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 序言 本书是基于《临高启明》世界构筑的故事。如果你是第一次看这书的话会有疑惑。建议先从《临高启明》看起。了解故事的基本世界观和故事主线。也可以由此确定自己是否愿意来 本书的主要内容是澳宋元老院在大陆攻略主线之外的独立故事线。主要是海外的故事支线。包括南洋、日本等等,也会包括一些其他不在主线内的故事。每个支线都是单独的故事分卷。主人公各有不同。当然事件和人物之间会有所交集。 每个故事分卷的时间线是不同的。可以看作是从1629年元老院登陆临高之后,主线情节之外同时发生的其他故事。 希望通过这部新书的上架,把整个临高启明的世界补充的更为完整,故事更加丰富多彩。 谢谢大家支持。 说明 本书的故事背景讲述的是17世纪平行宇宙的明朝,有一群来自未来平行时空宇宙中国的人穿越来到了海南岛临高县。在这里设立了基地,招抚流民,发展工农业,积极开展对外贸易,获得了良好的经济发展。同时又打退了土匪、海盗和明朝官兵的进剿,建立了政权和基地。并且在开局多年多之后,攻略了两广。 本书的主线故事情节,即<临高启明>故事主线之外的其他故事线,主要以海外活动为主。包括元老院派出的商队在海外进行贸易,开发资源,安置移民,进行各种外交活动;以及在国内进行的各种商业、工农业和军事活动。壮大自身的力量,不断拓展自实力的故事。 故事的时间线从穿越集团登陆临高的1629年开始。 长宁国之卷:第一节 去文莱 小冰河期的强劲北风扫荡过海南岛全境,寒潮的尾巴一瞬间就把临高打入了冰窟……这几日来临高东门百货里的皮衣和呢子大衣也成为冬日里火爆的抢手货,这让公司里一向业绩倒数的皮衣服装部笑逐颜开……东门市街头人们裹着厚厚的衣服往来穿梭,只有首长们的西洋女仆还穿着超短连衣裙在市面招摇引来众人的侧目…… 此时此刻就在三百五十海里外的南中国海上,呈现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一艘船体漆黑的h800和谐轮顶着南海的烈日乘着盛行季风一路向南劈波斩浪,被烤得滚烫的甲板散发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暑气。不过船上水手们却像猴子般灵活地在甲板和桅杆上穿梭…… 黄璐透过元老休息室的玻璃窗注视着舱外热闹的场景,手中拿着冰镇格瓦斯不停往他那浑圆的肚子里灌。 “妈的还有多久才到能到那鬼地方!tmd快热死老子了。”说着又是一杯格瓦斯灌下了肚。在旁伺候着的一名白皮男性生活秘书很有眼力地给黄璐的酒杯里又续上了富含泡沫的淡黄格瓦斯。 “快了,现在南海盛行东北风,还有三四天应该就能到文莱。”回应黄璐元老的正是元老院著名基佬崔云红,而刚才给黄璐斟格瓦斯的白皮生活秘书就是崔云红从夸克琼手上买来的德意志少年崔永芳——新教与旧教之间绵延的战火摧毁了无数中欧家庭,妻离子散的人们别无选择有的逃难到了富裕的低地国,有的抛弃故土在风浪中谋生。而像崔永芳(原名wolfgang)这样无依无靠的少年则遭遇了人世间最为黑暗的命运:被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赚钱高额利润要把他贩卖到遥远的东方……听说那里的土著对上帝毫无敬仰,甚至还有吃人的习俗…… 崔永芳的长相,就是元首特别喜欢的“北欧”式。长颅窄面,金发碧眼。其实在德意志的本土,属于这个种族的人并不太多。 崔永芳在船上的日子里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经过一年多的风浪颠簸和亲眼目睹伙伴被抛下海里喂鲨鱼的梦魇,崔永芳被带到了一个叫“临高”的东方城市,在这里,他和其他从波斯、埃及、印度、英格兰、法兰西、伊比利亚被掠来的男男女女们呆在一个大房间里被剃光全身的毛发,喝下味道苦涩的药水……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邪恶的女巫拿去献祭的时候,一名叫崔云红的中国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并把他领走了……被带走的崔永芳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落入魔鬼的地狱而是不经意间走进了上帝的伊甸园--在临高这座魔法般的城市里,崔永芳吃到了在原来家乡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东方美食,特别是临高的猪居然能有几十种不同的吃法让他这个只知道各式各样的香肠和咸肉的德意志人大开眼界…… 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顺滑贴身的丝绸衣服——这种珍贵面料制成的衣服传说中只有国王和大贵族才穿得起,而至于那些城中贵族用来炫耀财富的中国瓷器……居然被他的主人用来铺设卧室里的厕所!!不仅如此,他的主人还让他去学校学习像符号一样的中文,去教堂的意大利人那里学画画,夹在一堆中国女人中间学习拿刀划开兔子和白老鼠的肚皮……主人还带他周游海南和台湾岛,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的东西同时也从渊博的主人那里学到了有趣的知识……而这一次他就是陪同主人崔云红前往南边一个叫“文莱”的地方寻找神奇的“石油”。 黄璐看了看崔云红又看了看在一旁微笑站立着的崔永芳,一脸忧伤的对着崔云红说道:“早知道我真该坚持把我的黄蓉给一起带来,就你小子现在有生活秘书服侍,抗议!” 崔云红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女仆不是晕船嘛,再说永芳也在给你们俩服务啊,要不然让永芳给你侍寝?” 黄璐赶忙拒绝着:“老子可不是弯的!”并回了个呕吐的表情。 “当地条件带妹子就是自找麻烦。下南洋从来都是九死一生。我们又不是去度假,挖石油可一点都不浪漫。不过……” 一直在闭目养神地另一位元老吴廷伟神秘的笑了一笑“说不定国王看你孤单一人就把公主嫁给你了呢,哈哈哈。” “啥公主国王啊,就一部落酋长呗。”黄璐不屑地说道。 “那你可就说错了,这文莱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永乐年间就率领船队访问过大明,朱棣还授予了印符和诰命,16世纪是文莱国的黄金时代,不仅占了整个加里曼丹岛还把领土扩展到了菲律宾的棉兰老岛,只是1576年西班牙趁文莱王室内斗入侵文莱才导致现在他们国力衰落,可以说文莱国在东南亚这些国家中的文明程度也算排名前列了” “切,加里曼丹岛就是到后来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黄璐对文莱国的黄金时代似乎很不以为然。 “那倒也不至于,华人在沙巴古晋这些地方也是开发有些年头了,并且本身文莱国的历史也不短。” 在元老院南北两派的大讨论中,南下派最终取得阶段性胜利并成立南洋公司拉开了东南亚开发的序幕,而南下派能取得这场胜利靠的是东南亚的自然资源对工业升级的重要性,在这些资源当中最核心的又要属诗里亚的石油。在广州鼠疫事件中元老院的药品短缺问题就被放大暴露了出来,卫生口统计显示从旧时空带来的各种药品和医疗器械基本耗尽或者过期,已经面临着无药可用的境地…… 该消息一经发布就如同丢入水中的重磅炸弹在元老院内激起了巨大的水花——元老们可以不要电脑游戏,可以不要***一本道,甚至可以不要飞机和汽车……但是这几百个人当中可没有哪个有信心说自己不要21世纪的医疗技术——尤其部分元老在得知临高医院的pvc输液管开始循环使用后更是把矛头直指元老院办公厅。启明星报的评论区也很快就出现了针对办公厅漠视元老生命安全的指责,部分女元老也借此机会发难表示若不能提供良好的医疗条件和药品保障将拒绝怀孕,南下派更是借此从中大做文章强调东南亚石油对于医药工业的重要意义……面对这样局面,元老院决定加快推进二五计划中的文莱诗里亚油田开发计划,故南洋公司一经成立,首要任务就是展开对文莱诗里亚油田的勘探活动,确保尽早挖到第一桶原油好给南下派壮大声势并安抚对医疗资源担忧的众位元老。 其实元老院对石油的开发准备一直都在进行中。且不说一波三折,耗费巨大的油页岩项目,光是在台湾投入的采油队伍和项目也花了不少资源。奈何这些项目要么小打小闹,产量过低;要么投资规模巨大。经济核算上实在吃不消。 占领佛山没多久,勘探部门就就派出了地质小队对三水油田进行勘探还试打试采。当年千里迢迢从四川自贡招募了盐井钻井师傅经过几年的培训加实践也算是有旧时空外包临时工一半的水平了,在元老技术员和现场指导下大致能完成相关的钻探人物。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三水,依靠过去的旧资料进行了试钻探。虽说资料并没有给他们很好的展望,但是石油部门的人多少有些期待:说不定能开出口还不错的中小油井呢? 然而,正如他们掌握的技术资料所言:三水油田有着许多缺陷:首先是埋藏深度较深。普遍需要1000米以上的深度,且三水盆地地质结构复杂,花岗岩层多,以元老院的技术水平很难准确定位和钻探。然后就是三水地下油层间的油因地质原因很难流过来补充,一口井开始时出油量很大,但很快产油量就会下降,在原时空三水石油大会战的1974年到1979年五年时间里,前后累计也才不过采油6282吨。在试验性的打了几口油井,证明旧时空的地质环境在平行时空并无多少不同之后,石油对策小组的大佬们决定放弃三水,目光锁定了井口位置更为确定且几乎没什么技术难度的文莱诗里亚油田。 诗里亚油田的勘探活动由南洋公司牵头,一共派出三位元老的豪华阵容参加行动,除开原地质勘探队的崔云红,工能委的黄璐和吴廷伟元老都是石油地质专业的“对口人才”,不过说是对口人才,但两人以前的学科和石油勘探关系不大,并且原时空大学里学的勘探技术也是天顶星科技无法借鉴,元老院里秉承着“it专业的都会造电脑”的朴素逻辑还是把这两人给推荐了出来。黄璐和吴廷伟两人也觉着自己要能为元老院搞来第一桶原油也对以后在石油系统这个庞大体系里增加话语权有莫大助益。 长宁国之卷:第二节 加里曼丹岛的海岸(一) 三日后,h800“海蓝”号和护航驱逐舰901级炮舰“野风”号组成的船队在蔚蓝的汪洋大海中发现了一大片碧绿的色块,南海洋流在这里似乎受到阻碍形成向上翻涌的浪花,明确地标明出这里有一处危险的暗礁水域。 “诸位,我们的位置就在曾母暗沙附近,很快就能看到婆罗洲的海岸了。”吴廷伟在与船长领航员核对经纬度后向众人宣告。 一听到曾母暗沙这个原时空鼎鼎大名的四个字后,众人一下就来了兴趣,纷纷接过望远镜眺望起来。 其实从望远镜里看出去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空旷的海面而已。 “还真在水下,这样也能算领土啊。”黄璐看着海面下十几米的曾母暗沙调侃道。 “算不算你的领土从来都是靠拳头说话。从这点来说其实和我们乡下村子里争承包地、宅基地没什么本质区别。说起来这曾母暗沙名字还是james shoal音译来的呢,只不过为了听上去自古以来一点才译成了曾母暗沙,很多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和曾家的哪位老母有啥关系呢……还是常公画的九段线流弊。”吴廷伟感叹道。 “话说咋们以后还管这里叫加里曼丹岛吗,按照元老院的趣味应该会起个新名字吧?”崔云红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建议叫璐璐岛!”黄璐听到崔云红的话后第一个跳出来发言道。 “喂喂喂,这可是世界第三大岛呢,就用你一个人的名字?有点过分了啊,你一个人的地盘就比元老院全部领土还大十几倍了。”吴廷伟反对道,“婆罗洲不就挺好的,别整啥妖蛾子。” 就在众人热烈讨论加里曼丹岛未来的名字时,主桅的瞭望塔上突然传出值班瞭望员的告警:“8海里外2点钟方向发现可疑船只!”紧接着“野风”号也发来了相同的报告。 这一下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纷纷举起望远镜朝前方望去:在望远镜中一艘欧式三桅帆船正扬起满帆向外海驶去,不过却只有两根桅杆上挂着帆,船只似乎被创伤过行动有些迟缓、而在大帆船后方两三百米处有两艘体型较小但船型修长的三角长帆船正迅速向大船靠拢……. “看这样子我们碰到海盗作案了呢” “这趟无聊的旅程终于有点英吹四艇了!”在海上百无聊赖的黄璐感到自己的肾上腺素有了重新分泌的迹象,“干干干!” “咋们要不要上去帮帮忙?万一是和我们有贸易往来的商船呢? “不急,先看看有没有挂我们的贸易旗。挂了再去救。” “不,我倾向于不管他们有没有缴费,只要是商船都应该救助。这是在维护元老院统治下的海上和平的。” 崔云红说的不无道理,由于元老院成为现今东亚海上贸易的主导者,跑南洋的商船很多都会在博铺三亚香港登记注册申领许可证,就算没有注册过的外国商船也多半是为了和元老院做生意而来的,那么维持南海贸易航线的“海上秩序”就成了元老院彰显该地区统治地位的一项事务。 “福禄特的荷兰船型……挂得是奥伦治亲王的旗帜……至于后面的两艘三角帆快船……挂着黑帆,看来是了,那两艘船就是海盗船正在追这条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货船。”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足以确认对方船只的身份。 此时海蓝号上的归化民船长过来询问三位元老的意见,炮舰的舰长也发来了请示。 按照海军部的规定,武装舰船出海之后是“遇敌必战”,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得避战。但是载运和护送元老的时候则根据当事元老的决定来。 “这海盗的火力看着有点猛啊,虽然说荷兰人的福禄特帆船为了装货没怎么配备武器,但怎么说也会有十几门加农炮的,东南亚这些土著海盗们一般也不会去招惹荷兰人的船,但你看那艘福禄特被打的这么惨,看来这伙海盗是有备而来了……这艘荷兰船上有啥东西能吸引两艘海盗船这么拼呐……”吴廷伟叽叽咕咕的分析着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毕竟勘探船队的首要任务不是来南海充当海上警察的,最好还是避免卷入无谓的冲突。 “给他来一炮吧,我就不信这帮海盗还能闹得过咋们的打字机和格伦达尔炮了!”黄璐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我大元老院的南海里居然还有海盗敢造次,不敲打一下如何显示我元老院的船坚炮利?!” “没错,元老院统治下的海上和平不能光用嘴说,不然哪里还有信用。” “干吧,阁下!” “别争了,荷兰人朝咱们这边过来了……他们在挥舞白旗,似乎在向我们求救呢”。 说话间后面两艘海盗船已经一左一右的逼近了行动迟缓的荷兰福禄特船,从两艘海盗船的船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开炮声,随后两股浓厚的白烟在英国商船的左右两侧升起。 “怎么不见荷兰人开炮还击呢?他们不是有加农炮吗?” “可能最开始就被海盗船给打哑了吧,应该在之前已经发生过战斗了。” “哎哎,快看!海盗们要跳帮了!” 海盗船还未完全贴上荷兰大船,十来个站在横桅上的海盗已经从高高的桅杆上纵身而下,抓住缆绳荡过荷兰用渔网临时拉成的网墙,灵活地降落在船甲板的瞬间就从腰间抽出弯刀向躲在船舷后面的水手砍去。海盗船上的其他人也没闲着,有的朝荷兰船扔斧头,有的在扔飞镖还有拿着鸟铳向对方开火的……一时间火药的炸裂声、海盗的嘶吼声、船体碰撞挤压木板的嘎吱声合在一起沸反盈天,连海蓝号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都离这么近了还不夹起尾巴跑路,看来真是不把我元老院放在眼里了。通知野风号,开始行动!”吴廷伟虽然不是很在意荷兰人的死活,但是就这么跑路了未免跌了面子。 “我船如何处置?” “待在安全距离观战就是,”吴廷伟说,“让野风号上去就足够了” 此时此刻距离“海蓝”号400米外的海盗船“大鲨”号上,林老五两手紧紧地抓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麻绳的那头一个大铁钩死死地抠住东印度公司“好运”号的船舷,在他旁边还有七八个大汉跟他一样用尽全力拉住绳子,这样一来就把两艘船牢牢的绑定在一起了……林老五环视四周,发现无论是用力拉绳的还是挥舞着砍刀跳过船舷的,大家脸上都满是激动兴奋之情……林老五也知道原因所在,船主前几日就告诉他们这次下手的西洋船是块“大肥肉”,出手的买家更是慷慨,只要他们顺利得手,到时候能分到的利润就可抵得过以往做上十票……不过即使是这群没什么见识的海盗也懂得高收益伴随着高风险这个道理,照常来说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他们一般都不会去招惹,毕竟那群红毛人的船又大又快,还配有凶悍的火炮……不过此次是有个大海主来找上他们的,这个神秘的大海主还借给他们十来只弗朗机铳和两门大洋炮,同时拉来了一帮泰西海盗和他们合作,然后最为关键的是船主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张“好运”号的航行日程表,这才使得他们两艘船能提前两日就在“好运”号的必经之路上做好埋伏并发起突然袭击成功得手。 