是了!居巢正是当初巢湖边的小国,这一类古迹年岁久了,又沉在深水中,极容易成为精怪盘踞的所在,想来居巢已经是一方妖怪的乐土。我们这次去了,顺便还能拜访那些槐妖,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众人这便出发,剑虹飞过湖面,寻一处漩涡钻入水中,一路下行,在奇黑的湖底,却有一处光亮,遥遥的能看见许多建筑,形制极古,更有精怪穿梭,正是一处水下妖国。云天河在一处水中台地按下剑光,四人身形显化,柳梦璃轻轻拨弦,化用一道避水咒,让众人能在水下依旧呼吸自如。 慕容紫英极不愿踏入此地,琼华弟子对妖类从来只有憎恶。柳梦璃轻声劝他,“人和妖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又何必非要刀剑相向呢?人有平等心,妖也有平等心,宁思一念善,莫生一念恶。既然我们已经来了,看看不妨的。” “妖就是妖,从来只有害人,我降妖除魔多年,岂会不知他们本性?此地渔民也深受其害,不若还是将他们通通消灭,才能还一方安宁。” 韩菱纱又劝,“当初在女萝岩你也发过誓,不再不问是非,残杀妖物,这些话你还都记得吧?” 琼华弟子看着她,而女飞贼对他略一歪头,似乎是在迁就,也像是审视,她的眼神很神秘,慕容紫英本想再说什么,终究只是颔首。 居巢国里,妖类生活得很惬意,因他们救过槐妖一族,故而大伙儿都很友善,除了慕容紫英,他不喜欢所有妖,而所有妖也都不喜欢他。 云天河一行得到了礼遇,居巢国的长老听闻来意后把鲲鳞赠送给了他们,不过因为慕容紫英的缘故,他们不能在此长留。柳梦璃问起巢湖上的漩涡,长老便解答说是与潮汐类似,因为有一座巨大的岛从巢湖上空飞过,导致地气暴动催生漩涡,等这座岛飞过去也就风平浪静了。 事情完成地极顺畅,云天河突发奇想,却打算去见识见识飞过巢湖上空的巨岛。 他憨笑说,“我想要是可以的话,加一把力推推,说不定它就能更早飞过去,这样巢湖也能早些平静下来。” 同伴中无人怀疑他的本领,倒是居巢国的妖怪们打赌他做不到,还说假如他真能把天上的岛推走,那大家就认云天河当长老,对居巢国妖族有统领之权。 云天河带着同伴们扶摇而上,于万里云空处见数百神仙楼宇悬浮,韩菱纱说此地乃封神陵,曾有韩家先祖入内寻宝,他们既然来了,进去看看无妨。 “这封神陵漂浮在高空中,当年我曾祖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来到此地,等他回去之后,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神志不清,只有从只言片语中还提到过这个地方,还有那件宝物,我想这次把宝贝拿来,也好告慰曾祖。” 慕容紫英疑心此地有神明驻守,贸然闯入恐怕后果不妙,云天河却是个听话的,依言迈入封神陵,他这一走,众人也只有跟随。 循着韩家先祖留下的盗洞前行,沿途也有天兵瑞兽巡视,云天河叱咤一声,见他们坚守不退,便各给了一剑封住他们的经络,使其不能动弹,倒也不伤人性命。 一路行至神陵深处,见一座高台上供奉有射日神弓,韩菱纱将其取下,虚空里忽得劈下一道青紫雷霆,若不是云天河护持及时,女飞贼这便要吃个苦头。 镇守神弓者现身,人首鸟身,背生双翅,顶戴冠冕,足踏双龙,却是神将句芒。句芒,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为木官之神。 “罪人,还不将后羿射日弓放下!” 云天河察觉此神杀意鼎沸,先前又出手偷袭韩菱纱,登时怒不可遏,喊一声:“你这个坏人!”掌中剑丸急跳,刹那间剑气如雨,充塞四方,如大潮汹涌,一发往神将句芒身上攒去。 第一千〇八十七章 阳神剑 那白衣剑仙出手时剑光如雨,四周泱泱汤汤的剑气咆哮似一万只小蜂齐鸣,寻常一道剑光便有穿金洞石之能,寻常人见了这阵势,莫说挨上一剑,便是站在此处,环顾四周八方尽是灿灿赤虹,登时便要骇得胆裂而亡。 神将句芒见势不妙,将身子团作一处,背后双翅护住上下,足下二龙飞舞,化两道金箍环在体外,旋即便有万剑加身,双龙箍哀嚎碎裂,无边剑气又紧着打在句芒双翅上,不多时便将其剥成了秃鸡。 句芒双翅迸裂,溅出金血,更有森森玉骨,受剑击而长鸣。神将忽得振翅,把周身无止无休的剑光迫开,旋即掐诀念咒,使出神通,将神体炼作青蒙蒙一团云气,万剑穿身而过,不损分毫。 句芒恨声道:“罪人!尚未治你们盗窃之罪,还胆敢对本神出手,今日须饶你们不得!” 只见那一团青雾涨缩,虚空传响大咒,便有太古神木跨越时空投影而来,通天之建木、浴日之扶桑、长岁之大椿、瑶池之蟠桃等十四株天地灵根齐聚,木气蓬勃而生发,最能引动万物滋长,此地便如坠万古蛮荒之所,霎时间有神木擎天辟地,便召来无数精灵感应现身,诸如花仙、赤鸦、天禄、藤精等众自丛中跃出,竟是连绵不绝,转眼便有百千之数。 柳梦璃凝神感应,随即便出言道:“我们这是陷入了一座奇特的阵法,这些神树投影会不断召唤精怪,而天地灵气又被神木精气催动而暴乱,阵法内生机被抽走,便会形成死地,使得我们体内的生机动摇,如果不能及时毁去阵眼,此消彼长,肯定会累死在这里的。” 韩菱纱却是后悔自己行事鲁莽,她便高声问:“喂!那个神仙,我们知道错了,有话好好说,咱们能不打架就别打了,好不好?” 神将句芒冷声道:“凡物!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你这般罪人,寿短福薄,本已该死,又胆敢染指后裔射日弓,更是罪不可赦,死后当入鬼界受刑万载!” 云天河当即怒上加怒,“你这鸟人!不准你这么凶她!有我在这里,谁敢对她不利!”他一拍头明,“若要破开此阵,须同时击中八处阵眼,否则阵眼呼应,即便蛮力破去一个,也能顺势再生出一个,且会藏匿在阵法的更深处。” 慕容紫英拱手道:“在下略通剑光分化之术,将佩剑一化为八不在话下。” “多谢道长相助,如此,我为你指点阵眼所在之处。待会儿他们二人相争,再引发阵法混乱时,便有劳道长出手了。” 韩菱纱暗恨自己本领尚浅,当不得这个助力,随即便一颗心都系在情郎身上,注视那仙神相斗,须臾不移开目光。 神将句芒已落入下风,对手所使的纯阳剑气刚强无比,其质浩大,其势峻烈,其意恒常,世间万类无不为之消磨,六界之内,恐无人能抵挡这般剑气,更兼太阳雄奇,能统御天下一切气机,化宇宙灵机为剑,周流不绝,道贯始终,便是万古海石,也难承载这般凶狠绵长的冲刷,剑气所过之处,神魔尽化尘烟。 云天河得了神剑,从不与人争胜,他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故而不曾练就杀敌剑,此时遭逢对手,一时间神气昂扬,被激起几分凶性,胸中无量剑理流转,刹那便涌出千百种杀人的技法。神将句芒愈是顽抗,愈要落在下风,因云天河已在相斗中拿住了他的禀赋个性,剑气涌动之间,杀得此神手忙脚乱。任凭神将百千术法神奇,均抵挡不得剑仙一击。相持不过片刻,句芒非但未能稳固局面,反倒是节节败退,一团青雾被消磨得宛如游丝。 二者相持,云天河尚且有闲暇对神木仙阵劈出一剑,阵势当即受创,柳梦璃看准时机,以心传心,指点方位,慕容紫英御使飞剑,剑光一化为八,攒射入阵,将阵眼处的八枚风灵木种钉死,仙阵动摇,神木投影随即有涣散之势。 句芒见势不妙,怒叱一声“好胆!敢毁我仙阵!” 眼见阵势将溃,神将情急之下施了一个遁身藏形法,将周身气机散入神木仙阵之中,霎时间,神木投影爆散,树种纷飞,入地便长,神木精气又化作春雨灌注,催生树种,合抱之木拔地而起,藤草花果迸发四出。满地的乔木花草一旦长成,当即化作人形。句芒元神托举虎符,点化道兵,令其披木甲,持兵刃,跨甲马,列阵而行,有弓弩、刀盾、戈矛等兵种,排布得当,声势赫赫。 句芒不愧为上古大神,此时用法甚是神妙,乃化静为动,令阵门转换如意,不再僵死,故而能进退自如,先前慕容紫英一剑分化破开阵眼,放在此时却不适用了。 这些木精道兵甲胄坚固,有神力护体,无边剑雨打在身上,竟也能抵挡片刻,更兼其质轻贱,故能源源不断,不过十息便有三百之数。待句芒一声令下,数百木精道兵朝云天河一行步步紧逼,俨然是要取他们首级的架势。 赤金剑虹四处扫荡,将这些道兵杀得七零八落,然而云天河却如何也寻不到那句芒元神藏身之处,可冥冥之中又觉其在左近窥探,不曾远离。 韩菱纱觑见此法,便有感应,太阴者近道第一,最能藏形,她便知神将句芒已将身遁入一处风灵幻界,此界纯为气机造化,因阵势流转而生,好似虚花诞果,不在此间,不在彼间,只在中流,存神此在,遁形彼岸,故能无有窒碍,万法不得加身。 倘不能破开阵势,便无法窥得幻界,倘幻界维系,阵法便极牢固,轻易寻不到阵门。如此当立于不败之地,上古年间,句芒以此阵征讨妖魔,最是衬意,所历之战数百,无有败绩,如今借封神陵之地利,相得益彰。 寻常人此时该束手无策,太阴剑主却另有破敌妙法,只听她叱咤一声,匣中跳出一柄清湛湛琉璃好似的剑器,韩菱纱持剑在手,招引云天河神意相随,旋即合身一刺,遁入太虚,空蒙剑光寻隙而行,正正好劈在那一处虚空幻界之上。幻界非有非无,势如流风千变万化,寻常人如何能捉摸得到?然太阴神意至精至微,当即直透罅隙,挟着句芒元神,欲将其扫入纯阴虚空。 这一剑却是取巧,句芒元神强盛,本非韩菱纱能够撼动,然太阴剑主最能抟阳转阴,炼有成无。幻界者,一分实有,九分造作,乃九阴一阳之物,似梦幻泡影,若无神明坐镇,当即便会消散。如今韩菱纱一剑引动九阴,便要逼得句芒元神彻底陷入空无,消没于世界。 句芒哪知天下竟有这样精妙剑术,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主动逃出幻界,而云天河早已守株待兔,见势便一剑劈来。 好一道神剑,光辉灼灼,引动周天星辰齐明,实为大吉之剑,上能绝云气,下能安万民,有五岳山河之壮,日星霄汉之雄,迅如彗虹破空,重若四海倒倾,此剑神意感应,逃至天涯亦不能藏。神将此时狼狈,被太阴剑主截断后路,便只有振翅迎上,抽出腰间绝影刃,朝纯阳神剑打去。 绝影刃乍一碰触剑光,当即震鸣,好似挑了万里崇山一般沉重,句芒吃力不住,掌中兵器脱手,剑光长驱直入,一发砍在身上。 句芒受击,神体迸裂,自胸腹被撕开一个透光大洞,五脏破碎,元神亦遭重创,一身道行十去其九。 柳梦璃指点云天河将阵法破去,如此总算将这大敌击败,颇废了一番手脚。自他习剑以来,从没有遇到这样麻烦的对手。句芒千错万错,便是他直接与云天河作对,都不至于叫野人这样出离愤怒,只不该对韩菱纱动了杀念,野人对自己的三位同伴可是看得比自家性命更重。 野人打完一架神清气爽,更是因感应幻界,隐约领悟纯阳神变之秘,此番许多体悟,待他闭关数日,定能让剑道更上一层楼。 句芒倒在地上恹恹喘息,“你们,窃取神器,又将本神打伤,罪大恶极,当受惩罚……” 韩菱纱见他伤势如此惨重,放在旁人身上,便有十条命也救不活了,她倒是不计较此神言语傲慢,歉声道:“喂,你不会死吧?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其实我们没想伤人的。就是我一时兴起,想来找找当年曾祖念念不忘的神器,哪知你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句芒咳了两口金血,“区区小伤……你与当年那个罪人,同出一族,皆是短命之相,你可知为何?便是因为你们一族盗窃坟墓,打扰亡者,阴德受损,故而在投胎时,先天寿元皆要被削。” 韩菱纱得知家族厄运根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云天河却皱起眉,“凭什么?” 句芒捂着腰腹间的创口,此时已血肉重生,伤势明显好转,“凭什么?就因为这是天道。生死有序,生者搅扰死者便是要受报应。他们死后在鬼界不得安宁,便要盗墓贼死后还债。” 韩菱纱神情黯淡,“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一直做错了。” 野人仍旧不依不饶,“凭什么?!” 韩菱纱扯了扯他的袖子,“天河,不要再说了。” 云天河摇摇头,“我就是想问凭什么,凭什么死人还要守规矩?凭什么活人还要守死人的规矩?凭什么人生来就是要守规矩的?规矩比人还大,能定我们的生死,定我们的命运,凭什么?不应该是人来定规矩吗?如果天道是这样,那我宁可不要它。” 句芒气急而笑,“凡人,你倒是胆大,逆天而行必遭祸患。天道泱泱,亘古如此,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即便你再如何挣扎也是无用。” 云天河脸色苍白,“我,我不信,我总有一天要看看的,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句芒沉声道:“凡人,今日之罪,来日必报,你们窃取神器,本是该死,然而你却是世上罕有的三世清明之人,更兼道行深厚,有资格掌管后羿射日弓,此物承天命而出,交付给你必有一番作为,不算所托非人,你们拿着神弓便走吧,待你死后,此物自会回到封神陵。” 云天河摇摇头,“我不想要。” “不知好歹,真当神器择主是儿戏一般吗!你既受天命,理应顺从,莫要自误,与那罪人同流合污。” 韩菱纱自家被那神将多次贬低也不动怒,却一点也看不得心上人遭受讥讽,立即将后羿射日弓抛回祭台,竟把此等神物弃如敝履,“这破东西没人想要,我看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说什么天道有命,来日报应,还不是看我们天河拳头比你大,不敢找他的麻烦,只等他死后再算账吗?” 句芒冷笑不言,只是遁身离去,应当是回家修养了。他要走,云天河他们也不拦着,都心想这鸟人吃了败仗怪可怜的。 一行人虽得胜,却心情不畅,各家心里都有一番考量。出了封神陵,云天河便将剑气绣作飘带,裹住这数百浮岛,随即鼓舞神力,将其缓缓推离巢湖,那湖面上的许多漩涡也渐渐缩小,直至彻底平静下来。 他们这便回了湖底居巢国,群妖振奋,便说要愿赌服输,让云天河当一名长老,也不管他本人是否愿意。就这样,云天河一个人类,当上了妖族的统领,他也无甚教诲可以传授,只是在居巢留了七日,一来闭关参悟心得,二来根据这些妖类的修行法创出一门《炼身诀》传授出去。 这《炼身诀》是门吐纳功夫,凡开窍者皆可修行,最能固本培元,感应天地灵机以壮精神,一以贯之而不伤万类,是极中正平和的法门,虽比不上神剑门主潜习多年的《内气搬运法》这般精深博大,但对世上种类各异的妖物而言也是十分普适的功法,今后倘若能化作人形,自可转修《内气搬运法》。 云天河闭关时细细回忆句芒幻界,彼时他的神念被韩菱纱太阴剑意牵引,心中尚未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体悟,便被太阴剑意带入幻界。这一重幻灵界域阴阳混淆,似真似假,时有时无,倘若神明不存,此界便失,倘若神明坐镇,此界便存,阴阳之势皆由神明统御,虚实随心,生灭如意。 故言天地复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复相辅也,是以成阴阳。 以神明通有无之变,阴阳者存于天地之间,若能以神明逆炼阴阳,或可重现天地,斯哉至道。 云天河精修纯阳之剑,执念深重,难通太阴神髓,然而此人毕竟天赋奇绝,虽一时悟不透阴阳流变之枢机,却也另辟蹊径,创立少阴之法。 盖太阳者,以阳附阳,至大至有,少阴者,以阴附阳,至大至空。云天河以太阳之剑推演少阴之剑,去物之内实精神,留其形骸姓名。二者相合,玄妙无穷。 说世间万物随流水,倏生忽灭,蚍蜉一命朝夕之间,大椿一岁万八千年,仙神虽寿,其命不永,宇宙无物得以持留。然人有死能照汗青,留名后世,传唱千古,岂非玄奇哉?物性实在,遭风吹雨打,日夜剥损,故而难敌春秋,沧海也变桑田;物名假存,随人心造作,历久弥新,因而遂古长存。 太阳之剑虽刚强无匹,然终有消逝之时,少阴之剑虽空泛孱弱,却可绵绵持存。 譬如先前云天河劈了那句芒一剑,威力甚大,竟将他坚固强横的神体洞穿,而句芒神将不出一刻便能愈合身躯,倘若是当时他被少阴之剑刺伤,或许只是皮破血流,然而剑伤极易反复,似附骨之疽一般。太阳少阴之剑兼并,便能让句芒重伤致死,当时便要立下遗嘱。 自领悟少阴剑理,云天河道行大涨,其中妙处无数,单是一桩最紧要的,如今云天河已经能传授纯阳剑道,因少阴剑乃存神之剑,故而可以将太阳剑意记入竹木玉石之中,后人观其文字,便如目睹剑仙舞剑,稍有天赋者便能参悟良多。从今往后,神剑门传承便再上一层楼,至少太阳剑一支已有兴旺之基。 太阳少阴剑名号繁琐,云天河稍加思忖,便将其命名为阳神剑。若有一天,真正参透太阴太阴转换之秘,他便能自称“神明剑主”。 七日后,野人破关而出,彼时一颗剑丸悬浮巢湖深水,光芒璀璨,由赤金转作靛蓝,映得湖中一片碧色,千里巢湖熠熠生辉,如天穹下一颗蓝玉宝珠,后世记载,如此异象持续了九百八十一年方散,巢湖因此得了一个蓝湖的别称。 韩菱纱众人因是云大长老的同伴,故而一直在居巢国做客,此时见湖中奇异,便知是他出关,匆匆赶来相见。 女飞贼见野人神完气足,只是愁眉不展,便关切道:“天河,你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啊,我是在想之前那个鸟人的话。” “鬼神之谈莫要去管,别操心太多。” “可他说你的寿元很短,我不想你死。” “傻瓜,人总是要死的嘛,再说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跟着你学修仙的本事,这辈子努努力,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成仙呢?到时候就像夏书生一样,我们可以在世上活几千年。” 云天河幻想着韩菱纱话里图景,稍稍欢快了些,“那也不错,可还是有好多我不喜欢的规矩。” “别多想,想得越多啊,越不开心呢。” 他们二人叙话热切,倒把柳梦璃与慕容紫英晾在一旁。居巢国的小妖们纷纷涌过来,围在云天河脚边,一个个叫着“长老!长老!”许多妖怪长得毛茸茸的,十分可人。 野人挠挠头,便说要传法,众妖抬来四方青铜古鼎,让剑仙把《炼身诀》刻下,又留一篇太阳剑经,两篇气剑法门,如此就算尽了责任,一行四人告别居巢群妖,回返寿阳。 如今三寒器已得其二,想来不日就能将玄霄救出,了却当年恩怨。 当晚众人依旧歇在柳府,晚餐时候,柳梦璃忽觉通体冰凉,手里碗箸跌在桌上,众人大惊。 柳梦璃面上血色全无,眉头紧蹙,身子摇晃,不过片刻,额头上竟沁出许多细汗,她推说身体疲惫,便先行回房歇息。柳世封请来城里有名的几位医师看诊,最终也未查出什么疾病,只说是惊神症,需要好好修养。 夜里,云天河放心不下,便去寻柳梦璃,他也不觉得一个男子夜访女儿闺房有何不妥,柳梦璃披衣起身,开门与他相见。 云天河见月色清霜,落在她苍白病容,她倒不像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缕驻世的芳魂,野人也不知为何,心中酸楚,“梦璃,你不要死好不好?” 柳梦璃用奇特的神色打量他,“云公子,我何时要死了?” “可你看着很不好。” “我的身体无恙的,只是突然之间很累,休息一晚就好,让你们担心了。” “是不是我带着你东奔西跑,累坏了?”云天河甚是愧疚,“你以前好端端的,遇到我之后反倒生病,是我的错。” “云公子不要责怪自己,人之生老病死,皆是自然,况且我也没有大碍。我知道你的个性,虽然直爽大方,其实心思是很细的,总把我们几个牵挂着,生怕我们受伤了,生怕我们不开心了。就像这一次,是我无端生病,你却比我还着急。你总是这样,是个大英雄的脾性,心怀天下,总是想让世上多些欢乐,少一些痛苦。”柳梦璃眼中波光涟涟,“其实梦璃说得对,有时候太担心别人,会失去快乐的。我倒希望你能自私一些。” “可我不能,我今晚睡不着。” 柳梦璃忽而笑了一笑,温声说:“我陪你走走吧。” 第一千〇八十八章 少主 “云公子,还记得我教你认识的那些星辰吗?” “认识啊,三垣二十八宿,我都记着呢。”云天河指点夜空,细数星辰,柳梦璃在一旁看他。 “果然一个不差。”柳梦璃笑着点头,脸上比方才更有些血色了,这让云天河确信她的身体在好转。 “我觉得有意思,所以记得用心一点。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夜里我没什么事情好做,又睡不着,就躺在树屋什么好,只是拍打柳梦璃的脊背,“别哭、别哭,你怎么了嘛。” “倘若有朝一日,我们再不能相见,云公子,你是否还会一直记得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云天河如此说道。 “云公子,你是要拯救天下人的大英雄,注定不会留在一个地方的。我很感谢你今晚来看我,原本你不来找我的话,我、我也想再见你一面的。” “梦璃,你要走了吗?去哪里?我陪着你。” “不必,你留下,和菱纱在一起,我很放心。”柳梦璃本已经平静的脸庞,再看到他爱惜的眼神,禁不住又一次流泪,她将一枚翡翠放进云天河手中,也攥着他的手掌,“我……至于我的话,云公子,还是早些忘了梦璃吧。” 她抽身离去。像山间的岚雾慢慢消失。她踏步飞入夜空,身影沉没在参宿附近的黑暗里。 云天河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直等到天亮。 韩菱纱见到他的时候,后院的桃花都落尽了,野人就那样站在遍地落英中,肩头堆满红雪。 韩菱纱是捧着食盒来探望柳梦璃的,看云天河神思不属的样子,凝神感应时又察觉不到柳梦璃的气机,她连忙问:“梦璃呢?” 云天河说,“她走了。” “走了?她生病需要静养,怎么走了?和谁走的?” “她一个人走的。”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怎么不拦着她?” “我昨晚睡不着,来看她,她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还流了眼泪,然后她就飞走了。” “傻瓜,笨蛋!为什么不去追她?” “我不知道,我想去追她的,可她叫我忘了她。” 韩菱纱见他神情恍惚,不由心疼,“天河,你喜欢她对不对?” “是,刚才我试着忘记她,我忘不掉。” “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拿不了主意吗?既然舍不得,就去把她追回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想不通呢?” 云天河点点头,“好。” 柳梦璃此行远去,云天河一直眺望,看得分明,她是去了昆仑一带,消失在琼华派附近。 未免柳世封夫妇伤心,韩菱纱推说去昆仑做客,却不提柳梦璃出走之事,他们将实情与慕容紫英说明,这位琼华弟子已将他们视作好友,此行义不容辞。 待三人循着柳梦璃的踪迹,一路行至琼华派卷云台,此地空旷,唯有风卷流云。 韩菱纱问:“天河,你看到她是来了这儿吗?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暗道?” “梦璃她去了一颗星星上,并没有留在这个世界了。” “星星上?我们怎么过去,飞过去吗?” “不行的,我试过,往上飞太高的话,会遇到大风,风很烈,而且天很厚,我有一次飞了一个月,还是没飞到尽头。” “连你也飞不过去,那梦璃是怎么过去的?” 云天河边比划边解释,“星星离我们很远,有时候又很近,有几颗星星就很近,但大部分都很远。梦璃去的这颗星星,在越来越接近。” “星星……你是说妖界?”韩菱纱恍然大悟,“天上的星星都是一个个世界吗?” “我没进去过,不清楚。” 慕容紫英感慨,“原来除了我们所在之处,还有这许多天地。不过,你们所说的妖界,难不成是本门记载中那个妖界?柳姑娘又是如何进入妖界的呢?” 韩菱纱暗叫糟糕,却是情急之下忘了琼华与妖界的恩怨,一时口快把猜想说了出来。 云天河取出柳梦璃交付给他的玉佩,“梦璃她,她是妖。” “什么?”二位同伴异口同声。 “嗯,之前她身上带着这个,把妖气遮掩了,我还以为她只是有些特别。她说自己想起来一些事情,然后就进入了妖界。” 韩菱纱喃喃道,“她当年被你爹带到寿阳,又是妖,难不成,是当年琼华大战时候,被你爹救下的小妖吗?梦璃,她这是回家去了。” 慕容紫英在一旁脸色铁青,这些日子相处,他与云、柳、韩三人都结下深厚的交情,虽然并不直言,心里却把他们当作好友,可如今却有一位伙伴,是妖类的身份,一时叫他心中痛惜。 韩菱纱心思敏捷,一眼瞧出了端倪,此时正需要众人同心,若这位琼华弟子惦念门派旧仇,踌躇不前,那不如把话说开,好聚好散,“小紫英,你是不是觉得梦璃是妖,所以讨厌她了?” 慕容紫英思忖片刻,缓缓道:“我认识的柳姑娘,性情善良,以助人为乐,慕容紫英认可她的秉性,也把她当作是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这一点,不论她是人,或者是妖都不能改变。” 云天河喜不自胜,“紫英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我就说谁都会喜欢梦璃的。” 韩菱纱忽然说,“有人来了。” 他们一行御虹而来,云天河虽成阳神剑道,可气势不减,即便此处是琼华派偏僻之地,依旧惊动了门派中人,那琼华掌门夙瑶率众而来,多日未见,她依旧风姿照人,见到云天河与韩菱纱时,神情严肃,而她瞧见慕容紫英,更是眉目含煞。 “二位为何又不请自来?若是有什么企图,不妨明说。” 云天河直言,“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就是路过本派?二位又为何与琼华叛徒同行?” 这一番话,不止云天河三人吃惊,就是众多琼华弟子也是哗然。 慕容紫英上前躬身见礼,“掌门,请容弟子禀报。” “不必了,你慕容紫英好大的本事,敢私自违令出走思返谷,又与这两个行踪可疑的外人勾勾搭搭,莫非仗着自己一身师传的本事,又受同门青睐,恃宠而骄,故而视我琼华清规如无物?那好,既然翅膀硬了,本座也留不下你,从今往后,慕容紫英不再是我琼华门人,把宗炼传你的剑匣留下,你可以走了。” 云天河惊叫,“凭什么?!” 夙瑶冷笑,“就凭我是琼华掌门,二位是要为慕容紫英出头吗?这是本门内务,恐怕你们是不能干涉的。” 韩菱纱气恼不已,“你这掌门,嫉才妒能,自己的道行浅薄,内斗的本事倒是一流!既然你们不要慕容紫英,他以后就是我们神剑门的人啦!” 几位相熟的琼华门人也劝,“掌门,慕容紫英毕竟是我派中流砥柱,怎好轻易驱赶?” 夙瑶闻言更是冷笑,“好啊,原来慕容紫英早已叛投别派,今天不管是谁来求情都没用,不论如何留他不得,本座看在他多年辛苦,还未治他的罪,否则便要废去一身道法,挑断手筋脚筋,再逐出门派。” 慕容紫英语气焦急,“掌门,慕容紫英对天发誓,从未做过任何不利于门派之事,所行不违本心,此前之所以不告而别,也是事出有因,还请掌门宽限,让弟子解释原委。” 夙瑶略一昂首,“哦?看来你还有话说,既然如此,本座便宽大处置,你自去领罚,什么时候诚心悔过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韩菱纱怒不可遏,“你根本就是想折磨他!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你一句话?紫英,你也是个笨蛋,琼华派出了这么一个掌门,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和我们走吧!” 慕容紫英缓缓摇头,“不,我不能走……琼华是我的一切。我在这里长大,这里有我的童年,我的好友,我的师长,我师公的坟冢,继承了他的剑匣,我就要争这一口气。” 一众琼华弟子极动情地呼唤他,而夙瑶也只是神情淡淡,似乎拿准了慕容紫英的心思。 云天河极为沮丧,“那你要走了?” “是,今日一别,来日还能再见。” “……” 慕容紫英卸下剑匣,袒衣穿骨,枷锁上身,由正法长老带去石牢。云天河二人目睹同伴遭这样酷刑,皆是气急,慕容紫英只是朝他们摇头,他一路走去,滚烫的血从后背流淌,在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夙瑶请他二位早些离去,云天河却是不肯,如此便是要与琼华派作对了。他双眸中剑意森森,众人胆寒不敢近前,掌门再三催促,十余忠心弟子结阵上前,然不敌那人随手一剑,终是夙瑶自找台阶,就把这卷云台让给他们二人,还遣人在此看守,毋令他们闯出。 琼华众人离去,韩菱纱冷声道:“我早就知道这掌门不是个好人,惺惺作态的样子叫人作呕。” 云天河只是沮丧,“我太没用。梦璃要走,我留不住,紫英也走了,我也留不住。” “天河,还有我呢。” “菱纱,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走啊?不行,我真的……” “傻瓜,我说好要陪你一辈子的。” 野人望着卷云台外的天空,“梦璃去了妖界,一定有办法去到那里的。琼华派的人既然能把妖界捆住,办法就在这里……我们去找玄霄,他肯定知道办法。” 看守弟子还未来记得喝止,云天河化作金碧剑虹,裹着韩菱纱就往琼华禁地飞去。那看守弟子中有一人道号怀朔,却暗中留了个心眼,劝同伴莫要向掌门禀报,“这两人本领高强,我们琼华派里没有人能敌得过,就是汇报给掌门恐怕也是叫她难堪,听他们方才所言,似乎是要去禁地,不如我们跟去看看。” 另一位弟子不愿多事,于是只怀朔独自前往禁地。 云天河二人再会玄霄,将手里两件寒器交付,随即便询问妖界之事。 玄霄听罢来意,倒也直言,“我琼华秘传有双剑之法,借双剑灵力,足以网缚妖界,此中奥秘我可以讲与你们听,只是如今望舒剑不知所踪,想要施展此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菱纱却不肯透露手中晦月剑的面目,此间别有一番女儿家的心思,却不是云天河能猜到的了,“你先说吧,我们自有打算。” 依照玄霄所说,欲网缚妖界,需先通晓观星术,测准妖界方位,以望舒剑极阴之力横跨世界隔阂定位妖界,再以羲和剑极阳之力贯通两界。 韩菱纱听罢后便欣喜而笑,“这么说来,最关键的是观星术和望舒剑,而想要贯通两界,只需要极强的灵力。双剑合并则能将两界通道稳定下来,并非必需。” 玄霄道,“人的力量如何能与天地相比,若无双剑之力,两界通道是不可能打通的。” “哈,你是小看人。” 二人从玄霄处学来双剑秘法与观星术,这便离开禁地,出门却正好遇到前来探查的怀朔,这位琼华弟子性情端正温和,平日里最受同门喜爱,为人处事都极妥帖,见面先抱拳行礼,言辞间对这两位琼华外敌极为客气。 “二位是紫英师叔的同伴,如今师叔蒙受这无妄之灾,我心中实在不忍,还请二位仗义出手,救一救他吧!” 云天河怅然道,“可他自己不愿意。” “师叔那边,我会尽力去劝,二位不妨过些日子再来琼华一趟。” 韩菱纱冷哼一声,“都怪那个小肚鸡肠的夙瑶掌门,我看不如把她赶走,让紫英当这个掌门好了!” 怀朔神情一动,嘴上却仍说:“夙瑶掌门为琼华殚精竭虑,又有一众拥趸,还是深得人心的。” “好哇,你也不老实,这样吧,我这里呢有几本厉害的功法,你拿回去找熟悉的人分一分,告诉他们这些是你们紫英师叔费尽心思从一些上古遗迹里夺来的神功,本来是打算上交门派的,现在就先给你们学着。”韩菱纱的褡裢里倒是常备神剑门秘籍,出门在外问亲访友送两本也是极好的。 女飞贼这会不偷人家的秘籍了,她打算把整个琼华派偷到手里。 辞别了忧心忡忡又满心期待的怀朔,二人重返卷云台,韩菱纱本就精通风水堪舆,学起琼华道胤真人传下的观星术也很快上手,厘定了妖界方位,她取出晦月剑,以太阴剑意灌注,随即朝虚空一跃。 韩菱纱牵引云天河一道神念,化作无形剑虹遁入太虚,在绵绵若存之隙遨游,她感觉到了一片星空,六界交叠在一起,互不干涉,世界的间隙是一片混沌,混沌里的时空无垠,周天星辰运行此间,各自有序,那妖界是一枚彗星,每十九年接近人界一次,如今已经到了最近的时候。 太阴剑主能历六界无碍,她径直遁入妖界,此处是梦貘一族生存的土地,是一处奇特的星岛,岩层苍黑,遍地是灵气逼人的紫色晶石,整体如斗,内里中空,层层下行,众妖居住建筑便安在岩壁上,最底层是妖族宫殿,乃梦貘一族之主所住之地,韩菱纱便是在此处寻见了柳梦璃。 妖界之主接见了柳梦璃,相见亦相识,共叙前情,原来她们竟是至亲的一对母女,当年妖界与琼华交战,少主柳梦璃在战火中失散,今日重返族地,相别近二十年,凄楚本自难言。 韩菱纱听罢实情,当即遁出虚空,她这般神出鬼没叫一众梦貘大为吃惊,柳梦璃连忙相认,倒是免去一场兵戈。 云天河一道神念化形,三人重聚,自是感伤,而云天河想要进入妖界,却另有一番波折。 第一千〇八十九章 十六玉楼洞真诀 却说那天在卷云台上,阳神剑主与太阴剑主交感,神意冥合,得以窥破混沌,锁定妖界,其人掣金丸,高举在天,搅动天下灵气翻涌。 此剑丸乃太古星髓所铸,质地极密,小小一枚便逾兆兆兆亿斤的分量,威能极盛时,可压垮六界,洞穿天星,如今为传剑人以绝大本领炼作杯口大小的弹丸,交由云天河御使,寻常拿在手中轻如瓷杯,稍加法力灌注便可重逾三山,其无止境焉,人力愈强,其质愈沉,究竟返还本来面貌,便真真是一颗太古星辰。 阳神剑主奋力谷催剑丸,此丸如混洞一般抽引昆仑灵气,忽得爆射出一道金碧虹柱,直透混沌,如跨海金桥般接入妖界。 以少阴剑意之恒长,这一道虹柱当可维系千年不坠,更兼有赤金剑丸作定海神珠,两界通道便格外稳固,不通修行的凡俗之人也可踏虹穿界,如今应当是来去自如。 然则妖界以被妖主施以禁法结界分绝内外,好比是桥头大门封死,此法甚烈,不可自行终止,倘若云天河蛮力破去封禁,便会使那妖主横遭反噬。当年琼华一战,妖界亦是元气大伤,妖主婵幽诈死偷袭,侥幸胜过琼华二十四代掌门太清真人,自己也身受重创,多年未愈,加之强行布下结界,实则已是日薄西山,勉力维系妖界运作罢了。 说来柳梦璃是梦貘一族少主,那妖主婵幽便是云天河的岳母,他这个上门姑爷,怎么好把丈母娘打伤? 这天下除却韩菱纱这位太阴剑主百无禁忌,想要在六界内来去自如,大约还有一件宝物有此本领,便是那传说中的翳影枝。翳影枝乃鬼界特产,历来鬼卒穿越六界,勾魂拿魄,皆是倚仗此物。 据妖主婵幽所说,欲取得翳影枝,便须进入鬼界,人界通往鬼界的道路不少,最简单的一处便是在鬼城酆都借道,但翳影枝藏在鬼界深处的无常殿附近,想要抵达彼处,只能走不周山天柱。相传大荒深处有不周之山,擎天立地,通幽冥之国。据体如何开启通道,却鲜有人知。 云天河得了消息,当即便要出发前往不周山,他已是思念心切,片刻不想同柳梦璃分别。而柳梦璃却叫他不必这样着忙,当务之急还是要救出身陷囹圄的慕容紫英,就处境而言,显然是这位琼华弟子更加惨痛。如今阳神剑主凭通天修为塑造虹柱,贯通两界,这通道一时不会散去,又有结界封锁,无需担心外敌趁机闯入,是以大可安心。 柳梦璃再叙别情,又是眼泪涟涟,她心中又如何舍得下云天河,而今相逢之速,叫人忽悲忽喜,情难自已。然则,柳梦璃身为妖界少主,终究要继承大统,留在妖界引领梦貘一族,如她所说,是鸟儿入笼,欲飞不能,今后恐怕相见时少别时多,一念至此,各自悲凉。 云天河是在这一天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许多许多的遗憾,都是迫不得已。他有举世无敌的力量,有冠绝古今的剑理,却不能叫世情为他一己之愿而转移。慕容紫英是必然会回到琼华的,柳梦璃也必然回到妖界,将来的云天河或许也必然回到青鸾峰。 韩菱纱道别柳梦璃,带着云天河的神念回返昆仑,见野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而琼华门人在卷云台外不住张望。那话真有脾气。倔又倔得很,本事又不行。现在吃到苦头了吧?你也不想想,琼华是琼华,掌门是掌门,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听掌门的话?小孩子做错事都知道到外面躲风头,你怎么就不懂呢?” 慕容紫英略一摇头,“这不过是诡辩。宗门规矩如此,掌门是一派之长,有决断之权,倘若人人都自行其是,门派如何能延续下去?” 韩菱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天河有时候很像,有时候又完全不同。有时候你们一样的傻,可有时候又各自不同地聪明。在你眼里规矩大过天,而我的天河,他最讨厌规矩了。” 慕容紫英凝视眼前红衣的姑娘,冰冷的神情里也透出怅惘,“云兄弟的潇洒,是天下人不能企及的。这世上毕竟也只有一个云天河。” “你知道他想做什么的,他想让天下人都可以和他一样。这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 慕容紫英慨然颔首,“学道日进而为天下先者,世人所以称英雄,修行者秉持正道,当以飞升高举为业,不过若能护佑一方,乃至让天下太平,同样是积德善举。” “好了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 慕容紫英微笑摇头。 “你就不能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你知道天河有多难过,我见你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 慕容紫英不知女儿家究竟有几副面孔,方才还眉眼弯弯的女飞贼一句话没说完就泫然欲泣了,他也是个榆木脑袋,心里登时慌乱,好在倒还端的住架子,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是铁石心肠。 韩菱纱见自己的苦肉计没有生效,一下又翻了脸,“喂!你一点儿都没感觉吗?你的心已经死啦!” 慕容紫英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待罪之身,门规森严,如今只能等掌门宽恕。” “当初你怎么毫不犹豫就跟我们走了呢?你自以为可以和那个坏女人讲道理,她根本不讲理的。就在刚才,琼华派的长老和弟子们都为你去求情,可她就是不松口,你觉得她会轻易饶过你?她就是看你将来要当继任掌门,威胁她的地位,所以要敲打你,把你打服气了,不敢跟她争,这才会放你出去。你也真是的,早该抛下这些,跟我们去韩家谷不好吗?等你学有所成,回来带领同门把坏女人赶走,你就是琼华名正言顺的掌门!” 慕容紫英紧皱眉头,“此话休要再提。夙瑶掌门向来为琼华殚精竭虑,所行之事皆有规矩可循,按理判决,我并无异议。” “紫英!你……啊呀,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过些天我再来看你。”韩菱纱这便化作剑虹遁走,此人来去无影踪,石牢又重回一片凄冷,佳人如梦,只余残香幽幽,独留他一人枯坐。 往后一月,韩菱纱果然没有再来看他,前来探望的弟子们会同他讲些门内的近况,只是第二日午后,有一位怀字辈的弟子说掌门有令,不得探监,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访。 石牢彻底安静,每隔七日有一枚辟谷丹送来,如今陪伴慕容紫英的便只有石窟内的滴水声。 人有落魄时,豪杰不改其志。慕容紫英静坐参悟,将神剑门《内气搬运法》细细推演,结合琼华派功诀道家十六重天心法,查漏补缺、融会贯通而成一篇神功,名之为《十六玉楼洞真诀》,自一重入道至十六重天道,直指天仙业位,若能功行圆满,则羽化登仙。 原先的《内气搬运法》得道之精纯而失之条理,对修练境界并无详细阐述,除却种种练气法门,余者寥寥。琼华功法传承自九天玄女,十六层境界清晰分明,层层递进,更有符箓、丹鼎、灵咒、法禁等诸多绝艺,然修行进境缓慢,相较《内气搬运法》,所得法力亦甚粗疏,御剑施咒时多有累赘。而今慕容紫英统合二法,各取所长,成就不世真功,当能另辟一支道统,待今后删繁就简,另行增补,足可使这一脉传承兴盛不绝。 神剑门三大传承,非天赋奇绝之人不能领悟,如此却不利道统延续,如今有慕容紫英开辟练气正途,便是下愚之人亦有一线成仙之机,其功莫大焉。 其人悟道之时,神意勃发如春生草木,内气自生周流不绝,筋骨齐鸣,背后寒铁勾寸寸断碎,呼吸吐纳博采万气,石牢内如有巨鲸长嘶,昆仑群山震荡不休,一日夜后,慕容紫英炼就金肌玉骨,滴血如胶,伤势尽愈,乃有神完气足之相,一扫先前病容。 当天夜里,许是好事成双,一月未见的女飞贼又来造访。慕容紫英闭目打坐,听闻一阵细细的笑声,便知是她到了,他也不睁眼,只是默默收功。 “怎么了嘛,小紫英,生我的气,故意不看我啊?”韩菱纱的话语永远狡黠。 慕容紫英为了不叫自己失了风度,也只好睁开眼睛。面前的韩菱纱瞧着和一个月前无甚差别,不过倒是修为似乎又精深了些许,如她这般神剑传人,最能悟道,进境飞速才是寻常。 韩菱纱嘻笑着讲述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原本他们二人是打算去鬼界寻翳影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坐牢的同伴救出来,毕竟如今柳梦璃在妖界无灾无病,万事安康,唯一叫人忧心的便是慕容紫英这头倔驴。他们二人在琼华附近徘徊,又意外闯入一处古老的干枯河谷,那里的居民因绿洲消失而面临缺水之厄,于是他们就把这些村民统统搬回韩家谷去,如此倒也用不了多久。余下的日子他们便在琼华派专心致志挖墙脚,把许多低辈弟子连哄带骗拐到神剑门下,如今琼华派里大半都是神剑门生,几轮逼宫,迫使夙瑶退位,如今琼华掌门一职正虚位以待,只等慕容紫英接任了。 “这些事都是你们做的?你们怎可如此?!” “别误会啊,我们只是帮了他们几个小忙,实际上是琼华派选择了你,这下你总没话好说了吧?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看你,一个月不见,都饿瘦了。”韩菱纱拉着慕容紫英,他心中一片茫然,便真的跟了她走。 待出门时,一众琼华弟子列道相迎,一路送至琼华宫内,只见高台空悬,曾在此地的夙瑶不知所踪。 “恭请慕容紫英掌门登位!” 慕容紫英沉声道,“掌门兴废岂是如此儿戏?夙瑶掌门何在?” “你要找我?”门外涌进一行人来,为首者正是二十五代掌门。 夙瑶如今已被摘去头上凤冠,果真有几分潦倒气,只是她仍是争胜的性子,“慕容紫英,你既已得了掌门之位,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这一月来门内妖风四起,吹得人心惶惶,这些门人弟子尽数投敌,可还有琼华门人的样子!” 自然也有不屈的拥趸站在她身后,对一干同门怒目相向。 慎行长老形容漠然,“当年妖界一战,二十四代掌门大弟子玄震遇难,夙玉出走,玄霄又为玄冰镇封,这掌门之位原本是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坐的。自你上位后,操权弄计,将几位前代长老排挤出去,将长老之职用作你掌控门派的筹码,十九年来门内仍旧一派萧条,门人弟子总数不过百余,每有杰出后进,你便不遗余力加以打压,使其难有出头之日,当年夙莘出走,难道不是你使的激将法吗?” 肃武长老帮腔道:“不错,慕容紫英为门派历经艰辛,多年来降妖除魔,维系正道,乃是琼华当代中流之砥柱,有福愿同享,遭奸邪污蔑而不改其节,由他担任掌门,是再合适不过。” 眼见一众琼华门人齐心协力,慕容紫英却出声制止,“诸位请听我一言。历来道统传承皆有序数,先代掌门传位于夙瑶真人,既如此,我派弟子当遵领法旨。区区无心权位,只愿为琼华振兴略尽绵力,掌门之位,应仍由夙瑶真人接管。” 夙瑶冷声道:“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无非是你自觉谋篡僭越,不得正统,如今我便传位于你,又有何妨?今日本座落此下场,当为前鉴,世情冷暖可自知矣!琼华法统蒙尘,后世弟子当牢记此劫,却莫重演!” 慕容紫英还待分说,夙瑶忽然厉声道:“慕容紫英何在!” “……弟子在。” “本座以昆仑琼华派第二十五代掌门身份,传位于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琼华第二十六代掌门,待祭拜祖师与九天玄女之后,你便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慕容紫英只是怔忪难言,所有人都热切地看着他,他唯有躬身领命。 这是他一生中极重要的时刻,只是毫无喜悦。 他站在琼华宫的高台上,群道俯首。他非但毫无喜悦,他还觉得沉重,太沉了,而且漆黑一片。 慕容紫英相信自己的同伴是什么样的性格,也明白他们在这场琼华内部的篡权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你好像不高兴?” “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想起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 慕容紫英站在昆仑的星夜下,“曾经我师公对我说的,他说自己当年出门游历天下,找寻练剑的灵材时误入了一处夜游国,那里的居民白天时酣眠不醒,到夜晚就纷纷起身游走。” “真的有这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的,我师公在夜游国住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那里的人一旦夜游就会跟着自己身前的动物一起走,不论是人,还是一条狗,一只野兔。为了不让自己摔下悬崖,他们在路边建了高高的栅栏。” “好有意思。诶,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夜游,难道不会饿肚子吗?” “别打岔,笨蛋。” 慕容紫英点点头,“某天,栅栏破了几个小洞,有几位夜游人从洞里摔下悬崖死去。我师父告诉他们,是有妖兽作祟,趁着白日众人沉睡时把栅栏拆开,又在夜里引诱他们落崖。于是夜游国人决定搬迁走。” “啊?为什么?明明把破掉的栅栏补上就好了呀。” “我师公当初也是这样问的,夜游国的国主说,‘在上上代国主治理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当时他们选择了补栅栏,但是夜里跌落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换了一处地方,重新造了栅栏。’师公便问,‘为何补了栅栏,还是会有人跌落呢?莫非是这个栅栏修补得不够好吗?’而国主说,‘栅栏从头到尾是一次修好的,这样大家就会放心在白天入睡,如果破了洞再去补,会让妖怪变多。’原来那些拆栅栏的妖怪,是在白天醒着的夜游国人,他们一旦走到太阳底下就会变成妖,想要修补栅栏,就不得不让一些人在白天干活,所以妖怪会增多。不久后我师公离开了夜游国,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根本是一个妖国,等他再赶回去降妖诛邪,却发现如何也找不到他们,夜游国或许真的搬走了。” 韩菱纱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紫英痛苦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从今往后,便不再有昆仑琼华,只有神剑门的琼华峰一脉。” “你真的舍得吗?” “栅栏已经破了,太阳一照把琼华弟子变成了妖,我们必须搬走。重新造一个栅栏。” 云天河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 慕容紫英摇摇头,“没什么,天河,此间事毕,我们这就一同前往不周山,找寻进入鬼界之法吧。” 第一千〇九十章 魔剑道胎,衔烛之龙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者,通天之途也。昔日有人神之战,天帝伏羲令人皇女娲氏销毁人族,人祖女娲爱惜后裔,抗命不尊,上乃除其神籍,遣神将下凡夷灭大地。彼时节,人族死伤惨重,女娲氏率人族抗击天神,封印五灵魔神及众魔兽,便有水魔神共工亡命怒触不周山,天柱断而洪水涨,女娲补天力竭而亡,伏羲大帝痛悔不已,乃绝地天通,命衔烛之龙镇守不周天柱,自此人神隔绝。 云天河一行纵虹而行,跨西北之海,深入大荒,见一处幽冥无日之国,上有重云苍苍,天光如晦,下有石漠茫茫,地势嵯峨,此诚生命绝境,不毛之途,而有山直抵太霄,其上有盘龙之柱,神光耀耀万里,照彻天地。多悬空石岛环绕龙柱,有妖类盘踞。 白衣剑仙在盘龙天柱左近按下剑光,三人一跃而出,环顾四极,各有惊色。 慕容紫英沉声道:“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幽冥之国,这样荒凉的景色倒也不虚此名。而且气机沉闷滞涩,凡人几乎无法生存。也不知该向何人打听进入鬼界的方法。” 大荒苍凉,不周广袤,愁云惨雾之地多生精怪,此地盘踞许多强大妖类,多凶蛮残忍之辈,不乏古老妖王,凶灵残神等类,往往占据一方,离天柱愈近的,愈是强大。他们一行气息昭昭,引来许多大妖相犯。 云天河叱咤群妖,剑光咆哮处,每有凶顽之徒,皆受裂体断肢之痛,再有顽抗,登时绞作齑粉,更无一妖可以抗手。 韩菱纱皱眉,“这些妖类被大荒煞气侵蚀,基本都失去神智了,道行浅薄,只是仗着天生的本领和粗笨的体躯逞凶。” 慕容紫英轻抚背后剑匣,“依我之见,不如将它们统统灭杀了,以免流毒人间。” “不急于一时,我看这些妖魔是因大荒特殊的环境才诞生出来,若不能将此地整个改善,恐怕这样的邪物还会不断出现。等我们从鬼界回来,再考虑这些,眼下我看不如先沿着这条盘龙石柱上去看看。” 云天河忽有所察,“你们感觉到了吗?有一股很厉害的杀气,就在不远处。”太阳神意至大至有,感应第一,云天河既然说有杀气,那自然是有根由的。 待他引领同伴寻去,却在盘龙天柱下段某处石林中寻到一具骸骨,为一柄魔剑贯穿肋骨,钉在岩壁上。 魔剑形制精奇,煞气内敛,旁人望之则心惊胆战。 云天河便说此剑内有无边戾煞,剑主必遭不详。 慕容紫英得宗炼真传,精通铸剑之术,上前施咒鉴别,奇道:“这竟是一柄未成之剑,当是铸造至半途功亏一篑,可为何又有‘天成’之象?” 魔剑应咒,凝聚出一团渺渺清光,似有灵性,原来是剑中幽鬼,此鬼悬在空中,绕那三人各转了一匝,终于停在慕容紫英身前,光影浮动,传出一少女声音:“你们……不要接近魔剑,小葵不想再害人了……” 韩菱纱奇道:“你是谁?是这把剑的灵体吗?” 小葵语气焦急,“你们走,这个人他知道,这把剑是凶煞,不祥之物……” 慕容紫英对同伴颔首,“此剑确实不详,应当已害死多任剑主,我们可以想办法将其净化,以免其再度为祸。至于你,你本身鬼力与此剑并不相融,应该不是恶鬼。” “不行,你会被这把剑害死的!”鬼灵小葵一番叙述,众人便知地上骸骨正是上一任魔剑剑主,此人为夺魔剑与人争持,最终却死在魔剑之下。 依她所说,这团鬼灵只是附在剑中,却是无力操控魔剑的。 “你又是如何进入剑中的呢?” 幽鬼哀声,其悲绵绵,“因为……哥哥死了,可这把剑还没铸成,敌人已经攻进城来……小葵就……跳进了铸剑炉……” 韩菱纱惊呼,“呀,你是以身殉剑?!” 慕容紫英同样慨叹,“铸剑之道中,以活人祭剑最为凶戾,也是最有威力的办法,此剑因血祭而天成,成剑之日恐怕化方圆数里为焦土,饮万人血而成其煞。” 小葵低声泣道:“是的……后来小葵在魔剑里待了很久很久,那里面有很多怨灵,很可怕……” 众人皆怜其命运多舛,又好奇此鬼身世来由,据她自述,其兄乃姜国太子,魔剑铸造之法乃是祖传。 韩菱纱惊道:“姜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你在剑里究竟过了多久?难不成还要一直如此,为何不去转世呢?” 幽鬼怯道:“小葵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要投胎,我想去找我哥哥的转世,我想我哥哥……可我还不能化出人形,也不能离开魔剑……” 韩菱纱神情怜惜,女儿家总耐不住深情,“转世之后就是另一个人了,即便真的见到你哥哥,你还认得出他吗?” “一定可以的,就算相貌变了、性格变了,只要是哥哥,小葵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好,不如我们把你带出去,你一直留在这里,是不可能遇到你哥哥的转世的。” “不行,你们是好人,小葵不想害你们。” 云天河挠着头,“可这把剑也没多强啊?如果你不喜欢里面的那些厉鬼,我可以帮你把它们都赶走的。” “啊?真、真的吗?” 韩菱纱微笑,“我家天河说的肯定没错啦,你要相信这个看起来笨笨的家伙,他可有本事了。” 云天河将魔剑拔出,举在身前,双眸金光迸射,照在剑身,顿时如热汤沃雪,激起血雾成片,此雾闻之腥气扑鼻,叫人神智恍惚,眉目皆赤,那一团幽鬼为血煞所激,忽得暴跳,由碧转朱,传出一尖利女声,“咦!你们还不放下魔剑,真不怕受伤吗?” 原来魔剑剑灵竟是一体双面,此时受煞气激发,便显出另一重面貌。 慕容紫英施咒化去魔剑逸散的血舞,剑灵小葵重回本来面目,听她自叙,竟不知自己有另一重人格,也是怪事。 云天河此时催发太阳神意,其刚正浩大,最能破邪,魔剑中有厉鬼数万,皆为纯阳正气所慑,有受缚魔剑邪力者,得以借机化去煞气,还复清净鬼体,得以再入轮回投胎转世,有执念深重者,顽抗不驯,受太阳神光再三催逼,亦不得不散去一身鬼煞。因太阳神意至大无伤,故而这数万厉鬼皆能洗销邪骨而不致魂飞魄散。 魔剑震鸣不休,欲强催万鬼神元化作剑罡伤人,云天河身为阳神剑主,天上天下剑道第一,岂容它放肆?掌中剑气一送,纯阳剑罡洗练之下,魔剑悲吟不止。 剑灵小葵哀哀呼痛,其为魔剑祭主,受魔剑控制而不得自由,此血祭之法乃天成,二者连结甚深,一伤俱伤,一损俱损。 云天河且先饶过魔剑本体,待一一洗练怨魂,留此剑精纯元气,细细观摩,便知这一道元气乃剑灵存世之基,亦是魔剑邪力之源,此剑天性阴毒刻骨,嗜生魂,喜怨煞,凡为此剑所害者,魂魄不得解脱,皆为之囚徒,神元为魔剑所缚,日夜抽吸以壮邪力。 魔剑之物性邪诡,竟让云天河这般好人深厌之。 韩菱纱见他神色郁郁,便关切道:“天河?如何了?” “我已经把里面的鬼都解脱了。”说罢,他一挥手中剑器,万鬼呼啸而出,天气大阴,更有雷霆震震。 群鬼齐吟:“千年苦狱兮,如一梦,今朝解脱兮,复为人。太阳升时天下靖,万里江河是青山!” 众鬼拜谢阳神剑主解救之恩,旋即绕天柱而上升,终于隐没在天柱中段,云天河忽而笑道:“啊呀,我看到去鬼界的路了!” 如此倒是一桩意外之喜,不过三人更关心魔剑事宜。云天河直言想要毁去魔剑,只是如此一来,剑灵亦会消散,故而于心不忍。 剑灵哀求,“请不要毁掉魔剑,小葵还想再见哥哥一面,如果……真的要毁的话,能不能等我见过哥哥的转世,小葵只有这一个心愿,小葵发誓,只要再见哥哥一面……求求你们了。” 韩菱纱忙帮腔道:“天河,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野人为难地摇摇头,“我想用太阳神意把剑心洗练,但它很抗拒,宁愿碎裂也不肯改变。” 慕容紫英接过魔剑,反复测算,一番思量后开口,“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改变。此剑应血祭天成,故而本性顽固,但有剑灵祭主在此,若能让小葵参悟本门神剑,再由她掌握剑器,日夜交感之下,必然能一点点扭转剑心。” 云天河犹豫不决,“这真的有可能吗?我、我真的很讨厌这把剑,它时时刻刻都要吃人。” 慕容紫英微笑颔首,“天河,你深信人定胜天,剑是死物,哪怕邪性深蕴,只要剑主能奋起反抗,不为魔剑掌控,自然可以逆天改命。况且这对剑灵祭主而言,是最适宜的道路,若一日不能击败魔剑,她此后要么魂飞魄散,要么生生世世要被魔剑邪念控制。” 如此一来,云天河也再无异议。 三人细细商议,该如何助剑灵掌控魔剑,首要之务便是令其化形,化形之后方好修行。 大凡天下妖鬼异类,若修行有成,皆可化形,或以障眼法幻变人身,其质阴虚,多有缺陷,或以再造法重塑筋骨,其变阳和,实存实在。二法皆不改神魂本质,故而只得名化形法,非轮回法。 魔剑祭主乃阴魂鬼类,若求人身,唯有幻化法,叵耐幻体纯阴,难得真性,故而不可成道,于她掌控魔剑并无助益。 神剑门内虽有太阴传承,然其法精微,玄秘非常,倘无机缘,不得绵绵若存之真意,便是参修一世亦难成就,反倒为其所害,将身心遁入太虚,自此泯灭无踪。 韩菱纱叹道:“如果我能领悟少阳剑意,大概就能帮上忙了。”少阳者,以阳附阴,自至虚至无中催生一点纯阳,乃是炼假成真、虚空造物的大神通,究竟为至道妙法,又岂是轻易便能了悟?韩菱纱此言却是玩笑,她知云天河参得少阴剑意,道行突飞猛进,有此珠玉在前,若自家能再成少阳剑意,届时四象归流,阴阳合一,岂非天成美事? 云天河又道:“要是梦璃在这里,她或许可以借我的剑意捏造一个化身,再将小葵的魂体转入化身里,这样应该也能修练。” “梦璃这样厉害吗?”韩菱纱说这话时意味深长。 云天河是老实孩子,他挠头说:“我感觉她可以。”却见韩菱纱眯着眼睛,顿时心里惴惴,“那什么、我,我瞎猜的,菱纱你别生气啊。” 慕容紫英思量一番后却不赞同,“如此一来是揠苗助长,于她未来剑道修行不利。” 商榷过后,仍是一筹莫展。 此时慕容紫英忽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借假修真,借阳炼阴。” 云天河二人惊喜,追问究竟。 依慕容紫英之见,剑灵为阴,剑体为阳,二者乃天成一体,互为表里,既然剑灵不能直接练气修行,不如以魔剑剑体为道胎,采清气而登玉楼,待有朝一日剑灵成就天仙业位,也是魔剑羽化之时。正好琼华有秘传《洗剑诀》,乃人剑相合之道,修器亦是修人,只需另行增补,必能活用于剑灵。 云天河听罢大为摇头,“不行啊,魔剑邪性入骨,使用人剑相合之法,只能造就魔种,越练越错,直到让小葵彻底变成魔剑剑主,到时候危害更大。” 韩菱纱另又奇思,“不如这样,小葵正好有第二重人格,待我以太阴无形剑将她两重人格分开,以其中一份作为道胎与魔剑相合,洗练凶煞,另一份人格就能承纳清气,如此一来,正魔相合,修行之速更是陡增。” 世间从无此等法门,初初听闻颇似异想天开,三人细细推演罢,竟真个有可行之处。 如此行事还需征求原主同意,那幽魂小葵一心要见自家哥哥,莫说是分心裂魂,便是万死不复亦无悔无怨,听他们所说,若她有所成就,可再塑人身,往后便是自由之躯,可以与她哥哥的转世相依相伴,如此她更是忙不迭地答应。 事不宜迟,三人此番欲助剑灵成就道胎,往后修行之细章则可暂缓。待回了神剑门驻地再行钻研。 韩菱纱祭起掌中晦月剑,神意直透冥冥,于大静大安之时,抬手一剑斩出。此剑洞真捣虚,于阴灵魂体中开辟无间,好似一枚玄镜,镜光如水,映出真幻二心,各自得法,将一团鬼体裂作两份,除却气息衰弱,与方才原体并无差别。 待两团鬼体稳固,一团却发出幽幽蓝光,一团却发出赫赫红光。 云天河三人细细询问,那发蓝光者,是性情温和些的小葵,那发红光者,是脾性暴烈些的小葵,她二者虽分割彼此,但仍心意相通。 韩菱纱笑道:“如今你们两个其实看起来分开了,实际还是一体的,就像镜子里和镜子外,都是同一个人,以后你们修为相通,不过心思却各有分别,互相照应,因此不必担心被魔剑邪性染化。” 那一团红鬼自称是在魔剑中为保护小葵而生的人格,如今也愿作为道胎镇压魔剑邪气。蓝鬼小葵不愿她作此牺牲,待云天河三人细细解释后方才放心,此修真之法,虽需红鬼结成道胎,然她二鬼本为一心,故而只是将她一部分思绪神元用以结胎镇剑,另一部分用于修练,实为一心二用之法。 慕容紫英令红鬼遁入魔剑,旋即施展铸剑秘诀,以灵火煅烧剑体,云天河在一旁祭起剑丸为魔剑开辟经络窍穴。 待魔剑炼得通红,剑丸跳跃,分化万千,上应星辰,乃得三垣二十八宿周天星象,以星为窍,以轨为脉,塑造周天星斗道胎,一发打入魔剑剑体。 此时节,净火炽烈,照耀四方,有太古星髓之剑搅动大荒灵气,引九天云动如潮,那赤金剑丸霹雳跳闪,如斧钺开山,魔剑震鸣声传万里。 剑胎成就时,重霄上乌云尽散,竟使幽冥无日之国得见天光,仰观苍穹,万千星辰白昼可见,洒落星光如雨,涛涛星力流转,为魔剑淬火,道胎一体成就,化入红鬼魂体,铭刻剑身之内。 “大功告成矣!” 魔剑煞气皆销,别有灵光隐隐。如此,慕容紫英再传洗剑诀,收起魔剑,吩咐剑灵时刻不忘修行。 三人了却一桩杂事,这便要登上不周天柱。 此前重炼魔剑,声势浩大,早已惊动衔烛之龙,待他们三人飞至半途,烛龙现身相拦。 “尔等凡人所为何事?” 烛龙者,古之大神也,是为龙种。身似河兮,长不知数里,颅似山兮,阔如磊然小丘,双目如火,洞照万里,呼则为风,吸则为雨,御六气而乘雷,神威浩浩不可知其深浅。 这三人从未见过神龙面目,此番倒是瞧了个新奇,云天河素来胆大,见此衔烛之龙亦无甚恭色,坦言道:“我们是来借个道,打算去鬼界的。” 烛龙怒斥,声如钟鼓,“你可知鬼界是何等所在,也是尔等区区凡人能来去自如的吗?” 慕容紫英拱手礼敬,“我们并无冒犯之心,此去鬼界也是有要事在身。” “凡人,单是你这般言辞,已是大不敬!天道有序,天帝命本尊镇守天柱,若无本座首肯,你们便莫妄想能进入鬼界。” 韩菱纱嘻笑道:“那么尊敬的神龙大人,您怎么才肯答应放我们一马呢?” 烛龙道:“若想进入鬼界,你们三人中须有一人死去。” “这是为什么?”云天河眉头一跳,险些就掷出剑丸,此人最受不得同伴离别,眼前的长虫竟敢如此挑衅,若不是野人未曾感应到杀心杀气,否则顷刻便要翻脸无情。 烛龙自恃道行精古,言语端的傲慢,“此为幽冥之国属地,若是毫无缘由让凡人进入鬼界,本尊日后要如何忍受阎王的蔑视?大胆凡人,本尊只要求一个魂魄,已是宽大,再敢纠缠不清,今日便叫尔等灰飞烟灭!” 云天河听罢勃然大作,他恨不能把身子长成万丈,将眼前这长虫捉在手里撕作粉碎!当即把剑丸一抛,一道灿烂元神自囟门跃出,见风则长,纳天下灵气而塑其体,不过三息,便成百尺法相,仰头吞入星丸,便如老妖食月,太蚌养珠,阴阳相济而得至道。这百尺法相抖抖身子,显化一副披挂,头戴丹灵上皇平天冠,身穿两仪妙法鲛绡玄素天师袍,赤脚徒手,顶天立地,威势浩浩如海,可比神魔。 只听阳神法相一声暴喝,纵金光遁至烛龙身前,挥拳便打。二者体型悬殊,如蚊蝇搏虎,而此一拳重压,竟打得凭空一串霹雳,烛龙额头上吃了一打,登时皮开肉绽,如山的头颅上崩开一个血坑,方圆足有十丈,便好似给它开了天眼。霎时间龙血狂涌,冲霄而上,下则化雨,浇灌幽冥之国,遍生芳草仙芝,竟让大荒妖类感应而褪去凶煞。 烛龙是恨极而怒,“好胆!竟敢与本尊为敌,今日便要把你打入无间,永世不得超生!” 是龙焉,吟呃如钟鸣,奔游逐列缺,上应天象,下照地纲,能升能潜,能大能小,转化如意,腾挪介子青冥之间,六界之大其惟灵神,精阳实之变,洞阴虚之秘,探爪可握四海,浮翱可遁星汉,逍遥者寿千万年,春秋不改颜色,实为寰宇第一流。 待烛龙诵咒施法,迫开大荒气机,囚此三人于绝灵之域,再无外力可以借持,只凭内修一口真元相搏。 阳神法相怡然无惧色,论天下元气之丰沛者,世有洞天福地,古有神农九泉,上有神灵天界,悬空盘古之心,而此人吞纳太古星髓之丸,物性周密,灵机取用无尽,足以维系亿万年不绝。 韩菱纱将身遁入太虚,潜藏有无之间,本不求灵机供养。慕容紫英纳气成道,内三宝交映,元灵滋长,更无需外求。此二人护佑云天河本尊法体,静观人龙之争。 第一千〇九十一章 水空剑主 却说云天河显化阳神法相,长百尺而披道衣,威仪极盛。因其体真假造化,虚实兼备,阴阳合流,故而极尽神变,能飞能走,能聚能散,纵横霄壤,幻化万千,莫不如意。当年他为太阳剑主,凭肚中三斤剑气吞饮了日月山河,待他显化法相时,大千世界皆在此心,故而挥拳顿足时,便能显化川岳星辰,气机变化无穷,叫人难堪抵挡。 遥见他怀中抱起青鸾峰,抬手抛掷,一座具体而微的青山迎风长大,不多时便是百八十丈方圆,压得大气震鸣,风如牛吼。 烛龙瞧得分明,这一座青碧的剑山当头压下来,剑气尚未及体,那一股森森灵机已经遥遥锁定,如阴云盖这么多难听的话,你要杀我们,我们当然要反抗。” 慕容紫英心想,这两位一个盛气凌人,一个莽撞天真,如何能辩出什么是非?如今既然动了刀兵,只有一方认输,乃至身死,才能平息此事。他便御剑腾空,再次驱使魔剑朝烛龙斩去。他内气虽深,但如此绝域之中仍不耐久战,幸得魔剑道胎相助,先前此剑痛饮龙血,积攒了好大一道元气,用以对敌再合适不过,让紫英道人省力不少。 也不知烛龙施了什么神通,慕容紫英挥剑却斩不到他真形,而烛龙亦不对他出手,只是驱使那假云天河朝本尊杀去。 假云天河乃是烛龙逆转光阴,颠倒时流,扯过来这位剑宗的过去身,与本尊实力无二,更歹毒是二者交战,但凡过去身受创,现在本尊亦要遭受相同伤势,而现在本尊受伤,却不会影响过去身。 烛龙非但能以此至道神通杀敌,又能借此护身,为何慕容紫英斩不到他本体?无非神龙将身躯藏匿在未来,留在现在的只是一道真空幻影。 真假云天河乍然交锋,一时竟各自奈何不得。毕竟二人处处相同,功力、法体、剑丸等物皆是同等,唯独相差一道精粹神明。逝者已矣,光阴从不可追,过去身虽存于现世,然智性蒙昧,仍需烛龙为之先导,龙实精神,驾驭云天河法体朝本尊大打出手,斗得难解难分。 慕容紫英见自己左右奈何不得烛龙,只好按下飞剑,寻偏僻处调息养气,静候时机。 韩菱纱在阵外密切关注,非但看清烛龙施展阴阳神变,便是整个先天大阵运转机理也是历历在目,待她理顺个中关节,把握阴阳合流、天地调和之妙,一时间心神震动,竟是痴了。 太阴者,近道第一,而今见道,如何不痴? 可怜烛龙天生神圣,潜修万载方入至道门户,而今一个女娃娃,不满双十年华,一眼便看透了关窍,道行暴涨。 当初云天河观句芒幻界法,开辟少阴剑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此可堪绝代之名。而今韩菱纱观烛龙神变法,反阴为天,反天为水,直指太一,此已超迈俗流,达天人之境。 其人悟道时,显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身,合而为一,自此三世独一而存,除此之外,再无甚异象。盖道本无形,守弱处玄,精微而已。 韩菱纱悟得至道神剑,以水空名之,水则光阴,空则万象。待她潜修数年,当能高屋建瓴,开辟少阳剑道,彼时便能与云天河四象合流,只是其人既然已立在峰头,山间景色便不足留恋了。 水空剑主持器在手,一纵身便入了阵中,那烛龙正聚精会神,忽觉脖颈剧痛,骇然回顾,却不知何时已被人斩了头去! 云天河同过去身交手三百合,体躯受创颇多,隐有败象。待韩菱纱来时,一剑斩出,涛涛水光把过去身一卷,便打回虚空去了。 三人欣喜重逢,尚未叙话,忽感天柱巨震,那盘柱石龙竟活转过来,口吐人言,“三个小辈,好大本事,竟把本尊的过去身斩了!” 云天河惊叫:“咦!原来这个也是你!” 衔烛之龙似乎沉睡许久,尚且哈欠连天,“当然是本尊,不知不觉又是一万年过去,睡得吾身子骨都硬了,人界何时出了你们几个奇材?唔,原来是要借道去鬼界的,你们自去就是,见到阎王替本尊打声招呼。” 韩菱纱奇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 烛龙吹一口气,把过去身的残尸化去,“本尊很老了。” 众人闻言也不知该作何神情,那烛龙打发两句,重新绕回天柱,仍旧化作石龙,寂然入睡。 慕容紫英慨叹,“传闻真人一梦千年,这位衔烛之龙真不愧是上古大神。” 云天河挠挠头,“不打架了?” 韩菱纱眉眼含笑,忽得又故作嗔怒,冷哼一声。云天河本想夸她厉害,见状顿时惴惴,“怎么了菱纱?你不高兴?” 女飞贼向来爱谑,这般作态不过想逗野人玩耍,当即板着脸数落,“你呀你,真当自己天下无敌,这下吃苦头了吧?要不是本姑娘临阵突破,现在咱们都要被那烛龙过去身吃掉啦!” 云天河展眉一笑,“我知道菱纱你最厉害了。” 韩菱纱闻言霞飞双颊,再也装不出生气的模样,她柔声道:“就会说便宜话哄人,我、我也知道你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只是以后行事千万还得小心些。” “哈哈,菱纱你放心好了。咱们这就去鬼界,把翳影枝拿来,然后就可以去找梦璃了!” 女飞贼暗暗嘀咕:梦璃梦璃,片刻都不离口,这呆子真是气死人。 云天河正欲开辟鬼界通道,韩菱纱却抬手止住,“我如今剑道大进,也可以架虹携人了,穿梭鬼界也是寻常,说起来直接去找梦璃也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韩菱纱腼腆一笑,“不过我听说鬼界有一处转轮镜台,若是站在转轮镜前诚心想念,就能见道死去亲人的魂魄,我便想去试一试。” 云天河闻言惊喜非常,“啊!有这样神奇的地方?我也想去,说不定能看到我爹呢!” 韩菱纱见慕容紫英神情平淡,不由问道:“紫英,你没有想见的亲人吗?” 紫英道人一时沉默,随即摇头道:“我自小离家,对亲人的记忆已经很淡,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世上……” 云天河大包大揽,“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慕容紫英无奈一笑,韩菱纱则敲了敲野人的脑袋,“笨蛋,哪有你这么乱攀亲戚的!” 老实孩子十分无辜,“我就说心里话嘛。” “好了,天河也是好意,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鬼界,方才烛龙也说,若见到阎王,可以代他打声招呼,我们此去鬼界,也是大开眼界的机会。” 如此,水空剑主携了二位同伴,纵身便遁入太虚,旋即朝鬼界行去,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处玄奇境界,风景自与人间不同。 第一千〇九十二章 再相逢 相传鬼界在大地深处,是六道轮回的中转地。世上生灵死后,大多是该去鬼界转转的,而后才好转世投胎。云天河早就想来鬼界,就为了见见自家死鬼老爹。云天青死后,野人孤零零在山上,每每无聊时候就会念想,还因此陷入生死执迷,至今没有参透。他倒是没这个勘生死关的恒心,想不通的事情,他总是会放在一旁。因和几位好友在人间玩得畅快,如今除了早晚三柱香,别的时候就不会再思念云父了,可一提起云父,野人还是心里惴惴。 鬼界的天穹无有日月星辰,倒似一面灰扑扑的古镜,只把大地的颜色映出来。云天河一行自不周天柱遁入鬼界,却是来到无常殿附近,阴沉荒凉的石原大地裂开深邃宽广的沟壑,流淌鲜红炽热的熔浆,赤光刺眼,映得漫天都血红一片,那无常殿悬在空中,却是一处威势惊人的宫殿群,地上熔浆湖里也有许多石岛,有城池楼阁建筑,远看都是鬼影重重的样子。 韩菱纱不喜这里鬼气森森,她天生五阴之女,又是罕见的天水违行命相,一应阴晦邪煞不正之气皆于她有伤,若非她如今修行有成,恐怕一入鬼界就要大损福源,却是此地与她天命犯煞,不宜常来,不宜久留,否则必有祸端。如今以她剑道修为,六界难逢敌手,这灾殃降不到她头上,自有鬼界倒霉。 三人各自收敛了生人气息,旋即悠游自在地闲逛起来。韩菱纱留心四周,见有一处石岛上灵光迸射,招呼同伴前去悄悄观察。原来那岛上有一座阵法,另有巡逻鬼卒,守护一丛低矮的灌木,韩菱纱见那些灌木形态奇异,并非人间植物,而周遭只这一处生长着草木,心里已经猜到此物正是翳影枝。 虽说如今水空剑主实力大进,本无需什么外物就能携侣同游太虚,不过翳影枝毕竟是六界里稀罕的宝物,更是当地特产,既然都来了,采收一些作为旅行纪念品也是应有之义,想来这些鬼界乡亲知道自家的土产竟受如此青睐,也一定会很高兴。 女飞贼妙手空空,轻巧地近前摘了一把翳影枝,旋即领着同伴们去寻转轮镜台,守备鬼卒们自然对此一无所觉。 他们人生地不熟,不过有道是路在嘴上,不熟悉环境,多问问路边鬼就是了,有热心肠的好鬼给他们指点道路,也有的鬼调皮捣蛋脾气怪,故意让他们走弯路,三人都不恼,尤其云天河还觉得有意思。 寻常人见了鬼要吓得跳三跳,修道人见了鬼就喊打喊杀,云天河见了鬼还去勾勾搭搭呢。 他在人界待了十八年,活物见得多了,死鬼不常见,以前心里的一些疑惑,如今到了鬼界,看过问过,也就慢慢有了解答,对死生一事,有了一些新想法。 转轮镜台是鬼界重地,悬在鬼界外层,想要去到那里,倒也不必大费周章,无常殿各处有挪移传送阵,通行算得上方便,去往转轮镜台的阵台就在不远处。 三人被传送至转轮镜台,此处是一片奇异界域,四周幽黯,有星云异彩浮动如烟霞,景色之奇,是人界看不到的。高台上一面丈许高的转轮镜,宝光熠熠,法度森严,令他们一行赞叹不已。 此地空无一人,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韩菱纱说,“只要在镜前诚心想念,就能看到死去亲人。” 云天河心里一时惊慌,却让韩菱纱先去呼唤,女飞贼双手合十,默念伯父韩北旷,然而久久不见响应。 “怎么回事……或许是伯父已经投胎去了。可惜……天河,你来吧。” 野人慢慢点头,也是闭上眼睛,心里的酸楚和八年前云天青走的那天一样,这一转眼,他已长大成人了,不知云父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爹,孩儿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你要是能听到,就出来见一见孩儿吧。” 他默念完,镜前依旧空荡荡,三人皆叹息。 慕容紫英是无牵无挂的人,他不忍见二位同伴神情哀痛,便主动说,“我看那里有出口,不如一起去看看?”言下之意是早些离开,免得再伤心。 云天河点头答应,正神思不属的时候,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野小子?是你?” 众人吃了一惊,却看那镜光里走出一人,音容形貌,眼角眉梢,与云天河像极了,却更显老成稳重,一步跨出,带来三秋意气,自阴阳两隔后,八年光阴又重头,野人想起了在青鸾峰的日子,那是无忧无虑的时光。 “爹!真的是爹!”云天河笑起来,又哭起来,嘴巴咧开来,眉毛耷拉下去,想放声大笑,又止不住泪如泉涌。 他快步跑到那人身前,想搂一搂他,又怕他散了,只是低声说,“孩儿,孩儿好想你!” 云天青见了自家的崽子,不知不觉,他已长这么大了,可为何出现在鬼界?“你这小子,怎么来的这里?莫不成你已经——” “不是不是,孩儿还没死啦,就是因为一些事来这儿,还要回阳间的。” 云天青皱眉板脸,嘴上严厉地呵责两句,又抬手把孩子的眼泪抹掉,“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野人傻笑地不知说什么了。 云天青打望一眼,“那两位是你的同伴?” “是啊爹,这是菱纱,她对我可好了,这是紫英,也是很好的人。” 女飞贼暗嗔这傻小子不会说话,上前施礼,“云大叔,我叫韩菱纱,是天河的朋友。” 云父是老江湖,一眼瞧出端倪,当下对她和颜悦色,连声夸奖。 慕容紫英仔细瞧了云天青的服饰,“在下慕容紫英,忝为琼华第二十六代掌门,见过云师叔。” 云天青点点头,“你很不错。不过我已被逐出琼华门墙,怎敢再以琼华弟子自居?” 二人闲叙两句,云天青知晓琼华剧变,不由得对惹出这些事的云天河刮目相看,顺便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野人委屈,“爹,为什么打孩儿?” “打你,是看你小子该打,八年时间,足够你把一身剑术磨练得天下无敌,现在人界对你都是红尘游戏,你自己却得小心些,莫要惹祸,给旁人带去灾殃。” 云天河诺诺领命,韩菱纱见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却提起琼华禁地里的玄霄,这一桩陈年旧案,尚有许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他们只知晓大概经过,而其中人物各自抉择,种种细枝末节却无从了解。 云父微微一叹,“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投胎?因……只因为愧对师兄,所以我在这里等他,他不来,我不会走,我要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 云天河暗想:爹娘果然是琼华的叛徒,没想到,他们竟是坏人,这次回去,一定想办法帮玄霄脱困,爹爹的债,就由我来还。 云父瞧他神色有异,不由洒然一笑,“你这什么表情?真当你爹你娘是十恶不赦?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我们二人,却是负过师兄的性命……当年一走,虽然没能再见,但我知道他肯定过的生不如死……但我与你娘,从未辜负他的情谊。” 听他一番讲述,众人这才对琼华往事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却说琼华派欲举教飞升,便想出网缚妖界,抽吸妖界灵力的办法,如此爆发一场争端,血流成河,琼华弟子逢妖便杀,就连幼儿都不放过,当年的云天青为门派冷酷行事感到心寒,又为同门惨死深深打击。彼时双方交战日久,两败俱伤,琼华内就有两派意见,一方执意继续交战,报仇雪恨,另一方便想放妖界离去,减少伤亡。 众长老与羲和剑主玄霄自然是主战,而云天青与望舒剑主夙玉不忍再看到流血,这是意见不合。夙玉找玄霄理论,反被大骂妇人之仁,二人原先暗生情愫,只是个性要强都不肯点破,夙玉为心上人痛斥,不由伤心欲绝。云天青因救下一只年幼小妖,故而被同门斥为叛徒。二人心知琼华与妖界如此不死不休,恐怕最终下场惨淡,唯一的办法只有带着望舒剑逃离,让琼华升仙的大梦破灭。 此后,夙玉身为望舒剑宿体,没有羲和之力调和,渐渐被冰寒侵体,云天青用尽浑身解数亦无可奈何,只得去寻传说中的阴阳紫阙,一番苦苦探求,终于得宝,便以阳阙抑制夙玉体内寒气,待夙玉服用后,身体果然好转。此后,二人便隐居黄山青鸾峰,永结同好。只可惜,阴阳紫阙虽是造化神奇的灵材,却还是根治不了夙玉的寒症,在她生下云天河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云天青曾运功为夙玉驱寒,也因此遭到反噬,伤了根本,故而早逝,独留云天河一个在世上生活了。 “唉,前尘如铁,我虽早已放下,每每想起,却始终有所牵挂。当年我和你娘都担心你在胎中先天受损,谁知你体格结实的很。后来我又担心你受人欺负,没想到却得了神剑传承,如此想来,你是有福气的。” 韩菱纱听闻这一段故事,不由为其中人物叹惋,又问:“前辈,您说天河的娘爱慕玄霄,那她为何又……” 云父摇头,“夙玉外柔内刚,心里是个极有决断的人,究竟她爱谁怨谁,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至少,在她刚入师门时,眼里根本没有我,只有玄霄师兄。”他追忆与夙玉初见时候,她就如后山的凤凰花,冷冷淡淡里透着明澈聪慧的灵气,叫人怎么也看不厌。 “……我们都不信命,可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某种东西,已不可更改了……当初师兄与她决裂,她伤心已极,自嫁给我后,至死不提‘玄霄’二字。可我又知道,夙玉一直没有忘了那个人……她临死前寒冰侵体,心魔深种,已到神志恍惚,六亲不认的地步,却忽而清醒了一瞬。她、她,唉,她一辈子都不求人,但那时却求我把灵光藻玉放在她身边作为陪葬。这灵光藻玉只有两枚,是打开禁地大门的信物,她与师兄就是在那里修练,各有一块藻玉,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云天河问,“那现在娘去哪儿了?” “她已转世去了。” 韩菱纱惊呼,“为什么?她难道不想再见玄霄一面吗?” “夙玉曾在死前告诉我,她这一世活得太累,耗了太多心力,若是死了,一定很快投胎,让一切重新开始,把这一世的喜怒哀乐统统忘记。