已经三十好几的林老五在船上吃风喝浪漂了大半辈子,此刻的他除了兴奋之外在内心中还有另一番小盘算:“干完这票差不多能分个十来两银子,再加上以前攒下的钱应该够回老家买块地娶个媳妇了吧……”少年时就出海讨生活的林老五深知当海盗的辛酸,所以在八年前就打算弃海回自己泉州的老家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眼看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林老五竟无视了眼前的血雨腥风,在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砰!!”突然一声巨响冲进林老五的耳朵里,而后他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脑中只剩下嗡嗡的回声……同时一股夹杂着破碎木屑的强烈劲风刮到了林老五身上,木屑如锋利的刀片般将他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彻底撕裂,脸上和身上瞬间就布满了条条刀口渗出暗红的鲜血……林老五本能地抓住手中紧握的绳子才没被这股力道给抛出去。 “咳咳……呃……”在甲板上呆坐了好一会的林老五被胸中一口涌出的鲜血给呛清醒了,再睁眼一看船上的场景已变得面目全非……原先还和自己在一排拉着绳索的人已经倒下去一大半瞧不出死活,而在前方的甲板中央则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大洞,滚滚的黑烟正不断从甲板下层翻腾升起…… “祖姥娘娘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难道这是给我们的报应么!?”在林老五的海盗生涯中他也杀过几个人,他知道海盗们杀人掠货的行径总有一天会遭到天谴。 长宁国之卷:第三节 加里曼丹岛的海岸(二) “大黑船开炮啦!大黑船开炮啦!”也不知是在回答林老五的问题还是已经神经错乱了,林老五面前一个乌漆墨黑的瘦小海盗站立在甲板上疯狂的叫喊着——大黑船就是海盗们对半个时辰前出现在海面的h800海蓝号和野风号的称呼,据船主讲这艘船是北边一伙叫澳洲人造的船。 澳洲人这座大码头兴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似乎连红毛洋人都对他们敬畏有加。更厉害的是听闻这伙澳洲人一天内就灭掉了大名鼎鼎的郑大海主…… 所以当海盗们在南洋第一次看到传说中澳洲人的大船时那是既兴奋又紧张,当看到大黑船过来时海盗们犹豫了好一会儿,不过转念想他们一来没有和澳洲人结过梁子,二来大黑船停在很远外的地方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这到手的肥羊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所以船主才下令继续攻打“好运”号。谁也没想到这船居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开炮打过来,并且威力还能如此巨大,这就远远超过海盗们对舰炮的认知了…… 林老五眼前突然腾起一片血雾,刚才还在他面前大喊大叫的那个人一下就直挺挺的瘫倒在地,身上还留下几个血洞在汩汩地冒出血。见此情景的林老五直接跪倒在地,不停用头磕着船甲板嘴里念念有词道:“祖姥娘娘饶恕我!娘娘饶恕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呜呜呜呜…” 林老五正在悔罪之际,船底下又传来一声闷响把林老五吓得直接伏倒在地。炮击引起的水柱迅速覆盖到了海盗船周围,海水如暴雨一般的洗刷着船体,整条帆船被猛烈的摇晃起来。 “船要沉啦!大家快跑啊!……” 野风号连番的炮击把“大鲨”号这艘小小的三角帆船震得七荤八素,而刚才一发恰巧砸中船体水线上方的重炮则彻底把“大鲨”的浮力冗余给破坏掉。此刻的“大鲨”号正无助地滑向南中国海的怀抱。 听到即将沉船的噩耗后,“大鲨”号上还活着的海盗们纷纷往对面的“好运”上跳,不过由于没有钩绳的固定两船之间现在留出了两米多的空隙,有的跳过去没能抓得住船舷的水手就重重的掉落进海水里激起一柱浪花……林老五打了个激灵从甲板上爬起来在一堆死人中翻找刚才使用过得绳子,很快他就在一支断手中找到了还钩连着“好运”号的麻绳。林老五把绳子往身上缠了一圈后紧握着绳子翻出“大鲨”号的船舷,在重重地撞到“好运”号的橡木船身后就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拼命往上爬…… 在黄璐的望眼镜中,一名身上只挂着几片破布浑身是血的海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名海盗正抓着一根绳子奋力的向“好运”号上爬去,黄璐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就重重的按下了击发……. “咻――”林老五耳边只听得一道尖啸声,随后肩膀传来钻心的剧痛,抓着绳子的双手也瞬间失去了力气,整个身子向后重重地栽进了翻滚的海浪里。 “居然打偏了!”黄璐摇着头收回他的米尼枪递给在一旁的崔永芳,崔永芳接过来后忙不迭地给米尼枪请膛装弹…… “才两个海盗,老黄你这水平不咋地啊。”崔云红在一旁嘲讽地说道。 “米尼枪也就只能打出这个水平了,换你来打肯定比我还差呢,”黄璐不服气的辩说道。 “好了好了,咋们差不多可以过去收拾残局了。”此时那艘海盗帆船已变成一大堆碎木浮在海面上任由海浪的拍打,腥红的海水把方圆几十公里的鲨鱼都吸引了过来,它们露出高高的背鳍在海盗的尸体间游弋。那些跳入海中的海盗们有的抓着一小块帆板在海水中起起伏伏,有的则奋力向“好远”号右舷的泰西海盗船游去,而此刻正遭受“海蓝”号猛烈炮击的泰西海船已经脱离“好运”号的船舷,开始掉转船头向外海逃命,全然不顾还在水中呼喊求救的“大鲨”号的水手们。 “把还活着的海盗都抓上来吧,我们去采油还需要苦力呢。”吴廷伟向众人提议并表达了对黄璐拿海盗练习枪法的不满。 就在海兴号放下小艇搜索海里的生还者之际,荷兰人的“好运”号也放下了一只小木船往小艇这边划过来,显然对方过来表达对元老院的感谢。 过来致谢的是正是好运号的船长阿尔曼德。和大多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一样,他是个德意志人。他身穿黑色呢子外套,在东南亚的阳光下散发出一股令人恶心的汗臭味。这是元老们始终不能理解的一个槽点。不论英国人、荷兰人还是其他什么欧洲人。在东南亚烈日下继续穿着他们的羊毛呢绒外套。 阿尔曼德年纪约莫三十来岁,脸刮跌很安静。金褐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短短的马尾,许是因为刚才的海盗袭击,他此刻的头发有些散乱的搭在碧蓝的眼睛前,脸上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尽管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但阿尔曼德船长倒显得超出意料的淡定,也许和海盗战斗对他来说已经是海上生活的一部分了。 双方经过一番友好的感谢与商业交流之后,荷兰人驾着破破烂烂的船只驶向临近的沙拉越进行补给修整。元老院的勘探船队则朝着东北方向前进。在又经过了一段漫长平直的红树林海岸后,前方终于出现一个向陆地深凹进去的巨大海湾,海湾入口处星星点点的渔船以及在树林中隐约显现的木屋都表明这里不再是蛮荒的原始雨林而是一处充满人烟的热闹地带。 “文莱湾到了!”领航员在地图上核对了前方地形后向全船宣布了抵达目的地的好消息,在房中休息的各位元老听到后也纷纷走上上甲板瞭望四周的景色。 崔云红指着海天相接处一座小岛向崔永芳解说道:“那就是纳闽岛了,那上面的煤炭都是浅层优质无烟煤,过两天咋们去岛上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矿点。” “可惜不是烟煤--炼焦最缺这个。”他不无遗憾地说。 同样属于文莱治下的北婆罗洲的梅里瑙盆地有大概两亿吨的烟煤,一度也列入了南洋公司雄心勃勃的开发计划中。但是要在内陆地区开矿对元老院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开发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一驶入文莱湾众人就看到了更多的渔船和中国式的商船,甚至还看到远处有一艘荷兰归国大帆船(retourschip)高耸的桅杆在海风中影影绰绰……17世纪的文莱国首都达鲁萨兰在东南亚堪称是一座地道的“国际化大都市”,这里是东南亚人口和香料贸易的节点,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西方殖民者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加上更早时候就在文莱落地生根的华人和马来人,共同让这座拥有3万多居民的东南亚城市呈现出一派多姿多彩的繁荣景象。不过饶是在多国船只云集的文莱湾里,体型庞大黝黑的h800现出身形后仍然在海湾里掀起了一阵轰动,有两艘大胆的小渔船靠过来抵近观察这艘庞然大物……黄璐在船舷边向下看着小船上人们惊讶的表情,内心满是一种奇异的喜悦之情:“咋们这是黑船开进了江户啊,哈哈,要不要再来上几门礼炮?” “别,你这入场仪式也太高调了,惊动了文莱国王就不好办了。咱们是来采油的,节外生枝的事情越少越好。” “我们直接开到王宫去吗?” “不,我们的船太大了那里根本停不了,咱们出发前已经照会过荷兰东印度公司,要求他们在文莱的商栈为我们提供停泊服务,这会儿应该有船来接应了。” 正说着,船前方一艘悬挂着荷兰东印度公司标志的欧式三角帆船靠了过来。 “喏,船来了。” h800“海蓝”和护航炮舰“野风”号就在小船的带领下来到了荷兰人在达鲁萨兰东北12公里外的麻拉港,此港面朝文莱湾,背靠南中国海,扼守文莱湾的进出口,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港内水深10米,在原时空也是文莱国最大的港口。 荷兰人在麻拉建设的商栈是一个在史书中都未曾提及过的小型商栈,虽说前后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的殖民者纷至沓来,但这里的贸易发展一直没多大建树,直到1932年诗里亚油田开发前的文莱整体都是一个靠着农业和打鱼为生的小地方。不过本位面由于元老院这只扰动时空的蝴蝶出现,意外地给这里带来了繁荣——元老院需要的东南亚奴隶很多就是从婆罗洲捕获的当地土著达雅克人。荷兰人为了贸易发展就在这里建有一条能供大型船舶停靠的栈桥。 两周颠簸的海上航行让众人亟不可待地冲下船去,站在稳稳的陆地上大口大口呼吸泥土的芳香也变成了一件难能可贵的享受。 长宁国之卷:第四节 荷兰人的商馆 正在元老和归化民在海滩上舒展筋骨的时,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的荷兰商馆人员迎了上来。 “尊贵的澳洲元老们,欢迎你们的到来!我是这里的商务员丹·巴斯滕。” 领头一名三十多岁的荷兰人用一口语调奇怪的福建话向三人问好,他头上没有带阿姆斯特丹最流行的黑色高帽,一头褐色长发披在身上,宽松的亚麻布衬衣很适合这里的气候——只是本应该洁白的衬衣已经微微发黄,繁复的拉巴特领饰自然是没有——在文莱这里要跟阿姆斯特丹的商人们穿成一样非得晕厥不可。 这种装束让他身上的汗臭少了许多,令元老们总算不至于要拿着一块洒上“避瘟水”的亚麻布手帕才能说话。 “丹·巴斯滕先生,您面前站着的是大宋元老院尊贵的黄元老、崔元老以及吴元老……”崔永芳使用荷兰语向对方介绍起来。 “非常荣幸能接待各位元老!”说完兴高采烈的向众人鞠了一躬。丹·巴斯滕早就从公司那里得到了元老来访的消息。能接待澳洲元老,对他这个低级商务员来说还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他拍了拍手,从身后窜出一名土著男仆端着一个瓷盘,瓷盘上的玻璃杯子里盛着黄黄的液体,众人接过杯子后才发现原来装的正是格瓦斯,谁说这里气候炎热,拿在手里却是清凉的 “丹巴斯滕先生这里还有格瓦斯?”吴廷伟好奇的问道 “澳洲格瓦斯清凉解渴最适合这里的天气,在这里很有市场。可惜我们没有冰块,不然口感还要更好。”丹·巴斯滕说,“幸亏我们这里靠近海湾,把格瓦斯泡在流动的海水里,才不至于让它变成热啤酒!” “巴斯滕先生也很会享受嘛。确实冰镇格瓦斯才是人间极品,不过格瓦斯能贩卖到这里来应该价格不菲吧,先生您的生意看来很是做得。” “还好还好,这里距离临高不算遥远,格瓦斯的价格尚可接受。而且有钱人很多,市场并不小。”丹·巴斯滕微笑着不置可否,“听闻临高可以发卖冰块,要是能卖到这里还有更加炎热的巴达维亚去,相信会很有利润的。如果能向本地销售的话,我们愿意担任贵公司的代理人。” “果然是精明又有生意眼光的小店主。”吴廷伟内心评价道。 “现在的问题是冰块供不应求啊。”崔云红多少知道一些制冰厂的情况。仅仅元老院自用和少量向大陆上销售就几乎耗尽产能了。企划院已经在扩大相关的投资了。不过,制冰厂的规模又和元老院的氨氮工业规模息息相关。无法迅速的扩大规模。 “尊敬的元老,恕我冒昧的问一下,临高跟这里一样炎热,你们是如何制造出冰块的呢? “这个可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呀。” “这是当然,哈哈哈,还请宽恕我的无礼,我只是非常好奇这个问题,还请快进我的商馆来吧。” 喝完格瓦斯,大家就在丹巴斯滕的带领下走进荷兰人的商馆。丹巴斯滕的商馆在众人眼里就是一个稍大一点的荷兰式民居,主体是用木材建造的--这里最廉价的材料。屋子里的各种设施和装饰更是因陋就简,唯一的亮点就是爱好清洁的主人把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不至于让人下不去脚--一言蔽之,不愧是荷兰人。 别看这座兼住家的商馆很小,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荷兰人在婆罗洲的一应事务大多在这里完成。海上马车夫们就是从这样分布在全世界的一个个小商栈发展壮大成世界级的海洋殖民帝国的。这一点,不论元老们如何看待欧洲人,心底里还是非常佩服的。 无论是荷兰人还是澳洲人都信奉时间就是金钱这一准则,双方一落座也不多客套就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丹·巴斯滕这边首先询问了元老院造访达鲁萨兰的事由,尤其关切澳洲人是否有意插手马鲁古海和直接接手婆罗洲奴隶贸易——毕竟这是荷兰人在这里立足的根本。 丹·巴斯滕自认可没本事和现在的南海霸主澳洲人展开竞争。所以对澳洲人的来访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每年公司从这里赚取大量的利润,而他在其中也捞取了不少好处。再熬上几年,他就可以带着这些年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积攒下来的积蓄回尼德兰养老了,安稳的度过下半生了。 吴廷伟向其表明了元老院对于荷兰人在本地的生意并无染指的意图,并表示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元老院长期友好的合作对象无须担心发生竞争,并非常欢迎丹·巴斯滕来临高做其他生意。这番表态让商务员略微定心。但是他也知道,澳洲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必有目的,肯定不会是为了旅游而来的。 随后吴廷伟希望通过商馆方面能在当地招募人手,因为船队要在达鲁萨兰西边八里格的地方开采一种地油,需要一些劳动力和船只。 “这没有问题。”