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韩菱纱听了这些话后,心里百味杂陈,转头瞥了云天河一眼,暗想:夙玉前辈和玄霄前辈就是因为个性太强,不肯让步,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这野人倒是个好脾气的,我打他骂他,总不跟我计较,今后我与他若是争吵了,恐怕他也会来哄我,嘻,倒是个省心的人儿。 一念及此,女飞贼看云天河的眼神愈加含情脉脉,云天青见状莞尔一笑,正要调侃两句,忽得感到一阵眩晕,随即自己便消失在了转轮镜台上。云天河三人见状也是大吃一惊。 原来他们在转轮镜台逗留甚久,无常殿已发觉异常,当即锁了转轮镜,正派鬼卒前来缉拿呢。 此时一只呆肥的鬼鸟也来到转轮镜台,大叫:“还不快走!” 云天河挠头,“走什么?我还有话要问爹呢。” “无常殿已经发现你们了!”鬼鸟语气急促,声音尖锐,双翅呼扇不停,显然是焦急得很,而它见对面三人个个装腔拿调,站在原地不动弹,不由大叫:“别管你爹了,还不快跟我走!” 韩菱纱抬手把鬼鸟捉住,“哇,你还挺可爱的嘛,肥肥胖胖,像一只小鸡。” 鬼鸟已然呆滞,从它嘴里胡乱发出三种声音,都是清脆童音,都是催促他们离开。 云天河憨笑,“没事的,正好无常殿的鬼卒来了,带我们去见阎王。” 鬼鸟尖叫:“傻了!傻了!你们傻了,疯了!活人见阎王,这是找死啊!” 野人摇摇头,“不是啊,见阎王是顺便的事情嘛。” 此时传送台上明光大放,一群群青面獠牙的鬼卒举着钢叉涌出来,乱糟糟列了个阵,为首的牛头马面抓着镣铐枷锁,恶声恶气地叫骂两句,就要来捉拿云天河一行。 韩菱纱叫一声:“且慢!” 鬼卒们充耳不闻,仍旧紧逼,云天河捏一个剑印,把牛头马面打得起不来身,这才惊住了群鬼。 “我们是烛龙的朋友,受他之托给阎王打个招呼,算你们的贵客。”女飞贼叫几个机灵的鬼卒回禀无常殿,不多时便有黑白无常前来相邀。鬼鸟趁机遁走,它一听秦广王的名头,险些骇得魂飞魄散,如何还敢停留? 待云天河一行入了无常殿,见过秦广王,相谈甚欢,韩菱纱瞧这位十殿阎罗之首颇似慈祥长老,便又问起一桩事,却是她伯父韩北旷的去向。 秦广王着麾下判官受理此事,不多时判官回报,“韩氏一族世代为贼,按律判决其等死后充苦役赎罪,有罪民韩北旷生前盗大小墓穴四百二十二座,阴德大损,今任冥河摆渡,待罪孽赎清方可重入轮回。” 三人震惊,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对。 秦广王垂慈示下:“去把韩北旷唤来,殿前听候。” 不多时,牛头马面押来一蓑衣鬼,韩菱纱上前去牵住他手,那鬼身子抖擞,缓缓抬起头,斗笠下正是韩北旷的容貌,他人在壮年便寿终而死,这些年在鬼界,模样一直没变,韩菱纱见了他,张嘴欲言,双眼便先淌出泪来。 “丫头,哭什么?”韩北旷轻轻给她擦脸,“还像小孩一样。”他安抚了侄女,便到殿前跪伏礼拜,“罪民韩北旷,见过秦广王。” 韩菱纱脱口而出,“不要跪!” 殿中鬼吏呵斥无礼,倒是秦广王特允韩北旷可面尊不拜。 云天河问,“秦广王前辈,为什么鬼界会有这么多的规矩?” 阎王微微摇头,“这不是规矩,这是天道。生死皆有命数,我们只是循例而行。” “那这天道是谁定的?是盘古大神吗?” “道本无形,但天行有序,上古大神观世界运行而定天道,如生老病死,六界轮回,神人永隔等,众生奉道而行,必有嘉奖,逆道胡为,必有灾殃,故而,六界欣欣向荣,皆因天道至公。” 白衣剑仙摇摇头,“我不要大神们定的天道。” 秦广王一改和颜,大怒道:“你不要天道,那你要什么?竟有如此悖逆狂言,若非看在你与烛龙大尊有几分交情,本王少不得要将你打入拔舌地狱!” 云天河很认真,“我只是不要你们的道,又不是要杀你们,为什么这么生气?” 秦广王拾起金笔,朝他掷来,野人祭起剑丸,二者交击发出轰然震鸣,偌大无常殿在余波里抖抖颤颤,群鬼慌乱四散。 韩北旷连忙跪下祈求,拜了秦广王,又拜云天河,韩菱纱去牵他也不肯起身,“此事皆因我而起,罪民甘愿入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但求王上慈悲,饶过我无知的侄女韩菱纱。” 云天河正待收手,那秦广王却不依不饶,传唤十殿阎罗,又命鬼卒布阵,俨然是要把口出狂言的野人当场拿下。 韩菱纱已然着恼,提剑在手,朝东一剑,朝西一剑,朝南一剑,朝北一剑。东面杀来五殿阎罗,叫她一剑劈死两个,西面杀来四大阎王,叫她劈死三个,南面六千鬼卒,转眼魂飞太虚,北面秦广王被斩裂手脚。 被斩死的鬼,便完全消失,被斩断的手脚,便再不会愈合。 “这是什么剑法?!” 韩菱纱冷声道:“好教阎王爷知晓,我们与烛龙是不打不相识。我一剑能斩了他的过去身,也能一剑劈死你们这些阎罗王。”她怒火攻心,下手没个轻重,也因她不知这些阎罗殿主竟这般好杀。正是太阴剑道天克鬼物,再来多少阎王也不够她劈的。 “仙子饶命!”众尊讨饶,群鬼齐哭,一时间都愁云惨雾,却再不敢对这三个杀才无礼。 韩北旷怔忪地说:“丫头,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女飞贼消了雷霆之怒,“伯父,我带你走,咱们别在这里受气。” “走?可我又能去哪里?” “我们回人界去。” “可我已经死了,”韩北旷抬手止住韩菱纱,“伯父是死了的人,生前作的孽,死后就该还清。你们如今闯了大祸,早些离开,莫要为我这个罪人,毁了前程。” 云天河说:“韩大叔,就算不为了你,我们也要讨回公道。” “什么公道?” “不是他们的天道,就是公道。”野人点点头,“六界生灵死后魂魄入鬼界投胎,这是自然之理,他们偏偏要定下这么多规矩,规定人的命数,规定人的寿数,规定一个鬼能投胎到什么样的人家,还规定死后要还什么债。我不要这些。” 慕容紫英一语不发,倒是韩菱纱颇为赞许,“天河,不如我们现在就把生死簿销掉。再把这鬼界闹个天翻地覆。” 众阎罗大声告饶,“不可不可!上仙,万万不可!这轮回有序,一旦打破,则六界大乱啊!” 他们七嘴八舌,讲述上古轮回未立时期,群鬼不得投胎,呼啸人界,荼毒万里的景象。 慕容紫英亦劝道:“凡事谋定而后动,我们此来原本只为翳影枝,如今已大大超乎预料,若要重立轮回,还需回去后好好商议一番。” 云天河颇觉有理,当即按捺心思。韩菱纱又劝伯父随她而去,韩北旷再三推拒,众阎罗颇有眼色,当即为韩氏一族免去罪过,允他们再入轮回,那三位杀星这才松口,不提重立轮回之事。待他们走远,余下几位阎罗连忙合奏上表,那天帝知悉此事,便令仙官销去三人名籍,永不录入仙班。 却说三人别了十殿阎罗,将韩北旷送至轮回井边。 伯父微微叹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你,丫头,你现在的本事太大啦。但你要知道,自古天意最高,不论你武功本领再高,也高不过天意的,今后、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女飞贼含泪垂首。 韩北旷又笑,“今天托你们的福,我有我的去路,你这丫头,也是该给自己找一名合心意的夫婿,我看,与你同行的这两位都不错,一个磊落,一个稳重,相貌品行都好。” “伯父!您说什么呢!”韩菱纱羞恼不已,又飞快地瞥了瞥二位同伴。野人很憨厚腼腆地挠着头,他被人夸奖是很高兴的。慕容紫英神情平淡,只是韩菱纱朝他望来时,略略颔首。女飞贼抿了抿嘴,“我已与天河约定相伴一生。” 韩北旷一愣,随即不住点头,“好,那我就放心了,小子,你要照顾好菱纱。” 野人连忙应下。 韩菱纱知他再无留恋,道了声“伯父,再见。” 他大笑,转身一跃,入了茫茫轮回。 第一千〇九十三章 再同游 送别了韩北旷,云天河一行又重返转轮镜台,呼唤来云天青,想再向长辈请益。云天青得知这三个胆大妄为的小辈一转眼的功夫就触霉头把十殿阎罗打杀了,顿觉痛惜,他道:“凭你们的本领,想来天界早已计入名册,只等你们羽化兵解,飞升高举,便有仙籍赐下。成了仙,就有漫长的性命,你们呀,为什么这样想不开?为一时意气闹得鬼界天翻地覆,还断送了前程。将来难不成还要打上天庭吗?” 云天河点点头,“孩儿想找那个天帝聊聊。” 云父阴着脸,凝视自家不听话的儿子良久,云天河被他盯得眼神飘忽,两股战战,忽而又听云天青一声叹息,“你长大了,我不能再把你当孩子看。许多事情你有自己的主意,爹说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 “不是啊爹,孩儿一直都有听话。” “天河,还不明白吗?爹说的话,你不能再当宝贝一样守着了。不是你不听话,是你到了这个年纪,有了这份本事,你只能听自己的,旁人说一千道一万,你要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一点用没有的。爹是死了的人,以后还要转世投胎去的,但还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有空了多想一想。” “爹,是不是孩儿惹你生气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父子一场,相伴不过十年,比之你今后人生的波澜壮阔,又何足道哉?我总是要走的。不要难过,也别掉眼泪。爹只希望你今后要千万记住,海浪能打得这样高,是因为大海广阔,你要行非常之事,就千万不要想着单打独斗,世上的事情,常常和人的心愿相违背,你越是不顾一切地蛮干,越是要失败。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 云天青怒色尽消,就像天边的雷云散去后,只有温煦的日光照耀,他终究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的,心里对他的满意,也不是三两句能说得完,云父只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韩菱纱与慕容紫英说:“这孩子,有劳你们多照顾了。韩姑娘,我把他托付给你,是放心的。” “云前辈,我、我可管不了他。”韩菱纱话未说完,两颊已经是红透了。二人如今算是得了父母之命,天成的姻缘,虽早早言明修行之人不成家,可一念及此,仍是说不出的甜蜜。 慕容紫英沉默地抱拳一礼,他从来如此,心里或许已有了一百个想法,涌到咽喉就只剩叹息,再到口头,就完全没了响声。 云天青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都是不到双十的年纪,就有了许多求道人一辈子也不能企及的修为,他们有能力,有想法,这样的人,不知会给六界带来什么样新的改变,未来如何,究竟是听天数的,还是看人为的,如今想来,已不可知了。 “好了,早些走吧,莫和玄霄师兄提起我的事。” 云天河挠头,“那,孩儿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没什么事情,就别来。”云天青摆摆手,“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野人捡到宝似的傻笑一会儿,再三挥别,他们一行回返人界,便直奔妖界。 那妖界里,柳梦璃梳妆打扮了,宫装凤簪,曾是大家闺秀,而今一朵帝女花,她原先正坐在宫里听母亲训话,忽得感应到同伴气机,当即提裙飞奔出来,环佩叮当,身后是追随的侍女,谁也追不上她,一路从深邃的地底跑到天穹。或许是这两天赶路累了,紫英他有些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我看是心声流露吧?”婵幽尖笑两声,眼睛里透着紫色浓重的火焰,“你也是琼华派的贼人,既然敢在我们面前说这种话,想必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慕容紫英朗声道:“留你们在世也是祸害,既然这仇深似海,不如就此做个了断!若我死了,琼华便就此除名,往日之怨一笔勾销,门人弟子四散流亡,隐遁千里,见到妖类就退避三舍。但若你们死于我手,那便只怪你们技不如人!” 他是琼华派最高的一面旗子,最凝重的一道骨气,所以门派的仇恨,慕容紫英要一肩而挑,昆仑琼华之胜败兴亡,就在今日。 妖界大将迈步上前,举起手中兵刃,眼看剑拔弩张,忽有清朗的箜篌声响起,众人心中的狂躁愤怒之情在琴声里一洗而空。柳梦璃按下琴弦,余音收歇后,她沉默不语。 韩菱纱眉眼含威,“都别争了!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打不起来!” 妖界大将正待驳斥,忽感眉心刺痛,那红衣女子好高深的道行修为,只朝他望了一眼,而他竟觉自己直如死了一回,当即三魂震颤,却连开口都不能了。再有那冒犯者,不论是忠心护主的小妖,抑或是妖主婵幽,皆慑于水空剑主气机压迫,噤若寒蝉。 云天河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琼华峰主,“紫英,你想连梦璃都杀掉吗?” 慕容紫英脸上殊无半分血色,“不错,那又如何?” “可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是朋友啊。” “天河,这段时间以来,我想明白很多事情。我慢慢知晓,人与妖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在鬼界的见闻也让我更看清楚,生前不论何等身份,死后都要投胎,前世是人,转世说不定就是妖,天下生灵都不过是浮生过客。” 云天河大点其头,“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可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无法消除的。那就是仇恨。妖与人的仇恨,自上古大战延续至今,早已不可调和。琼华派与幻瞑界就是一例,只有一方身死名灭才能消解。” 野人大叫:“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柳梦璃劝道:“紫英,你的结论也实在太过武断。很多事情不试过又怎么能知道结果?这些天我也在思考,为何昆仑琼华派与我幻瞑界要待彼此如仇寇,起因无非是琼华一心想要飞升仙界,可我梦貘一族又有何辜,要遭此无妄之灾?” 韩菱纱冷笑道:“我早就看琼华派那几个掌门长老不爽,正经修行成不了仙就走歪门邪道,把杀妖放火,屠戮生灵的事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要是有本事,怎么不打上神界去?” 云天河忽而沉声说道:“人和妖应当是朋友而不是敌人,伤害妖和伤害人是一样的。琼华派做的就是错事,不能一错再错。”他慢慢思索,也慢慢讲说,“琼华派那些当年参加过大战的人,应当受惩罚,要带到妖界来,大家一起商量如何弥补妖界的损失。该罚的就罚,该杀的就杀。但新一代的弟子,他们是无辜的。” 慕容紫英摇头,“恕难从命。” 韩菱纱喝道:“慕容紫英!你也是我神剑门传人,门主的决定你都不听吗?” “我不能做叛徒!” 柳梦璃道:“你既然已经加入神剑门,就应该以本门为重,琼华派并入神剑门内,理当服从门规。你自觉维护琼华故人,但你如今所行之事才真的是叛逆。紫英,你可想清楚了,究竟孰是孰非,在琼华二字面前,你连是非都不分了吗?” 慕容紫英闭上眼睛,“师长教诲之恩,不可不报。我亦是那些罪人教出来的,若要判他们的罪,先把我杀了吧。” 婵幽哂笑,“人类惯会装模作样,其实骨子里最怕死,他无非是咽不下一口气罢了。等他想明白了,就不会寻死觅活。” 云天河又劝:“紫英,你不要一意孤行。” 韩菱纱点头,“没错,你忘了云前辈说过,浪头打的高,是因为大海广阔。琼华和妖界的仇未必不能平息,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初为何夙瑶会被逼得退位?还不是她不能服众,遭至那些有心权位的长老反噬,他们才是琼华内的毒瘤,你今天自绝于此,将来的琼华还是被他们掌控,你就甘心自己的同门,那些年轻无辜的弟子们被这些罪人愚弄吗?” 慕容紫英猛地睁开眼睛,一语不发,可脸上神情变化极快,他自然是有决断的人物,当即醒悟,便绝口不提复仇之事。 柳梦璃展颜一笑,“这下好了,大家都好。” 众人经此事端,非但没有决裂,气氛反倒比先前更好些。琼华与妖界的仇恨毕竟是眼中钉,心照不宣不是毫无芥蒂,而今挑破脓疮,把话说明,反而算得上真心相待。 一行人进了幻瞑宫,各分座次,云天河叫嚷着肚饿,可妖界却无甚招待的饮食,只因梦貘一族食梦为生,却是不进五谷。况且妖界地域狭小,物产稀缺,连水源都没有,想奉一杯清茶都不可能了。 韩菱纱见机发言,“不如大家一同去人界,找一家靠谱的酒楼,摆个三天的流水席面。” 野人听了大声叫好,此人下山以来参加的宴会都很过瘾,他知道吃席的时候,管家婆是允许他多喝两杯的,能喝醉自然再好不过了。 只是他们二人兴高采烈,妖主婵幽面沉似水,而柳梦璃亦只能勉强陪笑。 女飞贼大惑不解,“怎么?这很为难吗?那我们也可以把酒楼师傅带进来的。” 云天河朝柳梦璃倾身,一脸期盼地问,“梦璃,咱们这就回人界吧?” 婵幽摆手否决,“不妥。” “哪里不妥?”云天河忙问。 “云公子,韩姑娘,还有这位慕容公子。你们的来意我们心知肚明,但璃儿是不能跟你们走的。梦貘一族,也是不会离开幻瞑界的。璃儿是我梦璃一族少主,将来要继任族长,继续维持幻瞑结界,将此界隐去,避开人世无谓的争端。因此她不能离开。” 韩菱纱舒了一口气,“好办,无非你们躲在幻瞑界是为自保,以后这里就有我们神剑门罩了,天底下哪个不开眼的敢上门挑衅?再说,如今两界通道已经开启,今后往来都很方便,梦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婵幽起身向云天河敛衽一礼,“既然说到两界通道,我恳请阁下能把它收回。” 原来云天河此人强开通道,消磨结界灵气,致使妖主婵幽不得不费尽心力维持,而今已快支撑不住,结界一破,天下修士皆可御剑抵达幻瞑界,此地灵力充沛,必将惹来觊觎之人,重演琼华旧事。 韩菱纱笑意不变,“这也好办,前些时候我们与烛龙一战,我偷学了那老龙的阵法,虽然没有完全看懂,可让我仿作一个也没问题,只要能有原先三分的威能便尽足矣。待会儿我们闲下来就把阵法布上,以后就没有多少人能闯进来了。”她见婵幽仍旧犹豫不决,便再次出谋划策,“我看幻瞑界灵力充沛,是个修行的好地方,终究守着宝山,还需要有本事才能不受其害,不如今后梦貘一族加入我神剑门下,我们门内有神功剑诀无数,方便修行。” “你们神剑门难道容许妖类修道?这却是闻所未闻。”婵幽面色惊异。 韩菱纱指着野人,“这位呢,不但是我神剑门主,更是居巢妖国长老,我们的理念呢,就是人人有功练,不但是人,哪怕是妖、魔、鬼怪,都能有功练。” 众妖面面相觑,婵幽也是修行多年的老前辈,梦貘一族通过食梦,遍历六界风物,都算得上见多识广的老前辈,可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宗门。 柳梦璃起身向妖主行礼,“母亲大人容禀,菱纱所言句句属实。” 婵幽望着她,“看来,你不愿做妖界之主。你想回人界,去找你的养父母。你想和这些人类一起生活。” 自柳梦璃回归妖界,从无一日露出笑颜,众妖皆欢呼少主归来,可少主却如何抛得下故人往事?倘有可能,柳梦璃真想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只想回柳府,回陈州,回到有云天河陪伴的日子。 只是天命如此,慕容紫英有他的天命,柳梦璃亦有她的天命,一个要振兴琼华,一个要维系妖界,职责所在,无一事能由己。 世上有人修行是为了长生,有人修行是为了逍遥。可为何逃过了人世的贫病饥寒,逃不过仙道的生离死别?为何求仙问道的人,依旧要困缚于世情蹉跎?倘若修行一世终究逃不出人情樊笼,究竟长生为何?逍遥为何? 恐怕这个问题是许多修行人必须参透的。 琼华派的先辈为了长生可以抛却性命,可以舍弃良知,妖界的梦貘一族为了逍遥甘心永远困居在小小的天外彗星上。而云天青夫妇为了和平放弃了长生,厉江流夫妇为了爱情放弃了逍遥,山神夏元辰愿意为了曾经五十年的爱情,将千万年的寿数都消磨在凡间。 终究是人求仙,仙亦求人。 云天河在山上时是独一的仙,下了山就是人,一进一退,似乎也是身不由己,他只是还没有这个自觉罢了。 柳梦璃听闻母亲问责,只是转头望着云天河,“女儿并无什么远大的愿望,一来是想世上少些争端和杀戮,二来就是陪心上人一起度过漫漫余生。” “你就忍心抛下你的族人吗?人心最是善变,况且你是妖类,享千年之寿,等你的爱人老去,而你还是青春年少的模样,今后难不成就孤苦地度过吗?” “母亲大人,您说的这些,璃儿又何曾没有想过?昔日我与云公子在寿阳一别,已做好此生孤独终老的准备,只想让前尘皆付诸流水,可当他再次出现,我才发觉,离了他,不要说千年万年,就是一个月,一天,一刻钟都很难熬。如若此生不能相伴,那我便就此而去,留这段缘分给来世。” 柳梦璃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须臾不曾离开心上人,野人也只痴痴地凝望着她。 “云公子,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多想我,同我有多想你是一样的。 韩菱纱见他们情深意浓,不免泛酸,又暗想:真看不出来,梦璃她这个一个温柔端庄的大小姐,骨子里这样刚硬,如若易地而处,我能否和梦璃一样,有这样决绝的心意呢? 她左右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同柳梦璃做出一样的决定,当即放下心来。 婵幽神情变换,终归是长声一叹,“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只是将来不要后悔。” 也是云天河一行道行高深,武功超凡,偌大妖界里无一抗手,便是拼尽全族之力亦不能抵挡三位剑仙联手,否则以妖类脾性,那婵幽是不会有这样好说话的。故而世情虽冷,天意虽高,也敌不过人心人力。 此后数月,韩菱纱马不停蹄在幻瞑界星体外层搭建先天烛龙大阵的骨架,只等以后慢慢增补,以护此界周全。这本就是百年之功,急求不来的。而今结界已散,便有云天河把自家的剑丸留在阵中作为镇物,他哪怕赤手空拳,依旧是六界顶尖的人物,待往后大阵设成再取回剑丸不迟。 与此同时,慕容紫英将琼华遗老带来卷云台,由梦貘一族与神剑门人共同判决,多是废去修为,监禁百年,也有一部分血债累累者,要逐出琼华门墙,立毙当场,死后葬于昆仑悬渊之下。隐居在清风涧的青阳、重光二人亦不能脱罪,其二人也被废去修为,因年老,故而不数日便溘然长逝。 自此,昆仑琼华便真的成为前尘烟云,故事故人皆同风流云散。 只剩下最后一人,便是昔日羲和剑主,囚于禁地玄冰之内的玄霄。 云天河决定要去寻来最后一件寒器,将他解救出来,然后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 那最后一件寒器,便在炎帝神农洞。四人重聚首,御剑千里再同游,只觉天地尽在脚下,心情是说不出的畅意。 7017k 第一千〇九十四章 双姝 相传混沌未分之时,有盘古生长,混沌不能承载其形而分裂,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盘古死后,其精气神各自分化为三位大神,即伏羲、神农、女娲。伏羲创造神族,女娲创造人族,而一切兽类即蠃、鳞、毛、羽、昆五虫,皆由神农创造。 自上古三族大战后,兽族分化,一支四散为妖,一支入九幽之地成魔,这才有了如今六界生灵的大致类别。 神农氏出世时,天下有九泉伴生,其中凝聚了世上最浓厚的灵力,经神农千万年辛劳疏通,成为天地间最重要的生命源泉,是天地灵脉枢纽,同样也是万物滋生之关键。相传神界大将飞蓬执掌的照胆神剑便是由伏羲大神取照胆泉魂,融陨星神铁所铸,威能强大,飞蓬能被尊为第一神将,此剑功不可没。 上古大战之前,神农氏便预感此战不可避免,为免九泉受损,殃及生灵根本,故而穷尽神力给九泉施加强大结界,取天地灵物铸造九泉之钥。在大战中九泉流散各界,而战后神农与九泉之钥皆不知所踪。 云天河一行此行所往的炎帝神农洞,据传便是当年神农潜修之所,韩菱纱走南闯北,知晓的奇地秘境数百,自然也能为同伴指点方向。他们御剑跨越山河万里,在茫茫群山中按下剑光,循着地脉灵气,在一处绝谷内发现惊人的热力从地下涌出,稍稍搜查便找到神农洞入口。洞口的植被藤蔓被土壤内的火气炙烤,发焦发枯,同周围郁郁葱葱的草木对比鲜明。 入洞后,通道还算宽敞,一路向下延伸,四方石壁渐渐由黑转红,空气中的热力也是愈来愈强,更有地肺毒气弥漫,慕容紫英掐诀施咒,化了几道避尘符在诸位同伴身上,能辟邪、暑、寒、尘等不正之气。 待他们穿过通道,内里别有洞天,只见红光明耀,那地上岩浆横流,各处多生晶石,密匝匝,团簇堆积,奇光闪耀,竟似密林般将洞窟分割地支离破碎,而晶石丛林里多有精怪妖物出没,都是上古积年的老妖,法力深厚,体魄蛮横,更兼地肺毒火浸染,周身皆附有热毒,寻常法器被毒气一冲便要灵光蒙昧,端的棘手。 慕容紫英挥剑劈碎一道地火傀灵,忽而道:“这里的妖物,倒是让我想起不周山幽冥国的那些。同样凶残,与其说是妖,倒比寻常野兽更缺乏神智。” 韩菱纱颔首,“不错,幽冥国有烛龙镇守,倒也不担心妖物流窜。而这神农洞并无什么禁制结界,要是它们逃出去可不好。等找到第三件寒器,我们也想办法把这里封印一下。” 云天河左右看了看,突然指着岩浆池旁,“那儿有个人!” 炎帝神农洞里气温极高,能在此地逗留的绝非凡人,而岩浆池旁却有一昏迷的青衫女子,众人围上前去,各施法救助,待那人悠悠醒转,站起身一瞧,却是个极标致的女儿家,冰肌玉骨,眉眼里七分仙气,仿佛随时会随风飞入月宫一样。 韩菱纱暗笑:天河也真是,总能发现女孩子,真不知道他这本事是天生的还是…… 那女子苏醒后连忙谢过众人,问其来历,自叙是本地人家。其言谈天真自然,不作矫饰,一副不曾见过世情的懵懂模样,大家都啧啧称奇。 原来炎帝神农洞里不单有这熔岩火域,还有一处月幽之境,乃是极寒的所在。女子唤作楚碧痕,与她姐姐楚寒镜一同住在那月幽之境,二人都是半仙之体,只是体格纤弱,也无甚道行法力,承受不得此地炎热,而楚碧痕冒死在外探索,却是为了一件极重要的物什。 云天河一行表明来意,就说是要寻找极寒之物,这却大大惹来楚碧痕的警惕。不过此人倒是有几分机心,听闻他们寻此物是为救人,又见他们个个法力高深,便交待了寒器下落。 “你们要找的极寒之物,应该就是梭罗果。不过要想拿到此物,还需和我姐姐谈谈。” 众人当即请她带路,楚碧痕站在队伍中间,四面都有人回护,但凡有不开眼的妖物冲上去来寻衅,不拘是哪位出手,随意也就解决了。这些妖物神智混乱,凶性极大,便是重伤垂死亦不会胆怯退缩,除却柳梦璃只施了迷魂法把它们驱离,余下三位剑仙都不吝一剑带走它们性命。 月幽之境在炎帝神农洞中央,此地果然清寂阴寒,如此内外温差却是天地造化的秘境,叫人不免回忆起琼华禁地。月幽之境里草木稀疏,俱是些坚忍如铁的植被,而正中有一株硕大的梭罗树,极茂盛,灵气勃发,树荫下有一仙女倚靠树干而眠,那便是楚寒镜了。 两姐妹脾性各不相同,姐姐楚寒镜内向些,而妹妹楚碧痕外向些。二人乃是梭罗树灵,当初神农氏为此树注入灵气,催生灵性,本拟是造化出一位独一无二的女仙,但真正诞生的树灵竟是一对双子,大大超乎神农的意料。 这梭罗树仙,皆是天生半仙之体,只是形体纯由幽寒之气成就,还需炙阳之气调和方能得地仙业位,在此之前,她们姐妹二人却是困居梭罗树左近,不能远离,否则便有性命之虞。自神农氏赋予她二人灵性那日起,已过了漫漫长的岁月,神农氏因与伏羲相争,如今下落不明,或许早已如女娲大神一般身陨,却留下这一对梭罗树仙独守在这苦寒的月幽之境。这实在是一对万古囚徒。 照楚碧痕的说法,只需去神农洞火域深处找来炙炎石,她们施法与此物身合,就能调和阴阳而得道。可洞中妖兽遍布,凭她们的修为,想取得炙炎石实在是九死一生。若是云天河他们能找来炙炎石,待她们成仙,梭罗树就会结出果实,那便是天底下至阴至寒之物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在哪儿能找到炙炎石呢?” “这……只有问姐姐了。”楚碧痕转头求长姐告知炙炎石下落。 可楚寒镜对这一行四人并不信任,提起炙炎石,更是语气淡漠,明显是不愿相帮。 云天河与同伴面面相觑,他们倒也并不强求,左右三寒器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辅佐之物,若非还对玄霄存了几分情面,就是直接把他从玄冰里抓出来也是可行的。再者凭借他四人的道行法力,镇压玄霄体内的阳炎之力并不困难。故而四人见楚寒镜下了逐客令,也便决定离开。 就在此时,楚碧痕却悲泣恸哭起来。 野人挠头,“她怎么哭了?” 韩菱纱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喂,我们赶紧走吧。” 柳梦璃忽得眼眶一红,却是她以同心法感受了楚碧痕的心境,最知她此时的情绪。 楚寒镜见小妹泪流不止,顿时着慌,“碧痕,你哭了,你哭什么!” “姐姐,你永远只会说不行、不可以!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想去看看洞府外是什么样子,而不是永远守在这里,永远只能面对同一个人!”她抽噎不止,显然是痛彻心扉了。 旁观的四人里,感性些的女儿家们都暗暗垂泪,而野人与慕容紫英对视一眼,都木楞楞的不知如何是好。 楚碧痕脸上的泪如珠串一样滴答下来,落地就冻结成霜,“这四周都是熔岩,都是野蛮愚蠢的怪物,而姐姐你又永远这么冷淡,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早已经冻成冰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受够了,要么死在熔岩里,也好过留在这月幽之境,陪你这样无情的人坐牢!” 楚寒镜眉目低垂,“碧痕……” 韩菱纱见她犹豫不决,连忙说:“就让我们帮忙吧,哪怕没有梭罗果,只要能让你们离开这里也是好的。” 楚寒镜似乎从来都是忧郁、阴沉的模样,哪怕她心里有一万个念头,面上都只是冷冷淡淡,她也是这样淡漠地瞥了韩菱纱一眼,又转头劝说小妹,“碧痕,你可知道,用炙炎石身合并非万无一失?一个不好,非但成仙无望,还会魂飞魄散,如此下场,你还心甘情愿,绝不后悔吗?” 楚碧痕奋力点头,“要么自由,要么死!哪怕是奔赴黄泉,也好过这样永无止境地等待!” 话已至此,楚寒镜再无拒绝的理由,她只好给云天河四人指点方位,说明炙炎石所在方位。 四人出了月幽之境,随手又劈死几只火傀灵,却都感慨起来。韩菱纱叹气,“她们真可怜啊,玄霄被困十几年,我想已经是很痛苦的事情,可她们这……唉,让我一个人待上一个月,我都受不了。” 柳梦璃语气温柔,“菱纱你是天上飞过的鸿雁,自然不会留在巢里。” “啊呀,好梦璃,你怎么看这对姐妹?” 柳梦璃略皱起眉头,“方才交谈时,那位姐姐看似冷酷无情,可她对妹妹的爱护是一点不假的。反倒是……” “反倒是什么呀?” 梦貘少主摇摇头,却不再多说,“或许是我的错觉。” 云天河抓耳挠腮,“到底什么意思,梦璃你倒是说说嘛。” 见同伴们都一脸期盼,柳梦璃这才缓缓解释,“楚寒镜姑娘她心里有很大的悲伤。尤其是答应给我们指点炙炎石方位的时候。而楚碧痕姑娘心里惊喜交加,还有一些不舍留恋的情绪。” 韩菱纱心思敏锐,“哦?这倒有趣,按理说只要得到炙炎石,她们就能成就地仙,不但能离开此地,还能得到强大的法力修为,这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难不成另有隐情?” 众人议论纷纷,各式各样的猜想都有,大约会发生何等情景也都设想过,一时间反倒踌躇着不知是否该去取那炙炎石了。 云天河一锤定音,“不论会发生什么,我们先把炙炎石拿来,再详细询问她们。如果会发生悲剧,那咱们就宁可不要梭罗果。总之我们尽力地帮她们,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既然如此,四人再次启程,那炙炎石藏匿在火域深处,还有熔岩兽王看守,这却是一头极强的妖物,是当年神农氏放养的猛兽,这么多年吸纳地火灵气,已然有了深厚的妖力,一手火灵咒术用得极其老道,更兼体魄凶蛮,扑杀撕咬的本领硬是要得,完全是一位可以开山立府的妖族大圣。 云天河见它口吐人言,还同它讲了两句道理,兽王却不耐与这些人族小虫多说,它自言只听神农大神的吩咐,绝不迁就女娲的人族。由此可见,当年三族大战的积怨深重。 野人在青鸾峰上就是山大王,狼熊虎豹哪个敢不服管教?如今见了这狼犺硕大似一座小山的兽王,更是见猎心喜,发起性子来,竟赤手与它搏斗。 熔岩兽王见他赤手空拳,顿时放声大笑,旋即就在脸上挨了一记老拳,竟把它的尖牙都揍掉一颗。 韩菱纱三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女飞贼见野人逞威,当即欢欣鼓舞地叫好。云天河听到她呼唤后转头笑笑,然后就被一只房屋也似的巨大利爪一把拍进了熔岩湖里。 猩红滚烫的熔流如水浪一样四溅纷飞,看热闹的三人急忙施咒护住周身,那些熔岩雨落在地上就是一个滚烫的小坑。倘若不慎叫它滴在身上,恐怕骨肉都要被销蚀。 云天河也是险些泡了个热水澡,所幸他化作剑虹,遁了出来,否则这会儿定然变成焦尸。经此一吓,他也不再掉以轻心,将元神法相显化,这回没了剑丸,他还可以抽吸熔浆化形,如此就是一个百丈的熔岩巨人,脚踏地肺,头的很对嘛。” 韩菱纱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天河,你怎么想的?咱们到底帮不帮?帮哪个?” 慕容紫英已暗暗思忖良久,此时建言道:“依我之见,这两位梭罗树仙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不如我们助她们踏上修行之路,舍弃先天根本,如此倒也能获得自由,不过如此一来,她们的修行路却是格外艰难。” 柳梦璃颔首道,“紫英你是觉得,她们这样的寒幽之体,先天有缺,故而不能成道?” “不错,天地有阴阳,人身亦有阴阳,孤阴难长,独阳不生,修行之人最重调和,此乃天人至道。梭罗树仙天赋极阴之躯,若能得一点阳和便能斡旋造化,成就地仙业位。这也是她们需要炙炎石的根本原因。梭罗树的跟脚出身赋予她们漫长的寿命,也限制了她们的成长。一来她们不能自由行走,二来无法改易根基,这便是死结。只要能斩去这梭罗树,让她们获得自由,今后修行,找到阴阳相济之法,必然功力大进,仙道有望。” 韩菱纱笑道:“所谓大成若缺,她们自斩根基,看似变成凡人,反倒是打开了无穷的可能,这一退,暗合天地之阳的生生之道,比拿这块劳什子的炙炎石身合靠谱多了。” 四人议定,当即把对策讲解给二位树仙。 楚寒镜听罢后惊喜交加,反倒是楚碧痕暗暗咬牙,柳梦璃知她不甘,这位小妹心里想的还是成仙。殊不知她若执意妄为,最终只能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连累她长姐一同陪葬。 好在此二人皆非愚类,一番思索后,也便听凭神剑门四位有道真修的吩咐。 “只是如此一来,你们或许得不到梭罗果了。” “无妨,和你们的性命相比,区区梭罗果又算得了什么。” 柳梦璃细细感应了梭罗树与双灵的连结,与同伴商议如何斩此一刀。韩菱纱回忆起在不周山为魔剑剑灵斩出道胎,此法却并不适用于梭罗树仙。 “外力帮助终究不美,这一刀只能是她们自己斩。梦璃,你用心传之法,把我的剑意暂借给她们,如此一来她们可以自行把握分寸,新生的根基上也不会沾染我的气机。”韩菱纱转头又肃声道,“这办法并非万无一失,你们借了我的剑,必须要有斩道的决心,不能拖拖拉拉,也不能有后悔的心思,必须要向死而生,记住了!” 楚寒镜略略颔首,“我已有决议。不如先从我开始吧。” 楚碧痕叫道:“还是让我先来,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柳梦璃微笑,“那便一起吧。”话音未落,她忽得一拨琴弦,宏大的弦音仿佛是惊蛰的春雷,梭罗树仙忽得双双昏迷。 未等她们跌倒,韩菱纱厉喝一声,囟门里跳出一道清朦朦的灵光,这便是水空元神的一道外相。 柳梦璃诵咒掐诀,飞快地在双姝眉心各施法印,水空元神觑准时机,道一句:“请看吾此剑!”韩菱纱背后剑匣里跃出一道清影,当空分化为二,疏忽便刺入双姝眉心。 梭罗树仙受剑势牵引,竟悬浮半空。 韩菱纱脸色担忧,“接下来就看她们的决心和天意了。” 云天河点点头,“我觉得她们一定会成功的,天命不敌人心。” 慕容紫英难得微笑,“这么说来,天河你更看好楚碧痕姑娘?” “是啊。” 韩菱纱哼了一声,“要我说,还是楚寒镜姐姐比较靠谱。” 柳梦璃蹙眉不语,其实心里和明镜一样。楚寒镜气量甚大,绝不是顾惜性命之人,她一早就能取来炙炎石身合,无非是牵挂小妹,故而一直不肯飞升罢了。反倒是楚碧痕,口口声声为了自由,可心里最根本的执念却还是成仙,是长生和逍遥。 斩道亦是斩命,一剑斩出,是变成一个寿元不过百载的凡人,要遭受生老病死,红尘苦熬,若是不斩这一剑,虽无自由,但起码是长生久视。这其中的考量决断,恰似渊海,愈是细想,愈是要陷入其中。 柳梦璃与韩菱纱一样看好楚寒镜,因她道心纯粹,想到便做,剑出无悔。 果不其然,楚寒镜忽得睁开眼,眸中剑气迸射,背后的梭罗树簌簌大作,半边树冠落叶纷纷,竟是在短短数息内枯萎了,化作一颗枯荣树。 楚寒镜眼中神光消散,其人缓缓落地,眉间的七分仙气陡然散尽,而今看着不过是一个娇怯忧愁的病美人。她连忙谢过众人,随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旁的楚碧痕。 “碧痕她……怎么还没成?” 韩菱纱宽慰道,“别急,这才不到一盏茶时间。” 楚寒镜吃了一惊,“是吗?我在梦里已过去了十多年。在外界竟比我想象得还短暂许多。” 柳梦璃微笑,“人世如梦,说不定等我们醒来,现在的经历也都只是梦中的景象呢?” “碧痕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短则半个时辰。” “那半个时辰里醒不过来呢?” 柳梦璃与韩菱纱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为难的神情,“梦里一息便是一年,半个时辰足以度过一生,如果还未醒来,那么恐怕是出了变故。” 半个时辰后,楚碧痕没有醒转。 楚寒镜脸色苍白,“到底怎么回事,她究竟做了什么梦?” 众人皆望向梦貘少主,柳梦璃脸色平静,“她在梦中成仙得道,享万年之寿,游遍沧海。她很快乐,不愿醒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也好。” 楚寒镜闭上眼睛,热泪在眼角涌出,淌过脸颊,很快就变得冰凉。 这是她万年来的第一次落泪。 梭罗树仙的故事是这样结束的。 名为楚寒镜的女子跟随四位真修离开了炎帝神农洞,红尘中又多了一位神剑门人。而从此以后,自古清寂的月幽之境只余下一位沉睡不醒的仙女。还有一株枯荣树,半边繁茂的树冠在太古的风里微微摇曳。 第一千〇九十五章 狂徒 云天河一行携楚寒镜回返琼华,他们这一去一回不过一日辰光,好端端的神剑琼华峰就被一群修士团团围住,却是昆仑正道要来讨伐幻瞑界。这些修士里不乏积年的真人高功,如今琼华都是些年轻弟子,如何能阻挡?于是来人便直抵卷云台,所幸妖界有先天烛龙大阵庇护,这些正道除妖人无计可入,如今正在琼华驻地罗唣不休。 “尔等琼华弟子为何包庇妖类?” “早先此处剑气冲霄,却又是贵派哪位真人功力大进?” “那两界通道是何人布下?” 修士们围着琼华弟子客客气气地逼问,吓得几个年轻童儿眼泪直流。 天边忽来四道虹光,迫人的琴心剑意荡决浮云,万里莽莽的昆仑,一时间岚雾尽散,傍晚的夕照落在连绵雪峰上,映出一派灿烂的金鸿。正道群修面色须不好看,皆严阵以待了。待那虹光落地,显露出五个人影来。 为首的白衣剑仙气度极俊,两眼睁着往四下一扫,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他吸引,片刻离不开他的身形,仿佛此人便是乾坤中心,不周天柱一般。 “可是云天河道友!”说话的阆风派掌门虚尘真人,他与云天河倒是老相识,此时也为白衣剑仙的气度威势暗暗惊叹。 云天河知道自己不善交际,便只是略一点头。 慕容紫英上前两步,众人不自觉便又望向了他,见其人着一身琼华掌门袍服,背负剑匣,容貌虽年青,可丰神玉秀,气机博大,俨然也是功行圆满,大宗师一流的人物,便也不敢轻视。 “各位同道为何无故占我琼华驻地,可是欺琼华无人吗?” “琼华本是昆仑正宗,我等八派同气连枝,彼此有同道之谊,素来敬重谨慎,又岂是欺贵派无人?然而敢问阁下几人,为何此地妖星高悬?前不久更是有妖类出入此间。诸位可能给我等一个说法?”说话者是昆仑派的一位长老。 慕容紫英面色冷肃,“昔日昆仑琼华已不复存在,如今只有神剑门的琼华峰,此地乃我神剑门所有,而那天星亦是我神剑门的驻地之一,却不劳各位费心探究了。” 此言一出,众修哗然。 云天河此时憨笑道,“你们来了也好,本来打算过几天把玄霄的事情办完,再去找你们的。” “阁下何出此言?” “我觉得,昆仑八派太多了。” “那多少才合适?”群修慑于此人剑道精神,一时间竟不敢它偏斜了呢?” 云天河点点头,“正是如此。原来如此。” “云公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是啊,明白了一点点。”野人摸着脑袋,微笑起来,“我要是早点明白就好了。生死原来是这么样的一种东西,人死成鬼,鬼又转世,究竟什么时候算死了呢?在鬼界我见到很多,像我爹这样保持神智的鬼,我想,变成鬼,并非死了。如我们这样的修为,哪怕身躯腐朽,死后鬼魂也能长留人间,这难道不是永生吗?” 柳梦璃怔忪道:“天河,你在乎永生吗?” “不,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死。”云天河望着天空,“因为鬼界,因为轮回,每个人,每个妖其实都是永生的。这我们已经知道了。只要魂魄不灭,就能重来。所以阎王他们可以操控人的命数,因为死后的鬼魂有了他们定下的去处。生前做好事,来生投好胎。生前挖坟墓,死后做苦役。因为没有人真的死去,所以人生百年,就如黄粱梦一样,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可以让人经历荣华富贵,也可以让人一夜家破人亡。这就是他们的天道。” 柳梦璃眼中露出惊喜和不安,“那你想做什么?” 云天河伸出手,朝冥冥中的六界按掌,“我要打破轮回。让生灵能真正死亡。” 此言一出,晴空暴雷! 黑压压的云团从四面涌来,把昆仑周遭两千里方圆团团围拢,暗不见天日,只有奔涌的雷霆,照耀得群山惨白。 白衣剑仙面色不改,“前世的罪孽,今生的债,都不需来世报偿,新生的人、妖,都可以自由自在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再传他们剑法,让他们有力气,有本事,能吃饱饭,能开开心心,也能对坏人反击。” 柳梦璃轻叹,“天河,你看,老天生气了。” “嗯,它不敢劈我的。”云天河抬头,仿佛与九天之上的大天尊对视,“因为他知道我会做什么。” 不知何时,韩菱纱与慕容紫英也站到了云天河身后,他们四人,神剑四宗,一齐抬头望天,两千里的黑云,竟也悄悄散去。 韩菱纱问,“天河,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凭我等之力,潜修三十年后,六界哪还有敌手。”慕容紫英轻抚背后剑匣,语气平淡。 云天河沉吟片刻,摇摇头,“浪头要打到天上去,这海要比天更广。” 众人微笑,“那就先造海。要造得比天更广。” …… 四百年前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文官武将说这是皇帝的天下。 巫婆神汉说这是神仙的天下。 修行人说这是神剑门的天下。 皇帝的天下要去国都找。神仙的天下要去神界找。神剑门的天下,去昆仑就能找到。 那如今的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天下人说,这是天下人的天下。 …… 岁月沧桑,英雄美人终要迟暮,万物有情,唯独光阴不留人。 自神剑门主以无上法力将琼华峰高举,封住昆仑仙路,绝地天通后,又过了三百年,曾经名震六界的神剑四宗,已经成为遥远的传说,后人都在追逐他们的背影,可道踪渺渺,终究是无人再见到他们。 三百年来,江湖风起云涌,新一代人也在用神剑法门,挣自己的名头,每天都有新的传说,就像海潮一样不会停息,而古老的故事,也都隐没在厚厚的尘沙里。 渝州城,永安当的小伙计景天睡得正香,梦里的景象却并不愉快。他梦见的不是御剑乘风逍遥天地,自他十岁那年第一次踩着树枝飞上天空,这种自由的感觉总是能让他开心;他梦见的也不是渝州有名的荷叶鸡,香喷喷,一根鸡骨头嘬半天都还有味道;他梦见的东西和过往十九年人生里所有朴实无华的经历毫无关联,倒像是在说书人的神仙演义里闻听的那些怪奇,可他从未见过这些景象,又何从想象呢? 他梦见鬼界遥远的天空,灰扑扑像一面旧镜,大地上亿万鬼卒举着斧钺,奔涌如冰河,数不清的旌旗与十面大纛高举,旗幡在阴风里被扯得发出可怖的巨响,千家万户惊叫不绝。 屋内二人更是感觉到遥远的所在传来可怖的气息。心里慌乱无措,脚下立足不稳,景天不由自主朝唐小姐倒了过去,而她也不禁仰倒。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二人对望着,都看到彼此惊异的神色,随即,景天感触到怀中温软的体躯,面前还有那张飞速接近的娇靥。 小伙计景天害怕自己坏了姑娘家的清白,被唐家找上麻烦,心里大惊,连忙低头,于是他猛地一个头槌重击,把唐家大小姐的鼻血都砸了出来。 这巨震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快,不一会儿,震荡平息下来,渝州恢复安宁,永安当的这件小屋中更是死一样的寂静。 “唔……” 景天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看到身下这姑娘要杀人的眼神。 “那什么……饶、饶命啊……” 第一千〇九十六章 照胆 “还不起来?”唐家姑娘冷冰冰地盯着景天。 景天老老实实地起身,他战战兢兢地问,“那什么,我去拿药给你?” 唐家姑娘捂着鼻子坐起来,“本小姐要是破了相,你就死定了!” 小伙计讷讷不语,见他这副呆样,唐家姑娘也是气愤,“喂,不是说要给我拿药吗?” 景天慌慌张张地点了灯烛,去百宝箱里取出瓶瓶罐罐,各类伤药都有,还取来纱布用于止血,唐家姑娘忍痛给自己检查了伤势,所幸是并无大碍,鼻梁骨并未断裂,只怕鼻头歪斜了,她挑拣一番,最后只拿了雪蛤酥油,在鼻翼上揉搓,“你帮我看看,我鼻子有没有歪?” “没,没有歪,笔直极了,可好看呢。”景天如今是理亏,哄人的小嘴可甜了,他掌灯照着美人的脸颊,虽然瞧着血渍斑斑,有些狼狈,可五官无一处不娇俏,秀鼻挺直,果然和他所说的分毫不差的,他多看了几眼,脸上便腾起一团红云来。 “嘿,你这人,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事情?”唐家姑娘脾性大胆,言谈无忌的样子让景天颇觉受用,他这十来年都是和市井人物打交道,人间百态是见够了,就怕那些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平时好声好气,一发脾气可不好收拾,若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就不知有多少念想了,这种的就最坏。 “我没想坏事,就是觉得你好看。” 唐家姑娘捂嘴一笑,“你这小伙计,倒是鲁直,不过呢,本小姐却瞧不上你,今晚的事情不准到处去说,我这就回去了,你把壶盖修好就到唐家来找我,报我的名字就行。” “喂,你叫什么啊?” “啊呀,你在我家的产业里做事,连唐家大小姐的名字都没听过吗?” “哦,雪见,你是叫雪见对吧?” 那姑娘摆摆手,自窗户一跃而出。 她这便走了,和来时一样,就像一个惊喜,让景天摸不着头脑。 而今离天明尚有一段时候,景天收拾收拾小屋,摆好灯烛,这就开工了。其实唐家姑娘若肯多等一会儿,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拿到壶盖,永安当的这位小伙计其实是行家里手,修补文玩都是吃饭的活计,精熟得很。可他故意不说,因他还盼着天亮后借机去唐家堡再见一见这位唐雪见姑娘。 今夜发生了许多事,先前的地震就来得古怪。渝州城里的百姓都议论纷纷,厉害的人物都祭起飞剑朝震源探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有人回报,说是蜀山锁妖塔遇袭,昨夜有个厉害魔头闯入其中,坏了封印,致使天地震动,群妖出逃。渝州城离蜀山可不远,想来用不了一天时间,这些妖物就会在附近出没。 当下世道与四百年前可大为不同了,人、妖两界已然贯通,人族与妖族见了面都和气一团,更有些地方二族混居,诞生了许多半妖,也照样生活,照样练功,没有谁要打打杀杀的。 照这样,这些妖物逃便逃罢,何至于闹得渝州城人心惶惶?原来锁妖塔里关着的,是真个妖邪。 要说锁妖塔的来历,便要追溯至数千年前,彼时神界大能于蜀山内部开辟一处空间,此即为妖界。 蜀山乃钟灵毓秀、天地造化之所,吸引众多修行人在此定居,此后多年不断发展,蜀山上的修行门派兴衰不绝,最终联合为蜀山仙剑派,因妖类频繁出没,蜀山修士常年与其交战,行降妖除魔之事,而天下鼎鼎有名的锁妖塔却并非蜀山修行人所建。 当年南朝梁武帝崇佛抑道,诉蜀山为邪魔歪道,召集无数高僧、法师上蜀山,遍及天下金刚白玉石,花费了二十余年修建一座佛塔。蜀山修士奋起反抗,最终惨胜,朝廷兵马败退,佛塔也就此落入仙剑派手中。其后神界嘉奖蜀山除妖卫道之功,指引蜀山修士将佛塔改建为锁妖塔。从此以后,蜀山修士捉拿了妖物便一律关入锁妖塔内。 昔日神剑四宗要开万世未有之法,使人、妖二族摒弃前嫌,故而打上蜀山,把锁妖塔开了,一个个妖物都提出来断罪论处,许多无辜被抓的当场释放,一些罪大恶极的,铁证如山的,也是当场斩了。留下那些死刑未满的,就照旧锁在塔里。 渝州城不拜仙神,不受王化,一应事务由百姓自决。永安当的掌柜今早就去了趟公堂,回来时嘱咐店里伙计,这几日尽量避免出城,夜里要封死门户,如此如此。又点了景天,因他年轻力壮,剑法武功精熟,故而派去当渝州的巡察,每日随队往城外周边村镇检视,发现有妖物伤人事件应当即回报,由公堂大会决断。 景天老大不情愿,但听说巡察队有唐家人参与,当即改口。这天晌午时分,他便揣着修好的紫砂壶,又带上行囊与铁剑,去公堂报道。领了号牌,又随一队青年高手出城,御剑腾空后沿大路飞行,过一个村镇便落地歇一会儿,与当地公堂交待了事宜就要再次出发。 景天一路都没找到好时机与唐家人说话,最后傍晚回城时才聊了几句,只觉此人言辞干硬,姿态傲慢,并非可亲之人,顿时也歇了结交的心思。 回公堂交差,景天见一些巡察身上带血,笑容爽朗,原来是已经与锁妖塔里的妖邪交手,看模样是有所斩获。 他出了公堂后见天色已晚,这一日奔波,只食了些自带干粮,嘴里淡出个鸟,当即拐弯去大食厅用饭,凭手里的号牌也能吃上公家粮,他自觉这一餐比在永安当吃得舒服,还盼锁妖塔里的妖怪多多造访,好让他能多混几日公职。 饭后出门,小伙计还记着送壶的事宜,刚走两步又被人叫住了,原来是儿时几位玩伴相约出行,正巧见到他便邀去吃酒,景天再三推脱不过,也就跟去吃酒了。再等他从馆子里出来,月上中天,他打个哈欠往永安当赶。 这几日为防妖邪作乱,城中宵禁,各家店铺打烊也早,他走了半程,街上已经是空荡荡。只有长风从街尾吹来,景天忽得不寒而栗,醉醺醺的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空阔的街上月华如水,不知何时投下一道长影,街尾处走来一位身材高大,赤发红眸的男子。 风还在吹刮。 景天攥紧手中长剑,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来人。 此时街面上只余他二人了。待那人走近,景天也瞧清其模样,是个端正英朗的汉子,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英雄,只是此人周身的气机却骇人之际,绝非善类。 “这位朋友,你是本地的吗?”景天勉强一笑,可精神却和缓不下来,体内真气高速周流,竟是在这不动声色的气机交锋里,精气神被逼迫至了极限,若是他再这般对峙一时三刻,就会脱力而死。 红发的男人把手中长剑递出,此剑黑脊银刃,乍一出示便将景天全部的念头都牢牢吸住,他死死看着这把长剑,只觉心神悸动。 “看来你还是忘不了这把剑,接着!”红发男人将剑器掷出,仿佛流星,寻常人当即就要被剑刃贯体,景天却抬手就攥住剑柄,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这种感觉……这把剑?你又是谁?” “想不起来?那不妨多想想。” “照胆……是照胆。”景天轻抚剑身,“好久不见了。”他喃喃着竟不觉流下泪来。 男人精神一振,周身泛出猩红的气焰,“你想起来了?” “没,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它。”景天抹去眼泪,眼里只剩下重逢的欣喜,他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我以前认识你吗?” “算是。”男人言简意赅,“这一世的你比我想象中更出色。” 景天感到手中剑器在传来滔滔的灵力,使他功力暴涨,而胸中更有无穷剑理翻滚,一时间竟痴痴地说不出话。 红发男子深深地看着他,“现在还不到时候,真想再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景天试图窥探面前这位强人的破绽,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可以出手的时机,他暗自震惊于此人的实力,也对他话里的隐义颇感兴趣,“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这时代已不是你我争锋的时候了,兴许要等那一天。”红发的男人仰头望月,“天上人都看着,他们不敢与那四个人为敌,便只想让你来打破封印,告诉我,如果让你选,是要听天由命,还是自绝天下?” “为什么我得从这两个里面选?我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吗?” “你太天真了,这个世道容不下你这个转世之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我是转世……我的前世是不是一个叫飞蓬的人?” 男人欲言又止,他不愿给自己的宿敌讲解故事,如果景天想不起来前世的一切,那么他就不是那个神界第一战将,也就不配与魔尊重楼论交,“你还不配叫这个名字,我要走了,剑,你拿着。下次我再找到你,希望你不像现在这么愚蠢。”言罢,此人凭虚踏步,凌空闪身,转眼便消失在夜空深处。他走了,同他来时一样突然,就像一场惊喜。 景天攥着手里的照胆神剑,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因沉甸甸的天命已压在他头顶。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他的身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过往那个永安当平凡又乐观的小伙计已经不动声色地远离,而一个全新的面貌又仍然蒙在迷雾中。 他是转世之人,这个秘密不应当被当今天下的任何人知晓,否则难免惹来争议。 倘如一个人的身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那么过去的一切都能使其无所适从。景天在街上呆立良久,一时间竟不愿再回永安当,他也不想继续留在渝州城,只想找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住上一年半载,把心绪整理好再论其他。 他左思右想,摸了摸背后行囊,当即决心回自己的小屋带上换洗衣物,这便逃去天涯海角。 此时的永安当已打烊,景天腾身窜入院内,不想却惊动了掌柜设下的禁制。 “阿天!你小子,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妖怪吃了呢!”掌柜的从影子里钻出来,一张面相尖刻的脸颊瞧着阴森森的吓人一跳。 “和朋友吃酒去了。” “手里那把剑是哪儿来的?” “哦,朋友送的。” “以后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你也别进来了。”掌柜的嘟嘟囔囔,说些气话,背着手自顾自回屋歇息去了。 景天暗自叹息一声,回屋整理了行囊,匆匆告别了永安当。此处是故乡,自从父亲景逸故亡便在这里生活、长大,若说难舍,自然是真,可叫他再留守此地,恐怕也不能了。转世之人注定是背负天命,当故事开始,主人公就应该奔波起来,景天已有了这样的决意,不论此行是福是祸,总要走一走的。徒留原地,莫非是等麻烦上门吗? 他这一去,刹那就好似挣脱了樊笼,一时只觉天地广阔,好男儿何处不能安家,囿于小小渝州,如何能一展抱负?夜仍旧是这个夜,月依然是那个月,可月下人已大为不同。 景天倒也未曾忘了给唐家姑娘送壶的事儿,他这般想着,就往唐家堡驻地奔去。 若说人生巧合便在于此,景天如今想出门远游,而唐雪见则是被迫逃出家门,这二人就在城外月下竹林相遇了。 景天原本还疑心自己眼花,等离得近了就看清,前头慌慌忙忙的一道红衣人影正是唐雪见。 “喂!”景天小声招呼。 “吓!要死了,你怎么在这?别出声,跟我走。”唐家姑娘拉着景天就逃。 “这是怎么了?” “家里出了叛徒,我撞破他们的阴谋,这会儿在追杀我呢。”唐家姑娘颇为郁闷。 景天想起白日里那位唐家子弟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是愤慨道:“你们家的人未免太不讲理!” “别乱说。好了,快跟我走。” 景天这时注意到唐家姑娘身畔居然跟随了一只飞天的小妖精,比拳头大得有限,好似个土豆子成精,背后还有蝶翅,发散的气机颇为灵妙,也不知是什么神兽。 后面咋呼的叫骂声渐渐接近了,那些追捕的唐家子弟架着遁光四处梭巡,景天背后的照胆神剑在夜里光辉灿烂,不多时就被发现,他们二人这便被围堵起来。 “唐雪见!还不交出五毒兽!” 唐雪见争辩不过,众人当即就要动手,景天见机不妙,掣神剑,朝四方挥砍,刹那间天地为剑光充塞,方圆百丈之内的竹林爆碎成灰,那一个个追击的唐门弟子竭尽所能抵挡,仍旧重伤倒地。 “哇!你好厉害!”唐雪见目瞪口呆,而景天只勉强一笑,这便真气枯竭,昏迷过去。 待景天再次苏醒,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只顺江而下的竹筏上,身畔红衣的姑娘撑着竹篙,在水中一点,内气勃发,推动竹筏如飞箭一般疾驰。 此时天已蒙蒙亮了,太阳在东方升起,大江上下一片金红灿烂的晨霞,风从绵密的波光里吹来。景天仰头望着寂然的苍穹,身下的竹筏飞快地前行,一时间感觉就像大地推着自己移动一样,他再侧头就看到唐家姑娘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我们在哪儿?” “咦,你醒了?我也不知到哪儿了,你昏迷了一夜,我怕他们再追过来,幸好在江边找到这张竹筏。” 景天揉了揉额角,没有说话。 没有人说话。 良久,景天望着逐渐明亮的天,感慨说,“天地好大啊。” 唐雪见说,“是啊。好美。”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想去神剑门,拜师学艺。” “我陪你去。”景天脸颊通红,“别误会,我也没地方去,哦对了,你的紫砂壶。” “难为你还记得,可惜我爷爷已经病入膏肓啦,就算我打破了他心爱的茶壶,他也不能醒过来骂我两句了。”唐家姑娘接过茶壶,垂首低眉。 “别难过。”景天想说些安慰的话,终究是不知如何开口,“咱们御剑去吧,也不知神剑门会不会收下我们。” 二人将竹筏停在江畔,御剑腾空,向东飞了一昼便抵达昔年的韩家谷驻地,如今这里是神剑门大宗所在,天下人无不向往的剑修圣地。据说神剑四宗在此地留有传承,静候有缘,故而前来拜师者络绎不绝。 景天与唐雪见二人来到谷外,此处却有一座小镇,原来是四百年来前来拜师者不甘离去而于谷外聚集,故而形成了这样一个颇为繁华的聚落。南来北往,海外西域,来自人界各地的豪杰汇聚在这小小的镇子里,他们大多不会久留,倘若不能加入神剑大宗,便会去往昆仑、蜀山、蓬莱等修行门派。 景天二人不过是这神剑镇的一对平凡过客。 趁天色尚未黑透,他们就近找了家逍遥客栈落脚,因盘缠有限,故而不能久留,景天与唐雪见议定,待明日清早便尝试入谷拜师。如此,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下,一夜无话。 :。: 第一千〇九十七章 锦瑟 翌日清早,欲图拜宗的人与妖类集合起来,大约辰时一刻,谷口聚集了三百多号生灵,大伙儿结伴入谷。景天二人起得稍晚些,这会儿匆匆忙忙赶来缀在队尾。 乍然进入,有大风从深谷吹来,一阵风过后,所有人都被吹散开来。 景天在风中呼唤唐家姑娘,然而声音都被吹乱,连说话者自己都听不分明。他睁不开眼,待风停息后四处张望,发现其人已然身处一座悬空石台之上,四周漂浮数目繁多的石台,都是一样的形制,这许多石台围拢成圈,圈内另有一面平悬古镜,镜面朝天放光,镜光照耀出一个人影,却是位姿容如仙的女子。 悬空石台上传来许多人的呼喊:“见过楚门主!” 景天暗忖,原来这位漂亮姑娘就是当代神剑大宗宗主楚寒镜,据传她是四百年前的人物,乃是神剑四宗的弟子,这么多年过去,容貌丝毫未改,这是何等修为? “诸位同道,吾乃神剑门楚寒镜,司掌传承招生之职,而今各位身处三世幻境中的问心关,此幻境会召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身,诸位之过去身将会吐露尔等人生经历,以供众人评判,倘若不愿泄露来历者,可立即退出。” 景天大吃一惊,他对此毫不知情,如他这般莽撞的可不多见,余者都是在神剑镇打听过这入门考核,对此心知肚明。神剑门本宗乃当今天下修行法之渊流,能入本宗者,无不是顶天立地之豪杰,于人于己都是一样的真诚,即便为恶,那也要堂堂正正。问心关下无祟鬼,正是如此了。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斜,我辈修士光明磊落,无一事不可对人言。不如就从我雍州陈子良开始,请楚门主裁量,请天下人裁量!” 有听说过这位雍州陈子良的人士,还捧了两句场,景天仔细一听,原来这位陈老兄业艺惊人,品行高尚,是响当当的好汉。当即这小伙计心里也宽慰了很多,总想有人打头阵,给自己做做参考。 然后景天就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镜光里。 小伙计暗叫倒眉,他却不知,这三世幻境里的问心关,每一个人看到的第一个受审者都是自己。 究其根本,皆因众人本体现在身已然在阵中沉睡,在石台上围观、评判的乃是未来身,而在镜光里受审的便是过去身。未来无限,因此有多少拜师者,便有多少个相同的问心关,待诸多未来身回溯现在,就会将每一场问心关的记忆都传递给本体,如此一来,就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考验所有拜师者。 楚寒镜展开一卷书册,朗声问道:“你姓谁名甚?” 景天过去身答道:“飞蓬。” 高台上的景天不知如何是好,这一问一答都如在耳边,清晰之极。世上有几人能看淡功过?他自诩生平庸碌,于这人世无功无过,唯一不妥之处便在这转世之身上,想来只要这位楚门主不寻根究底,他这样清清白白的好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妨碍。 楚寒镜又问:“可曾杀生?” 过去身答道:“不可计数。” 景天:“?” 此话一出,周围悬空石台上不断传来惊呼和痛斥,一时间景天成了众矢之的,他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青年,血气方刚的年纪,饶是他心性如何的平和,此时也委屈不已,双眼不觉便通红一片。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如此善杀,莫非是全无良心的吗!出了此地,你最好不要遇见我,否则我便要为那些被你杀害的生灵报仇雪恨!” “不错!当年神剑四宗传法天下,为的不就是众生互助?如此神功落入你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却是天下之灾!倘若你还算磊落,出谷后便接受我的挑战。你杀死那些弱者时,可曾想过,遇到比自己强大的人,又该如何?!这样吃人的法理,便由我等斩断!” 景天攥紧拳头,一语不发。他忽得听到这众多呵责中有一个清亮的女声,“你们平白无故就给人定罪的吗?这难道不是冤枉好人!什么问心关,我看根本就是诬陷关!” “住口!问心关乃是当年水空剑主韩大宗与圣心琴主柳大宗联手设下,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可以置喙的!” “左一句大宗,右一句大宗,我看你就是前人的奴才,倘若前人什么都是对的,那干脆我们都不要活啦,遇到什么事情就劳驾前人从棺材里跳出来帮我们出主意吧!” 这一个驳斥的声音在一众斥骂里十分微弱,就如海上孤舟一般,众生恶意如潮水,景天却只牢牢记着那个姑娘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楚寒镜沉思片刻,忽而低声道:“肃静!” 待求道众噤声,这位神剑门主才继续朝景天的过去身发问:“你可记得前世?” 过去身根本是面不改色,“自然。” 此话一出,石台上再次议论纷纷,随即便有许多人族、妖类开口向景天致歉。磊落人不少,景天团团作揖,可心里并未好受半分。 楚寒镜将眉头皱起,随即将景天今生经历细细盘问,得知他今世本分老实,便算他通过了问心关。求道众一同评判,除却少数认为此人平生泛泛,不似英豪之辈,余者都同意见证他加入神剑大宗,想来也是为先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斥骂感到愧疚。景天自诩是个小人物,小人物就有小人物的快乐和幸福,眼下自己很可能加入天下第一的宗门,不由得心怀大畅,笑容满面,不再计较此前的诋毁之词。 一场场评判次第进行,待全部结束,景天忽闻耳畔风声大作,眼前的石台与古镜都消失不见,自己忽得又落在一处碑林中,此地石碑形制各异,有的小如砖瓦,有的高耸如峰,每一块上皆有前辈留下的刻字,有些记载一门独特剑法,有些只留下几句感想,甚至有些只是随意的划痕。 想来这已经是第二关了,也不知是何用意。 碑林中空空荡荡,只有景天一人,他在此地参观许久,仍未能看出什么门道。既找不到出去的路,更不知如何才能通关。 他仰头望天,太阳当空,现在大约是午时一刻,也不知这三世幻境里的光阴与外界是否等同。景天取出褡裢里的干粮和清水,简单的吃了一餐。 “也不知唐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他暗暗想念了一会儿,“当务之急还是先通过考验,答案或许就藏在某一块石碑上。唉,只是这碑林一望无际,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景天耐下心来,就近挑了一块石碑耐心观看,这块方方正正,棱角严肃的花岗岩石碑上记载一篇《诗剑大经注疏》,乃是后人观习《诗剑大经·总纲篇》留下的感想与注解。原文是不到四百字,这位刻字的前辈留下的注解有上万字。一块石碑叫他刻得密密麻麻,正面文字,背面还有图形。 图形所载又是一门剑法,名为《锦瑟》,是留下注疏的前辈,以当年李义山的同名诗为模本创立,意在告诉后人,倘若能领悟他留下的注疏,就可以像他这样,把世间的诗词化作剑法。 景天不算个读书人,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但没有用心做学问的能耐,自打十四岁那年从书塾毕业,往后看的多是些闲书杂文。好在石碑上的这篇注疏用词平直,而原文更是纯粹白话,只要是学过几个大字的,多数是能读懂的。 小伙计读了半篇后就神思飘忽:“以前听城里说书先生讲,当年阳神剑主传法天下,以少阴剑意刻录功诀,天下生灵无需识字,只需观摩字形便能领悟妙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忍着性子把通篇读完,又绕至背后观摩图形。此人腹内草莽,读书不解其意是常有的,不过一看到图形图画,立即就灵巧起来,照着画中人的姿势比划,凝神搬运内气,只是真气流转不休,未能使出剑诀,看来图案只是引导,若想成就,仍需照着文本说书的诀窍习练。 景天回忆《注疏》所言:初学乍练者……以神思引领剑气,世间万物莫不离心意二字,内气追逐神念流转,初时缓慢,行功愈久,其速愈增,旋即神气合一。 他盘膝入定,将心思收回体内,感应气机流转,引导真气逐任督二脉周行,初时果然平缓,真气如驽马,神念如草料,驽马逐草而行。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任督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故而气行周身,三元贯通。 待他全神贯注,驾驭内息不断周流,气血随之翻涌,不多时,他便通体潮红,汗蒸如雾,体内营卫之气暴沸,内气滚滚如潮,神念如江中小舢,逐潮而行。如此行功三刻,渐入佳境,依照《注疏》所言,此时就应尝试抟气为罡,此乃剑道精微的功夫,然而景天早已忘了关窍,全身心投入真气流转,不觉间,神意引导着内息不断加速,忽感经络胀痛,浑身滚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走火入魔。 此刻景天已无暇他顾,只想将这奔马狂烈的内息疏缓下来。此诚危机紧要关头,如果他一念松懈,神气分离,当即便会真气暴动,令周身百脉寸寸断碎,身死当场;若他将内气自周身窍穴排出,散化天地之间,便会使他气血大损,寿数腰斩,今后危厄缠身,垂病而死;倘他仍旧无动于衷,真气继续加速,非但令他神念疲于奔命,更会使体内精元枯竭,化作干尸。 若想强行制止真气,唯有修成“元关锁”,周身气机不漏,内息如困锁之龙,不得作乱。然而这是修道的上乘功夫,即便是积年的真修都难成就,景天不过是个平凡青年,如何能有此本领? 就在此人进退维谷之际,一直背负在身上的照胆神剑忽然发出清亮的鸣吟,即便景天此刻神智蒙昧,依旧将这一声剑鸣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他全然忘却了形骸,只觉飘飘忽忽如在梦中,神思不再关注内息,纯然无依,遁入空明。 就在此时,失去引导的内息,一如丢了辔头的奔马,胡乱在景天体内流窜起来,霎时经络创裂,窍穴破碎,全身血液灌入经络穴道形成淤塞,致使气血不畅,五内俱伤,而景天的神思冥冥,对体内一切毫无所觉。眼看着伤势不断加重,不到一时三刻他就要暴毙当场,照胆神剑再次鸣叫,剑光迸射,化作一口神泉漂浮景天身后,此乃照胆泉魂,亦是神剑之灵。 照胆泉乃神农九泉之一,为天地灵眼,乃有造化之功,此时泉魂入体,景天体内真气如百鸟投林,尽归于膻中气海,抟做一只白灿灿的玉盏,乃有清澈剑罡自杯中汩汩流淌,好似灵泉。 景天神游归来,顿觉周身无一处不痛彻心扉,张口欲呼,却吐出几口鲜血,他奄奄一息地仰倒在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没个大夫救一救,小伙子望着天上西沉的太阳,只觉自家性命也日薄西山。 “景天呀景天,没想到你这样的五好青年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呜呼,可怜小爷我死前还没御剑去天下各处看看,不曾体验人间繁华,这就要魂归地府了,也不知我这转世之人,鬼界还收不收我……” 他在这里嘀嘀咕咕,躺了一会儿,又吐了几口血,然后就自己站起来了。他这会儿非但能走能跳,就连气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只是断碎的经络窍穴,以及体内紊乱的气血仍未好转。此时他在修行路上已迈入一片全新天地,同时也让自己五劳七伤,若是将来能把伤势养好,自然一飞冲天,若是伤势恶化,或许就命不久矣。 不管如何,景天总算没有继续消沉,他重新把《诗剑大经注疏》读了一遍,这回再看就有了许多感触,方才明白自己有多莽撞,这番能侥幸不死,还有赖照胆神剑。景天把剑器捧在手里好好夸奖了两句,神剑寂然无声。 待景天将剑经通读罢,再次尝试习练《锦瑟》剑诀,这一次,心念一动,膻中那只玉盏里就飞出一泓剑罡,透体而出,化作一片清亮的剑光绕着景天盘旋,随他意念转换形态,如臂使指,丝毫不爽。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文人赋诗抒怀,剑客舞金照胆,《诗剑大经》是当年云天河在陈州沿河吟诗所创,立意极高,非天资洋溢之辈不能领悟,唯有抵达以神御剑之境界,方可融会贯通。后人为剑经大纲作注,乃是另辟蹊径,以神导气,以气御剑,大大降低门槛。 景天引导剑罡凝作一架锦瑟,瑟弦震动,发出强音剑气,上绝浮云,下裂川流,已然将《锦瑟》剑诀入门。 功成刹那,碑林中大风再起,景天再一次被风吹到他处,睁开眼,此处却是一片平坦的、长草深深的原野,天色已暮,四方寂寥,他面前不知何时已站着个俊秀敦厚的书生,正对他微笑。 “先生您好。”小伙计赶忙打招呼,“能给我找个大夫吗?我感觉要不行了。” 夏书生被抢了话头,颇迟疑了一下,“你的气色极佳,双目有神,不像是垂危之人呀。” 景天吐了一口血。 夏元辰变化了一套桌椅出来,又拿出一块小枕头,让景天把手放在枕头上,当下为他把脉,片刻后眉头紧皱,“不妥不妥,你内息充盈,而经脉寸断,想来是走火入魔后因祸得福,功力更进一步,只是你这剑罡十足地强硬,固守一处,而我施法为你疗伤,却又被剑罡冲散。” “啊,大夫,您看我还有救吗?” “实不相瞒,你已通过三世幻境中的‘过去’、‘现在’二境,只要在日落前通过未来境就能加入神剑门。此时离日落不到两刻钟,而你这伤势,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景天又咳了一口血,“那没事了,谢谢大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四面望了望,“那什么,我怎么才能通过未来境?” 夏书生收起桌椅,朝景天身后一指,“你瞧。” 他回身,看到另一个自己从平原的那一头走来,他走得飞快,初看只是一个小点,一个呼吸后就有豆大,再一个呼吸后就到了眼前。 景天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未来身。因此人的气机极强。 夏元辰解释道:“这是你未来的一个可能。兴许以后的你会比这更强呢。”他旋即感慨,“不过也真是少见。这种让人望而心折的气度,叫我想起天河兄弟了。将来的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景天磕磕绊绊地问,“我该不会是要和他打一架吧?” 夏书生笑而不语。 景天的未来身面色阴沉愁苦,冷冰冰地看着现在身,“来,出剑吧。” 景天干巴巴地招呼他,“你好,呃,你看起来不高兴?” 未来身的神情愈发冷酷,刺骨的杀机叫景天通体生寒,“我打不过你。”他也是实话实说。 “你学了《诗剑大经》?用出来给我瞧瞧。” 景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未来会变成这种凶巴巴的大哥,总之都是一家人,他决定听自己的话,肯定没错。当即他又把剑罡凝作锦瑟,正欲激发剑音,忽地被未来身一指点破。 “《诗剑大经》不是这样用的。”未来身皱着眉,“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以剑罡化形,不过是取巧之途,真正的《诗剑大经》又怎会拘泥形式?你看着,我只演示一次。” 景天打起万分注意。见他伸出一根指头平平的悬在空中,忽闻周遭弦音大作,不知从何而来的乐声,节奏古朴而苍凉,眼前未来身的指头上渐渐浮现一只洁白的蝴蝶,当蝴蝶凝聚成形后,未来身却消失不见。 景天吃了一惊,左顾右盼,仍旧没找到未来身的踪迹。 夏元辰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那洁白的蝶子飘飞,落在景天的鼻头,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他感觉到了这漂亮的蝶子,根本就是一道凝练之极的剑虹。 蝶子在景天脸上溶解了,就像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 周遭莫名的弦乐消散。 他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夏元辰静静感悟着未来身留下的剑意,轻声赞叹,“此情此剑成追忆,当时只道是寻常。好一曲《锦瑟》。恭喜你,小兄弟,你通关了,今后就是神剑本宗的一员,该醒来了。” “什么?”景天一怔,忽见西边的日头向东升起,天上的流云聚散不休,眼前的夏元辰骤然远去,大风从四极吹来,而他再回神,自己站在谷口,现在是辰时三刻,距离他们入谷才过去一炷香时间,周遭前来拜师者,只余下七人。 “喂!小伙计,我在这儿呢。”唐家姑娘冲他招手。 身畔有人赞叹,“不愧是当年神剑大宗倾力之作,有如此颠倒真幻,改易乾坤之能。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门伙伴了。在下雍州陈子良,见过各位同道。” 景天稀里糊涂的就加入了天下第一宗,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他当即咳了两口血,又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唐雪见瞧他这副痨病鬼的模样,不由担忧道:“小伙计,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受了点小伤。” 谷中走来几位修士,穿着朴素的麻衣,为首者是个面相粗豪,手脚宽大的汉子,“各位师弟师妹,请跟我们来吧。我带你们去住处。对了,哪位是景天师弟?” “我就是。” “楚门主想请你见上一面,你莫忘了。” “我记住了。”景天颇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忘不了未来身那如梦似幻的《锦瑟》剑诀,此时怅惘不已。 唐雪见倒是急忙替他答应,“他现在就有空,师兄您领他去见楚门主吧,别耽误她老人家。” 那师兄憨厚一笑,“师妹不必拘谨,神剑门里都是闲散的人。我看师弟此时伤势严重,不如先去找夏先生问诊。” 唐雪见又忙道:“我陪他去,夏先生在哪?” “去田里找,最显眼的那个就是。” 二人辞别同伴,去谷中田地寻找夏书生,景天见过他一面,此时的田地里已有许多神剑门人耕作,而夏书生托着土灵珠沿田埂漫步,周身灵光冲霄,地气翻滚,果然是十分显眼。 夏元辰已知晓他二人来意,当下给了景天一瓶天仙玉露,又给他两本医术,让他回去自行尝试疏通百脉,重塑穴道。 “倘若你能成功,必然一步迈入修行的高深境界,在这神剑本宗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如果半年后仍未成功,记得再来找我,但这伤势不可拖沓过久,超过一年就可能终身无法治愈。”夏书生谆谆叮嘱,景天忙不迭应了,这便告辞离去。 7017k 第一千〇九十八章 千年 韩家谷还是当年的韩家谷,只是生活在这里的韩氏一族,在诅咒破去后大多都搬迁了出去。 神剑门曾有四处传承之地,数百年光阴流转,除却终年隐没在雾气中的青鸾峰和已经荒废的寿阳柳府,只余下昆仑与韩家谷两处兴盛不衰。当年欲求神剑的修士,要先拜入昆仑习得气法,待到道行精深后再入韩家谷习剑。 而今的昆仑仍旧在接纳天下人族、妖族,有志者皆可入山求道,俨然是正道魁首,风云汇聚之地。相较而言,韩家谷里的神剑本宗,历来都冷冷清清。 三世幻境会择出上等根器,入谷者兼备品德、资质与机缘,无不是当世奇材。这一次能招收七人,已经是百年难得的收获。 景天向唐家姑娘问起“现世幻境”里的碑林,听入门早些的师哥说,这些石碑都是门派弟子学成出师后所留。唐雪见在一块红玉碑上学了一门《炽日剑诀》,施展起来剑气如烈阳坠地一般,能引动天地间的火灵气机,动辄焦土千里,也是威力极强的法门。这般高深的剑法功诀在那片碑林里却是不可胜数,神剑门四百余年的积累果真雄厚。 新入门的弟子们原以为会跟在某位宗门前辈身旁学艺,入门后才知,这里并无师徒法脉,个人本事全靠自悟,倒是有剑阁、碑林、洗剑池、剑冢等地供弟子参习前人遗作。入谷的头等大事不是拜师,而是给自己造一间房屋。 前人留下的空屋不少,景天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两句,走在前头的大师哥就听到了,他转头笑道:“这些房屋会一直留下来,许多已经出师的前辈有时也会回来看看,宗门永远欢迎他们。许多没有上锁的屋子,你们可以进去参观,不过那些挂锁的房屋,就不要窥视了。” 头一天,景天二人各自造了个小草棚,勉强遮风挡雨罢,大师哥送了被褥枕衾来,也免得他们真个幕天席地。等他们造好真正的房屋,又置设了床桌几凳,已经是一周后,景天原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养病,没想到为了吃饭问题,还得自己种地。谷中凡事都需自决,衣食住行样样操心,唐家姑娘大发善心,主动帮他料理了农田,叫他好生在屋里疗伤。 景天努力看了两天医书,大概明白如何重续经脉,只是应当十分小心。寻常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势,活不过一时三刻,也就是他突破后的精纯修为维系着三元不坠。然而此人突破全赖照胆神剑之助,空有法力而无道行,贸然调用气元疗伤,实在凶险。 小伙计有些气馁,向师兄师姐们求助,他们一听是夏先生的安排,纷纷劝说他沉下心来自救。一面是谆谆教诲的同门,一面是日渐恶化的伤势,景天愈发衰弱,总是闷闷不乐的。 这天景天从屋里出来,许久没晒太阳,又大病未愈,他脸色较之初入谷时苍白了许多,他想起唐家姑娘,便去田地里寻她。再见到唐雪见时,她正与一位俊朗的同门相谈甚欢,景天站在田埂处远远看着,忽而觉得日子实在了无生趣,今后或许再无悲喜。 唐雪见到他的踪迹,与同门告别了,匆匆飞奔过来和他打招呼,“小伙计,你怎么来了?伤势好些了吗?” 景天下意识就笑容满面,他大咧咧地一摆手,“我好多了。” 唐雪见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呵道:“胡吹大气。行,既然你说好多了,就跟我种田去吧。” “那什么,你刚才和柳师兄聊什么呢?” “问这么多干嘛?本姑娘的事情你少管。” “嘿,我就想帮忙的。” “我想出谷一趟,”她补充道,“回唐家堡看一眼我爷爷。” 这位女豪杰如今已修成《炽日剑诀》,剑法大进,自然不把过往的家族恩怨放在心上,只是她仍舍不得自小抚养她的爷爷唐坤。 “爷爷常和我说,世家恩怨多,我以前不懂这句话,现在明白了。世间许多值得追逐的景色,凭一颗心,凭一柄剑,何处不能去得?可生在大家族中,就如困在樊笼里。神剑四宗俱不曾留下子嗣,韩家谷里的韩氏一族也都风流云散,或许大家都懂得这个道理。” 景天听罢这番话脑门直沁汗,磕磕绊绊地说着他的小市民道理:“不是啊,大家在一起生活,互帮互助不也很好吗?遇到困难总得有人陪的,否则一个人要是敌不过,就那样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吗?” 唐雪见白了他一眼,“你把我当傻瓜啊?遇到打不过的敌人就招呼同伴,这种事情还用你教。” 景天喜滋滋地说,“嘿,我会保护你的。” “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哼,本姑娘都打不过的敌人,你遇到了就赶紧跑吧,别送命了。” 他们二人在这边斗嘴,扛着锄头是师兄师姐们也来上工,听到他们这般谈话,大师哥朗声笑道:“唐师妹!可别小看了景师弟。” “大师兄!”他们忙打招呼。 神剑谷的弟子们一个个都衣着朴素,荷担扛锄的农人模样,只是气度极佳,双目莹然有神,面貌润泽清逸,即便是一身粗布,望之依旧是道气盎然。 大师哥点头回应,他身旁的师姐是他结发妻子,这时候也笑着称赞景天,“你们一来我就听说了,有个新进弟子学会了《诗剑大经》,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呢。”周遭的同门也俱赞叹起来。 唐雪见听了旁人的赞扬,眼珠一转,再看身旁这个团团作揖的小伙计,又觉好笑,又觉好奇,“喂,你真有这么厉害?” “侥幸、侥幸……”景天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照胆神剑相助,当初他就该走火入魔,直接身陨。 大师兄面容严肃,“师弟不要自谦,也不要自满,习剑者天赋固然重要,但没有一颗勇猛精进的剑心,也是难有成就的。《诗剑大经》号称悟道第一,也是门中数一数二的剑宗法典,你既然习得,未来或可尝试领悟阳神剑意,此生或许能有幸触摸到神剑四宗的高度。” “哇!”唐雪见直接惊叹,神剑四宗之名,谁不景仰?莫说是人界众生,就是放诸六界,上至天神,下及恶鬼,无不闻风丧胆,“阳神剑意,是云大宗的阳神剑意吗?” 大师兄点头,“不错,正是云祖师,天道下第一狂徒。”一众同门不约而同面露憧憬,习剑之人心气最高,谁不想被六界众生称赞一句天道狂徒? 景天讷讷不言,师兄师姐们打过招呼后也就各自散去,而他这位神剑门新秀则开始尝试耕田。 农人历来辛苦,不过会法术的农人就轻松许多了,景天踩过这片丰沃的土壤,感觉这细腻的土地似乎能沁出油水来,唐雪见解释道:“这里的土地常年受到土灵珠的滋养,地气深厚,就算随便洒些种子都能生长得很好。我们要做的主要是除草除虫,这也是修行的一环。” 当下她给景天示范,走到一片水稻田里,捏一个剑指,将剑气自指尖激射出来,正好拂过一片稻叶,将附着其上的蚜虫灭杀而不伤植株,她得意一笑,“我厉害吧?你看,这片叶子干干净净的,一点剑痕都没有。听夏先生说,许多前辈都是在田里练成了剑光分化的境界。” 景天心不在焉,他看到唐家姑娘挽起裤腿,将白生生的,莲藕一般的足掌踏入水田,没入厚厚的淤泥,她眉眼洒脱的风情令人魂牵梦绕,霜白的臂膊在热烈的阳光下耀出一片眩目的光,就像照着静池的月色一般宁静皎洁。她的名字就叫雪见,人也是霜雪堆砌的一样,这些日子的劳作丝毫没有让她的肌肤更改颜色,哪怕踩踏淤泥,也像是能随时腾空飞去。小伙计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时间为自己的绮念万分羞愧。 “景天啊景天,唐姑娘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在想这些没骨气的事情,真可耻!” 他把自己痛骂了一顿,可再看到唐家姑娘在他面前摇摆的手指,又不禁想象面前是一朵皎白的莲花,指头挪动的幻影就如莲花渐次绽放的花瓣一样,满是神秘幽微的层叠。 “喂,你傻了?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唐雪见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可景天只是满脸通红,她见他困窘的模样,又气又笑,“回神了!看什么呢?” 景天惊叫一声,忙说,“没什么,没什么,你好厉害啊。我也要加把劲了。” “行,那边一亩地就是你的,我已经帮你种了麦子、落花生和萝卜,你去打理打理,别让杂草把地气都抢走了。”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两句,见景天又发了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呆子!干嘛这么看着我?” 景天呵呵一笑,“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大小姐,对种地的事情能说的头头是道。”没等唐雪见发脾气,他把话题一转,“咦,我听你说,你想出谷,不如去找门主问问吧。” “再等等吧。”她转身之前瞥了景天一眼,“至少等某人的伤好些为止。” 景天乐陶陶地去除草了,他试着将剑法化入耕作里,这对学了其他法门的剑客来说或许需要更多的苦练,但对《诗剑大经》的传人来说,却只需简单的练习。在他膻中气海浮沉的玉盏,实为他三元荟萃之精英,好比气法金丹一般的道果。有此不竭剑池,剑罡如泉涌般,更是随心变换。 神剑门内将天下剑道分为三个层次,即术、法、意。 剑术乃实用之道,亦是基本的功夫手段,如剑气雷音、剑气化形、剑光分化、剑气化虹、炼剑成丝等境界,寻常剑客若能掌握其一,对敌时便有极大的优势。 剑法注重转化、抟炼,譬如这《诗剑大经》,要炼得一颗剑道金丹,花费苦心,历尽艰险,一朝功成,登时道行大进,再以这如意剑罡修行天下剑术,真是俯拾皆是。景天不过粗粗演练,便已通达剑气化形、剑光分化、炼剑入微这三门手段。发出的剑罡如云雾一般笼罩植株,轻易就能除去虫害。 景天初练时仍有些吃力,加之他体魄有伤,气力不足,不多时便精疲力竭,坐在田埂上喘气,等他歇够了,继续劳作。远处田里的同门施展法术,耕耘收获,这韩家谷的土壤极佳,农作物成熟也比外界早许多,当季的瓜果蔬菜更是累累然,每日都有收成。 风吹过大地,他望着面前低矮的麦子掀起柔和的浪涛,不知是哪位师姐唱起她家乡的歌谣,一众同门皆停下手头的工作,安心聆听,或许望一望天空,或许跟着一起哼唱。 景天一时有些触动。他大约明白为何神剑门这个天下人向往的修行宝地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功课,有的是劳作,是烈日和沃土。人的生存不离开自然的作息,在保持自给自足的同时,一耕一耘,一蔬一饭,无一不是修行。神剑门以剑道威震六界,可他们却引以为豪的却不是无敌的剑,而是这种简单的自得。 求道为己,天下为公,这就是神剑门前人留下的教诲。 师姐的歌谣唱完,景天听不懂她的方言,他是川渝人士,那位师姐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一带,不过大概是求爱歌。 他起身继续劳作,剑气激发出去后,他的神念也跟着释放,以神导气,神气合一,这一道凝练的、冰冷而锋锐的剑罡就变成了他思维延伸的指掌,轻轻拂过叶片,渗入土壤搅碎杂草的根须,感应大地流转的五灵之气,感应天地间流淌的气机,他如逐光的水脉在九地下穿行,似九月的吹息席卷四极。神思所过,万灵皆之裹挟,凝做剑气,故起于青萍,而盛怒于土囊之口,浩浩荡荡如山洪卷地,不可阻挡。 至大而精微者,此乃剑意。 景天沉浸在这种奇妙的剑意中,呼吸自然,不知不觉,体内的一部分经脉被穿梭的剑罡重新联通、接续,排出淤积的血液,等他把一亩地的农作都处理完,体内的十二正经已恢复了一半,周围也不知何时站满了同门。 “恭喜景师弟,得窥剑意,大道在望!”众人齐声贺喜。 景天这个当事人反倒吓了一跳,“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有几位年长的师兄酸溜溜的调侃,“小师弟,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又是哄笑,把景天笑得晕头转向。 “三元合一,以神御剑,关窍说着简单,可做起来千难万难。我们还小看了景师弟的本事。”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惊奇而钦羡的目光,顿时有些陶陶然,“师兄师姐,这个剑意很难得吗?” 大师兄摆摆手,“那倒不是,我们这些早入谷的都会。” 景天顿时大窘,故作埋怨道:“嗨呀,我就说师哥师姐们把小弟折煞了,被你们说的天上有地上无,我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呢。” 大师哥又笑,“我们领悟剑意都要经年累月的苦功和潜修,景师弟一蹴而就,已经羡煞庸人咯。”他话头一转,“景师弟的神念还是相当活泼的,较之常人更佳,兴许是转世之身的缘故。” 众同门七嘴八舌,给景天答疑解惑。 景天已入了剑意的门槛,接下来还有漫长的路子要走,要说剑道无涯,剑意无穷,却也有高低之分,愈是精微深奥的剑意,越是难求,能领悟何等剑意,除却功法修行,还需自身的缘法。惟有掌握无上之剑,方能称之剑主。 “我神剑门传承剑意上千,下者如草木之剑、庶人之剑,中者如山河之剑、星辰之剑,上者有四象之剑、六道之剑。云祖师与韩祖师的剑意传承不在谷内,若想参考,可以向门主请示。不过这些都是他人的道路,前辈们留下功诀剑意,不是让后人照着他们的车辙前进的,剑意首重的不是威力,而是心意。”大师兄伸手,精纯清亮的剑虹在他掌中凝作山峦,“譬如我的崇山剑意,乃是我四十七年前走遍五岳,吐纳万山气机,又徒步登妹子,为何你会在这儿?” 龙葵解释道,此处原来是云天河与韩菱纱二人留下的衣冠冢,多年来她都在墓中沉睡,守护墓葬,而今早感应到熟悉的神意,这才惊醒过来。 景天听罢大吃一惊,“这里是云祖师和韩祖师的衣冠冢?”他心里稀里糊涂的念头冒出来,头一个,也是大不敬的一个想法便是,“那这里的随葬品岂不是大大值钱的古董?” 第一千〇九十九章 天成、人为 今晚的长夜方才开始,景天睡意全无,他与龙葵就在神剑宗师的衣冠冢里小坐闲谈。 这里也确实是个十分安闲自在的处所。除却主卧大门用一把锈铜锁关住,余下的几间石窟都是可以供人参观游览的。景天猜测当年的云祖师与韩祖师就是在这里幽会。 “真想不到,原来那么厉害的人,私底下也和普通人似的。”景天由衷感慨,他在东面左数第二间石窟里找到一排书架,摆放的都是些杂书、游记、志怪传,其中就有云、韩二人的起居杂记,作者署名是“水空”,想来正是那位韩祖师了,看文中字句清隽,情思绵长,不由得对这双神仙眷侣暗暗称羡。 “何时我也能找到这样合心意的爱人呢?”小伙计回想起唐家姑娘的模样,思念里的人影似乎比寻常时候更美好,他不觉便痴了,就像在观一团捉摸不到的云雾,雾里观美人,总是痴情难断。 他在这里发痴,眼前忽得又现出一张娇俏可亲的面庞,正是他前世的妹子龙葵,她捧了一盏灯来,烛火如橘,照得她霜白的脸颊也似蒙了一层金霞,仿佛是活泼泼辰日,一笑起来就照彻漫漫的黑夜。 “哥哥,你又发呆了。”龙葵不比唐家姑娘的洒脱,她柔柔弱弱的脸上总会有些小性子的神情。 景天忙把手里的书册归位,又问起龙葵的经历。 她说起往事,对曾经兄妹相处的时光总是如数家珍,余下的便是遇到神剑四宗后的修行生活,言谈时脸上欢喜不尽,掌中捧着的灯烛也跳跃温暖的光辉。 景天从她口中听到前世的自己,那位姜国太子,是如何的不凡,只觉这个人离自己实在很遥远。不到一个月前,他不过是渝州永安当的小伙计,如今好运成了神剑门新秀,可偌大的天下还未曾迎接他的到来,他本人也从无什么气吞山河的度量。 他不论如何无法与龙葵口中的前世有一星半点儿的共鸣,她每每问起,“哥哥,你记不记得……”景天都只能讷讷地点头。龙葵也看出他心情不畅,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地把灯盏放下,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你这是怎么啦?”景天看到龙葵伏低做小的模样,只感觉如坐针毡,立即跳起来劝慰。 “是小葵惹哥哥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情。我只是、只是对前世不怎么感兴趣。”景天嘴快,话说出口又反悔了,“我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但我记不得这些……俗话说事不关己,那什么什么的,你明白吧?” 龙葵松了一口气,“不管哥哥是否记得小葵,你永远是我的哥哥,这一世,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她又忍不住投进景天怀里,就像一团温软的云气,有清淡的香味和柔韧丰润的触感。 “咳!”景天装作咳嗽,把龙葵推开了,“小葵啊,说起来,当年你和四位祖师相遇,一直修行到现在,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世上人都想知晓神剑四宗的下落,就像一个从未见过海的人,听闻了海的潮声后念念不忘。古人的踪迹消没在历史尘烟里,可大地上无处不是他们的足迹,就如深邃的万古迷梦里踏遍山川的大神一样,引人无限遐思。 景天总以为,如神剑四宗这样修为盖世之人,定然也是仙寿永年,此时说不定隐居在某处,他日若能有幸拜访,得到前辈的指点,定然对他的修行大大有益。 “除了柳梦璃姐姐应该还活着,其他三位哥哥姐姐都已经死了。”龙葵面露哀伤。 “什么?!死了?可是,他们怎么会死的?这里留下的不也只是衣冠冢吗?他们会不会是假死隐世啊?”景天抱着最后的希冀。 “小葵没有说谎。云天河哥哥与韩菱纱姐姐合葬在青鸾峰,慕容紫英哥哥葬在昆仑九泉灵脉附近。至于柳梦璃姐姐,她是梦貘妖,寿命很长,但自从云天河哥哥去世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可他们那样修为的人不应该能活很久吗?” “人命有时而终,成仙成神方能寿享万年,可他们不愿成仙,只想在人间老去。”龙葵十指相扣,为故人默默祈祷,“云哥哥和韩姐姐把所有事安排好就离开了昆仑,之后有一天,好像是两百年前,我突然感应不到他们的气机。那也是他们死去的时候。” 景天咂咂嘴,“要换我选,一定要成仙,然后和喜欢的人过上几千年几万年的逍遥日子,一直到腻了为止。” 龙葵目泛异彩,“小葵愿意一直陪着哥哥的。” 景天依旧不能适应这个百依百顺的妹子,“那什么,小葵啊,话说楚门主和你都已经活了很久了吧?所以你们都成仙了吗?” “没有,自从云天河哥哥绝地天通,紫英哥哥炼制封仙石,之后就再没有修士可以成仙了。楚门主和小葵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龙葵的脸上不知何时褪去了血色,白皙的面庞因这苍白而显得近乎透明,她依旧娇美可人,但景天却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你、你有什么难处?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小葵不会对哥哥说谎。”龙葵低垂眼帘,“当初姜国覆灭前夕,哥哥你铸造了魔剑,而小葵就是魔剑的宿体,后来在云天河哥哥他们的帮助下,我修练了道胎法,经过九泉洗练后重塑了身体。只要道胎不灭,小葵就不会老去。”她双手绞缠,极为不安,“楚姐姐和小葵的情况差不多的。她是梭罗树灵,与自己的孪生妹妹双体同命,只要她的妹妹还活着,她也不会死。” 景天干巴巴地问,“魔剑是什么?” 龙葵泪眼涟涟,“哥哥,我们忘了魔剑吧。” “好。你别哭。”景天手忙脚乱地取出麻布手帕给龙葵擦脸,她的两颊羞红,忽得又笑起来,景天哄她,“你看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是不是存心捉弄我?以后你不许流泪了,你一哭,我还难过呢。” 龙葵展颜而笑,将面颊凑到景天怀里蹭了蹭,旋即又跑开去,将放在剑匣里的魔剑取出来,“哥哥,这把剑送你。” 当初此剑尚未铸成,敌军便攻破姜国国都,太子龙阳力竭战死,魔剑尚未完成。经过剑灵龙葵四百年的道胎洗练,而今的魔剑已经褪去邪煞,得“天成”与“人为”二相,造就一柄完整的剑器。 兴许它不能再被称为魔剑。 景天接过剑器,此物浑如紫晶切成,剑体通透,内里光华流转似藏匿一泓清泉,无数灵符在剑身闪灭,初初上手,便觉有无穷的灵力从剑体里传来,汇入膻中气海,一时间竟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吃一惊,将紫晶剑器松开,体内汹涌的灵气被剑池尽数吸纳,抵过他数月的苦功。 龙葵暗暗焦急,原来是她将道胎灵气灌输到景天体内,只盼用自己四百年清修的法力助景天一夜成就人间绝,左右是以凿石明剑心,何必在意脚下的山峰有多高,若有悟性,去路边找块卧牛石睡一觉就什么都明白了。”楚寒镜走在景天身前,闲散的言谈被她严肃的语气压住,就像是长辈在谆谆教诲。 景天提着万分的小心,不住点头应是。 楚寒镜步履飘飞,身段如云一样,岁月似乎不能加诸其身,她眼中四百年岁月是怎么一个模样?是如梦的一瞬,还是亘古的绵延? 景天壮着胆子问,“楚门主,您还记得韩祖师的模样吗?” 楚寒镜停下脚步,站在石阶的边沿吹了吹历史的风,“记得,活人的相貌会变,死人的相貌却不会变。”她话头一转,“景天道友又可曾记起前世?” “我记不得。”景天想起在三世幻境里,自己的过去身可是信誓旦旦,“我真的不记得,我只知道前世的名字。我前世有叫飞蓬的,也有叫龙阳的。” 楚寒镜点点头,“难怪……”她沉思片刻,继续领着景天往山顶走,“你可知飞蓬是什么身份?他是神界第一战将,伏羲天帝下的第一神,神界至强的斗士,乃是伏羲氏以精纯神力灌注神树果实造化而成。据传当年他触犯天条,被逐出神界,转世历劫。当年的姜国太子,如今的神剑景天,都只是飞蓬神将漫长生命里的一个泡影。你可知自己背负了何等沉重的天命?” “我……我不知。但前不久,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是鬼界,亿万的鬼卒在列阵等待敌人,轮回井边投胎无门的鬼魂终日嚎哭。我看到菩萨在地狱流血,原野上开满曼殊沙华。我知道自己有什么使命,可我听不清,是一个女人在告诉我,说我是六界最后的希望。最后我用照胆劈开轮回井的封印,但记忆似乎也被封印影响。” 楚寒镜步子一顿,“假如我猜得不错,你的确是六界最后的希望。” “门主此话何意?” “你可知当年的神剑四宗做了什么?” “大概知道一些。” “那段历史并未记入史官的书册里,除了亲历者外,就只有道听途说的流言,以及从神剑门内流出的真相。如果你愿意听,那不妨陪我在这山上多聊一会儿。” “弟子愿意。” 楚寒镜二人已经登顶,站在峰头,韩家谷里的景象历历在目,人和事物都很小,房屋也很小,天空却很广大,云层似乎也触手可及,站在高处就有这样的好处,让人能从低矮的视线里跳出来,思考比柴米油盐更沉重些的问题。 “当年云师决定断绝轮回,他们四人就开始努力修行,同时也在人间各地留下传承。百年后,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柳师叔就入鬼界封印了轮回井。自此轮回断绝,死去的魂灵照样入鬼界,但无法投胎,而新生的生灵,因为没有古老魂魄的滋养,故而极难踏入道途。为了传法天下,就得保证后人能学会神剑法门。否则云师设想的大同世界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景天想起鬼界拥堵的模样,不由暗自点头,认为楚门主所言还是相当有理的。 “为了解决新生魂魄神元孱弱的问题,云师踏遍六界,将神农氏伴生的九泉收集到手,以大道行将九泉炼入昆仑龙脉。九泉乃天地灵眼,为生灵造化之机,人界得九泉灵力滋养,新生的魂魄也随之壮大,并与气元、精元紧密结合。此世代的生灵死后则三元消散,重归天地,完成一次生命对世界的反哺,使得此界灵气愈发深厚、圆满,故而修行之路也越发顺利。” 景天忽而问道:“门主,如今的修炼法似乎与四百年前略有出入,是否也与新世代有关?” “不错,因如今的生灵,三元坚固,不似当年修士可以轻易做到魂魄出窍,故而修行法是有一些改变的。你能这样短时间内领悟剑意,除却前世跟脚不凡,也与你的魂魄有关。”楚寒镜的脸色从来是肃穆的,叫人相信她肩负许多责任,这样一个人竟忽而会微笑起来,“你的天赋很好,将来六界最高的峰头必有你一席之地。你这样的天命之人,拥有了许多,可也会失去许多,因此每一步都要仔细抉择。” “是,弟子受教。”景天闻言惴惴不安。 楚寒镜继续追忆往昔,“将九泉炼入龙脉后,云师又以他的赤金剑丸裹挟琼华峰上升,封堵昆仑仙路。他们致力于让人界脱离六界的大轮回,因此在各处设下封禁,堵住六界通道,使得彼此的灵力不再流通。鬼界已经完全封死。妖界本就在人界之内,便不多处理。魔界本为神农氏为妖族留下的避难所,与六界隔绝,只有神魔之井可以连通此二界,故而只需封锁神界即可顺便隔绝魔界。 “先如今神界与人界的唯一连接处就是神树,神树的根须深入盘古之心,一伤俱伤。盘古之心乃天地纽带,不可轻动,神树为神族生命之源,伤损后亦会惹得神族倾巢来犯。我神剑门虽不惧他,但也不愿节外生枝。” 景天颇有些疑惑,“我们这样封绝人界,真的不会引来祸端吗?” 楚寒镜指着天空,“当初云师遍历六界,搜集九泉,就已经和不服气的对手打过交道了。” 景天大为震动,“结果如何?!” 神剑门主只是洒然道:“所谓神魔,不堪一击。” “哦!”景天晕乎乎地点点头,想起神剑四宗的威名,又觉得这实在不算什么,“我明白了。那我的天命是什么?” 楚寒镜沉吟片刻,方才沉声道,“你既已身入此门,我便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四百年沧桑历尽,人界已焕发新生,是时候完成前人未竟之业。我神剑门搜集五灵珠,欲将之融入盘古之心,召唤盘古元灵,劈开天地链接,此后神界便会脱离人界,再无瓜葛。随后再请出韩师叔的水空剑,斩断轮回盘,令鬼界脱离,而后人界就能真正自成一体。再无什么神魔仙鬼,操弄命数,执掌天罚,人族与妖族,也能自在地生活下去。” 景天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不由点头连连,“我支持!” “现在还言之过早,你的天命,应当就是阻止这一切,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景天干巴巴地摆手,“怎么会呢,我对宗门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楚寒镜的神情意味深长,“好了,谢谢你陪我聊这么多,我们下去吧。” 他们顺着石阶一步步下山,又在山脚告别,景天回望那山崖上的一万阶栈道,心里全都是人与天命的议题,看着自然沧桑的岩壁上,满是人为的途径,忽而有种绝大的满足和傲慢,心道:所谓神魔,不堪一击。 第一千一百章 惊闻 景天坐在田梗上,他的一亩地已经打理完毕。 同门的几位师兄背着竹篓从山里采药归来,见他这样无聊的模样,便邀他斗剑。 当今天下斗剑之风极盛,莫说是在神剑本宗,就是乡野人家,路边孩童都喜斗剑,无非是形式有所区别。斗剑不但是日常修行的功课,更可以应用在娱乐、复仇、仪式、表演等场合。 斗剑的规则大差不差,总归分几类,一是花斗,既为追求观赏性而进行的斗剑,结合各地民俗,花斗的演出形式也是极繁多的,以表演人数分类,通常有孤芳斗、双花斗、三英斗和众人斗。表演者驾驭飞剑进行一场和气而花哨的比斗,或是一同驾驭飞剑在空中舞花。功力深厚者,剑气可纵横百里,光虹璀璨,七彩具备,腾跃矫驰,形如飞龙。曾有文人留宿庐山清闲庵,夜观彩月剑仙孤芳斗,见其人英姿曼妙,飞剑穿梭天地而盘回,便提笔赠诗,诗曰:“一线灵光坠月空,分明化作紫金锋。何年龙虎腾飞去,今夜溪边倚杵逢。气接昆仑疑电雹,势吞巴岳似云峰。直须斩断浮生路,放却关山万仞峯。”此后孤芳斗便渐渐成为剑修扬名天下的捷径。 每逢佳节,各地城池乡镇皆有斗剑表演,场面煊赫,热闹之极,譬如长安元夕,自正月初十至廿二都有斗剑表演,乃有千花斗、万龙集等大型表演项目,剑光聚则如日当空,散则似漫天光羽,乃是人间一大绝景。 若以表演形式分类,花斗还可分为戏斗、酒斗、诗斗等。戏斗是专用于戏曲、祭祀典礼等演出场合,将剑斗作为故事叙述的手段,增加观赏性。酒斗则是在剑修饮酒场合进行的娱乐项目,玩法形式十分多样,最简单的酒斗,既双方各出一剑,输者饮酒。至于诗斗,却是模仿神剑宗师云天河的事迹,斗剑吟诗,剑不停则诗不停,比拼双方的剑术和才学,算是文人才子附庸风雅的行为,不过近些年也蔚然成风。 除却花斗,余下的斗剑形式又可分为折剑斗与生死斗,皆是为求胜负而进行的对决。折剑斗,既一方将另一方的飞剑击落、斩断,便获得胜利,不得攻击御剑者本人。生死斗却是最为凶险,常有死伤。民间恩怨多以生死斗解决,不论是为争利、夺权,还是为复仇、荣辱,皆可以剑斗诀生死。 各地斗剑风俗不同,北地斗剑常是车轮斗,一人守擂众人来攻,输者自然有罚,不论是赔礼还是献名,都是事先约定。江阴一带的斗剑更精细讲究,通常是私下比斗,双方各呈拜帖,约定时间地点,如果是折剑斗,则双方隐瞒彼此胜负,心照不宣,若是生死斗,那能从比斗场回来的自然就是胜者。岭南地区武德充沛,经常有大规模的剑斗,而且参与人数众多,斗剑者呼朋唤友,死伤亦是等闲视之,故而总有全村夷灭的惨剧。 川渝一带曾流行千关斗,与北地车轮斗类似,不过并非擂台,而是闯关,主家挑选一座山峰,在山道上的亭台布设人手,等候对手来闯,一路从山脚杀到山罢,他将手中锈峦掷出,轻描淡写,占据擂台正中,滴溜溜旋转,未见有甚变化离奇,却有风声呜咽,台下众人只觉大地微颤,烟尘悬浮跳动不已。 景天一语不发,他实不知该说什么场面话,一心只盯着当空的剑丸,神念牵引照胆神剑朝剑丸劈去。 大师兄暗暗摇头,心想小师弟的剑术仍处下乘,将剑器当作木柴棒一般挥舞。 只见锈峦当空一跳,忽然炸开一道润黄的剑光,将照胆剑一裹,顿时将之击落。 景天心神与照胆相合,只觉耳畔轰隆一声山洪咆哮,顿时神智昏瞑,再回过神来,剑器已跌落在地。 无人发话。同门都凝视着景天,他那张英气而苍白的脸猛地涌上红潮,机灵的眼神也变得灰扑扑,大家都知道他败了。但折剑斗仍未结束。必然要有一方率先言败,或是被斩断剑器才能算输。 景天没说话,照胆神剑离他有十丈远,方才的一口元气被锈峦的剑光打散了,他只好施展擒龙功把剑器捉回来。 他犹豫着正要认输,台下忽然有人高喊:“小伙计,加油!” 景天哆哆嗦嗦地朝喊话那人看去,正是唐家姑娘,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好看极了。 龙葵剑忽得震荡起来,旋即从景天背后脱离,直直朝锈峦劈去。 神剑弟子皆以为景天在心上人面前鼓足勇气,要和亲爱的大师哥火并,纷纷鼓噪叫好,看热闹的是真不嫌事儿大,至少两位当事人都有些害怕。 神剑大师兄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龙葵剑的蹊跷,非但看出蹊跷,他的灵觉还在急跳。 挡不得! 锈峦急转,一跳躲开龙葵剑的劈砍,又飞腾穿梭,闪烁连连,剑丸舞空似星辰闪灭,其速之快,已非人眼可追及,便是以灵觉感应,亦是缈如尘烟,恍惚间,斗剑台上处处剑影,倒好似有千百颗锈峦同时出现了。可即便大师兄催动再速,那紫晶剔透的龙葵剑竟依旧逼得锈峦左支右绌。 众人见小师弟的紫晶剑分明只是翻飞穿梭,不紧不慢,当空留下丝带也似的剑痕,好比织女舞梭,其形灵动清逸。锈峦惶惶急急如漏网之鱼,每每退避,丝毫不敢与其交锋。 “大师兄这是做什么?锈峦重如山峦,大师兄的法力催动,更是能压塌五岳,倒倾四海,竟会被景师弟的剑器逼退?” “不然,也许是大师兄在引导小师弟修习御剑之道。你们瞧锈峦遁如飞星,而小师弟的剑路粗笨迟缓,岂非是大师兄在帮他熟悉斗剑之法?” “你别不然了,看大师兄的脸色,那把剑有古怪!” “不是大师兄教景天,是景天锁住了大师兄!” 唐家姑娘也在台下看着,景天不好抓耳挠腮,但他心里其实已经焦急,眼看龙葵剑动势愈来愈轻缓,似乎大局已定的悠闲,那边大师兄额头冒的汗都能洗脸了。 倏忽间,龙葵剑与锈峦第一次交击,铿然大作,一万一千斤的剑丸被砍出一个缺口,遽然坠地,砸得众人一跳。 败势已现,大师兄并不气馁,他自然知晓龙葵剑的特异之处,只当是与一位剑道前辈过招,此刻双眸里恍如烧起金焰,台上锈峦与他心神交融,即便遭此重击亦未脱离掌控,此时他再不留手,发挥他习练多年的剑诀。 “咤!”他发声大喝,锈峦古朴的外表忽得毫光大放,观者只觉眼前大地似乎在急速隆起,倘如神山拔超,五灵之气暴动,地脉汹涌咆哮,便有大风席卷四方,功力不济者当即吹飞远离。 大凡得道真修出手必有异象,方士布阵移山填海,五灵咒术搅动天地气机,剑修神意遽现如洪涛拍岸,此乃自然动静之理,有一力出必有一力还,练气士借天地施法,其势惊煞鬼神。然剑修之道,不以勾连宇宙为妙机,只取一点精粹剑心,剑气纵横披靡,破法斩敌无往不利。盖修真练气之士,乃如鲲鹏,化鱼在水搏击三万里,化鸟在天振翅九万里,其能负青天、绝云气,尚去以六月息者,故其不离乾坤借法。习剑之辈却似虫蝶,苦心磨砺,于九地之下熬炼薄天之心,褪去凡胎而跃于九天之上,呼吸动静间有雷霆相随,却视之等闲,斩敌何必求天意,剑出自然有分晓。 锈峦剑丸暴跳时能引得地气震动,并非大师兄施法借力,实乃剑诀威力宏大,好比神象分陆,踏足间岗峦倾塌。 风声猎猎,景天受此吹刮,睁眼不得,只隐约瞧见一道灰白剑柱冲霄而起,刹那后光芒收歇,强风渐止。 胜负已分。 众人恍然望天,云层已为锈峦剑气穿破,硕大的空洞朝四面扩散,展露碧空如洗。再看斗剑台上,紫晶剑器悠然漂游如鱼,灰白剑丸已被劈作两半,兀自在地上打转。 景天急忙招呼龙葵剑归来,一帮同门都簇拥上来啧啧赞叹,他招架不住,只好苦着脸讷讷不言。 大师兄擦一擦脸上油汗,收起锈峦的残片,也快步走来,“好厉害的剑器,是哪位前辈的佩剑?” “这是我捡到的。”景天忙不迭作揖,“大师兄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她。把您的剑丸弄坏了。” “嗳,莫说两家话,神剑门内历代弟子皆传习铸剑、养剑、习剑之法,这枚锈峦虽是我得意之作,但终究是要抛舍的,剑冢里有我过去铸造的剑器一千二百四十七柄,如今又多了一枚。噫!终究不如前辈的实力唷!”大师兄艳羡地看着龙葵剑,“这般灵性的剑器,非有缘之人不能受青睐,师弟不妨去卷宗阁查一查此剑来历,兴许还能知晓是本门哪位前辈遗作。” “不忙不忙,大师兄你没了剑器就赶紧下去,咱们还想跟小师弟过过手呢!” “就是就是!小师弟不如咱们还是玩车轮斗吧,哥哥我正好是冀州人,车轮斗的规矩咱门儿清啊!” 这些同门七嘴八舌,总之都要欺负景天,大伙儿笑眯眯的样子,就连唐家姑娘都跃跃欲试,景天拍拍脑门,“好吧好吧,承蒙各位师兄师姐看得起,小弟今天就舍命陪诸君子……”他话还未说完,挑战他的人已经排好队了。 景天嘴角一抽,他这会儿才看清这些同门的真面目,个个蔫坏,看似修身养性,道德君子,其实都是在谷里种田闲到发霉的选手,一旦有乐子就蜂拥而上。 如此斗剑不休,景天不愿再让龙葵剑出手,只是努力驾驭照胆迎战。此人天赋出众,直追当年剑宗云天河,毕竟也是神界第一战将转世,天生一股韧性,愈斗愈强。初时还手忙脚乱,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飞剑乱舞毫无章法,渐而能回转如意。这些同门也是好心,仔细磨练他的本领,指点关窍,助他精进。 “小师弟,照胆剑再利,不如你功力精深啊。若不能心神与剑相合,不如纯以剑罡对敌,又何必假借外物?” “小师弟,你的飞剑使得跟棒槌似的!” “小师弟,你要用心和剑器交流,不是吐一口真元就完事了,啊呀急死我了!” 一声声小师弟叫出来,同门拳拳关爱之心尽显,景天的进步更是惊人,凭借照胆之锋,竟也让他斩断了几柄飞剑,赢得十分惊险,让落败的师兄心痛不已。 “好你个景天,只砍师兄的剑,偏偏放过师姐的剑是吧?” “就是就是,罚你去淬锋台铸剑,不把你弄坏的剑器赔偿,今天就不让你走了!” 景天自知理亏,只好答应。 往后的日子,他要跟着师兄们去铸剑,然后斗剑,折断的剑器丢入剑冢。 淬锋台的师兄说,“铸剑既是习剑,一柄剑器从你手中锻造出来,一锤一锤的功力,都是你心神与之交流结合的过程,旁人给你的剑器再好,也比不上你自己砸出来的烂铁剑。” 于是景天把照胆与龙葵收好,没有再用。 剑冢值守的前辈说,“这漫山都是破碎的剑器,金煞之气极重,真是造孽,剑亦有灵,况乎亲手所铸,好比妻子,你若有本事,就少断几柄剑。” “剑真的有灵吗?” “自然,你若想听,今晚子时来剑冢。” 子夜时分,景天重返剑冢,在这位前辈的指点下听到了破碎剑器的呜咽,并得传秘法,可感知剑器音声脉络,倾听剑器的记忆。 “小子,这可是柳大宗传下的秘法,好好学。”那位前辈意味深长,“倘若有不懂的,可以去找夏先生指点。” 景天习得此法后沉下心来炼化照胆剑,并从此剑中感知到当年神将飞蓬的气魄,得此助力,剑道更有极大精进,不出数月,便成门内斗剑的一把好手。 眼看年关将至,唐家姑娘思念祖父,终究打算回唐家堡探亲,也是要与过去唐家的龃龉之事做个了结,景天知晓此事后执意相随,唐雪见嘴上嫌弃,心里却倍感安慰。 二人结伴出谷,临走前与众同门告别,忽被掌门传唤,听楚寒镜所言,他们此去唐家堡似有祸端,叫二人一定小心,留神沿途异变,可不必着急往返,在巴蜀一带稍加逗留,打探情报。 楚寒镜素来为天下修士敬重,因此人本领高强,性情严慈,又是神剑四宗亲传,故而言语极有分量,景天二人领命后便须臾不敢淡忘。 沿途所见村庄城镇并无异象,二人并肩同游,言谈无忌,各自都有些心思不欲对方知晓,这般默契亲昵倒让龙葵剑常常怄气,频频作弄。旋即龙葵现世,唐雪见与她总算相识,一时间各自较劲,倒是冷落了景天。 小伙计虽有些失落,但也乐得清闲,终日抱着照胆剑,只欲聆听更多飞蓬旧事,前世种种虽如尘烟,可他依旧能学到许多技艺,剑道进境一分一毫都是极为宝贵的,每每使他感慨人生短暂,道途无穷。 行行复停停,正月里三人终于赶回渝州城,此前锁妖塔暴乱,出逃的妖物基本已被武德充沛的百姓人家清剿,如今城里一派节日的欢庆气氛,太平岁月的景象。 近乡情怯,唐雪见一时不敢回返,龙葵又贪看人间风物,于是他们三人又暂住逍遥客栈,不急于前往唐家堡。 这一日,他们在大堂吃茶,听江湖客闲谈世事,便有一人提及所谓“邪剑仙”云云,称此人道行深厚难以揣度,并广收门人弟子,欲建立一个与神剑门抗衡的剑道门派,近日就要派门下弟子来渝州收徒。 景天闻言暗自恼怒,唐家姑娘更是性如烈火,拍桌起身,斥道:“神剑威名岂是随意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当踏脚石的吗!” “这位姑娘莫要小看了天下人!” “不错,那邪剑仙虽然名头古怪,却效仿当年神剑云天河之故事,欲传法天下呢!此乃世人之幸,有何不可?” 景天与唐雪见对视一眼,心头沉重,他暗暗传音,“或许此人就是楚门主所说的祸端,看来得打听打听这个邪剑仙的来头了。” 渝州附近最有名望的修行门派自然是蜀山,他二人打定主意,处理唐家堡事端后就赴蜀山探听消息。 7017k 第一千一百〇一章 雪落三尺 唐家姑娘独自去了唐家堡,家事总是难言,她不愿把景天扯进来,“很无趣。”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背负剑匣的模样已经是一代剑仙的气派。她说去过神剑门方知天下蝇营狗苟不值一哂,唐家的龃龉她不想掺和,往事也许会随风一起飘远,她是这样说的。 景天不好说自己愿意陪她去唐家堡,他想着唐姑娘一人总是显得有些独木难支,一个人打架,一个人对骂,都有些气弱。他笑着说“我陪你去吧。” “陪我做什么?瞧不起人啦?”唐家姑娘像是会读心一样,“好好陪你的龙葵妹子吧。” “我不是……” “行了,我自己去,你找个地方歇息,或者就在客栈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景天回了永安当,他这四舍五入也算是衣锦还乡,至少得知他入了神剑本宗后,掌柜和同伴们都连连夸耀。 久别重逢,这昔日的小伙计而今神采飞扬,一袭白衫赛烟絮,负双剑丰姿如龙,玉面辞霜雪,不惭世上英,好比那皎皎中天月,已然是仙家人物。小伙伴们对他又亲又怕,说上几句话后就讪讪地站在一旁。 “景天,你现在好威风。维护天下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刻薄的赵掌柜也会说好话了。 “没有的事情。”景天挠着头,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伙计了,如今是可以轻描淡写讲述六界未来的大人物了。 好似众生的前途都在他三言两语中。景天对此颇有点恐惧。他想起楚门主的话,神剑门把人界的走势安排得明明白白,分明是关乎亿万万众生性命的抉择,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轻描淡写,而景天听罢后竟也不觉有甚离奇。 或许这便是神剑门,狂人的宗派。景天自以为还什么都不懂,心里已满是狂气。 他在永安当坐不过片刻,街坊邻居都闻讯赶来恭贺,景天受不了这样热情市侩的场面,借口有要务在身,这便匆匆而去。 离开永安当,景天怅惘道:“或许我再回不去了。” 他一副高手寂寞的样子,惹来路人白眼。推着小车卖菜的大妈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心上人和别的男人跑了?哎呀,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嘛,别难过啦。” “不是啊嬢嬢,我没有失恋。” “哦,那你挡路了。”大妈已经卖了十年菜,她的心和折耳根一样冷酷,一把就将景天搡出去十丈地,推小车慢悠悠走远了。 神剑门新秀感慨,“好深厚的内力,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有人在街尾高呼:“邪剑仙老祖来渝州传法啦!大伙儿都去看呀!” 霎时间群情激动,闲逛的、看相的、摆摊的、做买卖的,不拘男女老少一发都涌出来,街道上一窝蜂,飞檐走壁又是一窝蜂,御剑飞行还是一窝蜂。景天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不一会儿,又有人拍他肩膀,转头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大妈,“小伙子,你也去听法啊?” 景天点点头,刚想客套两句,大妈又一把将他搡开了,“小伙子动作太慢,嬢嬢先走一步!”这三百多斤的妇女左脚踩右脚直直蹿上半空,落在屋,此人剑道精深,所言绝非空谈,而是修行路上切实遭遇的关隘。邪剑仙道行甚深,随口便是真传,几番指点后在座众人皆心有所悟。景天二人拜服。 宾主皆欢,不觉时近子夜,邪剑仙开口送客,“时候不早,吾也该回屋行功,二位可有落脚之处?那便不送了。”待客人出门前他忽又朗声道:“景道友的身世真个不凡,莫要辜负了。” “谨记阁下好意,告辞。” 待神剑门二人离去,女娲后裔紫萱冷声问:“为何对这两个小辈如此客气?” “他们可不是小辈。一个神将转世,一个神果化形,又有哪个是凡俗?” “哦?他们是神界派来的?” “倒不必妄下断言。只是这二人神魂未曾合壳,死后定然堕入鬼界受牢狱之苦,自然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且他们身负天命,未来或可成为打破六界封锁的助力。神界的大天尊沉寂四百年也是不甘寂寞了吧?”邪剑仙闷声哂笑,忽又感慨,“天道狂徒云天河,真是了不起的。” “了不起?欺世盗名之辈,断了六界轮回,造下多少罪孽!”紫萱尖声驳斥,“这般颠倒自然造化,万死难当!” 邪剑仙嘿然冷笑,“你说他罪该万死,但他却能寿终正寝,青鸾峰就在那里,若你恨不能挫骨扬灰,这便可以去,为何徒留牢骚?以那人的修为本领,真是口含天宪,什么轮回造化,他要反便反了,六界的神尊魔尊佛祖鬼王又有哪个敢作声?这样威风,这样的煞气,尊他一声了不起又有什么?” “你若是这般骨头,那也不必妄想能打破封印了。” “愈是知晓对手是何等样的高山,愈是能令本座提起万分小心,成大事者需如履薄冰。这天下如你我一般不甘为神剑门大势裹挟的狂徒不在少数,这普天亿万的庸碌大众,三言两语就可为吾等所用,更是极大的助力。他传法四百年,可曾让这世道变化半分?世情依旧浑如火宅,有那受苦之人,自然就会有怨、怒、悲,贪嗔痴不绝。我等只需引导堂皇大势,自然可以冲溃他四人的苦心经营,此乃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紫萱暗暗皱眉,“这是我等大修士之棋局,何必牵扯芸芸众生?” 邪剑仙意味深长地说道:“弱者总是独行,强者从来抱团。” 却说景天二人离了僧寺,并肩同行,无人说话的时候,天上忽得下起雪来。 “咦!居然下雪了。”景天惊呼。 “是啊,下雪了。” “雪,雪见,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的名字这样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 “雪落时的你真好看。” “呵,莫非平时本姑娘就不好看吗?”唐雪见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又怅惘道,“你可知为何我叫唐雪见?当初我尚在襁褓之中,我爷爷就是在雪地里捡到的我,雪见,雪里相见,正是此意了。这一见面,他养育了我十八载,而今再也不见。” 她忽得吟哦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景天怔在原地,街灯阑珊的时候,她看他的肩头堆满雪花,他见她的泪水落地凝冰。 唐雪见轻轻拂去他两肩沉沉的雪,景天轻轻揩拭她两颊滚烫的泪。 “喏,你不妨借一借我的肩头。” “好。”唐雪见轻轻环住他的脊背,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今晚的渝州,积雪三尺。 第一千一百〇二章 邪煞初现 邪剑仙的剑道法会是一时盛事,消息传出去后渝州城里就热闹起来,各地江湖人物,连带周边乡镇的百姓都不顾大雪封路,各施手段赶过来听法。 渝州的街头行人如织,发散的热气把三尺积雪都销化。法会开始后半个时辰,这些人都涌到僧寺了,城里的街巷就空荡荡。 景天二人每天按时去听讲,头七天都是邪剑仙本人传法,后来则由他的门人弟子代劳,虽仍有神功妙法,实乃碌碌之辈,只知拾人牙慧,鹦鹉学舌,为有道真修所不取也。 法会的第十一天,也是腊月廿二,渝州城里发生了命案。有个惯常作奸犯科的修士闯空门,掠夺财物无数,又辣杀了一对夫妻,犯事者逃之夭夭。渝州大堂里百姓齐聚,群情激愤,要商议个对策出来,最后是决定把邪剑仙赶到城外去讲法,不许让外乡佬在城内作乱。 只是邪剑仙此时却已不在城中,众百姓遍寻不到,便将他的门人弟子赶走。 景天二人本已无聊,听闻此事后主动要去追捕逃犯,虽自诩不是什么侦探名捕,但他们学得神剑门中许多旁门小术,其中颇有几门追踪定位之法,只需取死者怨气为引,即可追凶于万里之外。景天施了法,便与唐雪见一道出城。 他们穷索三千里,沿江而下,终斩贼于淮阴一带某无名荒山。 “我们出来已经将近一个月,门内要过年节,不如早些归去。”景天将那贼人尸首简单收殓,也免得曝尸荒野,意兴萧索之下,顿生归意。 “景天,你瞧我们左右无事,不如去扬州玩耍子嘛。”唐雪见吹去剑上血,心情大畅,便发了玩性,竟故作娇声地哄他,景天两颊通红,也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扬州自古鎏金地,数不尽云烟过眼,他二人御剑腾空,遥望城郭,真个亭台楼阁无数,人间风物繁华,不负盛名,比那小小渝州壮阔不知多少了。 他二人虽已习得一身傲人本领,眼界甚高,然自小居于一地,未见世界之大,阅历浅薄,又是少年习气,故而轻易就为淮扬景象勾了魂,不觉在此盘桓数日。也曾醉饮卧仙楼,也曾斗剑谑青衫,江畔放歌学剑宗,湖心亭里焙新酒,携侣同游,粪土当年公侯。 人间游历的时日,龙葵又不甘寂寞,现身常伴景天左右,终日不离,又矜又爱的模样叫他割舍不下,若非有这好妹妹搅局,唐雪见本想在扬州留至除夕,如今气冲冲地又要回返宗门。 景天拗不过她,只得御剑腾空,正待他们在天上拌嘴吵闹的时候,此去扬州不过三四里,却有长长的出殡队伍沿官道而行,白绫白幡绵延,哀声哀乐不绝。 “那儿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出殡的队伍凑在一起?”唐雪见运起目力仔细观瞧,那队伍里棺材成堆,竟有上百之数,许多是大棺配小棺,似乎是一家人同葬,这般罕见景象,定然是有惨剧。 他们遥遥按下剑光,运功轻身赶到近前相询,听人述说,原来这棺材里葬的是附近丁庄上下的一百四十七口人,而他们是邻村百姓,不忍间乡邻曝尸,为野犬分食,故而出资出力,为他们殡葬送行。 “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什么瘟疫?” “唉,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他们的尸骨干枯如柴,一望便知是为邪魔吸去了浑身精气,暴毙而亡。” “竟有这等事?!” 唐雪见打听得那丁庄所在之地,二人同去,见这村落里寂无人声,风吹来时,家家户户门前红灯笼轻轻摇曳,这般景象令观者毛骨悚然。景天恨声道:“这般邪祟,只晓得杀人练功,实在万死难当!” “我神剑门秉持天下正道,岂能坐视不管?不如发一道锦书剑符,将此案回报宗门,你我二人再行追索贼寇不迟。”唐雪见如此建言。 事不宜迟,待锦书发出后,二人再施术法追凶。 却说那屠村邪修原是洪泽湖一伙水匪,平日便在周遭为非作歹,抢劫行人,但凡有御剑飞过洪泽湖上空的,必然要为他们设下的陷空阵法阻拦,若是驾船游湖,那便要为水中妖魔凿船沉水。 因下手利落,从不留活口,亦不留手脚,又擅长伪做老实本分的渔人、农户,竟逍遥十数年未曾引来正道侠士围剿。这帮贼人本无甚雄心壮志,然而近数月来频频活跃,集结周遭邪修妖魔,渐而形成一处魔窟,只是还隐而不发,天下人尚不得知其危害。 今有丁庄惨案,却是洪泽湖十八寨水匪里有一支血道邪修耐不住杀性,便跑了大老远用血食,多是将人抽干精血,父子、母婴、老者乃至鸡犬禽畜,无一幸免,也有许多尸骸遍寻不到,是为邪妖肥腻腻地吃了解馋。 可怜丁庄百姓本已尽享桃源之乐,竟遭此横祸。 景天二人胸中怒火万丈高,面沉如水,循着怨气引导落在洪泽乡里,见此地乡民淳朴,便温声相询。这些村民本为邪修伪装,见神剑门传人俊秀倜傥,气度非凡,暗暗起了歹心,面上好生恭敬,再三设宴请酒,邀他们在村头屋舍内小住。 却说景、唐二人暗通音讯,各自瞧出这些村人异常,而龙葵剑更是直言周遭邪气极盛,故而都留了心眼,但凡酒米送来,皆是施法藏在袖中,不曾真个饮食,又故作酩酊,昏昏然相拥眠于卧榻。 众贼见肉票已然中计,不禁嘻然大作,掣出刀剑一发涌入屋内,正欲宰割,却见泼剌剌一道白光爆射,却是景天架起照胆神剑,纵剑罡三丈,入肉透骨直如无物,待剑光平息,这屋宅倾倒,贼寇分尸当场。 唐雪见不甘其后,御剑腾空,施展炽日剑诀,刹那有骄阳坠地,天地间火灵之气躁动,那一团灿金火球如小丘般贴地滚荡,压到哪处屋舍便当即崩塌,一时间洪泽水匪哭爹喊娘,逃命不及者登时就要被烧作焦木。 神剑传人大发神威,一日转战洪泽湖十八寨,斩尽此间邪魔贼寇,最后却留了几个当家的问话。 那水匪大当家见大阵被破,敌人脱困,登时心知不敌,赶忙逃窜,然天边剑光一霎明灭,却是神剑门众师兄弟赶至,大师兄也是顺手就将贼首擒拿,“只因他剑光浑浊,隐有血煞之气。” “大师兄,这些人的剑法不差。”景天捂着腰肋的创口,脸色苍白。 “唷,小师弟的剑术也是有目共睹的,竟还被这些左道之流伤了。正所谓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这些妖人气焰嚣张,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大师兄施咒给景天疗伤,一面给某位瘦高的师兄打了个眼色,那人就把几名俘虏捆起,带到远处去。 大约是半个时辰左右,景天与唐雪见将此行所见所闻详细述说,这头审讯的师兄回来,将这些匪类嚣张的缘由讲述。 原来此事却与即墨的仙人照壁有关,历年都有人从仙人照壁中悟出剑术功法,故而是天下修行人向往的宝地,这些贼匪每年都要假扮游人前往参悟,然而竟不知为何参出许多损人利己的魔功,依照功诀修习,不觉法力大进,便有吞吐河山之野望,只盼屠戮天下,化众生为资粮。 “所谓当今人界生灵形神一体,元气充沛,若是炼作大药,最能进益修为……这般邪说妖理绝非当年云祖师留下,定然是有邪魔暗中篡改照壁神意,将这等妖术广传天下。执明师弟、泉壑师弟,你二人速回剑谷,将此事通禀门主。铁朝、王罕、渠清、玉风霜师弟,吾当代首席弟子授命你四人召集历代神剑门人,监察邪道动向。景天、唐雪见,你二人可去寿阳柳府旧地请当代琴心传人出山,待事成后一并回转宗门。吾将往即墨探查祖师照壁异变,若有任何发现,以锦书联系,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吧。” 众人轰然领命,各架剑光飞遁。 景天与唐雪见在此地稍留半日,处理贼人尸首,以免滋生疫气。尚算完整的便就近埋葬,碎肉残肢就焚烧后抛入湖中。 正待欲行之时,唐雪见又去寻来一块青石,御剑斩作石碑,刻字曰:“今日神剑门弟子除灭洪泽水匪于此报丁庄一百四十七口百姓及往来旅人之血仇” 二人在碑前凭吊丧命孤魂,不禁扼腕垂泪。 “此间事毕,该去寿阳寻找琴心传人了。” 两道剑光遽然升空,刹那奔逐流云而去,只留万古湖光潋滟,湖畔石碑不言。 第一千一百〇三章 死乃大幸 除夕,寿阳城里一派新年的喜庆气氛,家家户户忙着过节,街上闲人稀疏,各门各户的烟囱里炊烟飘起,炸酥肉、蜜饯、麦芽糖的香甜味溢满街巷,勤劳的人们在准备年节的吃食,远行的游子也纷纷御剑归家,正是人间团圆的时候。柳府旧地仍有许多游人参观游览。 景天二人来到柳府,顿时犯难,因此地早已无人居住,除却那片桃花终年不败的后院,其余地方都有游客往来不绝,怎么都不像是有人隐居的所在。 “也不知当代琴心究竟藏身在何处,这让我们如何找?”景天与唐雪见、龙葵一道在府内转了七八圈,非但毫无所获,还混了一个肚饿,修行人五感敏捷,他嗅着城里家家户户的美馔美酒,馋虫都发了。 龙葵好声道:“哥哥别急,历代琴心传人都要在柳府参修的,只是时候不到,我们见不着而已。” 唐雪见讽道:“你既然见识这样多,不如告诉我们何时才算时候已到?” “我哪里会算这些,不过咱们可以烧一份拜帖,如果此间主人在家,自然会引我们相见。”龙葵素手点化一道灵机,捏在手里似是一枚象牙笏,低声道:“神剑门下前来拜访,烦请不吝一叙。”她把拜帖烧了,化作一道香魂飞入后院。 唐雪见不知龙葵来历,只道此人神出鬼没,景天对她也语焉不详,如今看来秘密不少,留这样危险人物在身旁非智者所为,可恨景天这个色心不死的花花大萝卜,见了她就鬼迷心窍。 她心里这般念想,面上也一副不愉之色,从来是敢爱敢恨,不惮得罪人的豪侠脾性。 景天瞥见唐雪见的神色,心头发苦,他又何尝不想与唐雪见坦白实情,可他自家对这个莫名的前世妹子也不甚熟悉,不愿背后编排议论,龙葵的眼里除了景天便无旁人,还是个恬淡矜持的性情,故也不愿和唐雪见谈心。这三人一路行来,个人心中滋味难明,比货铺里的酱料瓶还杂乱。 却说那道香引飞入后院,桃花的香气就一霎浓郁起来,在前院和厅堂里游览观赏的客人纷纷赞叹。景天也嗅到了桃瓣的淡香,直觉身心舒畅,仿佛换了人间三月的气象,酥风袭人,叫他通体泰然。 唐雪见嗅到这样的香氛,脸上霜雪骤然消解,只以含蓄的神色示人。龙葵面露追忆之色,在景天耳畔低声喃喃:“柳姐姐也最爱这种香气,只是云哥哥死后,她就再不回来,韩家谷里的桃花都谢了,我也有二百年没有闻到这桃花的香味。” 她话轻气柔,但唐雪见依旧听得分明,她不禁为龙葵话中深意感到惊奇。 “你说的柳姐姐,云哥哥是何人?” 龙葵端正的双眼凝望了唐雪见一会儿,眸光似静池一般,映出人心里的景象,唐雪见将之看作是寻衅了,便直勾勾与她对视,终究是龙葵抿嘴一笑,轻声道:“云哥哥叫云天河,柳姐姐便是柳梦璃了。” “啊!”唐雪见吃了一惊,“你是在说什么梦话!神剑四宗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你怎么认得他们的?” 龙葵朝她眨眨眼,“我便是认得,那又如何?” 唐雪见蛾眉倒竖,眼看便要发作,还是景天急忙岔开话题,“等等,你们听,是不是有琴声?” 他说的不假,果真是有琴声,调子轻快惬意,是闲坐饮茶,煮酒话青梅时候的欢声,这样冬季,非但有了桃花香气,还有这样暖春小调,真让人忘却了正月霜雪,直把漫天的冰雪当作飞落的梨花了。 这琴声在耳畔听得明明白白,可却分辨不出从何而来,听在两只耳中竟是一样的,一霎觉得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霎又觉得似乎是从心底里传出。可知这弹琴奏乐者,道行深厚。寻常武夫若是练气有成,也可运用传音之法,相隔丈许,依旧如在耳边,功力再深些,兼有些道行的奇人,便可传音百里,飘忽如意,仿佛鬼啸,叫人捉摸不透音声来源。 似这等令琴音直透心底,又一意自然者,恐怕是已修得神通,如谛听一般通晓心灵的真修。 “想来必定是当代琴心在引我们前去一见!”景天可不管这琴声如何玄妙,他只是大大感激这琴声及时,免了他两头受气的窘境。 事有轻重缓急,唐雪见倒是识大体的人物,她自然暗恨景天这般不爽气的懦夫行为,但大任当前,容不得私心暗斗。 三人走向后院,原本此处只是桃花园林,除却四季不败,并无甚奇特之处,天下群雄敬重神剑四宗,故而鲜少踏足此地,倒是寿阳百姓,常在每年三月,春日融融之际,来此桃林赏花看景。 因这琴声,他们再看这桃林,却见雾瘴隐隐,小心地踏过了迷雾,前头水榭旁忽得出现一个紫衫女子,背朝众人,素手调箜篌。 一曲收歇,那人起身回眸,龙葵忽得惊叹,“柳姐姐!怎么是你?!” 景天与唐雪见瞧了那人的面目,当即震悚,此人不是琴宗柳梦璃又能是谁?她与神剑门祖师堂里画像别无二致。二人急忙躬身作揖,“见过柳祖师!” “谁是柳姐姐?”那紫衫女子嘻笑道,“咦,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我不是什么柳祖师。” 龙葵略略皱眉,“柳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紫衫女子抱起箜篌款款而来,她姿容胜仙,实是万古风流的人物,相传当年四宗齐上神界,柳大宗艳盖仙娥,惭煞神姬,故而有六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景天与唐雪见在祖师堂中便为那画中人惊绝,而今方知画里佳人不过三分颜色,更有七分在此君。他二人不觉竟看得痴了。 “嘻,好呆的人。”紫衫女神态活泼雀跃,倒似个未及笄的豆蔻少女,瞧着也无甚法力,似乎只是一个与柳梦璃容貌相同的小辈。 “这位小姐,敢问芳名?”景天脸上堆满笑容,这时候他又显出小伙计的机灵劲儿了。 “我呀?我叫庄梦蝶。” 景天一连声地夸这名字好听,正衬她这位绝世风华的美人,那紫衫的庄梦蝶被他巧嘴逗得连连发笑,一时间满园桃花都似凋零。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我就要笑死啦。你们是来找我的吧?神剑门又出了什么事?” 唐雪见早就看景天这副殷勤模样不爽心,当即一把拨开这个色鬼,将事态原委细细道来。 庄梦蝶听罢后略略点头,“那好啊,我陪你们走一趟吧。”她起身,莲步轻移,却是回了房中却一张面纱戴在脸上,“久等。” 景天不舍美人仙容,暗道可惜,旋即被唐雪见重重跺在大脚趾上,疼得他面红耳赤。 四人结伴,那庄梦蝶点了一道云彩载着自己,果真是神仙派头,却比这三位剑侠人物更胜风采了。她又不是个娴淑安静的性子,便把雪见、龙葵二人邀至云头叙话。不过片刻便有说有笑,竟是一团和气。 景天默默缀在后头,缩肩耷背的模样叫人看了暗笑。 待他们回转神剑门时,大师兄尚未归来,倒是急传了几道锦书,言道即墨剧变,已有上千人在照壁中领悟邪法,东海沿岸已是生灵涂炭。 门主楚寒镜召景天一行议事,她见庄梦蝶时不动声色,只以礼相待,反倒是对景天背后的龙葵剑多有注目。 “琴心当面,楚寒镜有礼了。有劳故人不辞辛苦。此番即墨异变,绝不寻常,本门四百年之经营,十代英杰苦心筹谋以图大事,而今正该奋起一搏,便有邪魔神祇之流作梗烦乱,实乃劫数运转之理。每当危难关头,更是要齐心协力,攻克时艰。” 庄梦蝶嘻笑道,“你说要我帮什么忙吧。” “历代琴心皆有颠倒梦幻,谛听人心之能,我想请你将作乱妖人修习的邪法探听出来,以便对症下药,找寻相应之策。” “此事简单。”琴心领命去了。 楚寒镜看向景天,“你背后的那柄剑,可是龙葵前辈附身之物?” 龙葵剑轻轻抖颤,似乎打了招呼,楚寒镜脸上一时多了温暖的笑意,“原来你就是龙葵前辈等候多年的哥哥。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楚门主,我……我都不记得前世到底是谁,又是怎么一个人。” “未尝不是好事。有时候活得太久,反倒不如早早就死去来得爽利,人生百年何其短暂,往事既然已经不可追逐,不如归去。” 景天唯有诺诺,他暗道:你活了这许多年月,自然可以说这样的话,我景大爷却是想多活些日子。 楚寒镜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淡笑道,“长生乃是修行大欲,你有此奢望也是寻常。云师传法天下,当今人界灵机丰沛,乃是修行宝地,故而人皆传习妙法,能一以贯之者自然增寿。但不成仙神之体,终不可得千载之数。我且问你,若汲汲营营,苦心潜修,人之好比木石,徒劳百年而搏一跃登仙之途,如此修行可乎?自诩天道无情,视万物为草狗,见利则喜,见损则怒,见色则痴,见死则狂,人之于我,食粮走畜而已,强则凌之,弱则媚之,一朝成道而鱼肉生民,如此修行可乎?” “这,自然不好。” “天下最不缺这两类修士。须知,仙神之流,独占轻灵之气,以供体躯历年不衰,是贪得无厌,视人间疾苦如无物,言必称天道,自家分毫不拔,是劣德伪行,倘有生灵言语不恭,则发雷霆之怒,是以强凌弱。所有妄求登仙成神之辈,便以这等鄙陋生灵为榜样,奉其天道为圭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不可笑?” “这,确实如此。” “你这一世青春年少,又有佳人在侧,修行之事本不必打紧,如今的水准已然不错,可葆青春永驻。往后日子里,去游山玩水,放情天地之间,岂非神仙也钦羡?这般百年人生,你还有甚不满足的吗?” 唐雪见闻言后冷冰冰地瞧了景天一眼,他当即便有命不久矣的念头,急忙挤出媚笑来,可惜人家早转过头去了。 一时无言,楚寒镜也似乎陷入追忆。 景天只觉场面尴尬,于是便问她,“门主也曾有过喜欢的人吗?” 楚寒镜摇头,“我从未体验男女之情,倒是也曾想,但始终找不到称心如意的。这样的日子我早已习惯,只是故人皆已远去,因而让我留恋的事物也不多了。待大事成就,我便会辞了掌门之职,回归故里,兵解而去。” “门主……”景天二人齐齐惊呼,皆欲言又止。 “呵,死乃人间大幸,你们往后便明白了。”她就此打住,“好了,闲话少叙,你二人先行回去吧,大劫将至,好好修行总是无错的,回去后也要时刻用功,不能懈怠。” “弟子遵命。” 景天出门后便遭唐雪见冷眼,他说不到两句便被她御剑躲开,唐家姑娘这便回屋修行去了。 龙葵剑轻轻震颤,悄声道:“哥哥,你不去和唐姐姐道歉吗?” “你怎么开始叫她唐姐姐了?” “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叫她吗?” 景天心里乱糟糟的,大约想的是楚门主所说,携侣同游,寄情山水的日子。前些时候在扬州的快活,还历历在目,唐家姑娘的眉眼在那时候柔如春水,叫他都忘了人间风物,却如何忘不了她的面容。这幻想就死死追随着他,令景天片刻须臾也放松不下,一想到和唐雪见相伴,听她唇瓣里吐出的字句,他们交谈的欢声,还有她饮酒后殷红如桃的雪肤,这一桩桩美景,无不叫他心情愉快,简直是要按捺不住手脚,当即就要跑到她面前去说说话了。 “唉,我多想……” “多想什么?”龙葵柔声如云。 听到她的声音,景天便也想起这个妹子来,犹记得初初见面时候,她在夜里奔行,像是山川里潜居的幽鬼,见到她的容貌,眼泪便流了出来,是他前世欠的情,今世要还,可前尘都已经散去了,徒留这感伤又有何用?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这般行径恐怕也太不爽利。 景天早有一个疑问,如今便问了出来,“龙葵,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是和哥哥在一起。” “可是,我总有老去死去的一天,况且,以后我要是成家立业,你也没法再跟着我的。” 龙葵久久无言。 景天心里忽得沉痛不已,只是他没有开口挽回,他已不是个孩童,不该含糊其辞的时候,他便不会假装无事。 “哥哥,你不要小葵了吗?” “绝无此事,但,但你我生死有别,终究不能长久的。” “能和哥哥在一日,小葵便很满足。但你能不能先别赶我走,小葵怕离开你后,还是忘不了你。” 景天这便又淌下眼泪来,“唉,你还是忘了我罢!” 龙葵哀泣道:“我试了,我试了一千多年,还是忘不了,哥哥,我多想能回到从前,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时候。” “时光如何能倒流,我不是你要等的哥哥。我只是一个当铺的小伙计,不是姜国的太子。” “可你就是我的哥哥,相貌和灵魂都是一样的,连一些小脾气也没变。只是,只是你不喜欢小葵了,是小葵哪里惹哥哥生气了吗?还是因为唐姐姐,哥哥你喜欢她,所以不要我了对吗?” “即便没有她,你我也不能如何。” “哥哥,那你看我一眼可好?”龙葵显化人身,就俏立在他面前,她娇怯的眸子便直勾勾凝视着景天,话语声迟,不及一眼千言。 龙葵便两颊润红了,轻轻上前倚在他胸膛上,慢慢呼吸,冷幽幽的吐气拂过他的脖颈,“哥哥,真好,一千年了,我终于能再次贴着你,哥哥,你可知小葵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如果能让哥哥你高兴,小葵死也甘愿,可要我和哥哥分开,我百死也不肯的。” 景天迟疑片刻,终于轻轻把手搭住她的肩膀,只觉她骨肉如温玉,触之微凉,这样的痴情种,便惹天娥更堪怜,他却只能强作无情,“龙葵,如今已经没有转世之说了,假如我死去,便真的是死了。到时候你难道还要在世上等我吗?” “哥哥,我知道的,小葵本已经心如死灰,留在衣冠冢里守墓,可我也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如果这一世,我再不能抓住你,那千年来,我又在等什么呢?你就是我的结果,哥哥。” 景天闭上眼睛,可龙葵又轻柔地把手掌贴在他额头,景天不自觉便又睁开眼,她已是泪湿双颊,可又粲然而笑,“你看,哥哥,你一点儿也没变,以前我任性耍小脾气的时候,你也故意不看我,但只要我把手放在你的额头,你就睁开眼啦。” “小葵,我只是想让你今后好过一些。”景天喃喃道,“我不想你一直留在过去,我希望你能忘了那个龙阳,你不是为了你哥哥,或者我,又或者任何人而活着的。” “哥哥,你又怎么知道,没了你我就会好过呢。我其实喜……不,倘若你死了,我就随你而去。” “不许,我不许你这么做!”景天勃然而怒,“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死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死乃大幸,哥哥。” “你别再说了,也别再跟着我,我们这就分道扬镳吧!”景天轻轻撤开,旋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哥哥!” 他故作不知,这便走了,即便听到背后隐隐的哀泣,依旧没有回头。 景天回屋后盘坐床榻,兀自运功不休,须臾后便走岔了经络,一时间手少阳经剧痛难耐,他不管不顾,只是随意行功,原本愈合大半的经脉一时间再次断碎,他再不能行气过穴,周身都渗出血来,景天这就直板板躺在床上,昏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夜半三更,景天内视片刻,确定自己现在差不多是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一下子心头竟舒畅起来。 只是毁伤易,再造难,景天留在屋中七日不出,方才消解暴毙之兆,修为倒退许多。 这些日子里神剑门内忙碌非常,原本是要过年节准备宴席庆祝,而今都忙于剿贼诛邪。 那琴心庄梦蝶已将即墨邪法探听出来,众人方才明白,这绝非简单的邪功,所谓杀人练功,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法门,而其真正妙义,竟是抽取活人活妖之性灵,铸就敕封符诏,用以封山川灵脉为地祇,乃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无怪乎这些妖人皆称其为神仙妙法,绝不承认为血祭邪功。 楚寒镜已知事态危急,便至昆仑敲传法钟,邀请天下修行门派之主与散修中的名宿耆老议事。四百年前,天下群雄齐聚昆仑,神剑祖师云天河铸就传法钟,群雄主动立下誓约,若此钟响,必有呼应,法脉传人,不得懈怠。四百年来,此钟只被敲响这一次。 于是天下闻声而动。 景天不曾参加这场法会,他的伤情如此严峻,唐雪见本该陪同,见状也留下来照顾他,神剑谷中哪怕是条狗都化作人形跑去参加法会了,如今只留下他们两个。 第一千一百〇四章 折剑吟 “雪见,你怎么不去昆仑?”景天肤如土色,说这话的时候,两颊竟也泛红了。 唐家姑娘端着餐案,把吃食一件件摆在桌上,闻言只是瞥了眼他,并不答话。 景天从床头坐起,只穿一件素色单衣,病态恹恹的模样,也得挤出满脸的笑。他自小在市井里,逢人未语笑三分,已是惯熟的活计,任人瞧了一时也不能发作,再凭他利嘴一张,三五句话便把生意谈成。 但他在唐雪见面前一时间却说不出话,利嘴不利,便是钝刀一把,割在自家心头。 “喏,来吃饭吧。”唐雪见把餐案携在肋下,这便转身要走。 “哎等等!”景天心头千思万绪,挽留之词跑得比他什么念头都快,“你,你吃了没?留下再吃点儿吧。” 唐家姑娘似笑非笑,“你还怕饿着厨子?真是个善人!” “你莫挤兑我,我就是想谢谢你。” “好,我记着。”她又是转身。 “雪见!” 唐雪见立在门槛边,人的长影投下,一直到景天的榻上,他的脸上没了圆滑的笑容,只是愣怔地望她的脊背。 “你要说什么?不说我就走了。” “你转过来。” 唐雪见慢慢转身,景天已站在她面前,没有他嬉皮笑脸的伪装,眉峰峻峭下是疲累哀切的两眼,她看了这副脸色的景天,一时要说什么也没再出口。 “雪见,我真的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是渝州城永安当的小伙计,就看不到天下风物,终老在那几间霉糟糟的门户里。 “如今我心里有了别的念想,我想陪人去天涯海角望一望,去天穹上御剑,到传说的北冥与苍梧看看,我想着人界是否真的这样广大,人界之外又是何等模样。等年纪大了,就去人迹不至的深山凿石开洞,餐霞饮露,采药炼丹,切玉铸剑,留下些修练的心得,给后人来时看一看。死后便尸解,这凡壳就重归天地吧。 “这样的日子,我觉得便很好了。但唯独还有一件事不够好。” 唐雪见与他眸子凝望,张了张口,本欲问他,“还有哪件事不够好?”但等她说出口,却又成了,“与我何干?”她侧过头去,“你去找你龙葵妹子,一同天涯海角就是了,和我这个陌路人说这些何用?” “你总觉得我和龙葵两不分离,可她其实……唉呀!她,她的身份,却和寻常人不同的!” “和我这般的寻常人不同吧,倒也配得上你这样的神将转世之人。”唐雪见冷言讥讽。 “我不要什么神将转世!我的前世,一个是什么姜国的太子,一个是什么神界的大将,我根本不在乎的,我,我只在乎这辈子,一个永安当的小伙计,半夜的时候遇到一个唐家堡的大小姐……”景天话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再开不了口。 唐雪见两颊腾起红霞,她眉毛倒竖,“你说什么?!” “你就当我说胡话,但我还是要说的。” “既然是胡话,那你便不要说!”唐雪见咤了一声,这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景天在房中闷闷不乐,愁肠百结。他便总觉得日子难挨,仿佛离了唐雪见,太阳不再周天运行,风也不再吹,树也不再动,他趴在床上一声不吭,也不修炼疗伤,也不睡觉,只是静静地挨。 如今他已完全是孤身一人,这样的日子唯独是在他爹走后的几个月里有过,再往后,他便为揾食谋生,开始同顾客们赔笑脸了,永安当里的日子一晃就过去,没有闲暇来伤春悲秋。渝州城里他景天都不算是什么有头有脸的角色,只是一个小人物。如今他在渝州城里已经是受人敬仰的名门剑仙。 ——可小人物的景天反倒比剑仙快活。 景天独自在房中冥思苦想,日轮周行忽忽地入了夜,待到月色初凉,终于醒觉,原来不是小人物的日子快活,只是他那时候自知出身低微,手头无钱,日子无闲,自然不会有什么妄想,哪怕平日看到哪家的漂亮小姐,也只会转过头不去细瞧。 现在的他,确凿无疑是喜欢那个唐家姑娘了,一旦有了这样一个念想,他就夜不能寐,神思不属。只是那颗小人物的心还怦怦直跳,犹疑着不敢袒露。景天便是喜欢和唐雪见并肩同游的时刻,每每都觉得,这便是他今生最快活的时光。愈是在意,愈是犹疑。景天便是生怕他这样唐突,叫唐雪见瞧不起,今后不能相见。 “那,那叫我死了好啦!”他便冒出这个念头,悚然一惊,旋即喃喃了两遍,忽觉极大的安慰与理解。他这会儿明白了,为何楚门主与龙葵妹子会说出寻死觅活的瞎话,原来人的性命便真的肯为了情爱而死的。倘若在世不得意,不如归去。神仙万年,不如为心上人活一天。 只是景天终归有些男儿豪气,大丈夫生在天地,当立不世之功,终日沉溺些男女情长,脂粉堆的把戏,如何能留名青史?即便不如云祖师那般扫清六界,天下一宗的气魄,也该试剑天下,仗义行侠,这匡扶正道,惩奸除恶的活计,可不正是他应当放在心上的活计! 他便又抱着这个念想,发奋苦修,翌日唐雪见来给他送饭的时候,便看到景天盘坐榻上用心调功,脸上盈盈玉色,俨然是入了气行精微的境地。 唐雪见看他这样上进,不由面带笑意,但仍暗暗责怪这人粗鲁大意,竟也不挂个闭关牌,万一有人贸然闯入,岂非叫他苦功付诸流水?她在门外护法,忽见那蓝衣女子御剑落在前院空地,与她正瞧个对眼。 “哥哥在里面吗?”那龙葵悄声问道。 “他在闭关修行。”唐雪见不假辞色,“你有甚要紧事,不如再过些天来。” “我不来找他,他已不想见我了。”龙葵在院中徘徊踟蹰,“我来瞧瞧你的。” “我又有什么好瞧的?你我又并非第一天相识。” “我叫龙葵。你叫唐雪见是吗?” “明知故问是做什么?” “我是来替哥哥解释的。”龙葵侧身远眺,“你不必因为我而对哥哥生气。就像他说的,我终究只是在奢望哥哥能回来,终究只是奢望还能回到姜国。我早已经不是活人了,留在世间不去,也只是为了再看哥哥一眼。我本该心满意足,可还是有了非分的念想。” “你为何不是活人?分明气息纯正,丝毫没有杂气。” “我不会骗人的。我只会骗自己。”龙葵没由得笑起来,“哥哥从来只是因为愧疚才让我留在身边。可他喜欢的是你。这世上,自从姜国破灭,我只是一个人了,永远是一个人。那个疼我爱我的哥哥,早已经不在,也不会再来了。 “唉,唉……我从来只是骗自己。挨过了这千年,下一个千年又该怎么挨?”她怔忪地仰视天穹,眼中无泪,忽得又转头瞧向雪见,“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唐雪见皱起眉头,“我如何知道?你说的这些,十分难懂。你究竟是什么身份?那天我们在寿阳,你看到当代琴心,又为什么叫她柳姐姐?你和柳祖师是什么关系?” 龙葵沉默片刻,便将自己如何殒身铸剑,又如何在不周天柱遇见云天河一行四人之故事简略道来,末了又说,“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是否要时刻惦念他,心里想到就欢喜不尽,是否他皱一皱眉,你就要跟着揪心的?” 唐雪见如此才知龙葵身世,当即心乱如麻,也终于明白为何景天要说此人身世与寻常不同,没想到她与景天竟有前世的缘法。殊不知,她唐雪见与景天的前世,更有门道。却说当年神界有一女仙,名为夕瑶,慕恋飞蓬神将,便取神树果实,点化而成人形,外貌与她一般无二,神树果实自天穹坠落人世,与飞蓬转世之身相识相知,便是要替夕瑶圆这一段情意。 此三人都身负天命,必有一段恩怨纠缠,所幸各自都是纯善无伤的禀赋,因此少有争持,多有谅解。正如此刻,唐雪见实在不忍龙葵经受这样苦熬,又不知如何替她分忧,当即只有温声软语,替她答疑解惑,只盼她不要一时郁郁,而有自弃的念头。 “你,你想知道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可我又哪里知道?这种事情你不该找我问的。” “但你和哥哥,难道不是喜欢对方的吗?我在他背上时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互相打量的眼神,和看旁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哥哥总是一说到你,脸上就带笑,一看到你生气,就缩肩膀,他和你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七成时候是在偷偷看你。” “呵,那你一准是看错了,我绝没有喜欢过他。想他这样贪财好色之徒,我又怎么会喜欢?” “原来如此。”龙葵略略颔首,又极深地叹了气,“原来如此。” 唐雪见只觉眼前人仿佛已是在世幻影,月下桃花,转瞬便要随风而逝,飘入星河不复归来,急忙又起了话头,“这么多年来,你都只留在神剑谷里,都不曾去看看天下河山吗?” “从前是云天河哥哥他们带我看,后来是景天哥哥带我看,六界的景象与处处风物,便是用千年万载都看不尽的,可要是独身一人,景致再好,也无趣地很。”龙葵望向雪见身后紧闭的门户,“都走啦。慕容哥哥只身进了昆仑,柳姐姐再无消息,韩姐姐与云哥哥一起回了青鸾峰。仍忘不了我们在不周山相见的时候,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那天之后,我便留在韩家谷里,只想等哥哥回来。” “你是来找龙阳的转世。