丹·巴斯滕表示达鲁萨兰这里人口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因为邻近港口,整个东亚、东南亚来这里来讨生活的人很多。只要给钱,很快就能招募到足够的人手。 “但是需要一些时间,还有……” “钱我们有。” “当然,当然,这点我毫不怀疑。”丹·巴斯滕笑眯眯的说,“不过我要说明一下,这里的土著是不认元老院的钞票的。正如他们也不认我们尼德兰的钞票。” “这个我们有准备。”吴廷伟拿出一张德隆银行的本票。 丹·巴斯滕接过本票,看了看,点头道:“但是这笔钱的数额太大了,我们这里无法完全承兑,需要找几个印度兑换商才能完全承兑……”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言下之意很清楚,要全部承兑成银币需要额外的贴水。 “大概需要多少?” “再加百分之五。” 吴廷伟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一算,如果把这张本票在这里兑换成大家认可的银币,不论是澳洲银元还是东南亚最常见的西班牙里亚尔或者其他什么金银币,他们都得付出百分之十八的贴水! 这tmd也太贵了!早知道应该带银币过来!不过,真要有足够的银币,南洋公司也不会给他开一张本票来。 “这太贵了。”吴廷伟嘀咕着。 “一点不贵。”丹·巴斯滕说现在正是贸易季节,所有港口都亟需现金,再过一段日子,或许会涨得更高。 吴廷伟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知道丹·巴斯滕说得是实话。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接受就是。什么时候钱能到位?” “给我两三天时间吧。”丹·巴斯滕说。 “还有两件事,也希望巴斯滕先生帮忙。”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一是我们想觐见文莱素丹,递交国书。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在此缔结一个贸易协定。” “这不难。不过也需要些时间。” “另一件事:我们对纳闽岛也有兴趣。如果丹·巴斯滕先生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聘任您为该项目的元老院利益的代言人。”吴廷伟低声道,“也就是说,您可以在其中持有一些股份……” 丹·巴斯滕的脸一下变了:“您是说……”他说话都结巴了。 “我说得就是刚才的那些话。”吴廷伟笑容满面。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一家非常非常抠门的公司。丹·巴斯滕这样的低级商务员,虽然每年为公司过手的钱财成千上万,但是自己的薪酬却低得可怜。因此几乎所有的商务员或多或少的都在走私商品--而这又是被公司严厉禁止的。 元老院对voc的这个漏洞自然是善加利用。毕竟这些职员千里迢迢来到东南亚,冒着随时可能失去性命的风险就是为了发财。很多时候会故意为这些商务员们提供一点“账目之外的额外货物”--这对元老院来说无伤大雅,毕竟对方也是拿钱买得。但是获得的“善意”却是无可估量的。 这次南洋公司的主要目标虽然是诗里亚的油田,但纳闽岛的煤矿亦有重要意义,不论是海军还是南洋公司都希望在这里取得一个加煤站。都要他们顾及到就未免力有未逮了,拉商务员入伙就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毕竟在这里他的社会关系最为广泛的。 “这个……我得考虑考虑……”丹·巴斯滕擦汗的动作明显增加了。 “您可以慢慢考虑。”吴廷伟笑着说道。随手又拿出了一张栈单,“这是我们运来的一批零星货物,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您要是能找到合适的对象的话……” “我明白!我明白!”丹·巴斯滕连连点头,“澳洲货在这里非常抢手。请您放心,我会帮您找到合适的买主的。” “我们要现钱。”吴廷伟一本正经的说。 丹·巴斯滕的笑容非常灿烂:“这不是问题。您喜欢哪一种银币?任何一种我这里都可以为您找到。” 长宁国之卷:第五节 纳闽岛的邂逅(一) 在友好热烈的气氛下,双方达成了令人愉快的合作协议,而当晚范·巴斯滕奉上的南洋风味接风宴则把友好的气氛推上了高潮——轮番上阵的三名元老用大唐公主、国土无双还有朗姆酒把范·巴斯滕给灌得断了片,以至于他的仆人来搬他回屋的时候以为自己的主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一大早,温暖的海风轻抚着还在呼呼大睡的范·巴斯滕,而勘探队这边的几位元老已在准备当天的行程了:吴廷伟和黄璐要去达鲁萨兰,因此一早就拉上了巴斯滕的副手彼得·彼得斯。后者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被vco遍布在欧洲的人力经纪人用花言巧语骗上去东印度的船。 然后他就被分到了这里,成了范·巴斯滕的“助手”。这其实不过是为了好听一些罢了。在voc的授薪表上,彼得·彼得斯只是一个“士兵”,按照voc的制度,每个商馆都会派驻一些雇佣兵作为警卫人员。彼得·彼得斯也是作为一个五人警卫队的一员来到达鲁萨兰的。当时他穿着华丽的长襟衣,丝袜,羊毛假发上还扑了粉。带着一支沉重的火绳枪。 在这里服役了三年,彼得·彼得斯的同伴们死的只剩下他一个了。如今除非是上级来巡视,否则他再也不会把那套闷热的制服穿上,更别说戴假发了。 只要不跑到城外去,达鲁萨兰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毕竟素丹就驻跸此处。海滨的卫生条件也相对要好些。彼得·彼得斯活着完成服役合同的概率很大。他目前主要工作就是替商务员阁下跑腿,办各种土著仆人不能办得杂事。 听说几位元老要去的地方,彼得·彼得斯表示船只好预备,但是元老们得带上足够的警卫,因为这些地方目前都是荒岛,他们这样孤身前往很容易被人打劫杀害的。 “警卫我们有,只要你准备船只和向导就可以。” 彼得斯当即去安排船只了,几个人便在海滨散步,聊些未来的计划,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彼得斯来报告:船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来到海边,只见两艘东南亚本地的木制螃蟹船已经被拉来停泊在银白的沙滩上,商馆的土著仆从则在船上检查风帆和索具,黄璐跳上先整理好的那艘螃蟹船一边呼喊吴廷伟和向导出发。 “你们先走吧。”崔云红知道黄璐已经急不可待了,他们去得地方也相对较远,还是尽早出发为好。 目送着小船离去,崔云红带着随从们坐在沙滩上吹着海风等待仆人把第二艘船整理好再出发,不过好在麻拉港这里海景不错,崔永芳就清理了一块石头让崔云红坐着歇息。水兵们紧接着周围。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从他们坐着的大石头后面传来一阵嘘嘘索索的声音。一个水兵厉声呵斥道:“什么人?!” ”电光火石间崔永芳就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背靠着石头向右方观察,崔云红也随即举起glock17紧紧地跟在崔永芳身后,随着崔永芳暴喝一声,石头后面也没了响动。 崔云红做了一个手势,水兵们立刻分成两路,包抄了过去。 崔永芳鼓足勇气,第一个冲了过去,高声喝斥道:“举起手来!”枪口所指却见得一穿着黑色上衣,灰色裙子,外面围着白色围罩裙的少女,头上还带着一顶带角的白色风帽。 这个装束崔永芳很是熟悉--这是典型的低地德国的女人装束。 “你是谁?”他不由自主的吐出了一句低地德语。 崔永芳持枪突然出现把对面的少女也着实吓了一跳,直接缩回了礁石的一角惊恐地看着崔永芳。 “首长,是个女孩子。” 崔云红收起手枪也跟了过来,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她略高的鼻子,乌黑的双眸和黄色的发梢看,大约个黄白混血儿。这样的混血儿在当时的东南亚很多港口都很常见。 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两人,除了惶恐外还有一丝好奇的神色…… “永芳,你用荷兰话问她,”见对方是个少女也没有武器,崔永红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她是谁?为什么要偷听我们说话?” “我听得动中国话……”女孩子忽然开口了,说着一口闽南话。 崔云红点头:“你能听得懂?” 少女微微点头:“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能懂。” 崔永芳用荷兰语说了几句,然后对主人说道:“她的确会说荷兰话,但是说得和我一样好……” 很显然作为混血儿,眼前的少女既没有很好的掌握荷兰语也没有掌握汉语。她说得中国话其实是闽南话为基础夹杂着低地德语和本地土话词汇的混合语。崔云红勉强和她交流了几句之后只好作罢,让崔永芳用荷兰语交流。相对来说,他们之间的歧义比较少。 几句话说完崔永芳就知道了,少女名叫安娜,是范·巴斯滕的女儿。 “咦?他还有个女儿……” 显而易见,这个女儿不可能是范·巴斯滕的“婚生子女”。voc的职员们极少会带家眷来东印度:巨大的开销、旅途和工作地点的风险都使得他们宁可忍受短则五六年,长则二十年与家人分离的生活。 象范·巴斯滕这样的收入尚可的职员,往往会在驻扎地点和东南亚的土著妇女或者华人、日本人移民的女子同居,生育子女。显然,眼前的安娜就是这么一个混血孩子。 从她能讲闽南话来看,她的母亲应该是从福建来得。不过昨天在范·巴斯滕那里可没看到有女人啊。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崔云红问道。 “你一个人跑到海滨,不怕被人掠卖为奴吗?”崔永芳很严肃地说道,“这里虽说是素丹王的都城,可是海滨并不安全。 “我当然不怕。”安娜亮出了藏在身后的刀鞘,“我有刀。” “如果我现在动了坏心思,把你掠走呢。”崔云红觉得好笑,“你父亲有办法救你吗?” “这……不可能……你们是爸爸的生意伙伴。” “生意伙伴怎么了,照样把你抓去卖了当奴隶。”崔云红做出一副“邪恶”的笑脸。 安娜果然不安的挪动了下身体,继续嘴硬:“反正是不可能的。爸爸说你们是最讲信用的……” 崔云红差点笑出来,这彩虹屁好!受用! “昨天我就偷偷地观察你们啦!”这时候的少女已经没有刚才的惊惧,满是欣喜的说道,“今天父亲睡着了,我溜出来跟着你们想看看你们要做什么。我听他说过很多你们的事情,特别想看一看。” “可我们今天要出海。不能带你去。如果你是要参观我们的船只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 “出海,你们去哪里……” 两边正说着话,原本在螃蟹船上收拾帆具的巴斯滕的土著仆人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看到安娜后便要带安娜回去。 “你们回去吧,我要和他们一起出海。”此刻的安娜摆出一副大小姐的作派来,指着崔云红二人向他的仆人命令道。听到安娜这样一说,那位黝黑的仆人立刻露出了便秘一般的痛苦表情,伸出双手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了一番生命,安娜马上也报以颜色,回敬了一番连珠炮式的话语。这下,崔云红主仆就完全傻眼了,什么也听不懂。 忽然仆人拔腿就往城区跑去。安娜不管不顾,赶紧道:“我们上船吧。你们想去哪里,这一带的海滨我都去过!” 崔永芳说:“要不就带上她吧,我们正好也多个向导。” “这不太好吧,我们不成了拐带小姑娘了?” “船上还有两个范·巴斯滕的仆人,向导也是彼得斯找得熟人,应该没有关系。” “行,就带上吧。”崔云红觉得这也无伤大雅,如果硬是不带,还得专门派人把她送回去,反而耽误行程。 螃蟹船离开了栈桥,张开船帆在湛蓝的热带海水中航行着,海水清澈透底,可以看到文莱湾海底的种种美景。崔云红不禁深深吐出一口气,若是在这里设立一座庄园别墅,颐养天年,岂不美哉。 船一启动,安娜就主动跑去帮忙张帆拉绳,身手还很敏捷。 “你会开船?!”崔永芳诧异道。 “嗯嗯,我从小就喜欢大海,可是爸爸不让我单独出海。所以每次他们出海我都要一起跟来坐船。”安娜兴奋的说道,“我是从一位卫兵叔叔那里学到的驾船技术,过……”安娜的神情有些黯淡下来,“四年前的瘟疫夺走了他的生命,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出海了。” “你看着不太像欧洲人呢。” “嗯,我的母亲是中国人。不过我的母亲也在四年前的那场瘟疫中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愿她在主那里能得到安息。”崔永芳赶紧安慰道。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看到你们才感到亲切呢,哈哈,你是中国人吧?”少女很快就从失去亲人的悲痛情绪中恢复过来,对着崔云红问道。 长宁国之卷:第六节 纳闽岛的邂逅(二) “是的。”崔云红回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又自称澳洲人呢?” “这个……”崔云红心想这得把“元老院历史”范本背诵一遍,想了想说道,“我们的确是中国人,但是呢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澳洲。就好比你的父亲,是荷兰人,但是荷兰人其实就是德意志人。” “哦,对,对。父亲也这么说过。只不过他们不认帝国皇帝。具体我也不是太明白。” “我们也不认现在的大明皇帝。”崔云红笑了。 “就和亲王一样?” “对,就和亲王一样。”崔云红说,“但是亲王只想当尼德兰的亲王,并不想当帝国皇帝。我们打算有朝一日能打回去,建立一个新的中国……” “也当皇帝?”少女开心的问道。 “我们是共和国,没有皇帝。”崔云红一本正经的说。 “就和尼德兰一样……” 崔云红哈哈大笑,的确,元老院和这个“小店主共和国”颇有神似的地方。 安娜显然对这个国际问题失去了进一步的兴趣,又把目光转到了崔永芳的身上。 “你呢,你怎么又和这伙中国人在一起了?你是个德意志人吧?” “嗯……我原来的家在不莱梅。现在我是主人的随从。至于我怎么来得嘛……就是很长的故事了……”崔永芳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这么说你是个奴隶喽?” “嗯……过去的确是,现在……。”崔永芳记得自己并没有得到过“释奴证书”之类的文件,不过他也记得办公厅和他们说过,他们现在不属于奴隶了,属于“特殊雇用”的归化民。 “现在我是元老院的归化民了。元老院的治下除了中国人还有很多外国人……” “哎呀,我已经有点晕了,不说这些了。尊敬的元老阁下,你们现在要去哪里?” 崔云红伸出手指了指东北方向的纳闽岛:“那里。” “黑石岛……我听父亲说那上面有可怕的魔鬼……”安娜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听说只是靠近那座岛就能闻到大地散发出来的地狱味道,你们去那里干什么呢?” 地狱的味道显然是岛上露天煤矿散发出的各种可燃性气体的气味。近乎硫磺的味道。如此说来,岛上的露天煤层埋藏非常的浅。 “那上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可是上面即没有金银,也没有香料。”安娜对于这个充满传说的岛屿颇为畏惧,“我们可不可以就在海滩边转一转,我听说只要呆在海边不深入内陆,岛上的恶魔就不会伤害你的。” 她虽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但是言语中仍然对这次刺激的旅行充满期待。 “我们既不是为了金银,也不是为了香料。”崔云红微笑着说,心想这女孩倒是挺有冒险精神,不自觉地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说着就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深色瓶子,旋开瓶口的木塞,从瓶中传出一阵酒精的味道。 “来,把这个东西涂在皮肤上就不怕了。”崔云红递给安娜的是含有除虫菊脂的乙醇溶液。元老们带来了21世纪的除虫菊种子,这种改良选代后的除虫菊花含有更高的除虫菊脂,对17世纪的蚊虫有着更好的灭杀驱离效果。在海南种植几年后,现在已经在推广开,足以支撑起一个小规模的除虫菊脂产品的产业链条了。 