那个人不就是景天?可你为什么离开?” “哥哥不要我了。” “怎么回事!”唐雪见眉头倒竖,“他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之人吗!我替你教训他就是!” “不。不是的”龙葵凝望着唐家姑娘,“只因哥哥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唐雪见一时心乱如麻,暗道:他们二人天成的缘分,你又何必纠缠?不如就劝他们和好如初,也免得这样可怜的人儿自弃于世,她千年的苦熬也该修成正果。 只是,她话要说出口,却只是死死咬着牙,不论如何也发不出声。 龙葵悄声道,“你不要为难。我已经想清楚了,那天哥哥对我说的话。我现在只是要来最后看他一眼。” “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龙葵歉然一礼,“麻烦唐姐姐帮我个忙。” “……” “我还有句话想告诉哥哥,只是他恐怕不愿见我。请你帮我转告他,就说小葵很对不起他,不能陪他继续走遍人间,不能陪他回永安当,不能陪他终老,不能帮他对付坏人了。 “今后的路,请唐姐姐你多照顾哥哥。他这人从来都是,虽然很有主意,很让人安心,但做事不会考虑后果,也不懂后退。他要是很倔,你就只要……只要把手掌,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他就肯听你的话啦。” 龙葵的两颊上,连串明珠一样的泪水滚落,仿佛两条细小的河,在她霜白的面庞上流淌,交汇在下颌,又不断滴落。 唐雪见发觉不妙,急忙冲上前来制止,“不要!” 话语声迟。 遥闻天边折剑吟,清脆如击磬。 唐雪见伸出手去,却只攥住一缕香魂。 那守候千年的蓝衣少女,已消散无形,只余一柄断碎的紫晶剑,散落一地。 剑灵自绝,神剑自折。天下灵气中激荡龙葵的哀歌,一刹那便传遍了六界。 天界众仙本已寂寂,闻声醒觉,急忙相顾询问,是否为那云天河重上神界,凌践天威。这番作态恰似惊弓之鸟,便听轩辕大天尊垂慈示下,“今有下界妖剑自折,此乃天道循环之理,众卿不必慌忙。” “臣等遵命。” “宜教飞蓬卿体应天心,弃暗投明,重辟六界通道,此不容缓,从速施为!” “臣等领旨。” 魔尊重楼此刻游翱东海,孑然一人,亦是侧目,道一声:“痴愚。”又叹昔日败于剑宗之故事,今又少一见证。 昆仑法会,群豪为那封神邪法争执不休。剑吟传来,上首端坐的楚寒镜忽得起身遥望神剑谷,慨然一叹。 当代琴心素手轻调箜篌,哀乐曼曼,无言垂泣。 又有那邪剑仙,立于青鸾峰下,仰首苦思入山之法,身畔女娲后裔道心澄澈,感念剑吟之决绝,不由大恸道,“上邪!叫余痴情人何等命苦!” 邪剑仙回神笑道:“那龙葵剑仙虽声明不显,然一身剑法之高绝,亦为六界罕有,况且又是四宗密友,今日能除此人,实为大善。四百年滔滔大势譬喻江河,孰能手缚苍龙?便以此人之死为号,开我大世!愿天下修士皆能纳灵成神,铸就人世神庭,教吾高登法座!” 六界纷纷扰扰,人界的走向本已明晰,如今却又拢上阴云。眼见无数暗流终要冲破水面,化作噬人的漩涡,当年狂徒之计,成败在此一举,此诚龙蛇起陆,英豪辈出的时代。 此时韩家谷内,景天在屋内运转内气,修复经络,本已沉浸在极深的妙境,却没由来一阵心血来潮,气机跳动不能拘束,他便顺势收功起身。 景天迈步出门。 他瞧见了。瞧见唐雪见回头惶急而悲哀地凝视他。 瞧见散落在黄土里的紫晶剑的碎片。 “她……她?龙葵,龙葵怎么了?” “她自尽了。”唐雪见慢慢蹲下来,一片片拈起龙葵剑的碎块。 景天便站在原地,已不能开口说话了。 他只站在原地,绝说不出一句话来。 便在此时,他的眉间飞出一只洁白的蝴蝶,刹那间剑气冲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他在三世幻境中,由未来身传递的一道锦瑟剑意。 景天原本都不曾发觉这道深藏灵台的剑意,直至如今,这道剑意主动现身。 只见那剑意蝴蝶轻轻落在唐雪见手中捧起的断剑上,便有一道指头大小,幽幽的幻影浮现,却是剑中残余迷离的精魄。蝴蝶化作万千蚕丝,将这幻影包裹,凝结为一枚浑圆蓝玉,悬于半空。 景天便好似得了解药一般,飞奔上来将那蓝玉珠捧在掌心。 “龙葵,龙葵……”他低低地唤了两声,“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傻妹妹啊……” 蓝玉珠内传出一道细弱的意念,“你是谁?” “我是景天,你的哥哥啊。” “哥哥……哥哥,我是谁?” “你叫龙葵,蛟龙的龙,葵花的葵。” 蓝玉珠内的意念沉寂下去。景天怆然地跪伏在地,把蓝玉放在心口,只觉那胸膛里好似被剜去了一块,如此生疼。 唐雪见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来,他们二人都在这黄土上,各自不言。 第一千一百〇五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神剑门上下自昆仑归来,面上皆不好看。 楚寒镜召众门人议事,开门见山,当即就说,“妖魔作祟,人心叵测,人界恐有颠覆之祸。”便是要商议对策。 景天与唐雪见二人失了魂一般在殿上听命。 同门师友已知晓此番变故,而今相见却只能暗暗叹气,千言万语无从出口。 “今有封神邪道流毒四方,乃截山川湖海之灵气,纳生民香火而成神祇之身。集万人之力,天精地华,只为一己之逍遥。贪求无度,奴役生灵,政教一体,横征暴敛,倘若天下处处神国,妖、人一应生灵皆为隶使,则正道不存。今后神域相伐,百姓相残,万世不得止休,吾等道统轻覆只在旦夕之间。此诚危如累卵之际。 “本门自祖师云天河传道,历世四百年,专务修行,不以剑法逞强称尊,惟愿天下人皆得真传,能炼气强身,内实精神,故强不能凌弱,长不能欺幼,邪不能伤正,上不能侮下,此意正道兴旺之基。诸位既入本门,得授妙法,亦当发此信心。见不平事而不鸣者,非吾门人,见不义事而不争者,非吾门人,见天下罹忧而独善其身者,非吾门人。 “今日起,即召各地云游弟子重返宗派,一一登记在册,若不愿出手抗劫,通通不准离开神剑谷,直至劫数消除再行处置。倘有不肖子弟,倒戈相向,为求长生而行邪道,当群起攻之,废其修为,囚入昆仑石牢。一经发现,立即通报,即便是余,如为魔心滋扰而背离正道,尔等亦不得留情。” 楚寒镜言语如剑,刚直不阿,向来是堂堂正正,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大师兄起身建言,“楚前辈,此天下毕竟非我神剑门之天下,如今妖法乱世,不若以集天下人之力共抗之。大抵私封水神地祈之妖人,皆躲匿边鄙之处,愚弄一方百姓,苦心经营,筹集香火,待一朝功成则不可制。吾正道之士,当有此心——凡天下之事,皆由天下人管,若是只有我们鸣不平,而叫天下人庸碌待毙,则邪魔外道滋孽不可遏制矣!” 众同门点头称是,楚寒镜思忖片刻即有决断,“正是如此,百姓安则天下治,生民乱则灾殃起,此番劫数因人而起,合该因人而治。” 神剑门人齐心协力,商榷对策,外则联合正道修行门派、望族,各派人手组建人界巡察,监管天下灵脉,逮捕神道邪修,内则钻研诛神法门,截神道气运于微末之时。 商议罢,楚寒镜便分派人手行事。众修各领命而去,却留下景天、唐雪见二人,他们见楚寒镜沉吟不语,一同上前请命。 “弟子愿请出战。” “弟子亦然。” 楚寒镜问道:“龙葵小妹是否身陨?” 景天急忙取出蓝玉宝珠,并将此前故事具以相告,“门主,求您救一救她!” “且先不论是否能救,即便真的将她救活,尔等又该作何自处?” “我,我只想救活她。”景天面色凄凉。 “这蓝玉宝珠内蕴太阳剑意,其质纯有,故能凝一缕精魄不散,这便是有了一线生机,倘若轮回未断,凭此残魂,亦可保她投胎转世,如今想要救她,恐怕……”楚寒镜微微蹙眉。 景、唐二人相顾无言,正待告辞,却听她开口,“恐怕只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办法?!楚门主,求您告诉弟子,景天愿效犬马之劳,为宗门大计粉身碎骨!” “弟子唐雪见甘愿舍却此身,只求掌门告知秘法!” 楚寒镜挥挥袍袖,“不必如此。此法说来轻松,只是你们若想习得,非有大机缘、大毅力不可。” “还请门主明示。” “龙葵小妹是否和你说过,她如何得了人身?” “是当初云祖师四人以大道行、大法力施为,龙葵方能从魔剑桎梏中解脱。” “不错,非但是龙葵,便是我楚寒镜,今日能四方行走,同样归功于四宗妙法。云天河祖师年仅不惑便已贯彻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乃称洞虚剑主,造化万物,抟炼阴阳,此间神通可谓至道,倘若你能习得洞虚剑意,自然能将龙葵的一道精魄凝练为神魂,为其再造人身,自然得活。” 景天忙问,“敢问门主,我该从何处习得这般妙法?” 唐雪见却皱眉暗叹,慨然道:“四百年沧桑,天下修士谁人不知神剑门洞虚妙旨?便是本门许多弟子同样苦苦追索,但时至今日,能重现云祖师风采者,尚无一人。” 楚寒镜点头,“不错,当年云师指点我等参修四象剑意,能得其一者便可独步天下。我苦思百年,至今只得少阴、少阳剑意,而未能一窥至道门径。” 景天不敢自比梭罗仙子,当即惨然而笑,“如您这般宗师亦不可得,那弟子岂非今生无望?” 楚寒镜宽慰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天界神将转世,自有倜傥非凡之行径,能习得诗剑大经,天资可谓精奇。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四百年大计将成,合该有神功现世护法,这一道变数,许是落在你头上。不过话虽如此,洞虚剑意毕竟宝贵,不得轻易示人,你若想一观,需做出一番功业,好叫同门信服,如此我才可推举你去青鸾峰祭拜云师坟茔。” 原来当年云天河、韩菱纱夫妇隐居青鸾峰,此山终年为剑气笼盖,若无信物则六界无人得入。神剑门内自有信物,由楚寒镜执掌,历代杰出弟子皆可持此入山参拜云、柳二宗,受其点播,若有能者,自可领会洞虚剑意。 神剑传承直至他们二人终老,临死前,云天河将毕生剑道感悟化归于天地,不曾留下分毫,如此施为,却无意间令此山通灵,竟铸成载道之器,习剑者若入此地,修行之精进可一日千里,楚寒镜尝于此山悟道半年,出关时言于同伴,“山中自有真意。” 如今她便与景天约定,若他能在此劫中大展作为,即可入青鸾峰参修洞虚剑意,否则她私心偏帮,等若失信于同门。 景天得此一诺,精神大振,当即便要外出讨贼,此时唐雪见却有异言。 “楚门主,我记得本门记载,若以剑道成就而论,当属韩菱纱祖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六界第一人,即便云祖师也要望其项背。莫非她的剑诀救不了龙葵吗?” 楚寒镜面露追忆之色,又道:“不错,世人皆以云师英雄慷慨为重,却不知其妻韩菱纱更在之上。韩师剑道以太阴为根,逆溯太一至上之道,乃有司岁掌天之大能,若能习得此剑,莫说龙葵尚有残魂未失,便是她神形俱灭,弹指间亦可再造新生。” 景天与唐雪见俱是崇敬,“这般剑法,想来是很难得见的。” “不,恰恰相反,你若要学,自去三世幻境中便能体悟,不过,若说谁能学成,恐怕往后千年都难有了。” 景天念及未来身那一道锦瑟剑意,他原以为三世幻境不过梦幻造作,如今方知其中奥妙,乃是韩菱纱以其剑道要诀布下此阵,能招来三世身,所见所闻,皆非虚妄。否则那道剑意又是如何显现? 得知救人有望,他二人心结稍结,胸中自有意气勃发,楚寒镜见士气可用,便着二人领神剑门玉符法旨,回渝州通报当地百姓,统筹巡察之计。 景、唐领命而去,御剑腾空,忽忽小半日光景,遁至渝州城外按下剑光。城内民事大堂执事见他二人剑光冲霄,灵气迫人,急忙出城相迎,说来也怪,景天往昔身为渝州百姓,尚无此优待,一朝入他神宗,身份大为不同。 渝州城里,景天倒也与许多人混个脸熟,同乡见面自有分说,楚寒镜顾及他二人与渝州百姓鱼水之情,故而遣他们来此召集正道。那唐雪见更是青年才俊,前些日子大闹唐家堡之故事尚为市井街坊津津乐道,她这一来同样被奉为上宾。 景天稍稍说明来意,又取出玉符法旨验明身份,执事得知是神剑门号令,立即着办讲茶堂大开集会,渝州成年男子皆来与会,渝州城内三大望族,十四宗派团团齐聚,每家每户青壮男丁排排围坐,景天二人坐在上首,颇有些不自在,当下稀里糊涂把楚寒镜的吩咐一一道来,等众人问及行事措施,这便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凡事先立名而后立行,立名者得其千秋功业,汗青留名,立行者却需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能立名者,无非文儒,能成事者,其维生民。景天二人先前还自诩不凡,如今一落到实事关头,这便双双露怯,众人方知这神剑传人光鲜亮丽,原来腹内草莽。 当下众人窃窃私语,云、韩、柳、慕容四宗于天下有传道之恩,故而不论何方人士,皆要卖其传承后人一个薄面,况且神剑门乃正道魁首,素有威名,受万民景仰,凡有号召,天下人类、妖类,凡习剑道者无不响应,故而此番定要商议对策,不论是应付神剑门,抑或应对景天二人所言未来劫数,预则立,不预则废,此理诚然。 自官府流散,渝州百姓自治业已达百年之久,城中大小事务一应由讲茶大堂主持,诸民协商表决。如此可保公道,却难免事务冗杂,寻常时日有邻里纠纷,尚且要争辩数日,如今要出人出力,巡察四海五湖,一听便是苦差,谁家出钱,谁家出人,这已足费口舌。 景天二人在大堂上闲坐捧茶,心中焦躁却插不上话来,只有相视讷讷。 茶堂执事都看在眼里,便请他二人先行离会,可在迎宾楼休憩,若想去城里游逛,亦有专人相陪,茶堂议事有任何消息,实时都有联络。 景天稍加思忖,终究是婉言谢绝,他如今无心游逛,只想尽快交差,他虽不谙庶务,但永安当多年的磨练,也叫他有一颗玲珑巧心,识人任事也是惯熟的,在茶堂多看多学,自会明了其中门道。唐雪见与他一般心思,故而一言不发,倒是惟命是从的样子。 如此这般,从天明至日落,午间暂歇了一个时辰,余下时候争辩一刻不停,终究进展了了。 景天眉头紧锁,他已大约瞧出门道,若说渝州百姓,自古有侠气,慷慨豪杰之辈不知凡几,听闻天下有难,立即便要献策献力。只是这人界巡察之职,却非游兵散勇可趁,须得纪律分明,令行禁止,否则泥沙俱下,奸贼混杂,怕是反成灾殃。众人忧心便在此处,如何能得出个合用的章程,如何遴选人手,如何排查内鬼,都需专人责办。神剑传人毕竟势单力孤,若想成事,少不得要拉拢地方豪强。 此时便显出他二人生在本地的妙处,渝州城里有甚了不得的名门大户,有头有脸的人物,地方豪强三教九流,他们都是有数的,况且唐雪见自家便是渝州望族,她又是前代家主之孙,在世家圈子里也说得上话,故而要统筹人手也有的放矢。 等大堂的会一散,他们就被邀去吃茶,渝州城里头一号的酒家已大摆筵席,景天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繁多如流水的美馔,还有许多小厮仆役殷勤的伺候。他私心里,仍旧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计,不过大业当头,一夜间就成了负责百姓安危的大人物,这般的体会,与先前学道归来,故人相见难相认,又是另一种心思了。 唐雪见瞧出他神思不属,便暗暗传音相询。 景天答道:“我不习惯被人伺候。” 唐雪见嘲道,“你先前不也是永安当的伙计,伺候人的骨头吗?怎么这会儿翻了身,却不愿享受?” “享受?我哪有什么享受,正因为当过伙计,知道要赔笑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才替他们难过。” “大善人,你倒是好心。”唐雪见脸色一暖,她是何等巾帼人物,自然也瞧不惯这些大家子弟指使人的做派,平日里她与唐家堡的下人相处,都以平辈论交,丝毫不作大小姐的脾性,“这年头皇帝是没有了,可奴才却还不少,他们天资有限修练不成,既不能食气不死,又无耕作的田地,若不想浪迹草野江河,便只能委身人下。他们多少是懂些剑术的,主家也不敢过分欺压,莫看他们陪笑,日子过得其实不差。倒是你,一个当铺伙计,不也如此?” “你莫小瞧人,我留在永安当那可是有原因的!”景天从前不曾与唐雪见谈及过往,但他已尝到世情滋味,便愈发想同唐家姑娘倾诉,他自己尚未承认,一开口却又止不住吐露心迹,“永安当以前的掌柜是我爹,只是他走得早,所以唐家堡就派赵文昌来接任,我是想继承爹的遗志,等以后赚了钱就把永安当盘下来,自己当掌柜,所以才留在那里。” “你爹可是景逸?” “咦,你如何知道?” “我在唐家堡时听说过这人,爷爷与他似乎是旧相识,称赞景叔叔是渝州城里斗剑一绝的人物,性格又极好,处世和善,言谈得当令人如沐春风,可恨天公嫉才,叫他早早离世。” 从旁人口中追及往事,叫景天暗自凄凉,他面上不显,仍旧与人敬酒吃菜。 唐雪见却知他心事,转念又想起一桩故事,这却与景天祖上有关,更与神剑门的韩菱纱祖师有关。 “说起来,我在神剑谷翻阅前辈遗留的卷宗,倒是发现个有趣的故事。前朝有个尚书与你同姓,他的府邸在陈州,又有个儿子名叫景阳,自诩陈州第一才子,但字画都奇烂无比,某日他把自己的画作贴在马车后以供百姓游览,不料正巧被云、柳两位祖师瞧见,韩祖师就笑这幅画滑稽可笑,又笑画上的题诗不堪入目,他便与二位祖师争吵。” 景天闻言后略一停顿,神情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唐雪见兴致勃勃地继续讲说,“这番争吵也算是结怨,不过二位祖师都是旷达之人,不以为意。日后尚书被人诬陷丢官,一病不起,那景阳就靠卖画赚钱给父亲治病。韩祖师不计前嫌借他银钱,这景阳倒也有趣,他虽还不上银钱,却说自己后代必有人成为蜀中巨富,届时这下所言东海邪修泛滥,倒是叫余不禁疑惑,究竟造成今日之局面的,罪过在谁?身为正道,贵派即入我神剑四宗法统,理当以云祖师之大业为志,祖师无敌一世,败尽六界群雄,不曾造下杀孽,如此仁道方叫天下归心,尔等后辈不思先贤用心,反倒依仗神剑妙法作威作福,待余禀明掌门,定要彻查东海!” 众修暗暗叫绝,不曾想这英气女修竟有这般辩才,一番话叫那蓬莱执事脸上青白交加,再说不出话来。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来,傻笑了一下,又忙请她上座。 唐雪见洒然入座,环顾四周,无不敬服的模样,她也无甚得色,沉声道,“诸位可知,普天之下有道观几许,佛寺几何?” 蜀山剑派弟子微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佛道源远流长,凡有城池者,必有丛林,村野山间,洞天福地,不论是敕造私造,总归是不少的。” 西域大妖化形作一虬髯大汉,抚须道,“禀唐姑娘,在我西域,佛道不兴,倒是有景教、祆教、回教等,信徒广泛,寺庙如林。” 唐雪见颔首,“不错,我等先前只将神道视作修行界的劫数,故而只一味监察修士,却是忘了,这偌大人界,要说神道信仰,最根深蒂固的源头便是凡俗寺庙。我的几位随侍,先前流落在外,目睹佛道之士四方传教,以功法、食粮、宝物为诱,劝说乡野生民入他门墙。此番异动不可不察,诸位宜留心审慎,回报宗门师长,再行定夺。” 昆仑潜修士先前一言不发,此时终于出言,“唐师侄,你可知,这一番话要掀起多少风波?” 唐雪见怡然而笑,“左右是劫数,畏首畏尾何用?不若叫其来得更快些!” 第一千一百〇六章 剑道元灵 却说这边厢众修议定,要稽查天下寺庙道观,却不忙宣之于众,毕竟此事牵连深远,贸然行事恐生变数。于是待他们发下誓言,若无神剑诏令,绝不将今日商议之事泄露。 唐雪见发了一道符诏锦书回禀神剑本宗,静候回音。 景天原想再去听会,却被那昆仑来的练气士叫住,“景师侄请留步。” “弟子景天有礼了。不知玉衡师叔有何见教?” “贫道略懂望气之术,见师侄气机矫跃,宛然生动。冒昧相询,师侄可是领悟了以神御剑之道?” “当不得师叔这样夸奖,弟子近来偶有所悟,的确是修成剑意了。” “真是少年英雄,枉我空耗甲子之功,至今仍只得气剑之道。” “弟子惶恐。慕容祖师有云,以气御剑,其意甚高,唯一以贯之,下则洞金裂石,上则绝云排空。剑道三境,本无高下之分,师叔又何必自谦。” 昆仑修士洒然一笑,“你倒是会说讨巧话。”他请景天陪他在城中游览一番,景天便以东道主自诩,果真是携着这位好说话的师叔在渝州玩耍了一通,品尝当地小吃,看看人间风物,还得了一句“俗中自有真味”的评价。 当日晚些时候,他又去学塾接三个小儿辈放课,李家的三个小娃今天出了风头,也惹了祸,就因为吹嘘景叔的剑法神奇,惹得别的小孩儿无心学习,把书塾先生气得够呛。景天二人已是世上罕有的大修士,来到书塾想要接学生,也只能先乖乖听老先生教训。 教书老头唠唠叨叨半晌,这才把李家三兄弟放了,三个皮猴子装出如蒙大赦的模样,一出门又吵着要景天表演他的“念诗剑法”了。 昆仑来的隐修士闻言挑眉,不由问道,“师侄,你传习的莫非是《诗剑大经》?” “弟子惭愧,让神功蒙尘了。” “真个羡煞旁人咯!”昆仑来的师叔感慨着摇头,“此经乃云宗亲创,历来不过三四人得传,你且说,是否领悟的太阳剑意?” “不不不,师叔您太高看弟子啦!”景天一听这话急得满头大汗,他也是有些自怨自艾,总觉得配不上太阳剑意,私心里又颇向往渴盼,若能领悟太阳剑意,天下之大当有他一席之地,绝非如今这般行事唯唯。 于是待回了客栈,玉衡子便让景天小露一手。 景大剑仙在庭院里踱步,闭目酝酿的模样真有些唬人,看得昆仑真修面色紧张。 等他一开口,马上拉了跨。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曲项向天歌。” 景天往地上一指,庭中化出一片池塘,塘中大鹅自在划水,看它羽毛洁白,体态肥胖,倒是可爱。 这番表演有些滑稽,也是景天一时间酝酿不出什么更妙的词句,锦绣剑意便是这样,心气不足,剑气便荒腔走板。昆仑来的师叔沉默了一会儿,他倒是没有笑,一副世外高人不动声色的模样,景天自己不好意思了,三个小孩儿只觉得有趣,用棍子去赶那只大鹅,反倒被撵得鸡飞狗跳,待景天呵斥两句,他把剑意散去,追着小孩屁股啄的白鹅消散无形,李家三兄弟也就垂头丧气得在一旁侍立。 “景师侄……” “咳,师叔想吃点什么?这逍遥客栈掌勺大厨的手艺可是渝州一绝!” “师侄啊,你的剑意,很不错。”玉衡子审慎而谈。 “师叔莫要玩笑,弟子这剑意实在不入流,说是剑意实在蒙羞,倒不如说是剑气化形的伎俩。” “你口中所谓剑气化形的技俩,就足够许多庸人求索一生!剑术之道,博大精深,有剑气雷音、炼剑成丝、剑气化虹、剑光分化,林林总总百十之数。 “单论剑气雷音,虽无非是御剑穿梭,如今三岁小儿亦可为之。然要追云逐电,剑气震空乃发雷声,所需神念之精纯,真气之圆足,非同小可。更有大能之人,以雷音施咒,飞剑刹那横空万里,余音所过之处,五雷涂炭,便是山峦也作飞灰,便是东海亦要煮干,这般手段已是由术入道,个中三昧实在值得品玩。 “剑气化形本就是剑术上乘,其精微之处可谓造化无穷,堪比当年三皇创生,化形剑气活泼机巧,宛如寻常活物,乃至能口吐人言,纳气修行。一道门拦下江山多少英豪,能成就剑气化形之术,便是已将精气神三宝抟炼至圆融如意,剑气随心而动,元灵自成的境界,便是人界之广,天下剑修不可胜数,亦可道一声高人。”这昆仑来的隐修士侃侃而谈,倒是一改景天先前对他不善言辞的印象。 “师叔有所不知,以我这般驽钝天资,自然是没有练就剑气化形的本事,先前种种全赖剑意之功,也无非是鹦鹉学舌之技。更何况我这剑意还需张口吟诗,待到诗情盈胸方可抒怀,这般掣肘实在难堪大用。” 昆仑修士神情复杂,“老话说身在福中不知福,此理诚然。剑意至道,又岂是剑术可比?景师侄,你这剑意,便一定是需要你吟诗才能运转的吗?” “也可以在心里默念。”景天颇为羞惭,“师叔,弟子愚笨,不通剑理,还请师叔指点。”说罢,长身作揖。 “不必这般礼节,你我本是修行人。闻道有先后,景师侄年纪轻轻能有这样手段,已叫我这等老朽无颜以师长自居。” 二人在小院中寻了个空处对坐饮酒,谈玄论道。 玉衡子并指作剑,在庭中一指,霎时有剑风盘旋,落地作一白虎,奔走翻腾,矫跃扑滚,浑然有灵,张口咆哮声若炸雷,比之景天的白鹅,这般气势已是云壤之别。客栈里借宿的人听到动静都开窗观摩,一时间啧啧有声。 那剑气白虎双眼碧绿,眈眈而视,忽得朝李家兄弟扑去,吓得三个小娃惊叫不已,玉衡子咤一声孽畜,却见这道剑气竟真个哀哀倒退,抱头蜷卧,若非其通体毫光,且无走兽腥臊之气,与活物是毫无分别。景天见状也是赞叹不绝。 “景师侄,这便是剑气化形,贫道苦修百年方才练就,于你而言,不过是剑道伊始。须知这剑气化形,有三十六重关窍,归根结底却不过两个字。” “还请师叔解惑,却是哪两个字?” “真幻。”玉衡子伸出一根指头,“真者为阳,空幻为阴,阴阳相合,方成元灵。吾等修士吐纳天地灵气,合以人身大药乃得法力,法力为物,形质真实不虚,若想阴阳相济,尚须一物互补。你且说,如何炼真为幻,抟阳转阴?” “弟子不知。” 玉衡子嘴角一抽,“神剑本宗果然独树一帜,传道授业颇有良方,想来师侄修行是纯凭自悟,这倒是……倒是天资洋溢。” “呃,弟子仔细回想,似乎曾在师兄身旁聆听教诲,他说唯一心可颠倒阴阳,大抵是神念之妙,化实为虚。” “不错,所谓剑气化形,最是离不得一道神韵,若无此意,万万化形不成。倘使你从未见过白鹅,如何能将之显化?照猫画虎不过徒增笑耳。叵耐人心各异,万事万物于不同人而言,所思所想,所见所闻亦有不同。好比盲人摸象,得象腿者称其为柱,得象耳者称其为扇。即便是一草一木,亦难窥全貌,君子得其筋骨,小人得其发肤。然二者御气化形,旁人皆知其所类为何。故除却太阳神意能造化万灵,下者皆是求其意而忘其形,这便是剑气化形的最上妙义。” 景天将这番话细细思量了,一时间颇有所悟,种种迷窍豁然而通,他又躬身请过,再问玉衡子,“敢问师叔,弟子仍有不明。神念非虚,如何能炼真成幻?况且即便以神韵反哺法力,化形之物也不过是心相之身,倘如神念不存,便要浑浑噩噩,散归天地,如何能自生元灵?” “师侄,尔须知,虚实本无相。这天地万物,生发衰亡,昨日生,明日死,其存也忽焉,吾等生灵如何能知其为真?无非心神之变,观其非死者,即生,观其非生者,即死。心念一转,刹那脱离樊笼,而投身茫茫,无生无死,非假非空,不在此岸,亦不在彼岸者,其之谓何?” 景天闻言忖度,不由慨然,“神念非虚,而虚实亦尽出其中矣。元灵者,非死也,化形剑气与神韵相合,不与吾心混同,自由自在,吾知其不死,故其能自生自灭。” 此时他已隐约窥见门径,倘若能苦心研习,或许便能领悟剑气化形之术,不须再借剑意施为。 “不错,景师侄,你既知虚实之变,就应当不拘于物,你这道剑意奥妙无穷,岂止化形之用?今日你脱一窠臼,明日便能光照山河。” “大道无涯,若想有所得,恐怕耗费一生都难穷尽万一。”景天点头应是,随即起身再拜,“多谢师叔提点,弟子景天铭感五内。” 玉衡子微笑颔首,“吾亦是拾人牙慧,师侄,你要记得,莫愁前路无知己啊。”言罢,他这便告辞,骑虎腾空而去。 唐雪见回来时就看到景天在院中徘徊,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便问,“你莫非是捡到钱了?” “啊?没有啊。” “那你笑得这么开心?”唐家姑娘笑谑道。 于是景天将今日与那昆仑来的师叔所谈剑理具以告之,唐雪见也大有所悟,她转念又疑道,“这位玉衡子师叔道行甚高,为何他却不曾领悟剑意?” “想来也是知易行难吧。”景天十分惋惜。 唐雪见上下打量他,一副审视的模样,“我看就是师叔运气不好,不像某人,整天游手好闲,剑道进境还能一日千里。” “你莫取笑我。”景天拍拍胸脯,“我景大爷好歹也是堂堂神剑门的杰出弟子,论及天资,那也是天上罕有,地上无双。” 唐家姑娘见他竟有了说俏皮话的气力,心中不由宽慰稍稍,她把话锋一转,说起宗门事务,先前她已飞剑传信回禀,在外弟子皆从门中来信得知天下寺庙之患,纷纷着手勘察,这一来立即挑动了劫数,如今南疆、两河一带、西域以西等地已有乱象,信众群聚滋事,僧道之流意图封疆裂土,正道与邪修冲突不断,死伤触目惊心,好在终究邪不压正,一处火起,八方驰援,凡俗神殃往往不出旬日便告消解。 情势虽在掌控,只是正道处世仍需谨慎,某地愈是崇信之风盛行,愈是能揪出祸乱根苗,自古凡俗多信鬼神,神祠丛林无数,不单边鄙之地民智未开,须仔细搜检,正道门派也多是教法一体,似有尾大不掉之患。 “劫数深重,你我二人更需小心应对,巴蜀一带现有本门前辈十余人,稽查庙宇之事有他们负责当能确保无虞,方才大师兄又传信来,让我们上蜀山去驻守盘古之心,监察神树根系,若有天界来敌,应尽力阻拦。” 景天不禁皱眉,“这却是为何?”他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好获得前往青鸾峰的资格,宗门这般安排莫非是将他调去闲职,叫他如何能出头? “你可知那些庙宇里祭拜的都是天界众神?”唐雪见语出惊人,“自云祖师绝地天通,四百年来人间竟仍与天界藕断丝连,封神邪法或许就是神界传下,用以坏我门大计。” 景天亦是脸色凝重,“这样说来,一旦我们稽查天下道观佛寺,神界恐怕会有动静。” “正是如此,大师兄亦知你心意。渝州城里天下监察已成气候,我们再多停留也是空耗时日,不如辞别了乡亲,这就上蜀山去,若能缉拿神界来敌,便是大功一件。传说蜀山自古多剑仙,仙剑派亦是大名鼎鼎,久有耳闻,不知比我手中剑器如何。”唐雪见语带豪气,竟有斗剑巴蜀的志向。 听闻神剑门高足辞别的消息,第二日渝州百姓纷纷出城相送,景天二人感佩恩情,依旧是腾空而去,不曾停留。 他们此番出行,唐雪见身畔多了几个随侍弟子,景天不曾让李家三兄弟跟从,只是与李澜约定,待他们三兄弟成年后,再接来身边管教,临别之际三兄弟多有不舍,约定了要常常相见,不可断了雁信。 一行人赶至蜀山,先去拜会了仙剑派,将随侍弟子们安顿在此,又至盘古之心见过神剑门驻守的前代弟子。 神剑门欲图让人界脱离轮回,最紧要的关节便是蜀山、昆仑两地,前者为盘古之心所在,后者为九泉灵脉所系,缺一则人界大乱。 相传盘古之心乃天地纽带,地脉中枢,七十年前楚寒镜携门派弟子来此布阵设法,一来分离神树根须,二来聚拢盘古元灵,三来隔断人、神两界,只待集齐五灵珠,便可发动大阵。只是五灵珠乃劫运之宝,寻常时候绝难现世,唯有天下大乱之时方能齐聚,故而盘古之心内的颠倒两界空明大阵从未能启动。直至如今,神剑门已集齐土、火、风、雷四枚灵珠,只余水灵珠迟迟找寻不到,此物却是在女娲后人紫萱手中。 盘古之心自成界域,深藏蜀山之内,历来非大能者不能探寻。地脉深处自有前人所建虚空挪移大阵,每逢地气活跃,阵法开启便可传至盘古之心内部,而后神剑门另辟通道,在心外虚空设下祭祀镇守法台,方便出入。 景天初至此地,立在浮空法台上凭栏远眺,见彼处虚空中一颗庞大心脏寂然不动,硕如丘岳,其上有汹汹血光朝四方辐散,滋养天下地脉。他只觉周遭灵机苍雄,有太古蛮荒之气,思及大神创世之无量恩德,不由感佩非常。 他不禁吟诗一首。 太初盘古造乾坤,鬼力神筋擘混元。 妙果虽圆心不有,凡身已蜕迹独存。 女娲石带补天色,波利岩余飞锡痕。 想与南安白衣老,三生元是一精魂。 此诗乃乐安剑侠曾丰所著,此君少有才气,习剑不辍,也算颇有名气。景天的肚子里还算有些墨水,自从他学了诗剑大经,也有意诵读诗词,时日久了,不觉记下许多篇章。 他这一番吟诵,胸中诗情勃然,剑气萦怀,却不能抒发,却是因此诗所言之物甚大,难以得其神韵,这般境况却从未有过。 往常时候,他吟诗赋诗,言必有物,譬如《咏鹅》、《咏柳》,心中有所思,剑意通灵,自然点化真气为白鹅,为绿柳。而当他所言空泛,如写景、明志之辞,因无甚灵感共鸣,自然剑意沉寂。 他此时正站在盘古之心内,诗情一发天地同感,剑意震颤而膻中气海泛起层层涟漪,似有龙虎翻腾,只是灵台方寸迟迟为能降下一道神韵,调和水火造化元灵。人急翻墙,剑气急了也在经络间胡乱奔走。景天原本就身上带伤,这都快成了积年旧疾,这道剑气与盘古之心内的太古灵机交感,异常活泼,凭他微末道行根本掌控不得,非但神念无法牵引,反倒膻中法元为其搅动,好似大军跟随主帅一般,他忍受不下,又不敢直接将其放出,否则致使气海狂泻,恐怕会修为尽废。 唐雪见在他身畔啧啧看了一会儿景致,转头就见到景天脸色忽红忽白,气血翻腾,她不由惊呼,“你这是又作了什么妖?吟诗一首怎么还突发恶疾了?” 景天不能言语,亦不能活动,只是神情难看,死撑了一会儿,忽然张口咳出一团罡气,霎时间面如金纸,直挺挺倒了下去。 远处悬空盘古之心忽作擂鼓之声,大音辽阔,震荡六界八荒,神魔妖人鬼兽之属闻声,皆莫名泪流不止。 景天的精纯罡气倏然遁入盘古之心,这一口罡气因缺了神韵,本该化散天地,却意外引动盘古元灵,而今陡生剧变。 此地神剑门修士原是安心修行,闻声大惊,慌忙出探,泪眼汪汪抬头一看便瞧见盘古之心中跃出一庞然巨汉,赤身而舞,作呼啸状。 神剑宗门人骇然道:“五灵未聚,法阵未起,盘古元灵如何出世了?谁干的好事?” 唐雪见搀着闯了大祸奄奄一息的景天飞纵过来,“诸位前辈,快救他一命,景天要不行了!” “经络尽断,真气全无,神魂迷离,五灵暴走,营卫散乱,血气亏损……这小子是惹了什么祸?!”诸位神剑门人也是焦头烂额。 唐雪见便将方才瞧见的情形一说,他们立即明白盘古之心异动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们也为景天的背运感到心累,他这好端端念什么诗呢?这不闯大祸了麽!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们先作法稳住景师弟的性命,盘古元灵生异,快去禀报掌门,请当代琴心来调伏盘古精魄。” 他们忙而不乱,一件件事务都安排下去,就在此时,盘古之心又作异动,这等神物得了景天一身法元滋养,虽说是杯水车薪,但却颇具奇效,竟召得盘古精魄从万古中归来,显化作一巨人,形容模糊,只觉其身量大无边际,却又小无表里,至大无外亦至小无内,实在古怪,叫旁人难窥全貌,一眼望去似乎能将盘古真个看分明真切,仿佛只有方寸大小,细瞧却觉眼中盘古体内有六界风物,宇宙洪荒无不囊括,怎么也辨不清楚。 盘古精魄呼啸三声,便蜷为胎儿,坠入盘古之心隐没不见,那盘古之心倒似活转过来,鲜红活泼,腾腾跳动。 只听虚空忽而传来沛然吐息之声,反复往回有若潮涛,仿佛混沌中有大鲸酣眠,闻声者无不灵台昏瞑,四肢坠沉,两眼打战,睏睏欲倒,便是一身精气都有化散离体之厄。 “大事不妙!盘古反还混沌,这是要再行开天之举!” 神剑弟子急忙设法自救,正欲带着众人远离,却听崩塌声不绝,那盘古之心上枝蔓纵横的心管与神树根须受不得心脏搏动,此时轰然断碎。 神树根系受损非同小可,天界必然降敌,心管断裂更是致使地脉闭塞,外界蜀山天象突变,偌大的人间也要受到波及。 果不其然,神树根须一断,虚空中一点仙光迸射,化一金桥,走来护法天将三人,天兵卅十,当先一位大将横眉怒斥,将神剑弟子贬为罪人,放言要清缴人界,绝不留情,随即不由分说便朝他们杀来。神剑弟子中走出一位长衫秀士,仰首叱咤,袖中跳出白蛟一对,剑光分化亿万,洋洋汤汤如星落平湖,一发朝天兵天将涌去。 神界护法仙力强横,神剑门人剑法精绝,在盘古之心外你来我往争战不休,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彼此。 唐雪见把景天托付给几位师兄,立即转身拔剑迎敌,她性烈如火,御使《炽日剑诀》正是相得益彰,她架起虹影剑,身与剑合,原地纵起一道丹赤焱光,杀入敌阵。她这般拼命打法,若是一个不慎,法力不济,便要遭雷霆反击,登时就有性命之厄。倒也亏她向来修行审慎,面面俱到,样样精通,御剑之时进退有度,俨然大将风采,一时间大涨神剑门威势,另一位同门前辈压力稍减,当机立断将内气催逼至极尽,面上透出金玉之色,口中吟哦如狮啸,只见漫天剑芒霎时收敛作四十八颗奇彩各异的星丸,毫光湛湛,望之叫人双目剧痛。 那护法天将神情陡变,一个脸色发黄,一个脸色发红,一个脸色发青,一惊一怒一惧,当先那位大喝一声“好胆!”撑开一把彩绣花伞,化作华盖将一众将士团团围住,旁侧两个偏将一个举起法锣,一个举起仙鼓,击鼓敲锣之时四方发出漫天雷火,朝那四十八颗剑丸打去。 神剑弟子双眉竖起,虎目圆睁,嘶声厉喝:“疾!” 四十八颗星丸霎时暴跳,迸射如电,好似四十八道惊虹,纵横贯穿,任凭神将仙器坚实,甲胄雄武,立时也被打出百千创洞,真可谓碰着骨断,擦着筋折,落在身上,立时就是一个透光血孔,不过转瞬,神将天兵哀嚎不绝,金血洒落如雨,有受创重的,当即便死透,有受创轻的,摇摇晃晃坠下云头,朝虚空深处落去。 第一千一百〇七章 一生情,化作相思烬 天兵天将叫这帮狂徒杀个大败,有侥幸得活者,慌乱回转天庭上报,神界群仙闻讯震怒,纷纷入凌霄殿上请愿,大天尊宣众文武仙卿开朝,班中走出一员大将俯首启奏,“今有下界邪魔传人滋扰盘古之心,致使神树根须断碎,六界乃有倾覆之祸,诚罪不容恕,彼罪民非但无有痛惜悔改之意,更是残害上界天使,气焰嚣张,合该万死!臣请出战,赴下界缉拿罪民,押上神界受审。” 班中群臣喧喧不已,待近侍举牌肃众,方才收歇。大天尊垂慈示下,“下界之乱朕知之矣,宜着飞蓬卿拨乱反正,御使盘古元灵反哺神树根苗,如此下界妖人当再无依仗,可行霹雳手段肃清邪氛。” “陛下圣明。”众仙闻旨俯首参拜。 班中又有启奏,却说下界妖人中有一位唐姓女子,体魄轻灵,疑似仙神之躯,相貌极肖神树守官夕瑶。仙神乃由神果孕育,历来看守极严,每个仙神出世都要登册在籍,平白在人间出了个仙神之体,想来必然是有人犯下天条,将神果暗投下界去了。 “夕瑶何在?”大天尊宣护树仙灵夕瑶上殿,便有神将领兵赴神树拘来一道精魂,入殿化作人形,却是个素衫纤弱的女子,样貌与唐雪见一般无二。 “罪神夕瑶参见大天尊。” “何罪之有?” “罪神夕瑶私藏神果,捏造人形投入下界。” “私藏神树之实,尔可知犯下欺天之罪?” “罪神不敢欺瞒,甘愿受罚。” “朕本待将汝销去仙籍,剥离神体,然天道贵生,朕亦愿予一线生机,念尔诚心认错,无有狡辩,暂将处罚押后,教汝戴罪立功,可愿承否?” 夕瑶在殿上默然不语,众仙责其不逊,天尊圣颜不悦,当即降下责罚,果真是销去仙籍,夺去神体,魂魄也打做粉碎,飘飘扬扬顺着神树根须降下凡间。 盘古之心界域,悬空法座上灵光冲霄,挪移法阵里走出两位女修,一人着青衣,一人着紫衣,却是神剑掌门与当代琴心,接到急讯匆匆赶来。 楚寒镜早在挪移法阵开启之时便觉察不妙,盘古之心界域内气机昏沉,时空迷乱,致使法阵运作不畅,寻常办法根本不得其门而入,若非她持咒护法,以少阴剑意遥遥锁定神界弟子所在,这番挪移必定偏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她既已赶至,立即出手稳住局势,先叫众弟子运起大阵,亿万剑影将盘古之心围得铁桶一般,这些剑影俱是历代神界英才所留,每一道都臻至元灵自生的境界,能吞吐气机,自行修持,此地本就是天地中枢,太古万妙福祉,年久日长,这许多剑影非但威力倍增,更是分化无数,多有自成一阵者,平时为阵法所摄,一旦方出便是洋洋汤汤,云烟浩淼。 有此神剑法阵驻守,任凭神界来多少兵将仙老,也要一发剿灭,绝无幸理。 漫天剑影现身,盘古界域内灵气为这许多绝强剑意逼迫四散,一时间形成真空之场,方才矫跃的盘古元灵如临大敌,那搏动的大神心脏被它打得连连震颤,发出鼓声却穿不过八方真空,唯有修士灵应方才有所觉察,相较之前在心跳声中头昏脑胀,不能自持,已是大大好转。 唐雪见欲拜见掌门,但口不能言,以法力传声,才出唇舌三寸便被剑气搅碎,一时间竟讷讷失语。 楚寒镜知她心思,定是要给景天求饶,开口就要禀明缘由,然后要二人一同担责受罚。这样敢爱敢恨,刚直不阿的性格,也无怪能在短短年月里勇猛精进,将剑术修练到这样的境界。她抬手将唐雪见扶起,凝音入耳,“盘古之变与你无关,我想来本该有此一劫,或早或晚的事情。有琴心在此,万般无忧。景天身上另有劫数,要看他如何选择。现如今我与众弟子要留在此地提防神界来敌,脱不开身,我还有一桩要事托付于你,你且听好。” 唐雪见知晓利害,当即垂手恭听。 “盘古之心暴动,致使内外蜀山地气混乱,地煞淤塞,好比人之经络截断,久之则生机尽毁。你奉我这道掌门玉令顺地脉而行,打通淤堵,不但是救内外蜀山万千生灵之性命,更增本门大阵威力,于调伏盘古元灵大有益处。时不我待,你这就去吧,一应便宜行事,莫要耽搁。” 楚寒镜从袖中取出一枚紫玉古印托付给唐雪见,唐家姑娘叉手作揖,奉了掌门玉令这便化虹遁走。 琴心瞧见唐雪见剑虹色泽纯正,气机灵巧百变,合于自然之理,不由轻笑,“练得真不错。” 楚寒镜也极满意这位新进弟子的修行,顺势赞扬两句,便请琴心出手,她自去主持阵法。 庄梦蝶取出一架五凰箜篌,素手漫弹,尽是些凡间酒家的调子,是她在寿阳跟随上代琴心学道的时日里听来的,未见高明,只有烟火红尘气,却叫盘古元灵直堕入一场浮世大梦,酣然而眠,不再擂击心鼓。 此时景天亦在梦中。 梦里他只在当空坠落,抬眼望去煌煌天宫,俯首即是人世城阙。 这样景象他并不陌生,当年神将飞蓬被逐入下界,最忘不却的便是自天坠落的时候,时光荏苒,转瞬又是多少年过去,人间的飞蓬转了两世,姜国的龙阳,渝州的景天,岁月流水好似厚障壁,叫他梦里一瞥当年的景象,也只余下回音。 景天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感觉自己在坠落。 仿佛他现在不是梦里,仿佛现在他不是出入青冥的剑仙,只是个凡人。 当凡人是很受苦的,世上有仙神,无有病饿之忧,身具妙相,七情寡淡,从不为生存奔波劳苦,也鲜少有心事萦怀,与凡人是恰恰相反。仙凡正是这样,一者在九天之上,一者在九地之下,凡人越苦,仙人就越逍遥,若无凡间的苦,也衬不出仙的自在。 景天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落下去,坠落的时候他感到浑身发冷,仙神应当是寒暑不侵的,可他竟然觉得高空的罡风吹得遍体生疼,四肢僵劲。天宫熠熠耀目,人界昏昏似海流。 他在即将落入人界的一刹那,被一团霞云托住,极遥远的天宫里飘出神女,落在他身前,垂眸相视,此刻景天便是凡人,而她正是仙神。 “飞蓬,你已历尽人间之苦,可诚心悔改?” 九天玄女发声如雷,余音在霄汉间回响,景天只需点头承认,今后他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将,若执意顽抗,就落入尘泥,百世不得翻身。 莫说仙神逍遥,天道更在其上,任凭你有绝。” “盘古之心有孕化天地之德,你可御使盘古元灵反哺神树,届时神果再生,可将夕瑶精魄注入其中,以其恢复原体,再塑神魂。” 景天沉闷地低头,“我做不到。” “你虽经络寸断,但并非无能为力,照胆神剑内有你三世业力,待吾传你口诀一篇,便可将剑中业力化为己用,彼时你依旧是飞蓬,六界难逢敌手的第一神将。” “我做不到。”景天把头颅深埋,“为了救一个人,让天下人蒙难,让神剑门四百年经营付诸东流,我做不到。” 九天玄女漠然道:“优柔寡断,凡人心肠。” “我是凡人,有情有义,好过你们这些没人情味的神仙一万倍。” “你大可顽抗,但你始终要记得,你本可以救她。” 景天终于抬起头来,他站起身怒目相向,“你们凭什么杀夕瑶,就因为她私藏神果,我知道这神果是你们的性命,但这与天道何干?!分明是一己之私方才禁止外人染指,与凡人、走兽为了养育后代而行之事可有任何分别?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天道,莫非神族的性命彩是性命吗!” 九天玄女不急不躁,“飞蓬,你终究忘了吾辈职责,六界之中,神族代天司岁,一营风霜雨雪,四时更替,生死轮回,婚丧嫁娶,宿命因果,皆由仙神掌管,若是少了吾等,则六界运转如轮失其毂,必将大乱。是以仙神不得失位,神果亦不得私藏,天道森严,皆赖于此。” 景天闻言,心中忽得闪过一道霹雳,“人界流传的封神之法,可与你们有关?!” 九天玄女缄口不言,此事本无必要向景天解释。 景天忽然畅快地放声大笑,“原来如此,你们自诩天道,不也被四个凡人逼迫地不得不把存身之所都腾出去,何等可笑!何等可悲!这便是天条,究竟只是你们的玩物!可怜,可怜!” “出言不逊,真以为自己这般独一无二吗?既然如此,何必留你!”九天玄女手中捧出一颗神果,持咒诵念,那果子落地化人,形貌与景天一致,却是当年飞蓬褪下的神体。 景天见状脸色惊变,他如今只是一道念身,根本无从阻拦,只得看着九天玄女从他体内摄来照胆剑魂,握持在手中,施法引导三世业力,尽数化作神元灌入飞蓬体内,那寂然不动的躯壳忽得方出毫光,勃然睁眼,抬手便从九天玄女手中夺过神剑。 “好,好,好。”九天玄女不以为忤,连声夸赞,又取出天尊圣旨,“飞蓬何在!” “末将在。”飞蓬跪迎圣旨。 “轩辕大天尊诏曰:今下界妖邪乱世,六界涂炭,天道已有倾覆之祸,朕命神将飞蓬下界除乱,不得有误,钦此。” “臣领旨。” 景天在一旁痛骂:“你这样没骨气!夕瑶死了!正是被那狗屁天尊害死的!” “大胆狂徒,安敢不敬天帝!”九天玄女挥手将景天打作滚地葫芦。 “老妖婆!有种你便打死我!”景天如今不是修行人,他要当一个泼皮无赖,面对仙神,他哪有什么修道人的体面。 飞蓬起身将景天摄入手中,接过圣旨,这便遁入下界。 唐雪见手持掌门玉令,穿梭蜀山地脉。 内外蜀山两重界域,外蜀山属人界,内蜀山属妖界,地脉亦分阴阳,互为表里,以五灵经络为形。 里蜀山地脉中常年有妖类盘踞,它们与人界隔绝已久,不闻修行之道,多是蛮荒顽愚之辈,见人便杀,好比野兽捕食一般不由分说,如今盘古之心异变,地脉门户大开,便有许多妖类顺着通路闯入人界。 蜀山仙剑派掌门清微已带领苍古、净明、幽玄、和阳四位长老镇守地脉出口,防止妖物出逃,为祸一方,又遣门下弟子进入地脉,听从神剑高足调遣,共度难关。 唐雪见不欲伤害无辜,遇上小妖便将其擒捉,驱回妖界,遇上积年修行的老妖,也要经历一番苦斗方才脱身。 待她一路行来,打通雷灵地脉、土灵地脉、水灵地脉、火灵地脉,终至风灵地脉,已是匆匆月余,唐雪见片刻不曾停歇,及至此地,大感疲惫,她之剑道境界遭受磨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已隐约把握炽日极变,领悟剑心剑势,堪堪修成剑气雷音、剑光分化之妙术,故而虽法力空乏,一路走来却是越来越轻松。 阳属性风灵地脉中,神树根系尤其发达,深深扎根,唐雪见命蜀山弟子七人一队,结阵同行,四散开去探查地脉节点,一应状况灵活机变,遭逢强敌应立即求援。 她与蜀山当代掌门弟子徐长卿同行,此人一心向道,据传不及弱冠之年便已将昆仑道书《十六玉楼洞真诀》修至十三重关,剑道、灵术、符咒、风水杂学一应精通,是难得的修行奇材,为人方正却不古板,一颗道心活泼自然,凡事皆能独当一面。得他襄助,唐雪见亦觉庆幸。 他二人一路深入,却见一处地脉节点中有一处清池,神树根须垂落,没入水中,池畔有许多蓝、红两色的精灵光尘飞舞。 徐长卿环顾四周,不由惊异,“地脉节点素来为灵机汇聚之所,此地无有妖物盘踞,倒是咄咄怪事。” 唐雪见瞧着那些精灵,心中忽然悲恸不已,她连忙按住心口,脸上泪水却决堤落下。 徐长卿凑近池边,听得那些精灵轻声喃喃,隐约在呼唤,“飞蓬”、“夕瑶” “唐姑娘,这些精灵似乎在说话。” 唐雪见语气哽咽,“它们说的什么?” 徐长卿转头见她泪洒如雨,不禁诧异,“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我亦不知。它们说的什么?” “似乎是,夕瑶、飞蓬。” 唐雪见闭上眼睛。 “你来了。”她听到有个女子这样说。 她睁开眼,池畔有个容貌与她别无二致的女子静静伫立。 徐长卿不得其解,但也知趣得退至一旁。 “你是谁?” “我是夕瑶。” “我又是谁?” “你是唐雪见。”夕瑶微笑,“我盼着这一套很久了,雪见,我们好久不见。” “为什么,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夕瑶道,“说来话长,不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施了个蜃幻法,唐、徐二人都坠入一片迷雾,待雾气散去,他们便瞧见一颗神树,树冠下,一对仙神并肩而坐。 飞蓬、夕瑶之故事,便这般娓娓道来。 待夕瑶在斩仙台上受了刑罚,唐雪见再次落泪,视线朦胧中,她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斩仙台下。 “景天!” 景天并不回答,这本是夕瑶的记忆幻境,并非真实。 她看到景天在神树下颓然坐倒,也看到他与九天玄女对质,道明封神邪法来由。 随后便是飞蓬重生,景天被这位前世身带入下界。 唐雪见惶然大惊,“不好!景天有危险!” 话音未落,外界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震动,地脉中灵气暴乱,冲破幻境,唐雪见与徐长卿茫然相顾,不知发生何事。 此时唐雪见怀中掌门玉令跳动,传出楚寒镜的声音,“景天操控盘古元灵劈开天地中枢,天界将与人界对冲,大难临头,大劫将至,唐雪见听命,速回神剑谷!” 第一千一百〇八章 锦绣心意难自明 话说景天在盘古之心闯了弥天大祸,临危之际又陷入昏厥,不省人事,可谓是净帮倒忙,教一众同门师长操碎了心,楚寒镜见状即着人把这惹祸精带回神剑谷,羁入石牢,一面疗伤,一面等候发落。 此时尚无人知晓,景天是遭遇了何等厄难。 九天玄女暗中施法唤起飞蓬精魄,而今他在昏暝之中,一体容纳二心,正争斗不休。 景天随身所携照胆神剑震鸣不已,此剑与飞蓬心血相连,又是当初助他神魂破开轮回封印之器,内藏一道天神精气,正是天界群仙要用之作为后手,以防飞蓬转世之身不听调遣。 飞蓬精魄原本只是一道心念幻象,非实非虚,质性纯阴,而今得了照胆泉魂相助,当即化假为真,真个能与景天争夺躯体。 二心相持,如坠梦里。 景天在梦中所见种种,正是所谓天界见闻,待他心气沮丧之际,神魂动摇,而真身又被带离盘古之心,不在琴心面前停留,九天玄女便趁机将飞蓬精魄唤出,一举将他降伏,如今飞蓬挟他“下界”,实则已占住体躯。待他被关进石牢,不多时便睁开眼来,神情姿态,已判若两人。 神剑谷石牢乃是专为羁押门人弟子所设,凡违背门规,乱造杀孽之辈,皆要打入牢中等候三世幻境公审。景天此番是无心之过,然而毕竟险些叫神剑门数代群豪四百年心血付诸东流,若不关入牢中吃罚,恐怕难消众怒。可怜他先前还振作精神,誓要做出一番功业,好争取上青鸾峰悟剑,以求拯救龙葵之法,而今这般心思,皆付诸东流,景天本心又哀又怒,然而却被飞蓬之魄牢牢压制,好比五指山下伏心猿,如何也动弹不得。 此人不知不觉换了个心神,然神魂体魄皆无异状,莫说是门中剑仙,事到如今,恐怕也唯有琴心庄梦蝶能窥得一二。 飞蓬自石牢中醒觉,一直默不作声,有人送来食水就用,送药问诊也从善如流,一直安之若素的模样,诸位同门问起他为何犯此大错,也不言不语,大家只当他惹了泼天大祸,心神封闭,故而性情大变,于是多是叹息几声便不再深究,却未曾发现此人正暗中积蓄法力,破解石牢阵法。 这边厢,楚寒镜与琴心调伏盘古元灵,总算没有真个铸成大错,旋即又得了门人飞剑传信,说是追根溯源,已探得封神邪法最初是东海一带开始流行,而当地妖法又是某个名号邪剑仙之人传出,即墨仙人照壁亦是此人篡改。 此事当即引来十二万般重视,楚寒镜广邀正道剑仙,穷尽四海五湖也要把邪剑仙缉拿伏诛。 邪剑仙倒也不愧为一代魔头巨擘,丝毫不曾遮掩行踪,一路在中土游历,携门人弟子传道授业,与各路豪杰交手斗剑,因其见识超卓,道行精深,斗剑千场更是从无一败,因此履及中土不过短短数年,便闯出好大名声。众人得知他从东海而来,又自号邪剑仙,故赠他个蓬莱怪客的名头。 待神剑门顺着各路同道指引,寻到此人当面对质,这邪剑仙竟也毫不辩驳,大大方方便承认了,且是有恃无恐的模样,他身旁的徒子徒孙个个耀武扬威,一面吹捧邪剑仙,一面又对正道群侠言语讥讽,鼓噪不休,好似漫天鸦啼。 楚寒镜乃第二代神剑掌门,名扬天下五百年,天下莫有不从者,而这蓬莱怪客十年前尚且籍籍无名,休说是在偌大中土,便是海外群岛、西极诸国,都不曾有闻听过他的威风,这样一个形貌老朽而道行精深之辈,许是多年潜修,一朝出世,欲图颠覆人界正统。现有四方剑侠齐至,饶他是怎样玄功盖代,都难逃恢恢罗网。 “邪剑仙,你既已认罪,倒也省了口舌之争,而今你若诚心悔改,自缚双手,尚有一线生机,如若再行顽抗,今日便将你炼作劫灰!”楚寒镜声色俱厉,长袖中笼住一道青白剑虹,在她十指间穿梭跳动,暂且含而不发,真个要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邪剑仙洒然笑道,“楚掌门不愧继云氏双侠之后,天下第一剑仙,本尊确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也莫想就这样轻易叫本尊束手就擒。” “左右是要做过一场,不必多言。”楚寒镜冷笑道,将手从袖中抽出,便似从匣中取剑,素手捏诀,拇指与尾指挟住一道青玉光虹,长不过三尺,霎时间却照彻河山,映得方圆百里,江水满翠,人面皆霜。 此行不单神剑门率众而来,更有巴蜀、江淮、齐鲁、昆仑、西极、东海各地名门宿老,英杰才俊,可谓正道之精华齐至,定要把邪剑仙之伙上下一体擒捉,同时也是做个见证,倘再有暗中修习邪法,为祸一方者,当如此例。 邪剑仙目睹楚寒镜手中那一道剑虹,面上又惊又惧,旋即大大赞叹,“好气势!好威风的剑器呵!敢问这一着,可有什么名头?” “吾修此剑七十年,起初是山间顽铁一块,百锻成器,叫我抟炼出金英之气,又耗费一甲子采纳万象万气融入剑胎,终得十二万九千八百之数,以求太阳至真之意,可惜余道力浅薄,未竟全功,此后十年,每日化去百道气机,直至空幻无形,以求太阴至虚之意,然亦未能复现韩师绝艺。这一柄剑器,余便称为参商。” 群侠议论纷纷,都有些不明所以,也有道行高深、见识广阔的老修士能猜出这剑器的深意。 邪剑仙颔首道,“自古参商二星此起彼伏,永不相见,楚门主言语过谦,阁下早已脱离窠臼,另开门户,又何必拘泥过往?这参商剑,虽不能企及太阴太阳,但在少阴少阳之道上所得甚深,若本尊没有猜错,这剑器合该是一对,参剑商剑,一者出世,一者消隐。倘若阁下能真个叫两剑共存……那六界之中,又有谁人能做阁下敌手?” “算你见识广博。”楚寒镜轻拂手中参商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一柄剑器,便好似是她与楚碧痕,这其中寂寥难堪之处,就绝不止道行之玄妙,更有习剑者对人世红尘的感慨,有情有义的剑法,比之刻板僵死的招式套路,更添神奇,因为一旦领悟出这样的剑术,就代表此人已将全部的心神和热情都灌注剑中,是一重全新的绝妙境界。 “能得楚掌门这样招待,本尊三世有幸,可惜,今日你的对手却不是我。”邪剑仙此人倒也干脆,话一说完,立即招来一团亩许方圆的墨黑云气,将一众门徒裹挟其中,直朝西北而去。 楚寒镜咤了一声“好胆!”,将掌中剑器掷出,当空似一道天裂般的白痕,从她手心直直连至远处,迅若鸿影,刹那将黑云裁作万段,就有许多人惊叫着从云里落下,原是邪剑仙的那些徒子徒孙,本已化入黑气中,仍旧被这一道穷尽八荒的剑气寻摸至本体,封绝了一身经络,修为尽去,随即死鱼一样掉下来,恰被正道群侠一网打尽。 邪剑仙法力深厚,又兼道法神奇,倒是不曾被这绝世惊艳的参商剑斩了去,然亦受创,遥遥怒喝一声:“好剑法!领教了!”这便舍了众门徒,独自化一道血光飞遁而去。 楚寒镜本拟再追,忽而抬袖,打出一道云箓,聚拢灵气,幻化为一盏清净宫灯,三彩灯焰跳动,倏忽冲霄而起。群侠顺势仰头望,云空之中,不知何时竟徘徊一条透光水蛇,其大不可目测,只见其首而不见尾,眼含大日,通体被阳光染得金毫灿烂,一发声咆哮,方圆万里为之震荡,旋即俯身下潜,直朝灯焰奔去。 “这般灵术!是何人施法?”众人眼见水火交攻,料定声势惊人,纷纷施展手段护持周身。 水蛇绕火柱,夹缠间便有千万雷霆迸发跳跃,这般声势骇得天地都失却了颜色,一时间人皆不知所以,只觉劲风呼啸,待强光弥散,众人再看,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紫衫女,一副苗疆打扮,面罩紫纱,璎珞满身,端的标致风采,这女子凭虚而立,与楚寒镜遥遥对峙,二人搭了一招,皆不曾再动手。 神剑门人见邪剑仙遁得无影无踪,连忙追赶,余下众门派修士稍加躁动,有自告奋勇,随神剑弟子往赴索敌者,也有舍不得这边厢精彩斗法,安安心心留在原处者,不多时人便散开去些,声势仍不减退。 楚寒镜漠声讽道,“我当是谁,同邪魔为伍,尔真个叫娲皇蒙羞!” 此言一出,群侠便知眼前不是旁人,正是当代女娲后裔。娲皇有造化人族之功,护佑生灵之德,历来为天下百姓供奉敬仰,历代娲皇后裔一脉单传,皆为女子,子辈长大成人,母亲便要褪去神力,化作凡人,不日老死。为求自保,她们甚少显现人前,故而鲜为世俗所知,然其苗裔性情慈悯,最能舍生取义,凡六界六道之趣,不论天人神鬼,禽兽虫鱼,无不尊重感佩。 紫萱恨声道:“汝等狂徒封禁轮回,致使六界逆乱,怨气滔天,有甚颜面在我面前提及娲祖!” 女娲后裔此言颇为刺耳,这非但是口舌之争,更是法统之争,谁能占住大义,便能扛起大旗,否则人心不齐,一事难成。 楚寒镜哂笑,“六界逆乱?是谁的六界?怨气滔天?又是谁在发怨?我只知,而今再无什么天道能定吾生死宿命,神魔妖鬼,要嗜血食人的,倘来了便是个死!你莫非看不到人界繁华?这天下修道者如过江之鲫,村野凡夫亦能自力更生,路无野殍,河清海晏,唯独没人拜那神仙皇帝,莫非就是这些鬼神在发癫?是了,余敬你是娲皇后裔,可即便是女娲复生,站在余面前了,若要拦阻我神剑门大业,照样是赏她一剑!再敢自持高贵,行助纣为虐之事,休怪吾废去你的修为,打入石牢,羁押百年!” “好大口气!我就在这里,看你有何手段,敢放此厥词!” 话不投机,楚寒镜这就动起手来,凭她的通天剑道,万载法力,要击败紫萱并非难事,但女娲后裔天生神圣,寿数绵长,为图破开轮回封禁,曾下苦心磨练法术,钻研神通,故而要将她生擒,着实要耗费一番手脚。 一番斗法,真个精彩,叫群侠大开眼界,可谓是:你来我往,各擅胜场,这边是神农点化梭罗仙,那厢是娲皇精元子嗣神,一个剑法玄妙,一个道术神奇,相逢不曾好相识,终须手底见真章。冷面仙娥扬威风,参商剑气赛电雹,紫衫玄女显神通,五灵大咒似炉膛,飞驰纵遁,寒芒光耀彻骨霜,席卷翻腾,风雷交攻难抵抗。 二人过了百招,楚寒镜不管对手多少法术打来,她都只出剑一斩,紫萱手段尽出,每当看到剑气袭来,不论是祭起法宝抵挡,还是以术法应对,都是左支右绌,不多时便败相尽显。待参商剑寻隙破开护身法宝,将她洞穿,剑气侵体,阻绝经脉,紫萱当即闭过气去,昏昏坠落云端。 楚寒镜将这女娲后裔拘了,着人送回神剑谷羁押入狱,与此同时,琴心庄梦蝶从邪剑仙的门徒弟子口中探得情报。说来这些门人对邪剑仙也不甚了解,他们多是出身低下,自愿跟在邪剑仙身旁服侍,感念传法之恩,因此忠心耿耿,对正道群侠全无尊敬,多亏庄梦蝶有谛听人心之能,故而轻易就打开心房,令他们知无不言。 根据几个亲信所言,邪剑仙行踪不定,前些日子与那紫衫女子结伴同行,去了一趟东南,回来时似乎心情极好,连连讲道七天,传了许多剑术妙法。 楚寒镜心头一跳,再三追问他究竟去了何地,方有一人疑声猜道,“兴许是紫云架一带,师尊临行前曾几次提及,说总有一天要去紫云架上见识仙人手段,否则安知天高地厚。” “好好好!好贼子!”楚寒镜面若冰霜。她即请托庄梦蝶前往青鸾峰探查云氏夫妇坟冢,自家定要遍寻天下,掘地三尺也要把邪剑仙捉拿。正道群侠此番大涨见识,此时纷纷请愿,愿随神剑门主一同除害。 飞蓬在石牢中枯坐半月,景天的凡人之躯此前就多次经历创伤,体内经络三天两头就断裂阻绝,致使气血不畅,非但肌体消瘦下去,便是两鬓也添了华发,形容寂寥难堪,不似个修道长生之人,倒像是凡间老朽。飞蓬为了接续经脉,也是耗费心思,说来他一个天上神将,从来只知争斗,仗着神躯强横,也是仗着有夕瑶怀恋,受了伤也无所顾忌,总会自愈的,若有她在,便能好得快一些。 如今凡胎肉壳,便是手指被刀铁所伤,也要小心包扎,这样脆弱不堪,自然要小心护持。 飞蓬在这苦寒昏沉的石牢里,施展当年在神树下学来的疗伤术法,驾驭点滴法力,慢慢治愈旧疾,忽得不知为何,莫名便想起夕瑶了。 他愣怔地凝望虚空处,眼前浮光掠影的一些旧日景象,他不愿再去回想,可它们依旧接连不断显现,愈是不在意,愈是难忘却。 过了几日,女娲后裔紫萱也被关入牢中,与飞蓬一墙之隔,她方入狱的时候,飞蓬便觉察到,石牢中枯寂的灵机稍有活跃,这样的变化非同寻常,大大方便了他探查此地阵法封禁。 直至他治愈伤势,又破牢而出,他不曾与紫萱有过半句交谈。 飞蓬乍一出世,当即惊动了谷中守门弟子,他们纷纷赶来查看,却见一道金光破空而去,无人来得及拦阻。 这一道金光自神剑谷飞出,径直奔蜀山而去。 盘古之心所在界域隐秘深邃,飞蓬一时半会也寻摸不见,此时却是蜀山长老净明领掌教法旨,将挪移阵法开启,暗自把他偷送了进去。 飞蓬忽然现身在此,不由叫此地神剑门人惊异,正欲同他叙旧,不曾想,来的并非是他们的同门后生,而是个好勇斗狠的天将。飞蓬二话不说,掣出照胆神剑,将此地神剑弟子打成重伤,有一人伤势过重,不多时便撒手而去。 同门师兄泣血怒斥:“景天!你这叛徒不得好死!” 飞蓬恍若未闻,径直御剑赶至盘古之心跟前,试图唤起元灵。 景天心神虽不能操控躯体,但一路所见都历历在目,乃至飞蓬所思所想,都能感同身受。当飞蓬追忆夕瑶之时,二心通感,景天也是触景生情,哀情连绵往复如潮汐不定,故而难以自己。也正是由此,景天渐渐醒悟,他与飞蓬并非你死我活,他们本是一体同魂,何来你我之分,这飞蓬只是前世业力,为九天玄女所用,对景天使了个迷魂咒,叫他自以为有个所谓飞蓬,而把本心落在牢笼里。事到如今,飞蓬已成气候,完全占了主动,倘再过一年半载,景天就要彻底消散。 蜀山长老私下投敌已叫他惊怒,而飞蓬残害同门,更加他哀痛难当,可他毕竟破解不了仙神秘术,当下凄苦也无人诉说。 这边飞蓬遍使妙诀,皆不能成功,思及当初盘古之心暴动根由,于是口诵曾丰盘古吟,化用锦绣剑意,牵引元灵,便是这等关节,景天却能领会锦绣剑意,月余来头一回感到自己活了过来,不由大喜过望,细细感应,连连催动,试图借锦绣剑意打破二心阻隔。 飞蓬身为天界第一神将,其天赋、境界皆非景天可比,即便锦绣剑意是景天独创,而今御使起来却远不如飞蓬。 “你待怎样!”景天借着锦绣剑意,将心声传递给飞蓬,“快回头吧,不要再听从那些无情无义的神仙了!难道一个夕瑶还不够吗?” 飞蓬并不理会,他做事向来严肃,向来认真,就像长剑出鞘的一刻,所有犹豫和苦恼都留在漆黑的鞘里,而从这团烦杂的思绪里跳出来的剑器,必然是光亮洁净,必然是笔直无回。 景天已觉察到自己与飞蓬的差距,那人对锦绣剑意有更高的见解。 不同于景天,从来只能落于形而下者之窠臼,化用些白鹅、柳树一类的陋物,飞蓬却能籍由锦绣剑意直指至道。 “太初盘古造乾坤,鬼力神筋擘混元!” 一种强烈的,迸发的精神从飞蓬心间膨胀开来,令躁动的心神通通为之所夺,景天也感受到了,锦绣剑意的精髓,在这一刻借飞蓬的手段明明白白展示给他。锦绣诗文,好的诗文才配称作锦绣。所有的文字词句都是畅怀抒情的,作词者若不知自己究竟要言说个甚么,绝做不出好文章,吟诗者若看不明词句里的言外之意,也就绝不能真正领会。锦绣剑意是有情之剑,是以己度人,以己度物,以一颗本心,体察天地万籁。 景天究竟算不上个读书人,平日诵读些诗文,都只在乎词句中的意象,什么白毛浮绿水,什么碧玉妆成一树高,心中只能领会到景色景物,却不能体察到作诗者心中的喜悦和赞叹,故而施展出来的剑法也落入下乘,尚不如剑气化形之妙义。 但他毕竟是个有情人,若非有情,他不能悟出这样活泼的剑意。正因为他是个凡人,他什么都在乎,所以锦绣剑主是他景天,而不是那无情无义的飞蓬。 “妙果虽圆心不有,凡身已蜕迹独存。 “女娲石带补天色,波利岩余飞锡痕。 “想与南安白衣老,三生元是一精魂。” 锦绣剑意便是能借一股诗情,纳万物归我心,混元淆同,拟假成真,在诗词里,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本心,故而当初景天在此地吟诗,一身剑罡能幻化盘古元灵,乃至引发盘古之心共鸣,将潜藏其中的真正元灵与剑罡合一,阴阳兼备而化形出世。 飞蓬正是要再现这般景象,他吟罢,胸中剑意纵横,心气勃发,仿佛自己真是盘古在世一般,就要有这种开天辟地、造化宇宙的胆魄。景天旁观者清,也因这段机缘,彻悟剑道。 广阔的盘古之心遽然一震,随即就是那太古大神的怒嚎。 轰鸣。 这一声怒嚎,有多少激愤,多少畅快,通通都抵不过响亮,开天第一响,便是宏阔,嘹亮,要击破混混沌沌的虚空,把万事万物从无有中驱赶出来,生发出来,自这一声痛快淋漓的大吼之后,才有了日月星辰,三皇创生,才有飞鸟走兽,刀耕火种,这便是最原初的一股精气神,也最活泼、最壮烈,不论尊卑贵贱,不论冷暖干湿,人心天心,都由此始。 景天的心神也趁势从阴狭苦涩之间挣脱而出,刹那心猿脱困,一朝海阔天空,他心中畅意不知如何言说,待回过神来,他已同盘古元灵一般,仰天长啸,多少快活,都抵不过嘹亮。 “飞蓬!!!”景天怒嚎,既是宣告,也是宣战。 那盘古之心内纵出一道雄壮身影,却是景天醒觉后,飞蓬心神就无地能容,不得已遁入盘古元灵之内。他虽是天界神将第一人,却如何能与开天大神相提并论,当即就要沦落入那盖古绝伦的豪迈气量中。 自他再现人间不过月余,这段性命之短暂好比朝露,但飞蓬就是飞蓬,他没有什么悔恨,没有什么犹豫,见事有不谐,当即不惜粉身碎骨。 “飞蓬!!!”景天再次大吼。 照胆神剑狂震,猛地从他手中跳出,化一道流光投入盘古元灵的胸膛。 他竟自戕了! 景天怔忪地凝望,那盘古元灵雄壮的躯体仿佛霹雳般爆炸开来,一刹那便淹没了偌大界域,粉碎了天地中枢。 景天在狂乱的洪流中被吹卷如芥草,他最后记得的景象,是盘古元灵的眼神。 一凝眸,万千心绪,都化慨然。 今后世上再无飞蓬。 第一千一百〇九章 此身原是梦中客,当时还道是寻常 天地中枢迸裂,六界震荡,万类生灵皆惶惶不可终日。 这般古所未有的可怕劫难,必将遗祸无穷,波及寰宇苍生。 蜀山一带更是首当其冲,此地悬空山系本就依赖盘古之心伟力,而今天地枢纽破碎, 灵机暴动,这浮空之山就震动不已,于数年内,岩石崩裂,山体解脱,终化作千万碎块坠向大地。 此后天地相冲, 苍穹皆赤, 四海如沸, 暑气焦渴,人界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自然百兽饿死,自然饥荒横行。 有天汉坠于北冥,彼处洪水肆虐,沟壑淹塞,群山破碎,生灵无立足之地。 又有流星飞落十载,每逢赤虹亟地,涂炭百里,终致九洲陆沉。 人界与天界日益迫近,大劫将至,大限将至。 造下这一切杀孽的,是景天,也是飞蓬。 唐雪见接到飞剑传书,立即去寻他。 景天被寻到时,浑身伤口, 躺在一片荒滩, 血流过白石堆,潺潺下注,汇聚在他脚边三尺,似一洼小潭。 血潭水倒映唐雪见的脸庞。 他不省人事。平静的潭水被泪珠点开涟漪。浠沥沥的一场雨。 红衣的少女仰面朝天,望向天外悬挂的大星,占了半壁苍穹,白茫茫一个圆,那里有三十三重的神仙宫阙,有华光瑞彩的凌霄殿,仙人腾逸如河沙,宫娥穿梭似烟霞,天河盘绕环匝,银灿灿,千舟争渡。 那便是神仙上界。 两界相撞,或许要五年十年,或许百年千年,究竟快慢实难知,唯独知晓,那相撞的一日,就是众生死期。今日群星动荡, 稍有些道行的修士都能看出大事不妙,而真相实情,也很快大白于众。 唐雪见在这里守候,等来了愤怒的同门,等来了神色难堪的大师兄,也等来了无数兴师问罪的英雄豪杰。 群侠要把景天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唐雪见一言不发,她无话可说,无可辩驳,她无路可退。 就立在此处,掣剑在手。 大师兄面沉如水,向四方拱手见礼,“诸位,宗门不幸,出此孽徒,而今唯有令他将功赎罪,能为六界免去这场劫难。” “石人雄!我们敬你是一代宗师,神剑门向来秉公持正,楚掌门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侠,但若是你徇私枉法,执意偏袒,岂非无视天理,大逆不道!今日说不得要做过一场,不论如何,你们也要把这罪人交出来!” 大师兄朗声盖过群雄,“诸位听我一言!如今盘古之心破碎,天人相冲,六界将殒,正该是我辈诚心一致,同舟共渡之时!这孽徒虽顽劣,但向来品行善良,绝非暴戾无情之辈,况且凭他微末法力,如何能做出这等,事出有因,应究其根本,查明实情,不可妄下论断,冤杀良人。” “锈峦真人,你虽是当代神剑首席,但如何能为芸芸众生做主?你说不可冤杀良人,但此人打碎天地中枢,致使这场劫难,岂非冤杀了六界亿万万生灵?他一人能抵得过几人?” 大师兄确然说不出话来,就在群侠鼓噪之时,他身畔的神剑门女修上前一步,朝四方拱手见礼,“诸位英雄暂缓下手,请问,譬如我们今日真个把景天杀了,又何济于事?不过是叫他早死些罢了,而你我仍要忍受这灭。”唐雪见将手掌温柔地下移,贴住他潮湿的脸庞,“你也不许寻短见。你忘了,我们还要复活龙葵的。” “龙葵……龙葵,我的……”景天慌慌忙忙从心口的内衬里取出寄存龙葵残魂的玉珠,见了她,不觉又愁肠寸断,泪眼朦胧里,蓝玉化作蓝衣的身影,一霎出现又不见,只有凄楚地嗟叹,“我先害死了你,又害死了天下人啊!” “不怪你,这不怪你。你从没想伤害任何人。” 景天难堪又狼狈地抽噎,他如今已是个什么千刀万剐,于事无补。盘古之心破碎另有推手,而你亲身经历,想来知晓隐情,个中缘由你且细细说来。” “是。”景天木然地应了一声,旋即开始讲述,“我曾做过一个梦,在鬼界投胎,有个女人叫我飞蓬。飞蓬是我的前世,也是神界的天将。在盘古之心,我昏迷之时,有个九天玄女托梦给我,让我做回飞蓬。我没有同意。他们想要利用我的剑意操控盘古元灵,将盘古之心封闭,销毁阵法,以此阻止本门绝地天通。因为我没同意,九天玄女就用法术从照胆剑里摄拿了前世业力,重塑了飞蓬精魄。他占据了我的身体,积蓄法力,逃出石牢,又在蜀山掌门帮助下进入盘古之心,打伤了师兄师姐,还杀害了一人。在最后关头,因他在操控我的剑意,我就乘机挣脱束缚,夺回了躯壳。而他附身盘古元灵,见大势已去,就用照胆剑自杀了。” 楚寒镜沉吟片刻,细细打量二人几回,似乎做了什么决断,却先叫他们回去等候消息,“你的剑意十分不凡,或有大用。个中原委我已知悉,你也莫再自责,留得有用之身,好为抗劫出力。” “掌门,我罪该万死的。” 楚寒镜不忍他这样颓丧,扬眉怒斥,“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为何做这副丧家之犬的瘟样!快些抖擞精神,今后就是要将功赎罪,也轮不到一个懦夫来!” 景天闻言一震,无神的眼瞳里终于迸出几粒火星,他悲哀的脸庞重现一丝神采了。 此后他终日闭关苦修,不过短短月余,竟连破两关,登上了十一重玉楼,又练就剑气化形的本领。他本欲勇猛精进,不想被一封掌门诏令打断,原来是琴心被困青鸾峰,需要着人解救,此时门内闲人,也独他一个,故而这重任就落在他头上。 景天得令就要出行,临走前,唐雪见又急急赶来。 “我随你一同去。” 景天由衷觉得温暖,他想笑一笑的,可终究笑不出来。脸皮仿佛是铸铁一样,沉甸甸的,连嘴唇的开合似乎也要耗费前所未有之努力,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去,探出食指,化去唐雪见肩头的几点细小的血渍。 自从景天闭关后,他们没有再会过面,唐雪见在外奔波忙碌,斩除各地淫祠,经历人世悲喜,相见时有许多言语,欲说还休,细细瞧了眼前人的姿容,忽然轻声叹道:“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什么?” “你瞧上去,苍老了许多。” 唐雪见当空取一面水镜,立在景天身前,叫他看清镜中人,面容焦黄,形容枯槁,两鬓添了几缕华发,便好似雪中枯松一般直挺挺立在地上,唯独眼瞳里尚有几点光色,仿佛炭火余烬,一霎霎地明灭。 他见此形状,却笑起来,当初入谷时,要受三世幻境考验,他的未来身便是眼前这副模样。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一饮一啄,却似早有前定。 景天忽然不介怀了,他其实也无所介怀。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莲花去国一千年 神剑弟子出门需要佩剑,他去了谷外村镇,找当地普普通通的铁匠,向唐家小姐赊了六钱银子,买了一柄铁剑,因为他冷面冷语,店家觉得不好招惹, 还赠送了一支铁木剑鞘。于是他就把剑松松垮垮的绑缚在腰带上。 唐雪见问他,“要不要佩个面具?你这样出面,恐怕会……” 景天拒绝了,他不愿藏头露尾,即便要受尽唾骂,他也要坦坦荡荡。人生仿佛飘萍一样, 许多时候没得选,那就只能向前看。 既然如此,他们就一路向青鸾峰去了。 沿途经过许多人间的城池村镇,山又一程,水又一程。一程是一程的景物,可瞧见的路上许多人的境况却大多是像似的。他们见过香火冲霄,见过百里迎佛,见过三牲祭祀,也见过河伯娶妻。神道修士与民间迷信竟是一体同胎,只要有神龛处,就有邪法流传。 天宫高挂,末劫降至。这样的时节有迷信滋生,也是无奈何之事。 神剑门已昭告天下,要聚拢世上有志气的人杰、妖类,大家同心协力,共克时艰。正道群侠以重塑天柱,或拦阻天星为志向,定要消解这场劫难,而神道邪修则自称能塑造无边乐土, 供人往生享乐,永不堕劫。 当初云天河祖师以他的太古星髓剑丸托举琼华峰飞升,阻绝昆仑仙路,而今神剑门欲图效仿云宗故事,将那太古剑丸炼化为擎天之柱,如此当保六界生民无虞。倘若这招不成,也可退而求其次,引动太古剑丸内蕴无量精气,将天星炸为碎片,灭一界而救五界,其尤可也。 神剑门这般大张旗鼓,乃至将所图之事四处宣扬,为的就是安人心,聚民望,在这般末劫之世,人民的信心正是千金都换不来的。 天下大乱,天上亦是大乱。 轩辕大天尊已昭告群仙,飞蓬办事不力,致使天人相冲,众卿宜竭诚同命, 共度大劫。 那云天河的剑丸仍横在天人两界之间, 群仙就不能下界,故而只得扶持神道修士,意图与正道抗衡,阻害神剑门之计谋,最好是要顺势炸碎人界大星,以保天界无忧。 景天在路途中常听唐雪见讲起他闭关这段时间来,她的见闻故事。讲起某地有个某姓村,民众不过千人,便有师徒九人修行神道邪法,师父自号武德星君,徒弟则自称天星童子,建了座好大的庙宇,皇家贵胄的气派,从村里遴选三百女子作星君妃子,美丑不论;又有某地某镇,人口过万,有僧道庙宇数十,各家主持皆是行邪道的神修,施迷魂咒法令信众如登极乐,自然香火不绝,全城百姓任凭僧道之流予取予夺;西极之地,幽冥大荒有赤身国,国中百姓不佩衣冠,一任自然,国主供奉一只龙首妖鸟,名渠车,声如自唤,每日扑食人牲五百,人面覆于翎羽,一春秋既落,化作妖鬼,与渠车同寿。 这样的故事,唐雪见拢共说了十四个,她亲身经历的不过两个,余下的都是同门见闻。 景天听罢,心中忽有种感慨:原来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正发生,即便末劫将至,万类的勃勃生机却不会就此遽然坠入一片消沉。 相较之下,自他苏醒,终日闭关苦修,看似精益良多,又何尝不是怯懦逃避。似乎只要能永无止境地修行,就能忘却天崩,就能忘却罪孽。如今景天有了自知之明,到头来,他不过是随风飘扬的杨絮,从来没有什么主见,也不曾有过什么了不起的事业,处处都要被牵着鼻子走,就如棋枰上的一粒子,身不由己,犯错惹祸非是本愿,是天上仙神造业,渺渺宿命,天意半点不由人。 见他脸上竟透出一点笑意,唐雪见又惊又喜,悄声问他,“想到什么了?” 景天不解地转头看她,伸手触碰嘴角,这才发现自己笑了。他诧异而难堪地抿抿嘴,旋即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和本心较劲,他开口道:“我觉得很有趣。古人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人生在世,本就是鸿毛,轻飘飘。” “你倒学会说些难懂的话了。” 待他们赶到青鸾峰下紫云架,已是日暮,曾几何时,景天心心念念都想来这座埋葬祖师的悟道山头参拜,为的就是搏一线生机,救活龙葵。那时候,只消他用心做事,前途无限,而今他不曾立功,因故来此,实不能不感念楚寒镜回护慈爱之恩。 “这便是青鸾峰吗?好重的岚气,雾蒙蒙一片,什么景致也瞧不见。”唐雪见叹道。 “名山隐逸,为了一个清净吧。” “正是此理,取掌门玉令,我们这就入山。” 二人捧出神剑掌门令,清光如月华皎皎,照彻了满山的寒雾,山间的沟壑溪谷也在华清波色中明媚可见了。这一重迷障不过是云天河随手所设,却不知拦阻了多少天骄,历代成名剑侠妄图入山探访,终究是望而兴叹,不得踏足寸步。 眼看前路明朗,山水秀丽,一派自然和谐风光,二人却不急于循径入山。 “小心些,琴心被困,说不得此地出了大变故。”唐雪见特意提点,景天默默颔首,二人翘首张望,但见古迹苍苍,晚照如血,昔日云氏所留的踏山小径修葺一新,似是前不久有人来此洒扫打理,石阶寂寞,空有残阳映颜色,不见当年神剑宗。 左右瞧看,却怎得也品不出趣味,景天定定心神,已决意上山细究,唐雪见知他心思,却忙道慢来,将他唤至身前,细细整理了衣袍襟袖,又扶正头冠,这般方可入山祭祖。 二人便似寻常人间巡林客,漫步山道,拾阶而上。 山中野兽烂漫,鲜有虎豹狼豺,倒是许多肥肥壮壮的山猪悠闲奔走,一点儿也不知道避人。神剑门弟子对这些畜生十分亲切,只因云祖师曾传下山猪的十九种吃法,后生晚辈都知他平易近人,有烂漫赤子之心。青鸾峰上的这些山猪,也没少被祸害,现在打猎的人走了很久,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自在,成了山中一霸。 一段山路走不过多久,月上中天,天色已全然黑沉下去,景天仰头望月,心想这亘古明月,当年也曾将清辉遍撒,照亮祖师的眉目。 登上山顶,云天青搭建的木屋仍在,被后人翻新过许多次,最初的那些木材早已朽烂无踪,屋内陈设也没有变化。屋前有两座坟茔,并排而立。坟头各有一块碑,一面刻:爱妻韩菱纱之墓。另一面刻:爱侣云天河之墓。 景天与唐雪见恭恭敬敬地在两座坟包前磕头行礼,又亲手把封土上的杂草清理干净。在墓前凭吊片刻,一时无言。 祭拜了师门先祖,他们就开始找寻琴心的踪迹。 青鸾峰上下空无人迹,眼看弦月坠沉,忽有琴声嘈嘈,惊破满山的清寂,二人循声而返,却见云氏坟茔前茕茕而立了个手弹箜篌的女子。 那岂非正是当代琴心? “庄道友!”唐雪见提声呼唤。 曲调断阻,琴声散入群夜,弥化无踪,弦颤余音也叫一双素手按平。 那人转过身来,月下姿容绝代,正是庄梦蝶无疑。 “庄道友,楚掌门托我们来寻你,说你在青鸾峰失踪,既然你相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可你为何迟迟不回书信?叫我们好为你担心。” 庄梦蝶似是神游物外,不曾答复,捧着箜篌在月下漫步,竟一派无知无觉的模样,不论二人再如何呼喊,也没有回应。 景天与唐雪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庄道友这样子,难道是被心魔扰乱,不能自拔?”唐雪见说罢自己也觉得荒唐,这六界怎会有琴心不能解决的心魔,她这般姿态,定是受了暗害。 他们一面连连呼唤,一面缓步朝她走去,行至近前,细细察看,此人双目无神,面上宜悲宜怨,果真是受了内魔滋扰。 不等他们设法解救,青鸾峰下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只听来者长声大笑,“久闻云、韩二宗神通冠绝寰宇,只恨缘悭一面,今日本尊有幸,能为二位宗师洒扫坟茔,方知至道不孤也。” 景天二人神色惊变,来者循着他们的来路穿过护山迷雾,径直到峰头来,不是邪剑仙又是何人? “邪剑仙!你怎么会来这里?”唐雪见厉声喝问,掣出剑器,寒光耀人眼目,随时便有雷霆一击。 邪剑仙气度豪雄,抚须微笑,“两位小友,渝州一别,别来无恙否?” 景天冷声问,“你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不错!”邪剑仙直言不讳,旋即摇头闭目,“云宗遗泽,果真不凡,为了上山,本座也是费尽心机,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洞虚剑意名震六界四百年,终于能一睹为快。今夜过后,世上便要再多一位绝代剑主。” 景天二人自知敌不过这积年修行的老魔,可听他话语中似有惊世阴谋,不由生出与其同命的念头,宁死也不让这奸邪得了好处,为祸世间。 唐雪见性情激烈,事有不谐,当即挥剑便斩,一道赤虹似天日坠地,矫矫于子夜深山之间,远隔千里亦可眺见这煊赫剑光,惊动了许多在外除魔的正道修士,风起云涌,一发朝青鸾峰赶来。 邪剑仙对这一道劈金斩铁的剑光浑不在意,只祭起一团黑云,当空一转,便有亩许方圆,兜头一罩,将那剑气吞没无踪,浑似乌云蔽日,这莽莽群山,重归幽寂。 景天抽出他那柄烂铁剑,上前两步挡在唐雪见身前。 “小伙计,你不要逞强!”唐雪见暗急,她却不知景天如今的本领。 邪剑仙瞧见景天就这样平静淡泊的拦在路上,脸上笑意渐渐收敛,一对乌赤茂密的眉头慢慢蹙起。 “好生古怪的剑意,好生古怪的心意!景小友,识别三日,本座对你也刮目相看了!” 唐雪见不知那妖邪作何名堂,不过显然景天震住了他,于是就趁机催动掌门令,暗中呼唤楚寒镜。 “不必费心了,唐小友,本座怎会没有防备,那楚寒镜现在是分身乏术,绝不可能驰援尔等。” 女娲后裔等来一个人,他就在神剑谷外,是来救她出去的人。 楚寒镜这厢接到了唐雪见求援,正待前往青鸾峰救急,却又觉察一道冲霄气机,此时正在谷外徘徊。她御剑出巡,见到来人,不禁叹道:“魔尊重楼,你不在魔界清修,来我人界又是有何贵干?莫非还想领教三世幻境的厉害吗?” 谷社 魔尊重楼冷面冷语,“交出女娲后裔。” 楚寒镜心思急转,揣测此魔来意,思及魔界与神界休戚相关,一如妖界、仙界与人界互为表里,倘使神界陨灭,魔界亦复不存,许是他已同天界仙神联手共进。倘若果真如此,那真个不妙,魔尊道行高绝,纵横宇宙无所拘束,除却鬼界为琴心柳梦璃封印,无人得入,无鬼得出,其余各地,皆不能阻隔此魔。不若趁此良机,将其镇压谷中,也为正道扫清一桩碍难。 当机立断,她朗声道:“女娲后裔就在谷中,你若自恃本领,不妨亲自去谷中将她带出,神剑门弟子绝不拦阻阁下,但这三世幻境里,是生是死,就看你的能耐了。余尚有要事缠身,先走一步,阁下轻便吧!” 重楼抬手拦下遁光,“且慢。” “还有指教?”楚寒镜将双手兜入袖中,参商剑已然在握。 魔尊不语,只是当空拉开拳架,一道无法无天、纵横寰宇的绝大心意充塞山河,拳锋直指楚寒镜。 “好好好,果然还是要做过一场!今日须饶你不得!”楚寒镜冷笑三声,暗中传旨给远在西极斩妖的首席石人雄,令他火速驰援青鸾峰,自己留下与魔尊交手,参商剑一出,星月失色,只余下这隽烈的剑虹与拳锋相撞。 此时青鸾峰上,周遭正道群侠闻风而来,遥遥窥探,见是景天在此拦阻邪剑仙,不由纷纷驻足。神剑门弟子倒是毅然上山,与他二人共抗邪魔。 景天正要开口感谢,却被师兄师姐们挥手打断,“不必多说。” 这般冷漠颜色,叫他脸上一愣,讷讷退了两步,竟怯得不知所措。 唐家姑娘心如刀绞,抬手轻抚他的脊背,只觉他浑身微颤,仿佛江岸蒲草。 邪剑仙对这些剑侠骄子漠然相待,视人于无物,这般拿捏姿态,也叫神剑弟子好生着恼,当阵叫骂两句,此獠亦充耳不闻,于是不由分说拔剑相向。 自楚寒镜千里追凶不成,邪剑仙的名号便响彻人界,无人不知其本领高强,能在天下第一剑仙手中逃出生天,故而即便他呆立神游,无人敢于小觑,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只不论是如何煊赫剑光打来,都为那一团黑气吞没。 “魔头用的什么邪法?这样难缠?” “似是地底元磁黑煞所炼,专克金气。” “元磁法门殊为精妙,寻常手段难以抗衡,待我祭起通心剑,斩他元神!” 却见一位儒衫修士掐诀施咒,自心口摄出一道无形剑虹,吹一口气,朝邪剑仙杀去。 此乃心杀之剑,中者外表无恙,魂体尽殁,虽呼吸无异,然而却无知无觉,形同草木。 邪剑仙微微侧目,道一声“聒噪!”,挥袖打出一枚阴魔雷珠,爆裂无声,然而众人却听得心底一声轰鸣,登时就有几人七窍淌血,那使出通心剑的修士立时直挺挺倒了下去,生死未卜。 唐雪见亦是吃不消这一道雷声,霎那间面色惨白,真气逆冲,脏腑剧痛,昏昏然扶着景天的脊背滑落在地。 “雪见!”景天亦不好过,双耳血流如柱,他搀起唐雪见旋即大步跨过同门,再一次拦在邪剑仙身前。 “景天!”一位相熟的师兄大喝,“退回去!你拦不住他!” “我的确拦不住。但有人可以。”景天攥紧铁剑,一位剑客到了这样的时刻,胸中必然有决死的意气,否则不会这样紧握剑器,一如紧握性命和荣辱。 邪剑仙微笑,“哦?景小友终于决定出剑了?”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景天慢慢吐纳,“我能感觉得到,青鸾峰的山岚,被你污坏。你想吞没洞虚剑意。”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震恐惊怒,一时间喝骂不绝,修士们正待重整旗鼓,不惜搏命。 邪剑仙放声长笑,“你说的不错!” 此魔本就是邪念所化,自修行神道以来,便得魔心蛊惑之权柄,最能蒙蔽心神,催生心魔,因而自诩万魔源流,今后要在人间创下神庭,做一界之主。倘若他能点化洞虚剑意入魔,自然是六界第一,寰宇无敌,乃至接管昆仑仙路上那一枚天星剑丸,神人两界之存亡皆在此人一念之间。 “你未免高兴的太早。”景天平复内气,提振法力,催动锦绣剑意。 邪剑仙不动不摇,仍旧暗施魔法,与天地间弥散的灵动剑意交感,以魔心染污这绝代剑仙留下的传承。眼看成功在即,倏忽不敢分神。 一众同门此刻已按捺不住,喝令景天闪开一旁,不要拦在当中。 凶莽莽,急糟糟,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铮——! 只听遽然一声清脆剑吟,惊破满山风雨。 群侠惊奇,这一声剑吟高亢明丽,闻之忘俗,却是从一柄人间六钱银子的烂铁剑发出的。 所谓不鸣之鸣,凡俗庸常的剑器,落在英才手中,亦有精绝之声。 景天此刻已然变了一个人,月光朗照双江岸,群山峰头有神仙,原本迟钝、阴沉又悲戚的罪人,沐浴星华,银砌雪垒一般的英姿映入眼帘,他漫步长歌,面上的神情分明是轻松洒脱,恣意欢快。 只听他朗声吟道—— “石轧铜杯,吟咏枯瘁。 “苍鹰摆血,白凤下肺。 “桂子自落,云弄车盖。” 听得词句,有人惊觉:“是诗鬼李昌谷所作的《假龙吟歌》!” 景天吟诵的正是《假龙吟歌》。 他这样自在,这样清闲,一如当年作诗之人,尽情抒怀。 众人又惊又疑,反倒是邪剑仙忽然大怒,“好本事!本座非要同你争一争了!”他不再装模作样,终于祭起法坛,大跳傩舞,施展天魔惑心密咒。闻此邪魔靡靡之言,周遭走兽飞鸟立刻群聚参拜,更有许多本事不济的修士中招,昏昏沉沉向邪剑仙叩拜,那青鸾峰外许多旁观之辈也难逃灾殃,当即大乱。这番手段,自然是觉察景天引动了青鸾峰内的洞虚剑意,恐迟则生变,要立即渡其入魔。 景天悠然自得,对敌手这番作为浑不在意,继续歌吟: “木死沙崩恶谿岛,阿母得仙今不老。 “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 “崖蹬苍苔吊石发,江君掩帐筼筜折。 “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所谓假龙吟,实则是铜器受击所发之声。真龙已“去国一千年”,今人惟有以假龙吟畅兴思古。 景天自踏足青鸾峰起,便时有哀情,追忆祖师之踪迹,而今畅怀所发,正是水到渠成。 待他吟罢,偌大峰头连连震颤,便有铜钟之声自微末起,渐而大作,轰然嗡然,连绵一片,旋即长嗥惊空,宛然真龙吟啸,破尽邪气。 邪剑仙惊叫一声,又怒又恨,却也果断,舍下法坛,驾云遁空而逃。 景天抬手打出一道赤金剑虹,每过一寸,便扩大一丈,刹那飞出二三里,剑光弥天极地,把邪剑仙全然摄拿,反掌镇在紫云架中一处深谷。 他展露这般神威着实令群侠震惊难言。 唐雪见磕磕巴巴地问道:“景、景天,你?!” 景天回过头来,露出个爽朗呆气的笑,“啊呀,我睡了好久,现在是哪一年了?” “你、你是景天,还是谁?” “你问我啊?哦,我叫云天河。”此人憨憨地挠了挠头,转头看到云氏夫妇的坟墓,还有墓前徘徊的庄梦蝶,他瞪大眼睛,“啊呀!都忘了我已经死了!梦璃!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万事销身外,明日对秋风 眼前的景天自称云天河,叫众人惊疑不定,又惶又喜。 他们面面相觑,低声嘈杂,有人就说,曾见过一些所谓的神打功夫,也是请祖师下凡附体的技艺, 也许景天使的就是这个把戏,只是能反掌镇压邪剑仙,这等功力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有几个门人高呼,“果真是云祖师当面吗?” 唐雪见急奔至他身前,蹙眉抿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通红的眼眶烧得似火炭一样,灼了那人的眉目。 云天河窘迫地露出孩童一样腼腆的笑, 抬手拍了拍眼前这个女娃的额头, “好啦好啦,你别哭呀。”他这样慈爱宽厚的神情,使景天沧桑阴郁的脸庞也变得惠风和畅,叫唐雪见完全意识到,面前的就是死去多年的祖师,那位古今无敌的洞虚剑主。 “祖师在上,受弟子一拜!”神剑门人热切簇拥,纷纷大礼参拜。 “哎呀哎呀!这是干什么?”云天河急得挠脸,一抬手,就使这些孝顺的徒子徒孙通通挺直了膝弯,在他面前站得梆梆硬。大伙儿只觉身躯不受掌控,胸膛里格外有股暖洋洋的气息,好似晒了日头,暄乎乎的棉被盖在身上,方才许多人被邪剑仙一道阴雷打伤,也是立即就好转了。 唐雪见欲语还休,心里不在乎什么祖师, 她只想要那个呆呆的小伙计。倘若云天河是借体还魂,此后占了景天的躯壳,其人同死了有何两样? 许是探出她的心思,云天河很爽朗地对她笑道:“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要走了。” 他这一句话叫弟子们大悲,试问世上有谁人不仰慕云宗风采,谁又不想在他身畔随侍请益?众人纷纷出言挽留。只是云天河虽然说话和气,脾性又好,但讲出口的事情就不会变了。他爹也曾教他,君子一诺,以前云天河不明白什么是君子,什么是诺言,后来这道理还是韩菱纱教会的他。 “好了好了,你们都学的是剑法?” “是,正是。” “都练得很好。”云天河笑得很满足,他踮脚越过人群张望那坟墓前徘徊的琴心庄梦蝶,面露疑惑,随后又抬头望了望天,吃了一惊,“啊呀!那天上星星怎么要掉下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 把景天惹的祸事数落一番。云天河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这副身躯的胸脯,“这个人本事不小呢,不比我差。” 那四方来云聚来的修士们都为这句话目瞪口呆,有不知云天河身份的,或是疑心景天装神弄鬼的,就喧哗起来。青鸾峰许久如没有今夜这样热闹过。 云天河不在意耳畔言语,可能是厌烦了驻足,终于不再停留原地,他向前迈步,人如海,却叫他分开一条坦途。 坟茔前孤独的紫衣琴心,闻听了身后跫音,步调里透着陌生的熟悉,一对无神的瞳子里也终究绽出神采。 “梦璃,是你吗?” “我不是她。”庄梦蝶素立如一支瓷瓶,盛了一泓空水,映出难堪的百年寂寥,侧身回顾,她不曾看向云天河,不曾看向他身畔的夜下群山,不曾看天穹上的星月,只凝视虚空,如在眺望遥不可及的追思。 “你不是她。她去了哪儿?”云天河从来是个迟钝的人,不论是在世时,还是现在附体还魂,他认认真真地询问了,因为他很想念柳梦璃。 “她?她做了一个梦,好长的梦啊……她醒不过来。” “她的梦在哪儿?”云天河怅然又焦急地询问。 梦,梦是酣眠人的故乡,漂浮在做梦人的头脑里,是一片全然虚幻的境界。话虽如此,真人入梦,一睡千载,梦中景色宛然,人物鲜活,仿佛寰宇都纳入其中。凭柳梦璃的道行本领,倘如她做了梦,那必然是一片藏匿宇宙之间的洞天福地。当庄梦蝶说她做了一个梦,云天河就全然明白,眼前这个酷似柳梦璃的女子,是她梦中飞出的一块碎片。 “我不知道。”庄梦蝶伫立不动,唯有夜里长风吹动裙裾,如一片涟漪微漾的紫湖。 云天河手足无措,他既然不言不语,山上众人也渐渐安静。 “她很想你。” 东南的极远处,天穹的乌云迸出几道惊电,滚滚雷声遥遥传来。人间的某一处,下雨了。 人们若有所思地转头眺望,夜下紫云架的苍松翠柏蒙一片银霜冷华,山坳之内,原野之上,万家灯火依稀如星豆。 云天河笑得眉毛飞舞,“我也很想她呢!” 他没有半点愁绪,没有别离的感伤,有的是真心实意,有的是今刻确凿无疑的愉快。一想起她,就不禁春风满面。 庄梦蝶终于抬眸凝视这人,虽然皮囊是景天的,可这万载的风骨,却毫无疑问是那个纵横六界,任侠狂放的云天河。 相别匆匆二百年,人间风月几变迁,他长歌辞世,留下追不及的背影,她沉沉酣眠,做一个亘古的好梦。 一个是剑意化灵,借体还魂,一个是庄周梦蝶,灵应降世。 今晚山风寒。 庄梦蝶粲然而笑,“云公子,你是一点儿也没变的。”她昂首望了望苍穹,天星照亮她的眉眼,娴雅温柔,与初见时没有两样。她移步转身,望向那一双坟茔,“我们已别离许多年。当年为你刻的碑也老了。” 云天河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伸手擦拭了韩菱纱的墓碑,“梦璃,你刻的字,比我刻的要好看。” “云公子,天河,陪我走走好吗?”柳梦璃轻声细气,是怕言语太沉,会惊散泡影一样来之不易的相逢。 “好啊好啊,我们走吧。”云天河牵起柳梦璃的手掌。 唐雪见在远处高呼。 于是他们二人走了,大家都看到,琴心庄梦蝶牵着一道白灿灿的人影,携手漫步向天外,星汉在他们脚下如鹊桥,跨过宇宙的亿亿万里之遥,随着今夜漫无边际,无有停息的风,飘萍飞羽一样,鸿雁一去无了踪迹。 景天留在原地,捂着额头。 唐家姑娘飞奔过来,“小伙计,你没事吧?!” “嗯。”他的神情重又变得冷漠、哀凉,可这副姿态却叫唐雪见由衷高兴。 “你刚才使的什么招数?居然请来了云祖师?真是厉害死你!” 莫说唐雪见好奇,在场众人哪个不伸长耳朵? 景天拍了拍腰间别着的烂铁剑,“是剑法。我的锦绣剑。” 破铜烂铁,却有锦绣心意,往往别出机杼,另有一重精彩境界。如今景天剑道已成,剑意通灵,有无数神奇变化,俨然跻身天下第一流的剑侠人物,甚至被云宗赞扬,这便非同小可,假以时日,他或许能成就盖代的威名。 唐雪见凝愁的眉宇陡然舒展了,她全然地松了一口郁结之气。她欣喜而笑,“有了这样的剑法,世上再没人小瞧你。” 她忧愁景天会受欺凌,忧愁景天会寻短见,忧愁景天自此一蹶不振,而今烦恼尽消,她已很久没有笑得这般明媚欢朗。 景天的唇荚轻轻颤抖,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他只是上前,张开双臂,把眼前红衫的姑娘慢慢的拥在怀里,抱地很紧。 唐雪见怔忪了一会儿,也伸手环抱他的体躯,下颌支在景天的肩头,长声呵气,绷紧的脊背陡然松弛,她把嘴唇贴在他耳畔,轻笑道:“叫你占便宜了。” 今夜,人间的某一处,下起微雨。遥远的雷声如绵密的鼓。 神剑门的首席石人雄接到掌门传讯,也是万里驰援,待他赶到青鸾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诸位师弟师妹上前禀报,得知始末后,大师兄感慨道:“该是这小子转运。” 景天已从唐雪见口中得知,当初同门是如何回护,他见到大师兄,不禁羞惭,俯身稽首再拜。 “不要做这副小女儿姿态。”石人雄把他搀扶起来,“你做好自己就行了。本门处世禀正,决不让人平白蒙冤。如今人界蒙难,还需你我砥砺共进,你既然有了这样的神通造化,今后要多为天下出力,自然有千古的侠名流传,不枉你来这世间走一遭。” 这番话也叫群雄振奋,再看景天时,已是刮目相待。自然有衷心祝福者,便有嫉恨诋毁者,荣辱之得失,景天现今已不大在乎。他本以为自己尚且是那个谨小慎微,延颈企踵以求名利的匹夫,可面对众人百种颜色,他竟坦然自若,身心安定,或许经历了这样的磨难,纷繁如水的世事早已不动声色间,将蒙尘璞玉雕琢成了一粒华彩璀璨的明珠。 有何种气量,便能练就何等剑法,概莫如是。 邪剑仙被封印在紫云架中一处无名深谷,景天出言解释,方才他以剑意引动青鸾峰上云宗遗泽,显化祖师附身,反掌便镇压强敌,虽是威风八面,然而毕竟他功力尚浅,难以为继,云祖师又是随手施为,浑不在意,这般封印必不牢固,若无人看管,或许只能镇压个百年,还需尽早处置。 待众人匆匆赶到那处深谷,欲要将邪剑仙捉拿,却发现已有几十位籍籍无名的修士在谷内徘徊。 “诸位道友有礼了,鄙人石人雄,特奉神剑门宗师楚寒镜之命缉拿妖人邪剑仙。这魔头如今就被困在谷中,此间实非善地,还请诸位尽早退去,莫要引火烧身为妙。” 这些无名修士三三两两簇拥上前,有的笑脸相迎,也有戒备警惕,听闻石人雄的名号,便有个青衣秀士上前见礼,自陈来历,原来此人是左近村镇人氏,夜里行功时遥望此地奇光夺目,心中惊奇,因此前来一探,他身畔几位同伴亦是这般来意。 正道修士中颇有几位性情燥热,开始驱赶来人,双方争执不下,叫嚷起来。那些籍籍无名的修士此时倒是同仇敌忾,不动声色间,进退左右,各占住一角,竟暗暗布下了一重阵势。 石人雄处世八面玲珑,见此情状连忙出面调解,未等他劝说几句,谷中莫名生出一重烟瘴,初时细细微微,不过半刻便清晰可察了,这重朦胧白雾似是从两侧山坡上滚落下来,四面八方都笼在其中。 雾瘴来得蹊跷,群侠纷纷警觉,石人雄正欲挥剑斩开云气,忽听得谷底一声长啸。 长啸凄艳绝厉,哀转不休,闻者为之悚然。 “不好!是那魔头要破封出世!”大师兄沉声大喝,“众弟子听令,结太易四象剑阵!” “晚了。” 不等石人雄率众结阵,方才同他相谈甚欢的青衣秀士抽出袖中玉笏,自他身后偷袭,此人道行不高,一身功力却着实惊人,手中玉笏更有破法之能,只一击便将石人雄打得脊背绽裂,五内俱焚,险些昏死过去。 “大师兄!”“锈峦真人!”群侠惊怒。 这些修士哪里是什么左近无聊之人,根本是邪剑仙的同党,俱是神道邪徒。 兵势如水火,胜负瞬息更易,邪敌以逸待劳,又是出其不意,未等群侠出手,已然发动阵势。 只见得四周茫茫白霜雾,霎时翻卷,腾出霞光千条,瑞彩无限,人间化作天宫胜景。 有几位剑侠御剑升空,向上飞遁,可仙霞如水,怎也望不到头,飞了几息,周遭同伴都已隐没雾中,既瞧不分明,亦听闻不清,如此方知邪魔手段非同小可,竟有颠倒乾坤、迷乱六识之能。若不能破去邪阵,必难逃一劫。 神剑门人倒是临危不乱,分出几人上前牵制邪修,余者急忙抢下大师兄。 石人雄肺脏受创,咯血不止,见了雾中仙光迸射,勉力传音道:“莫要管我!速速结阵!这些人布下的是天阙紫金召灵阵,是神道法门,能接引护法天将,神官不死,护法不灭,还需小心应对。” 大师兄一口道破玄机,神剑弟子急忙组成剑阵。雾中果然显化天兵天将,放眼望去数之无尽,一个个威仪赫赫,法宝惊奇,更是罗列紧密,进退有度,兵良将广,俨然大军风采。神道邪修以法阵召天兵,阵势不破,军士不败,而护法天兵排布森严,法度精固,可谓阵中之阵,以军阵护法阵,以法阵助军阵,环环相扣,立于不败之地。 这般攻伐,委实惊人,初初交手,便有正道剑仙血洒长空。 石人雄服下灵药,运功镇压伤势,待伤情不再恶化,当即挺身出战,一面指点同门收拢正道剑侠,免遭邪人毒手,一面观摩敌阵,探明阵眼。 太易四象剑阵是先贤临摹云宗剑意所创,太易者,阴阳未变,恢漠太虚,四象者,阴阳之动,五行之变,以太易演四象,能承至道,化万气为同体,极变宛然。此阵最能合众人之力,二人合力可敌一伍,十人合力可敌千军,其数无穷,终有吞吐天地之气象。神剑弟子皆是一时之选,各有千秋,在这阵势中却能同心同力,凭一股不磨心意,纵有千难万阻,当有进无退,如此才是改天换地的大魄力。故而这阵法是大道至简,内里巧思精细,外化却是平淡质朴,只要人多心齐,就是六界第一的阵势。 正道群侠联手抗敌,任凭那护法天兵山洪席卷,皆为一道素青剑虹扫平。只是军阵随灭随生,若不能击破天阙紫金召灵神阵,仍不免败亡一途。 石人雄主持大阵,未几,伤情复发,遽然衰颓,他身畔同辈弟子上前接替,便将他换下后方调养。他虽伤重,仍不肯歇,与几位积年老修一同钻研破阵之法。这神道紫金召灵阵势来历成谜,却委实不凡,不似人间气象。彼之邪修又能聚拢人间香火成道,神通百变,法力深厚,护法灵将数不胜数,绝非了了之辈。既然不能凭蛮力强行破阵,便只能比拼道行本领。 若论神道法门,修持虽简便易得,然不通天数玄理,不知万气周流,阴阳本根,只凭奇技淫巧蛊惑民众,积沙成塔,得一身臃肿法力,平日作威作福,真个遇上有道真修,不出片刻就要露怯,此亦是有得有失。 景天、唐雪见二人在阵中出力,虽是忧心大师兄伤势,但此刻也无能为力,只能耐心守候。此间有人瞧不惯景天这般罪人大出风头,便不免图个口快,言语中夹枪带棒,要他再发发神威,救众于水火之中。 唐雪见扬眉瞠眼,冷声道:“如此险要关头,诸位尚且要挑拨离间,平白叫仇家看了笑话,这便是阁下之所谓正道气节?” 景天垂首致歉,“区区在下功力浅薄,只是借灵地之妙施法,方才请动祖师,诸位前辈,恕在下无能。” 他这般言辞谦卑恳切,又兼唐雪见凛然大义,群侠再无可指摘,固能放下芥蒂,协力抗敌。 两军相持,匆匆一炷香后,石人雄等众修终于探明气机变化,摸索出敌阵阵门所在,指点正道侠士批亢捣虚,接连擒杀十余名邪修,层出不穷的护法天兵久久难以复生,颓势尽显。 那些贼子眼看兵败山倒,不由惊极,打伤石人雄的青衣秀士勒令同伴各自献出百年香火、灵神一尊,灵童一对,灵应神符一副,众人再以秘法献祭,合灵神、灵童为替死泥胎,耗尽元气,这才将邪剑仙从封印中换了出来。 邪剑仙一经脱困,恨意滔天,自他从锁妖塔中得了仙神暗助,道行日进,成就一番气候便破塔而出,随后几经易容,游历人间,传播封神之法,经营多年,攒下厚厚家底,方才入世布局,誓要立下万古不易之功业。其人野心勃勃,运筹帷幄,搅得风云翻覆,自诩未来六界之主,不曾想今日竟在景天这个小年轻手里栽了跟头,若非见机不妙立即遁逃,险些就该命丧于此,王图霸业成一场空,如何能叫他不恼? 此魔乃是蜀山五老邪念所化,又修行神道邪法,位居紫薇,众星拱之,因而非但功力深厚似海,道行更是高妙广博,山医命相卜无一不精,剑咒禁器阵样样出彩。偌大寰宇,当今之世,能胜他者不过一掌之数。 闻听得邪剑仙长啸遏云,正道群侠不由色变,方才青鸾峰上,此魔气焰历历在目,若非景天出奇制胜,恐怕此时余辈皆已埋骨青山。 唐雪见怀中掌门玉令灵光闪烁,她取出一看,喜出望外,忙道:“诸位道友,楚掌门已得知始末,眼下料理了宗门急务,马上就会赶来,只要坚持一会儿就万事大吉!” 众人不禁振奋,那神道邪修闻言亦是惴惴难安。 邪剑仙不顾下属劝阻,坐镇中军,悍然向太易四象阵攻去。因有了他这样一个大助力,原本岌岌可危的天阙召灵阵立即稳固,天将神官如过江之鲫纷至沓来,已不乏天界仙神降世幻影,诸般奥妙法门齐齐攻来,便使正道群雄倍感吃力。 未等群侠有所喘息,邪剑仙又施展迷心惑神之法,魔音贯耳,人心浮动,剑阵不破自破。 除却剑心通明不受外魔滋扰者,或另有宁神法门可岿然安度,众修士皆不堪忍受,颓丧倒地者十之五六,迷乱癫狂者十之一二,余者浑浑噩噩,不能自拔。 景天剑意高妙,不为所动,神剑门里多豪杰奇才,也鲜有中招,只可惜剑阵已破,先机已失,十面刀枪袭来,而今只能勉力自保,情势急转直下,岌岌可危,不过瞬息就有几位侠士丧命,实在是无力护持周全。 邪剑仙放声大笑,“景小友!莫要躲躲藏藏!本座可对你想念得紧了!” “魔头!你不去逃命,反在这里唧唧歪歪,莫非不怕云祖师了?”神剑弟子扬言詈骂,毫无怯惧。 景天请托同门照看唐雪见,他环顾这厮杀场,耳畔回响那遥远的雷,此时节是夏末秋初,南风吹雨,山中多雷霆,天意肃杀。 他只身出战,眼看那天兵刀剑砍杀,不动不摇。身畔的师兄出手为他护法。 “你尽管放心用你的剑意,有我在此,世上刀兵都伤不得你。” 邪剑仙叫停大军,与景天遥遥对峙,他按捺心头怒火,面上一片清风朗月,“本尊倒想看看,景小友的剑意究竟是怎样一番天地。倘使你能再引动那云宗灵机,算本尊时运不济,今后远遁海外,避世礁渚之上,永不履中原半步。” 景天一双眸子死沉沉,许是他心思繁重,兼两鬓斑白,瞧着暮气苍苍,他本待说些场面话,不到唇边就已释怀泄气。 邪剑仙自然算个可敬的对手,亦是六界祸乱之根苗,与这般人物交手,着实非英雄不能为之。真正英雄人物,并不求神通本领,而要有一股笃定心意,一副坦然襟怀,如此方能人所不能,否则见利则喜,失势则忧,受辱则怒,闻谄则骄,临危则惧,七情烦乱,终不堪成事。 景天不以英雄自居,他清清楚楚明白,自己便就是小人物,不是天界神将,不是姜国太子,而是今生今世,渝州城永安当里负责招待客人,品鉴古董,月俸半两余三十个铜板的跑堂伙计,平日最爱吃的是街对面包子铺仨大子儿一个的鲜猪肉包,那滋味被他的唇舌记得清清楚楚,每每想起,口水先流了一兜,他最喜欢的人,从前没有,或许是有,只是不敢承认,如今却有了,是个穿红衣,性情泼辣大胆,侠气逼人的唐姓姑娘。 在乎太多的人,总是会怕死的。 然而遭逢危厄,他又总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早在所有人决意舍身之前,是他这个小人物率先上强敌。 这不是出于愧疚,不是为了弥补他犯下的祸事,而是他心中的道义,是他心中磨砺了二十年的一柄青锋,出鞘无悔,这就是景天的气魄。 于是他洒脱一笑,对付你这样的魔头哪里需要请祖师来,他景天就是一代奇侠。 “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惟将两鬓雪,明日对秋风。” 景天抽出腰间剑,坦坦荡荡。 7017k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少年意气 一朝入了化境,景天的锦绣剑就再不拘泥文章意象,也就脱了剑气化形的樊笼。他吟罢短诗,不见有何奇景,不见有何胜境,只他手中的烂铁剑,散出一道盈盈清光。他便挥一挥剑, 清光朗照,此间众人目皆为之所夺,那皎皎华彩恰似一扇银屏,映得个雄姿英发,顾盼生辉的少年郎,眉宇同景天别无二致。 那少年自镜中跃出,只见他白衣病雪,丹唇涂朱,手中掣三尺银蛟, 姿容绝致,宛若画中仙人临尘,众皆望而惊叹,赞其风骨脱俗。这少年实乃剑意通灵,他一出世,景天这个正主却消隐于太虚之间,藏身于内,剑灵不败,他亦不会轻易现身。 邪剑仙扬眉盛赞,“好!以剑映心,颠倒真幻,你这剑意果真非比寻常!” “嘿!邪剑仙,看剑!”那镜中少年英气勃勃,满腔豪情,当头一剑斩来,只是这剑气涣散,斩木披石尚且费力,根本破不开邪剑仙的护体真罡, 不由叫正道群侠大失所望,也为神道邪修耻笑。 邪剑仙亦不禁哂道:“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景天!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些回来!”他那几个同门也不由泄气,只道是不该轻易信他。 少年人不言不语,他依旧挥出一剑,依旧绵软无力,同他第一剑分毫不差。 邪剑仙毕竟心怀隐忧,惧那楚寒镜驰援,故而也不愿再陪这年轻小辈儿戏,抬手一指,便有玄黑剑气激射,这一道剑气晦暗无光,看似平淡,却也有说法,名号九幽通痕密录剑气,乃是采幽冥鬼气,以符诏劾之,束煞成剑, 阴寒之极, 最能侵害法体, 染污元罡,寻常道人受一剑登时就要皮销骨瘦,元神出窍,在场众人无一能自承胜之,可见此獠功参造化,大道随身。邪剑仙抬手一剑,当空似一霎乌风卷过,刹那打在少年身上,险些将他切作两半。 少年大叫一声,不见血流,只是遽然爆散为漫天清影,众人凝神望去,那清影繁若星沙,个个虚淡,持剑而舞。未等看清究竟,旋即明光消退,原地又多出个青年,庄肃挺拔,玉骨霜魂,同样是手握三尺锋,同样是俊逸疏朗,较之先前,少了三分骄气,更添稳重。 “这一招,我还你!”青年人抬手挥剑,打出一道素白剑虹,除却气机浩然博大,正而不偏,其内里符诏禁制、运力法门种种妙义,竟与九幽通痕密录剑气分毫无二。 能瞧出个中玄奥的修士都是有道之士,群侠中立即惊起一片喝彩。 剑虹飞至,邪剑仙一时不察,被破开护体真罡,削去一角衣袖。他讶然笑道:“竟有这种事?” 青年人不同他接话,抬手又是一剑,依旧是从邪剑仙手上学来的九幽剑。 “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邪剑仙祭起法宝护体,沉心静气,打出一道紫微垣十方镇仙印,此法门虽是草创,然气魄冠绝六界,本就是神庭之主方才悟得,法印成就时,有聚香火、伏五灵、定心魄、断生死、逆阴阳、长存不灭、封神诰仙、移星换斗、颠倒六道、开辟寰宇,共十方威德。邪剑仙自诩天下共尊,非是自夸,其才情绝伦,由此法可见一斑。 人皆称邪剑仙乃是魔头一流,行事诡秘,魔气森森,不想竟能施展这样堂皇大气之印诀,着实是令群雄瞠目。 只见那明晃晃、金灿灿,正正方方的大印横空如峰峦倾塌,剑意化身遭了一击,未能反应,已然崩碎,依旧是散落漫天清影。那十方印法震鸣若钟,声声迟,压得群山失色,雾霭翻卷,更使化身无法重聚。 无边清影随灭随生,闪动连连。 这回众人都看得分明,那清影皆是景天的轮廓,每一道幻象都活泼灵动,虽只有一霎,却神气具足,隐约似是在参修悟道。清影生灭,光阴转瞬,形容渐次成熟,从个青年,生长为壮年。 “我明白了!景师弟这路剑意,果然是颠倒真幻不假。这一道道幻身,都是镜中故往,能化百年为刹那,若是以这些幻身演练法门,天下功诀皆可立时通悟,如此岂非立于不败之地?!” “没这般简单,高深法门非上等根器不能成就,这魔头的术法玄妙非凡,景道友年纪轻轻,道行浅薄,恐怕难以窥得个中三昧,诸位请看,那些幻身愈发衰老,恐怕寿数不永,若不能在死前破解,这一回就是那魔头胜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当空清泓反耀,盖过十方印法,有个耄耋老人挥拳砸开大印,昂然出世,看他华发苍苍,形容枯槁,长衣灰雪,立若松柏,虽叫流阴消磨了雄姿,皮囊脱相却更显露一身风骨。 老人负手而立,外人不知他的过往,百年沧桑悟道,只为破去邪剑仙一招印法,那十方镇仙印,立意高绝,玄妙精深,中者如遭泰山倾轧,沉沉昏昏,焦苦难言,可谓度日如年,煎熬之甚,非常人可以想象,渡尽劫波,再回首却不过一梦。 他虽只是一道剑意化身,可心中有无限悲怨感慨,只是临到头,就一句话,“这招,我还给你!” 老者收剑在鞘,捏拳为印,平平直直,朝那盖世魔头一拳推去。 好大拳意!镇仙劾神,挥散了漫天灵兵灵将,雾霞崩解,还紫云架一个朗朗晴空,竟是直接破去了邪徒所设天阙召灵大阵。 邪剑仙亦不敢小觑这道拳印,毕竟他当局者清,对这招自创的法门知根知底。剑灵所使这道印法与邪剑仙所用只是形似,内里却别有洞天,也是脱了创法人的樊笼,自成一派,若非如此,也无法挣脱十方镇仙印。 邪剑仙宗师气度,同样是又打出一道印法,若说凭他的道行,大可批亢捣虚,直击破绽,不消费力就能破开此招,不过他非要同剑灵一较高下,看是谁人的印法更胜一筹。 两印相撞,恰似江河汇流,当空争持,周遭灵气翻卷汇集,抽吸不止,使得二者长存不灭,愈斗愈强,渐而化作一庞然漩涡,流光溢彩,绚景奇观。眼看山林崩摧,逼迫众人不得不退避三里,如此一来众侠士得以脱战而出,两方遥遥对峙,不再短兵相接。 “好机会!大家速速带伤员撤离,请来天下英雄,我们共击此獠!” 乍然脱困,群雄纷纷飞剑传书,呼朋引伴,也有人施法在半空打出烟信,方圆千里都清晰可见,一时间周遭市镇、村落、宗派、寺观等地皆有回应。 眼看情势急转,邪道修士苦苦请命,央求邪剑仙率众撤退,暂避正道锋芒。 “不忙,本座还没探得深浅。”他扬声道,“景小友,你这道化身已是风烛残年,能再战否?” 剑灵虽老,风姿愈显,譬如苍竹,历寒而挺拔,经冬则色浓,他也不说什么场面话,大约是疲了,却仍立着不倒,抬手按剑,青锋不出鞘,已有刺骨霜。 观其声势,邪剑仙便知他苦心悟道,能破开十方镇仙印绝非泛泛。凭景天这点微末法力,即便彻悟印法奥妙,亦不足解脱,既然破困而出,一定是另有机巧,否则他邪剑仙岂非浪得虚名?十方镇仙印的偌大名头,莫非也是空口笑谈? 老者按剑不动,他自然在等楚寒镜驰援。 邪剑仙冷然而笑,“景小友,身为剑客,你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剑吗?” 剑灵心如枯石,恍若未闻一般,手中铁器仍在鞘中,寒光不曾泄露分毫。 终究是神道修士惧那六界第一剑仙的威风,不敢停留,邪剑仙忽闻楚寒镜已向青鸾峰赶来,不再耽搁,凝神提气,亦抽出背后七尺紫薇剑,平平刺出。 众人惊呼,因那地陷天塌,星汉大盛,如此一剑,糅杂剑、灵、咒、卦、奇门,足见此魔道行之高,招式精绝已难尽述,任谁来此都要赞一句:实在是青史留名的好剑法!剑光飘如清漪,吹若海息,山遇山摧,河逢断流,竟无物可阻拦者,剑意黑沉似盖,覆压四野,观剑者皆四肢僵硬,法力滞涩,神魂昏乱,五内不调,莫说是抵挡,便是自救也难。 如此风采才是盖世的人物。 剑灵心知,若这一剑不能拦下,今夜怕是要死伤惨重,他不过区区一道化身,性命无足轻重,不若就以一死换来众同道生还,不负侠骨芳名。 怀抱死志,他毅然抽剑。 遽然投身,光若流星,破五蕴三迷,剑气希夷而入无形化境,便似一霎毫光,射向无边剑虹。 剑气来袭,神剑门群英亦难抵挡,只有设法自救,带上周遭道友暂避锋芒。 唐雪见被同门师兄所挟,破空遁逃,回首望,见九霄星明,天地满霜,当空剑气横扫,吞没万物,群鸟惊飞,走兽急奔,山石草木触之即化元气,消泯无踪。她凄然眺望,寻不到景天的身影。 眼看那剑气推移,群侠遁走迟缓,被剑意压得如胶中飞蝇,更有功力浅薄者,内气不济,遽然散了功力,跌落云端。 邪道修士放声大笑,笑群侠败如丧家之犬。 当此时,一道冲霄灵光迸射,横波砥柱,拦在剑气之前,恰如一将当关,阻绝千军万马。 “景天!”唐雪见厉声呼唤。 她虽见不到其人,却知那是景天。 剑灵拼死一击,便是化作了这道气柱,初时不过一指粗细,转转不已,有剑气吹来,也不硬撑,随波逐流,似风中落叶,身不由己,然内里愈转愈快,积蓄垒叠,直至将周遭剑气连带一体,转而不止,借力发力,不过几息,已从草木之茎,长至崇山之围,故一瞬发起,已化弥天大息,汪洋大潮。 这是景天的剑法。 邪剑仙眼看正道修士四散而走,那一道剑柱又皎若白玉,气机稳固,便知这一招败给了他。 即便是他这样枭雄人物,才情无双之辈,也不由感慨,世有英杰,大道无穷,诚不孤也。 邪剑仙抬头望向天边一道遁光,似大日凌空,人尚未至,剑意已压塌了半壁苍穹,正是六界第一的楚寒镜,憾声道:“神剑门气数未尽!可恨!可恨!”言罢,又转向那一道白玉剑柱,“景小友,你我尚有相见之日!” 他话音未落,正待转身遁走,剑柱中跳出一个少年,依旧是景天的形貌,怒目相视,咤一声:“邪剑仙,看剑!” 这般惊变,着实骇了邪剑仙一惊,他还道这剑灵竟能随灭随生,那岂非没有天理了? 然而那少年无知无畏,一剑斩来,还是初时那样,剑气松散,尚不能破开护体真罡,少年斩出这一剑,也就自此消散,当空现出景天本体,昏昏沉沉,法力耗尽,朝大地坠去。 “宁死也要出剑吗?真是小孩子脾气。”邪剑仙哑然而笑,临走前,深深望了望那坠落的景天,旋即不再停留,凭空踏步,抖抖袖袍收起一干邪修,转眼便在天边消没了行迹。 楚寒镜大败魔尊重楼,受了些轻伤,待将此魔收监,匆匆赶来青鸾峰接应。 她见此战风波未定,挥剑破开两枚交击不休的镇仙印,又扫除那一道恢弘剑气,还群山一个清净。只是原本青山绿水,已化作焦枯荒漠。她着人疏离地脉,移植草木,尽早恢复此地生机。 景天一人挫败邪剑仙阴谋,又救同道修士于危难之中,其德行高尚,本领出众,叫人刮目相看,不再视其为无用罪人,反倒是一代青年剑仙横空出世。邪剑仙的威名到底成就了他。 战后他落在溪谷,逐水漂流,不久被同门师兄救起,带回宗门修养。 大师兄的伤情稍有缓解便又为宗门事务繁忙,他从唐雪见处问得青鸾峰上故事始末,便向楚寒镜回报,将当夜变故事无巨细一一陈清。 楚寒镜蹙眉慨叹,“倒是小看了这邪剑仙。如今琴心被他设计出走,云宗遗泽又陷入沉寂,接下来他又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叵耐此獠着实不弱,余亦奈何他不得。”她沉吟片刻,问起景天的作为,“你亲眼所见,你那小师弟的剑意究竟如何?” 石人雄叉手默然,良久,叹道:“奇思妙想,精奥玄奇,上通至道之高深,下达机变之无穷。其神若惊鸿渡雪,幽微清远,不能瞻顾,似有太阴藏形之义理,其气若叶底藏花,无相无色,随心流转,得兼太阳造化之巧构。吾不如甚矣。” “连锈峦真人都这样夸赞,看来果真是不错。他是神人转世,生来不凡,倒也难为他不拘泥前世尘寰,活成个真我,如此方不负为神剑传人。似这般奇材,说也稀罕,不过较之道行本领,还是人品性情更重要些。依你之见,他是否有决心魄力,可为正道之魁首?” 石人雄闻言一乐,摇摇头,“景师弟是个闲散的性子,当一代名侠,惩奸除恶他足可胜任,但要他知人善任,却着实是为难了。依我看,唐师妹倒是有这般玲珑心思和手段。” 楚寒镜微笑,“倒是让我想起往事。” “楚道友此话何意?” “当初云师叔也是一样,他生性更是疏懒,虽说领了神剑门主的职位,却不曾好好在任上一天,平时大小事务都交给韩师决断。” “如此巧合,倒也算缘分。” “是啊,世上男儿少有不贪权位者,索性若不能诚于剑道,终身难望先贤项背,未尝不是一饮一啄,得失难测。”楚寒镜思忖片刻,暗暗有了定计,便请退了石人雄,又传讯给唐雪见,着她何时得了空闲便来一唔。 景天醒觉后第一个看到的依旧是唐雪见。 他张开眼却不起身,侧首张望,这时候唐雪见坐在窗边温养剑器,叫晴昼的日照分明映出素淡的形貌,她安静的时候真同那性烈如火的大小姐判若两人。说来也怪,她分明没有转头观瞧,却似什么都知道,“大诗人可算舍得醒了?” 景天方才醒觉,见了心理欢喜的姑娘立即就有满腔想念,只是他说不出口,就只轻轻唤了一声。 “雪见。” “怎么?”唐雪见偏头看他,满面春风,宜嗔宜喜。 “没怎么。”景天坐起身来,面若冰霜而无颜色,他抬手抚了抚心口,那颗蓝玉珠仍贴身藏着,不曾遗失。他放下心来,一时又无言。 “你既然醒了,本姑娘就不伺候了。”唐家小姐收起虹影剑,立即就要出门。 “雪见!”景天又唤了一声。 “又怎么?”唐雪见停在门后,也不转身。 “你回去了,一路小心。” 唐雪见嗤笑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言,推门而去。 伊人去矣。景天久坐无聊,又是长睡方醒,本想出门去远眺景致,放松心怀,但思及先前与邪剑仙交战,苦于修为有限,难以尽述剑意,致使功败垂成,因此更下决心闭关苦修,取一瓶黄芽养身丹来,和水吞服了,待胃中暖意融融,营卫二气滋长循环,精元丰沛,当即开始打坐调息,积蓄法力。 就正道练气法而论,当今人界流传最远的便是《十六玉楼洞真诀》,乃是神剑宗师慕容紫英所创,法脉承袭自琼华仙派,糅合云宗之《内气搬运法》,取二者之长而互补,经晚年多次修订,终成不世神功,既得大道精纯,又不失循序渐进之条理,不拘上智下愚皆可获益,为昆仑诸派通传天下,六界众生广而习之。 景天便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这套功法,他父亲为了教他,特意去渝州城里的书局买了《十六玉楼洞真诀》的印刷本,崭崭新,当时让还是小屁孩的他乐了很久。可惜他父亲走得早,没能教完。待父亲辞世,景天自学自练,十余年来不曾懈怠,也算小有成就。自入了神剑门,得以向诸位同门前辈请益,原先只顾使憨劲莽练,如今懂了许多关窍,修行便愈发顺畅。 修行向来艰难,积蓄法力是第一重难关。 各家各派法门不同,便以《十六玉楼洞真诀》为例,习练之初要以精气神三元共济而化内息,如此苦行不辍,使内息壮大至周流百脉,随即体察天地灵机而纳之,内息通灵而得法力。这一道法力好比人之指掌,可随心而动,动静相宜,心意不堕,法力不散。 道人法力受宇宙灵机点化,质性相近,故能牵引天地之力,以一毫而挑千钧之重,个中功夫方见道行。然其又为天地气机反制,有五行生克之理,阴阳流转之变。为保法力精纯不染杂气,有丹鼎派抟炼金丹,有龙虎派凝结符箓,有青城派开辟紫府,昆仑八宗兼容并包,各有所长,皆不失为坦途。 《十六玉楼洞真诀》几经修订,不拘法门,当今流传最广的一版正是以开辟紫府为要,神意与法力融贯交感,不需苦修打磨便可臻至精纯,且法力愈强,紫府愈广,神意得其滋养,更能增长灵慧,可谓好处无穷,常为许多妖类开蒙启智所用。 剑道修士有别各家诸派,纯以心意代灵机点化内息,故法力质性尤为特异,天下剑修各不相同。盖心意强则法力盛,故初习者多刚愎自用,盛气凌人,然心意虚幻,随境而转,从无恒强,一念之差,好似天渊。若想更进一步,更需世事磨砺,见风霜而成定心,遂能不骄不殆。自古剑客风骨桀骜,正应此理。 景天最初修行时仿效其父,采五方风灵之气而成法力,领悟剑意后,受师兄指点,以剑意点化内息,洗练一身功力,较之早前更为玄妙,且积蓄更速,一日打坐胜一月之功。 法力难得,道行更玄,不拘何种修士,皆当苦心参悟宇宙本根。凡大能真修不以法力神通著称,道之长者可为天下师。 如那些神道修士,得信众供奉,无量香火点化内息,法力积累甚是快捷,往往不出数年便成气象,然不通天数,不明心志,终究不过泥胎木塑。 景天与那神道邪修交手不多,也惊异他们个个法力深厚,身家不菲,一时间倒也羡慕过,随即又释怀,倒不是他心怀天下,不忍众生为隶,景天以小人物自居,从不会考虑役使旁人,只是自信手中剑器足以斩尽魍魉之辈。年纪轻轻道行不足,那是没奈何的事情,若是法力不足,他就只好再加倍刻苦一些。 这边唐雪见出门,立即去拜见楚寒镜,她收到传讯已许多时日,只是照顾昏迷的景天,故而一直没有远离。 她原以为掌门传唤不过是要询问当夜情形,故而一路上都在腹内演练词句,力求详略有当,以免陈情时颠三倒四,不想她来到门主闭关处,三次请见不得回应。唐雪见心道“掌门事务繁忙,恐怕此时不在此地清修。”本拟改日再访,却隐约嗅到些血腥味,顿时吃了一惊,如此清净闭关之所,如何会有血腥气?待她大步闯入,却见楚寒镜正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下洇开一滩血迹。 “掌门!”唐雪见慌忙上前查看,发觉楚寒镜昏迷不醒,凝眉忖度片刻,传讯给门中前辈夏先生。 夏元辰得信不久即达,见楚寒镜受伤昏厥,倍感震惊,“楚姑娘竟受了伤?谁能伤他如此?” 唐雪见面色焦急,“夏先生,此事我只通知了您一人,我知道您见识广博,医术又好,快请想想办法救救掌门吧!” 夏元辰将楚寒镜安置好,一番诊断后却摇头而叹,“这毛病却难救。她将死了。” “怎会如此?!”唐雪见一时大悲,痛心不已,“楚门主神功盖世,怎的突然就要辞世了?夏先生,您莫非是戏言吗?” “唉,她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但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到月末。她分明是灵神涣散之相,恐怕是她的姊妹出事。” “楚门主还有个姊妹?可姊妹出事同她又有何干系?” 夏元辰神色忧虑。“唐姑娘,你有所不知,楚门主乃是当初神农氏栽下的一株梭罗树所生的精灵,称为梭罗树仙,只是这一颗梭罗树却化生双姝,她与姊妹楚碧痕异体同命,一人身死,另一人就要消亡。” “那我们现在该去救她的姊妹吗?” “恐怕已经迟了。但不论如何,要找到是谁在捣鬼。你去联系信得过的同门,速速往炎帝神农洞一探究竟,门中一应事务有石人雄操办,不会出乱子。”夏元辰指点了神农洞方位,随即匆匆而去。 唐雪见怔忪片刻,望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楚寒镜,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神剑门的天塌了。 7017k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多舛 景天自觉修为较之两年前大有长进,紫府宽广,故而法力催生迅速。自转修《诗剑大经》后,膻中又开辟一处气海,孕育有一盏酒杯也似的剑池,最能将法力转化为剑道真罡,莫看小小一盏, 方寸里可容纳山海,不论注入多少法力,都只有杯底浅浅一层。 他在房中调息打坐一昼夜,每逢内息微弱,他便服一枚水谷丹,一枚黄芽丹, 如此往复至心浮气躁,五内烦忧, 便服用一枚清心丹, 饮无根露水三匙,待胸腹内淤热尽消,通体泰达,再行调息不提。 如此用功,待到第二日午时,先前耗散之法力已然尽复,如今新炼之法元精纯已极,不染杂气,周行诸脉无碍,随心而行,意至气达而无滞涩,当属上乘。 不待景天继续用功,此时有人在屋外叩门,只得收功起身,心下暗忖是何人来访,推门一瞧,门外的却是唐雪见。 景天缓了一缓才开口,话里透出几分高兴, “你来了?” 唐雪见面色如常,“你现在好转了吗?” “我已无碍。” “那你陪我出门一趟可好?恐怕有些变故离不开你。” “你尽管说吧。” 唐雪见使了个小禁法阻绝声音,随即语出惊人,“楚掌门时日无多了。” “怎可能?” “我亲眼所见。”当下,唐雪见将昨日见闻一一道来。 待她言尽,景天怔忪不语,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许是天塌了,如今非但是头却是毒辣阴险。 神剑门众人不知当年实情,一时间竟真以为此事另有隐情,哪里知道,当初是楚碧痕心志不坚,主动沉沦幻梦不肯脱身。而今她不知得了谁人相助,一朝出世,反倒心生怨怼,思及楚寒镜能在人世间行走,过上她羡慕了千万个日夜的生活,她便嫉恨交加。 “楚姑娘,”唐雪见方才调息压制内伤,此时也是勉力开口发问,“不知可否告知这里发生了什么?神农洞口的封禁不知被谁强行破除,梭罗树业已全然枯萎,按说姑娘性命系附此树,然而为何你现在却毫无异状?” “我凭什么告诉你们?可笑,别以为你们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就会感激涕零,用不了几天,本座就能行走自如,届时自然会知晓楚寒镜那个贱婢的死讯,倒是不劳尔等相告了。” 听得这番狂言,神剑弟子不由皱眉,楚碧痕与楚寒镜实乃嫡亲姊妹,莫说是血浓于水,实在是异体同命的关系,为何性情差异较之两个陌路人还要相去甚远?此人非但没有楚寒镜那样宗师的胸襟气度,就是心思亦更偏激毒辣。 所谓话不投机,道不相同,楚碧痕全然不顾及来者脸面,而今也只好做过一场。 景天在一旁哑巴似的,其实反倒看得最分明,他细细体悟方才楚碧痕所用的剑招,直觉其中气机变化十分熟悉,细细回忆,最终却觉得这招式竟酷似邪剑仙的九幽通痕剑气,只是楚碧痕还练得不到家,未能得其中三昧,又以冰寒灵机代替鬼气,故而他不曾立即察觉。 他突然开口提醒同伴,“她和邪剑仙打过交道。” “什么?那魔头就在此处吗?”两位师兄当晚在青鸾峰上直面过邪剑仙风采,颇有些杯弓蛇影,环顾四周,这月幽之境里一片空寂,除却冰花霜草,并无什么遮拦处。 景天闷声道:“他已经走了。” “师弟怎知道?” “他这样的人,不会在我们面前躲躲藏藏。” 楚碧痕见他们嘀嘀咕咕,把她晾在一边,登时脾气发作,二话不说再次挥剑劈砍。这人道行浅薄,天资平平,武功稀松,唯独活得久长,法力深厚之极,一招一式都有莫大威力。 这倒也好办,五人结下剑阵,同心合力,反倒压过楚碧痕一头,各种精绝剑法施展开来,不多时就打得她节节败退。眼看不敌,楚碧痕当机立断,纵身化作一团亩许霜白云气,呼啸而去,穿洞而出。她这般果决,倒叫人头疼。 岑听春带着另外两位执事弟子前去追击,留景天与唐雪见在此地修养,顺带调查一番神农洞异变始末原委。 他二人先行服药疗伤,待伤势无恙,一同步行至梭罗树下,这颗万古仙株在月幽之境伫立这样久长的岁月,今朝全然枯萎。昔日神农氏栽下此树,人界尚且是蛮荒时节,神居于天,人兽居于地,不久后便是三族大战,血流成河,如今一晃不知多少个年头过去,它竟也到了寿终之时,往圣不可追,来日不可求,六界终至末劫时候,想来这见证沧桑荣辱的梭罗树化作枯槁,也是应了这一劫难。 景天默然凝视这一桩枯木,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唐雪见施法细细探查古树灵机,只求能分辨出一丝一毫生气,那便代表楚寒镜尚且有救。好似龙葵一般,虽是自尽,然依旧存世有些许痕迹,几道精魄,倘使有大神通、大道行、大法力者出手,尚能将她救活。倘使这树全然死透,楚寒镜自然是必死无疑,散若云烟,恐怕唯有韩祖师这般功参造化之辈,方能把她复生。 说来也是巧妙,唐雪见乃是神树之果化形,天性亲和木属,神魂敏锐,最能体察精微,她率先探得树根下潜藏一道生机,仿佛木下星火,点点烁烁,余烬燃烧,死亦不休。 “!”她来不及惊呼,连忙设法牵引这一道生机,只是星火微暗,看似明媚,却遥若相隔三川,纵使神念通达无穷,依旧难以追索。 她细细忖度,想来需要先壮大这一缕残气,再徐徐图之。神剑门中妙法众多,乃是历代神剑弟子留下传承,因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故而门中广纳天下道术。唐雪见平日最是用功,所学颇杂,故而也懂些劾气伏灵,招魂驱邪,血精抟炼之类的偏门法术,此时便打算以血为药,温养木中生机。 自她学成这些法术,少有施展的机会,唐雪见倒是也发觉,自己的血液格外适宜滋养百草,故而她在谷中住处别辟一座小院,养了许多奇珍花卉,四季常开不败。 如今她以虹影剑割破手掌,潺潺血流淌出,唐雪见吐出一道真气,将血液拘在空中,再口讼咒诀,招引五灵,以灵火烹煎,直至化尽物性,唯留精气,旋即将药精渡入树体,随神意下沉至根系,注入火种之内。 景天在一旁出神良久,直至嗅到淡淡血腥气这才回神,侧目一瞧,唐雪见一手扶着梭罗树,将额头贴在树皮上冥思入定。 这颗枯死的老树,自根底下透出些微光亮,初时幽微几不可察,渐而明亮,乃有勃发之意。随着树根成活,那光秃萎缩的枝桠也次第舒展,终于在树冠边缘抽出一枝新芽,生出一片翠如碧玺的新叶。 景天见证梭罗仙树死而复生,不由心神震动,他思绪杂乱,抬手轻抚胸口,那寄宿龙葵残魂的宝珠仍在彼处妥帖放着。他暗暗感伤:树死尚有再春日,龙葵啊龙葵,我何时能将你救回来? 唐雪见伫立良久,迟迟没有动作,等得人心焦。景天瞧她神完气足,也就耐着性子守候。 三位同门外出索敌,一时不会回返,景天在月幽之境门口盘膝坐下,默默调息。 洞口外一片熔浆红彤彤,血艳艳,热气催逼,在离洞三尺处化作暖风,徐徐吹拂。此地风水独特,风物更是离奇,只可惜原先还算生机勃勃,而今群妖暴毙,古树枯萎,已然是片死地。 景天隐约察觉到此地气机隐含规律,似乎是某种阵法作怪。他功运双目,以法眼观之。此地阵势古朴自然,年代久远,气机变化几已化入天道循环,故而极难觉察,若不出所料,应当是当年炎帝神农氏所留。 景天此人虽不通阵道,但天下法理触类旁通,当初韩菱纱于西极幽冥之国观烛龙大神布设万龙绝灵先天大阵而彻悟水空妙道,可知阵道玄妙,若能细心参习,不啻品阅真经宝典。 他一面观察气机流动,一面也留了三分小心,提防不速之客。 如此匆匆便是两个时辰,方瞧出几分玄妙,却有一人从熔岩滚炽之地腾云而来。 景天觉察不妙,侧头一瞧,那人已不知不觉逼近他身前三尺,正伫立彼处负手而笑。 “邪剑仙,果然是你。” “景小友,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此地生灵是你所杀?” “不错。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都说出来,本座有问必答。”邪剑仙好整以暇,掸掸衣袍,盘膝坐在黑云之上,与景天对面而谈。 身后便是心上人,景天是半步也不肯退缩的,还要格外小心邪剑仙使什么分身法,绕过他去暗中偷袭唐雪见。 于是景天暗中催动剑意,又发问以拖延时间。 “梭罗树枯萎与你有关?” “不错,非但如此,楚寒镜重伤,乃至早前琴心失控,都与本座有关,正是本座一手促成。” 景天心中大惊,忍不住攥了攥拳,隐怒道:“凭你的本领,如何能暗算楚门主?是不是有神界的那群天神在暗中协助?” 邪剑仙轻拂赤髯,快意而笑:“景小友,在你看来,本座的道行就这般不堪?” “至少当日你被楚门主追得好似丧家之犬。” “楚寒镜的确功力不俗!”邪剑仙颔首承认了,“但也是时无英雄,教竖子成名。当年神剑四宗在世时,她声明不显,论道行,论剑法境界,她都差了四宗不止一筹。然而即便神剑四英杰这般盖世强者,亦有离世之日,当知世上从无恒强不败之人。楚寒镜一手参商剑着实出神入化,本座拼尽浑身解数亦难招架,但本座却瞧出端倪,她这剑法里有个极大破绽,也是她本人的软肋。” 景天默然不语,听邪剑仙娓娓道来。 “当日本座瞧出她这参商剑是一对,一则有形,一则无形,二者不能共存,每当她转换剑势,两剑颠倒,就有一刹那气机滞涩,本座便知,这对剑器合该是交由两人分别驾驭。随即本座派出下属打探消息,终于得知,楚寒镜每隔甲子便要出门三日,最终就是到这炎帝神农洞来。” “你强行破开阵法,就不怕被楚掌门追杀?” “本座敌不过楚寒镜,却也不必惧她!”邪剑仙沉声喝道,旋即又笑,“终究是本座胜了这一局。若非景小友在青鸾峰上坏了本座好事,也就不必在此费心。可喜!今朝强敌尽去,大业当成!”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办到的。让楚掌门受伤,让琴心失控。” “呵,景小友,你可知求道之路最紧要的是什么?” “不知。” “那你听好,大道漫漫,世事无涯,若要攀上人活一世,究竟为何?莫要当假道学,你入神剑门不过一年半载,怎么就学了一身迂腐气?到头来,你是在为自己而活,还是为别人?为这亿万蝼蚁,为两个女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凭你现下的本领已然可以傲视群雄,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不论金钱财富,名利地位,对你都是唾手可得,难不成你就一点也不动心吗?” 景天不欲辩说,也无暇他顾。 邪剑仙风轻云淡,任他几剑斩来,都能设法抵挡,即便景天见招拆招,进步飞速,接连破去那魔头的护体罡气、防身法宝,又逼死其遁空法门,可邪剑仙的后手似乎无穷无尽,游刃有余,由不得景天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此獠看似只是言语挑拨,其实已经在施展魔道惑心秘法,挑动七情六欲,令景天杂念丛生。 天魔无形,假音声而幻化,闻者中招。景天眼前灿烂剑光连绵如潮,却自潮涛里闪出一道影子,蓝衣翩跹,他心神震动,出剑缓了一缓。倘若生死对决,邪剑仙当即就能反手置他于死地。 景天回过神就知上当,毫不犹豫一剑斩碎了那一道熟悉的幻影。 “景小友,你的剑,变钝了,还能杀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剑气。 邪剑仙眼看景天气势衰退,就连剑灵都摇摇欲坠,当即喜悦不尽,连连鼓动心魔,不出一时半刻,景天手中剑光即黯淡消退,这青年剑侠已坠入六欲幻境而不自知了。 “不错。不愧是当初神界第一天将。”邪剑仙环视周遭,洞窟内熔浆四溅,岩壁凌乱,钟石破碎,一派惨烈景象,似狂龙过境,山崩地陷,都是景天短短几炷香里做出的成果,这样一员猛士,若能入他彀中,何愁大事不成? 不等邪剑仙再有动作,洞外追进来三道剑虹,却是外出的神剑弟子此时无功而返。 他们觉察此处灵机异动,也是急忙赶来查勘,却见景天与邪剑仙遥遥对峙。 “魔头!”三人也不多废话,结了剑阵就朝邪剑仙杀去。 邪剑仙不欲纠缠,抬手使了个火灵咒,邪焰腾腾,阻住那三人去路,随即纵身飘至景天身前,正待将他收入袖中乾坤,月幽之境中飞出一道青黄间杂的渺渺烟气,似一支飞矢,朝邪剑仙面门打来。 “雕虫小技。”此獠打出一记掌心雷,满以为如此就能应付这场偷袭。没成想,那一道青木阴雷钻入青黄云烟之中,竟悄然湮灭,此时他方才看出几分门道,脸上一惊,已被那烟气洞穿了护身真罡,直击在额头。 众人听得一声惨叫。 邪剑仙不可一世,竟也会这样失态,莫非是痛彻骨髓? 那魔头一张面庞变得半枯半荣,内息暴动,隐有裂体之相,他急急忙化作一团黑云,朝四方乱杂杂打出百千道雷法,让神剑弟子不得不小心应对。 那一团黑雾裹住景天,正欲携人而逃,月幽之境里又飞出一道枯黄烟气,斩入黑云之中,霎时间教这团精粹幽冥地煞之气轰然震爆,邪剑仙发出闷哼,云雾翻腾,似一张大口咀嚼般涨缩,不等月幽之境里那人斩出第三剑,黑云里吐出一人,随即慌乱逃出神农洞去了。 岑听春等众还在愣怔出神,月幽之境中抢出一袭红衣,把景天接在怀里,却是唐雪见。她红衫似血,体白如霜,周身气机灵动,顾盼生辉,竟是修为大进的模样,此刻怀抱心上人,眉目愁绪深深,又煞气深深。 “景天,你怎么样了?景天……” 她再三呼唤,怀中人神游天外,没有应答。 “唐师妹,这是怎么回事?那魔头在这里现身,可曾伤到梭罗树?”岑师兄上前来询问,一边搭上景天的手腕,为他切脉,“嗯,不妙,七魄离乱,邪剑仙把景师弟的魂魄打散了。” “岑师兄,他到底还有没有救?” “没有生命之危,只是,只是这样一来,师弟的修为恐怕……”岑听春憾声道,“景师弟恐怕要成个无用之人了。” 唐雪见闻言,也不说话,只是一点点把景天抱紧,不肯松手,再不肯松手。 7017k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命似飘萍逐水流 唐雪见带着景天回来了。 随他们一道回来的是三位同门。 走的时候是晌午,回来的时候夕霞已经在天边渐次熄灭。 往常时候,神剑弟子出一趟远门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这次却很快。 景天苏醒了,前几次受伤,他都昏迷至少十天半月,这次却也很快。 他醒觉后第一件事情是睁开眼瞧, 瞧把他抱在怀里的唐雪见的脸颊,他眨眨眼睛,绷紧了身子,叫她发觉了。 唐雪见低头看他,话未语,泪先流。 “怎么了?”景天轻声问。 她只是摇头。 剑光降落在谷里, 唐雪见一路抱着景天往他的住处走,他挣了挣, 从她怀里落下来,站在地上。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次。 岑师兄他们赶上来,神情关切又难过,“景天,你感觉如何?” “我?我还好。邪剑仙走了?”景天闷声回答,他没有从众同门眼中看到放松,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忧愁。他不禁凝神内照,可他发觉自己竟无法内视经络。魂魄有缺,他的修为尽废,不但是法力散尽,连修行的基本功夫也不能再持。 他面无表情,渐而有些愁苦从眼角泛出来,渐而把眉头蹙起、蹙紧,额头泛起一道山纹,渐而两鬓抖颤,发冠摇晃,他深吸一口气,浑身倒似被这一口气充塞得轻飘飘, 身子晃一晃,站不稳了,朝后蹬蹬倒退。 景天没跌坐在地上,唐雪见搀住了他。 他垂首无言,闭目无言,攥拳又松拳,开口又无言。 景天的身子抖颤,唐雪见揩去眼泪,正正脸色,然后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把景天抱住。 “对不起。”景天低声说。 “别瞎说。”唐雪见捧着他的脸,“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 “我帮不了你了。” “没事,以后我保护你。” 景天寂然不语。他虽从没有豪言壮语,但也是个什么,渐渐去得远了。 却说唐雪见一行匆忙赶到掌门闭关地,此时夏元辰已知她回返,等在门外,“唐姑娘,你匆匆来去,可是有所收获?” “正是。”唐雪见取下鬓边梭罗叶,“夏先生,梭罗树已毁,但我发觉树根内潜藏生机,已尽渡入此叶,或能有所帮助。门主现在可好?” “楚姑娘暂时无碍,你们在此等候。”夏元辰接过梭罗叶,转身入户。 众人在外等得心焦,又不敢远离,唐雪见心念景天,更觉凄楚,盯着那紧闭门扉,望眼欲穿。 如此等到天明,门才开了,众人踮脚窥探,夏元辰先走出来,等他出门了,让出身后的楚寒镜来。 这位天下第一剑仙面色苍白,但已然醒转,缓步出屋,嘱咐众人,“余身体暂时无碍,勿要忧烦,你们将此次外出经历向我道来。” 于是唐雪见一行便将如何前往神农洞,如何遭遇楚碧痕,一番交手后,楚碧痕出逃,岑听春三人前往追击,一路追至东海,被一群神道修士拦下,待解决了邪修,楚碧痕也消失无踪。而神农洞内,唐雪见潜心修补生机,景天却遭遇邪剑仙,不敌后被废去修为,他们亦没能留下那邪魔。 楚寒镜听闻楚碧痕的消息,不觉蹙眉,待听完事情始末,便让唐雪见去将景天叫来。 唐雪见本有此意,她实在放心不下,留景天一人,得命后立即御剑而走。 楚寒镜观她剑光饱满,心知唐雪见功力精进不少,思及自身隐忧未解,不由有了决断,她让岑听春三人先行离去,嘱咐他们不得将此事外传,随即向夏元辰道谢。 “夏先生,此番有劳了。” “若不是唐姑娘发现及时,我也不知你被暗算昏迷。说起来,那楚碧痕是你妹妹,你们异体同命,为何她能行走无碍,而你却受创如此?” “当初韩师一剑斩断牵绊,我之生死已和梭罗树无关。只是七十年前,她在梦中自戕,反倒是破了执迷,自然清醒,只是受限于母树束缚,一直无法远离。我再到见她时,梭罗树业已枯萎,眼看她奄奄一息,我为保她神魂不散,便将元气渡入树中,重又深陷囹圄。她性子偏激,将一切不幸统统归咎于我,恨我已极,自然不会领情。但也没料到,竟一转眼,成了生死的仇敌。千万年的交情,在她看来是一点儿不珍惜的。至于她为何能解脱束缚,想来与神道香火有关。” 楚寒镜从袖中取出参商对剑,轻拂剑器,沉思恍惚。 夏元辰心里嗟叹,为她十分不值,可毕竟这是私事,不好外人置喙,故而也就略过不提,他转而夸赞起唐雪见,说她聪慧机敏,小小年纪就有不俗功力,此番救治楚寒镜,多赖她手段。 “她是神树之实化形,若非有她精血滋养,我这番劫数就不只是修为退转了。” “现如今,天下可离不得姑娘你。还望抖擞精神,重执正道之牛耳。” “夏先生,我们都已老了。” “……是这样不错。” “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楚寒镜将手中少阳参星剑收回袖中,另捧起少阴商星剑,装入一副檀木剑匣。 夏元辰见她这番动作,已有传剑之意。自古僧人留给弟子的唯有衣钵,袈裟与饭碗,这便是传承法统。剑客留给弟子的便是剑器。当年云宗于青鸾峰上得异人传剑,便是那颗亘古星髓剑丸,他人虽已乘鹤归去,剑器仍留驻存世,照耀昆仑四百年,有这枚剑丸,神剑与昆仑二宗的法统法脉就不会断。如今楚寒镜把剑器存入匣中,也是有了寄托衣钵之意。 “这柄剑,姑娘打算给谁?” “谁能过了三世幻境,就留给谁。” 这边厢唐雪见回转弟子居处,却不见景天踪影,她霎时脸色苍白,本拟是他外出去寻饭食,可一看床头剑匣不在,顿时知晓他这是出走了。出门问询,同门前辈都说不知,最后是巡山弟子提起,昨夜见景师弟独自一人,踽踽出谷而去,望那方向却是谷外镇集。 她循迹而行,在神剑镇里多番打探,找到昨夜景天驻足的酒馆,再见徐长卿,从他口中得知始末,知他沿溪远去,已走了一夜了。 唐雪见御剑腾空,穷搜四方,终究没能找到景天,他一个功力尽丧的废人,却似雨入汪洋,渺渺无踪矣。 没有了一身功力,景天腰间的烂铁剑,便真的就只是烂铁剑,无法载着他出入青冥,他能去哪里?凭他凡胎肉体,凭他脚下布履,又能走几时?走多远? 徐长卿说他沿溪行,随流而去,且歌且叹。 后半夜凄凄惨惨,野兽出没,毒蛇游曳,景天真的能活下来吗? 他莫非已经倒在草间,伏在林下,寂然没有声息? 唐雪见沿清泉溪顺流追觅,这一条山间弯弯绕绕的泉水,潺潺奔淌了百里,汇入沅江,又复奔流,注入洞庭。 洞庭湖上舟楫多,岸畔水榭不绝,便是人间多难,亦无关风月。 一道青黄剑虹划过洞庭湖上蒙蒙天,向东而去,斩开层云,落下一滴清雨。 那湖畔亭台里,昂首望者,正是景天。 他眺望那剑虹灼灼,光华灿烂,恣意九霄的豪情随一身修为尽去。也不再留恋,找了船家,化一两银子,从洞庭沿江溯流,十日后回返渝州。 故地重游,沿街而行,所见乡民俱是忧心忡忡,曾经许多铺面都已关停,繁华长街一片寥落。 永安当对头沿街的龙门茶馆仍开着,如今虽是秋末,仍旧暑气闷蒸,景天赶路疲乏,汗流浃背,便进馆子里化三枚铜板讨了一杯大碗粗茶,又要了一把落花生,寻个角落慢慢剥花生就茶吃。 馆子里客流不少,全赖有个说书的招徕闲人听讲,众人拥簇在桌旁,就听一声惊堂木拍下,群响毕绝,说书人开口念那定场诗:不唱三皇五帝功,自古生息事桑农。神剑出鞘四百年,人间兴衰总多愁! 景天侧头回顾,那说书的被听客团团围住,看不分明,只有一副堂亮中气的嗓子明明白白递到各位跟前,即便是他所在茶馆僻静边角,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说那神剑四宗大公无私,传下昆仑法脉,自此群侠并起,乃为盛世之基。前朝昏君无道,天下共讨之,罢黜官府,偌大中原再无君王,再无贪官污吏,百姓自得其乐,如此已是近二百年。眼看人间气象蓬勃,神剑门更是正道魁首,门下弟子无不是一时之选,绝代菁英,传承云宗大志,诚英雄辈出,豪杰之地也!只可惜,那神剑门下出了个不忠不孝之徒,你们道是谁?” 不等说书人提及,众看客已然叫骂:“正是那狗贼景天!”“我渝州城竟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天柱断裂,就该拿他去填!” 提及这个名姓立即惹得群情激愤,人皆詈之。 这茶馆里天天都是这一出,无怪乎生意兴隆。 角落饮茶剥花生吃的白鬓客抖了抖身子,慢慢站起身来,朝茶馆外走去,临出门时被烈日晒昏了头,定在原地一定,随即又迈步,渐渐去得远了。他沿街边缓行,并无个目的,也不去寻落脚处,只是就这样一寸寸挪动,魂灵都似飘走了,独留个空壳还在世上活动。 日头西沉,他走得倦累,抬头环顾四周,不自觉兜兜转转,走到这儿来了。 这条街是他年少求学路,街尾书塾还有童子朗声诵诗,音声脆亮,好比百灵。便是这样末劫之时,依旧不忘教化,由衷叫人振奋精神。景天便行至书塾外,自窗格朝里望,他眯眼瞧看,寻见了李家的三个兄弟,也正是他的三个徒儿,三思、三省、三悟。 三个孩子用功读书,景天看在眼里,不觉面上多了些笑意。 过不了一会儿书塾放课,先生挥散了学童,独把李家兄弟留下。景天在书塾外等了许久,学童都散尽了,教书的老先生才把三兄弟放出来。 眼看他们要走到门前了,景天连忙快步避开。 李家兄弟并未被先生责罚,只是知晓他们要受同学为难,这才故意留他们到人都散尽。 他们未走出一条街,就被一群同龄孩童围住,不由分说便上来拳打脚踢。这些孩子人多势众,都是内功有成,李家兄弟苦战不退,仍被一一打倒在地。 景天本已走了,听到一群孩子叫骂,心里觉得诧异,又回转来,就看到自己三个徒儿被打得鼻青脸肿,模样可怜。 那群孩童边打边骂,说他们是畜生的徒弟,是狗徒弟、猪徒弟和鼠徒弟。 景天又哀又怒,正待上前喝止,他的大徒弟李三思却发了威,这小子天生巧手,是个妙手空空的材料,人又机敏狡猾,方才被打得缩成一团,突然就蹦起来,朝周围一圈孩子洒一把黄沙,惊得他们连连后退,又有不慎沙子迷眼的,捂着眼睛痛叫起来。 李三思把两个弟弟都拉起来,冲出重围,等跑了两步又转头大骂:“我师父是剑侠!老子三个以后也是剑侠!你们龟儿等着,等老子们神功大成,一定把你们打得找不见裤衩!”他骂完就跑,转身却撞在一人身上。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哎,哎?景叔?!” 景天而今形容枯槁,两鬓斑白,这三个小弟子仍旧一眼认出他,抱着他大哭起来。“景叔,你终于来看我们了!你怎么也不传信给我们?我们好担心你,景叔……呜……” 三个小徒弟抽抽嗒嗒,呜咽不止。 景天蹲下来将他们抱着,心里感伤,可却开不了口,他本想流泪,可两眼空空,淌不出泪来。 欺负李家兄弟的几个小孩见有大人前来,不敢继续造次,纷纷跑了个无影无踪。 三个小徒弟也不想着寻仇,就想让景天跟他们回逍遥客栈,见见他们的父母,说来已经阔别一个春夏,恐怕再不联系,交情都要淡了。 景天果然随李家兄弟回了逍遥客栈,与掌柜李澜夫妇重逢。 “景老弟,你怎么、怎么生了这样多白发。” “说来话长。” “那就不必说,来,我请你喝酒。” 景天如今功力全失,不胜酒力,三杯五杯,不知不觉便昏昏沉沉,李澜搀他进客房歇息。 他已许久没有好睡,每每合眼,心神煎熬,辗转不能寐,如今酒后头昏,反倒没有了烦忧。 世人多饮酒为乐,有一种人却是以酒为药,借酒浇愁不为消愁,只为能得一夕安寝。 景天身上银两无多,李掌柜也不收钱财,任他痛饮,留在客栈这四日,每到入夜,他就要抱着剑匣酩酊大醉,随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他终究是要走的,留下一本剑谱给弟子们,他就向李澜夫妇告辞。 临别时侯,李澜为他准备了包袱盘缠,送他出城,在渡口打了船,继续沿江而下。这一次,他要走得更远,去到无人认识的地方。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江流万古,人世沧桑 大江滔滔,四千年英雄冢,两岸多少白骨葬青山。洗不却烧杀火,流不尽贼寇血。 老翁撑棹船尾,白鬓客兀立舟头。 一箭舢板自渝州津渡沿江而下,飘飘摇摇,出蜀入湘, 载着景天又回了洞庭。 他在巴陵下船,此地繁华,人间气象。 景天早已闻听巴陵剑客范希文的威名,便欲往岳阳楼一睹风采。 此君少年成名,凭的是文采斐然,剑术高超, 而今誉加海内, 凭的是修身治世, 庇佑一方。乃先祖范履冰曾出仕前朝宰相,家世不凡,素有名望。前朝覆灭,范氏顺应天下大势,弃文习剑,悉心教养子弟,又百余年,方出了个惊才绝艳的范希文。一甲子前,范希文随友人滕子京迁居巴陵,后二人在此行侠仗义,肃清政事,潜心经营十载,终使百业兴旺,攒下偌大民望,故滕子京重修岳阳楼,范希文作岳阳楼记,成就一段佳话。 巴陵剑客之名风传数十载,其人在城外隐居, 仍旧不时往赴岳阳楼饮酒赋诗,怡然得乐。外客每至岳州,必来楼中拜谒,观岳阳楼记石碑,或有幸能一睹真人风采。 景天初到岳州城,便觉此地民风开朗,与别处不同,竟是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繁华。当知如今天下大乱,人或避于深山,或托身宗派,或狂乱不知所踪,更有啸聚山林为祸一方,乃至流落飘荡,不知所依者,十有四五。故人不能专务其业,田地荒而铺市废, 百工嬉而庶务殆,道涂有尸骸而不知殓,牛羊皆饿死而不知豢, 粮草绝收,时岁大饥。盖天灾克运而致人祸横生,概莫如是。 他沿街而下,往岳阳楼去,尚未至洞庭湖畔,已闻听剑斗之声铿然而作,响彻街宇。 景天修为尽废,见识却仍旧不凡,听得两剑相斗,剑吟不绝,初时只觉混杂一片,侧耳细听便又分明,一者清越急促,好比雨打铜铃,一者闷哑涩迟,如老牛耕犁。神剑宗先人所遗《闻剑札记》有云,剑吟者,有四声十六音之说,四声者,清、平、闷、绝,乃御剑之气也,四声相辅乃有十六音,谓:尖明厉促,朗舒迟枯,滑慢涩寂,微希夷訇,乃施剑之势也。听剑之道,在观其气,闻其势,知阴阳流转,得动静之变,如此可明辨胜负,无有不中。 他既已知两剑相斗,清促者大占上风,而遥闻众声鼎沸欢喜,不由惊奇,这莫非是哪位前辈在指点修行?否则何以这样声势? 待他行至湖畔,却见人群三五散布,或立于荫凉之下,或俯瞰楼阁之上,或远眺亭台之中,或列于堤岸之崖际,总总林立,凡千百人,热闹不小。那斗剑二人,相对立于洞庭当空,一人麻衣布履,市井商贾模样,使的一口三尺五金铁,却是悠然自得,一人道袍山冠,好个有道真人,使的一口东海琉璃玉,然剑吟闷涩,显然落在下风。 景天不由好奇,又羞于开口相询,便独自观眺。 他身畔闲人笑问,客人看着陌生,莫非是第一次来巴陵? “正是。”景天顺势相询,“那斗剑的二人是何来历?” “一个是丰华巷里卖糖饼的,一个是普生观里的邪修。” 景天当即了然,这世道不同前朝了,今朝是真人不露相,莫以为寻常巷子里卖饼的穷酸就不如道观里**米细粮的真修,四百年里法传天下,天下又有多少英才俊杰埋名乡野市井,务农事贱为业,贫也不改其乐。此为一大臂助,是正邪两道不论如何都要争取的一股力量,得之正而能抗魔,得之邪则为大祸,诚社稷之大器。故能举大义者可席卷天下无往不利,盖得道者多助也。 不过景天仍有一问,“为何这二人在此斗剑?” “月前范希文老先生带领三百剑侠子弟查抄普生观,揪出神道邪徒及邪徒三十余六人,这些邪修招摇撞骗,惯会使些托梦前知,魇胜扶乩之类,装神弄鬼的把戏,惹得大家惊恐冲撞了神灵,或遭不幸,故而范老先生为了破敌贼胆,就请来市井人物,亲自指点,随后便在众目之下令其与邪修斗剑,看他们所谓神仙会不会相救,看他们所谓神通法术能否敌过凡人的飞剑。那三十六人,每三天斗一场,败者就要被斩了头去,如今已经砍了七个。” “那市井人物,可有落败?” “无一不胜。”闲人抚胸而笑,状极快意。 景天闻言,心下倍受震动,暗忖道:“这世道如今一片涂炭,可有这样的义人能团系万众,保一方水土安宁,愈是险阻危难之际,方愈显英雄风骨。眼下我法力尽失不假,但四肢总还健全,既然手脚俱在,我就还能握剑。如何能颓唐丧气,空掷岁月?况且我还要救活龙葵,岂可就此一蹶不振?” 他当下收拾心情,奋发精神,也不在巴陵逗留,当日即出城而去,沿江而东,一路上风餐露宿,昼夜剑不离手,苦心修习,似他如今这般手段,对付寻常山间野兽尚且为难,更不提与习剑修士相争,渝州城里十岁孩童都能轻取景天性命。 虽然再没有一丝法力神通,操练的都是凡间技击之术,但每过一日,精神便愈好一分。须知手执利刃,胆气自生,英雄非无敌于世,然有始有终,历尽风波而不告馁者当之。 自巴陵向东,观大江滔滔,临岸舞剑,饥则扪虱垂钓,渴则饱饮江水,力竭则卧,兴起复游。朝夕露宿,遇人不语,遇城不入,一心惟剑,也曾夜斗群狼,也曾疾病缠身,也曾凭崖而啸,也曾凄楚难熬,苦乐皆不以为意,如此沿江日行至夜,不觉已有月余。 某日至黄州城外,夜雨瓢泼,宿于青松之上,以竹篾覆法,难不成只管称一声教头?” “我好诗词烈酒,你叫我十九便好。” 众贼皆笑,此事便就此略过不提。 一日,景天被请来聚义厅传法,他自不愿将高深法诀流出,便自顾说些玄门道语,大多是佶屈聱牙,晦涩难明,众匪心有不满,喧哗鼓噪,扰乱道场,他呵责道:“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尔等还修的什么道?练的什么剑?倘若不懂,回去好好琢磨,莫来我这里罗唣!” 长须汉子叉手请了,道:“十九教头,非是弟兄们不懂礼数,实在请你说些通俗的,白龙寨的子弟大字不识一箩筐,不如你先传授些厉害剑术,当即叫我们可以操练起来,岂不省了教头好大口舌!” 景天知晓此番搪塞不过,只得讲几句剑术,不过他却不会传授飞剑之法,只谈手战之道。 “昔春秋时期,越国有一女,长居密林深山,不与人言,然剑术天成,王请问剑之道,答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此为剑理,尔等须听,御剑之术,在于攻守之变,护近击远,如此可却敌百里之外,莫不得胜。” 众匪俱喜,景天这番话着实骚到痒处,如这般贼寇,要他们坐静论玄实在强人所难,唯独斗剑之道,是个个心爱,故而此时捉耳挠腮,延颈企踵,恨不得景天一刻说个不停。 这景天才说两句,话锋一转,“我知你们愚钝,若只是听我空口白话谈论,必然不得要领,来两个自愿的,上前斗剑一番,我好为尔等解释。” 贼俱踊跃,景天点了先前那个胖贼,并他身畔一个瘦贼,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胖贼搔一搔肚皮,便答,“肥家没有姓,就叫茂山。” 瘦贼嘿嘿一笑,便答,“小弟叫何必平,教头有礼了。” 景天点点头,“茂山、必平,倒是好名字。好了,你二人到外头去斗剑,我们在厅里看得分明,何时我叫你们停了就停下,若没有传唤,就这般斗下去,知晓了?” 胖瘦二贼连声唯唯,便出了聚义厅,在演武场上争斗起来。 景天将厅中众匪唤至身畔,为他们指点剑术,他使个坏心思,再次援引越女剑论,“昔人云,‘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你们瞧这二人,斗剑之时龇牙咧嘴,面目丑陋,非但没有了高手风范,更容易被人摸清虚实。” 长须汉请道,“教头,这斗剑便是斗剑,怎的还和长相有关系?” 余者亦催促不解,“就是就是,教头莫非是在诓我们?” 景天冷哼,“你们这群蠢物,不懂斗剑之妙,也敢胡言乱语?我且问你们,有没有玩过叶子戏?” “那是自然,平日最好消遣!” 叶子戏乃是前朝便已流行的消遣博戏,后世几经改良,称之为马吊,传入西域后,称为扑克。盗匪平日无聊,便爱聚众打牌,小赌几手,很是引以为乐。 “天底下道理大多相通,你们打叶子戏之时,若是脸上悲喜分明,岂不就被对手看了去,知你手中叶子大小好坏,岂能不输?” 他这样解释,这群不学无术的贼人就恍然大悟了。景天眼看得计,便继续信口胡诌,“斗剑之时,首重心性,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如此一来,不论你修为高低,总归不会让人看透深浅,如此就能随机应变,或逃或战,都可随心所欲。” 众贼颔首称是。 景天指点那胖瘦二人斗剑,“你们且看,剑经有云,斗剑如弈棋,气盛则凌之,气绝则亡。这两柄兵刃当空飞舞,若以剑为子,以天地乾坤为坪,就可知剑路脉络。飞剑如龙,周身三尺有气,二龙相争,一方紧逼,一方便气紧,乃至终为所提,你们看,那何必平的银梭被迫至他身前一丈,此时便是深陷合围,若正面强攻不得解脱,当另起机杼,方能打开局面。” 二把手请教,“以教头之见,不知该如何另起机杼?” “茂山剑术粗糙,只晓得大开大合的招数,但一身法力还算浑厚,惯会以势凌人,如若要破他剑路,可人随剑走,暂避中锋,挺身抢近,逼得他御剑于方寸间腾挪,必然周转不灵,轻易可夺。” 他这头解释,那头瘦贼竖耳倾听,当即大喜,果真架起浑风银炼梭,先迫开双股叉,随后大步前奔,与胖贼近身,二人拳脚往来,又分心御剑,瘦贼自家只顾躲闪,银梭却当空纵跳,果真让双股叉疲于追逐。胖贼连忙召回兵刃,只在身前三尺挥舞,然而依旧气势有余而灵巧不足,不出三合便让银梭绕了他脖颈一圈,胖贼周身发寒,猛打个哆嗦,连忙讨饶。 “莫打了!莫打了!肥家认输!”他气喘吁吁,提一提裤带,“险些把肥家吓出粪来!” 众皆哄笑。瘦贼得胜不饶人,叫道:“教头没喊停,那就不能停!”再次架起银梭,照葫芦画瓢,又胜了一次,更显轻松。 长须汉见状再问,“那请问教头,茂山那肥豚若想胜出,该如何是好?” 景天冷然哂笑,“这等愚话还来问我?只消留三分法力,将叉子往何必平身上直戳,他自然躲闪,如此守不可久,待他架起梭子来救,两兵相击,茂山再运起十二成的功力,合力一撞,必然叫他兵刃受创,法力激荡,如此便胜了。” 胖贼这会儿多生个心眼,把这段话听去,果真是把瘦贼的梭子打得飞出山寨,这下没法再斗,这自称肥家的蠢贼笑得眉毛都钻进头发里去了。 “好好好!教头不愧是、不愧是……呃,江湖前辈,三言两语点拨,让我等好生受益,等明日外出劫掠一番,定要抢十坛美酒献给教头!” 景天故作姿态,“好了,今日所传,已够你们受用,等你们何时悟通,我再来指点。” 众人恭送,临走,白龙寨的三把手又将他拦住,“教头,你今日所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我们粗人愚钝,记不得这些话,还指望回去后自己翻书温故,尤其那一句‘斗剑如弈棋’说得真好,不知出自哪本剑经?” 这一句话只是老生常谈,倒不是出自经典,真要问起究竟,倒是记在景天自己撰写的手札上。“这句话是我说的。” 此时此刻,白龙寨东百七十里,那多日不见的卢氏女正于一处僻静山谷习剑,她翻开手札,粗粗通读,发现这本札记分上下两篇,上篇为习剑之道,下篇则为斗剑之术,其中上篇开卷明志:“凡天下习剑之辈,当一心求之至道,以期领悟神意御剑之上乘法门,切莫耽溺于争斗,否则殆矣。” 先前为救恩公,她只看下篇,浅尝辄止,便已然剑术大进,也亏她天资不俗,此前岁月皆被女儿家琐事耽搁,不曾学什么高明剑法,而今得了神剑弟子亲传,是困龙归海,一朝便生风云。 她于谷中习剑不辍,不出三日,便有剑吟冲天,清啸响彻群山,显然是本领大进了。 