安娜的身体被她衣裙裹得严严实实,因此崔云红也就只让她涂抹了裸露在外的脸部和手部。 她嗅了嗅:“这是香水吗?倒是很好闻。” “也算是吧。它有驱虫避邪的功效。”崔云红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它卖到这里来呢?一定会很好卖的。爸爸说澳洲人的很多东西都很有用,好卖!” “因为我们自己的产量也太低,不够用。”崔云红说。 船只沿着文莱湾沿岸一路往东航行。纳闽岛一名“拉布安岛”。虽然位于莱湾口东侧和文莱首都近在咫尺,在旧时空却是马来西亚领土,隶属于沙巴州。它可不是一个热带小岛,而是拥有九十八平方公里的一个大岛。 这个地方,大约七世纪就有中国商船来贸易。不过因不出产欧洲人最感兴趣的香料,所以并没有引起欧洲人多大的注意力。在旧时空,一直要到文莱石油开发,此地凭借良好的水文地理环境才成为婆罗洲北岸各港的转运中心与船舶燃料油供应站, 至于本时空,纳闽岛就是个寂寞的存在。他们要去寻找的煤矿位于岛屿的北部,历史上英国人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奇怪的红砖烟囱--然而这座烟囱从未投入过使用,或许是某座未完成的建筑物的残留。在旧时空成了一道风景线。 安娜引导着水手地操纵着螃蟹船在风向变化莫测的文莱湾里划出一道道水波,热带海洋的美景令崔云红和崔永芳两人流连忘返,难怪大家对马尔代夫、塔希提、夏威夷这些热带小岛充满了憧憬。 螃蟹船很快抵达了纳闽岛的北部海岸。从海滨看这里也是一座被热带植物覆盖的岛屿,几乎没有什么人工开发的痕迹。 “我们就在这里登陆。”崔云红手里有煤矿的经纬度。他拿出仪器,简单的测试了自己的定位。 安娜虽然对这座岛心怀敬畏,但少女的冒险精神和好奇心轻易地就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安娜靠岸抛好锚后兴冲冲地帮崔云红崔永芳把背包都提了下来。 船上还有四名巴斯滕为崔云红寻找的本地向导兼脚夫。向导知道崔云红说得“堆积起来的黑色石头”,说这种石头的脉络距离岸边并不远,不到两里格,只是要穿过丛林。 然而还没深入丛林,崔云红就从海滩上找到了大约是被洪水冲出来的原煤煤块。 “优质的动力煤,”崔云红下了结论,“难怪英国人选纳闽岛这里作为加煤站了。” “哎,主人,你在说什么?英国人?这里没有英国人啊。” “哦,嘿嘿……你带着两名警卫看着船和船夫。”崔云红吩咐道,“还有安娜。别让她乱跑,这上面毒蛇野兽多得很。” “我陪您过去……” “你我都进去了,这船怎么办?这一带可不太平,万一遇到什么敌对情况,得有人掌总。”崔云红说,“放心好了,我也带着两个警卫。” “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我会发射信号弹的:白色的就是你带人来支援;绿色的你就地等待最好跑路准备;红色的马上跑路。明白了吗?你遇到情况也用这个来告诉我。” “是,我明白了。” 崔永芳就掉头找安娜去,找了一会,发现安娜正坐在石头上聚精会神观察一朵花,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裙子已经拖到了洁白的沙地上…….崔永芳看安娜这么投入也没打扰她,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安娜!”崔永芳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啊,你看这朵花好漂亮,可惜我的画板没带出来……” “你还会画画吗?” “我跟着一个意大利传教士读过书的……”安娜抬起头回答道。“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后来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只能回家料理家务。” “意大利传教士,可是他们是天主教徒啊。” “在这里其实人们并不太在意这些。爸爸也不太在乎。毕竟在这里很少能见到欧洲人。” “你父亲对你可真好。”崔永芳感慨道,他知道即使在欧洲女子也是少有受教育机会的,全世界恐怕也只有在元老院治下可以见到女孩男孩一起学习一起考试的场景了…… “当然很好咯,只是有父亲管束太严格了。”安娜微笑着说道,“这里多好啊,有那么多漂亮的花草树木,连鱼和鸟儿也是五彩缤纷的。爸爸说荷兰比这里更美丽,还给我看了很多画片——虽然郁金香也很好看,但是我觉得不可能有这里美丽。你去过联省吗?回去后我拿给你看吧!” “没有。”崔云红摇头,“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当然,这里才是我的家呀。爸爸说荷兰才是,可是他从来没说过有朝一日会带我回去”安娜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眉头紧蹙着,“这里的欧洲人都嫌我长得很怪--除了马可修士之外……” 当时欧洲社会还没形成后世的多元化理念,因此对于安娜这种混血儿是非常排斥的,很多时候更是被视为另类。 但崔永芳在元老院的审美趣味浸淫下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你很漂亮啊,如果在临高那里的话,你这样的混血美女是最受欢迎的。” “是吗?”安娜脸上露出了欣喜表情。 “真的,大家还说生下的混血孩子可爱漂亮呢……” “哈哈哈,你们的首长还真是有趣呢,咯咯咯……”安娜在心中又对神秘的澳洲人多了一份好感。 笑完了之后,安娜又有些迷惘了:“你说我喜欢这里,其实也说不上。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爸爸说这里不是我的故乡,可是我知道,那个遥远的荷兰也不是……” 长宁国之卷:第七节 林老五 安娜虽然说要“探险”,但是对深入危机四伏的热带丛林还是有几分怯意的,在海滩上游逛,和英俊的金发少年聊天更合她的心意。 他们两个在沙滩上聊天,说笑,游逛,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给警卫和船夫喂狗粮。这样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太阳渐渐西斜,崔永芳见主人还没有回来,不免有些焦急--因为他们并没有做在外面过夜的准备。而且这一带完全是权力的真空,白天多少还好些,到了夜间,仅仅他们这几个人,万一遇到什么危险难以保证首长的安全。 正在他担心的时候,崔云红一行人从丛林中出现了。 “首长!”崔永芳几乎是雀跃着朝着主人跑去。 “哈哈,这么?惦记老子了?”崔云红哈哈大笑,不无亲昵的爱抚着少年的一头金发。 “是,我一直担心……”崔永芳的脸居然红了,为了避免尴尬,他问道:“首长找到矿脉了吗?” “找到了,向导说得没错,大概走六七公里就到了。”崔云红摸了摸下巴,“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煤矿本身没什么可说的,这里的矿脉埋藏的很浅,有的地方在地质断面上就可以看到露出头的煤层,挖掘起来非常简单。然而纳闽岛北端并无港口。它的唯一良港维多利亚海湾处于岛屿的南部。和煤矿位置正好是一南一北。 如果要在这里设立加煤站,就得用驳船或者陆运的方式转运才行。无形中增加了不少成本。在旧时空里,英国人是专门铺设里一条单轨小铁路来运送这些无烟煤到维多利亚湾的。元老院恐怕也只能如法炮制。 在这覆盖了茂密植被的热带小岛上铺设十多公里长的单轨小铁路,显而易见不是一桩轻松的工程。 “……这么说元老院要在这里修铁路?” “很大概率是这样。”崔云红说,“就算不建立加煤站,这里的煤炭资源也足够丰富。不用可惜。或许我们可以在这里设立其他使用煤炭的工业。” 崔云红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因为纳闽岛在旧时空很快就挖空了煤炭资源,如果不是地理位置优势和水文条件,它一直是个默默无闻以农业和旅游为主体的岛屿。 “这样太好了,那就会有大工厂吧。” “也许吧。” 这时候安娜也走了过来,打听起丛林里的见闻。 “哎呀,说起见闻,那真是丰富多彩。沿途大家还采集了很多植物标本。”崔云红说,“拿回去你先处理一下,做成标本和博物画。” “博物画我可不拿手。这个要崔希才拿手。”崔永芳说着打量着采集筐里的各种植物。 “首长,你看这是什么花,很漂亮。”崔永芳指着地上那朵紫色的花问道:“看着像莲花。” “我看看……”崔云红说着拿过来观察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是西番莲,拉丁文叫做‘passflora caerulea l’,这是原产巴西的花,想不到这么早就被带到东南亚了啊……这是谁采集的?”崔云红转身问一起去的警卫们问着,“登记卡片填写了没有?” “您竟然会拉丁语!!?”看着正和警卫们交流的崔云红,安娜一脸震惊,崔永芳则已经习惯于自己主人的渊博,特别是一开始疑惑于澳洲首长们为什么要把每一样东西都起个拉丁名或者英语名,后来主人告诉他原来在澳洲也有很多的欧洲人的。 “首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崔永芳用崇拜的语气对安娜说道。 “那你们找到你们要找的东西了吗?” “看就是这个!”崔云红举起一块挖出来的煤炭样品说道 “就这个黑石头?”安娜不解的问道,“找这个有什么用?” “这个石头可以燃烧……” “石头还可以燃烧?”安娜更加不理解了。 “是的,还有其他很多的用途的……” “如果说为了燃烧用,那为什么不用木头呢,不是比这黑色石头更好用?而且木头要多少有多少,需要的时候出去砍就是了……” “脑子转的挺快的麻,这孩子看来也是个可造之才。”崔云红心想。 “那是因为两个东西的热值不一样。”崔云红很热心于这种科普,“这个热值就好比人的力气,假设你和一个大人比赛搬石头,你一天只能搬十担石头,但大人同样的时间却可以搬更多的石头,因为他的力气更大,一次就可以多搬些石头。这黑色石头和木头也是一样的道理,一样多的石头和木头一起燃烧,石头可以燃烧得更久,产生更多的热,做更加繁重的工作。所以我们就用这个石头来燃烧。” 安娜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似乎在琢磨着崔云红的话。 这时候向导开始催促他们返航了,太阳已经西坠。如果不能及时启航,入夜前是赶不回麻拉港的。 螃蟹船入夜时分顺利的返回了港口,码头上,巴斯滕先生派来的仆人已经在等候了。崔云红谢过了向导和船夫,每人又给了半盾赏钱。 一行人徒步返回商馆。安娜在进门前忽然站住了脚步,不顾仆人们的催促,双手握在胸前,眼睛望着天空开始喃喃祈祷。崔云红暗暗纳罕,不在家里或者教堂祈祷,怎么在大门口祈祷开了?他小声问崔永芳:“她在说什么?” 崔永芳听了听,说道:“听不大清楚,好像是‘……给我勇气,让我承受,让我坚强……’。” 眼瞅着她祈祷完毕,乖乖的跟着仆人走了进去。主仆二人也预备着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忽然,二楼房间里的灯光亮了,随后就响起了巴斯滕先生的怒吼声和安娜的哭叫声…… 崔永芳看了看商馆的二楼,又看了看主人。没说话。 “心疼了?” 崔永芳的脸居然红了,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赶紧解释道:“是心疼妹妹那种!” “那你就应该认可商务员先生的教育,”崔云红说,“假如我们心怀歹意;如果有一伙在海滨游荡歹徒在我们之前就发现了她;如果有一条海盗的小船掠过麻拉港的海岸;如果……总之,今天这趟胆大妄为的旅行太过美好,留一点痛苦的回忆对她不是坏事。” “是,我明白了。”崔永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正当崔云红黄璐吴廷伟兵分两路各自展开婆罗洲探索之旅时,被莫名其妙救起来的林老五则正在努力适应着“海蓝”号上陌生的环境——尤其要适应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和干净得有些过分的身体。 林老五跌落海里后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被谁给捞了上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和其他被俘的同伙都被关押在权充牢房的底舱里。说是牢房,但条件比他以前在“大鲨”上住的环境好多了,林老五在海上漂泊二十几个年头,怎么也算得上是只“老鸟”了,但在大鲨上的“床”只是一堆潮湿发霉的稻草。有时候他连“床”都没有,只能裹一条草席睡在甲板或者船上任何有空位的地方。 这牢房里居然每人都有一张吊床。麻布织成的吊床干净又软和,睡在上面再大的风浪也十分安稳。 底舱里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腐败味,只有略带咸味的海水气味。林老五和同室的另外几名被俘海盗每日都要在船员的皮鞭下做全船的清洁工作。这种清洁工作是他一辈子都闻所未闻的。别说海盗船上没这个规矩,大概连大户人家家里也不带这么干的,又是擦、又是洗,又是拿石头磨。所有的角落都要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澳洲人的船长还要用戴着白布手套的手到处摸--不许有一点污渍,只要有就得重做。 最让林老五意外的是澳洲人给他们这些海盗吃的居然是正经的饭食!不是吃剩的残羹冷炙,不是混杂了小石子的陈年碎米,而是热腾腾香喷喷刚出炉的杂粮饭蒸咸鱼!唯一的缺点是只有六七分饱。因此一开始便有人意图持强凌弱,抢别人的饭菜。被澳洲人发现之后绑在桅杆上当着全体俘虏的面用扒掉裤子抽了二十五鞭,屁股打开花不算,还被浇上几桶海水“消毒”,疼得那倒霉蛋当场就晕厥过去。从此大伙就都消停了吃自己的那份。 这就完全超出林老五的认知了。别说是俘虏了。就是他自己当海盗“当家作主”的时候也没什么好东西吃。能吃到什么全看最近抢到了什么或者靠港的时候买到了什么。大鱼大肉白米饭的日子果然有,但是更多的是啃芋头吃南瓜,勉强果腹而已。 这么有吃有喝的,大约是不会要他们的脑袋了。若是打算把卖为奴隶,好像也用不着给这么好的待遇。他过去有个海盗同伴当年被荷兰人抓过,一百多号人关在底舱被送到吧城,路上别说吃饭,连水都是时有时无,到地方还没发卖就死了一半人了。 长宁国之卷:第八节 登陆诗里亚 这位当过荷兰人俘虏,又在吧城当了三年多奴隶的伙伴这会已经适应了给澳洲人当俘虏的日子。表示如果每顿给吃饱饭的话,直接入伙也可以。毕竟澳洲人大多都是中国人面孔,说得话也容易懂。 但是澳洲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叫他们入伙的意思。只是每天要他们干活,现在他们已经被允许在码头上干活,向船上装载各种货物:澳洲人在这里雇佣了一条荷兰人的双桅帆船,通过荷兰人的商馆采购了许多大米等生活物资, 林老五肩上被黄璐的烂枪法擦肩而过受了伤,不便搬运重物就被安排做些清扫擦洗之类的轻活,日子过得到还算充实,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时时担心自己存在“老巢”里多年辛苦打拼攒下的老本。 在打扫卫生搬运货物的时候,林老五听到了看守他们的髡贼中有人说得是他的家乡地方的土话。林老五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在休息的时候寻机和看守搭话。没想到两人的家乡还真得很近,村子之间相距不到十里路,说起各自的村里人都有熟人,若要细论起来,大约还是瓜蔓亲戚。对方大约要叫一声他表舅爷。 于是他找了一个他认为成熟的时机,提出希望对方看在同乡的份上能把他放走,并且表示自己“必有后报”。没想到毛头同乡居然转眼就把他给告发了。当晚林老五的屁股就被抽开了花,还浇上了一桶海水,疼得差点晕过去。随后澳洲人宣布,因为他企图逃跑,所以以后干活要戴脚镣。 林老五的攀乡亲逃走的计划除了让他的屁股白白疼了七八天和一副让他行动不便的脚镣之外,什么也没得到。气得他大骂这同乡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一刀”。 就这样,他们在麻拉港停泊装货了五六天时间。除了每天不断的装货,今天领着四五十来个南洋人模样的上荷兰人的船。林老五看到暗暗呐罕:难道澳洲人也要做奴隶的买卖? 这奴隶买卖在东南亚虽然算不上特别大的生意,亦是个挣钱的勾当。他听掌柜的说过哟个英国人专门向澳洲人供应奴隶,没几年就发了大财。最近一两年澳洲人需求大减,荷兰人又有了很大的需求。 但是这门生意,澳洲人自己从不沾手,一直是英国人的专利。 