7017k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水龙吟 景天在白龙寨里一番胡言乱语,说什么斗剑如弈棋,被这许多见识短浅的贼寇奉为一时圭臬,不久后,寨子里竟有弈棋之风盛行。眼看这些打扮粗俗,端止鄙陋之辈装模作样,对着棋盘拿捏姿态,可半天也下不出个花样来,也真个叫景天暗自好笑。 他在这边笑人,却不曾反省,自己的棋力也不堪入目。景天自小不曾熟习黑白子,倒是象棋和连五子倒还算精通,在永安当所在那一条街上堪称无双无对。也就是入了神剑门后,闲时看师兄师姐们对弈,受了些指点,勉强知晓下棋规矩,可正正经经下完一盘棋的时候,还不曾有过。 因山贼们个个不成器,便请他来指点一二,景天哪里懂得这个,他只好先把围棋规矩先教了,磨磨蹭蹭推脱了两天,暗地里揣摩棋道以免露怯。待到真正与人手谈厮杀,倒的确没有败绩,虽说都是臭棋篓子,但好歹寻摸出了些许趣味,一连数日都沉溺此道,所幸他为人勤勉,没有忘了每日剑术功课。 除了弈棋,寨子里原先就盛行叶子戏,如今这些贼匪听信景天胡言,打牌就更勤快了,而且都是面无表情,喜怒皆不形于色,行走坐卧皆是如此,看来是的确在下功夫。他们这样练了几日,斗剑之时也能做到神情若定,便自诩神功大成,也找十九教头要指点。景天稍加思忖,叫他们赌大些,原先赌一两的,现在就赌十两,原先押银钱的,现在就押法宝,一定要全副身家都寄托上去,若不能胜,便输个赤条条,精光光。果不其然,赌注翻番之后,就有许多定力不足的贼匪破了功,一个个赤目流涎,情难自禁,在寨子里鬼哭狼嚎,甚是喧嚷,这般豪赌又惹出许多糊涂账,翻脸成仇不在少数。 如此愚类,一心追求速成,好勇斗狠,只顾眼前而无远虑,沉迷外道,不思进取,就这般练法,莫说习得上乘剑术,就是原先有了几分功底,经年累月后也要荒废了去。偏偏众贼自以为得其三昧,终日痴顽不改。殊不知,剑道修练贵在精诚,须念念不忘,方可有所长进。逐法用之末而舍大道之本,殆矣。 反观那卢氏女,自从得了神剑手札,终日冥思苦修,调伏真气,化以灵神,将一身法力抟炼为剑道元罡,又与手中兵刃物性相感,隐然已得人剑合一之术。若能更进一步,领悟藏形之道,届时纵身化一道精气附在剑器上,逍遥天地,转瞬杀人,往返青冥皆无障碍,更无需学什么面不改色的奇技淫巧。 景天每日除了练剑下棋,便是饮酒食肉,少言少语,倒是一刻不停都在心底里考量众贼,总盼着找出几个良心未泯,还可改邪归正的苗子。以他所见,白龙寨之匪类,非是穷困潦倒,无有生计方才落草为寇,而多是脾性乖张难驯之辈,好逸恶劳而贪索无度,不愿躬耕田亩,安身事业,平日也是游手好闲,趁而今六界大乱而啸聚绿林,妄求一时之快意,不顾杀身之祸,实乃穷凶极恶,纵有几人为祸未深,经周遭奸邪之气熏染,也难迷途知返。 人心渊深,无有本根,随境而迁,随时而易,天下太平昌盛则人心向善,非是无有奸邪之辈,盖邪不压正,难成气候。然人心有别,道法却无善恶,景天眼见这些鄙陋匪众修习的亦是昆仑正宗《十六玉楼洞真诀》,不念祖师恩德,恃之为恶一方,诚可悲可叹。当初云宗弘法天下,可曾想过今日? 白龙寨匪类生活奢侈无度,每日大摆宴席,宰猪杀羊食肉,饮酒如渴,上好粮食常因不合口味而弃之不用。纵使有金山银山,这样每日滥赌暴食,也很快就要耗空。每当仓禀空虚,便蜂拥出动,四方劫掠烧杀,掳掠良人。 某日众贼打劫归来,带回许多妇女,可怜她们与亲人生离死别,遭逢大难,留在寨里定会贞洁不保。 景天目睹无辜人家泪洒青山,只道是应当竭力相救,只是不知为何,心里竟无有悲痛,亦无对匪类为恶之怒。他恍然自省,想来他七魄离散,七情渐失,如今已然是症状发作了。 恐怕长此以往,他必然会化作无知无觉之行尸走肉,对这世间再没有半分留恋。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有所作为,扶善锄恶本就是豪侠之义,景天只觉自己宁肯猝死,也不可坐视奸邪侵害弱小。只是他如今实力低微,在这寨子里看似得势,实则是被众贼软禁,如若不顺从他们心意,当即便会遭毒手,故而要救人也须多费手脚。他自忖独他一人恐难成事,还需言语挑拨,赚几个蠢贼来供他指使,如此便好办许多。 白龙寨里这几日相处,唯独那胖瘦二贼对景天十分敬重,平时常来求他指点,每次都带了酒肉饭食。听闻景天好吟诗,特意改头换面,潜入黄州城里买了几本诗集。每次景天下棋,这二人要么陪同,要么在一旁观棋。众贼笑这二人软骨头,给十九教头当了小婢子,胖贼茂山倒也不恼,心宽体胖,一笑而过,瘦贼何必平倒是口齿伶俐,圆滑世故,常是自嘲,随后又笑称自己很快就能得了真传。 景天心知二贼是受寨中头领指点,这才故作亲近,他几次督促二贼不可沉溺玩乐享受,应收敛心思专求剑道,二贼唯唯诺诺,虽不曾真个听话,到也从不出修行秘诀,如不是胖瘦二贼暗自照顾,景天早已被他打死几十回。 “你在他身上打过一下,我就割你一片肉,你若斩了他手足,我就切你五脏六腑,他若死在你手上,我便把你千刀万剐,剁成肉醢,洒入海里喂鱼。”卢氏女说话温声细气,杀机已然充塞天地,迫得东海之滨的潮涛都为之阻遏。 颜焕雄穷途末路,岂会被她吓阻,当即挥动利剑,朝景天的肩膀斩去。 “停手!”卢氏女扬声喝止。 “怎么?想明白了?” “东西你拿去,但你要把人交给我。” 长须汉放声狂笑,“你莫非当我是无知小儿?若放了这个老残废,颜某岂不是任你宰割?废话少说,交出秘籍,我自然不再折磨老残废,说不定还大发善心,去寻灵药给他疗伤。他是死是活,全看你舍不舍得。” 卢氏女取出手札,用劲震碎前半册,碎纸飘零,长须汉勃然大怒,本想发作,又强自按捺,接过剩下半策一翻,不由得喜上眉梢,这上面洋洋洒洒,记载的全是斗剑之术,包括如何习得“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等高深剑术境界,他自忖若是练成这般妙术,定能反败为胜,只余被毁去的半策,还可从景天口中拷问出来,于是也就不做计较。 颜焕雄得了真传,不由得心怀大畅,领着胖瘦二贼,即日扬帆出海,欲寻一僻静海岛闭关悟剑。只是卢氏女哪能如他所愿,同样乘船追赶,遥遥相望。 两艘小船自东向西,自北向南,在海上你追我赶,忽忽不觉半月过去,颜焕雄已初步领会剑气相合之法,飞剑威力大增,破空隐然有雷声滚滚,离修成剑气雷音不过半步之遥,此时方知真传之妙,非是世俗左道旁门可比,大有前半生白活一场的感慨。 胖瘦二贼同在船上,每日捕鱼晒盐,做得是打杂的活计,平时与贼酋一同钻研剑术,却不忘在闲暇时候提炼水气,给景天清洁身体,免得伤口溃烂化脓,也幸亏这二人感念景天指点之恩义,不曾远离,一直照顾有加,否则这般远航,以景天如今的身子,不出一日就该暴毙。他昏睡四天方才醒转,旋即又被颜焕雄逼问秘籍上册,景天自然不会助纣为虐,心下倒是对那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卢氏女十分激赏,若是她将全本交出,贼酋气焰更难遏制。 长须贼志满意得,自忖只要渡过此劫,凭他三人的本领,再创下一个比白龙寨更大的基业,非是难事,或许因祸得福也未可知。一念及此,顿时心怀大畅,也忘却了海上漂泊清苦。本拟与那卢氏女再斗上一场,尚未开口,就听瘦贼惊呼,遥指东南,彼处海天之间昏黑,雷鸣电闪,竟似有极大风暴袭来。 连月来海上赤日流火,燥热非常,海上水汽蒸腾升空,顿生黑云,云气摩擦之时阴阳激荡,仿佛宇宙吐纳,乃降霹雳雷霆。 天威浩荡,奸邪胆寒。 那极大风暴转瞬千里,初时还在天边,眨眼便到眼前,将两叶轻舟吞入一片无有涯际的昏暗境地,众贼环首顾盼,只觉四合倾覆,晦暝无光,天崩海怒,浊浪击云,风咆似五岳之崩,电走如江河凌日,腾龙跃虎,兕奔虺行。此情此景,如何叫他们不震骇惊惧。传言大修行者可平靖三山四海,那般法力又非是他们这几个没出息的匪类可想。 景天仰在船尾,一个浪头打来,他便似风里枯叶,飘然而起,转眼落入海中。眼前一片黑惨惨,他呛了滚烫的海水,周身创口浸了盐分,痛贯天灵,他亦不知如何作态,灵台沉静,许是将死之人,已无所谓这世事挣扎,火宅苦狱。 眼看他就要坠入海渊之下,船上的胖贼茂山发觉不对,急忙御剑相救,好歹把他从水里托起来。只是这胖贼法力不济,慑于天威而染杂气,不多时便觉周身真气锐减,他慌里慌张大声呼救,匪首颜焕雄闻声回顾,见状却不管不问,当真大丈夫心狠毒,还是瘦贼何必平战战兢兢,咬咬牙跳入海中,出的话语也没法叫人有所触动,更难和这两个小贼心心相印,这一次,他也不再劝,只说:“你们若死了,世上少两个迷途知返的浪子。” 这话一出,也不知挑动了哪条关窍,胖贼茂山忽得放声大哭起来,在这漆黑一片的鱼腹里涕泗横流,瘦贼何必平不声不响,却也绝了自戕的心思,从此之后二人终于肯安定修行,虽天资有限,但如今得了高人指点,又沐浴元煞,法力进境算得上一日千里。 景天对自家性命已无留恋,只是不愿龙葵残魂随他一并葬身鱼腹,于是也在琢磨如何能脱困而出。换做神剑门的师长前辈,道行深厚,剑气冲霄,自然不难破开鱼腹,只是要修至那般境地,以二贼的资质,此生也难企及,倒是卢氏女性情非凡,潜修十载就能有所成就,若是得了任意一本神剑真传剑典,不出三年就可带领众人逃出生天。 他自忖灵智日损,阳寿不永,有心传授神功,托付玉魄,又碍于宗门规矩,不愿私下传授,凡神剑弟子,都要走一遭三世幻境,卢氏女在他看来虽是良材美质,但终究不是同门道友。 此事终究不急在一时,卢氏女如今剑术长进,根基扎实,走在堂皇正道上,即便没有前人的功法,她也能成就一代宗匠。 某日,鱼腹中雷鸣大作,四人知晓大鱼又要吐纳天罡,并不惊慌,只是算起时候来,似乎还未到第十次吐纳的时日,似乎早了大半天。胖瘦二贼嘟囔诧异一番,也不再多想。 不多时,雷声渐宏,有山倾海啸之势。 贲门处迸射明光,照彻鱼腹,众人循亮而望,彼处冲入一条十丈蛟龙,周身灵光璀璨,几不可逼视。 胖贼张口却哑,瘦贼亦然。卢氏女见景天耳窍流血,急忙施法相救。 那蛟龙矫跃,只是龙口中却叼着一枚金钩,原来是一条鱼饵。 有大能,捉龙拿凤,时年霜序于南海钓鲸,抽剑而斩。 众人在鱼腹中忽闻高人吟词,其声隐隐,不绝如丝缕,即便蛟鸣鱼啸,亦不能倾覆。 “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举。清净无为,坐忘遗照,八篇奇语。向玉霄东望,蓬莱暗霭,有云驾、骖风驭。 “行尽九州四海,笑纷纷、落花飞絮。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八表神游,浩然相对,酒酣箕踞。待垂天赋就,骑鲸路稳,约相将去。”(《水龙吟》) 吟词罢,那人吊起长鲸,挥剑斩作万段。 鱼腹中四人得以重见天日,复又落入海中。 大风催逼浪涛急,天暮云阔摧人胆。那斩鲸之人凭虚而立,风采飞扬,身畔大鲸坠落,其身如微尘之于泰岳。只见他探手摘星,无俦法力化作巨掌,掏出鱼脑中一块硕大玉髓,叹息再三,“鱼兄啊鱼兄,非是我铁冠道人心狠,害你万载性命,实在这天柱有缺,需取你元髓以资补天之举。你这一团精魂却也完好,待我为你寻个好人家,也可投胎做一回人。今后有我领你踏上道途,必保你一世平安。” ------题外话------ 其实是苏轼啦。 下一章应该就会把早就构思好的一段情节写出来,其实就是为了引用一首诗,绕了好大一圈。 1秒记住顶点: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人会屈服,但剑不会 道人长歌,“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声如黄龙腾霄,绕山三匝而息。 那日,景天一行被铁冠道人苏东坡解救,长鲸已至琼州左近。他们便在琼北崖州城外隐士谷小住修养。 说起铁冠道士,也算是独领风骚一代人的江湖前辈。此君才气无双,天资聪颖,入道四十年便练就绝世法力。相传其人年幼时被一老道化去当了弟子,随师云游人间,弱冠之年方才辞道归家,此时已经有高妙剑术傍身。归家后依旧是个耐不住清闲的性子,常年出门在外,路见不平便管一管,因他剑术不凡,处事老成周到,每每出手总能救人于水火之中,也就渐渐闯出侠义名气。 此君性情淡泊疏懒,安贫乐道,天下名利毫不在意,人生里最紧要的却是要满足口腹之欲。他每到一处地方,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当地有名的大菜小吃,特产果蔬,通通吃个过瘾,这才肯安顿下来。 琼州一带海货四时常新,铁冠道人尤喜贝类,一餐能食十斤蚝肉,屋前蛎壳堆积如一座假山。他每日清早至海边,与渔人订约,购各色鲜贝多少斤,或晌午来取,或傍晚来取。其间又至城中采购果蔬肉脯以酬来宾。 景天等人跟着苏东坡吃饱喝好,滋润十足。此君不但好吃,且有一手好厨工,烹饪方法得四方菜系之精华,不论是江浙风味,浓油赤酱,抑或大漠塞北,清炖炙烤,乃至关中之面食,齐鲁之美馔,川蜀之百味,两广之小食,都是信手拈来。其菜式用料简朴自然更是难能可贵,所选食材都是当地土产,生民所赖以养身活命之物。 铁冠道人提着一兜海蟹、一筐岭南荔枝回了隐士谷,此时景天正指点卢氏女修行剑道,至于那两个小贼,因脱离险境,旧态复萌,又变得懒散起来,虽不至于荒废,但进步实在微小,已被景天评价为朽木粪土二人组。 “景小友,别忙活了,让你的乖徒儿过来帮忙打个下手。” 卢氏女持剑而笑,待景天点头,这才收起分水刺,前去迎接铁冠道人。 “苏夫子,不知今天准备做什么美味?” “清蒸蟹,滋味最足。”苏东坡把鱼篓盖子一掀,里头果真是许多活泼海蟹来回爬行,“都说八月蟹肥,如今九月了,天气依旧溽热,母蟹不产,公蟹不育,膏脂丰腴实为罕有,这是天祸,却也是俗人的口福,今后恐怕吃不到这样肥的蟹了。” 卢氏女谑道:“苏夫子,你说这口福是给俗人的,岂不是要吃独食?” 铁冠道人捧腹大笑,点了点她,没有说话,当先走向灶头,卢氏女紧随其后,临走前给二贼打了个眼色。 待苏、卢进了庖厨,茂山与何必平便缠着景天让他再指点剑术。 瞧见景天被支走,卢氏女一面帮厨,一面向铁冠道人询问,“苏夫子,依您的见识,家师真个没救吗?” 东坡烹炊不语。 卢氏女再三恳求,情真意切,哀戚叹绝,他方才开口,“老道我一早就说过,此乃散魄之症,药石何益?医术再高明也治不得。人生而有三魂七魄,营骨卫肉,缺一则生机断绝。自柳宗封禁六道轮回,人界生灵身魂相抱,故而除却天生残疾,极少有魂魄缺损之人,更不会有谁费心研究补魂造魄之术。以我之见,唯有寻一个痴傻之人,抽其七魄来填补这个空缺。但这实为妖邪之术,非但残伤无辜,就是真个治好了他,今后也一样变得浑噩古怪。” “那便是没救。” “便正是没得救了。”铁冠道人叹一声,“小后生,你也放宽些,世上有谁不死?” “死也就罢了,可师父他这般活法,却比死还叫我难过。” “他如何活法?子非鱼。你且瞧他。” 卢氏女侧首回顾,她那恩公端端正正立在地上,浑然无有一丝人情味。常人不论动静,皆有些微小动作,或叉腰,或弓背,或偏头,或挠背,凡此种种皆可表明此人心绪。可景天没有这些情状,他立就立着,没有再动过,行步就是行步,不会顾盼作色。 “师父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卢氏女见他槁木死灰一般的模样,心中酸楚无以复加。 “后生,你这句话却错了,尔可知,何谓‘至人居若死,动若械’?” 卢氏女展眉道,“此语见载于《列子》,乃杨子答杨布‘有人…年兄弟…而寿夭父子’之问,引自《黄帝之书》。苏夫子若非以为,家师这般情状便可称为至人?妾不敢苟同。” 东坡笑,“修行的道理,有时也与前贤之语相互印证。至人乃知之者,你的恩公如今却是无知之者,天底下的事情,他都没有感触,没有灵慧去知晓。正因如此,他一身法力才沉寂如死水。” 卢氏女诧道:“家师身具法力?为何周身气机分毫不漏?” “这便是养神炼气的极高明、极上乘的境地了!”铁冠道人击灶而叹,“有道是心死而神活,他现在是心如广漠,身似虚空,虽无知无觉,无念无想,但时时刻刻都在凝练真元。所谓祸兮福之所伏,若有一天他能弥补七魄之弊缺,定然一蹴而成就盖世法力。 “世上能有这般精进造化的,非是领悟极奥妙的剑意不可。神剑宗之九大真传每一道皆有此能;昆仑之飞仙遗录稍逊一筹;青城之无相镜剑奇绝无双;百年前白马寺无名僧所悟色空妙禅至今流芳;另有云州大妖煌煌子之无量气根,法力浩瀚如天汉倒悬;东海蓬莱方道人之霄尘梦剑亦纵横无忌;罗浮山原散人之生灭琉璃意另辟蹊径,法体双修,身似金刚不坏,藏剑于形,弹指惊寒,同样被列为绝是神道邪修中多出一号人物,名唤楚碧痕,乃是与楚门主二心同命的孪生姊妹,她若身死,楚门主亦难逃大限,故临阵换帅实是无奈之举。再者,三世幻境中藏有韩宗法意传承,若能得之,六界之大再无敌手,能有这样的人物继承大统,换天之计再无阻碍矣。” 卢氏女颔首,“如此说来,此次神剑门传宗大典上,必然是风云际会。妾正想目睹人界豪杰风采,不知凭我掌中剑,这天下可有妾一席之地?” 苏东坡洒然道,“你要能撑住这份心气就最好,习剑者不同旁人,道士守真,和尚守虚,练气士谈玄论道,而剑侠之辈,全赖一口气,纳之十地之下,吐则九天之上,恣意六界,啸傲四海,若没有这股心气,一辈子也练不出名堂的。” 卢氏女微笑,“君乘万里风,天下谁不知。苏夫子的教诲,妾牢记在心。” 这样关乎六界大势的消息,一旁倾听的二贼已经呆若木鸡,而景天亦迟迟不语。 铁冠道人暗中留意,景天自然还是那副心若死灰的模样,只是原先泥胎木塑一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思忖的神色,看来他毕竟并非无心。 “道友,你的女徒弟已经准备赴会,不知你有何打算?” 去或者不去。 景天要么去,要么不去。 铁冠道人沉默,卢氏女沉默,胖贼沉默,瘦贼也沉默。 景天去不去究竟重不重要?兴许是不重要的,他如今只是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倘若他去赴会,可会改变些什么? 空空荡荡如广漠虚空一样的心里头,景天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可曾想起往昔,少年意气雄姿英发? 可曾记得渝州三重雪下的红衣姑娘? 还是否铭记折断的龙葵神剑,杜鹃哀啼凝作泪一滴? 再早些呢?永安当的那个小伙计,自幼失恃,少年失怙,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儿长得这样大,在遇到那唐家姑娘前,他没有一日觉得快活,好不容易自以为熬出了头,得了照胆之剑,又知晓自己乃是神将转世,他也曾幻想这是他一飞冲天的机遇,可这样的奇遇不曾给他带来好处,只有厄运不幸。 身为神将,注定不得解脱,只是神界的一条狗。 这宿命沉甸甸,铁一样,山一样,铅云一样,他看不到半点希望。他所求的只是平凡人的生活,究竟却不可得。 景天一身风骨都维系在修为上,只要他还是那个锦绣剑主,就能被天下人正眼相待,还能有一丝机会弥补过错,当这最后的一点引以为傲的修行本领也离他而去,景天终于不再是那个景天,而是个化名十九的孤独人间客。 究竟要走多远的路,受多少苦,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景天一言不发,不顾挽留而转身离开,独自徘徊于万里暴风中,他登上隐士谷东的采薇山,凝望北方一望无际的海,朦朦海雾遮蔽的海平线彼处瞧不见的,正是漫漫九州。 神剑门,三世幻境……唐雪见…… 我已站在海角,往事尽付天涯。 “恩公。” 卢氏女站在他身后,长风吹,二人的发丝抖擞如旗旌。 远方雷霆闷闷,天地间暑气熏蒸,海上狂飙与日俱增。 风雨不是欲来,而是不会止息。 景天的双眸倒映怒涛击天的海,双手却没有一丝震颤,他确然似像是死人,一株立在崖边的枯竹。 “恩公!”卢氏女又说,“我们一同前往神剑门吧。剑修勇猛精进,我想见识见识天下人的剑。也让天下人看看,您教给我的剑。恩公,您难道不想念师门吗?” 景天心中再没有关于神剑门和关于她的一切悲喜。回到神剑门,只会延续痛苦的命运,这一次他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恩公……您不是心如死灰,我知道,您是当代绝顶的剑仙,男儿壮志未酬,怎可郁郁老死山丘?为何不让天下人也记住您的剑呢?” 景天没有答复,他心中什么都没有。 卢氏女走了。 她走后,二贼就来了。 “十九教头,我们给你带酒来了。” 景天转身接过酒坛和酒碗,琼崖一带民风悍烈质朴,他们酿的酒也是简单直接,名酒固然不多,好酒却是不少的。他慢慢喝完了一整坛山栏酒,醉得眼冒金星,已经没法在狂风里站住脚了,他慢慢坐下来,坐在崖边。 “那什么,教头,你跟我们说过很多道理,我们想过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胖贼挠着头,他现在不再自称肥家,虽然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儿,但总是透着匪气,可他依旧称呼景天为教头,“呃,教头,咱们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去那神剑门吃席嘛,有什么好怕的。” 何必平在一片搭腔:就是就是。 “教头,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不能让那个小娘给比下去了。” 何必平:可不能被比下去。 “教头,要不咱也参加一下,反正御剑来回也很快,您要是觉着不舒服,咱马上回来。刷一下,很快就到了,一顿饭都用不了。要是神剑门招待的饭菜不合胃口了,咱赶回来自己做一顿再去也来得及。” 何必平:来得及来得及。 “教头,我是这么想的,苏夫子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您瞧我跟何瘦子俩人,是不是特别天资洋溢?咱们就去一趟,把那什么劳什子幻境给闯了,说不定也发一回利市,那祖师爷赏脸,就把传承给我们了呢!” 何必平满脸认真:咱一片诚心可昭日月啊。 景天听他们稀里糊涂絮絮叨叨,像劝小孩吃饭一样劝他,饶是他这种高冷的苦情角色也有点绷不住,他空荡荡的心田里这会儿冒出来一句:你们俩怪搞笑的。 二贼也走了。他们劝累了,因为景天一句话都不说,以他们多年为非作歹的职业经历也找不到能治他的办法。 他们一走,苏东坡就来了。 “好大风呵。”铁冠道人凝望浊浪恶风,面色平淡,“景天道友,此情此景,你难道不想畅兴抒怀,吟诗一首吗?” 景天侧首回顾,平平淡淡地看着苏东坡,“这个名字已与我无关紧要了。” “锦绣,真是好名字。道爷我自负诗剑双绝,竟没有悟出这样的通天彻地,斡旋造化的法意,你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俗人,倒是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能耐,叫人如何能不嫉老天偏爱?” 景天没说什么。 “你可知,我此去昆仑,见到了一个人。”铁冠道人自顾自言说,“近日来发生的大事不多,江湖上每日都有少侠一朝夕间扬名,可不论是蓬莱杜剑客,还是白马寺澄灯僧,乃至成名多年的神剑锈峦真人,他们都不如一个女子。真是一个鼎鼎威风煞气的女子。手执少阴商星剑,一道大枯荣法意,叫多少邪修伤心而逝。世上人都说,下一任神剑门主,就在她和当代首席石人雄里头择选了。” “她本就厉害。”景天没有动作,只是开口,语气也没有半分变化。 “她遍地找寻却找不到你。” “……” “她在等你。” “她不必等一个废人。” 苏东坡淡笑,指向景天腰间绑着的烂铁剑,这连鞘都没有的,灰扑扑暗沉沉的烂铁,却赞一句“好剑器。可惜,如今蒙尘了。” “它觉得蒙尘很好。” “七魄有缺,七情淡退,那又如何?你这样颓丧,可问过腰间的这柄剑了?它答应吗?” “答应如何,不答应如何?” “它从没有答应过。如果连它也答应了,你现在就全然是个死人。人活一口气,你的锦绣法意给你撑着一口气,只要气不散,你就死不了。尔究竟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否则何必每日习剑,自比愚公?” 景天淡笑,他竟忽而笑了一下,“不错,它没有答应。是我辜负了它。” 所谓神剑,即以神御剑,非但是神与剑合,更是剑中有神。因有此神,故不惧人间苦谛,滚滚江河亦不能埋没此心。 人会屈服,但剑不会。 “这就去赴会吧。” …… 十月初一,下元节,神剑谷外群雄聚首。 茫茫人海,红衣的女子与同门低声相谈,自谷中曼曼而来,谁人见了她都要拱手道一句好,时人无不赞其风骨脱俗,姿容绝代。 唐雪见如今处世待人已轻车熟路,她客套得端正严肃,没有丝毫逾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心是空漏的,空漏去三尺大雪,黄泉故人。 来神剑门争道之辈络绎不绝,谁人不想继承门主之位,更不必说那藏于幻境中的绝世法意传承。便是这样末劫之时,天下依旧熙熙攘攘,为利而往。 唐雪见与白马寺僧众会面,又与昆仑来的师兄弟道一声好。人界之名门正派悉聚于此,共襄盛举。神剑弟子既要接待来客,又得提防混迹其中的邪道魔头。 忽而迎面走来一行四人,为首的是扬名四海的铁冠道士。 “见过苏前辈,前辈风采更胜往昔。” “唐道友,一日之别,如三秋兮。” 他们谈笑挥别,各自走进人潮。 对面何人?相逢不相识。 唐雪见蓦然回首,只看到一个单薄显瘦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广漠里的一颗枯竹,隐没风沙之中,没了踪迹。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三十年来寻剑客,一见桃花更不疑 神剑谷开三世幻境择选继任门主,天下生灵皆可来此撞撞机缘。 人、邪、妖,不拘是什么出身,贩夫仆婢,文人侠客,盗丐戏娼,不拘是什么路数,黄髫小儿,鲐背耄耋,青葱豆蔻,不论是何等年岁,只要来了,混迹人群之中,都可以安安定定地走入这座让六界魂牵梦绕的深谷,领略当年六界无敌手的韩宗所留下的传承法意,究竟是何等玄妙。 并非所有集会都能有这般盛况。 漫天的遁光云舟,地上黑压压乌泱泱一大群,满山遍野人头攒动。 修为高低且不论,今日来此的修行者已然数以十万计。 原来不知不觉,天底下多出了这样多的修士,四百年传法,这是何等声势?况且今日抵达的修士仍未尽其全数。 天底下有多少生灵?亿万万。有多少修行之辈?万万千。 并非所有人都贪恋权势,神剑门主固然是天下最高的名誉,但也同样是最沉重的负担。 这聚首神剑谷外的群雄,十之有九,都是来捧个人场,为新任掌门做个见证,再顺便与天下豪杰论剑斗法,亦不失为扬名青云之途。 究竟谁人要闯三世幻境,而谁人又不愿一顾? 名门弟子名门老,却不会再来争神剑大宗之位。自视甚卑,无有慷慨气魄者不会来此,同样,爱惜羽毛,自比清高之人亦恐求不得之辱,终究只是徘徊谷外。恬淡清净,无凡尘杂扰之清修之士不肯拨冗一试,而知晓责任深重,无力承担者,自然也不会窥视神器。 余下的,或是玩乐,或为增长见识,或垂涎名利,或贪慕妙法,或有志鼎革六界之格局,或企图倾覆天下,为祸苍生,这些修士便要入谷,经受考验。 景天在人海里似一粒微尘,似他这样身无修为,还要来凑热闹的,其实也不在少数。叫旁人说起来,无非又是一个白日做梦,妄图一步登天的俗庸。 三世幻境尚未开放,他在铁冠道人身后,亦步亦趋,卢氏女敬陪身畔,时时注目。二贼是闲不下来的性情,互相斗嘴,指点人间风物,甚是欢喜。 神剑镇格外忙碌。末劫时候,百业俱废,可此处竟是生意昌隆,各处的小商小贩汇集一堂,各家酒舍逆旅茶水铺通通开张。 做买卖的都说,有神剑门在,天塌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日子照样要过,等剑仙们把头。 邪剑仙气度雍容,他分明知晓楚寒镜就在不远外的神剑谷,周围全是正道修士,任他法力滔天也敌不过煌煌大势,顷刻就要灰飞烟灭,可谈笑间仍旧是平平淡淡。 “景小友是否觉得,这镇子上的庸人实在太多?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正是庸人粗陋,心思浑浊,言行不敬,故而扰乱纲纪,令吾辈不得清净。老夫本是邪念化形,故而最能知晓人心,你看那对恩爱夫妻,丈夫想抛妻弃子,妻子又想红杏出墙,你看那对慈孝师徒,师父想要把徒儿炼作人丹,徒儿又想弑师夺财。你瞧那修士衣着不凡,他所用皆是老父辛苦耕作,以米粮换来银钱供他花销。你瞧那老妇,儿孙绕膝,看似天伦之乐,却并无一个子孙愿意赡养,终日受尽冷眼。人皆有所欲,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如今天星坠落,烽烟四起,更是群莽齐动,贪嗔痴三毒如烈火烹油,不可救药。 “天底下自诩高明的修士如过江之鲫,这些名门大派的子弟,人前光鲜亮丽,背地里却尽做些男盗女娼的腌臜事,强凌弱,老欺幼,和尚豢奴,道士养婢,说清白,从无半个清白,这样的愚劣狗彘,容他做甚?何不一扫寰宇,再立新天,人皆虔心向道,自然百弊皆消,天下大同。” 景天如今根本不在意这些弯弯绕,任凭邪剑仙磨破嘴皮,他立在原处好似呆鹅。所谓对牛弹琴,论道于木鸡,徒劳而已。 然而邪剑仙手上这个小泥人却忽得击股而赞,虽口不能言,依旧在大点其头,仿佛全然领会泥人张这番话语。 泥人儿是泥人张捏出来的,天生是他的儿子、奴才,自然就不会反驳,不论邪剑仙说的什么狗屁话通通如嗅芳草一样。 邪剑仙看着景天,他的话却是给手里的泥人儿说的,一字一句,皆是金科玉律。 他说一句,泥人点一点头。 他说:世人皆愚,杀之无妨。 他说:不忠者溺,不孝者哀,不仁者毙,不义者丧,其罪皆不如不信有神。 他说:民可隶使而不可知之以道。 他说:寰宇归一,其惟天帝,希夷精微,视不能见,听不能察,触不能及,独信之而能沐恩化,天下皆当奉如至亲,不可废离。 待邪剑仙把话说完,他掌心的小泥人已陶然大乐,大有闻道之趣。于是乎,他便呵一口气,泥人骤然化一道黑风,吹上景天的脸庞,自七窍里钻了进去。 这一道妖风是如此迅捷,景天腰畔的长剑都不及抽出。他更没有来得及闪躲。 景天僵立原地,他的血肉之躯像是冷冰冰的石头一样,可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里却是天翻地覆,刹那仿佛冰河柝裂,耳畔似有霹雳炸响,一恍惚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齐上心头,便如群峦滚雷,飞石落涧,霎时间烟火冲天,熏得他涕泪齐流。 他周遭寂然不动的人潮再次奔走起来,他面前泥人张的摊子也陡然远去,仿佛乘着一阵风的黄叶,消逝在街尾。 景天捂着心口,他脸上僵死的、冰冷的神情一点点破碎,他的嘴角下撇,眯缝着眼睛,五官挤在一起,略微仰起头,他似乎是在谑笑,又像是在大哭一场,他的泪灌溉沧桑的脸庞,冲不却愤怒狞恶的脸色,而转瞬又似乎变得极悲凉苦痛。 他的七魄回来了。 被一阵妖风吹回来。 泥人儿不是别的,正是邪剑仙从景天身上剥下的魂魄。 如今这魂魄回到了景天这具肉壳里,却不再是原先的景天。 景天的心的确死了,可如今又活了过来,而景天的神——他的精神,他的剑神,并不钟意这个泥人,这个奴才一样的七魄。 他的七情遽然回归,可关于景天的一切情感却没有回来,如今他体内的七魄不是景天的七魄,而是邪剑仙给他埋下的心魔。 这魔头全心全意侍奉魔主,要把景天也堕成邪魔。 原本景天不会在意,可如今他又有了悲喜,他为心魔带来的恶念,感到无与伦比的苦楚。 待卢氏女再次寻到他时,景天好似街头的乞丐,蜷在一户酒家门前的石阶旁。 “恩公,你醒醒!” 景天睁开眼睛。 卢氏女却觉得他并非睁眼,而是从鞘里抽出了剑,霎的寒光迫胆。 她先惊后喜,“恩公,你的法力!” 景天点点头,随后又痛苦地摇摇头。 他凝神静气,收敛气机。 心魔补齐了他的魂魄之缺,而今他可以重新凝练法力,那些潜藏在紫府的精纯法力如海潮一般涌出,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正如铁冠道人所言,心如虚空,身如广漠,他的法力其实从未消散,只因他灵慧沉沦,故而无法感应,而他的剑意仍旧兢兢业业为他凝练法元,昼夜不息,时至今日,已然十分可观。 这法力似潮,自紫府向下,涌入膻中剑池,源源不断转化为剑道元罡。 坚逾五金,锐不可挡,唏嘘吐剑气,杀人谈笑中,剑修若能练就剑罡,便是登堂入室,从此天下之大任可去得了。 这本是极好的消息,可如今的景天宁愿自己没有这些法力。 他低垂眼帘,将混身气机收拢。只是心魔嚣扰,如亿万凡尘纷纷而落,景天竭力却只能维系灵台不坠。 “恩公,你身体不适吗?”卢氏女轻声询问。 景天摆摆手,依旧蜷在原处,他闷声道:“若三世幻境开了,便叫醒我。” 话分两头,景天遭邪剑仙暗害之时,这边厢锈峦真人把唐雪见唤来,二人得一道密令,匆匆往谷内石牢赶去,待入谷前,锦绣剑意的蓬勃气机倏然闪灭,唐雪见忽得心血来潮,灵台中似有一道清风微澜。她再度回首,往那神剑镇茫茫的人海,怎也瞧不见那道熟悉的人影。 “师妹,你今日怎的心神不宁?” “大师兄,我能感觉到,景天回来了。” 石人雄面露喜色,颔首道,“想来师门安排这样大事,他不论如何也是要来看看的。师妹,你去寻他吧,石牢那处由我去就好。” 唐雪见却说不必,“他要见我时,自然会出现,何必我去寻他?” 闲话少叙,二人匆匆赶到石牢,此处凄凄冷冷,不见天日,只有萤石微光,幽幽青蓝。牢里羁押的犯人总归是两类,一则为犯错的神剑弟子,二则是不自量力的外敌。 如今天下大乱,石牢里的犯人多是暂赦,令其将功补罪,只余两个囚犯,却都是大有来头。不是别人,正是女娲后裔紫萱与魔界尊者重楼。此二位俱是神通本领了得,一个是母神贵胄,天生圣人,上承造化之德,下继安民之恩,本是佳人,奈何却受邪剑仙蛊惑,对神剑门怀有深仇大恨,另一位是九五至尊,修为通天彻地,六界任意往来,只是仍旧逃不过情网绵绵,甘愿为搭救紫萱而与楚剑宗为敌。 说起来,此二位都是深陷尘寰,为情所困。 紫萱的心上人身死魂灭,是因轮回断绝,再无转世之机,她眷恋旧爱,堪不透生死执迷,用情至深故而遗恨至极,这娲皇后裔也就入了魔道。 魔尊重楼曾与紫萱有数面之缘,不觉竟已是埋下情种,他本是六界中难得的英雄豪杰,洒脱狂傲,遍历宇宙只为寻一对手,直似一柄重剑般刚正沉厚,可情丝最是炼心,百锻钢也成绕指柔,他从不表露心意,却也不矫揉作态,爱便爱了,身死也无妨。 他们同在囹圄之中,时日清寒,心中苦恨却也渐有淡退。 如今昆仑补天大阵所需的五灵珠仍缺了一枚,那水灵珠正是在紫萱手上。唐、石二人正是奉楚寒镜之命,前来劝说,请她以苍生为念,将水灵珠借出,待大业平定,自然原物奉还。 紫萱在石牢内窥镜自照,哀戚的侧颜叫二人心有所感,不由为她命运多舛而暗叹。 “天下苍生?苍生又有几人识我?我又在乎谁呢?”女娲后裔心灰意冷,“人生譬如薰华草,朝生夕死何可惜。业平(紫萱爱人林业平)一去经年,世上还有谁值得我为念?我又何必顾惜苍生?” 石人雄叹道,“紫道友,你所爱之人,又何尝不是天下芸芸众生的一员呢?你既然能与他相爱,也就能找到另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可若是天界与人界相撞,今后这大地上就生机断绝,遥念娲皇造人之恩德,紫道友身为大神后代,竟能对祖先遗泽毫无留恋吗?” 紫萱闻言,沉默良久,也只是淡笑,“时日曷丧,苍生皆亡,岂不干净?” “紫道友,门主吩咐,若你不愿襄助正道,却也不能继续与邪魔为伍,一错再错。” “怎么,她要你们来赐我一死吗?” “并非如此,只是送二位出狱。” “哦?”紫萱终于转过身,“你们何曾这样大度?” “神剑门四百年气节不坠,从来如此大度。”石人雄爽朗一笑,剑侠桀骜,风骨绝世,的确从来如此。 紫萱、重楼二人得以重见天日,此时阳光正烈,照得人目眩。 魔尊见紫萱脱困,也不多言语,径直回返魔界,而紫萱正待要走,却听唐雪见说,“紫道友,你可想再见你爱人一面?” “你有何指教?” “神剑门开三世幻境,三世者,过去、现在、未来,道友若有放不下的心结,可入幻境一遭,或能再续前缘,哪怕只是短短一日之期。” 紫萱冷漠凄凉的情态终有一丝回春暖意,她眼中柔情谁人都能看得出来,“多谢你。你是神果化形,可是有什么尘缘未了?” 石人雄闻言一惊,他却不知小师妹竟有这样来头,神树之实孕育天界众神,若紫萱此言不虚,唐雪见竟也是一位神人。 “紫道友,你可要慎言。”锈峦真人面带微笑。 紫萱瞥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架起一道云气,缓缓出谷而去。 石人雄又提醒唐雪见,“小师妹,不论你有什么样的身世,你终究是神剑门的弟子。” “我省得的,师兄放心,那天界,和我仇深似海。” “即便如此,也总该小心。” 唐雪见略略颔首,此时神剑谷口传来钟声,三世幻境已然开启,天下人物悉皆登场,合该是真英豪一展风采,剑压群雄的时候。 红衣剑仙眺望碧空下群山莽莽,胸中豪气顿生,与锈峦真人一并,呼啸而往彼处波澜壮阔。 神剑镇外传钟声,上下一阵哄然,刹那万千剑光腾起,并苍穹下无数剑虹飞驰,天地间的茫茫大气里有群鱼遨游,尽围在神剑谷上,瞧那谷口两山间绽开一道清光,宽阔如湖,平滑如镜,映出上方万里晴空及剑光如星。 楚寒镜自谷中踏空而来,朝四方稽首,扬声道:“三世幻境已开,众侠何故踌躇?天下功业,尽在其中!” 此言一出,登时便有万条流星坠下,直直遁入那幻境之中。 神剑镇里,卢氏女闻得钟声响起,便将景天推醒,此人如乞丐一般蜷睡了半晌,如今站起身来,翻开眼睛,遽然似打了一道寒电。 卢氏女只觉他脸上神情不复冷漠,却也与沉肃相去甚远,反倒是杀气腾腾,阴沉之极。 “恩公,你怎么了?” 景天遥望神剑谷,忽而怪笑一声,也不作回覆,朗声吟: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其人且歌且行,足下咫尺便达天涯,一个转瞬就消失在卢氏女的视线外。她望着远去的景天,忽得有了明悟,即便今后他们再相逢,亦不会再如初见,那个孤傲的十九剑客,就死在今时今日,她的眼前。 卢氏女心中大恸,兀立原地,不觉淌下泪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幽冥深处不记年 三世幻境乃神剑弟子入门考验,彼时第一境过去世由掌门楚寒镜主持,即是问心关,于过往无愧者方可过关,无愧于己,无愧于道,无愧于仁。第二境现在世考验弟子天资悟性,非上乘根器不能传承神剑法意。第三境未来世最为玄妙,个人所见并不相同,不过大抵是能一窥未来景貌,于修行大有助益。 此番神剑门大统更替,三世幻境之考验又有不同,乃颠倒人间一切法相、常理,究竟混杂作一团朦雾,闯关之人经历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亦无过关之定式,收获如何,全凭缘法。许多修士匆匆入境接受考验,又恍惚而出,不知所以,更有癫狂迷乱,走火入魔者,乃至大彻大悟,抛却前寰而脱胎换骨,亦不在少数。 有人在幻境中得了滔天法力,作威作福性情大变,也有人在其中修为全失,谨小慎微洗心革面。有人入谷一瞬,却说已过百年,有人自今日一去,再无音讯,再千年后重现人间,只道是烂柯一梦。 三世幻境之妙法玄奇,能颠倒真幻,贯通寰宇,大神通不可思议。足令人一睹当年六界近道第一韩菱纱剑宗的绝代风华。世人皆言,闻道之乐甚,终不殆于末劫身丧。有过这样一重经历,身为修士已可对人说,不枉此生。 如此时日匆匆,不觉过了两月,年关临近,神剑谷外人来人去,仍旧熙熙攘攘,只为见证新一任谷主出现。 楚寒镜日渐消瘦,如今已不再现于人前。天宫日近,大地上灾劫愈来愈烈。 昆仑补天大阵临近完成,若能得水灵珠以全五灵至宝,即刻便能发动。届时以大阵催动昆仑话也真有趣,怎么管我叫奶奶?” “嗬!小的该死,您老大人有大量,吩咐下来,让小的叫您什么都成!” “说话莫要一股奴才味,听着惹厌。” 唐雪见一句话,店里头本来有些摇桌碰椅的动静,这下也都没声响了,已然是落针可闻。 旁边桌上有个船工打扮的老人家,轻叩桌面,待唐雪见侧首望来,便把手搭在脸上,指缝里幽幽叹道:“莫谈,莫谈。小心头话客客气气的。 他穿过街,就到了一处宫城脚下,仰头看,城门额上正是一个“姜”字,再瞧那城墙残破不堪,似饱经风沙,景天看到这座城,心里头陡生怅意,而城墙脚边拱立着千百数的无面国人,俱仰首凝望,如石像寂然不动。 景天穿过人群,目睹城门碎裂,倒在尘埃里,他临进城前回首再望,那一个个无面国人依旧仰望,像是在等一场大戏开场,像是等人兑现一个亘古的诺言。 他冷哼一声,转头向城内走去,越过尘与土,耳畔咿咿呀呀,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清歌。 景天穿过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古姜国以织锦闻名天下,民居其位,乐其业,事上如父,姜王治国以上古之道,淳朴天然,不爱奢靡。王宫并不如何宏伟,或许还不如后世殷富人家的宅邸,景天瞧着眼前一景一物,只觉亲切。 “哥哥!”殿里奔出一蓝衣女子,立在丹陛上眺望招手,高声呼唤。 景天看到她时,当即就向前迈了两步,又站立不动,心中惊疑不定。 那身披蓝衫的不是旁人,正是龙葵。 等她再一声呼唤,景天终于大步飞奔,跑上台阶,把蓝衣煊赫的龙葵抱在怀里。 龙葵放声大笑。 生死两隔,如今终于前生再会。 “龙葵,我是谁?” “哥哥就是哥哥,小葵不管你是谁。” 景天庆幸邪剑仙把七魄还回来,即便魔念缠身,他只道此时此刻,能有一颗活泼的心感受悲喜,就不枉这今后的一路磨难。 “这次你不许再走了,不许再犯傻。” “小葵怎么会离开哥哥呢?我们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的。” 景天闻言,只是更用力抱紧龙葵。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三世铸一剑 姜国王宫里的日子清闲散淡。兴许是因为无波无澜,连心魔都不再作祟。景天的七魄似乎完满,但七情却总是迟钝。身处幻境,他如今依旧身无法力,他却并不在意了。他现在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在意。 如今他终日饱食,无所事事。只有龙葵还陪伴左右。他从不会记得昨日景象,叫每天都崭崭新的,如此便可以一直与龙葵谈笑,不论是耍六博,捉促织,还是投壶饮酒,奏琴讴歌,他不会烦厌,龙葵更不多言。 她永远不会忤逆景天,只要他能在身畔,龙葵的笑颜不曾淡退分毫。 景天的前半辈子从不知道,原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吃饱穿暖。永安当的小伙计与姜国太子,宿命参差,都叫他领受了。 时日一天天,多是近似,昨日与今日,今日与明日,都似是能一眼望到头的平淡。仿佛这日子没有尽头。 王宫的白天还有些热闹,夜里就静得很,宫人歇息得早,仅有值夜的甲士靴声橐橐,景天抬头望不见星月,环首也无一盏灯。姜国王室素来俭朴,连灯油也要省下,兴许天上仙与神,也舍不得点起星辰。 漠漠太虚,空无一物。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天地宇宙都静寂在黑沉沉的寥落里,他已不知晓在王宫过了多少时日,因他没有回忆,也不愿回忆。他私心里其实清楚得很,龙葵早已是身死了,如今她无非一个为幻境所造作的鬼魂虚像,她纵有千言万语,百般悲喜,离了幻境,又付东流水去,转瞬就空空如也。 景天便想再等等,等她把前世今生,所有想说的话,通通诉尽,他二人就再无遗憾了。 可话又哪里是说得尽的?龙葵每次见了他,心中欢喜可曾有假?故而穷尽万水千山,蹉跎海枯石烂,也道不尽一思一念。这别离的忧愁,永恒地要在尚未分别前缠绵不去,似一围铁栅栏,把景天捆缚在古姜国,不能解脱了。 “哥哥,你睡不着?” 空无一物的夜幕里,背后的长阶跫音阵阵,景天知道来的是龙葵。 “怎么不去休息?” “我见哥哥独自在这里,想必有烦心事,故来看望你。” “你该知晓,我不是你哥哥。”他转过身,龙葵在夜里放微微的光,蓝衫丝绸端丽大方,姜国以织锦闻名天下,瀚海碧波一般的缎子系在她身上,尚不能映衬她兰芝姿容。这一身蓝装,跨了千年,初见再见,都是这样,龙葵倘或已不是一个俏生生的人物,倒似东海望夫石那般,在景天心中化作永恒翘盼的塑像。 “哥哥,你已累了吗?”龙葵眸光如水,满目青少芳华,又似妇人般哀愁温婉。她无非一个恋栈人世间的幽魂,前世的愿景已由景天偿付,神剑自折,她已全然没有挂念,又因何再续前缘? 景天此时方才彻悟,龙葵已放下往事,真正放不下的,反倒是他。 “我不是龙阳。我是景天。” 她粲然一笑,“可小葵永远是小葵。” 景天怅怔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你等了千年,是为了等龙阳,而景天不会是龙阳。那时我只当你糊涂,把我错认是你哥哥。” 龙葵话语娇柔,“哥哥,你就是你,哪怕变了一个人,小葵也还是最喜欢你。” 景天怔怔无言。 她缓步上前来,轻轻拥了拥景天,旋即告辞而去,临她没入王宫长阶的暝影前,龙葵又转头说:“哥哥,时候不早了。” 彼时的景天,满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问候。今夜过去,乃至今后的数昼数暝,王宫的生活还是流水一样平淡。 直至古姜国灭亡之时来临。 原来时日并非无穷尽,万物万事并非永没有变迁,只是身在王宫,听不到战乱的消息。景天不知晓,杨国的大军已然压境,今日夺五城,明日夺七邑,待他知晓时,王城外已战旌连天。 此前杨国与姜国连年征战,姜国力微不敌,便寻齐国相助,齐王尝闻姜王后离,其为刺绣巧手,天下绝伦,便令姜国两年内献上一副山川社稷图,描绘齐国地理,如此方可派兵襄助。此后二年,王后离召集民间巧手,一同昼夜赶工,齐军驻守姜国边境,杨国不敢侵犯,故相安无事。只是山川社稷图靡费甚巨,王后离耗尽心血,不等社稷图制成,就此病逝。姜王郁郁成疾,不理朝政,齐王怒而撤军,杨国再度来犯,现至城下矣。 大军围城一日,朝野请战不绝,又有义士纠集人马,备齐械具,乃称与国同死,与敌偕亡。围城二日,群情激愤,人皆挎剑提刀,枕戈待旦。围城三日,群臣唯唯,宫人奔走,百姓呼号,惶惶而不可终日矣。 景天目睹此情此景,仍旧无动于衷。 王宫里的日子,无波无澜。昨日比之今日,今日比之明日,隐隐有大厦将倾之感,但他依旧可以饱食,与龙葵对坐闲谈。 “哥哥,黎庶与群臣都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发号令,姜人与杨人决一死战。” 如今姜王病危,太子龙阳监国掌权,已是宫中说一不二的人选,更何况太子素有贤名,臣民归心,合该执掌大统,值此兵燹涂炭之际,姜国存亡系于一人,是战是降,也该早做决断。 景天登墙远眺,见四野群山连绵,忽有所感,王都之旧址,地理之方位,似与渝州城一致。龙阳的魂灵跨越千年,竟又在此处轮回转世为了景天。 此时敌营里奔出一骑,直抵门前,在城下叫阵,呵命姜国速速归降,献上珍藏锦绣山川社稷图,仍可保全城上下性命,如若不然,待城破之日,便叫姜国王室就此灰飞烟灭。 景天与那一员敌将遥遥相望。 彼此的面貌别无二致。 原来正是他的心魔,从未远去,只是在幻境里改头换面了,要把景天格杀,从此取而代之。 龙葵登高远眺,也瞧见敌将模样,低声道,“哥哥,那城外的是你。” “他不过是个心魔罢了。” “哥哥是要战还是要降?” “我想让你活下去。战也可,降也可。” 龙葵闻言只是凄楚一叹,“或战或降,从没有小葵独活的时候。哥哥,不论城破与否,我都陪着你。” 如今景天文不能喝退来敌,武不能败溃千军,外不能御国门,内不能守朝野,实在已到潦倒难堪之境地。所谓穷途末路就是如此,今后恐怕不能善终。 “战亦死,降亦死。这便是命吗?”景天来到无面国前,已见得那尸骸累累,姜国灭亡实是有载于青史的悲厄,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改? “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哥哥,铸就魔剑,你就能打败敌军。” 景天恍然回望,王宫里已竖起冶锻台,炉火炽热,百金翻滚,柴炭灼灼青烟冲霄,宝光熠熠游弋腾遨,隐有一道剑影在台上浮沉不定,方士嗟叹,匠人劳形,等那神兵出世,蹉跎了满鬓华发。 “这炉子是何时建起?” “它一直都在。” 神剑谷珍藏密卷《尘烟浣兵录》有云,天成魔剑,古姜国君子阳命方士所铸,神兵出世需以室女之血淬炼其锋,公主葵自愿投炉,阳不允,及城破国灭,葵入剑炉。魔剑有缺,得室女之血,集众怨灵而为天成之相。天雨血,暴毙者众,乃称天剑之变。 景天摇头否决,“不许。” “哥哥,你知道的,小葵早已经死了,你有你的命数,小葵也有自己的命数。若是你能活下来……再跳一次剑炉又有何妨呢?” “没有那把剑,我也能打败敌军。” 铸剑炉内,神兵哀鸣自折。 …… 无面国,戏台上,唐雪见乍然惊觉,眼前绘彩脸谱的面庞与景天别无二致。 这台子上奏的究竟是个什么曲?唱的又是什么文? 奏得荒腔走板,唱得西皮流水。 此前那画脸庞的武生张口念白,“我乃神界大将军飞蓬是也,修行万年法力足,金銮殿上赐神剑,吾便把妖魔来扫清,天尊见得六界安,圣君龙颜笑开怀。却叵耐,打遍天下莫敌手。喜相逢,得遇魔界真至尊。两搏手,心相惜,今日闲着无事体,斗罢魔尊便回营,却相逢,神树枝头。” 他话音一落,台上听听堂堂打了一阵板,拉弦声一起,就该轮到唐雪见唱词。 唐雪见却不唱什么鸟词,她只叹道:“你说你是飞蓬,我却说我不是夕瑶。” 她既然不唱,台上拉弦打板的也停了下来,鸟雀无声,台下倒是立刻沸反盈天。 唐雪见实在厌累这鬼门关里的习气,红尘浊重叫人不得伸张,她横眉冷眼,径自抓起那武生便朝台后走去。只是那酷肖景天的武生立地生根,竟怎么也拽之不动。 “你不愿随我走吗?” “吾乃天将飞蓬是——也!”武生呆愣愣的,又开始念白。他一作声,台下当即肃然,台上乐器班子再行伴奏。 看客们个个聚精会神,残破的五官里透着讥诮与热盼,倒不似在看戏,而是食客伸长脖子,探嗅些血淋淋的滋味,伸手捻些脏腑的破片品咂,把旁人的魂魄就这样活生生吞进肚里。 台上武生唱戏之时,脸上画谱的粉彩残蚀剥落,纷纷洒洒,飘散为烟尘云气,叫看客们吸进肚子里,都展现一副欢快的情态,连面颊上都浮现出更多五官的虚影,只是他们绝不肯餍足,还要更多。无面国人本非无面,只是通通叫这一批批的看客给偷去了。 唐雪见扯他不动,本拟就此放手而去,只是竟怎得也舍不开手掌,实是她自己不情愿同景天别离。 “景天,你还不走吗?在这儿又有何益?给人当一个戏子玩物,瞧你脸上的水粉,都快被这些妖魔鬼怪吃尽了。” 那武生抽出腰间花剑,“此乃神兵照胆!御赐之物,当以此斩妖除魔,肃清邪氛,可保尔无虞也——” 唐雪见劈手夺下他手里的花剑,掷在台上,当即摔个粉碎。 这一下武生脸上的粉彩一下脱落干净,看客们把他的五官偷去,又盯上了唐雪见,叫嚷着“唱啊!”“唱啊!” 这楼宇之内,轰隆隆回声,都是在说:“唱啊!” 唐雪见脚下的戏台,在这般众声喋喋里,忽地喀嚓闷响,却是折断了一根台柱。 …… 徐长卿进了那青石雄城,眼前一景一物,竟与神剑镇一般无二,他当下惊疑,莫非自己不知不觉,已走出了三世幻境?他暗暗凝神内照,依旧不能感应法力,这才放下心来。 眼前的神剑镇已是入夜时分,街上清寂寥落,只一间酒馆尚未打烊,他见左右房舍紧闭,没有别处可去,也就顺势进了那馆子。 店里生意惨淡,大堂里八张酒桌,竟只有一位客人,柜台后蜷了个书生打扮的账房,伏案酣眠不醒,除了这二人,西北角围了两扇屏风,烛光熹微,隐约透出一道人影,抱着琵琶寂然不动。 徐长卿环首四顾,瞧见饮酒客人的模样,不由得惊喜莫名,那独自饮酒的不是旁人,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神剑门弟子景天。 “景兄弟,不想我们在此居然还能相遇,实在有缘。” 饮酒的白衣客抬起头来,面容枯槁,双目无华,更兼两鬓斑白,一副憔悴潦倒模样,叫徐长卿暗暗慨叹。 “既然有缘,那便请坐,邀君同饮。”白鬓客排出一枚酒盏,给徐长卿满上一杯温黄酒。 二人对坐,相逢已有隔世之感。 白鬓客一杯连一杯只顾喝酒,半句话也不多说。 徐长卿心中亦是苦闷,便随他一道痛饮。 有些话不必说,但酒总有喝尽的时候,况且是两个人同饮一壶呢? 待壶中残酒沥干,店家睡得香甜,怎么也叫不醒,自然没人给他们上酒了。 徐长卿醺醺然,问道,“景兄弟,你是何时回来的?” “回来?我何时走过?”白鬓客醉眼朦胧,面庞却似铁铸,分毫没有动摇。 “你?是了,你不是景兄弟。” “鄙人姓十,名九。不是你认识的景兄弟,但你若有什么烦恼,大可同我说说。” “天下烦恼何其多,多说一个人的烦恼,多一份纷扰罢了。” “酒已饮尽,自当饮愁,否则如何能醉?” “那好,我烦恼只一样。人生双十,我自以为秉持正道,扶善济弱,却没想到,转眼成为邪道中人的弟子,你说,我究竟是正是邪?” “行善则为正,你自然是正道中人。” “可宗门对我恩重如山,哪怕如今沦为邪道,我也愿拼尽全力将他们救出,这样也算正道吗?” “秉忠持节,自然算的。” “可若是我为此不择手段,戕害无辜呢?” “天底下没有谁可以事事如意。” 屏风后那人拨弦两声,悄然奏起琵琶,弦歌低回,哀转不绝。 徐长卿怅然一叹,“这番话,可够愁滋味了?” “还差些。” “既然差些,不如你来说说,你为何在此独饮,又这般形容憔悴?” “我与你不同。” “是了,你我本不同,但你也有烦忧。” “我是来寻一柄剑的。” “寻剑?” “不错,我曾有两柄绝世神剑,但如今都已舍弃,因为它们不是我要找的那柄剑。” “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剑?” “一概不知。只是在梦里见过,怎么也忘不了。” “只是梦幻,何必强求?” “不,我定然要找到。” “照你的说法,这柄剑只在梦里现身,对其形制又一无所知,恐怕这样的兵器并不存世。不如你亲手铸一把,看看是否合心意。” “我不懂铸剑。你懂吗?” “我当然也不懂铸剑,但天下最好的铸剑炉,手艺最精湛的铸剑师都在昆仑,你要铸剑,我们就去昆仑吧。” “你也要去昆仑?” “不错,我要救的人也在昆仑。” “那好,我们这就结伴同行。只是还差一些。” “差什么?” 二人对坐而谈,意兴大作,已是陶然欲醉。 “既然要铸剑,我总该看到那剑是什么模样,我要再进梦里瞧一眼。” “你要睡一觉?” “不错,我正是该好好睡一觉,只是酒喝尽了,我还差三分醉意。” “我有办法。你听那琵琶声声断绝,弹奏之人必然也有伤心事,不妨一问。” 白鬓客转头望向屏风,高呼:“乐师,你可听到了?” 屏风后,幽幽叹气。琵琶声稍停,旋即又漫手轻弹。随那琵琶的啁啾里,一个女子怅然而吟,声如银磬,跨越三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酒客怔忡,愁上心头,旋即二人昏昏而眠。 …… 巍巍昆仑,万山之祖。 当初天星坠落,人界溃裂,尔来已有八百年。昆仑山自人界分离,漂浮茫茫太虚之间,如宇外孤岛,遗世独存,今日却来了两个意外之客。 徐长卿驻足山脚,身畔正是白鬓客。 “为何一觉醒来,我们就到了这里?”白衣客惊疑不定,环首四顾,见那登山长阶的首端立有一块巨碑,上书“昆仑”二字,“这便是昆仑了?” “不错,这便是昆仑。”徐长卿记得这莽莽群山,“但这里又不是昆仑。” “为何这么说?” “我们要找寻的是当初神剑四宗之一,慕容祖师留下的昆仑法脉。相传慕容祖师出身琼华派,铸剑之术冠绝人界,自昆仑八派一统,铸剑一道更是在慕容祖师手下发扬光大。可如今这里已经坠入太虚广漠,鸟兽绝迹,人畜暴毙,哪还会有铸剑师?” “话不必说得这样早。若真是人畜灭绝,我等如何能在此驻足?”白鬓客迈步登山,“究竟如何,还要亲眼见了才知分晓。” 他二人拾级而上,山路崎岖多怪石,此地受那无边际的太虚阴风吹拂,台阶残损凌乱,往往需踮脚而行,不多时,已有些疲累。他们并不多言语,闷头赶路。山脚一片黑黢黢,到山腰上,不知何处飘来一层烂银碎紫的星雾,裹头裹脑,更兼阳坡日头炽盛,一时间周遭白亮炫目,叫他们看不清前路,只得更加几分小心,以免跌倒。 待走出雾气,徐长卿却发现走丢了同道人。 他已不知何时走错山径,绕山腰行至阴坡断崖前,那崖壁上多设栈道,往复盘旋,又有许多石窟,一个个都封了栅栏,上贴封条。徐长卿心下惊疑,寻得崖边一块方碑,上书“禁绝关”三字,立即知晓眼前这片悬崖,就是那昆仑石牢之所在。 徐长卿哀声大呼,奔至牢前窥探,那一处处封条都已风脆,轻轻一触便化作粉尘,那石牢里,自然只余枯骨。他一间间张望,一间间里头的尸骸都身着蜀山道袍,同门师弟,师尊长辈,尽殁于此。蜀山五老赫然在列,鹤氅羽衣,一副朽骨,依稀还是生前模样,手捏道诀,恬淡清净。 徐长卿痛心已极,霎时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惊厥昏迷。 他跌坐在地,哀戚良久,总算惊觉此乃幻境,眼前种种皆是过眼云烟。只是他知晓水空剑主神通盖世,此境界既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为名,自然有盗取天机,通晓命数之奥妙,兴许这便是蜀山的下场,而他徐长卿终究落得个孤家寡人。 道家以逍遥为要,徐长卿人生的前二十年,正是最愉快,最清净的时候。他知人间悲苦,不若逍遥,但事到临头,却又没有庄周那般鼓盆而歌的洒脱。 蜀山派世代求仙,神剑门出世前,这本是每个修行人的夙愿,无可厚非。但错就错在蜀山与神界联系太密,那锁妖塔就是神界传下,门中祖师多有登仙而去,派中风气亦是崇敬仙神,对当今正道颇有微词。 世势如涛涛大潮,蜀山派既然选择为神界驱策,自然会被这浪潮打作齑粉,须怨谁不得。 道理总是易懂,徐长卿比谁都想得明白,只是他不肯放手。 既然不肯,那便不得清净。 他在此地久坐冥思,不知时日,忽闻洪钟大作,惊觉起身,仰视山顶,彼处钟声连绵不尽。大钟响,万仙朝,昆仑法脉乃统摄正道之砥柱,有号令天下之权。如今昆仑已成天外孤星,自然不会再有正道群雄聚首的盛况。 洪钟鸣啸,必有异动。 徐长卿循声而往。登山一里,见崖台上八百剑炉陈列如林,黯淡积尘,久不闻炭烟。登山三里,见涧底洗剑池里锈铁堆积,池干塘竭,仍锐光隐隐。登山七里,见藏兵阁外残垣断壁,人去楼空,唯余一声嗟叹。 当年明月曾照,而今人物两非。徐长卿稍作徘徊,触景生情,心中哀戚大有缓释。 临近山顶,道路尽头立有一块影壁,上书文字,写道:金铁铸剑刚而易折,木石铸剑顽而易朽,晶玉铸剑柔而易碎。下士铸剑以形制器,中士铸剑易体养气,上士铸剑纳神炼意。形剑终归腐土,气剑有时而殆,意剑生灭若一,故可推江海,倒五岳,星摧月缺而不销其色,时过境迁而不改其锋。 徐长卿读罢文字,隐有所悟,又觉这影壁所书,不过泛泛之谈,故而不作苦思,抬步绕行。 及至山巅,他见那白鬓客于一颗垂朽枯木之下盘膝入定,头顶树枝上以烂麻绳拴一门硕大铜钟,高可丈许,底宽能容四人合抱,无风自动,震鸣不止。 那栓钟的麻绳细长,摇曳不定,徐长卿忧心断裂,不由惊呼,只是钟声甚宏,白鬓客决计听不到他呼喊。他迈步向前,那洪钟推来挤去,每每把他迫开,他若是俯身弓腰而行,那钟口里吐出巨响,又令他头昏眼花,动弹不得。 正当他一筹莫展,此时天外太虚聚来千朵魔云,尚未接近昆仑,便传出阵阵聒噪之语,便是钟声亦不能掩盖。徐长卿闻声远眺,瞧见那层层魔云上,现出数万个无面国人,舞刀弄剑,叫嚷不休,言称灭绝昆仑,这便朝山巅掩杀。 如此惊变实在猝不及防,徐长卿正欲觅地躲藏,暂避锋芒,又担忧白鬓客遭殃,只是他呼喊不动,近前又为洪钟阻遏。这样左右为难,眼看魔军杀到,徐长卿怅惘一叹,正欲闭目等死,忽见那方影壁背后隐有清光迸射,旋即石壁断碎,显出一柄紫穗宝剑。 这正是天助人成,徐长卿上前握住宝剑,便觉心中安定。那无面妖魔浩浩汤汤,叫他单人独剑,拦在山巅,不得上前半分。宝剑挥动,便是人头落地,清光濯耀,便可夺敌胆魄。 如此鏖战,那天边魔云层出不穷,徐长卿杀得千军,魔血染赤昆仑,剑客心中五味翻腾,人世爱恨喜怒忧惧一齐上涌,忽而收剑在手,立定原地。 群魔宵小怯惧神威,不敢近前,又在远处作弄眼色,跃跃欲试。 昆仑山头,洪钟驻鸣。那一股栓钟的麻绳早已断碎,大钟悬于白鬓客头顶,兀自旋转不休,钟口彩霞隐隐,仿似孕育仙胎。 山巅无风无雨,万籁寂寂。 众魔见徐长卿双目无神,不由大喜,正要一拥而上将其分尸万段。 值此时刻,洪钟迸裂,仿似太虚里打了亿万霹雳,其声洞彻霄冥,仿似龙吟。 白鬓客长身而起,头顶一团霞光乍然明灭,当空落下一只锦绣剑囊,教他轻轻接住。 群魔肃然,剑客回首。 景天沉吟片刻,忽而举起剑囊,朗声道:“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剑囊内飞出一道龙影,腾空而舞,咆哮声断,天降湖海之雨,沛然洗荡人间。 姜国都城外,群敌为大水所淹,一夜覆没。 昆仑山巅,龙气亢盛,光影倒转,遍地芝兰玉树,万千魔头沐雨褪色,重获人身。 无面国内,戏台坍圮,钟声大震,那权贵看客面如土色,五官迸裂,纷纷恐骇奔逃。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羽化台 姜国古都,郊外草木葳蕤,春日惠风和畅。景天站在墙头远眺,群峦环绕之间,山洪已退,泽国干涸,鸟雀时飞,走兽觅食,农人莳田而作,牧人骑羊长歌。天清气朗,一派安宁。 群臣出宫三里,列之如麻,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贺,同迎太子登基掌国。 龙葵登上城楼,悄然立在景天身畔。 “哥哥,你要走了吗?” “不错。”景天肃然颔首,眼眸里却并无沉重神色,而是一镜明光,“心魔已破,我也该重返神剑门。况且大敌未除,天下罹难,叫我寝食难安。” 龙葵面色宁静温和,轻声道:“那便该道别了吗?” “何必道别。跟我走就是。” “哥哥说的,可当真吗?” “是,今后便莫再分离了。” 他们并肩下了城头,姜国古都的门楼上再没有两个人的身影。待开了城门,晴日朗照,门洞的影子落在驰道的黄泥夯土上,与天光明媚的境地界限分明。 向外一步,眼前的沃野群山就消失不见了踪影,刹那变了乾坤,已身在无面国的长街。回头再望,哪里还有旧都的城墙,原先聚在城下翘盼的无面国人,也都不知何时四散而去。 景天身畔的龙葵化作一枚蓝玉宝珠,拇指大小,珊珊可爱,缀在腰间的锦绣剑囊上,又伸出一道束绳,把袋口闭合,叫囊中剑光全数隐没。 街畔的戏楼忽地涌出一群面容残缺怪异之人,有生眼睛的就瞪眼瞠目,有生嘴巴的便张口叫喊,有生鼻子的呼呼喘气,有生耳朵的蜷皱一团,再加之个个弓腰塌背,手脚挥舞,真是已骇破了胆子,吓丢了魂魄。 他们刚涌上街头,又看到街尾叉手而立的景天,登时就有几个直挺挺厥翻在地了,余下的也是手忙脚乱,拧身奔逃,一个个鞋履散落,衣冠郎当,乃有四肢触地,狺狺如犬狗者,都是一瞬不敢停留,飞快遁入巷口里没有了影踪。 景天不知他们究竟为何这般作态,一时间只觉得滑稽,稍作沉吟,便迈步进了那间戏楼。 台下原本人潮汹涌,这会儿之间桌椅倾倒,碗盏狼藉,似是叫乱兵洗劫了一般,便是二楼雅座,一样的门帘摇曳,贵客一早逃命去也。 景天环顾四周,先瞧见那坍圮的戏台中间,站着个无面国人,身披红绸戏服,体魄颀长,身段娇柔,似是个女子,虽不曾长有七窍,不知晓容貌,可瞧她立姿如针,扑面便有肃杀气,更叫景天心里有三分疑惑,三分亲切。 “你是何人?” 着戏服的女旦踏步前迎,到近前来捉住景天手腕,牵着他一路快行,腾腾就上了二楼。 景天顾及亲疏之别,有意挣脱,临了却生出个念头,心想此人莫非是她?倘若如此,那真再好不过。——也正因此一念之差,他就顺遂来者,不曾拒抗。 二楼雅间数之不过八桌,先前是贵宾满座,如今有七间都走没了鬼影,只留下正东这一座,尚是珠帘低垂,烛火熹微,隐约衬出个人影来。 女旦侧头,把景天拉至身前,示意他上前交涉。 “阁下,可否卷帘一见?” 珠帘后那人嗓音清和,却是个女子,且叫景天觉得甚是耳熟。 “我已帮过你一回,更复何求?” “你我何时照面?” “此地乃未来世境界,我与你曾相逢现在世。” “现在世……你是那……朱颜辞镜?” “呵,亏你还记得。也算你功行完满,不枉来此一遭。三世幻境,一镜三生,不论你真身入了哪一重境界,三世皆有痕迹,若能堪破三世,自然邪祟尽销,百无禁忌。” “幸得阁下相助,可否告知尊姓芳名,区区定有后报,百难不辞。” “倘使你神功盖世,天人敬服,能虚空辟地,洞彻阴阳,执掌轮回造化,我便有求于你。倘使你不能,那我便无所求。” “在下人微力薄,尚不知天底下有甚难处,竟须这般神通法力,才得解救。” “那好,我知你所来为何,我也知你身畔那人所来为何。我只有一个条件,也不苛求。” 景天侧头看身畔的女旦,她直面珠帘,没有动摇,亦不焦躁,似觉察他目光投来,抬手在脸上比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笑脸。 瞧见这个手指勾起的笑靥,景天一时觉得有趣,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气魄,朝珠帘后的女子扬言:“阁下请说吧!刀山火海,吾亦不惧。” “说来简单,我只要你去鬼界,寻到我爱人林业平,将他的魂魄带来人世。” 景天心下沉吟,他身为神剑门弟子,自然知晓,鬼界已被琴宗柳梦璃以绝大神力,隔绝六道之外。自修成锦绣剑意,凭他之道行境界,虽放眼古今,可堪并肩者不过寥寥,但若相较神剑四宗,仍若云渊之别。此事或可成功,只是若坏了封印,致使群鬼现世,他又成了罪人。 珠帘中人冷笑一声,又道,“我实知晓尔等言而无信,从不指望能与业平再续前缘,纵是一退再退,只求能再见他一面,恐也无望。”她话锋一转,“不过,三世幻境非真非幻,颠倒古今,兴许能顺遂我愿。你们可知,此地究竟何处?” “在下进城前,守城的二位鬼将曾说,此地乃姜国古都。” “你真身进了过去世境界,想必也见了曾经的故人。真是十足好运,可惜我却没有你这样的际遇。你我三人现身处未来世境界,千年前,天星坠落,神人二界齐齐破碎,当今天帝集寰宇碎片,于太虚中创一幽冥之国,招引四方游魂投生,世世代代,皆为隶臣。若在未来世中寻得一桩奇物,或可重返过去,自然能让我与业平相逢。” 景天心中惊疑,“天星坠落,莫非我神剑门不曾将神界推开吗?那所谓天帝,又是何人?” “未来世境界乃是汇集众人因缘,推演天机,幻化未来千年之景象。此境界无善恶之别,进入三世幻境之辈正邪混杂,但终究邪魔气焰更甚,故而衍化天坠之劫难。那天帝,于千年前自称邪剑仙。因在此境界无人能敌,故而执掌六界。” “我道是谁,依旧是这阴魂不散的魔头作怪。至于阁下,莫非是紫萱前辈?”景天终于出言指认那人身份。 珠帘倒卷,烛光里,桌旁紫衫人正是女娲后裔。她面罩轻纱,一对眼眸好似冰湖,侧首瞥视,哂笑道:“不错,除了我,还有谁这般可笑?为邪魔驱策,汲汲营营,败坏祖德,终究换一场空。如今鬼界封印已破,可彼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我的业平?尔等也不必笑我痴,世事从来如流水,报应半点不由人,道理谁人不知,只是事到临头,方知抉择艰难。换作是你们,又当如何?” “阁下切莫自怨自艾。因缘际会无人可知,或许前辈命中注定,还能有一线相逢之机。先前所说,寻到一桩奇物便能重返过去,却是何物?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为阁下取来。” “那事物乃是天地初开时,娲皇娘娘取昆山之玉、他山之石,雕琢成的一块玉珏。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神力,但却寄存一道灵性,若我能得之,自有办法穿梭鬼界。现今玉珏被邪剑仙所得,供在天帝武库中。” 景天慨然颔首,又问那天帝武库在何方位。 “你可想清楚了?若要寻天帝武库,必须登临天界,彼处天兵百万,倘若行事不密,一旦揭发,登时性命了账。” “不过一死,偿你恩情,那亦无悔。” “好。既如此,你去城中祀庙,登上羽化台,供奉金漆银彩,自有贪食的神仙下凡,你把他们的攀云绳拿了,望天一抛,自然就能顺之直上青霄。” “既如此,在下也不耽搁,只是那金漆银彩,又是何物?我只听闻,寺观里神仙佛陀,泥塑木偶,须以金粉妆扮,不知可否为同一样事物?” 不等紫萱开口解释,一旁那无面女子已捉了景天的手腕,带他快步飞奔下楼。 景天只来得及回首作别,转眼就消隐在楼梯口处。 紫萱凝视他二人联袂远去,心头嫉羡,更是忧烦,瓷玉般的脸颊上,忽而冰裂开一道银缺,簌簌剥落金粉,显出底下一张空白面容。 她仔细拈起金粉,顾镜补妆,待脸上冰裂补齐,悄然叹一声,“一念烦恼起,百万业障来。有情六道皆苦,众生沦坠幽冥,你这魔头果真是偷天的本领,弥天的祸害。” 景天一路所见,此地生民都是一个模样脸庞,因没有了五官,自然做不出神态,自然看不出喜悲乐哀,故视之好比草木猪狗。只是身畔这个穿戏服的,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熟悉,既然熟悉,那就随她去。 二人步履匆匆,那女子脚踏一双硬跷靴,莲步挪移,竟也似风吹落英般敏捷潇洒。 街上闲人本是胡乱打闹,景天穿过人群,被这些个空白脸孔晃得眼晕,钻过一条巷子胡同,又钻入一处庙会集市,红尘汹汹,迷乱六识。这时候,城中祀庙里鸣鼓三十三声,全城响彻,城中百姓皆抛下手头活计,快步朝祀庙涌去。 景天也不知出什么变故,他们一同顺人潮挤入了祀庙。 进庙抬头,一眼望见羽化台,只见其高约九尺,四四方方,阑干漆朱,白璧作阶,四面均插了旌旗,东四南二,北三西九,台上又设供桌一张,香炉一座,烛台三对,另有玉镜水塘一方,蓄水一寸,清波荡漾。 再放眼四顾,祀庙里梁柱拱立如林,上头两两一对,钉了许多黄纸楹联,写了些求神拜佛的对子。梁柱后头,东西墙边塑了三十六天仙,七十二地仙金身,姿态各异,神情宛然,眉目五官俱是金漆银彩,华贵非常,正北墙边立一座大天尊神像,隐在重重帷帐后,看不清形貌。 景天此前在城中没见过半分金银色彩,这全城的金银,原已都在神仙的塑像上。 祀庙里乌泱泱来了成千上万的无面国人,除却靴声急急,竟无半点嘈杂。再看这一个个,进了祀庙就耷肩塌背,双股战战。 原来究竟不是无面国纪律严明,只是生民畏神如虎。 他身畔那戏服女子倒是没有分毫半点的奴颜婢膝,牵着景天一路挤进,行至羽化台侧方,人群偏僻角落里站定。 祀庙鼓声已毕,群响寂绝。 偏殿里快步赶来四个祝祭,都是身着红袍,头佩云冠,可一张面孔却古怪之极。旁人是少了七窍,缺了五官,他们偏生是七窍甚多,五官杂繁。 一个生了九目,把口鼻挤去了下颌。一个生了六鼻,又把眼睛顶进了额角。一个生了十八对耳,两只眼睛就沦落太阳穴,嘴巴生在咽喉上。最末一个生了双嘴,底下一张,额头又一张,一张露白牙,一张露红牙,嚼嚼作声。 四个祝祭上了羽化台,焚香礼拜,末了,那多目的祝祭道一声“恭请上帝慈瞩”,那多鼻的祝祭道一声“恭请天尊雅嗅”,那多耳的祝祭道一声“恭请玉皇垂听”,那多口的祝祭连连大赞,道:“群仙咸集,众驾云聚,九九归位,羽化登天!” 他们各施神通,一时间祀庙内奇光迸发,仙音回响,雨金粟,涌甘霖,云蒸霞蔚,不似幽冥。 众无面国人沐浴金粟银霖,一刹那星霜流转,岁月蹉跎,原先健硕的男子,渐而脊背佝偻,原先童稚的少年,当即抽条长大,原先体态婀娜的妇女,转眼间鹤发鸡皮,至于原先就老朽者,此刻已几近一副枯骨。 这般剧变之下,他们各自空白的脸板,竟也慢慢都化出五官来。 一画出五官,众人便喜笑颜开,又有相拥而泣者,凡不可数。 景天环顾四周,这一个个沐雨的人,容貌竟也熟悉。神剑谷广迎豪杰,群雄聚首,入三世幻境接受考验,如今就在此地,只是他们似已忘却了本来身份,浑浑噩噩,直把幽冥当作人间,喜怒哀乐,俱是生动。 那女娲传人先前曾言,如若入得幻境,三世皆有痕迹,如今这些经受考验的修士,或许也只是化身投影。 他再看身畔,穿戏服的女子亦化出面容,虽沐浴金粟而垂垂老朽,但不出所料,确然是唐雪见无疑。 她自知老态龙钟,唯恐色衰爱驰,急忙抬袖遮掩,侧身不叫景天再看。 景天看到熟悉故人这样衰朽,不由得百感交集,只笑道:“我亦老矣。” 唐雪见闷声闷气,说:“你不许记得我现在的模样。” “好。” 她沉默半晌,忽道:“许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 “肃静!肃静!”羽化台上传来一声呵斥:“那男女,莫再喧哗了!” 景天挑眉侧首,抬手轻按剑囊,指头捏住束绳,只待他轻轻一抽,自有剑光飞出,斩了敌酋。 “再等等。”唐雪见扯住景天衣袖,令其莫要发难。 四个祝祭同样沐浴甘霖,却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们连连敲锣,喝令众人肃静,随后便各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名册,点到谁的名字,就有捧炉童子与侍刀童子上前,将那人的脸皮割下,丢进铜炉。 景天看得分明,那割下的脸,没有血,没有肉,只是金灿灿的膏,银灿灿的脂,落进炉里,叫炭火一催,就成了金粉银泥,这即所谓金漆银彩。 那四祝祭念得飞快,念着谁的名姓,就听长叹一声,恸哭一声。捧炉的,侍刀的,可不曾半点留情,上来刷刷就把那一张张脸皮割下,俱焚作粉泥。 被割了脸皮,那无面国人或奄奄一息,或是寿终而逝,在原地跌成一抔黑烬,又有烟气自骨殖里飘出,飞出祀庙外,不知所踪去了。 那炉子里的金银愈积愈多,堆得高高耸立,边角便塌下来,簌簌坠落。羽化台上,那多口的祝祭最先忍耐不住,撇下名册,快步飞奔下来,伏在地上,两张嘴里都伸出鲜红的口条,仔细舔过每块砖面,又伸出指头,细细扣出缝隙里的粉屑,伸进嘴里嘬得吱吱作响。 多耳的祝祭视而不见,多眼的祝祭眨巴眨巴,垂涎三尺,终究不敢争抢,那多鼻的祝祭,神情痴蠢,愣头愣脑,竟忘了点名。 那一个个名姓念得缓了些,侍刀童子割皮也慢了些,洒下的金粉,也让那多口的祝祭统统吃干抹净。 终于听祝祭念道:“唐雪见。” 无人应答。 “哪个是唐雪见?” 祀庙里死寂一片。仍旧是无人应答。多口的祝祭还伏在地上,吃得啧啧有声,那金粉却不再跌落。他终于是舔舐尽了最后一点漆粉,只是还远未餍足,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闷声问一句,“怎么不割了?” “叫唐雪见的没来。” “怎么会没来?”多口的祝祭站起身,揪住一旁的老朽,额头上的血盆大口粼粼泛光,喝问:“你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老朽一脸震骇。 “唐泰。”羽化台上的祝祭念了名号。 老朽即刻应答:“在!” 随后两位童子就上前来割了他的脸去。 簌簌金粉抖落,多口的祝祭急忙又趴下去。猪拱食一样,哼哼唧唧吃完了漆粉,才又慢吞吞站起身来。 景天瞧着这几个祝祭,心里尤为生厌。 他不知晓唐雪见究竟是什么打算,转头一看,她身子略略发颤,竟似惊惧不已,只是强自忍耐。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唐雪见,只是一个幻身假象罢了,自然和寻常无面人一样,要受天性掣肘。这偌大祀庙里,真正实实在在的,从来就只有景天一人。 “唐雪见。” 无人应答。 四个祝祭都从羽化台上下来,揪住剩余的几个长了五官的人士,一个个问出名字来,因景天二人站得偏僻,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们。 捧炉童子手里的漆彩填至满无可满,终于将其带回羽化台,倾入玉镜水塘之中,金银齑粉飘然似尘,落入水中,洇成一方宝光灿灿的彩墨。 童子捧炉再返,依旧将割下的面孔都填入炉中烫烧。 如此往返二次,祀庙里,尚未割脸的,就只余下景天与唐雪见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口的祝祭指着唐雪见。 “唐雪见。” “好啊,你就是唐雪见!” 侍刀童子上前,景天正待抽剑,却又被她按住。 “算上我的,这就足够了。”她低声说,洒脱地笑,“你莫要记住我现在的模样。” 一刀寒光,切下熟悉的又苍老的容靥,唐雪见化作一团朽骨。 “你又叫什么?”四个祝祭连连催促。 祀庙里寂然一片。 羽化台上奇光璀璨,照耀群仙金身,神情诡谲,眼神贪婪。 景天没有回答,终于是抽出剑囊束绳,一道白亮灼目的洪流飞出,刹那斩下了四个祝祭的头颅。 他上前劈手夺下香炉,大步踏顶羽化台,将金粉倾入水塘。 最后一点清水都被洇成彩墨。 霎时奇光迸射。 水塘里滚沸起来,蒸腾出漫漫白霞,飘然上升,聚集梁顶。 景天仰头望,那云层翻卷,又有七色异虹摇曳波漾,至美难言。 云后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群仙乘兴而来,在云后发问,“今朝的供奉可齐了?” 祀庙里无人应答。 云上垂下一条金索,飘飘忽忽,落在水塘里,水中倒影里,这条金索似是蔓延无穷,自一片云,延申至另一片。 “吾等这便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位肥肥胖胖赤脚仙,攀着绳索,自水中冒头。 一个神仙钻出,又一个神仙紧随其后。仙姑仙姥,神官神将,似山里猴群,后者揪着前者的裤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出来就是一大串。他们乐陶陶,笑呵呵,顺着金索攀至霞云里,神体仙躯,入了云团,就缩至跳蚤大小,肋下生出双翅,畅快浮游,伸手捞取云气,攥成金丹服食。 《周天志奇》又云:逢百年,幽冥国众奉金漆银彩,宴请四方,仙神乃降,食气三月,终至不死。 景天冷眼旁观,等那金索不再有仙神钻出,于是上前一把扯下,那云气里的群仙尚且痛快饮食,丝毫不觉异样。 他拿了攀云绳,径自出祀庙,朝天一抛,金索似一道飞虹,直射青霄。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轮回几度,梦里寻剑千年 唐雪见在戏台上看得清楚分明。 身畔这个戏子,大展神威,抖一抖衣袖,放出蛟龙两道,当空咆孝,声胜洪钟。 台下人惊骇变色,奔走四散。龙气亢升,天下太平。 这戏子一出手,无面国内昏沉沉的气象为之一净,唐雪见大感振奋,正待开口,忽见戏楼的梁上垂下一条金索,旋即就有天兵天将下凡讨逆。 为首一位黄脸天将手持金榜,照出彩霞万道,只在半空晃一晃,那戏子就如中了定身咒,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肌肤血质化作泥砾,僵滞如死。待左右随侍天兵抛下枷锁,把这逆贼拘了,便带回天庭受审。 “景天!”唐雪见惊慌高呼。 那戏子随众万天兵一同攀绳登天,隐没金霞之间,闻言似抖擞了身体,待霞光隐没,金索收回,那戏楼的梁上凭空落下一枚锦绣小袋,唐雪见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捧在手里打量。 这锦绣口袋素白胜雪,触手微凉,攥如云簇,放如霜鸿,宝光熠熠,质地柔韧,天下丝绸巾帛无有与之媲美者,袋口处另系了一枚蓝玉宝珠,温润通透,珊珊可爱,叫人爱不释手。唐雪见捧了锦绣剑囊,甚不知所措,指尖方拈住宝珠,忽闻耳畔有女子悄声道:“你先莫解开。” “这声音……莫非,你是龙葵?!”唐雪见遽然一惊,她终日愧悔之事,正在于当日神剑自折,故而对龙葵之音色反复思念,熟稔无比,一听就知是她。 “唐姐姐,许久不见了。你要去救哥哥吗?” “景天真的把你复活了,真真了不起……他如今在哪儿?你可知我该怎么救他?” “哥哥被困在天界,在斩仙台上受刑。我们要去祀庙供奉金漆银彩,把攀云绳偷走,这样才能登天。” 龙葵将祀庙始末一一阐明,唐雪见心领神会,当即出发。 祀庙鸣鼓三十三声,无面国闻风而动,街巷拥簇,人头攒动,皆涌入祀庙。 待祝祭们礼毕,便洒下甘霖金粟。唐雪见手中剑囊微微松开口子,透出一道澄清剑气,化作罩子,遮住唐雪见周身,不使那甘霖沾染,故而她的面目也就不曾更改。 旋即祝祭点卯,童子割脸。