不过,既然将人送上了船,就不能等待太久。大活人被关押到底舱,就算有水有吃的,在这南洋也坚持不了多少日子,所以最多一两天内船只就会起航。 事实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澳洲人的船队从下午开始就全面忙碌起来。甲板上有的人爬上高高的桅杆忙着解帆,有的在整理缆绳。小一些的黑色炮舰上的大圆筒里也开始冒出黑烟。 林老五见状赶忙跑到船舱下找到正在清扫底舱的陶李六、他是个二十多岁出头的小伙子,是他的海盗同伙,又是他现在的“难友”。大鲨号沉没后就被关在一起,这些天朝夕相处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据陶李六他自己说他家就在这婆罗洲上。这倒也不足为奇--南洋到处都有下南洋讨生活的福建人。林老五也懒得具体知道他是怎么当上海盗的。 “小六!小六!澳洲人要开船走人了啊,咱们可怎么办啊?!这出了海还咋逃啊?!”林老五说,“你不是本地人吗?咱哥俩赶紧跑路,你看能不能找个熟人躲起来……” “逃?”陶李六手中拿着抹布只停顿了一小会儿就转过身继续干起活来,他一边擦地板一边念叼道:“咱俩下了这船又能跑去哪啊?我家是在婆罗洲,可是距离这里远着呢。下了船不得再上船?到哪里不是干活谋生。好歹这里伙食好,林大哥你原来在船上吃得可有这里好的?” “这……”林老五倒是无法反驳这话,他只好撩了撩脚上的脚镣说道:“不过我们是关起来的犯人,还不知道这伙髡贼要把咱们怎样处置呢,这伙人啊处处都透着古怪,大哥我实在看不透啊……” 陶李六道:“小弟我没什么见识,不过就我这两天来看,这澳洲人人还不错的,小弟在想若是能靠澳洲人的码头也是条出路--瞧他们给手下的待遇,可比各路掌柜还有外国人都强出不少来。” 投靠澳洲人这事林老五也不是没想过,但一想到自已藏着娶媳妇的老本拿不回来就心疼不已,盘算着拉上陶李六找个机会溜走,可没想到的是这才没过几天呢陶李六这小子就想着要投靠髡贼了。 他原本还想寻些话再试试,没想到头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 “别偷懒!快干活!”一名路过的澳洲水兵爆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聊。林老五头一缩点头哈腰地窜出爬上甲板去干活了。虽然他还听不太明白澳洲人的话,但看对方手里的鞭子可是看得明白的。 在麻拉休整的时间比预计的要久,毕竟中古时代的社会运行效率低下,在民风散漫的南洋群岛上要做成事业就更是如此。 黄璐和吴廷伟在给此时当政的文莱十世素丹阿都贾里鲁阿巴递交国书的过程十分之漫长。多亏有荷兰人多年来在这里的经营,觐见还算顺利,二人递交了国书并呈送上礼物之后,过了不到三天便收到了进宫觐见的通知。 作为二百年前与大明有着深厚渊源的文莱国来说,元老院发出对大明和南海的主权宣告还是颇感震撼的,澳洲人的威名已经在几年前就随着商人船队传遍了南洋,现在澳洲人的舰队来到哥打巴图(斯里巴加湾市前身)还是头一遭,自然少不得要宴请接待一番。 大明和文莱之间的朝贡活动早已停止多年,对鲁阿巴眼里看来更像一个遥远的传说。所以他并不太在意这种关系的终结。明国的商人和移民经常在此地并不少见,大明的情况他们并非一无所知。而经常来往此地的荷兰和英国商人也把澳洲人攻略临高,侵袭广州这些重大事件的消息带到了此地。大明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拥有无数艨艟巨舰,在南洋乘风破浪的帝国了。 自从1571年西班牙人入侵文莱之后,历代素丹对外来的商人都抱着审慎的友好的态度。虽然外来者颇有居心叵测之辈,但是他们也带来了贸易和繁荣。澳洲人这一股新崛起的海上强权主动来访,素丹自然也不会峻拒其好意。何况澳洲人馈赠的各色精美礼物的确让人心情愉悦。 元老院的文书中,首选是宣告了“大宋”--元老院取代了大明在中国南海洋面上的所有权力。不过元老院并不追求过去的“朝贡”关系,也不需要在名义上接受册封,称臣之类,只需要双方正式建立领事关系,承诺保证元老院体系下的商民在其统治区的安全即可。其次是为南洋公司谋取一系列的商业权利。包括税收优待、租借地等等一揽子协议。 一番台上台下的运作之后,特别是利用了巴斯滕先生多年来经营的素丹宫廷和近臣中的关系,黄璐和吴廷伟终于顺利的达成了此行的目的。不但签署了双方的领事外交协议,也如愿的获得了文莱给予南洋公司的各项商业特权--特别是拿下了诗里亚及周边地区的开发经营权。各方皆大欢喜。 在黄璐对哥打巴图(斯里巴加湾市)城里的妓院都熟悉之后(拢共也只有两家),勘探队终于可以启程了。“海蓝”号、“野风”号和一艘从荷兰人手里雇佣来得双桅帆船组成的船队,划破婆罗洲沿岸蔚蓝的海水,海鸥围着海蓝号高高的桅杆打旋,在一片轻松惬意的氛围下前行,在一天多的航行后在一处海滩外停了下来。 “报告首长!报告船长!己到达坐标指定位置!北纬4°37′00″!东经114°19′02 ,请指示!″(10亿原油纪念碑坐标)” 听到领航员的报道,黄璐望着海岸洁白的沙滩和茂密的红树林有些怀疑地说道:“真是这吗??这一路都是一样的海滩可别搞错了” “咱们的六分仪可是角秒级的精度,虽然蒙气差这样的误差不好排除,但换算下来最多也就差个两三公里了……”崔云红再次确认坐标后说道。 “两三公里也不小了,有可能刚好就错过油田。”吴庭伟皱着眉头,“也没个啥参照物…这一百多公里都是一模一样的海岸线……真是蛋疼……” 崔云红则摆弄着原时空带过来的诗里亚地区地图,对比了一番开口说道:“我看西边500多米的地方就是诗里亚河了,然后就是更远点的马来奕河的河口,按照地图上测算距离十亿原油纪念碑的长度是15.44公里,再往西边的米里角还有条更大的巴兰河作为地标挺明显的,要不我们根据这三条河的位置先去那边再回来仔细测算过来?反正咋们两三百号人,也得先把饮水问题解决才行。” 长宁国之卷:第九节 半桶水博物学家巴斯滕(一) 吴庭伟提出了反对意见:“文莱这地方降水又多,几条小河几百年的时间还不知道变成啥样呢,并且这条最近的诗里亚河还是被人工改造过的,拿来当地标……” 此话一出吴庭伟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不得了的真相,赶紧环顾了下四周看有没有侧目的归化民——好在首长们说话的时候归化民们都自觉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还是没整出个好的方案来,还是决定兵分两路:船队靠岸扎营,再派一小队往西边仔细测量三条河的距离。 事实证明吴廷伟的担心是多余了,经过实地勘探,除了因为人工改造变化较大的诗里亚河外,另外两条河的位置没太大变化,此时的马来奕河比文澜江都大上不少,因地处热带径流深度也较大,水流湍急,是较好的生活和饮用水来源;而更西边的巴兰河则是砂拉越州第二大河,水量巨大,在米里角形成了明显的三角洲地形给船队提供了很好的地标。 大船队还没完成卸货,勘探队就己经完成测量任务顺利回航了。经过比对,船队现在停泊的地方就在原来的诗里亚“十亿桶原油纪念碑”广场以东100米内的范围。误差已经不影响勘探工作了。勘探队决定就在这里登陆开启本时空的第一次石油开采之旅,而黄璐则打算好了将来要在原来的“十亿桶原油纪念碑”的位置换上自己指导石油开发的纪念巨像。 诗里亚沿岸的海床十分平缓,两米多的水深一直能廷伸出去有近百米远,因此大吨位的海蓝号野风号只有远远地就下了锚,勘探队的人员从绳网下船再转乘小帆船分批登岸。 上岸的人第一件事情就是做好防虫防护,三亚田独开发时期就因疟疾的肆虐造成极大的阻碍,各种热带病也是一直以来困扰南下开发的头号敌人。 好在诗里亚油田都在海岸上,无须深入雨林进行作业。海滨的卫生条件较之内陆要好很多,至少蚊子要少很多。威胁到工人健康的各种有毒昆虫和爬行类也比较少见。 但是勘探队还是都遵照卫生部的要求全部套上了长衣长裤,手上带着棉麻混纺手套,头上带的藤帽也是经过特殊设计——宽大的帽檐还缝上了一圈纱网可以放下把整个面部遮住,另外皮肤暴露的部位也都涂上了除虫菊脂溶剂。 有两个小组的队员在清理海滩上的低洼水坑,另—组队员在海滩与树林过度的区域升起硫磺和艾蒿烟雾,顺便把能点燃的植物都一并点燃——在海滩上黄的黑的白色升起一大片烟雾来群魔乱舞,把跟着来的土著劳工吓得不轻。 元老院的石油勘探队从麻拉港拔锚起帆后的两天,带着满身修补痕迹的荷兰商船“好运号”也晃晃悠悠地在麻拉港的栈桥下了锚。从海盗手中逃出生天的好运号船长阿尔曼德冲下船就朝商务员丹巴斯滕亲人般地拥抱上去,当然他们还真就是远房表亲,阿尔曼德船长在亲吻巴斯腾的时候少不了从他的表兄这里骗上两瓶珍贵的格瓦斯压压惊。 “蒙主的恩宠,你又一次成功逃脱了劫难,为你的幸运干杯!你的船可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好运号。” “感恩我主赐予的好运,一定是平日里我对主的虔诚祈祷起了作用。表哥,你猜猜主派谁来救助我们的?”在大海上遭遇过几次死里逃生的阿尔曼德现在的信仰愈发虔诚了。毕竟在茫茫大海之中,面对危境的时候除了祈求上帝的护佑之外再也无可祈求了。 “我猜是澳洲人。” “哦?您是怎么知道的?” “澳洲人已经来过这里了,算起来时间你们差不多能碰上,再说了在这个地方连你的好运号都对付不了的海盗船恐怕也只有澳洲人才能打退了吧。” “您说的对!”阿尔曼德重重地放下酒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好运号虽说不是一艘优秀的战舰,但我对她的武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没想到能在远东碰到这么强力的海盗,这件事很有古怪。” “恐怕这伙海盗来路不一般呐……还有澳洲人出现在这里……加里曼丹这一带恐怕要不太平了。”丹巴斯腾端着酒杯陷入了思考。 “澳洲人不是只在这边土里挖什么东西嘛,什么油来着?况且他们还是整个远东最大的买家和供货商,应该会是我们很好的伙伴吧。” “我的表弟,你应该听听他们对远东海洋的看法。从东亚大陆的南方海岸到加里曼丹的这片广阔海域,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你听他们是怎么称呼的这片海域的:中国南海。你被澳洲人救助也是因为他们认为有维护这片海洋上航行安全的义务。” “这不是很好吗?” “义务也就代表着权力。你享受澳洲人提供的安全,也就等于承认澳洲人对海洋的权力。”范巴斯滕笑着说道。 “只要他们不收钱。”阿尔曼德开玩笑的说,“不过这和我们的老对手对北海和海峡提的诉求一样。只不过澳洲人的胃口要大得多。” “掌控海洋就能获取巨大的利润,澳洲人也是看出了这其中的潜力,但无论是七省还是巴达维亚却少有这样有见识的人。我们的同胞为了一分一厘的得失争得头破血流,但却对海洋的未来缺乏思虑,恐怕未来我们会失去海洋。”巴斯腾常常对只重视眼前利益的荷兰小商人们感到忧心,也认为东印度公司对未来的竞争严重准备不足。 但是……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来东印度已经快二十年了。依旧是个低级商务员。”范巴斯滕不无牢骚的说道,“说到底,我们的主人自己不在意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想呢。” “我的表兄,虽然我一直都敬佩你的思考才能,但这件事上我认为你完全不用担心,大海是如此广阔,任谁也无法掌控海洋。况且,这大海上是谁船多就听谁的,无论是不列颠人还是澳洲人可都没有我们的船多呢。”阿尔曼德倒没想那么多。 “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世界……一千多年前的哲言,希望我的同胞能真正明白。”巴斯腾说道。 “您想得太多啦,这些事,您还是让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们去操心吧。您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挣钱吧,为公司也为自己。”阿尔曼德劝道,“说到澳洲人,你和那个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合伙生意进行如何了?”阿尔曼德说的生意正是夸克琼的东南亚奴隶贸易。 “还是很麻烦,夸克说他的许可证即将到期,而且元老院也说了不会再给他相关的专利证书--虽说这对现有的生意并没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在大王面前给我的阻力越来越大,是时候清理阻碍了。”杯中的格瓦斯早己饮尽,巴斯腾却没让仆人续上,而是直紧紧地望着在跳动烛火中反射昏暗橘光的空酒杯。“这也是这次让你的好运号带着那些东西来的原因。” “我明白。不过澳洲人再也不需要人去开采矿山和在种植园干活了吗?” 范巴斯滕哈哈大笑:“我亲爱的表弟,您还是太天真了。你知道最近这几年澳洲人给我们的主人下了多少订单吗?橡胶、金鸡纳、棕榈……” “不知道。很多吗?” “我告诉你吧。整个南洋群岛,现在到处都有雄心勃勃的投机商拿到澳洲人的‘预付款’和种苗在开发种植园--就像葡萄牙人在巴西的那些甘蔗种植园一样……你猜谁会在这些种植园里干活?” “我明白了!”阿尔曼德说,“澳洲人把这些交给公司去做了!所以您这里的生意这几年蒸蒸日上。” “您说得太对了。”巴斯腾点头,“夸克·琼现在已经取得了新得贸易许可证,做其他更有利可图的生意了。澳洲人不会亏待那些为他们服务过得人的。” “我真是羡慕他……” “我也很羡慕。相比之下,我们的主人对我们的管束实在是太严厉啦。” 阿尔曼德点头,似乎是在回味表兄的这句话,他又说道:“回来澳洲人为什么一定要南洋岛屿上的土著呢,这些土著不仅体格不强壮,数量少还难以捕获。如果不是目前南洋群岛有几场战争,有足够的俘虏可以出售,这生意恐怕是亏本的。你也知道阿非利加那里有许多比这些人力气大好管教的奴隶,有完整的供应链。如果能够说服澳洲人接受来自阿非利加的奴隶,我相信表兄你的业绩还会有巨大增长,还能避免你在鲁阿巴大王周围那些人的冲突……” “这也是我一直很疑惑的地方。我们的主人一直在劝说澳洲人允许各地种植园输入阿非利加奴隶,澳洲人也似乎知道两者的区别,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非常不可思议。” “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倒是有个猜想。” 长宁国之卷:第十节 半桶水博物学家巴斯滕(二) 巴斯腾从未受过比文法学校更高的教育,但是却乐意接受别人称呼他为博物学家,立刻摆出一副阿姆斯特丹学院里老学究的姿态娓娓道来:“我发现这些岛屿上的土著和中国人在相貌上比较接近。比如他们的肤色、头发的颜色还有眼睛的颜色等等。当然,如果从颧骨的高度、颅骨的形状还有眼睛形状等等详细分辨的话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哦,是吗?我从来分不清他们的长相。可那又和澳洲人有什么关系呢?” “你忘了吗,中国人有着迷信的各种习俗。” “哦,您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会因为异端信仰所以做出些另人无所理解的事情来,在巴达维亚的时候就是这样:那里的中国人就因为他们觉得那天不够‘好运’而拒绝做某件事。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澳洲人的迷信才导致他们不用来自阿非利加的奴隶咯?”阿尔曼德也学着表兄巴斯腾思考的样子摸起自己的胡须思索起来。 “你猜的不错,我的表弟,这是最合理的猜想了,其实在欧罗巴我们也有同样的执信:比如黑猫与女巫的联系。我们也会认为看到黑猫是不祥的预兆,甚至有些地方的人还会烧死黑猫。那么澳洲人极有可能是认为来自阿非利加的奴隶会带来厄运所以不愿意役使他们。” “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但这解释还有一点需要明确,那就是按照你的说法,澳洲人和中国人是同样的人咯?”阿尔曼德也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这其中的逻辑关联。 “以我的观察来看,应该是这样的,澳洲人和中国人的面部五官骨骼没有区别,也是使用的图案文字和拐来拐去的语言,你只能从神态上对他们进行区分。当然,澳洲人普遍更加高大健壮。女性的差别则更大。” “哦,我的表兄,你不愧是名厉害的博物学家,我就完全就看不出他们外貌上有什么区别,我倒觉得中国人和澳洲人区别挺大,他们做生意的方式就有很大不同,跟澳洲人打交道可轻松多啦。” “你说的是他们的生活方式的区别,但就外貌来说他们毫无疑问属于同一个人种。不过你觉得这些东方人都长一样也是很正常的。正如他们看我们也觉得都长得差不多一样。我们的眼睛难以察觉到不同人种之间的相貌差别,这需要很多的训练才能做到。” 说到这,巴斯滕往他那澳洲藤椅后仰了一下,能熟记和区分这些东方人的外貌一直是他引以为傲和做生意颇有助力的特殊本领。 “其实.这么多年我走遍世界发现新的土地和物种,让我对物种的划分有一点新的见解……” “听上去非常有趣,您能详细说说吗?”阿尔曼德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也见到了很多圣经上没有提到的生物,但一直他都没有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今天他的表兄这么一提就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来了。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这会涉及到讨论的禁区。”巴斯滕又从藤椅靠背上直起身来,将酒杯放在桌上,直直地盯着阿尔曼德“因为你是我的表弟,那么我能和你讨论我的想法吗?” “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我是一名虔诚的信徒,但我们在新世界的所见所闻,我认为是很值得拿出来的讨论的。我的表兄,你可以完全对我畅所欲言,我会对今晚的谈话绝对保密,更为重要的是,我同样认为对我主的造物进行划分和补充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这可以显示出我主的全能和严谨,只是这件事实在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你很适合做这个光荣工作。” “很好,我的新看法就是动物之间其实是有关联的,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各个占据一个绳结,在网的端头,是各种物种形态的极端,而不同物种之间,会因为生活环境的不同,而逐渐改变形态。比如常见的老鼠,其实是会演变成其他的动物,比如生活在树上就会有松鼠,松鼠再根据环境演变,就有了我们在新大陆发现的会飞的松鼠,松鼠再飞行更多后,就会变成蝙蝠完全适应飞行的生活……老鼠这个物种的极端就是天空的蝙蝠了,而同样的老鼠还可以往海洋里演化,我们看到的河狸就是老鼠适应水中生活的形态,而海獭就是老鼠进一步适应海洋环境的演化,至于老鼠在海洋里演化的终点和极端形态,也许我们现在还没看到呢” “听上去是个新鲜的观点,但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你看动物生下来和父母样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象不出老鼠突然就长出翅膀或者长出海獭那样扁扁的尾巴来呢。” “所以我说了动物之间的网状结构,由一个一个彼此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节点相互关联起来” “那么,我们人类也在这张网上吗?” “我们也在这张网上,但毫无疑问我们居于整个网的中心位置,我们是唯一具有智慧和语言的物种,这是主赋予我们万物之主的支配地位。但我们仍然与其他动物有所关联。你不觉得公司从世界各地的丛林里捕捉到的形形色色的大型猿猴其实就是我们的远房兄弟吗?它们的模样、表情和动作,有时候我真觉得它们其实能理解我们说得话…… 巴斯滕说的兴起,全然没注意到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的阿尔曼德。 “难道,我们跟奴隶、猩猩、猴子、老鼠、狗都有关联吗?”阿尔曼德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 “是的,主创造了我们,再以我们为原型根据生活环境的不同塑造出不同的形态适应各种环境和位置。” “好吧,至少我们是在最重要的位置了,澳洲人呢,你觉得他们是低于我们的形态吗?” “哈哈,我亲爱的表弟。这会你怎么忘记了圣经的教诲?人类……”巴斯滕望着天空,“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子孙。最初的人类是一个族群,只是因为傲慢去建造巴别塔,被扰乱了语言才分成了不同的种族。单从‘人类’的角度说,我们都是兄弟。”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阿尔曼德嘀咕道。 “表弟,如果你觉得难以置信。那我们就说一个在东印度最常见的现象好了。所有的人,不论他来自哪里:欧洲、东西印度、中国、阿非利加或者是本地的土著,虽然看起来肤色各异,相貌的差别很大,可是只要他们彼此婚配都能生育子女,这些混血的孩子也能继续繁衍。如果真有某一种人是低于我们或者高于我们的存在,那他们之间怎么能生育呢?您要知道,我们和猴子是不可能有后代的,马和驴虽然能生育出骡子,但是骡子并不能繁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力的证据呢?” “好吧,您说得很有道理。姑且认为他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阿尔曼德勉强接受了表兄的观点,“不过我们是文明人,他们是野蛮人。” “这就对了,我的表弟。”巴斯滕有些兴奋了,“我们在这里做生意,不仅是为了挣钱,同样也是把文明传播给他们,教化他们,让他们能领略主的恩典,而不是背负着原罪,死后堕入地狱之中……”他说着激动得把双手伸向天空。 “您认为澳洲人是文明人吗?” “如果澳洲人都不算文明人,那我们就是野蛮人中的野蛮人了。”巴斯滕哈哈大笑,“您能说中国人是野蛮人吗?显然不能。应该说他们是更先进的中国人形态,遗憾的是他们同样没有得到主的恩典。”巴斯滕不无遗憾的说道,“澳洲人的信仰一直是个谜。澳门的耶稣会修士们对这件事也是严加保密的,但从流传出的情报来看,澳洲人大部分都是顽固的无神论者……” “他们连自己的异端宗教都不信仰吗?我记得中国人是有个叫做‘tao’的本土宗教把,他们连那个也不信吗?” “恐怕是不信的,从已得知的情报来看,大部分澳洲人连偶像崇拜的情节都没有,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祭祀的热情……但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却对我们的信仰了如指掌,澳洲人甚至都知道几个圣经故事来,但却为什么却成了邪恶的无神论者是一个令人困惑的难题。” “太多谜团笼罩在澳洲人身上了,不过光是‘元老院’这个称呼就足够让人惊异了,他们为什么要在自己的银币上写上‘seneta’这个拉丁词?一个与意大利远隔万里的国家为什么要用‘元老院和人民’这样的古老词汇来称呼自己的统治机构?澳洲人为什么普遍都会说不列颠语这种生僻的语言?亲爱的表兄,作为一名博物学家,难道你不想去澳洲本土参观那里的风土人情吗,想来澳洲本土也是十分富裕繁荣的地方。”阿尔曼德算是在这里把自己的疑问一股脑的给问出来了。 长宁国之卷:第十一节 安娜 “这也许就是我说的网上的关联,亲爱的表弟,博物学只是我的爱好,我的事业仍然在东印度公司这里……两年前公司就已经有探险船队去搜寻澳洲本土了,但至今仍然一无所获,无论在印度洋还是太平洋上,除了发现满是丛林的岛屿和原始的野人外没有丝毫澳洲人存在过的迹象” “也许要在大西洋上试试运气,毕竟他们如此了解我们欧洲,还有圣教的教会,有可能澳洲本土离我们并不太遥远、” “也是一种可能。他们自称是澳洲人。说来奇怪。按照我请教过的最有文化的中国人的说法:中国字里的‘澳’是‘大的岛屿’的意思。‘洲’是一片巨大的大陆的意思。两个词加在一起,是不是代表着他们来自一个巨大如‘洲’的大型岛屿呢?” “表兄,您可太会联想了!” “哈哈,您应该想到,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使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的。”巴斯滕说,“我猜测的是风暴角(好望角)东北三百里格的那个大岛(马达加斯)有可能是澳洲人的故土,那个大岛比法兰西还要大,葡萄牙人一百年前到过那里,但只在很小一部分区域活动,有很多没探索的区域有可能就是澳洲人的本土。” “为什么不是二十年前我们的同胞德克·哈托格探索到的加里曼丹岛以南的那个岛屿呢?虽然没有探索到全貌,但是从已知的航迹看,它非常大。” “这也有可能。不过根据他的报告,那地方很荒凉,就是一片荒漠。” “也许在内陆有完全不同的模样呢。” “是啊,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组织起探险队去这些地方进行全岛搜索。” “伟大的探险活动!到时一定也要让我也参与进来,亲爱的表兄!” “非常欢迎你,但首先,这种规模的全岛探险活动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持,没有公司的支持我个人是负担不起的。眼下我们还是好好考虑对付那些影响生意的中国人吧。” “澳洲人会认为在我们北边的那些中国人和他们是同胞而出手相助吗?” “我个人的判断是不会。正如刚才所说,虽然澳洲人和中国人有很多的共同点,但他们之间的精神和文化差异已经非常之大了。况且他们自己都在和大陆上的中国人作战,为什么会来管这岛上的中国人的事情呢?你不用担心澳洲人会来打扰到我们要做的事情。” “那就好!”阿尔曼德仰头就将杯中的格瓦斯一饮而尽,“请再来一杯,这冰凉的饮料喝下去真是太舒服了。” 巴斯滕当即关照仆人拿新的来。阿尔曼德有些奇怪,问道:“表兄,安娜呢?我到现在都没看到她呢。” “她被我狠狠地抽了一顿,关在房间里了。我关照仆人每天只给她一杯水和一块面包。” “她又惹您生气了?”阿尔曼德说。 “她跑出去和澳洲人一起出海,到了拉布安岛。”巴斯滕先生显得火冒三丈,“她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跟着外人出去,在海湾里出海,游逛。不管我抽她多少回,她都不会长一点记性!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上帝作证,下次她再敢这样,我就会用抽奴隶的牛皮鞭子打到她起不了床!” “你别生气了,亲爱的表哥。”阿尔曼德说着似乎在考虑什么,“我想,她应该有十四或者十五岁了吧。” “是的。”巴斯滕余怒未消,“上帝,自从她成了少女之后,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人。” “既然她已经十五岁了,您不考虑为她安排一门亲事吗?在荷兰,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可以出嫁了。” “在加里曼丹岛上,我把她嫁给谁去呢?”巴斯滕双手一摊,“这里连欧洲人都没有几个。就算我不嫌弃英国人,但是商人和船长都是有家室;嫁给一个士兵吗?他能不能活到退伍都不好说。” “但是等您完成这个合约回国的话,安娜要多少岁了,难道您认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还会有人愿意娶吗?再说了,您的妻子就算愿意承认她,但是拿出一笔丰厚的陪嫁恐怕会不太乐意吧。” 巴斯滕没有说话,显然表弟的话正中要害。” 阿尔曼德趁机说道:“我看,您何必非要把她嫁给一个欧洲人呢。她这样的混血女孩子,在欧洲原本就不受欢迎,恐怕您得倒贴一笔很大的嫁妆才能把她嫁给一个不靠谱的破落户。还不如在本地就把她嫁出去。” “你是说,嫁给本地人?”巴斯滕已经开始摇头了。 “我知道您看不上本地的土著,不过这里的中国商人很多。您知道他们大多聪明又能干,而且积聚了丰厚的财产。您把安娜嫁给他们,不但让她有个可靠的伴侣,还能收获一笔丰厚的彩礼……” 阿尔曼德的话还没说完,巴斯滕就摇起了脑袋:“可他们都是异教徒。嫁给异教徒,这……这怎么可以……” “表兄,您和她的母亲难道在上帝面前举行过婚礼?她生下来之后您为她举办过洗礼吗?” 这话一下子就问倒了巴斯滕。 “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表兄,我知道您很爱这孩子。她毕竟是您一手带大的女儿。可是她已经长大了,短期内您不可能带她回国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某些坏蛋当作奴隶掳走或者拐卖。到时候您还能剩下什么呢?把她嫁给一户好人家,至少让她有个可靠丈夫。我想,您在本地肯定有很多认识的中国商人。” 范巴斯滕不得不承认表弟的话很有道理。他原本也考虑过安娜的婚事,只是考虑来考虑去总觉得没有合适的对象。表弟这么一说,倒给了他茅塞顿开之感。 “您说得有理。这样的安排对她似乎更好些。只是她的灵魂……” “我想,中国人不会在意她信仰什么。中国人对宗教并不热衷。您的安娜最多需要向丈夫的祖先供奉祭品而已。关于这件事,我个人觉得这不算是偶像崇拜。毕竟连天主教徒们都认为这不是。” 说到这里,阿尔曼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其实除了本地的中国商人,您还有一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 “澳洲人怎么样?” 巴斯滕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听说他们很多都是单身男性,如果你提出来,我想他们有很大的概率会同意。如此一来,您还可以和澳洲人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公司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安娜从法律上来说并不是您的女儿。” “好吧。我考虑你的建议。” 就在他们高谈阔论的二楼的一间卧室里,门窗紧闭,窗帘低垂。一张木床上,安娜正趴在凉席上百无聊赖。 从拉布安岛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每天只有一块面包和一杯清水。房间里的书籍和绘画也被扫荡一空,只留下一本荷兰语的《圣经》。 挨打对她来说已经不第一回了,每次她这样外出冒险回来都少不了挨一顿打。她不怕这个,但是把她关起来,不许她出门,不许她看书,不许她在客厅听着那些远来的水手和商人讲述奇闻轶事,这才是她难以忍受的事情。 安娜从小就喜欢商馆的气氛,各种各样带着海水气味的男人来来往往,和父亲聊着天,说着他们的见闻。她总是会听得入迷。有时候她会插嘴问上几句。男人们也乐于回答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的问题。 学会阅读之后,她热衷于阅读父亲的藏书:除了各种祈祷文之外,大多是各种海外航行、经商和探险的报告。在别人看来这些枯燥乏味的描述文字,她却获得了极大的乐趣,仿佛周游了全世界…… 正是小时候的这些经历,她长大之后有了一颗对大海,对探险事业憧憬的心。她经常在码头和海滨游逛,和水手商人们攀谈,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远来的奇异货物。然而父亲是很不赞成她的“冒险”,后来干脆是严加禁止。不过,这实在难以遏制她对航海冒险的向往。虽然年岁还小,但是安娜还是抓住一切机会溜出去实践她的理想。 对于澳洲人,她的兴趣并不比父亲小。澳洲人给东印度带来了太多的变化。市场上充斥着澳洲货。公司的船只为澳洲人运送货物,为澳洲人采购商品,澳洲汇票在商人们手里流通。许多人因为澳洲人发了财,也有人因为他们破产;人们讨论起最近的生意和时局的时候,也总是会提到“澳洲人如何”或者“澳洲人会怎么干”。 原本她很打算趁着澳洲人来访,还住在商馆的机会,好好的向他们打听一下澳洲的事情。问问那些关于澳洲关于他们占领的“临高”的城市的描述是不是真得。顺便还要参观下他们的黑色大船和喷着黑烟的快船。 然而回来之后她就被关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澳洲人办完事之后扬帆离去。 长宁国之卷:第十二节 钻井队(一) “什么?送我一个茶几?”萧子山咽了口茶水,一脸疑惑的望着茶几对面,要知道这两位可是通过办公厅向他预约了有要紧事情汇报,但一转身就半个月就没人影了。今天早上又突然接到电话询问他在不在办公室,说是想来拜访一下他的。 