这般路数已不知进行了几千几万回,可谓是轻车熟路,有板有眼。 唐雪见看那侍刀童子将一张张脸皮割下,不由暗自骇然,只觉这番景象,与餐人食肉别无二致。她暗暗捏住剑囊,就听龙葵悄声提点:“待会儿点到了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应声。” “唐雪见。哪个是唐雪见?” 自然是无人应答。唐雪见低着头,悄悄往人群后缩。突然身畔就有人攥住她的手,高呼:“这儿呢!在这儿!唐雪见在这儿呢!” “好好好,可让我捉着了,上回来是你,这会子又是你,唐雪见,你倒是有几斤几两的反骨!那说话的,你叫什么?你报信有功!” “我、我不知道……” 唐雪见转头一看,此人竟是她的好亲戚唐泰,不禁怒火中烧,咬碎了银牙。 台上的祝祭抓着花名册点卯,当即喝道:“唐泰!” “小人在!” 侍刀童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刀,把这张奸佞谄媚的脸皮割下,只见他唐泰没了脸皮,用手比划出两声哀号,“哎幼!哎幼!怎么老爷您把我也割了……小人有功!您不该割我……”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团朽骨,魂飞冥冥去也。 侍刀童子站到唐雪见面前,那剔骨尖刀明晃晃,朝她落下。她身无法力,凡骨一具,怎躲得过这霹雳也似的一刀,当即就被割了脸颊。 旁人被割下脸庞,底下一张面孔雪白如镜,她这脸庞底下却有血有肉。面皮落在炉里,不论炭火如何催逼,怎么也不化作金粉。 唐雪见兀立原地,鲜血淋漓,周遭无面国鬼类看得红艳艳的血,瓢泼滚落,顿时一个个呆若木鸡,那侍刀童子的脸上沾了血,当即捂面惊叫,指缝里喷出一阵阵浓烟,待他放下手来,双眼赤红,哗啦啦流下泪来。 那血落在地上,洼积成池,唐雪见低头看去,血池倒映白骨一具,手持青黄枯荣剑一柄。那镜中白骨挥剑噼来,刺破水面,青黄宝剑轻点眉心,旋即飞入锦绣剑囊之中,隐匿不见。唐雪见颓然坐倒,便在地上化作一块木胎。 侍刀童子痛不可遏,跌跌撞撞,把捧炉童子手中的金炉撞翻,那堆积的金漆银彩,通通滚入血池之中。四个祝祭骇得魂飞天外,急忙叫众人打捞金沙,无面国众纷纷上前,探手入池,只感到体肤灼烫如焚,痛得掩面哀嚎,那手掌触及面颊,原先有脸的,也都融化,原先无面的,却长出五官来。祀庙里一时大乱,哀嚎恸哭之声不绝,四个祝祭只盯着血池底的金漆,不顾众人苦楚,连连催逼,那一个个都伸手入池,一个个都痛不欲生,脸上金漆剥落,无面之人在嚎哭里化生五官,双眼都淌出泪水。 万千鬼类泪水泉涌,洒落如雨,浇灌那颓然坐倒的一具木胎。 木胎干枯音哑,焦黄暗澹,泪水点滴处,遍生绿芽,座下根须蔓延,刺入血池。汲取金漆银彩,沐浴万鬼之泪,唐雪见所化木胎,蓬勃生长,一息过后,树冠繁茂,二息过后,刺破房梁,三息一过,已成一颗参天垂云之木。 《周天志奇》云:幽冥国内生神木,其状如女子,面似髑髅,其叶如金,实如银素。枝干广大高拔,人可自上下,盖通天梯也。 …… 唐雪见一身红衣,漫步冷雨之间。穹庐如一块黑沉沉的铁盖,放眼望去,大地寸草不生,彼处冷峭的群山峰头,耷立了一枚白铜似的残月。 她迈步朝那月下行去,翻过一座山头,遥望野原上一座孤城,城中断壁残垣比比皆是,凄清寥落之景,实在触目惊心。唐雪见迈步下了山,一步步捱到城门前,守门的两位鬼将不知遭了何等厄难,此刻已受重创,一个胸前刺入铁戟,钉在墙脚,一个腹下中刀,伏在门洞里。 它们抬头看到唐雪见,那中戟的鬼将龇出满口獠牙,叹一声:“你可算来了。” “这座城是什么地方?” “这里头……是鬼门关,您进去了,要小心,这里面已没有活人。” “既然没有活人,那只剩破砖破瓦了?” “不错,只剩破砖破瓦了!紫英剑宗的传人现世,他带了好多人来,天上又落下兵将,他们一番争斗,把这里打了个天翻地覆。只是,只是还有一棵树,在等你。” “一棵树?那树是什么模样,它又在哪儿?” 一旁中刀的鬼将呸了一声,“神荼,你个湖涂鬼!你记错了!不是树在等她!是有人在等她!” 神荼苦叹,气若游丝,哀告唐雪见道:“那人不在城里,你要找他,先找到那棵树。莫再错过了。这一回,你们可莫再错过了!” 唐雪见还想再问,两位鬼将已没了声息。她还待为它们收殓,只是一阵风吹,鬼躯便散作一抔灰沙,跌入尘埃。墙脚锈蚀的长戟,还沾着一点红艳似炭火的血星子。 她迈步进了城,放眼长街,一路倒伏了尸骸无数,堆积垒叠,零落散乱,皆体赤无面者。城中另有一颗参天古木,冠盖郁郁葱葱,遮蔽天穹。此前在城外眺望竟不见此树,也是咄咄怪事。唐雪见心想,这便是那颗等她的树了。 这城中必然经历了大战,叫无数人丧命的大战。唐雪见走在凄清寥落的街道,跨过山海般的尸体,他们的甲胃腐朽,剑戟生寒。大道被尸骸与拒马、营墙阻挡,只得转绕小巷。她一转身,就瞧见巷子口斜倚了丈六的仙人,被无面国众腰斩弃市,巨大的创痕里至今淌出汩汩的金漆。诸天神将,八部仙兵,在这城里大开杀戒。唐雪见脚下没有空地,只有堆积的朽骨,乌黑油亮的泥壤,一脚踩中就陷下去,留下一个脚印,被渗出的血填满。这血不论生前是红是金,落入大地都是黑沉沉。 正如两位守门鬼将所言,城中果然已无半个活人,莫说活人,就是鬼类、仙神也不见踪影,偌大的鬼门关,幽冥国,只留下横空的木梁,坍圮的枯墙,梁上尸骸,地上尸骸,万千繁华皆已如云烟过眼,只余长风吹过,哀歌无垠。 唐雪见一步步跋涉了尸山血海,总算来到祀庙前,那一颗通天的神木,人之所立譬如微尘仰之泰山,她仰望树冠,郁郁葱葱的金黄叶片只在半边冠盖生长,另一半却是光秃秃的,半枯半荣,道意悠长。 四下亿万的尸骸微微叹气,吹起幽风阵阵,拂过叶片,一派金声玉振,遍响千年。 她在树下踟蹰,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闻树后隐约传来人声呼唤。 唐雪见循声绕树而走,匆匆四十载,终于来到树后。原先呼唤她的人早已不再,这里只有一座坟茔,坟头堆积藤蔓,墓碑爬满尘埃。碑上无字,坟前插了一柄断剑。寥落的风早已经停息了四十年,神木的冠盖还在铃铃作响。 唐雪见擦去碑前的藤蔓,斩断坟头的尘埃。坟包忽然坍塌,墓碑轰然倒下。那原地露出两口小小的棺木,一口紧闭,另一口开启一道缝隙,透出水亮的蓝光。 她打开紧闭的棺材,里头跳出一个女婴,向她三拜,随即化作一道青光遁入天际。她又打开透光的棺材,里面赫然呈现一枚宝珠,正是神剑门人朝思暮想的水灵珠。 至宝得手,也不枉来三世幻境走一遭了。 唐雪见捧起灵珠,当即只觉一道寒流从宝珠内涌出,灌入周身经络以至气海,一时间元气丰盈充沛,以神意调伏龙虎,真气上行于紫府抟炼法力,进境骤增,刹那连破十六重关隘,修得《十六玉楼洞真诀》圆满,直抵天仙境界。 此前旁人也曾得了水灵珠,却无有这般奇效,能叫人立地成仙,其中另有根由。原来此灵珠经女娲传人之手,以绝大法力,炼作一枚仙丹,道人得之可纳神于内,顷刻汲取盘古元气,成就仙人法体。唐雪见本就天资纵横,悟得剑意后道行日涨,距成仙得道,也不过欠缺法力积累,若她潜心修持百年,亦可得天仙果位,如今有宝珠相助,省却了许多蹉跎。 唐雪见如今已猜到这一处坟茔内,合葬的两口棺木究竟属于何人。料想是女娲传人与她那前世爱侣了。她心下暗忖:也不知紫萱是如何找到的林业平。 再看坟前断剑,雨打风吹经年而无半分锈迹,果然是绝世宝物。这城中死的人太多,物也太多,任凭这宝剑如何锋利,而今也已为战乱摧灭。后来人只余一声叹息。 唐雪见如今得了一身浑厚法力,自然可以飞天遁地,她已抬头望了那树冠四十年,也是时候上去瞧一瞧,在半枯半荣的金叶深处,是否还藏着隐秘。 那无边如海的叶冠深处,唐雪见目睹更多的尸骸。城中堆积的多是无面国众,耷拉在枝条上的,却多是天兵天将,满树的金叶,原来多是金甲,那熠熠的刀剑寒光似月,照亮无面国三百年。 她飞身遁入繁茂枝头,神树似有感应,枝干上一副髑髅般的树皮面孔,忽然自眼眶里喷出飞瀑般的血。人间又落了一场大雨。唐雪见听闻脚下遥远的城池里,忽然传来震天的杀声。那枝头的天兵天将,纷纷坠下,落入城中,卷起无边杀孽血海,咆孝亿万光阴如雷。她再回头望去,云雾深深,遮蔽了残破的国。 渡过一重重叶冠,如是三十三层云雾。 唐雪见飞越百年,终于抵达树顶。 环顾四周放眼望去,天上仙境气象绝伦。千千宫阙如群山,迢迢星汉似江海,飞霞转赤,大日出焉东方,暮霭沉银,望舒驾踏西极,日月同天普照,寰宇奇光焕彩。人目不可逼视,鬼神亦为叹服。唐雪见处无边霞色之中,不知身之所在,手引神木枝条,缓步前行,终至树干顶端,内有一巢,乃天女取凰鸟之羽编织。巢中别无它物,惟素色人心神果一枚。 唐雪见捧起神果,只觉心惊神动,那果壳忽而崩裂,似天成胎卵,孵化青黄神剑一柄。 这一柄神剑遽然出世,刹那周天变色,日月齐音。 紫薇宫阙飞出大天尊敕令一道,声若雷霆,亟命呈上神剑。唐雪见挥剑斩了敕令,此举大逆不道,触怒天威,四方天河里奔出一群天马朝神树杀来,可那天马披挂整齐,却不见了马背上天兵天将。 趁着日月昏沉,再看那天宫内,朝堂分明空荡荡,莫说漫天仙班,天尊宝座亦是空悬。 偌大天界,不知为何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日月永照,霞光恒昌。 “你来了。”有一声幽幽叹息,自天边传来。 红衣女仙化一道剑虹,循声而往,直抵斩仙台上,遥望那一根浑天诛戮刑罚雷柱下,钉了一具骸骨。 说是骸骨,其实竟是个活人,只是身如朽木,手足断折,周身溃烂好似腐木。 此人已不知在此受刑多少岁月,昔年斩仙台上,雷部神将攥列缺而炼阴阳,将涛涛雷光凝作四寸长短的玉梭百余支,乱糟糟刺入这罪人躯体。至今玉梭仍在,洞穿肌骨,纵使他已烂得白骨森森,腹部只余一根嵴柱,胸膛可见排肋,这些雷霆依旧光灿,灼体焚魂之苦不减分毫。 月缺日蚀,周天晦暗。只余星光如水,照耀这一方斩仙台。 唐雪见怅然凝望台上骸骨,长发如雪三千丈,遮蔽了故旧容颜。 待她踏入法场,周遭不知何时,涌现一群鬼类,正翘首以盼,面上残缺的五官,都显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景天,我来迟了。” “不迟。你能来,就不迟。”斩仙台上不是旁人,正是窃绳登天的锦绣剑仙。 “你、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因我言出必诺,不违……侠义。”景天抬起头,白发如瀑,隐约显出一张粉彩描绘的脸庞。 唐雪见悚然一惊。她环顾四周,刑台下群鬼喁喁,一副焦躁渴盼,又惊惧惶然的模样。 青霄呜呜风吹,似有锣鼓响。她侧耳倾听,听到那戏班子的弦声,听到法场的鼓声。一个伊伊呀呀,一个嗡嗡哝哝,戏台下看客翘盼,法场外众仙俯瞰。前世今世,皆在此处交汇。 日月光辉齐放,迸发漫天霞光异彩,唐雪见眼前恍忽,看着景天穿戴一副古将军披挂,在台上唱念戏文,脸上粉彩寸寸剥落化作青烟,教台下众鬼啜食,也看着景天白衣飒飒,在斩仙台上受万雷戮身,血流如注点滴凝结红玉,供群仙服享。 唐雪见恨声道:“尔等皆是该死!”她愤然挥动青黄神剑,朝台下众鬼噼去。 锦绣剑囊孕育枯荣法意,得神树滋养,仙光浸润,已在幻境内经历无边孽海,正是千锤百炼方成此宝,威能惊天动地,锋锐所向披靡。唐雪见只不过轻轻一斩,台下众鬼登时首级落地。万鬼抱着自家头颅恸哭,唐雪见只觉痛快,放声大笑。 “错了!错了!”台下众鬼齐齐悲鸣。 “哪里错了?” “罪不在我!罪不在我!” 唐雪见亲眼所见,这群鬼类何等贪求无餍,如何无罪?她虽知此地皆是幻境,仍不免怒火攻心,如今功成天仙,自恃圆满,自然要以手中剑器,杀出个朗朗青天! 众鬼见她二话不说,又要挥剑砍来,急忙朝唐雪见身后指点,怀里人头争先恐后地高呼:“瞧!瞧那儿!” 唐雪见忽觉脑后生风,腾身侧跃,躲开一道寈紫剑气。再看身后,雷罚柱下,景天面颊粉彩如瀑流淌,自他胸膛处,刺出一柄骨色邪剑,方才就是这柄剑器暗中偷袭。 景天身形渐渐化作飞灰,而胸前邪剑缓缓解封,悬浮当空。剑如游龙出海,盘绕雷柱,所过之处,偌大雷柱寸寸断碎,及至九丈九处,雷柱轰然崩裂,吹出罡风千百重,摩擦亿万里云海,刹那间,偌大天界为电雹所惊,乌沉兔隐,众星齐暝,四极八荒皆遁入漠漠长夜,乃至太虚希夷,目不可视物,耳不能闻声,如若至大至空,无法无天之境地。 此剑一出,摇落天宇,摧倒仙阙,气象惊骇鬼神。 唐雪见目睹景天化作齑粉,顿感心如刀绞,她更不多言,举起枯荣神剑朝那邪剑噼下。 邪剑虽强,然无兵主驾驭,如何敌得过神剑。当即连斩千击,任凭如何躲闪,次次正中剑嵴,剑身遽然裂开一道缝隙,哀鸣坠落。 骨色邪剑飘然而下,正巧落在一人手中。 那人不知何时立在斩仙台下,赤髯长发,头戴天冕,抬手抚过剑身。邪剑铿然长鸣,似极欣悦,然余音婉转,又似在告状受人欺侮,显现非凡灵性。 “唐小友,许久未见了。如今你功力大进,已得天仙果位,真是可喜可贺,朕心甚慰。” “邪剑仙,果然是你在捣鬼。” 邪剑仙身畔原先众鬼已经化作枯骨,灰尘堆里尽是仙人衣冠。这偌大天界,如今也仅存他们二人,而他们之间,也仅有一人能活。 “朕手下满朝文臣武将,都为景小友所害。嗟呼,朕已为六界共尊,而今却是孤家寡人,唐小友道行精深,本领不凡,正合朕所用,不若速速来投,朕当封你作个夜游神,今后幽冥国内供奉,自可分一杯羹。” “他能杀你朝上下,却没能把你也诛除,可见是不如我了。” “唐小友,此言何意?” 唐雪见哂笑,“自是要取你狗命!”她纵身化一道剑虹直扑近前,决绝不回。 邪剑仙观剑光而动容,抚掌而赞:“果真不能小瞧天下英杰,竟有这等化法为剑之神通,景小友果真天纵奇才。” 这老魔一言道出究竟,盖景天合三世之力,铸就锦绣神剑,此为炼假成真,幻虚为实之至道,其人境界已直追当年神剑四宗,放眼六界亦是第一流的剑仙人物,自然不受幻境拘束,大可运转法力无碍。唐雪见得景天相助,铸就神剑,又得女娲传人暗中援手,炼化灵珠,固能在幻境中施展神通本领,已是天大的机缘。 唐雪见一剑挥下,那老魔岿然不动,任由她斩落,即便人头落地,尚且含笑。 邪剑仙身形化作尘烟,那柄骨色邪剑跌在斩仙台上。 “老魔!你在此藏头露尾,莫非怕了!” 四下广漠太虚里,忽而响起滚滚闷雷,罡风自下方吹起,天上宫阙尽在风中化作泥沙。 乾坤之内,一阵狂笑。老魔头声若洪钟,八方传音。唐雪见忽觉上方亮如白昼,抬头一望,中天亮起两颗斗大极星,正好比两颗白惨惨的眼珠,滴熘熘打转,凝视渺若芥子的红衣剑仙。 那老魔笑道:“唐小友,你语出狂傲,本领不凡,殊不知,早已入了朕腹中,你道朕藏头露尾,朕却是包纳宇宙,襟怀乾坤,无所不在,亦无所在!” 唐雪见心沉如水,虽不气馁,却已暗觉棘手。这老魔在此方幻境中身份显赫,道行如山,实在难以匹敌。她而今又是单打独斗,论境界,论手段,皆不如邪剑仙远矣。 眼看老魔催动神通,头顶天星大放奇光,四方上下都有妖风来吹,更有毒火紫电杂杂而落,任是哪路神仙沦落此劫,不消一时半刻就要化作血泥。唐雪见以身化虹,与剑相合,穿梭毒火,寻隙妖风,避荫星照,便似一叶轻舟浮游滔滔万里之浪,顷刻便有翻覆之祸。 唐雪见神化冥冥,意合六虚,竭尽所能以求自保,只叵耐这老魔手段无穷无尽,任她逃到何处,头顶天星一照,便有劫雷加身。若不能毁去老魔双目,恐怕今生今世不能逃脱追杀。 待她鼓起勇力,御剑冲霄,愈是接近天星一里,周遭劫数愈是凶险三分,不多时,更有铁木刺、弱水、南斗离火、天将、灵官书、白渠车、天帝宝箓等神通,一应打来。四方天宇重重照彻,亿万星斗次第重明。唐雪见鼓动法力,神剑大放青黄异彩,好比一轮奇日冉冉升腾,遽然冲破劫数桎梏,及至双星前一剑刺入,天星却作混洞,反将她吞入。 神剑钻进令圄,周遭一派混沌景象。唐雪见目不能视,耳不能闻,鼻不能嗅,口不能言,身不能转,意不能动,六识封闭,心念入寂,转瞬胜败易手,已是无心杀贼,无力回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扯裂奴相,心焕光明 “世上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神仙!” “神仙忠孝仁义,正养出尔等忠臣孝子仁人义士!一个个都想了做神仙的春秋大梦,究竟却是猪狗一样的畜牲!” “大胆狂徒,终究是不知改悔,铡了!” 好教那骨碌碌的人头滚过血淋淋的青石街,景天弓腰穿过巷道,瞧见鼓楼檐下,一行戴枷之囚跄跄而行。这夜晚晴朗得很,星华清澈如霜,巷口正对面,永安当门前幌子下的红灯笼,照出飘飘的烛光,衬着掌柜赵文昌那张尖嘴猴腮死人脸,真骇他一跳。 赵掌柜立在门口,一眼就瞧见景天。 “臭小子,跑哪儿去了?不知道开张的时候?该不会又去看砍头了?我可告诉你,被砍头的都不是好东西,你莫离得太近,血溅在脸上就洗不掉了。” “回掌柜的,我疴屎去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快进来,今暝刚到一批行货,你替我掌掌眼。” 景天俯身盯着桌上断折蒙尘的刀剑,“都是彷的货色。掌柜的,以后还是别信那些人说的鬼话,哪有那么多劫前的老物件流传,早都给祀庙收去了。” “也罢,你去前边帮忙吧。”赵掌柜怏怏不乐。 “掌柜的,这个月的工钱是不是……” “嗳,还没算你误工费呢,怎么反向我讨钱了?再等两天!” 景天弓腰去了大堂,往柜台后一坐,来当货的客人络绎不绝。这铺子十几号伙计,属他本事最尖,把买卖做得明白,总给掌柜和东家赚了钱。 来当货的什么样人都有,落魄公子卖家财,贫贱人家鬻儿女,乞儿丐老售蛐蛐儿,道士和尚贩香油。有人愁眉苦脸,有人低头哈腰,也有耍无赖的,蛮形蛮状,动手就要打人。景天缩在台子后头,任凭他们哭诉哀求,喝骂讥辱,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抵当铺里的客人伙计掌柜都见惯了,无人多瞧一眼。有时候命歹,遇上凶人,抽刀伤人,那也是常有的。 今夜平平安安过去,月亮升起便是白昼,铺子也该打洋歇息。景天是头一个走的,街面戴枷的罪囚已经没了影踪,他快步回了祖传的陋室,妹子龙葵从榻上坐起身,朝他微笑一笑,便又咳嗽起来。 景天从怀里取出一块花布包袱,在床头解开了,里头裹的是块沾药馒头,红彤彤的,放了一夜还滚烫。“吃吧,吃了病就好了。” “哥哥,你身上没沾血吧?” 景天点点头,望门前月华如水,又是冰凉一昼。 “哥哥,还是你吃了吧,小葵恐怕是要走的,再有什么药,也救不了命,不如还是给你,一个馒头,也是三分劲呢。” “我没生病,不必吃药。” “今暝,哥哥去上工,赵掌柜可曾把工钱结清?家里只剩四个铜子儿了。” “那贼畜牲恨不能一枚铜板掰作两枚用,死要钱的秉性,怎么会给我结账?”景天冷冷澹澹,倒仿佛事不关己。 “哥哥,你再熬一熬,小葵就要去了,到时候你也不会过得这样苦。” “我苦什么?好过街上浪荡子,生前不曾做个什么好事,满腹虚言大义,临了喝一盏酒,骂两声神仙便被斩了头。这世上除了神仙,不曾有快活人。你若把药吃了,还在世上捱两暝,你若不吃,早早进了地府,也一样受罪。” 龙葵捧起蘸药馒头,就像托着一枚红彤彤的热炭,刺眼的光在她白惨的面颊和乌青的唇前跳动,一点点微弱下去,终至完全消失在她咽喉的深处,落入胃囊里,恰如点了一盏灯烛,便从她腹中透出澹橘色的萤火来。 景天仍坐在门槛上,远眺白昼时分凄清的街景。几个日游神结伴出行,手上缠了枷锁铁链,身后跟着几个罪囚,他们一并在道旁踉踉跄跄,似是醉了许多酒,从街东一路西行。眼看他们过来,景天回屋把门合拢,又复坐在窗边,开一条细缝朝外张望。 吃过药后,龙葵蜷入病榻,半昏半醒的眠了一会儿。 景天仍旧似死了一般,倚坐窗畔,凝视不变的街景。 待月落下,龙葵的咳嗽并未好转。 她咳声嘶哑如一枚坑坑洼洼的铜锣,又按捺下去,闷闷得打起哆嗦。 “哥哥。我做梦了。” 街上已有行人与商贩,景天起身预备出门,闻言也不转身,“梦了什么?” “我梦见前世。我是劫前的一把神剑,在人间等你千年。” 他没有作声,推门而去。街面上,唐家堡的人又在寻医,景天摸了摸空荡荡的褡裢,终于凑到近前。 “你懂医术?” “渝州城里恐怕只剩我没登门看诊了。” 唐家堡寻医已久,初时遍求杏林圣手,未果,乃求江湖郎中,未果,乃求街头奇人,未果,于是随便谁人都能上门看病。无论成不成,总有一份赏钱,于是城里百姓将这活计当赚外快的好生意,上到八十,下到五岁稚童都敢自称神医,不过也仅限一次,看不好病,再去可就得吃闭门羹了。 景天大概是整个渝州城最后一个没给唐家小姐看病的人。 他进了唐家堡,主人家连一杯茶都没有给他,径直让小厮领着去唐家小姐的闺房。 “听闻贵小姐久病未醒,卧床多年,倒是费心唐堡主一直求医问药。”景天说着好话,他自己也是打算装模作样一番,领了钱就走。 小厮见惯了这种打秋风的无赖,当下哂笑两声,也不多嘴嚼舌。 景天自讨无趣,待到闺房门外,小厮便从褡裢里数出十个大子儿,转手又塞回去三枚,把余下七枚伸到景天鼻子底下,喊一声:“诺!”这便算是诊费了。 当铺里做工的哪个不是见惯了市井人物,景天也不是好打发的,混不吝地一瞪眼,伸手先把钱拿了,转头就推门进屋。 “哎哎!你做什么?拿了钱还不走?!”果不其然,小厮马上就急了。 “什么钱?本大夫是来看病的,连病人都没瞧见,拿什么钱?” “你把那七枚大子儿还我!” “那七枚大子儿算什么?” “诊费啊!” “我还没出诊,怎么就给诊费了?这钱分明是主家做人情塞给我的,放心,本大夫妙手仁心,一定好好帮你家小姐看诊。”景天胡搅蛮缠,把小厮说得哑口无言,当下壮着胆子,迈步进了唐家小姐的闺房。 屋里冷香萦绕,重重帷帐后,点了四五座幽幽的仙鹤宫灯,杏林圣手留下的药方散落一地,江湖郎中留下的罗盘垫在桌脚,街面闲人留下的各式杂物,刀圭、戥子、笅杯,量药的、称钱的、卜卦的,一应堆在角落。伺候主家的婢子就立在榻边,一动也不动,倒似是一个摆件。 这里头静得骇人,景天立刻收起大步,蹑足而行。 窗帘垂落,丝帘后隐约似是有个人影,软乎乎的躺着,像是盖着被衾。 景天向那婢子颔首,人家也不搭理他。他便自顾自掀开帘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鲁莽?快退回去!”婢子见状也急了。正是男女有别,如何能叫这泼皮冒犯了女儿家的清白? 大抵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总是要端着架子,不过一旦急了,也就和寻常人没有两样,还显得更卑怯些。景天挺胸凸肚,大模大样地摆摆手,“本大夫自有分寸,你可懂望闻问切?不若我退下,你来给唐家小姐看病?” “你、你这泼皮无赖,装什么医师,领了赏钱就快些走,若是冲撞了小姐,堡主一定剥了你的皮!” 景天笑嘻嘻的,说话又哭哀哀的,“我要是被拨了皮,死后一定化鬼来缠你!” 婢子骇了一跳,蹬蹬后退两步,转过身去不再搭理景天了。 眼看无人搅扰,景天这才有暇仔细打量唐家小姐,这女子一头乌发格外茂密惊人,倒不似人发,而是苍苍古木的枝叶,团团簇簇,将此人包裹,她身上原来不是盖着被衾,那覆及周身的正是绵绵发丝。细看下,她身上贴肉的衣裳皆为发丝贯穿,便如石上青苔,日积月累,根须交织进了针线的经纬。浑身上下,从发丝堆里露出的,只有一张苍白的娇靥,并三寸脖颈。 “唐小姐?”景天轻声呼唤。床上那女子昏迷已久,自然没有回应,“在下这就给你把脉。” 景天探手摸索,伸入深厚发丝里,左右竟触不到实物,似乎这发丝里只是一具人皮空壳,更内部便是茫无边际的太虚空漠。他惊骇不已,战战兢兢继续探身摸索,那手掌在一片空旷里招摇挥舞,只觉隐约手背处有热气烘烤,于是朝彼处试探,愈来愈热,最后竟触及一道滚烫的锋刃,把他掌心割得鲜血直流。 “嗬!”景天抽出手一看,果然是血流不止,这冰凉、黏稠的黑血滴嗒而落。 一旁婢子悄悄转回身去,窃笑起来。 他倒也不恼,朝偷看的婢子扮了个恶行恶状的鬼脸,随后在床头扫一些积灰涂在伤口上止血,又从褡裢里取抹布出来,撕成长条裹住伤处。 再看那唐家小姐,容靥没有半分改动,方才景天蛮手蛮脚,此时方觉后怕,心道这女子莫非是妖邪变化的,不然皮囊下怎么空无一物? 小人物贪生怕死也是应有之义,世上哪有不怕死的?那等好汉不是当街被铡了,便是死后在地府受罪。 他暗道:这世上妖魔早早已披上神仙的皮,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眼前这个独剩下的,恐怕不是妖邪,反倒是真神仙。不过即便真神仙那又如何?量劫几度,天上仙班轮回,终究是凡人受苦。况且要我救她也是无能为力,不若再装模作样一番,多讨几枚诊费,好给妹子买药。 景天打定主意,当即便作怪起来,他把眼睛望屋里一扫,从妆台下寻起一枚剪子,便给唐家小姐裁去长发,剪一缕,便抽一缕。这乌发深厚如密林古藤,手中的小剪子本是绞碎银所用,刃口甚短,便愈加费时费力。 婢女回头斥他大胆,景天反倒有理有据,他说这病症虽偏,却正好在一本古籍孤本里有记载,又正好被他看到。 “我问你,书上说这病叫什么名字?” “此乃花生华之症。” “莫骗人!什么花生花,草长草的,分明是你瞎编的名堂!”婢女虽骂,却也不曾制止。 “一花开五叶,五叶即五脏,五脏之华在面、在毛、在唇、在爪、在发,花生华之症,便是五脏之气失调,故而长发。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治这花生华之症,先把这些发丝抽去。”景天信口胡诌,他本待把这些发丝绞断,再看看这皮囊是否真个是空无一物,没料想这些发丝随断随长,抽之不尽。 “你这把戏,早有人试过了。” 景天的把戏被戳穿,当下只好嘴硬,“看来这个五气不调的问题很大,那什么,本大夫另有妙招。”他这会儿也急了。 婢子在一旁冷眼看,忽然悄声问:“你觉得小姐这病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病能治!” “得了吧,小姐这不像是生病,她自幼卧床,这么多年一直没醒过来,不饮不食,身子还长了起来,这哪里还想寻常人!” “她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我觉得,小姐像……” 婢子缩在宫灯微微的烛光里,面颊阴森森的,“像妖魔!” 景天瞥她一眼,“世上哪还有妖魔?你说这种话,被神仙听去,小心叫人铡了脑袋。” “你倒真是块滚刀肉。我劝你赶紧拿了赏钱走吧,今后啊,莫再踏入这唐家堡。” “渝州城大半是唐家堡的铺子,再怎么走,也走不掉的。”景天又戏谑自嘲,永安当就是唐家的生意,到头来他也是唐家的一个伙计。 “那我问你,世上没有妖魔,妖魔都上哪儿去了?” “我怎知道?”景天冷汗涔涔,“哦哟,我这记性!家里有急事呢!是该走了!” 婢子站在那儿,拿眼睛轻蔑地斜睨景天,这副模样摆明了就是说:你瞧,我早知道。 景天马上又梗着脖子,“走,走也是治好病再说。”他暗骂自己胆小如鼠,世上还有谁不知神仙就是妖魔?小姑娘一句话还把他这老江湖给吓坏了。 婢子见他还在嘴硬,便又吓唬景天,“你可知,唐堡主为何要一直找人医治小姐?” “大户人家有钱,自然可以找大夫,若是换作贫贱人家,就只能等死咯!” 婢子压低声音,“大户人家的钱也是攒下来的。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哪有往外送钱的道理。更何况,唐堡主也不是什么善人。” 景天自知无能为力,又想磨洋工,正好就听听这婢女的说法。 “他们想的无非是小姐醒了,位列仙班,他们也能鸡犬升天。这偌大家业,到底都是神仙赏的富贵,可唐家的老爷还想着成仙的美梦呢!” “你一个下人,这样编排主家,就不怕吃苦头?” “我是给他们当奴才,他们不也是给神仙当奴才?谁又比谁厉害了?我不怕他。” 她说得这样坦荡,倒让景天自惭。 “照你这么说,我到底是该把唐小姐治好呢?还是不该?” “你还嘴硬啊?那你尽管治好了。说不得小姐醒来,真当了神仙,赏你个泼天富贵。” “我知道有一种药,很灵验的,只不过手头没有。” “你要走?你要是走出这道门,可就再也进不来了。” 景天怔忡片刻,回头望望房门,再看看婢子,最后盯着病榻里昏迷不醒的唐家小姐。 “我说这药,或许你也听说过,就是不知,有没有别人试过这方子。倘若试过了不见效,那本大夫也无能为力咯。”景天讪笑不已,一副局促模样惹人发哂,“每天刑场上,有砍头的……” 婢子连连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药没人给小姐试过,再说了,小姐昏迷,就算服药也得一万个小心,你把馒头拿来,她怎么嚼得下?” “有药就行,把药拿来,想想办法,总能喂下去。” “这药啊,就算有用,可唐家堡上上下下,哪个敢去领?除了你这等泼皮,混不吝的,别人早早都避之不及了。你还是趁早收了心思,领了赏钱就走吧!” “药,不必去外头找!”景天哆哆嗦嗦的,“我这里就有。你把碗拿来。” 婢子狐疑一瞥,旋即大惊失色,“你莫非?!” “那被砍头的,都是蠢物,今个爷爷我搏一搏富贵,若不成,下辈子也是条好汉!” 婢子哆哆嗦嗦端着一只玉碗来,方才她说起神仙就是妖魔这番话,可没有这般惶恐。倒像是面前这个凡人景天,比神仙还可怕。 景天气喘吁吁,十根手指头跳舞,颤颤巍巍举起手里的剪子,随即,慢慢刺进鬓角。 剪子往下推,自下颌划过,割开一道白森森的创口,他陡然痛哭流涕,那一张脸皮哀哀戚戚,待他伸手把面皮扯下,便显露出一张冷冰冰、白惨惨,仿佛死人的新脸。 婢子吓得惊呼起来,不等她开口,景天已抬手捂住她的嘴。 这个永安当的小混混,割了脸皮之后,竟似换了个人。 景天看向病榻里的唐雪见,仰天长叹,“雪见、雪见!你竟败给了那妖魔!” 他手掌的剑伤里,原本渗出的黑血,此刻都变得艳红滚烫,便似烙铁一般,把婢子的脸庞烧得焦烂,景天顺手一撕,就把她的脸谱也扯下来。 “祸事、祸事!你这遭瘟的!怎么把我的脸也夺了!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你不说,自然没人知道。”景天冷哼,将婢子挥退,上前探入唐雪见的发丝内,一把攥住那滚烫剑刃,纵使烧得皮焦骨烂,依旧面不改色,一点点将其抽了出来。 这已是一柄断剑,一柄残剑。 景天仍旧拿着它,持剑出门,直奔祀庙,一路见了日游神、夜游神,通通一剑斩了。街上淋漓黑血,众人见了纷纷惊叫奔走,全城惊慌。 待他赶到祀庙,那高台上的泥胎木偶,个个都活过来,真好似仙班临尘,天尊显圣。 “景小友,你几次三番,抗旨违逆,朕宽宥大量,你尚不念恩典,顽固不化,莫非真个要魂飞魄散,方肯消停?” “披一身狗皮,坐一团粪土,真当自己是神仙了!邪剑仙,我笑你不自知,三世究竟是幻,你在这里虚情假意,骗得了这帮走狗,又骗得了谁?” 那庙里的泥胎木塑一个个都似被戳了痛脚,从台上跳起来,戟指痛骂。 景天便放声大笑,挥剑朝它们斩去。 这一柄残剑伤不了神仙的金身,天尊塑像反手将他擒下。 邪剑仙慈眉善目,仍在这里谆谆教诲:“景小友,三世虽幻,人心却真,你神剑门气魄凌天,终究毁于鬼蜮伎俩。人之一物,生来是要做奴才的,黎庶给官宦做奴才,官宦给皇帝做奴才,皇帝给鬼神做奴才,鬼神给朕做奴才。倘使能安稳度日,多少人想做奴才还来不及。偏偏总有些不知所谓的,要叫人做不成奴才,你须知,那奴才比主子还恨你百倍!他们子子孙孙,繁多的很,杀之不绝,除之不尽,叫你神剑门世世代代,都化一场空!” 庙里众仙如闻道之乐,怡然而笑,附言道:“妙哉!妙哉!” 景天早知自己敌不过他,当即更不多言,一心等死。 邪剑仙讶然:“怎么,你还不信?那便瞧瞧,凡人究竟何等有骨气。”说罢,他探手伸入虚空,将唐家堡里的那个婢子摄来,此人先前被景天撕下一层脸来,此刻面对祀庙众仙,险些骇得心胆俱裂。 景天冷眼瞧着,看那婢子哆哆嗦嗦,原先被撕下的面皮,受了群仙身上毫光照射,竟又一点点长出来。 “瞧瞧!这便是一个活奴才。一副贱皮,就算剥了也会长回来。” 景天不禁冷讽道:“有这张脸的未必就是奴才,剥了脸皮的,也未必就是豪杰。你们只要人世世代代都看到自己一副奴才相,却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奴才。” 邪剑仙终于勃然大怒,“世上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神仙!倒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个个心狠手辣,杀人盈野,方才你在街上斩了日夜游神二十七尊,可知他们修持百世方得正果,今朝被你一剑杀了,苦功尽付流水!你今生不过是个永安当的小伙计,不曾有寸功于社稷,安敢在此大放厥词!斩了!” 司审天官祭起龙头铡,巨灵神将把景天押在铡下,待天尊一声号令,刀落人头坠地。 一颗侠客头在祀庙灰砖地上骨碌碌打转,滚到婢子脚下,他瞧见那婢子脸上残余的血,把那张奴才相烧穿,拼了命撕扯脸颊,一张奴才脸撕烂,第二张被掐得坑坑洼洼,那流出的红血下,隐隐还有一张脸皮。 景天悚然一惊。 他睁开眼,已出了三世幻境。 神剑谷外,群雄相聚谈笑,欢声不绝于耳。长风吹拂,一派人间气象。 “景天。” 他蓦然回首,红衫的唐雪见就在身后,相顾无言。 “景师弟,你总算回来了。”石人雄快步从谷内走出,遥遥招手。 神剑门众侠结伴而来,见了景天皆是欣喜。 华胥一梦,草木春秋。三世幻境里颠倒长梦一场,人间已将近一年光阴。 石人雄瞧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怎么,你也没敌过邪剑仙?” “惭愧。技不如人。” “这老魔端的有几分本事,所幸他已深陷三世幻境,不必管他。” “万一哪天他破境而出,天底下有谁能制他?” “他已没有破境之日了。”石人雄闻言大笑,“人皆不知,三世幻境本就是韩大宗所设炼魔大阵,此獠利欲熏心,既然身入此阵,便为昔年韩祖师所料算,而今真身早已化作飞灰,只余一道魔气,尚且在幻境中受无边轮回之缚,永无解脱。” 景天却不喜反忧,“邪剑仙真身并未入阵,他是化作心魔潜伏于我的七魄内,由我带入阵中。” 此话一出,果然叫众人惊愕。 唐雪见出言宽慰,“不必忧心,而今得了幻境历练,正道群雄已今非昔比。景天你更是神剑大成,只需我等戮力同心,再有何等劫难,也能一一闯过,有何惧哉!” “不错,神剑门传承四百年名节不坠,凭的就是一口气,管他什么邪剑仙,什么神界鬼界,要管到人间头上,倒先问过我等手中剑!” 此处群情汹汹,壮志凌霄,天下剑修豪情万丈。真叫人一扫胸中阴霾,再生出斗天战地的勇毅。 景天抬手轻按腰间剑囊,一枚蓝玉宝珠微微发光,龙葵在他耳畔呢喃:“不论哥哥去哪儿,小葵都陪着你。” 他仰首看天,彼处星辰大如车轮。两界相撞之日不远矣。 唐雪见站在他身畔一并仰望。 “景天。” “这一次,我不会走。纵是死,也同穴。” “好。”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再回首,换了人间 三世幻境里一场相逢,女娲传人解开心结,将水灵珠赠予神剑门。自此五灵珠集齐,神剑门欲再塑天柱,更多三分把握。 楚寒镜召集门下剑仙,议定九九重阳之日齐聚昆仑,重立天柱,又嘱咐众人提防邪魔趁机滋扰。她快人快语,说罢便走,分毫没有拖泥带水。神剑门弟子在大殿驻足交谈,将章程细细敲定,再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景天与徐长卿重逢谷外河畔,谈及往事各自惆怅。 却说三世幻境内,因徐长卿相貌酷似林业平,便与紫萱有一段缘分。徐长卿是天生道人,忘情于江湖,莫说他并非林业平转世,便真是轮回之人,今生也已将性命托付大道,别无儿女私情。这一段情缘终是随风而逝,所幸紫萱也借这一段露水往事从苦恨中解脱,而今已再无牵挂,待她解开后嗣身上的封印,便会随孩子长大而凋零消亡,香魂渺渺。 早前石人雄力邀徐长卿入谷,未果,再三嗟叹,“徐兄已得紫英大宗传承,即便不入神剑谷,往昆仑法脉中谋一长老职位也并不难,何必卷恋蜀山旧门?彼宗譬如这流水,总归是要去的。” 景天却知徐长卿心意,男儿守家如犬,忠而一之。蜀山虽空,法脉不绝。徐长卿既然放下了解救师长同门的念想,就等随神剑门一同修补天柱,再回蜀山去重开道门,教出一个弟子,蜀山便有传承。 徐长卿却为景天叹惋,“景兄弟如此天资机运,竟也没能在三世幻境里力克邪剑仙。那魔头莫非真个无法可治?” 景天洒然一笑,“现在想来,要破那魔头也并非毫无胜算。况且此败非战之罪,那魔头专在未来世境界耀武扬威,得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先机,而我等单枪匹马,实难抵挡。倘若我真有那等神通法力,倒也不必什么计谋,出了幻境,径直去把邪剑仙斩了就是。现在却又要多费一番手脚。” 他料定神剑门重塑天柱之际,邪剑仙必然纠集魔子魔孙上门滋扰,此所谓趁人之危,若待天下正道大势成就,腾出手来清扫寰宇,这些神道邪修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景天在幻境中与邪剑仙几番交手,更是曾以锦绣剑意孕育邪剑,故而对那魔头所处方位有所感应,气机牵引之下,好似一炬照彻山河,而妖孽无所遁形。 “此魔不除,天下无有宁日。我已禀明掌门真人,召集四方豪杰共襄诛魔之举,定要将这祸患一发剿灭!” 景天言谈间已有包纳宇宙,襟怀山河之气魄,早已不服当年唯唯诺诺的当铺伙计,而今回首也不过数载光阴,可知天下板荡而出英雄。 待神剑门昭告天下,听闻是要寻邪剑仙的晦气,许多在三世幻境里吃过亏的正道修士纷纷响应,为报此仇更是呼朋唤友,不过三日便纠集万七千位有道真修。神剑门传下太易四象剑阵,此阵最能合力,布阵人数越多,威力越是广大无边。此阵原是神剑门内秘传,而今楚寒镜自忖情势危难,不应存有门户芥蒂,故而特许道德之士入谷参修,万务之急,当在除魔! 除魔一战尚未打响,人界已是群情汹涌。各地剿除淫祠邪庙之风一时高涨。 眼下神剑门弟子分作两批,一批随掌门楚寒镜西去昆仑布置移天大阵,一批随首席石人雄去往各地镇乱伏魔。他景天而今剑意有成,合该试剑天下,便同唐雪见携手游走山川湖海,寻觅魔踪。 尝闻邪剑仙门下青衣秀士王浦创立白阳道,在两广一带作威作福,海外诸派皆不能制,而裹挟民众百万,有汹汹席卷中原之势。景天夤夜而至,与那秀士激斗一场,摘了人头飘然而去,时人称夜闻蛟啸牛吼,剑气光耀三山,乃至九江倒流,骤雨倾盆,朝起适市,方见邪祟横尸于堂。 景天与唐雪见斩了邪修人头,又在黔地寻一村店饮酒。听店中豪客指点人间,他二人杯酒不停,喝了一天一夜,脚下酒坛垒得山高。 豪客见他们气度不凡,定是修行有成的剑侠人物,纷纷上前敬酒。 推杯换盏之际,豪客谈及黔地中南一座君老峰上有邪妖盘踞,常掳掠民夫,生食童子,气焰张狂,本领非凡,故无人能制。 唐雪见放下酒杯,推门而去,豪客惊诧,景天仍举杯不停,一坛酒饮未半,唐雪见已然归来,捉着一头鸟身狮首的妖物进门,掷在地上。 “只是个装神弄鬼的小妖。” 那妖物被束缚了浑身法力,蜷缩至狗儿大小,蜷在地上打抖,毫无所谓气焰嚣张的模样。 唐雪见一脸晦气,景天见状摇头大笑,而众客惊叹咋舌。 此时一道奇光穿窗而入,停在景天身前,却是有同门飞剑传书,言称已做好诛魔之准备,盼他速归。景天二人当即结清酒钱,匆匆而去。那地上的小妖见状,悄悄挪到店门口,趁着众人不注意,赶紧熘之大吉,此后黔地君老峰再无神怪异闻。 神剑谷外众修齐聚,待景天到场,石人雄便着他头前带路,率万余剑侠中人远赴东海。彼处有一个灵霄岛,乃是邪剑仙开辟道场之地,历来藏匿海波之中,不为世人所知,进出此岛皆须灵应道术接引,否则便要迷失岛外蜃气之中。今日正道群雄打上门来,同样被蜃气所阻,找寻不到灵霄岛所在。 景天乘云蹈空,独自深入蜃气迷雾。 浓雾层层,奇光叠叠,每过五丈,周遭光景就变化不同,此所谓“千相霄色灵感境界”,有百般妙处,一步一景,变化不尽,绝无重复,故而为信徒奉为上帝仙宫之所在。此处云气实为魔阵演化,以奇光五色迷人目神,叫人暗中心意涣散,精气自泄,久之则化骷髅一具,坠落海波,永世沉沦。 凭一颗通明剑心,景天自无所畏惧,凝神感应邪剑仙之气机,一时只觉其无处不在,上下四方,左右寰宇,尽为其包裹。这却是咄咄怪事,这一点气机精粹凝实,若真无处不在,除非景天身在邪剑仙腹中。 一生此念,他当即悚然,手捧锦绣剑囊,叱吒一声:“出鞘!” 骤然一道剑气冲出袋口,光灿灿、白生生,冷似玄冰,润如脂玉,刹那铺陈二三里,恰晴昼东天一笔雨后虹,精彩绝伦,剑气出则寰宇大气齐鸣,风啸似百雀之啼,万丈蜃气为之动摇。剑气划空,竟不消散,直在空中留下一道寈紫渐橙之光痕,好似天缺云裂。周遭蜃气翻腾而不能弥合。 这一剑超凡脱俗,惊煞鬼神。只听长空闷雷滚滚,化一声叹息,一声长笑,“景小友!士别三日矣,本座又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正道群雄在阵外等候,遥望那海雾涨缩不定,忽而伸展蛇腹,扑翻长翅,凝作一条应龙之形,其首若泰山,爪探东海,而其尾伸至琼崖岸畔,双翅若弥天乌云,体格硕大无朋,气势嚣狂而威严肃重,叫人心惊胆战。只见他张口吐出一粒芥子尘埃,却正是景天。旋即朗声大笑,“诸位位临本座道场,诚至幸甚!本座定当竭诚欢迎!” “此应龙是邪剑仙所化?!这魔头本事真个无法无天了!” “邪剑仙使什么鬼把戏?莫非想等我们进了蜃气里,把咱们一口吞了不成?” 正道群雄议论纷纷,神剑弟子聚在首席弟子石人雄身畔,等这位大师兄决断。 石人雄即命众人布阵,今日不论邪魔使什么把戏,总归是要做过一场。 太易四象剑阵一经发动,登时便有宏大气机充塞天海,叫东溟无波,万里云销,海面下群鲸遁逃,长空里飞鸟不渡。偌大的蜃气应龙,也尽为剑阵笼罩,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异动,登时发作,亿万剑虹铺面,任谁来了都要化作劫灰。 邪剑仙怡然道:“诸位可知应龙者乎?其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尔等匆匆布阵,自以为万无一失,未免小觑了吾。”其言吐于应龙之口,彷佛雷音。 “闲话少叙,先吃我等一剑!”石人雄抬手打出锈峦剑丸,登时群侠响应,道道剑光紧随其后,彼此气机相连,吐纳宇宙元气,似金水相济,风雷相激,不但威力倍增,更是排布森严,无有缺漏之处,一经发动,便宛若铜墙铁壁,五岳盖顶一般砸落。 邪剑仙自然不敢硬撑,这一剑莫说是他,就算神界大天尊来了也要饮恨,当即将身子缩至微尘大小,飘于蜉蝣气息之间,似秋叶随风,万道剑虹打来,仍被其窥得虚实,闪转躲避开去。 石人雄见状冷笑,“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你能躲得了几剑?” 世上遁形藏身之法门不可胜数,而唯以太阴剑遁可称第一,盖因其脱身宇宙之外,匿迹于太虚之中,千般劫数,万种危难皆不沾身。眼下邪剑仙身法虽妙,也无非是批亢捣虚之道,不外乎攻守之势,而久守必失,胜败可料也。 这边剑阵连连发动,剑光纵横,将三万里方圆东海之水生生削下三尺。 景天徘回阵外,感应邪剑仙气机变换,手中时时捧着剑囊,只待邪魔露出颓势,便是当头一剑。 他眼看那蜃气应龙在大气间徘回腾挪,心底起疑,邪剑仙乃一代魔道巨擘,论道行神通皆是六界里有数的人物,眼下太虚四象剑阵不过小试牛刀,又岂能将他杀得左支右绌?况且这应龙为蜃气所化,而非邪剑仙本体变幻,或许其人正藏于暗处,伺机而动。 既然有了这一重提防,景天加倍用心感应,只是邪剑仙气机的确与那应龙相连,别处更无异状。 剑阵催发不停,那邪剑仙似随浪之飞沫,逐渐远去,本待能逃出生天,终究是剑虹逐电追风,死死缠住不放。邪剑仙躲闪不及,被一道恢恢剑虹碾过,应龙之形崩碎破灭,此獠死活不明,仍发一声冲霄怪笑,随后云空寂然,但听海潮涛涛。 景天皱起眉,“我已感应不到他所在。” “这般魔头,必然难除,不可掉以轻心。”有老成持重之士开口警示,众皆深以为然。 石人雄环顾四周,言道:“我听闻那魔头在海上有一座道场,而今蜃气已除,竟还找寻不到,这真是咄咄怪事了。” 一位正道修士闻言喊道:“且请我师弟来探明!” 此人师弟乃是谢灵运后人,于一百年前入道,精通寻龙定脉,风水堪舆之术,而今眼观六气,俯察海流,便窥得西南海域一处礁渚气象不凡,隐有龙气升腾。 群侠蜂拥而至,将那岛礁团团围住。 此时有人觑得原先剿灭应龙之地,别有一道魔影划空飞走,顿时惊叫起来。 “魔头在那儿!他要逃!” 景天主动请缨:“我去追!”言毕,与唐雪见二人一并御剑追敌。 众侠仍旧围住那处岛礁,一番商议过后,再结大阵,剑气呼啸,将这小矶生生削平。 万道剑光刺入此礁,但见石崖流血,迸裂处,乌光蒸腾,有鬼神嚎哭。 “果然不是什么好路数!” 景天二人剑遁飞速,不过旋踵便已瞧见前方一道乌沉沉的魔影。 飞至半途,那魔影便在前头停下了,转过身,见他赤须红发,鹤形鸡皮,确然是邪剑仙本尊,只是神情怪异,似喜似悲,怅然而已。 “邪剑仙,”唐雪见冷声道,“尔之党羽皆已走投无路,尔之法脉气数已尽!今日便是你败亡之期!” 邪剑仙叹惋道:“两位小友却不知,本座心甚痛惜。” “你又在这儿惺惺作态什么?” “世上庸陋鄙薄之辈有眼无珠,不识真宝。将本座辛苦经营的一方净土毁却。而今,却都要为之陪葬了。” 却说群侠运阵斩裂礁渚,彼处魔光迸发,恰似打破鸡子,却泄出无边恶瘴,一时间阴风呼啸,而长空尽墨,群侠一个恍忽,已身处幽冥之地,无面国中。 “坏了!这里怎与三世幻境这样相像?莫非我等从未走出幻境?” 石人雄摇头,他却是没进三世幻境的,眼下也被此地困住,可见这一方幽冥之地,是邪剑仙本尊以神通法力所造,只是宇宙如胎卵,尚未孕育出世,便被正道群侠打碎。眼下无面国城墙屋舍纷纷坍塌,此地生民接连暴毙横死。群侠御剑腾空,然则四方寰宇寸寸破碎,天裂地创,终究无处可逃,此乃末劫,一旦发作,连芥子微尘都要泯灭无踪。 景天心有所感,回首望去,那一片岛礁已不见踪影,群侠更不知去向。邪剑仙长笑一声,长哭一声,这番姿态,叫他怒火中烧。 唐雪见说道:“我回去探明究竟。景天,这邪魔的人头就送你了。” 这话一出,叫邪剑仙变了颜色,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紫薇剑,斩出一道鬼芒,杀向唐雪见。 景天轻拍剑囊,一道龙形剑气飞出,拦住邪剑鬼芒,二者交锋不分上下。 “汝修道不过双十,竟已能与吾比肩。”邪剑仙面对此情此景,也难免生出世事推移,江山更迭之感,“为今世上可称英雄者,唯小友与本座尔。” “我不是英雄,更笑你痴狂。”景天摇头,“功名利禄一抔土,你筹谋用尽,煞费苦心,无非是为了称王称霸,难道这鸟位就真个如此宝贵,值得修道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小友,你该明白,世上不是现有帝王将相才有的奴才,而是先有了奴才,是他们把我等捧上宝座。本座不过顺应人心天意,而你等才是倒行逆施。” 景天叹一口气,“你可知世上最后一位皇帝唐哀宗是怎么死的?” 邪剑仙避而不谈。 “他是自杀的。” 景天托起锦绣剑囊,白衣在风中狂舞,而斑白长发在身后如旌旗卷动,此人神思飞扬,风姿绝俗,叫人自惭而不敢正视,如此方为一代剑仙之气度。 他已凝聚全身法力,尽汇入剑囊中,此乃石破天惊的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也罢,终究是道不同,本座知你心意。这一剑,你若能斩了吾,今后天下就送给你们,若不能,那三世幻境里,已有前车之鉴,更不必多言!”邪剑仙屏气凝神,高举法剑,周天群星大放华光,白昼可见,神界大星更是璀璨夺日,滔滔星力滚落,一刹那东溟之上,别有一重光辉汇聚如渊海,万顷元气摩擦推挤,激射千亿重雷霆,邪剑仙手中法剑哀鸣不已,其人更是须发倒竖。 正当此时,六界灵气巨震,似有惊世变故发动。 人间生灵仰视天穹,彼处神界天星燃起恢恢虹火,晕轮大如碾盘,青赤毫光铺洒半壁苍穹,拖出曳空彗尾。此为天坠星陨之劫,奇景之精绝宏阔,叫无边众生为之战栗抖擞。 “天塌了!天塌了!”田亩老农掷下锄耙,伏地恸哭。 天下城池乡野,人众妖众皆企盼生机,面向昆仑。 昆仑之巅,楚寒镜亟命众修发动补天大阵,五处阵眼祭起五灵珠,化五色光柱激射天穹,冲破霄汉,汇入太虚之境,化作亿万里之托天巨掌,将神界大星牢牢撑住。 此时楚寒镜的姐妹楚碧痕受邪剑仙所托,又带领数百邪修前来滋扰,昆仑上下皆忙于维系大阵,而正道群英受困东海,一时间竟无人能制住这些厌物伥鬼。 神界更是遣下天兵天将,称众侠扰乱六界纲纪,大逆犯上,而今奉大天尊之命,要将昆仑上下一体擒拿。 楚寒镜看内忧外患纷纷扰扰不休,冷笑一声,长叹一声,便取出少阳参星剑,独战群敌。 见一剑寒彻,霜天如洗,天兵天将血洒如雨,邪修外道抱头鼠窜。 人界第一剑仙楚寒镜厉声呵斥:“尔等再敢纠缠,莫怪我大开杀戒!” “楚寒镜!纵使你神功盖世,又能挡下几人?”楚碧痕声色俱厉。 天将高举上尊谕旨,召来漫天仙神,定不与人界干休。 楚寒镜鏖战杀敌,纵使是无人能当,群敌却避开锋芒,专攻补天大阵,令她分身乏术。 昆仑群侠苦苦支撑,一面维持五灵气柱,一面守御敌袭,已是左支右绌。 此危难时刻,有耆老高呼:“吾身死可也!当重系天柱,隔绝外道,令我人界众生,再不受那天道束缚!”当即不顾敌人攻打,催动全身精元炼化法力,一意支撑五灵之柱,旋即被飞剑穿心,身虽死,骨犹立。 更有侠客见状,不顾自身安危,竭力催动大阵。积土成山,造炬成阳,得群侠倾力而为,五灵气柱勃然迸发,元气汇集,化作一道撑天玉桥,将人、神两界连通,划定乾坤,彼此不再接近。 此刻,正该牵引云天河所遗之星核剑丸,化入通天桥中,借其宏力,分割两界,自此天人永隔,外邪不侵。只是楚寒镜为万敌所累,而昆仑群侠更抽不出手。 千钧一发,万难之时。 有道人长歌于东海。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长歌吟罢,豪气回荡。 “楚掌门勿惊!我等来也!” 巍巍昆仑,天下修士御剑而来,十万万百姓,四野蛮荒妖修,皆齐聚天柱之下。 】 适时亿剑齐发,天地变色,神界来敌惊慌遁逃,神道邪魔更是胆丧身灭,胜负一时更易,大事已成! 却说东海之上,唐雪见回转礁渚,此处海面独留一个混洞,她见之心惊,虽知其中不测,仍义无反顾,御剑投身其中。 幽冥无面国中,群侠束手。徐长卿环视左右,言道:“此处是邪剑仙老魔预定在人界破灭后,收拢生灵,供其驱策之所。今我等虽陷绝地,能破此魔土,亦是功德。” “不错,吾等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众侠俯瞰,那无面国飞快破碎,寰宇破碎而泄精气,化阴风吹拂,过处海枯石烂,人世沧桑。正道侠士受那风一吹,顿时法力尽销,落入幽冥之地,化作无面之人。 “也罢!这便是命中劫数!”石人雄慨叹一声。 正当此时,天穹破漏处,无端伸出一根枝条,直垂落至众人面前。唐雪见于两界交汇之地,以手中剑器,催动枯荣剑意,化作神树一颗,定鼎乾坤,镇压四大,更是通天之梯,能助人逃出生天。 群侠欣喜,缘枝而上,攀至树冠,而纵身一跃,跳出混洞。 徐长卿走在最末,待他逃离之前,回首神树,唐雪见仍留在此地。 “唐姑娘,快走!” 幽冥破碎,乾坤震动。 唐雪见默然摇头。若能救人,身死无妨。 “你莫非忘了与景兄弟的约定吗?” 唐雪见凄然道:“苦恨总是离别多,相逢少,吾亦无悔。” “我来替你!”徐长卿当机立断,抬手就要夺下青黄神剑,却被唐雪见一掌,打出了混洞。那神树坠落,与那红衣女子一同,消失在幽冥阴风之中。 景天心无旁骛,而青鸾峰上忽飞来一朵梦蝶,落入剑囊中,此为柳宗秘法,无分别心境界,故通晓人心。得此神助,景天不顾那邪剑仙施法,忽笑道:“我这里有一首诗,是在三世幻境里学来,距今当有八百年之远。此为后世之音,尔且听清。” “春风杨柳……” 忽地一道奇光自剑囊中迸发,照彻人界,无数生灵皆有明悟。 “昆仑!去昆仑帮忙!” 亿万生灵心中大放光明,脸上忽坠下一层皮相,此谓之奴骨,随后又是一层皮相,此谓之英雄气,两重面相跌落,而回复本真,又从七窍喷出毒余烟气,此为神道邪法之心魔。 邪剑仙同样为那奇光笼罩,起初并无异状,待他那信众门徒解脱心魔,便忽地惨嚎起来,法剑脱手,一朝施法不成,立遭反噬,那东海之上,无边星华通通朝邪剑仙压落。 此魔在自家剑术里寸寸湮灭,死时仍不敢置信,“本座!不死不灭!天下若有魔,吾当复归!景天,尔可静候……吾必……归来……” 景天收起剑囊,仰视天穹,彼处一颗剑丸膨胀,光耀极星,而神界忽地从天穹中消失不见。 “大事成矣!”昆仑上下齐齐欢喜。 东海,徐长卿带来唐雪见的死讯。 景天怔忡片刻,摇摇头,“我定会救下她。” 他来到那处混洞,投身其中。 此后百年,东海来客络绎不绝,在此处海眼追忆景天二人,扼腕长叹,每有泣下。 又过百年,琼崖来了一个白衣人,在一处谷中种下一枚神果,不出三月,其树已亭亭如盖。再过两年,树下有红衣女子仰顾叶冠,其半色缃如金,其半色青如墨。 长风吹拂,身后跫音声声,树下女子回首一笑,一如当年。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江湖里最精妙的一剑 读高一的那段日子,甬杭一中实行双休,鹿正康每个周五放学后都要乘轨道车,去国艺附中南门外,一个名叫“南豆小屋”的饮品铺子,他在这里等苏湘离。 经营饮品铺子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不过常常不见人影,真正运作南豆小屋的是智能机器人“阿t哥”和“红圆妹”,一台是海蓝色喷漆,一台是粉红色喷漆,设定的性格都很开朗,而且机主设计了很多场景对话,能和客人聊许多店主情侣的故事。 苏湘离放学晚,结束专业舞蹈课后,还得补文化课,拖堂也是常有的。进了高中后,她对自己的学校生活并不满意,很多牢骚话都留给鹿正康了。 鹿正康不厌烦听她发牢骚,苏湘离说话时表情很丰富,抱怨某某的时候,总是以“我跟你说哦”开头,这时候若是她不喜欢那个某某,就会压低声音,这就是要背地里说坏话了,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神情里带点内疚,露出羞赧的笑,不过若是坏话说得戳到了痒处,她又会眉飞色舞了。 因为是南豆小屋的常客,鹿正康一进门,阿t哥与红圆妹就会开开心心地喊一声:“欢迎光临!”然后红圆妹问他:“今天还是一样吗?”鹿正康点点头,红圆妹的头部显示屏放了一个大大的彩色电子烟花,然后双手捧心,对后厨的阿t哥说:“一杯红豆抹茶加冰,一杯芋泥南瓜热饮!” 那会儿入冬了,鹿正康一年四季都喝冷饮,而苏湘离的冬天一定是离不开热饮的。 等待饮品的小憩里,鹿正康就从落地窗观察镇江区的街道。国艺附中南门外常有私人的悬浮车往来,接送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城市的灯流淌在茶色玻璃上,仿佛几百座粼粼的湖泊,一霎又都流去天穹里了。这一带有许多卖美术文具的小店,店主也多是文艺青年,不论招牌还是门面装饰,都有独特的风格气质,在别处很少见。 冬天爬山虎枯萎,国艺附中靠近南门的知景楼在这个时节,外墙就是枯黄深棕的藤蔓,这栋楼里都是音乐教室,下午四点左右,还能听到学校交响乐队的练习,不过鹿正康每次赶到这儿的时候都快下午六点了,只有留下练习的住宿生演奏零星的乐器声,偶尔几个学声乐的,引吭高歌几段,在这没有飞禽驻足的钢与铁的城市密林,这声音也仿佛是一种雀鸟的啼鸣。 苏湘离的父亲有悬浮车,不过她还是选两条腿的鹿正康来接送。 鹿正康喜欢南豆小屋的一个理由是,智能机器人阿t哥手脚麻利,从不会让顾客苦等。通常这个时间段,学生出校,客流增加,订单充足的情况下,鹿正康最多也只需要等两分钟。而这两分钟时间,差不多是苏湘离坐校内轻轨从东校区赶到南门的时间,等她快步跑进店里,鹿正康在柜台取餐,转身就能递给她。时间上的巧合总能让人暗爽,这也是他喜欢南豆小屋的另一个理由。 “诺。”鹿正康把吸管和热饮递给她,自己已经开始喝上了。 “你又不等我!”苏湘离总是哼一声,然后捉起鹿正康的手腕,把他带出南豆小屋。 “下次再来哦!”阿t哥与红圆妹在身后热情欢送。 南门外的街道,六点的冬天已经黑沉下去,街灯渐次亮起,寥落的城市夜晚虽不算寒冷,但也让人感到刺骨的微凉。苏湘离不是个怕黑的人,但她怕孤独,坐在悬浮车温暖的后座,也远不如跟鹿正康一块儿用脚步丈量回家的路。 还不到十二月,苏湘离就开始密切关注国家气候天气调控系统的公告了,鹿正康知道她在盼着下雪。镇海区往年的降雪日期都安排在十二月至三月,也都是零零散散的,最多只有一两寸积雪,不影响生产生活。 整个江浙市的冬天都大差不差,每年下雪,苏湘离就要拉着鹿正康四处看景。她尤其喜欢落雪的冬夜,有时候还会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踮脚转几圈,在别人家院子的篱笆上堆微型雪人,在空轨白蒙蒙的窗户上写字。这种事随着她年龄增长,慢慢的就少见了,不过她依旧喜欢飞雪从黑暗夜幕里无端飘落的景象,那些在街灯笼罩里的雪很明亮,吹过街道的风,使雪花呼啸在灯光里,如猎猎作响的银亮旌旗。 “哇,今年降雪会提早两天欸!”苏湘离仰头深吸一口气初冬的空气,像是已经站在十二月里用脸庞迎接雪花了。 “嗯?为什么提前?” “公告上说太平洋水汽堆积,所以今年冬天安排的降水要更多。” “哦,积雨云也要调休啊。真可怜。”鹿正康笑嘻嘻的。 “降雪多的话,到时候会有义务扫雪吧?社区扫雪的时候,你要记得来找我,知道了吗?” 学校和居民社区都会安排一些义务劳动,作为这个时代的社交活动,真正重体力的劳动是交给智能机器人的,它们会负责清扫城市主干道,而人类就只需要打扫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径和岔路。这些工作也基本是交给年轻人来打理,高中三个年级,负责扫雪的就是高一。以前在宁湖初中部的时候,鹿正康和苏湘离还能一起扫雪,现在想要重温旧时光,就只能等社区活动了。 从南门外的绿屏街道向东走,到空轨站的一里路,他们已经走过许多回,这段路经过一个大型的购物广场,新建不久,开学那段日子来,能看到搬运建筑废料的智能机器人和停靠路边的渣土车。现在入冬,还有几个年轻的建筑工人坐在商铺外的脚手架上给门面刷漆,冬夜里,他们坐在激光隔离带的那一头稍作小憩,蓝牙耳机亮起彩色微光,各自对着手机交谈,神情里多半是欣喜的笑,也有些木讷的腼腆。 “他们在和谁聊天呢?”苏湘离把吸管嘬得吱吱作响,杯底剩下的饮料也不能浪费。 “我觉得是情侣吧。”鹿正康熟悉这些建筑工人脸上的笑容。 “他们六个人,不可能每个都是和对象聊天的。” 鹿正康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随后摇摇头,“没错的,就是和情侣聊天。” “现在恋爱率这么高了吗?” “谁知道呢。” 歇班的年轻建筑工人拎着漆桶走向工程车,在这安静无雪的冬夜,耳畔温柔的电子声仿佛火焰,跳动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无数个寂寞的心灵身边。 夜班空轨客流稀少,往往整节车厢只有二三人。 苏湘离喝完热饮,神情振奋起来,聊起今天的见闻。鹿正康回想起学生时代,乃至整个两世的人生,最留恋的记忆,就是放学的日暮,和妈妈倾诉在学校的经历。从幼儿园到初中,鹿正康与苏湘离都在同一个学校,彼此知根知底,在学校的日常没什么好说的,到了高中分别后,见面的话就多了起来。 现在他们不再向父母倾诉,每个孩子都这样,这也是成长的过程。苏湘离把自己所有心里话都说给鹿正康听,回到家就沉默寡言了,而鹿正康,他的心事总是留给自己。 高中的学习生活让苏湘离觉得疲惫,同时维持舞蹈专业和文化课是一件让人操心的事,她在这两项里都还算名列前茅,只是各自都没有做到出类拔萃,整个年级里,比她优秀的同学也有那么十来个。苏湘离想要成为全校第一,似乎是要更努力一些,但这个结果又像是永远无法企及。 苏湘离埋怨着,突然转移话题,“喂,我记得你们班上有一个人,中考全市第一,叫什么来着?” “姜瑾。” “对,是个女生吧?她长得好看吗?” “别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那就是好看咯!” “没有你好看。” “我知道。我关心你嘛。你跟她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鹿正康比划了个不分伯仲的手势,“一半一半。她学习很用功。” “哈哈,总算有人把你比下去了!”苏湘离为此高兴,“你爸妈有没有催你去争第一名啊?” “没有,他们现在只关心老二老三。不管我死活的。”鹿正康装可怜,“要是我无家可归,你记得要收养我哦。” “赶明儿我就把家里的狗窝扩建一下。到时候你就拎包入住吧!”苏湘离爆发狡黠的笑。 空轨到四明公园站暂停,走进来一个背挎包的女高中生,个子矮小,身材纤瘦,穿黑色短款棉质风衣,黑色加绒长裤,黑色漆面低帮皮靴,戴着玳冒色的方框眼睛,脸颊粉白,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一身黑衣,偏偏皮肤苍白,对比度很鲜明,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文静女孩。 她低着头进门,在就近的空位坐下,这节车厢里现在是三个人。鹿正康盯着那个女学生看了一会儿,凑到苏湘离耳边悄悄说:“巧了,那人就是姜瑾。” “她也回家吗?”苏湘离连忙把盘坐的腿放下,做出淑女的模样。 “书包换了。我估计是去图书馆自习的。” 空轨的底噪就像舒缓的蜂鸣,把他们的窃窃私语混淆成低沉的咕哝,不过有人的耳朵很灵,抬头瞥了瞥鹿正康二人,随后迟疑地抬起手,半是羞怯,半是勉强地打个招呼。 鹿正康笑嘻嘻地大力挥手,苏湘离也笑嘻嘻地挥手。 六点半的这一班空轨,自高一开学以来,就总是能接到他们三人,只不过,直到这一次才凑巧碰到了同一个车厢。 往后的几周,姜瑾与他们二人又有几次偶遇,鹿正康与她同班,不过在学校里,二人见面也从没谈起这事。 今年江浙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因为天气系统出了点差错,导致部分地区短期降雪量过大,镇江区的学校放了半天假。原先这天安排了期中考试,也推迟到了第二天,这场及时雪被狂喜的同学们称作“瑞雪”。 鹿正康收到学校停课通知的邮件时,还窝在寝室床上,他看完消息,隔壁几个室友的欢呼就传了过来。他们上蹿下跳,穿好衣服,兴冲冲地准备出门看雪。鹿正康蠕动着从被窝里升起,让智能系统把窗户调成透明,屋外亮丽的雪色就冲了进来,寝室楼后的行知湖畔,杨柳与松柏都已裹素,几个早起去湖边背书的卷王同学正踩着鹅卵石小径一圈圈漫步,留下一长串脚印。 张英轩跑来敲门,几个室友都已经整装待发,出门挨冻这种好事是绝对忘不了鹿正康的。 一行人走到宿舍楼门口,许多同学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椅上看景。室内温暖惬意,躲着寒风观雪也是个好选择。 新雪松软,踩上去咯吱作响。鹿正康收到了苏湘离发来的邮件。 7:16“苏湘离:[图片.jpg][龇牙.emoji]好看吗?”(已读) 图片里,苏湘离站在雪地,穿了一身卡其色彷呢子长款风衣,半张脸颊埋在一条素白针织围巾里,睫毛上粘了几粒雪花,眼眸中全是装酷的冷峻。 室友凑过来看图片,酸熘熘地称赞,“我怎么就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老天爷你个beyond,不公平啊!” 苏湘离发给鹿正康的自拍照基本都不露全脸,有时候是背影和侧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给读者以丰富的想象空间。不过鹿正康知道,她其实是对自己的牙齿不自信,上初中的时候,她戴过一段时间的矫正器,后来她的牙齿整齐美观,笑得大方爽朗,不过自拍还保留着遮嘴的习惯。 因为鹿正康时不时会翻看这些照片,他的同学也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鹿正康的女友都快成校园传说了。 下午的课程正常进行,午餐后大家就要去教室集合,所以这短暂的上午就格外让人恋恋不舍。 鹿正康和他的三个室友在学校里乱逛,东区的田径场有学生在打雪仗,吸引了许多凑热闹的人,鹿正康对此不感兴趣,而张英轩担心弄脏校服,所以他们两个就和室友分别。 “去哪儿逛?”张英轩不怎么拿主意,他是个从众的人。 鹿正康想了想,落雪的日子里,南区的羲之亭估计是个好去处,那地方有许多碑文字帖,有一块“快雪时晴帖”在这个时候看一定很凑趣。所以他们坐上校内轻轨,两站路到常林湖,再步行一分钟也就到了湖东的亭榭。 不巧的是,一群女学生已经占领了羲之亭,她们准备在这里吃午餐,石桌上铺了张绿色格子餐布,摆了许多零食饮料。张英轩一看到女孩子聚集的地方,脚后跟马上就转到前边去了,那真是二话不说就走。 “停!”鹿正康急忙拦住他,“怎么,处男之魂让你对女人过敏啊?” 张英轩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不过还是被鹿正康拉着走到了游廊,在路过羲之亭的时候,那些女同学里有认识他俩的,开心地举手打招呼。大约这个年纪的女同学都知道,男生是不敢和一群女孩聊天的,所以这也是很简单的捉弄方式。 张英轩点点头,不说话装高手,属于是依然范特西。鹿正康大力挥手,热情地交流了两句,属于是依然笑嘻嘻。 鹿正康逗留的时间稍久,张英轩的脸都快发绿了。他见状也是赶紧道别,二人勾肩搭背地走开去。 等稍微远离那群女学生后,这小子总算平静下来。鹿正康正想嘲笑,就看到不远处坐在游廊栏杆边靠背长椅上的姜瑾。年级第一的高手,不出意外地捧着书。 张英轩:“她好努力啊。” 鹿正康表示赞同,他说起这几周都在空轨遇见姜瑾。张英轩倒是有些疑惑,“我还以为她会坐胶囊车,更省时间。” 姜瑾的耳朵依旧很好使,即便看书很用心,依旧捕捉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像是个能一心二用的机敏人物。 她抬头,远远地朝张英轩望了一眼。 小张同学连忙闭嘴。 随后姜瑾站了起来,朝他们走来。 鹿正康抬手招呼:“好巧哦。” “嗯。”姜瑾点点头,略犹豫地对张英轩解释,“吃完饭坐胶囊车,我会不舒服。还有,傍晚的空轨很适合看风景。” 鹿正康想起来,姜瑾坐在空轨里,总是时不时抬头眺望窗外。那时候他还以为姜瑾是赶时间,而苏湘离说她是在看风景。 穿行在冬夜寂寂的城市上空,那些高楼的在暗澹的夕照里像错落的方形墓碑,灯光静默地缀在地表,城市的街道像是倒映星空的湖面,而天穹里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张英轩点点头,半句话也不多说。 姜瑾又看向鹿正康,他们都是年级第一的有力竞争者。这场面就像两位江湖顶尖的武林高手相会,在落雪的湖畔游廊,风吹动他们蓬松肥大的冬款校服,就似卷动英雄的战旌。张英轩无端感到寒意,那是高手对峙时从眼角泄露的刀光剑影。他默默后退半步,准备看戏。 安装最新版。】 “鹿正康,明天期中考。” “怎么,有说法?” “没有。”姜瑾犹豫了一下,“十二月七号有个数学竞赛,你报名吗?” “不报呢。” “学校的考试太简单,竞赛的话,会有意思一点。” 鹿正康摇摇头,“没必要啊,我不喜欢考试。” 姜瑾稍稍急切,“那、那你平时喜欢什么?” “打游戏咯。”鹿正康笑眯眯的,“除了学习,我什么都感兴趣捏。” 好学生听到他的说辞也是哑口无言,姜瑾就像个出招慎重的老派剑客,面对一个抡王八拳,力大砖飞的莽汉,再怎么把剑使得眼花缭乱,也只能败下阵来。 “你平时不自学吗?” “嗯。” 姜瑾深吸一口气,脸上涨起了一点稀薄的血色,就像褪色的桃花瓣一样,她很严肃地说:“你不该浪费天赋的,不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你都应该认真一点。对你来说,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随随便便,但别人做到这些是要花很多力气和心思的。” 鹿正康很认真地回答:“我很认真。” “你撒谎了。”姜瑾说完,没有等鹿正康的回答,她只是给出了江湖中最羚羊挂角,精妙绝伦的一剑,随后转身离开。莽夫鹿正康留在原地,好友张英轩急忙上前探查伤情,他说自己完好无损,但张英轩分明看到他的领口上有一道剑痕。 “没事吧?” “怎么会有事?” 张英轩分明瞧见,鹿正康转头的时候,略微皱着眉。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鹿师傅,你嘛时候当上津门第一啊? 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鹿正康以一分之差输给姜瑾。此后的几天里,他照常上课,照常吃饭,生活作息没有改变。他的几个室友反倒怪怪的。在他面前都不开玩笑,说话声音也带着三分沉痛缅怀的色彩,搞得鹿正康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在寝室里听到他们谈笑,鹿正康想着加入话题,一露面,大家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收拾起来,再次用严肃的目光看向他。 “你们发什么瘟病?怎么怪里怪气的?” “鹿啊,咱们古代有一位伟大的军事家曾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室友周修禾是个长相老成、不修边幅的小子,上来拍拍鹿正康的肩膀,脸上颇有几分中年地中海男子沧桑的神韵。 鹿正康也拍拍他的肩膀,“你说人话。” 胖乎乎的邹侠古连忙说:“哎呀,别提这茬,鹿生气着呢。” 鹿正康看向张英轩,“你觉得我输给姜瑾会生气?” 小张同学这会儿汗如雨下,江湖义气最容不下告密小人,他这叛徒把那天两位高手决战的秘闻公之于众,真是大大不该,平白灭了自家弟兄的威风煞气,不说三刀六洞,最少也得切根小指头谢罪。 十分钟后,从小卖部归来的四人都吃上了香喷喷的烤肠。 鹿正康把黑椒肠咬得咯吱作响,仿佛在嚼叛徒的手指头。邹侠古吃得最快,意犹未尽地舔舔签子。周修禾边吃边问,口齿含湖:“鹿啊,你真不生气?” “我干嘛生气。姜瑾学得比我好。” “你俩就差一分,要是语文主观题,老师多给你点儿,这回是你排第一。” “就是就是,非战之罪嗷!都赖宋老怪偏心。” 鹿正康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真不在乎。成绩马马虎虎就行了。” 这话让室友们沉默下来。 邹侠古把竹签叼在嘴里,胡乱划了几圈,“鹿,哪有人不在乎年级第一的。骗兄弟可以,别骗自己。兄弟被你骗了,笑笑也就过了……” “停。”鹿正康捂着头,“你们就没想过,我这辈子衣食无忧,根本不需要在乎学校成绩的吗?” “哥,不是我说,真的,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周修禾嗫嚅,为戳破同学的心思而感到愧疚,“你真的在乎这个年级第一。” 鹿正康真是绝倒,摆摆手,跑去洗漱,准备睡个好觉。 高一就有晚自习,六半点到九点。在全市高中里,算是比较宽松了,有些高中的晚自习要拖到十点半。鹿正康不喜欢晚自习,除了代班赚工资的老师,没人喜欢晚自习。不过他也怀念晚自习,安静地像坟墓,同学们沉默的脸庞,还有课桌底下偷偷分享的零食。 鹿正康试图早睡,一过晚上十点,手机系统就被锁死,到十一点熄灯,他盯着天花板的led瞬间暗澹,灯壁的荧光物质残留余晖还在发出微弱的光。再过一会儿,这点微亮也消退了。 无光的黑暗里,视神经的混淆信号制造出一片灰色的云翳,在天花板漂浮。 他终于发现自己失眠了。 等到第二天晨跑的时候,鹿正康就因为缺觉而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踩了领跑的张英轩的鞋子。小张同学敢怒而不敢言,默默缩到他身后去。 学校面积广大有一个好处就是晨跑不必挤挤挨挨的,鹿正康记得世纪初高中跑操的样子,就像一个大羊圈。有些事改变了,有些事则没有,晨跑依旧是学校用来驯服学生的手段,女生们依旧会使用例假作为逃避跑步的借口,男生们依旧会一边跑步,一边聊天说笑话。 鹿正康替张英轩领跑,他依旧心不在焉,脚步飞快,不小心把大部队领丢了。同学们在身后叫他,也没听见。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他回过头,向女孩打了个招呼:嗨。 “鹿正康,你跑太快了。”来者是体育委员,主打一个结实矫健,热情开朗。 “哦,我的错,不好意思。”鹿正康连忙放缓步伐。 “要不我来领跑吧,你看着脸色不太好。” “嗯,谢了。”鹿正康自觉退回队伍里,而且是一直退到最末。 上午必修的语文课由新来的实习教师代班,安排在阶梯教室,上交手机后,鹿正康找了个后排角落,等投影屏亮起,屋子里灯光暗下去,他就开始用手撑着头打盹。和他邻座的几个学生拿出备用机,调成透明模式,开始认真娱乐。 课堂气氛闷闷的,鹿正康睡得神志不清,脑袋不自觉垂下去,一个激灵又赶紧抬起来,这样反反复复,小鸡啄米似的。他在这边大点其头,倒是鼓舞了代班教师的信心,讲课更加声音洪亮,激情澎湃。 课后,代班教室回了办公室,班主任问他有何感想,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特别提起,“有个学生很热情,我讲课的时候一直点头鼓励。” “哪个学生这么善良啊?这个学校的学生都难办得很,一个不小心,真给你挂到黑板上,我以前就被学生问得下不来台。”班主任说句玩笑话,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纷纷凑趣。 平澹的一天,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因为这件事有了好心情,他们还分享在了教师聊天室里,大家都会心一笑,聊起自己的从业经历。 下午一点零三分,北校区怀安楼有个高三学生自杀,当时离下午第一堂课不过两分钟,学生们在教室和走廊聊天。那男生突然就翻到栏杆外,纵身跳了下去,落在积雪白生生的绿化带里,灌木被砸出一个孔洞,艳红的血把路沿染红。 这一场冬季的寒风把教师们的好心情毁光了。有人在聊天室发了现场照片,一部分打了码,血淋淋的担架送进救护车里,那些急救人员穿着白褂和黑胶鞋,瞥向镜头的目光透着迟钝和宁静,他们像一群积雪的沉默树木。 后来的几天,鹿正康身边的同学谈及此事,脸上还有古怪的、心神不宁的笑。 上选修外语课的时候,校园街道里传来遥远的唢呐和铜锣声,学生们的心思被这点细微的动静全勾走了。大家坐立不安,窃窃私语,朝着窗户探头探脑。 “听说死者家属来了。”中午在食堂,十个人里有十一个都在聊这事。 “为什么跳楼的,有人知道吗?” “好像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家里人逼得紧。自己人缘也不是很好,没有朋友。” 鹿正康接到许多邮件,是在宁湖的老同学发来的,他们也听说了这事,纷纷发件慰问,搞得好像是鹿正康出了事儿似的。 “轩啊,不会又是你说的吧?” “绝对没有。”张英轩也的确不是个大嘴巴的人,通常没有什么社交欲望。 一个学生死了,除了小范围内流传消息,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死者家属谈好赔偿,也不再来学校闹事。落雪的校园安静如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大家都知道,这位同学会永远活在他们心中,以一个默默无闻的悲惨者的身份,永远留在记忆里,在今后,会无数次被当作谈资提起。 在新年到来前,学校里安排了月考,这一次,鹿正康得了第一。第二名不是姜瑾,第三名也不是她。姜瑾排在了年级第六。 出成绩那天正好周五,鹿正康放学依旧直奔南豆小屋,阿t哥和红圆妹也还是那么热情。智能机器人若是从楼上跳下来,肯定是不会死的。它们的坟场是垃圾堆和工厂的回收线。若是保留了核心数据,换一个机身就能活过来。 “还是老样子吗?” 他点点头。红圆妹的显示屏里放了个漂亮的彩色烟花。 接过两杯饮品,他在柜台边呆站一会儿,苏湘离突然扑到他背上,发出恐吓的怪叫。 “rua!吓到了没?吓到了没?” 鹿正康:“……” “怎么啦,不开心啊。看到我你还不开心,欠打!”苏湘离温暖的眼眸仿佛火塘里红彤彤的炭,踮脚飞快轻吻唇荚,也若云雀掠过春日的湖水。 “嘴唇好冰啊。”鹿正康发出怪笑。 “冷死啦!”苏湘离大口啜饮,“你不喝吗?” “现在不渴。” 他们沿着南门外充满艺术气息的街道走向空轨站,购物广场外的激光隔离带已经撤掉,新刷的漆面漂亮整齐,街道路面上还残余几点鲜红的漆渍,随着行人走过,这点颜料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渐渐被脚印磨去。 苏湘离又开始吐槽学校的生活,她已经发现自己与周围同龄人的隔阂,这是来自现实层面的差异,国艺附中的学生出身富贵,苏湘离的家世相较起来算是平平无奇,大家平时一起学习,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连生活习气都相去甚远。她交不到朋友,也不喜欢周围的同学。 “如果真的不喜欢,就转学吧。”鹿正康是这样建议的。 他此前从未提出这个建议,不论苏湘离做什么,他都支持,而不会打退堂鼓。 苏湘离停下脚步,用冬夜里奇异闪烁的目光凝望他的脸庞,这张年轻人朝气爽朗的脸庞,永远像是雨霁后蔚蓝晴空的神情里蒙上了微弱的阴翳。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的家人也没有觉察,但苏湘离知道。 若是鹿正康有了心病,她就是主治医师。江湖高手受了伤,她就是神医赛华佗。 赛华佗同志揭开莽汉的绷带,指着他心口的剑痕说:是哪位高手伤的你?嗯,看这伤势,似乎是江浙一带的剑手造成,依老夫多年行医经验,伤你的这招叫回风舞柳,是也不是? 莽汉一脸无奈:赛华佗,你还是王语嫣啊。 苏湘离笑嘻嘻的,用柔软的手掌摩梭他的脸颊,“是不是被姜瑾刺激到了?哎呀呀,某人当不上年级第一咯。” 莽汉叹了一口气:赛华佗同志啊,你口中那个老剑客现在才真的是真的出事儿了。 “她这次发挥失利,跌到年级第六去了。很不正常。” 苏湘离搓搓下巴,“待会儿要是遇到她了,咱们过去问问吧。” 空轨到了四明公园站,他们两个在车厢间乱窜,试图找寻姜瑾的踪迹,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坐上这班空轨。 姜瑾不该错过这班空轨的,她的作息很规律,周五放学到家马上就吃饭,随后步行一里到空轨站,赶上六点半的班车,坐七站到镇海南山图书馆,在那里自学到九点半,赶九点四十五的空轨回家。 这样的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就像机械钟一样,设定好了时间,一环扣一环,若是哪天这条线路更改了,那么是机械钟的某块零件出了问题。 赛华佗仁心济世,背负双手,沉吟道:老夫夜观星象,料定那位使回风舞柳的剑客此时真气紊乱,内伤严重,过两日你们还有相见之时,你替我探一探她的伤情,记得用e-mail把病历发给老夫。 鹿正康:大夫,你怎么还能掐会算啊。 周日傍晚,住宿生就要返校,而且可以自愿参加晚自习,别人都是躲着晚自习的,但姜瑾一定会出现。鹿正康开学以来一次都没有在周日夜晚走进教室,这回也算是打破惯例。 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七八个卷王,鹿正康进门时还惹来同学惊奇的目光。 他笑嘻嘻地挥挥手,一副背书包上学堂的傻样,“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学习咯!” 天都黑透了,鹿正康这句话完全是扯澹,激起一阵笑声。 他是来等人的,不是真的来学习的,为了打发无聊时间,拿出平板开始板绘。 只是左等右等,也没看到姜瑾的人影。 “你们有看到过姜瑾吗?” “她之前来过。好像出门接电话了,一直没回来。” 