萧子山对他们的名字很陌生,但是大概想来,不是想要申请些什么“改善生活”,便是希望调动工作。 茶几是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带来的,口口声称是为了感谢萧子山在穿越以后对他们的照顾,也说这个时空的茶几并不符合元老们的生活习惯。对后一点来说,萧子山是点头赞同的,这个时空还没有发明电视机,家家户户自然不需要一个,在全家围成一圈,盯着一个四方盒子傻笑时候,能随手把茶杯放在不影响自己视线的,又能同时抓一把乱七八糟能填嘴巴的东西的家具。不过就前一点来说,萧子山心理就摇头否定了。在这个时空,既然大家都是元老,虽然大家在工作上有分工不同,但如果没有太多的往来还是不会送一个自己手工制作的东西的。 这是一个金属铁架的圆形玻璃茶几,桌子不大,也就两个人能对坐而已。玻璃桌面是很普通的临高玻璃,四周用铁圈嵌住。三股像榕树枝条一样的铁支架把整个桌面撑在离地1米高的地方。铁支架的中间还用铁丝编了一个框子。透过玻璃茶几,萧子山看见铁框里面放着一套四人份的白瓷餐具。萧子山犹豫了一下,觉得这西洋白瓷的餐具似乎比前几天轻工业部拿来做反面教材的餐具要厚一点,应该是本时空的东西。不过,这白瓷餐具放在黑乎乎的铁架子上是不是有点别扭。正想开口夸夸两位元老的钢铁茶几,打破一下尴尬的空气。 突然,坐在对面的正七手八脚整理餐具的人斜眼看了另一个人,那人立马从脚边的包里面拿出一个紫砂茶壶,一包莫名奇妙的晒干植物,说道:“萧主任,这个东西是那天我帮了别人一个大忙,他从南洋商人那边弄来的,据说是补肾壮阳的,效果很好,嘿嘿。”边说边把这类似薯片的东西塞到紫砂茶壶中去,然后抓起开水瓶把水倒了进去。接着,他把茶壶放在茶几上,顺手又拿出几个比茶壶颜色要深的浅口茶杯放在旁边。 这下子萧子山更加尴尬了,他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你们真是太客气了。”他正想多发挥一下,讲讲大家一起来到这个时空,元老都是平等的,大家都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之类的。顺便问问这个冲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好决定要不要喝下去。沏茶壶的人已经把茶壶里面的水倒了出来,然后双手端了一杯递给他。萧子山只好一口把这杯子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去,他感到一阵苦味从舌根一直冲到鼻腔,但还是砸吧砸吧嘴唇,装作意犹未尽的说了一句:真好喝,比毛峰还有劲。对面的两个人一提裤子,一拍大腿,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怎么样?这几年,你们过的都还好吗?工作还是顺利吧。女仆都有了吗?”萧主任决定迅速切入正题,速战速决解决完来访者的问题。 两个人支支吾吾的回答完了问题,又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中等个头,两手粗糙,身体微胖的人说道:“今天我们过来耽误一下领导的时间,是想请领导帮我们一个忙。”另一个要高一点,瘦一点的人站了起来,又递过来第二杯水。萧子山忙摆手让他坐下,接过杯子端子手上,装模作样的放在鼻子前轻轻的闻着。那个胖子接着说道:“领导,我们想去南洋开采石油。 萧子山一听,立即把手上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用一种很愉悦的声音轻柔的说道:“大家的工作热情很高啊,这点很好。不过南洋很大,你们想去南洋找石油,具体是想去哪里?” “去加里曼丹岛,就是在旧时空文莱的那一大片地方。具体是在哪里,还是要人去现场看一下才能确定。”胖子停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高个子。 “可是文莱石油开发的事情,南洋公司已经着手开发中了,二位当初为什么没有参与呢?” “我们是儋州工业园那边忙活,误了事。等知道这事,海蓝号早就出发了。我去找南洋公司的周围了,他说项目早就公示过了。我们平时也不太注意这些事……” 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太注意”,看来这两个也不过是投机分子,想搭南洋公司的顺风船。也罢,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不过他们找到自己这边,倒是可以拉拢一下。当即和颜悦色道:“你们以前是在油田工作过?” 胖子忙把头伸了过来,“我叫陈鹏宇,大学是读的信息科学,毕业之后在一个汽车配件厂里面开数控机床。就做汽车操作面板。用电切割机把各种皮革,人造革切割出来,然后做成大厂要的样子。不过,因为那个厂是个私营小厂,我除了要管四个数控机床,还要顺便管管工厂里面所有电脑上网之类事情。老板在工业区附近给我们租了一个房子,楼下是个做防盗栏杆的作坊。我无聊的时候去楼下看过他们咋个做防盗栏。那个老板以前就在矿井上工作过,是油矿井。” 瞧见萧子山眉头一皱,陈鹏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使了个眼色。那人猛地坐了个端正。萧子山还以为他要站起来,却看见他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开口说道:“我叫秦西科,大学是学的是园林。不过,我的学校一般,也没啥关系进设计院,就去工地上干实事。大学毕业前,我跟着个建筑老板去修路,既算是毕业实习,也挣点钱。结果老板看得起我,带着我去开矿。就在小秦岭那边,我们老板和其他几个老板一起开的,前后整了一年多。这个算是在矿上工作过嘛。” 萧子山觉得对方有点情绪,不过听话里的意思,两个人其实都没什么专业背景,兴趣大减。敷衍地说道:“你们挖的是什么矿啊。开了一年多的矿,肯定有些产出。” “是啊,是啊。”秦西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我们是挖金矿的。我去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开始挖了半年多了,不过还是挖了两个多月才开始有稳定出产。算下来平均一顿多矿石就有将近10克金子。当地人都说我们找到龙脉了。几个老板一年多都换了个老婆……” 萧子山下意识的把桌上的茶杯端到嘴边,喝了一口,突然间觉得这苦涩的水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然后抬头看着对面两个人,正在想该怎么把这对话进行下去。 秦西科突然愣了一下,又开始说道:“有一个和我们一起开矿的老板,以前是西北打井的,后来不让干了。才带着钻井队跑来开金矿的。不过,他那个钻井队用处不大,钻井和挖坑道是两回事。他的钻井队一直跟着他,是他私人带出来的。因为用不上,也没什么钱,只有几个技术骨干一直跟着他的。我和他们在开矿的一年多时间,一同吃住早混熟了,他们堆在库房里面的钻井设备我都见过。后来,我看到穿越的帖子就准备跟着文主席,萧主任过来干了。收拾东西过来前,我就觉得我还是要做个对大家有用的人,不管是挖金矿和打井都很有用。我就专门问了他们怎么开钻机,怎么挖金子。就算不能再回去那个山沟里面挖金子,我想也可以去开发大庆油田嘛。我和陈鹏宇,我们两个是到了基地以后才慢慢熟悉的。d日过来以后,我还是跟着建筑公司去修路修房子。鹏宇就一直在机械厂那边忙活,您看这茶几就是他给您专门做的。” 萧子山终于觉得今天下午的开水泡的干木片是甜的了。 “大家之前的经历都很丰富啊。”萧子山微笑着轻轻的拿起茶壶,给两人杯子分别添上了一点。陈鹏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马上楞了一下。秦西科则似乎犹豫了一下,抿了一下,然后咽了一口口水下去。 萧子山接着说下去。“目前元老院正在做开发南洋石油的工作。你们有决心去南洋吃苦,开发石油,这个是很好的。我想南洋开发石油需要的人也不少,特别是两位专业人员。” 两人顿时面露跃跃欲试之情。萧子山接着说道:“但是这事我不能做主--我不是项目组的领导,也不懂石油。这样吧。我先给周围写一个条子,你们拿去找他--南洋公司现在分管石油开采的事情。他答应你们加入项目组。我这边帮你们协调调动。你们看怎么样?” “可是现在周围在三亚,老王也不在,南洋公司在临高一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他在三亚,你们就去三亚嘛。就算是出差。到三亚好好玩玩,也算是放松嘛。” 长宁国之卷:第十三节 钻井队(二) 三天之后,这二人便出现在周围在三亚的办公室里了。周围事先已经收到了办公厅的相关通知。一言蔽之,哭笑不得。 我这里成了“吹水元老招待所”了。他暗暗腹诽。现在但凡愿意表现出对南下方案有兴趣的元老,都会得到的介绍信和一张往返于三亚的元老头等舱船票。人一来,周围就不得不洗耳恭听他们的种种奇思妙想和宏图伟业。 有一说一,这里面有才干得人还是不少的,很多方案也很值得研究。问题是他现在哪来这么多资源来支持如此多的计划呢?偏偏他还不能得罪来献计献策的元老们。毕竟是他们把他抬进了南洋公司。 所以再异想天开的计划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倾听,恭维几句,陪吃陪喝一番尽到地主之谊再把他们打发出自己的办公室。至于他们剩余的“出差时间”在三亚干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原本他对这两位的到来也是秉承着“好吃好喝伺候着再送走”的路线。不过坐下来倾听了几句之后觉得他们的言辞还是颇为实干,关键是这个泰西科有真正的钻机使用经验--这可算是难得的技能。 元老院目前搞得若干“石油会战”中,抛开油页岩不说,不论是三水还是台湾,都采用得是四川盐井的顿钻技术,不过这项技术在当过石油工人的谭明看来就是“闹着玩的玩意”,很不以为然。事实也怎么,不管四川盐井能打到多深,用来开采石油并不是它能胜任的工作。从长远看,还是要立足于新技术。 趁着这次“诗里亚石油开发”的机会,工业口也开始尝试着试制新的钻井采油设备。新设备虽然赶不上马上就能投入使用,但是准备一些人才还是有必要的。如此说来,眼前这位会开钻机的泰西科还是很有用处的。 至于这位陈鹏宇,既然长期在工地上干活,想必基建工程方面的经验非常充分,这样的人派到石油开发现场去显然很有用。目前派往诗里亚的项目组成员说起来也没有专业人员…… 于是周围“热烈欢迎”他们加入“诗里亚石油项目组”。并且把目前的进度情况和他们说了。 “……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和文莱素丹和voc达成了相关的协定,所以文莱和voc都不会有阻碍,而且voc将作为股东参与到整个拉布安-诗里亚的开发当中。”周围介绍情况道,“就眼下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诗里亚的石油项目。企划院给我们的目标是一年之内达成产油。这个目标期还是有些紧张的。” 其实这目标岂止是紧张,简直可以说是仓促,很多后续都还没有做。现在有专业人员愿意来干再好不过。 看着两人充满期待的目光,周围说道:“我立刻给你们发给文件,由你们负责项目组第二波支援船队。”说着他摇了一下铃铛,叫来了秘书。 “帮我拟一份申请给办公厅,商调陈鹏宇、泰西科两位同志到我公司南洋项目组工作。再通知总务,为两位首长准备办公室和宿舍。” “根据我们的时间表,第二波次船队的出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可以集中精力进行相关整备工作。” 两人下午见到了周围,晚上就得到了办公室。陈鹏宇打量着新办公室,忙凑过去和秦西科咬耳朵:“一个月时间编造一个让我们两个脱离酱油元老的方案,你觉得时间够不够?” 秦西科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过事在人为啊。” 陈鹏宇点点头说:“也是反正都来了,要不这样,我们先分头写方案,有多少写多少,然后再凑在一起,查漏补缺。” “我们先看看第一波勘探队的情况。”泰西科说,“老周还不错,把相关材料和他们发回来的电报都拿来了。我们看看有什么缺漏和要补充的,再看我们我们要做什么,现在手上有什么,最后能补什么。总的要求是,在耗材规划上尽量不用管制物资,在勘探开采计划上尽量粗放一些。” 秦西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俩都清楚管制物资是好用,不过都用管制物资,又如何体现“全面替代”的精神呢?油田可不是什么高精尖实验室,那是需要成吨成吨的设备和物资往里面填的矿山。就算企划院敞开了给他们用管控物资,也最多能搞几口油井而已。 “我们要立足机械厂能生产的设备。” “我看了看这些资料,感觉他们出发的很仓促,好多东西都没有安排。就准备着靠盐井设备来‘土法上马’了--这事我觉得挺不靠谱的……”泰西科说,“其实我看了几次石油项目的记录,虽说不是不能用,但是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真要到了大油田,规模化生产,根本顶不住。” 两人发了下呆,陈鹏宇又冒了一句:“问题还不止设备,还有人。尤其是熟练的工人。这块也要先准备。否则就这海上漂一周两周到了那里,还要现场培训人员,进度就肯定慢了。” 秦西科补充道:“不止金属机械工人,建筑工人也要带上。不过临高给不出熟练的建筑工人,只能从广东攻略中获得的工人选人带走。不过,我的徒弟和助手应该可以带走。他们目前做土木工程现场监督还是可以的。” 陈鹏宇笑了一下:“那就不错了,我的徒弟还只能数着数量拧螺丝。你有一个徒弟一个助手?生活秘书不帮忙?” 秦西科:“我们天天在外面施工,生活秘书就只能做饭,她也读过几天书,能认字。我就让他管我的办公室,整理计划表格,监督伙房收支这些。基础设施施工问题,你就不操心了,只要能从大陆拉来人。另外,要找几台蒸汽机推土机压路机之类,不过这个维护工作可就归你啊。” 陈鹏宇笑了一下:“维修问题不大,关键是有没有问题。除了海南全岛现在各地施工需要的蒸汽推土机压路机,还有现在广东攻略开始了的城市化建设,工厂企业搬迁。我估计现在能给我们的设备非常有限。其他先不说,得搞几台合适的蒸汽起重机,石油勘探开采要的起重设备可不少。否则设备吊装都成问题。” 秦西科回忆了下目前所知的各种临高机械厂生产的设备:“现在自产设备里面有合适的蒸汽起重机,就是故障率还是大了些。这些自产的工程机械,按照我的经验,实际摩托小时都超不过五十个。一旦在文莱海岸边坏了,至少要等两三星期的配件才能修理。所以我们得有一些原始技术设备作为备份。得有个机械化木材加工厂,要能加工木材和制作麻绳。开矿工地上要的可都是大件。光是转井塔都尽量用整件才稳固。对了,还得有个带小型锻造炉和铸造炉的五金修配厂,小东西可以自己修理……” 陈鹏宇拿起笔记录着,又说道:“除了小型金属加工厂和木材厂,我们还得把钻机问题解决了吧。我估计管控物资里面没有这种钻机。就算有也就是一台两台,不可能轻易给我们的。一旦开始打井就是几十台同时运作,哪来那么多钻机。不过是不是必须要钻机和磕头机才行?诗里亚油田不是浅层油田吗?” “诗里亚油田的确是浅层油田,但是这个浅层也是相对的,不是天然泉水一样能自己涌出地面。所以我们还是需要钻机来打井,大多数的油井还是要用抽油机来把石油从油层中抽取出来。” “抽油机我们能自己生产么?” “抽油机的技术原理其实很简单。关键点有三个:动力、油泵和阀门。我没有邬德机械总厂有没有制造过抽油机,但是我记得他们为煤矿和农业口制造过抽水机。如此说来,这三个要点机械厂都能解决。” “老泰,这石油和水的流体力学可不是一回事……”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至少是从一到二,而不是从零到二。”泰西科对机械厂显得很有信心,“除了生产上的动力驱动钻机和磕头机,还要点几个人力的小型钻机,农村打井那种,用来打探坑用。” “还有呢?” “井筒也是必须要的。就算我们全用最基础的机械开采方式也要有井筒。自喷井要没有井筒很快就会井壁塌陷堵塞。现在他们打算用竹筒,这个靠不住,要用钢管。钻机的话,机械结构上应该没什么难点,主要是钻头材料不好解决。不知道现在冶金口有没有新进展。” 陈鹏宇运笔如飞,笑道:“这么多东西,我都想得出邬德的眉头会拧成什么样了……” “呵呵,这还是一小部分。我说得这些大多是消耗品,机械厂得长期提供。井筒最少要保证从地下到井口部分。钻头先来弄成单层的。管线就算了--一二十年内我们都不用考虑用管线长距离输油的问题。打出来的石油先用油池储存起来,搬运时候用木桶装。” 