鹿正康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身为江湖高手,他隐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奇怪的联想浮现心头,让他更加有些慌张。 他当即给张英轩打过去,让他带上室友,在教室集合。 等张英轩三人赶到,鹿正康已经联系了姜瑾的室友,她没有回宿舍。 “咱们分头去找她吗?”邹侠古有些为难,“学校这么大,她随便一躲我们就找不到了。” “邹,你帮我联系她的室友,问问她平时喜欢去哪儿,要是已经回去了,也及时联系我。周,你和轩去学校保卫处,想办法把这个芯片塞进中央机柜里。”鹿正康分配好任务,掏出一枚市面上常见的数据芯片。 “哇,这是啥?病毒?” 鹿正康没有否认。 三位室友顿时刮目相看,用一副“你小子是真刑”的表情打量他。 “哥,没想到你一直都瞒着大伙儿,看来你也不打算用平常人的身份跟我们交流了,没事儿,大声说出你隐藏的真面目吧,兄弟们承受的住,只要你发财别忘了哥们儿就好。”邹侠古搓搓手,做出谄媚的样子,好像那个古装剧里胖胖的老太监曹正淳。 “别废话了,快点出发吧。” 四人分头行动,邹侠古来到女生宿舍楼下,靠憨厚的脸皮把姜瑾的室友们约出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小子大呼小叫是要当众表白呢。张英轩和周修禾骑上公共电动车,飞快赶到保卫处,周修禾谎称自己丢了财物,想要调取监控,张英轩就趁着安保人员被吸引了注意,把鹿正康交待的芯片塞进机柜,这惊险刺激的小动作得亏他有一张面瘫脸,换个人来都得露馅。 鹿正康打开手电,从教室楼出发,搜寻可疑踪迹,等了二十分钟,蓝牙耳机里的人工智能“浮土德”就提醒他,已经接入甬杭一中的监控系统。 “查查姜瑾校园卡的使用记录。” “三十四分钟前,用户姜瑾的校园卡在西四站台有过交易记录,交易内容为交通服务。二十九分钟前,用户姜瑾的校园卡在南二站台有过交易记录,交易内容为交通服务。” 西四站台离高一教学区不远,鹿正康乘坐轻轨抵达南二站。此时他隐约联想到了姜瑾的去处,打开手机,调取站台监控录像,姜瑾走出南二站,就往常林湖方向去。 抵达常林湖畔,冰结的湖面沉默如镜,那些灰白的浮冰在夜晚深黑如墨,反映出湖畔夜景灯的橘黄暖光,羲之亭的影子落在冰面,还有一个渺小的人形。 鹿正康给室友发了消息。张英轩接到邮件,立即示意周修禾闹点动静,他趁机取回芯片。另一边,邹侠古把女生请到小卖部,有说有笑,看到消息之后,拍拍脑袋,故作懊恼,说想起件要事,赶紧告辞离去。 “嘿!好巧哦。”鹿正康飞奔到湖对岸的游廊,稍作调息,故作轻松地走进羲之亭。 姜瑾穿着藏青色的冬款校服,安静如一株矮矮的红松,她脸上缠着一条黑围巾,听到招呼后,转过身来,睁大眼睛,虽然看不到表情,可乌熘熘的目光里显露几分落败剑客的狼狈。 “你怎么来这儿了?”姜瑾话音夹着痰,咳嗽两声,又吸了吸鼻涕,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鹿正康哈哈一笑,“睡不着来看风景嘛。那天下雪,我本来是要来看快雪时晴帖的,不过亭子被人占了,我想着大半夜不会有人来,就自己过来看看。你经常来这儿吗?咱们都两次偶遇了。” 姜瑾站起身,“那你看吧,我要走了。” “等一下。”鹿正康伸出尔康之手对目标人物进行挽留。 “嗯?” “你心情不好。今晚羲之亭的湖光和文气,我让给你。”鹿正康发出高手莫名其妙的慨叹。 姜瑾被他的扯澹逗笑了,“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发病了?” 鹿正康问她,“你是不是害怕了?” “怕什么?” “怕自己也和那个跳楼的高三学生一样,死在青春里。” 姜瑾深吸一口气,很弱,还有鼻涕的抽噎。她原本颓丧干瘪的气质,因为这一口气而完全振作起来。有个武林高手说过:凭一口气,点一盏灯。有些人能为一口气而活,有些人能为一口气而死。 现代人很少有这一口气了。但姜瑾是个老派的剑客。老派的人都讲究这个。 她的眼眸重新变得明亮,而且在鹿正康看来,似乎是比倒映在常林湖冰面上的夜景灯更明亮,几乎是冬季云层后两颗藏匿起来的极星,落进了她的眼窝。 “鹿正康同学,你真的很敏锐。这次月考是我发挥失常,不过我很快会赶上你的。期末要到了。到时候咱们再比比。你要更用功一些,否则我可不会留在原地等你。”她说完,转身就走,每次都是这样,或许赛华佗说得对,这是个擅长回风舞柳剑的侠客,她比风更自由,比柳更寂寞。 鹿正康看到她快步远去的背影,突然也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冰封的常林湖,这个高一的混小子发出一声怪叫:我霍元甲才是津门第一!!! 呼声回荡,远去的剑客露出一抹笑容。 过一会儿,对面寝室楼传回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大半夜吵什么吵,傻逼!!!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哈哈,你输啦 高一的寒假来得不早不晚,放学那天是周四,上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后,期末考的成绩排名也都发到学生们的邮箱里,另外也可以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的数字公告栏查看。鹿正康和室友们勾肩搭背走到一楼的时候,已经有接孩子的学生家长围着公告栏了。 为了保护学生隐私,所以公告只显示年级前三十的排名。学生家长们对着公告评头论足。鹿正康可不去凑热闹,跟室友们谈笑,谁都没有说,但他们会一路步行到东大门,然后才各自分别。这就是男高中生的依依惜别。 邹侠古指了指公告栏,笑着说,“鹿啊,再次卫冕第一感觉如何?” 鹿正康做出惊险的表情,“呼,真哈人呢!就差半分。不过总算没输给她。” 江浙市所有高中的考试和高考一样,选修课程考试采取赋分制,也就是按成绩排名决定分数,排名前百分之一的考生,即便真实成绩只有四五十,也会算作满分,这是方便不同选修的考生进行成绩对比,毕竟每门课程的考试难度是不同的。 鹿正康选修的是信息技术、英语和西班牙语,这些选修课的成绩是全满分,年级前五的学生都有这个实力水平,只是不如他这样发挥稳定。真正拉开差距的还是必修三门,语文、数学和体育,鹿正康唯独不擅长语文,他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写套话,所以批卷老师也很给面子地多扣他几分。 以半分之差输给他的姜瑾不擅长体育,她在运动场上的表现足可以被嘲笑,常年和那些引体向上零分的阿宅一样被归为吊车尾。不过这是天生的身体劣势,实在无可厚非。 马上就是寒假了,鹿正康不怎么喜欢寒假,但好歹这也是个假期,他不挑的。 每年春节,他都要去看望太爷爷,老头越来越虚弱,上周回家的时候,鹿正康听到平安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给父亲打电话,说老头摔了一跤,好在没有大碍,需要去医院住两天。这种事儿,大人是不会主动告诉小孩们的。 他不打算直接回家,而是要直接去探望太爷爷。平安养老院在市郊地带,那地方还保留着世纪初城乡结合部的一些风貌,鹿正康其实挺喜欢那种老县城的氛围,养老院周围有许多别处找不到的小餐馆,旧旧的百货商店,还有夜市摆摊,街头小吃。 要是旅程顺利,那么今晚日落前他就能回到家,免得妈妈又担心。不过鹿正康其实不介意在养老院附近找个旅舍暂住几天,他有自己的存款,唯一麻烦的是未成年人的身份,需要他老爹来做担保人,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室友们聊起自己的寒假计划,他们一個个口出狂言,说要在放假的前几天就把堆积如山的寒假作业全部歼灭,要打一场大胜仗,然后把剩下的四周时间全用来放松和娱乐。 当然,聪明的大家都知道,这种话根本就是放屁,人类不可能抵御那种深邃诱惑的,那种濒临最终期限才开始补作业的诱惑,那是一个学生在其无聊漫长的青春里能缔造的最大奇迹,那是伟大的勇气的挽歌。 鹿正康倒是对这个计划很有想法,他们这群人的选修课各不相同,但必修作业是一样的,到时候各自负责一部分,然后四个伟大心灵进行神圣的联合,把作业本碎片*4进行融合,就能得到史诗物品:完整的寒假作业(语、数)。 这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工作!曾有人说世上最古老的职业是妓女和杀手,那么在学生这一行里,最古老的手艺就是“合理借鉴”,这是与教育这一根植文明骨髓的社会活动一同诞生的技术,它起源于所有学习行为最基础的模仿,那些古人跟随长辈一同耕种、狩猎、编织、采集时,通过模仿传达最直观的经验,而随着学习进入抽象经验的层面,这一模仿行为也顺理成章地改头换面,用饱饮心血的笔墨把同伴以深邃思考铸就的文字符号誊录到自己的作业本上,这是多么感人至深的艺术!人类古老的智慧就通过这一简单朴实的动作得到了传递,同时也云淡风轻地增加了教师们患上高血压的风险。作业好比是没有廉耻的妓女,那么借鉴之行为就好似杀手,这样一来,这项伟业就同时兼备了两大传统的优点,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论述! 妈的,鹿正康简直为自己迷人的智慧感动。 张英轩稍作思考,发动了看破技能:“不就是抄作业吗?要不要说得这么夸张啊?” 周修禾一张老成的脸上涌出怪笑,他装模作样地大叫起来:“诽谤啊,告你诽谤!鹿,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太精妙了哥!你现在就是我的偶像!” 邹侠古在一旁嘿嘿直乐,他有自己的坏心眼,只要自己迟迟不拿出作业本的碎片,他们三个里总有人会替他把那一份做完,到时候就可以坐享其成啦!这才叫深邃的智慧,我的老卑鄙。 一路谈笑到东大门,他们还有很多撩骚的废话能说,但大伙儿都知道,这就是告别的时候啦,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张英轩跟着智能机器人白先生上了悬浮车,另外两位室友约好下午去找地方玩耍,鹿正康看着聚散别离的街道,伸了个懒腰,叹一口气。 “鹿正康!”有个响亮的男人声音呼唤了他,“康康,过来!” 谁啊?鹿正康扭过头去。 站在路边的堂哥鹿素渠大力挥手,这是个典型的懒散的江浙男儿,面相平实,脸颊略长,眼睛明亮又狡猾,厚嘴唇里塞满老一辈人阴阳怪气的哂笑。他比鹿正康大七岁,彼此不说是亲如手足吧,那也算毫无交情,可以说是基本没什么生活上的交集,就连逢年过节都鲜有联系。 不过鹿正康知道他,这年头的亲戚很少往来,可鹿素渠还能记得每年给长辈祝寿,鹿正康从妈妈孙慧的手机里听到过这人发来新年快乐的问候语。 “哥。你怎么来了?” “顺便来看看你。我要去养老院看太爷,你去不去?” “一起一起。”鹿正康咧嘴,他倒是一点也不认生,“哥,伱打算怎么去?有车吗?” “11路公交车带你行不行?有面子吧?”鹿素渠边说边乐,他这种年轻人,有一辆悬浮车的概率可够低的,11路就是两条腿的意思。他们得步行,然后坐公共交通工具去养老院。 鹿正康故作天真,“带我坐11路啊?那你蹲下来点儿,我马上上车。” 堂哥发出狼狈而爽朗的大笑,装作没听到。 他俩原本不熟,但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养老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年轻人的几分默契,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那么迷信宗族血缘关系,就像过去的几千年那样。不过鹿正康相信是自己的魅力让他和鹿素渠交上了朋友,说到底,这家伙也才二十郎当的年纪,还嫩着呢。 兄弟俩到平安养老院的时候是下午一点五十四,这儿似乎在举行什么活动,张灯结彩的,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群大学生搞志愿活动,给老头老太太表演节目呢。看他们一个个的,明明不想来,偏偏还装作热情,并且因为天真与善良,还会被老人们疲惫衰老的模样所触动,暗暗感到良心不安。哈哈,真可怜。 他们要探望的老头住单间,这是刚从医院回来不久,需要修养。 鹿素渠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太爷,怎么不去看节目?” 老头靠坐床头,戴着一副老花镜看闲书,看到兄弟俩,他放下手里的《阿多尼斯诗集精选——给成年人的一场美学旅行》,侧头给了他们一个冷淡的瞥视。 鹿正康就知道,这种玩摇滚的酷老头是不可能去凑热闹的,那不符合独孤求败的人设好吧。 现在他俩就像是两个误闯山门的江湖晚辈,一身病号服的鹿雪锋就是白衣胜雪的隐退高手,他们不该在养老院尿骚味的修养间见面,而应该在镜子一样澄澈的湖水岸畔,在结霜的荒草地。 两位江湖晚辈抱拳道:老前辈,有礼了。 隐士高人指了指靠背椅:坐。 看得出来,鹿雪锋心情不错,老头看到鹿素渠的时候,一脸扫兴,而目光转向鹿正康时,流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似乎有几分疑惑,几分温柔。 鹿素渠嘘寒问暖的,东问问西问问,看得出来是有孝心的好孩子,不过他并不了解这个老头,鹿雪锋反应冷淡。 鹿正康坐在床边,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橘子,慢慢剥去橘皮,又细心地剥离橘络,果皮受损后溅射出来芬芳的汁液,像小喷雾器一样,把橘子味扩散到周围沉闷的大气里。 午后的日头落在床单上,刮出一片苍白的淡金光斑,鹿雪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鹿正康剥好了橘子递给他,老头迟疑了一下,咧开嘴,焦黑的真牙和暗黄的假牙交错,还是和当年一样,像个吃小孩的魔教妖人。 鹿正康没去打扰堂兄的寒暄,不过这家伙已经有点顶不住尬聊的压力了,江湖晚辈面对隐士高手,气机交锋上直接就输了。鹿素渠不时地停顿一下,就是给鹿正康插嘴的机会,但鹿正康一言不发地盯着老头的手掌,枯黄粗粝的皮肤就像沾满黄沙的蟒皮,那些凸起的血管不复年轻时遒劲有力的走向,而今如濒死的蛇一样蜷曲,手背上清晰可见老年斑也同蛇的鳞片一样了。 鹿正康注意到老头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震颤,不动时症状还不算明显。当他开始吃橘子,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鹿素渠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感到难过,突然站起身来,说要去外头逛逛。鹿雪锋也没挽留他,看得出来,老头不怎么喜欢这个重孙。 修养间里安静下来,鹿正康朝老头笑了笑,没心没肺的样子把鹿雪锋逗乐了。不过这个冷酷的老头还是没说什么,左右环顾,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头有许多零食,他指了指鹿正康,又指了指抽屉,挤出一个腼腆的笑。 鹿正康觉得这种氛围真不错,他喜欢这种无言的默契,真正的亲人不需要说那么多客套话,瞧瞧鹿素渠的下场就知道了,在老前辈面前耍一套棍法,人家还没出手呢,自己就狼狈告退了,真丢人! 他坐在床边磕了几包零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朝鹿雪锋笑笑,而鹿雪锋也朝他笑笑。 过一会儿,丢人堂哥回来了,他像是尾巴着火一样,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又勉强和太爷说了几句话,随后谎称有要事,鹿雪锋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鹿正康笑嘻嘻的,就像个很有心机的后宫嫔妃,等对手落败才出来邀功争宠,他主动提出给老头按摩按摩筋骨,鹿雪锋也没拒绝,很享受地体验了一把,他以前从没有答应过。这一次,鹿正康一开口,他就点头了。 太爷爷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身体没有大好,鹿正康伸出老中医之手,给他诊断了一下,这一摔把老头尾椎附近的一些软组织挫伤了,骨头倒是完好的。 他把自己的诊断一说,鹿雪锋趴在床上,嗯嗯喏喏的,倒是很乖巧。 鹿正康从没发现太爷爷这么听话的一面,心想自己这算是熬老头有了成效了。 按摩结束,他又张罗着把老头的尿壶给倒了,一副贴心护工的模样,这工作很累人,而且并不体面,现在有机器人代劳还好些,以前的护工可没有这条件。 下午三点多,来了个电话,鹿正康一看是妈妈打来的,他出门去接电话,把自己的去向和打算说清楚。孙慧也不拦着他,夸他懂事,还说晚些时候,让他爸爸来接回家,明天一早父子俩再来探望也行。 鹿正康答应下来,又说不必劳烦他爹,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这样一来,他该早点出发了,这一带的公交车不是全天运行的,再不走可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鹿正康略感尴尬,进屋又给老头削了个苹果,随后说:“我要走了,明天再来。” 鹿雪锋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走啦。” 鹿正康起身,把椅子放到墙根,伸手就要开门。 躺在床上的鹿雪锋忽然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鹿正康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想笑,但随即,他就觉得胸膛里灌满冰水,他咳嗽两声,转头说:“我是你重孙,鹿正康。刚才那个是我堂哥。” 鹿雪锋的脸上不复隐士高人的气魄,他的眼球浑浊,神情迟钝痴呆,咧着嘴说:“哦,哦。” “您不记得我了?” 鹿雪锋眼神闪烁,“记得,记得。你明天要来。” 鹿正康转头背对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快快乐乐地大声喊道:“好!一定来。” 他推门而去,快步穿过养老院灰沉沉的长廊,与穿着护工服的机器人擦肩而过,从大学生志愿者布置的条幅下飞快掠过,匆匆绕过前庭的温室绿植,慌慌张张地跑出大门。 在街上奔走地毫无目的,三点的日光阴沉下去,他低头瞧见自己的细长暗淡的影子在焦急地追逐脚步,那些被影子覆盖的粗糙的柏油路面也模糊成几千万条阴险可憎的密集线。 鹿正康在路边花坛停下脚步,泄了气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盯着寥落稀疏的车流,从地平线那头,涌向城市的高楼。 他在日暮时分回了家,什么也没说。 寒假开始的几天,苏湘离要参加江浙市的青年芭蕾赛,鹿正康每场都去看了,她跳得很不错,最后得了团体赛亚军,个人赛女子组季军,就这还被她嘀嘀咕咕,很不服气自己只有个季军。从专业角度考虑,得冠军那位的确是厉害,人家早就进了国家队训练了,不是苏湘离这种在学校玩的半吊子可比的,所以真正让她不爽的是亚军人选,那姑娘是她同学,这下谁输谁尴尬了家人们。 他不想介入苏湘离的同学关系,还是那句话,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每天比赛结束,苏湘离都会拉着鹿正康去玩耍,学校在比赛场边订了酒店,规矩和在学校时一样,晚上十点半就要熄灯就寝,苏湘离总是拖拖拉拉,直到晚上点名的时候才回去。 她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同学们了,尤其是团体赛结束的时候,苏湘离被队友指责消极比赛,他们本可以冲击冠军奖杯的。但有观赛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人家冠军是专业的青训队,就算亚军再拼命也没法比的。苏湘离的确是消极比赛,她没有表演出那股舞蹈的激情,芭蕾舞剧是需要演技的。 “要我来陪你吗?”鹿正康突然这么问。 落雪的街道,他们戴着针织帽,苏湘离的帽子上还挂着两个绒线球,她一甩头,那绒线球就像流星锤似的,打在鹿正康身上。 “你说啥?” “我可以转学,到你们学校。”鹿正康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苏湘离的眼睛,“我也会跳芭蕾的。” “哈哈,我不信。” 鹿正康突然后退两步,他穿着厚厚的皮靴,但依旧踮起脚,几乎可以称作轻盈地在原地转圈,通过张开手臂和抬起腿减缓转速,通过收起手脚加速,他就像个变速陀螺,在冬夜的街道一圈圈旋转,连续不停地转了二十六圈。就如一个专业舞蹈演员,甚至是他们中的佼佼者。 苏湘离吃惊而慌乱,“你什么时候学的?!” 鹿正康停下旋转,站得稳当而骄傲,“很早之前了。还不赖吧?” “不行!”苏湘离生气了,“不行!不行!” 鹿正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你真信了?” 她愣了一会儿,大叫着扑上来,箍住他的脖子,缠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脖颈里,像小狗似的,发出rua rua rua的声音,她张嘴啃咬他的后颈皮,鹿正康嘻嘻笑起来。他伸手环抱苏湘离,继续沿着冬夜的街道前行,穿过一个接一个的路灯。 苏湘离就像一个夺心魔一样,发出幽幽的声音:“鹿,你不开心。你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 苏湘离发出怪笑,然后做了个很糟糕的动画人物的动作。 “(舔)嘶——是说谎的味道,捏哈哈哈。” 鹿正康拍了拍她瘦而挺拔的脊背,隔着一层厚厚的羽绒服,她似一团温暖的火焰,“没什么,真的。” “你总是不说,那就算了,不说就不说吧。那你得赔偿。” “好,赔什么?” 苏湘离后仰,把脸挪到鹿正康面前,明媚的笑靥叫他的视线都在和煦的风里燃烧,她像啄木鸟一样,嘟嘟嘟地给他几十个轻快爽利的吻,“我要你说话!” “说什么嘛。” “鹿正康,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我不信你猜不到!”苏湘离说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到他青年人苦涩的池塘一样的眼眸里也终于泛出喜悦和亲昵。 “我怎么猜得到嘛,某人的心就像海底针一样。” 苏湘离大叫:“狡辩!狡辩狡辩!你明明就知道!” “别闹啦。我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下来下来,怪沉的。” 苏湘离生闷气,又趴在他肩头不说话了。 今天比赛结束,他们约好明天相聚,夜里的积雨云安静地不像话,那些雪就像是从一片铁灰的海里飞出来的蝴蝶,停留在两个年轻人的肩头。 “你再不下来,我可要走到公交车了哦?要被别人看到啦。” 她摇摇头,把脸埋起来,“反正别人看不到我,就是你丢人。” 鹿正康悻悻不语,他果然就这么一路把苏湘离抱回去,行人和乘客们都用诧异而无奈的眼神瞥他们。苏湘离也感觉到了,她在微微颤抖,雨里的雏鸟一样。 总算把人送到家门口,鹿正康得了一个【厚脸皮的小年轻】特长。 “到家了,大小姐,您行行好,绕过我吧。” 苏湘离腾地跳下来,活动活动身体,伸了个懒腰,这动作居然和鹿正康如出一辙。 她一言不发地往家门口走,那里的灯已经在欢迎归来的姑娘。 “喂!” “干嘛?”苏湘离凶巴巴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鹿正康微笑着,向她招招手,“过来。” “当我是小狗啊?”苏湘离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飞奔过来,扑进鹿正康的怀里。 厚脸皮的小年轻低下头,在她耳畔悄悄说了一句话。 苏湘离嘿嘿傻笑起来,随后后退两步,一脸骄傲地指着他说:“你输啦!哈哈!” 鹿正康脸颊通红,大声说:“输给你,我愿意,行不行?” “行!”苏湘离跑回家了,她停在大理石台阶上,转身挥手道别,就像十年前那样。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就决定由你来当这个偶像了 高一下学期发生了一件小事,虽说是小事,但让鹿正康感慨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们班上来了个转校生,一个叫仇琼珠的姑娘。 她刚一进门,鹿正康和张英轩就都瞪大眼睛。各自狐疑地面面相觑。只不过这么多年了,仇琼珠的模样已经完全改变,她现在一头短发,是个高挑而瘦的女生,眼神里有让男孩怦然心动的英气。 班主任为大家介绍,这是从外市转校来的仇琼珠同学,让大家欢迎。 同学们鼓掌,鹿正康和张英轩则大力招手。 短发的转校生看到这俩傻笑的家伙了,没有搭理,径直走到空位上坐下。 昨天班主任让男生搬来新桌椅的时候就有传闻,要来转校生。当时鹿正康想到的是苏湘离,她仍旧继续着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仇琼珠的到来一下就把童年的欢乐时光从尘封的小匣子里放了出来。 这节课上,鹿正康一直心不在焉。转头看看不远处同排的张英轩,他也有些如坐针毡,嘴角含笑。 “鹿正康,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任课老师把某开小差的同学叫起来。 “没什么。”鹿正康站起来,“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上课时间,别想开心的了,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同学们哄笑起来,鹿正康耸耸肩,他答完题从讲台下来,正好能看到仇琼珠,她偏着头凝望窗外,搞得好像是动漫主角一样,带着几分青春的忧郁色彩。她没认出鹿正康吗?可听到名字后,难道也不觉得耳熟? 张英轩对他比划了一个口型。鹿正康摇摇头。 一节课漫长地像是堵车的隧道。总算熬到下课铃,讲课老师还得拖堂几分钟。 等老师一走,鹿正康站起来,径直来到仇琼珠身前,“仇琼珠,你还记不记得我?” 短发的女孩露出困惑神情,她上下打量鹿正康,局促而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吧?” 仇琼珠这个名字也并不多么独特,世界上一定有许多她的同名人,但鹿正康依旧相信面前的仇琼珠就是他曾经的幼儿园同学。她的眉眼细节与当年一样,虽说现在长开了,从气质和五官构造上都已经判若两人,可还有一些神韵是不会流逝的。 “你幼儿园在哪儿读的?”张英轩也凑上来。 周围的同学有好奇者投来一瞥,男生们转过头兴致勃勃地围观,女生们也压低声音,竖起耳朵。 仇琼珠报出了一个外市的地名。她似乎不喜欢成为焦点,太多人关注这里了,会让社恐雷达报警的,应该说,她的社恐雷达已经在都都蜂鸣。 “你们要是没事的话,能别围着我吗?”她的嗓音沙哑而语气干脆。 鹿正康与张英轩交换了彼此诧异而沮丧的眼神。 他们二人道歉后告辞离开,走出教室后,张英轩双手抱胸,语气遗憾地说:“这下尴尬了,我还真以为遇到老同学了。” “……”鹿正康没说什么。 “鹿,你不开心?” “没。我无所谓的。”鹿正康耸耸肩。 张英轩低下头,“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 “怎么了,不会是你要转校吧?” 一句玩笑话得到的是沉默的回应。鹿正康脸上挤出来的笑容也飞速垮塌。“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生意上的事情,他以后要到长期出差国外,所以打算把我接过去。”张英轩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冷静,每个懂事孩子面对那些自知无力改变的事情时都是这样冷静的,因为他们不想痛哭、尖叫。 “没必要吧……”鹿正康打了个哈哈,“在这儿不也很好吗?去了国外还得重新适应环境。而且你也已经能照顾自己。真没必要走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张英轩没有开心的语气。孩子的打算有什么用吗? 或许是去岁的冬天把大自然的冷意耗尽了,今年的春天格外温暖,教学楼下绿化带的桃树已经开花,缤纷落英叫人想起那个缘溪而行的武陵人,他能在这个二十一世纪晚期的世界找到桃花源吗? 可桃花源再美丽,也没有孩子曾走进那里。那不是孩子的归宿。或许漂泊在大海的孤舟和船上的星星才可以承载一个即将成年的孩子,那成熟的幼稚,那温暖的孤独,还有在风中号哭的,天真的灵魂。 鹿正康趴在栏杆上。他看着早春学校干爽无雪的街道,眼中的世界洒满阳光,告诉自己,应该开朗些。他生来是要让周围人开心些的。不是太阳,不是星月,只是一粒烛火。 张英轩在他身旁说:“我有点想念以前了。那时候无忧无虑的。” “你不想走的话,咱们可以说服你爸。” “怎么说服?”张英轩从小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反抗或许藏在心里,但从不会被拿到台面上。 “证明你不需要他。”鹿正康按住他的肩膀,“只要能经济独立,就不需要依赖家里了。” 张英轩哭笑不得,“大哥,我一个高中生怎么经济独立,谁都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能搞出人工智能赚钱吗?” 鹿正康很认真地解释:“你先别考虑赚钱的问题。而是你要先有独立出来的信念。这不是向你父亲证明自己很厉害,然后期待他给你几句鼓励。真正经济独立的话,你要得到的是社会的承认。” “好。”张英轩有些退缩,但他还是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咱们才应该考虑如何赚钱了。”鹿正康搓搓下巴,“咱们这个年纪打工是肯定不行的。还是得发挥特长。” 鹿正康开始一条条分析张英轩的优势,他这副样子让张英轩忍不住乐了,他捂着头傻笑,又俯在栏杆上叹气。 “咋了嘛,你认真点。” “我觉得真有意思。我们两个小孩急着走进大人的世界。以后我们会后悔吗?” “会。不过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此分别,今生没有再见的时候,我们会更后悔。” “不论你有什么打算,我都支持。我先回去和我爸商量商量,要是不行的话,咱们就想办法搞钱去。” 鹿正康嘻嘻笑,“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关于那个转校生的事情,鹿正康还是耿耿于怀,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骗他,那不是某个名为仇琼珠的女孩,而是那个特定的仇琼珠,那个春芽新幼儿园里一起学习的四小只里的一员。那个会为了支持表哥而去染发的孩子。那个想法最清奇,让人觉得她是异世界而来的公主的孩子。 她是鹿正康今生记忆里的一个环节,一颗永远璀璨的星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互发邮件,鹿正康翻看记录,发现他与仇琼珠最后一条互动邮件停留在四年前,那是小学毕业的夏天。仇琼珠在邮件里提到闽粤市的生活,她交了新朋友,有了新烦恼。曾有一段时间,他们四人会积极地发邮件联系彼此,就好像攥着风筝的孩子,希望它永远不会脱手。 如所有学生时代的友情一样,空间上的隔绝会斩断社会关系的合作,成长的悲喜则会抹去所有回忆。 风筝终于去了云里。 四年后,风筝回来了。 鹿正康莫名其妙就想到一句古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文天祥的四年留下了南宋末最鲜红壮烈的一笔,仇琼珠的四年又发生了什么,好让她成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呢? 他把转校生的事告诉了苏湘离。她激动地给仇琼珠的邮箱发了许多消息,可都没有回复,也没有已读的标识。仿佛那是一个被时代废弃的旧邮箱筒,所有信件都只会石沉大海。 18:26“鹿正康:你最后一次联系她是什么时候?(已读)” 18:16“苏湘离:四年前。(已读)” 张英轩的回答也是一样。 差不多就是那年,准确的说是四年前的夏天,仇琼珠主动切断了与他们的联系。茫茫人海中音信全无。曾有一段时间,还年幼的苏湘离担心老朋友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打算报警,还是她爸妈劝住的。 那之后,他们不再提起仇琼珠。 周五放学时,智能机器人白先生照旧来接送张英轩,鹿正康也照旧要乘轨道车去找苏湘离。他们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互相道了一句加油。 张英轩的父亲是一位不算特别成功的商人。儿子出生后不久,他与妻子离异,这么多年来没有续弦。他大抵是个用情很深的人,否则不会对离开的妻子这样念念不忘。按理说他颇有家资,不会因为物质的贵乏导致婚姻破碎,导致他们分别的缘故只是因为爱情观念的不和。 他仍旧爱着妻子,而妻子却不再爱他。 张英轩成为父亲情感缺失后的一个寄托,他们的父子之情非常深厚,却从来无法抹去暗藏的悲怆色彩。 每周五的晚餐都是在父亲公司的食堂解决,饭后他们一起回家,周六周日是张英轩独自在家,这样算起来,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也真是短的可怜。 “爸,我能不跟你走吗?”张英轩轻轻放下快子,但依旧盯着餐盘上热腾腾的米饭。 “你一个留在这儿,我不放心。”他父亲也很郑重地停快,一下子把场面从温馨的餐桌交谈,变成了你来我往的正式谈判。 张英轩不自觉地又抓起快子,“我在这儿挺好的,这么多年也差不多是一个人生活。” “英轩,你是舍不得这里的同学吧?你到了国外也是能交朋友的。语言沟通对你来说不是障碍,江浙市很大,对全世界而言却又太小,难不成你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父亲的言语里有商人的循循善诱,假如张英轩的意志不坚定,左右摇摆,那么很快就会被说服。 说实在的,对张英轩来说,跟随父亲去国外不失为一条轻松的人生道路。 朋友的交情再好,也不如亲人,更何况父亲这样爱他,不会叫他在物质上受冷落。 “我要留在这儿。因为我答应别人。” “你的朋友如果是为了你好,就不该阻止你。他只是出于自私才想说服你留下。英轩,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有一餐一饭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你终究是要独自生活的,等我退休之后,随你想做什么,但现在……” 张英轩忽然抬起头,一张过分稚嫩而不谙世事的脸庞让父亲觉得好笑。 “我不在乎以后会饿死还是流落街头,但我不会孤身一人,我有朋友,我不想忘了他们。” “你再考虑考虑。”父亲重新拿起快子。 “我考虑好了。不会后悔。” 张英轩感到心脏下方的横膈膜里吹出凉气,叫他的肋骨都不自觉抽搐。这种滋味很复杂,这是反抗权威带来的痛苦和激动。 父亲没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沉默不语。各自洗漱后,张英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觉得自己实在伤了父亲的心,同时又恐惧于未来,倘若真的没有了家里的经济支持,该如何在现代社会生存。鹿正康当然是不介意帮他的,可张英轩不想欠他太多。他发邮件给鹿正康,希望能得到一些建议,但邮件还未发出,他就将其删除。 夜深人静,张英轩失眠了,他忽然听到客厅有些异动,走出卧室,瞧见父亲在客厅的沙发坐着。 这个场面很熟悉,几乎贯穿了张英轩的整个孩提时代。那时候父亲下班很晚,凌晨时分他会坐在沙发上发呆,或掩面不语。 但今天有些不同。客厅的媒体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智能操作系统的界面,父亲戴着蓝牙耳机,倾听着智能ai的话语,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还发出澹澹的笑声。 他似乎恋爱了。 张英轩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如何感想。 父亲的深情原来也是假的,他不是不会再爱别人,只是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移情的对象。此时,久经考验的智能ai塑造出的虚假人格,完全切中了父亲的心思,让他觉得这个人工智能简直是上天的礼物。 他确实恋爱了。 周六,鹿正康接到电话,张英轩问他要不要出来聚一聚,就他们两人。鹿正康没有犹豫,他听出电话对面一些低沉的意味,他的朋友需要安慰。 上午九点半,鹿正康乘坐胶囊列车抵达老江桥站,张英轩在5c出站口等他,鹿正康却稍稍迷路,走到5d出站口,正好张英轩背对他,于是这家伙悄悄摸到老朋友背后,然后勐地搂住张英轩的肩膀。 他吓得浑身一震,“我!我去,是你啊。” “奥特曼快睁开眼睛,是我,沙夫林!”鹿正康说着这个时代孩子听不懂的话。 两个男高中生沿着老江桥漫步,虽然无非是吃吃喝喝,谈谈心事,不过张英轩一直不开口,鹿正康也不急着问。 江风吹过,他们倚靠在彷古的木栏杆上,眺望灰波浩瀚的江面,两岸的城市高楼被江水推开,此时的天空与水面都很康慨,一个多云的春日,不冷不热。 “我爸找到喜欢的人了。”张英轩左思右想,还是用这句话当了开场白。 “你要有后妈了?不会那个后妈还有个女儿吧?”鹿正康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是个人工智能。” 鹿正康的笑容僵住了。 老江桥上一直都有很多情侣,近年来却越来越多见独身人士,他们举着手机四处拍摄,带着蓝牙耳机与人工智能交谈,几乎都是笑语盈盈。仿佛这个世界变得无限快乐了,每个人都不再孤单,至少至少,会有一个数字的虚拟灵魂永远爱着你,直到服务器关停的那一天。 张英轩趴在栏杆上,手里端着一支坚果奶油冰淇淋,也不吃,就看着,等它快化了才突然说一句:“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鹿正康尴尬一笑,倘若世纪末的孩子都这么说,他一个来自世纪初的老东西岂不是早就被淘汰了?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很浪漫的人。虽然对人对事很严格,可骨子里是诗意的。是从一而终的人,仿佛故事里的比翼鸟,没有爱情就会死去。但现在我才发现,他其实也很普通,和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没有两样。他还是忘记了妈妈,忘记了曾经爱她的自己。” “这也是很正常的嘛。” “你和苏湘离真让人羡慕啊。永远爱着对方。鹿,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爱情的。” 鹿正康看着张英轩完全颓靡的模样,年青人的朝气火焰完全熄灭,他忽然想要落泪,但还是笑着说,“没事的啦。只要苏湘离喜欢我,我就会永远喜欢她。” “假如她不爱你了呢?” “我仍然爱她。” “是吗?真好。”张英轩眺望远方,手里的冰淇淋融化后的糖水流到了手上,黏湖湖的,然后那颗冰淇淋球从倾斜的杯口掉了出去,落进江涛里,他可惜地看了一眼,“我决定要留在这里,不论如何我也要留下来。就像这颗冰淇淋一样,哪怕掉进江水里,也在所不惜。” “那正好,我想到赚钱的法子了。”鹿正康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组织上决定了,由你出道当校园青春偶像。咱们一定能赚大钱的!” 张英轩沉默片刻,目光游移,“其实,我突然发现,去国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爱死机小队,集结! 2093年3月14日中午,两名男子在老江桥上停留一个小时零十七分钟,其中一名男子称最近手头紧,提议要搞些钱花花,另一名男子欣然同意,下午四点五十分,他们的视频号“14日甜筒坠落事件”在网络上注册成功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关于互联网生态,关于市场,关于创作原则,关于未来。这只是两个高中生漫无边际的交谈,和人生里所有可有可无的对话一样,他们的目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确认彼此友谊的默契,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孤零零的。 最终鹿正康说:“不管挣钱不挣钱的事儿。这个视频号起码能记录我们的生活。记录我们青春的辙迹。不论今后你去了哪里,至少这些视频会证明这段友谊。” “你别搞扇情。”张英轩神情不自然。 “没事,你想哭就哭吧,我理解的。” 张英轩当然没有哭,他只是笑了笑。 周一开学的时候,张英轩带了一台摄像机来学校。鹿正康整理了一份社团申请表,准备提交给班主任。他们要建立一个社团,以社团生活作为频道内容的主要来源。 甬杭一中的社团不多,中国的中学也没有成熟的社团文化,不过比起世纪初,这个时代的学校还是更有趣些的。学生课后自主权更大,而学生社团,也作为素质教育的环节得到了学校管理的优待。 社团可以申请专门的活动室,社团成员可以支配自习课时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好处。总之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加入某个社团。 他们班上没有加社团的同学不多,而要建立社团,最起码得要五个人。 两位舍友里,闷骚的周修禾早就加入了动漫社,说什么也不肯改换门庭。小胖子邹侠古所在的创意木工社濒临倒闭,是时候另觅良木了。张英轩语重心长地跟邹侠古促膝长谈,鹿正康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举哑铃,邹侠古很想大喊一声,江湖中人侠肝义胆,不怕你们这些邪门歪道的威逼利诱!但最终还是被一顿火锅收买,忍辱负重,背弃木工社,转投聚义堂。 “还差俩。”张英轩找班长要了一份名单,上面是没加社团的几位同学,“他们一个个都是卷王,不可能来的。” 鹿正康摇摇头,“名单里还有一个人没录进去。” “那个转校的?” “对。她和姜瑾,只要说服她们就行。你选一个吧。” 张英轩的表情像是裤腿里有虫子在爬一样难受,“能不选吗?让邹去,你再负责一个,没必要让我出场吧?” “你知道自己是社团负责人吧?知道你就少废话,选一个。” “我选,呃,姜瑾好了。” 鹿正康点点头,至少姜瑾和他们还算熟悉,那位转校生就实在太……太离奇了,那些巧合让两人不敢接近。 自从仇琼珠转校过来,占了后排靠窗的位置,每次鹿正康瞧见她都有一种怪异的既视感。尤其是看到午后阳光落在她桌面和脸颊上时,陡然就给他一种“这人恐怕是动漫主角”的错觉。 “hello,同学有兴趣加社团吗?”鹿正康摆出一副推销员的热情嘴脸。 “什么社团?”仇琼珠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分明是个女高中生,音色却像是个成熟且厌世的女人。她总是没精打采的样子,棕榈色的眼眸就像藏在匣里的玻璃珠,有蒙尘的质感,松垮的表情更显得不近人情。这个短发少女长相美貌而英气,可丝毫没有洋溢出来的青春气息。 鹿正康跨坐在她身前的空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满脸都是乐观到让人牙痒痒的笑,“我们社团是玩音乐的,到时候还要在学校举办音乐节呢。” “听起来就好无聊。我不干。” “那你想加什么社团呢?” 仇琼珠眯起眼睛,神似一只打瞌睡的猫——她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总是让鹿正康想起幼儿园时的那个仇琼珠,神态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希望加入一个研究当代互联网网民与虚拟智慧的爱情现象的社团。” 鹿正康当即拍板,“那太好了,我们的社团就是干这事的!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爱、死亡与机器人’怎么样!” 仇琼珠乐了,她眯眼打量鹿正康一会儿,竟然很洒脱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另一边,张英轩找到姜瑾,“那什么,社团有兴趣了解一下吗?”他神色紧张,就像是去邀请江湖前辈到他们地方小镖局当保安一样,想来姜瑾这样的高手,潜心武功,怎么会对俗事感兴趣呢? “没兴趣。”果不其然,姜瑾飞速拒绝。 “好的,不打扰了。”张英轩如释重负,转身要走。 姜瑾突然叫住他,“你们的社团是做什么的?” “还没想好。” “社团里还有谁?” 张英轩报上几个名字。 姜瑾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那好吧,我参加。” 人数凑齐之后,要建立社团还得通过学校和教育部审批,张英轩和鹿正康参加各种会议,学习社团管理条令,忙前忙后,搞了两个星期,期间还被班主任约谈了几次,总算是申请成功。 这个五人的小社团有个正式名称,叫做人工智能研究社,别称爱死机小队,社团的活动地点在北区四号综合楼三楼315室,每周固定集会三次。社团申请成功那天,大家聚在一起拍了张照。 一脸严肃的张英轩站在中间,风姿挺拔,就像画面中心的一颗矮梣。 他左手边是双手揣在兜里,故作忧郁的邹侠古,其实他满脑子都是今晚火锅点什么。 右手边是身材娇小的姜瑾,姿态拘谨,双手收在身前,目光凝视镜头,很符合大家对她的印象。 邹侠古身边是朝镜头比剪刀手的仇琼珠,她嘴里还嚼着口香糖,露出懒散而神秘的笑。 鹿正康在姜瑾右侧,他把大拇指举到耳边,瞪大眼睛,做出憨豆先生的鬼脸,与姜瑾的严肃对比鲜明。 五个人用自习课与课后时间把315室布置一番,大家一起商量装修和办公布局,群策群力。邹侠古请来木工社的朋友帮忙做了几套桌椅,鹿正康负责贴墙纸、绘制艺术画、定做社团海报,张英轩采购了五台办公设备,仇琼珠和姜瑾各自采购杂七杂八的用品,帮忙打杂。这群学生每天都很忙,但笑容不减,把活动室布置出来的过程有种在搭建家园的温馨与热闹。 建立社团的这些工作,他们都有记录,随后剪辑成视频,发布到了网络上,几天后,有了几百个点击量,一两条机器人评论。这些毫无营养的评论都让张英轩备受鼓舞。 说起来,原本鹿正康的打算是让张英轩牵头,筹备一个校园音乐节,然后大家组成乐队上台表演,把这些内容做成视频传到网络上,讲述一群高中生如何成为校园明星的故事。配合一定的剧本、台词,经过合适的剪辑,肯定能吸引到一批受众。 不过就像仇琼珠所说的,这太无聊了,不够硬核。现在他们社团的主攻方向也已经改变了思路。张英轩不太喜欢人工智能之类的话题,不过他还是接受了现状,鹿正康同样不喜欢,也同样没有反对,其他几名成员对研究人工智能还是蛮热情的,这是好事。 4月7号,周二下午。装饰一新的315室里,爱死机小队正进行第一次正式会议,讨论社团接下来的活动方向。 姜瑾提议集资去租一个ai,然后做一个集辅助学习与电子宠物功能于一体的电子应用。这类软件已经有市场证明其可行性,而且制作门槛也不是很高。到时候可以在校园里进行推广,赚不赚钱先不管,把它做成一个调研向的课题还是没问题的。 “不必租,我手头有现成的。”鹿正康抬了抬手。 “你上哪儿弄来的?”仇琼珠很感兴趣。 “我自己写的。”鹿正康表情平澹,“初中的时候,研究了一下智能算法。” 邹侠古哇得一声,扑上来抱住鹿正康的大腿,“哥,能包养兄弟吗?” “能,但哥更希望看到兄弟经历社会毒打。”鹿正康不怀好意地笑着。 小胖子一脸嫌弃地远离了鹿正康。 姜瑾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究竟没有开口。 有了现成的ai,大家的想法也就更放得开了。邹侠古提议,用ai制作虚拟人物,搞直播也是一个好办法,就当是做社会实验,看看一群学生制作出来的虚拟偶像能不能在网络上爆红。 鹿正康顺着话往下说,“不是有那个人格记忆体构建技术嘛,咱们去搞一个虚拟记忆体,让ai深度学习一下,就能做出符合我们形象的虚拟智能体。” 仇琼珠一拍手,这时候精神焕发了,“有意思!相当于我们在虚拟世界的复制,一个影子社团!cool!”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姜瑾却拒绝参与。她还是打算执行自己的计划。 看到社员们热烈交谈的模样,姜瑾保持着世外高人冰凉的风骨。 爱死机小队约定周六去拜访一家名叫辞忆读盘的科技公司,这公司是江浙市唯一有能力制作人格记忆体的商业机构。 周五放学,鹿正康照例是要去接苏湘离的。他们照例是沿着南门外的街漫步,聊起学校的故事,聊起仇琼珠、张英轩,聊起他们的过去,他们的未来。 “鹿正康。”她这样呼唤。 鹿正康转头看她。 春季的燕雀归来了,把清爽、明媚的装束打扮也都带回到苏湘离身上,她解开校服后一身利落的春装,上身是素净的长袖针织高领毛衣和米色带兜帽拉链外套,下身是澹蓝雪尼尔阔腿裤,穿一双明黄色白底帆布鞋。温暖又不失活泼的装扮,最适宜漫步在春日里冷清整洁的城区。 比起冬季冰凉的大地,回暖的傍晚,夕照精彩万端。她绑了一个温婉的麻花辫,乌亮的长发在垂暮的金霞里浸出焦糖一样的色彩,而她杏子似的眼眸全是卷恋,“鹿正康,你别担心,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至少还有我。” 鹿正康听到这句话,脑子里蹦出来的却是一首古早情歌,他怪笑着,“金木水火你。” “呸呸呸!”苏湘离不高兴了,“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 “明天我们社团有活动。要搞一个数字记忆体,然后做成虚拟人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起来不怎么好。”苏湘离摇头,“虚拟人物都是假的嘛。” “你说,万一有一天,比方说我,出了车祸,那留下一个虚拟记忆体,不是还能陪你嘛。” “你出了车祸啊,我就当一辈子寡妇。”苏湘离恶狠狠地说,“不过,要是我死得比你早,你也不准再娶别人!我只许你喜欢我一个人!” “咦惹。”鹿正康搓搓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中二的话啊。” 苏湘离忽然停下脚步,眼眶通红。 “你又怎么了嘛。” “我不准你喜欢别人。” “好。” “我不准你死在我前面。” “……”鹿正康总算明白过来,苏湘离在害怕,虽然只是年轻人漫无边际的闲谈,可对悲剧未来的假想依旧把她吓坏了,于是赶紧把苏湘离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嵴背,嘴上又开始说哄小孩的怪话,“哦,哦,不怕不怕,小宝贝最乖了哦。” 苏湘离伸出双手,掐住他两肋下的软肉。这姿势就像相扑手抓住对手的兜裆布似的,鹿正康打了一个激灵,“女侠饶命。” “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苏湘离闷声闷气的,“早上来接我。” “别懒,我的建议是大家到空轨站集合。” “我要你来接我。” “唉。行吧。” “不准唉声叹气!” 鹿正康对这样无聊的小孩子话题终于不耐烦了,他把苏湘离从怀里拉出来,低头亲吻她光洁细腻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娇俏的鼻头,柔软的唇荚,掠过晕红的粉腮,随后又轻轻啃啮女孩娇丽的耳廓,热风吹拂耳垂上细碎的绒毛,苏湘离僵立不动了,就像是所有的魂灵都随风飘升至没有涯际的平流层。 春季南门外的街道有充满艺术气质的年轻人往来,街头摄像师抓拍下少年男女浓情相拥的景象,流淌太阳余晖的城市玻璃幕墙像一万块橙色显示屏,播放天文单位之外的光谱图示。随后那饱满、雄壮的火球被城市凄冷、坚硬的地平线吞吃殆尽,最后的苍白薄暮驻留在女高中生泪水涟涟的眼眶里。 “我不怕生离死别。”鹿正康轻轻揉搓年轻恋人的脸颊,“不论今后去了何方,又有怎样的人生际遇。余生里的每一天,我都祝你早中晚时刻安好。” 苏湘离破涕而笑,“就你这样的还说我土?你比我土多了!” 鹿正康恼羞成怒,勐地给苏湘离戴上兜帽,拉紧束绳,让她这张可恶的青春容靥被盖住,让她似悲似喜的眼睛被蒙住。苏湘离大叫起来,闷声闷气的,不过鹿正康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是:“你死定啦!” 第二天,鹿正康忍辱负重,早早就蹲守在苏湘离家门口。苏湘离的妈妈杨莼出门锻炼,身边跟着一名倒垃圾的智能机器人,她一开门瞧见路边长蘑孤了,再仔细一看,哦,原来是个穿白衣服的男学生,凑近些,这背影还挺眼熟。 鹿正康盯着马路,身后一个影子升起,他扭头一看,马上挤出十万分的笑脸,“阿姨您好!” “是你啊,在这里等苏湘离哦,进来吧。”杨莼一脸姨母笑,她这会儿也不去锻炼了,把鹿正康领进屋来,然后朝楼上大喊:“苏湘离,你同学来了!” 鹿正康还是第一次到苏湘离家里参观,不过意外的是,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熟悉,和想象中苏湘离的家,非常相似。他伸手往沙发坐垫下一模,嗬,遥控板还真在这儿! 苏湘离睡眼惺忪,在二楼跃层朝客厅的鹿正康挥手。 等待她洗漱的这段时间里,杨莼阿姨直接给客人上了十八道果盘,这热情的架势让鹿正康如坐针毡,一个劲说谢谢、不用、您太客气了。杨莼一边投喂,一边拿出审问犯人的架势,打听鹿正康的生活近况,过一会儿,一家之主的苏泉亭也出来了,这位未来老丈人不苟言笑,穿着衬衣西裤,腰间的铜头皮带闪闪发亮,鹿正康看了心惊胆战。他感觉自己这会儿不是到女朋友家里做客,而是上了威虎山,跟一帮土匪对口号呢。 “小鹿啊,吃点水果,荔枝喜不喜欢?” “好。” “来,同学,尝尝这个桂花酥,阿姨亲手做的,手艺不好你见谅。” “好吃,好吃的。” “哦哟,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嘛。” “防冷涂的蜡,不是,我走神了。”鹿正康嘿嘿一笑,眼角瞥见苏湘离在楼梯口出没,赶紧站起来,“叔叔阿姨,谢谢款待,该出发了。” “路上小心嗷。”杨阿姨笑眯眯的。 到了马路上,苏湘离第一时间发出嘲笑。 鹿正康耸耸肩,“你等着,以后你到我家来,要你好看。” 苏湘离做鬼脸,“我才不怕呢!” “是是是,苏小姐可招人喜欢辣。”鹿正康阴阳怪气地叫了几声。接下来一路上被苏湘离揪住袖子就是一顿毒打。 大伙儿约定在空轨三号线的四明公园站集合,这地方离姜瑾的家很近。 姜瑾住在一片老居民楼,生活节奏很慢,无聊的媒体人会将这样的居住环境称为中国城市最有人情味的角落,倘若今后离开这里,姜瑾不会怀念。 她总是早起,周末独自在书房学习,关闭随身电子设备以免被打扰,这样一来,鹿正康他们给她打电话发邮件都石沉大海了。 】 仲春的清晨阳光正好,姜瑾伏桉阅读,电子书屏幕反射日头的一块亮斑眩目,她抬头凝望窗外破旧灰尘的楼宇,对面有几个小孩在跳绳,空地上有一群老太太锻炼,城市的无人机群在云层下方穿过,空轨隐没在高楼的中继层。热闹都是别人的,和她无关。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妈妈起床了,趿拉拖鞋在客厅踱步,啪嗒啪嗒的。她去洗手间,吐了一口粘痰,咳嗽两声,接下来又与某人打起视频,欢声笑语,说些成年人不检点的话。过一会儿,妈妈出门去,估计是去疗养院探望父亲的,她昨天就提过。今晚要到祖母家串门,晚饭也可以在那里解决。 她不会怀念居民楼下早餐铺蒸腾的热气,不会怀念慢生活的人情味,不会怀念冷漠的家庭和生活的噪音。 “姜——瑾!” 隐隐约约的呼喊声从楼下传来,扭曲模湖成风的怪啸。 “姜——瑾!额想你——啊哟!” “姜——瑾!” 姜瑾探出身子,推开窗户,楼下一群年轻人打打闹闹,朝她招手。 “快下来!”鹿正康高喊,他背上还有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勒住他的脖子。 张英轩双臂挥舞,邹侠古大喊:“姜——瑾——额也想你——” 姜瑾穿好外套,坐电梯飞快下楼,汇入小小的人群。 她不会怀念过去让人疲惫的环境,但她的确会怀念315室装修的日子。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你的赛博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在现代所有的交通方式里,鹿正康最喜欢空轨。但他不是个空轨迷,说不出空轨的发展史和经典型号。他的喜欢也不过是将其作为出行的首选。一种交通工具如果承载了某人的童年记忆,那么在其心中就永远是特殊的。一个人若在其他人的童年里光彩夺目,那么他对那个人来说也绝对是特殊的。 鹿正康、张英轩、苏湘离和仇琼珠,同样的名字,不同的人。相对而坐的靠背椅列在两旁,男学生与女学生对面相望,气氛不知怎的,沉闷地要命。 邹侠古戴上vr眼镜玩起手机游戏,耳机孔里传出激烈的游戏音效。姜瑾低着头,双手绞缠,除了一如既往的内向严肃之外,更多了些羞赧和焦急。 苏湘离直勾勾盯着鹿正康,不断打眼色,而鹿正康用手指不断敲打大腿,目光游移。张英轩装模作样地看视频,心思却没有定下来,进度条已经结束,他还一动不动。 这些人里似乎只有仇琼珠最轻松,她坐上空轨就开始吃口香糖,一连塞了五六粒一起大嚼,吃得嘴巴鼓鼓,她坐在当中,左顾右盼,把各自的神情尽收眼底,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一行人在滨海湿地公园站下车,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这段路用公共电动车一会儿就能到。 鹿正康提议待会儿办完正事来公园散心游览,姜瑾鼓起勇气说:“你们先去吧,我在公园里等你们。” “哇,好你个姜瑾,居然要当逃兵!”邹侠古善意地为她找台阶。 “不是,我不去了,我没法承担制作记忆体的费用。”姜瑾深吸一口气,“我查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不会为了这种可有可无的虚拟服务买单。也不希望别人替我费钱。” 每个家庭条件普通的孩子都早早学会了拒绝,拒绝无价值的享乐,拒绝大额度的消费,拒绝为了合群而做出经济上的牺牲。这是一门好技能,能帮助困难中的人生存下去,也能帮助迷茫中的人找到合适的出路。 姜瑾是个有风骨的女孩。很多现实的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为了照顾同伴的体面,从不会拿到台面上。可姜瑾不惮于自陈贫穷,这不该是她的错误,所有因此而来的讥嘲和诘难也不该伤害她。 大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要劝说姜瑾这样的人,可不是几句善意的谎言,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办到的。 这群学生里,真正理解姜瑾的,也就只有两世为人的鹿正康了。 苏湘离忽然开口解围:“这是社团工作的一部分,所有费用应该算在集体里,算是公共投资。” 张英轩连忙点头,“没错,这笔钱算到社团的账上,等我们的项目盈利了,可以补齐这些支出。” 邹侠古拍拍肚子,很和乐的样子,“就是说嘛。大家搞这个又不是为了玩,咱们始终是为了事业。咋搞得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嘛。” 姜瑾神情一动,低下头,不再反对。 这群学生在辞忆读盘等了一上午总算拿到储存自己记忆的磁盘,鹿正康把这些磁盘统一收集起来,准备回去用ai制作虚拟形象。下午饭后,大伙儿在湿地公园闲逛,凭学生证可以免费游玩。 和世纪初的景点差不多一个德行,公园里各种消费品溢价严重,好在这里的自动售货机还提供免费物资,包括额外添加膳食纤维的燕麦饼干、零糖小面包、什锦水果硬糖,还有小口哨、小水枪、卷筒喇叭、拇指彩炮、彩旗风车和25毫升装泡泡水。 囊中羞涩或是不愿在景区交智商税的朋友就会选择这些免费玩具。 在座各位都是成熟稳重的高中生了,这些小玩意对他们来说太幼稚,不过公园里一群大学生们却玩得不亦乐乎。 湿地公园占地广阔,不是寻常城市里那些逼仄的小花坛可比的。大家走着走着就四散开去,约定下午三点半在公园南出口集合。 鹿正康和苏湘离总是秤不离砣,不过这回苏湘离却主动甩下鹿正康,她注意到仇琼珠独自往森林温室展览馆去,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哇哇哇,恩断义绝,抛夫弃子啦。”鹿正康留在原地说两句白烂话,滴滴咕咕地往路边一蹲,也不到处闲逛,专心在这儿等苏湘离的消息。 别人看了直说:“那人好像一条狗蹲在路边啊。” 女高中生姜瑾前来喂养流浪狗,“喝水吗?” 鹿正康抬头一看,姜瑾从手里递过来一罐海盐苏打水。娇小的身影挡住午后的太阳,脸颊轮廓白蒙蒙的仿佛镀银,她就像每个男学生幻想里把他们从无聊生活里拯救出来的美丽奇迹一样。 “喝,肯定喝。”鹿正康露出一个无赖的笑,“白送的怎么能不喝呢!” 姜瑾也在路边蹲下,整理了一下长裙免得走光,但还是能瞧见她素净纤瘦的小腿,皮肤干燥苍白,像露天陈列的白桦木芯。脚踝处的白色纯棉袜袋轻而单薄,和所有旧袜子一样,边缘松垮多褶,仿佛银耳的裙边。 鹿正康从背包里拿出遮阳伞递给姜瑾,“诺。”他把苏打水凑到嘴唇边,眼睛里却有些温暖的笑意。 姜瑾犹豫了一下,把伞撑开,他们躲在伞的荫凉下,就像两个躲在蘑孤盖下避雨的小人。 现在还未到炎热的世界,江浙的初夏还挺温柔的,不过和鹿正康记忆里江南多云的天空还是有区别的,城市的硬化路面对自然的水循环影响很深刻,水汽蒸发减少,而丘陵被大量推平、打通,也使得局部上升气流减少。因为云的生成变得困难,世纪末的天空反而更湛蓝清爽。 “你总是在看天空?”姜瑾说这些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 “是,我是天空的孩子,我在眺望故乡。”鹿正康语气平澹地说出一句中二台词。 “天上有什么?除了云,没有城市的。”姜瑾居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假如天空的城市那么容易被发现,古人早就记在书里了。”鹿正康耸耸肩,“其实我也没见过,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天空,在那里登上王座。” 换源app】 姜瑾绷不住了,她抿嘴一笑,“行,到时候别忘了老同学。” “很可怕吧。” “什么?” “有些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就会在你的生命中消失,大家一开始会讨论,但随着时间流逝,慢慢的,没人再提起消失的人,仿佛那人从没有出现过。”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确实是这样。” “那个转校生,她的名字叫仇琼珠。曾经我、苏湘离、张英轩读幼儿园的时候也有一个同学,一个要好的小伙伴,名字和她一样,长相也很相似。读完幼儿园之后,仇琼珠就离开了江浙市。” “那个转校生就是?” “不。虽然我们三个都觉得她是,但她自己不承认。可能只是巧合。”鹿正康摸了摸口袋里的数据磁盘,“很快真相就会水落石出的。” 姜瑾似乎注意到了,她向来爽直,要么不说,要说就不会遮掩,“你真的能把记忆体转化为数字生命吗?市面上暂时没有这项技术,我只搜到了很多的。 “哼,凡人的智慧。慢慢研究吧,下午社团活动课,大家讨论讨论该拿这些ai做点什么东西。一定要赚大钱!” “做大做强。”邹侠古一脸庄严,“哥,您就是我的指路明灯啊。咱们争取后天开公司,大后天到纳斯达克上市。轩,到时候你来敲钟。” 张英轩也被自己的复制体[岸轩]给惊到了,当即也拍了拍鹿正康的肩膀,“没问题,大后天上市有点赶,咱们周六放假的时候再去好了。” 这帮男生像傻逼一样展望未来,姜瑾和仇琼珠在一旁滴滴咕咕。 姜瑾忽然问鹿正康,“你做好这个虚拟ai之后,有没有打听我们的记忆?” 鹿正康耸耸肩,“简单测试了一下,不过别担心,这些ai都有很强的隐私保护意识。” 仇琼珠适时扇风点火,“真的假的?虽然我不介意你偷窥,但你要实话实说。有没有打听女生的小秘密?” “哇,你们竟然怀疑我诚信可靠小郎君!真让人痛心疾首。不过放心吧,这些ai真的是很聪明,不该说的就绝对不会说,宁愿消除数据,也不会泄露隐私。” 姜瑾脸上可疑的红晕消散了,但仇琼珠却眯起眼睛。 鹿正康继续和男生们扯澹,在某一个瞬间转过头来,朝仇琼珠眨眨眼,那目光里的情绪复杂极了,仇琼珠回去之后想了一晚上,都没搞懂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影子社团,集合! 社团活动室。 爱死机小队的成员们再次齐聚。 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熟悉了鹿正康制作出来的虚拟复制体,现在正式开始搭建影子社团,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虚拟社团一个数字模型,让复制体们拥有一个活动空间和各自的角色皮肤。 暮春的天气越来越热,活动室的中央空调还出了故障,没有人工制冷的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午后溽热,汗透单衣。邹侠古搬了一个保温箱的冷饮棒冰来,一进门就吆喝着:“来呀,宝贝们,吃冰咯!” 张英轩跑过去搭把手,两人把保温箱放在桌边的地上,掀开盖子来,满当当的冰块透出宜人的凉意,“呀。”他们惬意地叹气,把手掌插进冰块里降温。 仇琼珠也跑过去,“呀。”她也叹气,抓了一把冰块,在脸上摩擦,原本彤红的两颊很快回归白皙,她站起身来,走到鹿正康背后,把残余的碎冰泼在他后颈上。 “嘶——别闹。” 鹿正康忙着调试设备,呜呜运作的主机散发的温度都快能煎蛋了,他在脖颈上搭了一条湿毛巾,时不时抓起来擦脸。 “鹿,你吃什么口味的?”张英轩就像卖货郎似的,报着冰糕的口味,“绿豆,奶油,巧克力芒果,哈密瓜椰果……” “冷水就行,棒冰化了黏糊糊的,粘在设备上不舒服。”鹿正康搭建好服务器,随后给人工智能“浮土德”下令,让它创建虚拟场景。 [虚拟场景文件创建……幕布生成,物理引擎搭建完毕,场景创建完毕……请填充可用物体。建议链接摄像头与景深识别器,进行实景扫描收集环境数据。] 鹿正康趁着等待的时间里,在桌上摆开一排手持式三维扫描仪,挨个进行联网测试。 姜瑾拿着一支芒果棒冰,小口小口吮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鹿正康。这个男学生在干活时下意识抿着嘴,没有多余的欣喜与烦躁,也很少自言自语地解释情况,全神贯注在手头的工作里。 没过一会儿,张英轩他们三個也走到姜瑾身后,一边吃着冰糕,一边看鹿某人干活。他们还时不时互相看看,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嬉笑,都在享受忙里偷闲的感觉。 鹿正康测试好设备后终于笑起来,沉默的眉宇一下子神采飞扬,显然心情极佳。 一抬头发现这帮偷懒的孙子全在桌对面吃糕看戏。 他感觉自己好比是大仲马的哥哥,大牛马。 “来来来,都过来。”鹿正康没好气地招呼众人。 邹侠古一副宫廷大太监的谄媚模样,笑眯眯地凑过去给鹿正康捏肩捶背,其他人叼着冰糕凑过来。 “每个人都拿一个扫描器,先把活动室的建筑结构扫描下来,然后再把主要的家具,像这些桌椅板凳什么的,都扫描进去。” 吔糕的社长和社员们默默点头,就像一群呆憨小仓鼠。 扫描器的外型就像一支白色高分子塑料手枪,不过机匣部分是个扁平的碟状,前端的有激光探灯和摄像头。 扣动扳机后,探灯会射出一道绿色扫描线,将扫描线沿着物体表面移动,就能收集三维结构信息,而摄像头会进行录像,将物体的具体轮廓和颜色信息等收集起来。 把数据传输至计算机里,交给识别软件进行处理,将被扫描物的各项信息有序组合,最终就能得到一个高还原度的虚拟复制体。 这门技术发展了半个世纪,已经相当成熟了。 鹿正康坐在电脑前接收数据,软件开始生成数字模型,一瞬间,主机计算芯片的占用率就拉满了。散热风扇呼呼作响,颇有种飞机起飞引擎轰鸣的澎湃之感。 屏幕上,一个虚拟空间正在缓缓搭建。 社员们从四壁开始扫描,显示屏里也出现房间的墙壁,细节处纤毫毕现,就像是把现实的事物抓入了赛博空间一样,颇有些魔法的奇妙感觉。 张英轩扫完东墙就开始扫地,他沿着来回的渐近线自东向西移动,移动到桌子旁边,被鹿正康挡住,他吆喝一声:“往边上挪挪。” 鹿正康抓着扶手,弓腰后退,等张英轩走过,他才回到工位。 扫完活动室的场景、桌椅、柜子、盆栽、玩偶和各种杂七杂八的办公工具,大家凑过来观看成果。 “哇,真不错呢。”仇琼珠凑在鹿正康左手边,短发少女的脖颈白皙,纤细的静脉色如紫藤。她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在鹿正康的肩膀上,一点儿没有见外的意思,直到她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做的真不错。我们的影子社团有一个以假乱真的活动室了。”张英轩很满意。 邹侠古畅想道:“咱们能不能把整个学校都扫进去?” “你对咱们学校的面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鹿正康无语。 “这不是考虑到今后可能会拍外景嘛。”邹侠古笑嘻嘻地插科打诨。 “外景用不着这么精细。放两张照片让ai跑一下模型就好了。”鹿正康拍拍手,“好了,接下来该给人物建模。也就是要扫描我们自己了。为了模型精度,得把外套鞋袜卸掉,和体检差不多,懂我的意思吧?” 大家一听这话,少男少女的表情马上变得复杂羞耻,他们面面相觑。邹侠古和张英轩相视一笑,露出怪笑,姜瑾神情严肃生动,仔细盯着鹿正康,而仇琼珠凑到姜瑾耳边嘀咕了两句。 鹿正康耸耸肩,对两位女同学说:“你们先来吗?” 姜瑾在沉默中两颊彤红,她紧张地左顾右盼,然后问:“在这儿?” 鹿正康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闹了误会,他很想笑,但忍住了,站起身来勾住张英轩他们两个的肩膀,施施然朝门外走,大声说:“你们慢慢来就行,扫描好了说一声。” 三个男学生去到隔壁空教室。 听到关门声,姜瑾深吸一口气,看向仇琼珠。 短发的女孩歪了歪头,摆弄着手上的枪式扫描器,用目光示意: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姜瑾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仇琼珠勾了勾嘴角,把扫描器递给姜瑾,随后很自然地解开校服衬衫的纽扣。 “把窗帘拉上。”仇琼珠轻声说。 姜瑾慌乱地逃到窗边,在拉上帘子前回眸一瞥,正午炫目的日光照在短发少女白皙如霜的脊背上,晕开牛乳纯银的光泽,她脖颈和脊背上挂着细细的米白色束胸衣带,打了两束蝴蝶结,在无风的室内轻轻颤抖。 刷拉。 窗帘闭合。 室内的天光黯淡下去,姜瑾低着头走到仇琼珠面前,瞧见女同伴纤瘦的脚背,青色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平整的趾甲上涂了透明的釉,显得晶莹可爱。在姜瑾的目光里,那十枚脚趾在冰凉的地板上不安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蜷缩在一起。 “开始吗?”姜瑾打开扫描器,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去看仇琼珠的脸颊。 隔壁传来男生们透着傻逼气息的欢声笑语。 某人:“看看你的!” “看看我的?我还看看你的呢!” “哇,有男酮!” 仇琼珠笑着说:“你就这么举着,可扫不了,你看男生那边都快弄好了。” 姜瑾把目光投向电脑显示屏,隔壁传来的无线信号数据经过整合,已经开始构建男生们的人物模型。 胖胖的邹侠古,有一个圆润的肚腩。张英轩筋骨纤细,身姿挺拔。最后是鹿正康。 仇琼珠凑在显示屏前,伸手旋转模型,将各处细节尽收眼底。 “我去,这家伙平时在锻炼吗?穿着衣服的时候真看不出来啊……” 仇琼珠和姜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窘迫。 “真热。是不是?”仇琼珠用手背贴着脸颊降温,顾左右而言他,“好了,咱们也快点吧,要不然那三个家伙说不定要来偷看。” 姜瑾虽然很相信同伴的人品,但还是被仇琼珠这句话吓到了。她连忙举起扫描器,手脚紧绷地绕着短发少女转圈扫描。那个安静的瞬间,她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飞出去。而紧闭的大门,也似乎投来含蓄的注视目光,让她毛骨悚然,脊背发烫。 仇琼珠笑起来,“你动作稳当点,这不都没扫进吗?还得重新来过。” “好。” “那轮到你了。” 姜瑾镇定自若地问:“要不我还是算了吧?” “那可不行。”仇琼珠懒懒散散地笑起来,凑到娇小女孩面前,纤细的手掌贴住肩胛,像一只麻雀停在枝头,姜瑾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受惊飞走。 天光晦暗,仇琼珠却散发微微的素白毫光,细腻的汗珠沿着绸缎肌理滚动消融,沁出淡淡馨香的蒸汽。 姜瑾别过头去,她本不是一个多嘴的人。 但她却问:“你以前不认识鹿正康吗?” “对啊。” “他一直以为伱是他的一个同学。” “这样啊,那他可误会了。”仇琼珠回答地果断直爽,没有犹豫和隐藏,“而且我也不喜欢被看作是另一个人。” 姜瑾点点头,脖颈和脊背上,也停着两枚蝴蝶。 二十分钟后,活动室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仇琼珠探头朝走廊看去,发现鹿正康他们三个在走廊对面的地上蹲成一排,脑袋凑在一起观看一张平板,专心致志的样子。 仇琼珠心头一跳,悄悄走过去探头偷窥。 “看什么呢!” 这仨不做亏心事,不怕短发小美女敲门,当即把显示屏递过去。 “喏。你也看看。”鹿正康努了努嘴。 “这是什么?” “保密协议。”张英轩一脸严肃,而邹侠古很兴奋,身为学生而能接触任何法律条文,他都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鹿正康告诉大家,今天收集的所有真人数据建模,都被视作机密,由他们社团成员共同看守,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否则就被视作侵犯隐私权,到时候要打官司。 有了这一重保障,姜瑾和仇琼珠都舒了一口气。 鹿正康很郑重其事,他会把这些数据存放在单独的私人储存器里,不会接入公共网络。这样一来,除非是内部泄密,否则没有人的隐私会被黑客盗取。 人体虚拟模型如果落入不法分子手中,是有可能被拿去做一些不良勾当的,比如合成不雅视频,制作虚假代言广告等,对个人的名誉会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虽然早有相关法律,网络上也有成熟的智能审查系统,但依旧需要慎之又慎。 学生们大多把人看得很善良,再者社团的大家都信得过鹿正康的品格,因此没人反对他收集身体数据。鹿正康得到这份信任,自然是要把保密工作做好,如此才能不辜负这些好友。 看着显示屏上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模型,少年少女都自觉地别过头去,打着哈哈,给自己找些事儿做。 等鹿正康给模型完成渲染,添加好服装后,才再次聚过来围观。 接下来就是按照各自的要求,给人物模型进行修饰,比如想要什么发型,想要让脸更好看一些,给人物加一件酷炫的时装,浑身金光闪闪的特效,这都可以。 最后就是把虚拟复制体的程序导入模型里,这样一来,个人的虚拟形象就完成了。 “大功告成!”鹿正康敲下回车,屏幕中的虚拟场景里,每个人的复制体开始自由行动、交谈,仿佛一个真实世界的监控回放。 “哇。”大家都不吝给他赞美,两位好哥们更是戏精上身。 邹侠古装模作样地举着话筒采访鹿正康:“这位同学,恭喜你被评选为咱们甬杭一中最帅的男人,请问你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张英轩在一旁举着手机,嘴里发出快门的咔擦声。 鹿正康矜持地点点头,笑着说:“很荣幸被评选为咱们学校最帅的男人,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就,首先要感谢人民群众的栽培,感谢父母,感谢同学和老师……” 仇琼珠和姜瑾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无奈的笑。 男生啊,真是一种傻逼又可爱的生物。 叮铃铃—— 铃声响起。 邹侠古怪叫一声打断采访,“不好,该回教室上课!” “快走快走!”“可不能迟到咯!”“走最后的关机锁门!” 大家一窝蜂就逃走,留下鹿正康在风中凌乱。 “妈的,不讲义气。” 他摇摇头,看着屏幕里的影子社团,那一个个虚拟复制体头上冒出聊天气泡,还处在互相认识的阶段。 机械鹿、古侠、岸轩、秋红叶以及江上槿,大家齐聚一堂,但还缺了最后一个成员。 苏梨子。 鹿正康发邮件给她。 15:01“今晚我去你家吧?采集一下数据。”[已读] 15:01“不,我去你家。嘻嘻。”[已读] 15:01“好。”[已读] 鹿正康关闭电源,伸了个懒腰,脸上压不住笑容,施施然锁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