长宁国之卷 第十四节 钻井队(三) “木桶?”陈鹏宇问道,“为什么是木桶?” “你都要去开发石油了,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石油这东西最初是在美国产业化开采的。开采出来要运输怎么办?那时候即没有输油管也没有油罐车油轮。美国佬就用酿酒业的大桶装石油。这种桶是美标四十二加仑的容积。所以后来石油就沿用了‘桶’这个计数单位,” “我们也没必要完全复刻这个,先不说这奇葩的美标四十二加仑的。至少我们可以不用木桶……”陈鹏宇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不太自信起来了,别看金属油桶算不上什么高科技,但是要用到焊接,以元老院工业目前的能力来说难以上批量。 “照我的意见看,我们可以把桶的容量定为二百升的公制。至于桶本身,用木桶算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毕竟在婆罗洲木材多得是。制桶工艺也很简单。我们可以搞个机械化的制桶厂。” “也只好如此了。木桶的强度不行,用不了多少次。” “用一次就够了。”秦西科对此早就有了算盘,“木桶的一大特点就是强度低,耐久度差,而且不易清洁。所以木桶可以按照一次性使用的标准来制造。这样不论是选材、加工都可以大幅度的简化。运到炼油厂卸掉原油之后,就地把油桶拆散,铁箍回收后送回油田的制桶厂重新利用,拆下来的桶板直接给工厂的锅炉当燃料用。” “真有你的!”陈鹏宇说,“你怎么想出来的?” “这种例子在工业上多得是。”秦西科说,“就说广东福建下南洋的商人好了。很多人造得船都是用廉价木材,也不事先干燥,造船更是粗制滥造。等到了南洋,就把船拆开卖木材卖铁钉……把所有东西都卖完,再搭别人的船回来。你看看这个成本意识。” “如果这样的话,不如干脆就地提炼来得更省事。直接把成品运回来。” “这个就要看企划院和工能委怎么决定了。炼油其实没什么难的。土炼油的厂子我见识过不少。浪费和污染是比较大,但是炼出煤油、汽油和柴油这些常见的油品一点不难--尤其是文莱的油品比国内的石油质量好多了。但是汽油这东西很难长途海运,搞不好直接就给你爆炸了。所以我估计还是会把油运回海南来炼。儋州不是建了个化工联合体吗?” “听说文莱石油质量特别好,能直接在柴油机里用。”陈鹏宇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省事了很多很多。” “要是这样反而费事了。”秦西科摇头,“轻质原油当然好。但是危险性也大多了。而且文莱石油也不全是轻质原油。确切的说只有苏门答腊和婆罗洲部分油井的芳香烃基原油可以直接作为原料油。多数油井出产的是以环烷烃为主并含较多芳香烃的混合基原油。缺点自然就是易燃易爆。以我们的航运水平开采了也很难运回来。”秦西科说,“炼油设备这一块,我们暂时不去管,先把目前钻井和基建用的设备搞定。” “这些东西机械厂应该都没有正式生产过。我们要得赶紧写了企划书,尽快去找邬德,让工能委立项试制。这个过程可不短,一个月肯定来不及。” “出发的时候只要能立项就可以了。”泰西科说,“这样,我们分头行动,你带基建队和一部分能筹到的设备在三亚做准备工作,我到机械厂去蹲点。” “行就这么办!” “对了,我们还要找点牲口,机器设备可以用蒸汽机拖拉机拉过去,开采出来的石油再用他们运就太慢了。还是马车或者牛车比较好。”秦西科想起当年看机动联队机动的时候情景。一辆满载的牛车慢悠悠的超过了全速的蒸汽拖拉机。那头牛在超过了以后,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蒸汽拖拉机。 陈鹏宇疑惑道:“马牛这些也要从海南运?附近连个部落什么的都没有吗?” “婆罗洲那边马是肯定不用想了,牛,也许有。我记得东南亚多得是水牛。水牛力气大,脾气也大。役使起来估计也不简单--不过这不是问题,只要能买到牛,雇当地土著当牛夫就可以了。” “光堆还不行,得让我们实际装配一遍,否则万一有问题,到了现场哭都来不及。”陈鹏宇想起他第一次出差去装配机械时的懒呗样子。 “得在临高申请一个给我们存放设备,测试设备,训练技术人员的地方。” 两人商量妥当,第二天便到周围的办公室里谈了自己的计划,周围自然没有异议,批准了相关方案并且按照相应的要求签发了一系列的文件。二人拿到手续,马不停蹄便搭上了回临高的船。 一到临高,他们便分头行动,各自去寻找相关的负责人。秦西科首先找到了企划院石油对策小组的负责人,在他的联络下,他很快就见到了邬德,将需要的相关设备做了一个罗列。 “这些都是油田开发所必须的机械设备。” 邬德打开企划书,大概看了看,沉默了良久,说:“理论上说,你们要这些设备开发石油是理所当然的……” 秦西科心想:“接下来的但是呢?” “但是……”邬德果然来了个转折,“我们的机械加工水平恐怕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些东西,我们都能造,但是无障碍工作时间都比较短。在文莱你们能自己进行保障吗?这可不是那些四川的打盐井工人用得设备,几个木匠一台洪炉就能维护了。” “维护方面,我自己就是机械专业出身,这些年都在机械厂工作,制造、维修这些都干过。本地产机械的性能和问题,我大概都清楚。”秦西科说,“只要给我一些相关的加工设备--用不着管控设备,就我们机械厂自己生产的机床和相关就行,我可以在文莱当地搞一个小型的五金厂。在企划书里我也提到了。另外就是我在机械厂也带了几个徒弟,我想申请把这几个徒弟带走作为骨干,您再从现在的培训班里拨几个学徒给我。这个维护班子我就能搭建起来了。” “你这么有闯劲我很欣赏。”邬德说,“这些设备大多没什么问题,就是这种钻机我们是头一回做,还有这套管--过去没做过这么大直径的无缝管……”他沉吟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总有第一回。也不能永远靠瓜菜代过日子!” “是,你说得对!”秦西科没想到事情还相当顺利,高兴地说。。 “不过蒸汽机有些困难。新机器的配额是一台都没有。石油对策小组的确订购了几台蒸汽机,但是这些机器至少还得要六个月之后才能交货。你要求尽快有的话,就只几台‘待翻修’的蒸汽机了。如果你能自己组织人手把它们修复好的话,这几台蒸汽机都可以给你们--不影响以后的订货--算是额外的。” “这太好了,”秦西科兴高采烈,“您放心,我这就带着徒弟去修,修好了直接拉走。” 当晚他和陈鹏宇碰了头,交流了第一天的相关情况。 首先就是场地问题,陈鹏宇专门去拜访了钱水廷,在百仞镇附近的工业区获得了一处空置厂房用来临时安囤积相关设备和安置人员。另外他还专门去找了过去自己带过的徒弟和老部下,说服他们加入该计划。 “现在地和人差不多有了。明天我们干什么?” “明天我们去烧香,一家家的全去烧一遍。”秦西科说,“那些南洋补药还有吗?再包扎个几十份,有点礼物也容易开口。” 于是第二天一早起,陈鹏宇和秦西科分头开始走访包括机械厂、农业口、造船厂、化工厂、陆军、海军、中央储备银行、德隆银行、证监会、卫生口等各个部门,除了讲述现在开始石油开发投入少成效大以外,还向机械厂、农场、造船厂、中药材厂、临高建筑总公司、海南电信等以南洋公司的名义签署了一堆意向设备采购合同--至于钱从哪里来那就暂时顾不上了,反正只要能开出石油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因为付不出钱来,所以这二人完全就是舌灿莲花的大开空头支票。 他们向机械厂、化工厂、医院、药厂等证明,只有开发石油,哪怕就是一丁点石油也是对机械工业、化工工业的一次巨大的进步。两人在医院和药厂里甚至痛哭流涕的表示,如现在不马上弄到石油,元老们的健康将得不到有效的保证。 至于机械厂和造船厂,陈鹏宇则承诺今后需要的润滑油等石化产品可用设备抵扣。至于是修复的旧设备还是新造的设备,计划组表示,只要能达到设计要求的设备都可以计价。秦西科向梅晚表示建筑总公司需要的沥青绝对优先保证。 海军则被告知,第一桶轻质原油一定让海军拿到锅炉里面去烧。 长宁国之卷 第十五节 钻井队(四) 除了向银行承诺,保证石油期货交易一定会在中央储备银行的严格监管之下外,还承诺开采出来的石油和石化产品的定价满足他们的要求。 农场咖啡馆里的雅间里,吴南海被陈鹏宇拉到一边,表示只要农业部愿意,凡是油田旁边开发的农场,如果需要的资金和设备,油田都可以支持。 李梅则提出要在油田开设商店时候需要给以便利。陈鹏宇立即要求,双方在油田成立合资百货公司。油田提供一切便利条件。 就连气象台都被许诺,一旦成行,由油田出钱在文莱设立一个气象台,每日提供当期气象资料,提高临高对每年经过菲律宾南部的台风的早期预期能力。 一番烧香许愿之后,两人已经累得筋软骨酥。虽然大多得到的是一些口惠实不至的承诺,但是有承诺就行。 “只要能把石油运回来,他们都会兑现的。”秦西科信心满满。 “说起来还是邬徳和老展厚道,都是给真家伙。” “有些是吴庭伟他们事先就定得货--不过他们出发的太仓促了,好多东西都没想到。”秦西科说,“我觉得南洋公司单独来搞石油有些力不从心,这样大的项目应该由企划院牵头才是。” “这事不好说得太细。不过现在我们的上级部门是石油对策小组。组长就是邬德,有他在也等于是企划院牵头了。要不然我们这一圈能跑下来?他不打招呼,这些部门的负责人我们挨个约见就得一个月!”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鹏宇说,“我们现在最好去展无涯、邬德和萧子山那里,逐一拜会表示下谢意--没他们三人的帮忙这事不可能这门顺利。最好是请他们吃个便饭。不过他们现在官太大,不太愿意随便出席饭局。 果然,众人都表示这是“工作”,都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谈不上什么“感谢”,更不用说什么“吃饭”了。 倒是萧子山这边,听说他们想“请吃饭”,便表示饭不用吃了,我这里有个小小的礼物,算是预祝你们在文莱一切顺利。 说罢,他请工作人员拿过来一对国士无双。 “这瓶酒你们带上。等油井打出了油,请大家一起喝。” 回到临时基地,两人立即着手开始接收人员和设备,进行编组和培训。 秦西科带着徒弟们住到了机械厂去。调拨给他们的几台旧设备都在那里“待修”。展无涯专门给秦西科安排了一个大车间用来堆放这些“设备”。秦西科过去一看心凉了半截。这tmd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啊。 这批“待修机”中最重要的设备是三台墨子型蒸汽机,马力从二十五到一百不等。还有一台农垦机动连队淘汰下来的铁牛二型蒸汽拖拉机, 从锈蚀和磨损状态看,这些设备至少已经服役三年以上了--在旧时空这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临高机械总厂的大型设备而言,服役三年以上的大型设备都属于年高有德。完全够得上报废的标准了。 有一台墨子型蒸汽机的铭牌上的出生年月更为老旧:1631年7月。是墨子型最早生产型之一。按照使用记录看,它是从三亚运回来的--实际上已经是台报废的机器。 当然了,按照机械工程师们的看法,除非是主体结构的金属疲劳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则所有的大型设备都是可以修复的。内燃机车、轮船所使用的大型柴油机拆卸之后都可以重新翻修上岗。蒸汽机这种傻大黑粗,冗余量很大的设备自然也可以。 秦西科立刻带领自己的徒弟们投入了修复工作,他在机械厂工作多年,经验是足够的,还有一帮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帮忙,在厂里不论是动力、吊装还是零配件都很方便。自己搞不定的问题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请更高明的专业人员来帮忙。因此进度方面颇为顺利,预计在出发前可以将设备全部翻修完毕。不过,这些蒸汽机配套的锅炉无法翻修,得等新造的锅炉。按照生产计划,出发的时候只有两套蒸汽机能完整启运。 “就算锅炉没法一次性按时完工,蒸汽机也要全部运走。宁可到文莱去等锅炉,也不要留在临高。”陈鹏宇生怕夜长梦多--现在到处都在上项目,蒸汽机是抢手货,留在这里等锅炉,搞不好又给哪个项目组半途截胡了去。 设备一经修好或者接收到手,便马不停蹄的立刻转运到临时基地去。陈鹏宇在这里对调拨给他的工人进行基本的技术培训。 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开钻机打井并不需要多好的文化,油井上的外包工人其实多数都谈不上有什么文化。当个石油工人一是要吃苦耐劳,二是得有力气,这里的设备就没有轻的。 虽说对文化要求不高,但是必须的培训还是要有得。毕竟旧时空的“没文化”和本时空的“没文化”并不是一个概念。要让这些从净化营刚出来没多久,只有基本读写能力的归化民成为能正确使用设备的石油工人,还是一桩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好在净化营出来的人,在纪律性和服从性上都被充分的训练过。培训也就变得相对简单一些。 这批石油工人被划分成了四组八队。分为石油勘探组,石油采集组,石油储运组,设备后勤组。其中石油勘探组3队和4队都要携带简易勘探设备和标准钻井设备。石油采集组分为三队,每一队携带一台蒸汽驱动的抽油机。石油储运组一队,因为预计是从马尼拉购买大牲口,所以在后勤基地暂时只有一个队长负责养牲口。设备后勤组包括设备维修队和后勤保障队,前者负责修蒸汽机等事项。 这个组将最后出发,一是他们的培训周期比较长,二是预计要携带的木材加工厂和修配厂的设备需要较长的等待周期。所以一开始秦西科准备只靠自己和徒弟们组成一个先遣维修组过度一下。 第一批设备按时交货了--这还是勘探队出发前就项目组订下的货。包括两台蒸汽钻机和一台蒸汽吊车,还有两台秦西科带队加班修复出来的蒸汽机。 设备按时送到之后,两人便组织勘探组和采集组的工人把各自的设备拆成运输状态,然后再组装起来,进行试运转。 工人们花了一天的时间组装了第一个蒸汽钻机。结果一点火,光看着蒸汽机噗嗤噗嗤的漏气,别说带动钻机了,就是连飞轮都没转稳定,蒸汽压力根本不足以驱动机器。 秦西科脸上无光,只好暂时先吧蒸汽机和钻机之间的传动分开,等设备冷却了之后逐一排查问题,最后证明是兰开夏锅炉的一个阀门失效,造成蒸汽泄露,压力不足。 “这是什么烂玩艺,还是全新制造的呢!”秦西科见问题不是出在蒸汽机而是锅炉上,松了口气,借题发挥了一番。 换上新的阀门,压力表上的压力是上去了,但是钻机还是纹丝不动,只是一个劲的震动。陈鹏宇拿着扳手对着钻机敲打了半天,发现是钻机上涂的牛油已经混上了泥土把齿轮卡住了。于是拿着大锤匡匡的敲了两下,钻机立马就转了起来,直接甩了陈鹏宇一身污油。 “迟早被代用品给害死。”陈鹏宇擦着脸。 “所以得赶紧上石油嘛。” 接下来测试的是起重机。这台起重机也是被淘汰下来的早期型号,结构非常简单:一个墨子二型蒸汽机加上了飞轮后,直接用小齿轮牵引一个大齿轮来加速;后者则用固定铁架上直接吊的钢丝。在缠绕钢丝的绞盘旁边加上一个同样大小大齿轮,然后用一根滚轴将两者联动起来,通过搬动滚轴是从左边还是右边联结绞盘的齿轮来控制是绞盘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转动。同时在绞盘旁边加上了一个液压撑杆。这样当需要时,先松开液压撑杆,再联结滚轴,然后开动蒸汽机,这样就可以用蒸汽机起吊重物了。只需要在松开滚轴和绞盘关联,升起液压撑杆,就可以长时间将重物吊在需要的位置。 底盘也是早期型号,简单至极。起重机是在使用现场分别组合好后,将两者分别固定在一个两层的钢架上。两层钢架中间是一个环形的轨道。要起重机转向时,需要松开滚轴,将蒸汽机的飞轮和环形轨道卡好,松开刹车才能转向。这效率真是惨不忍睹。 秦西科背着手围着起重机转了一圈,若有所思。突然大喊到:“你这个起重机的起重臂是用螺丝和撑杆固定的!就算不能做成可以伸缩的,难道不能做成可以上下摆动的吗?” 陈鹏宇没好气的说:“还要上下摆动,就这个撑杆固定度角都费了老大难了。再说了,吊着上百公斤的重物,再加上起重臂自己的重量,要多大的液压杆才能控制。蒸汽机功率也不够。” 长宁国之卷:第十六节 钻井队(五) 陈鹏宇和秦西科正在临高来回奔波的同时,诗里亚勘探队的“手工钻井队”已经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试钻。 元老院的的石油开采采用的还是在我国传承己久的顿钻技术。早在先秦时代,蜀郡太守李冰就开创了人类凿井采盐获取地下资源的历史。到了唐代,四川地区就是浅井采卤的繁盛之地,每掘一井就有成百上千人围着一处可能的卤源开口造井,场面蔚为壮观。 宋代,井盐的凿井工艺有重大突破,形成了一整套顿钻钻凿小口深井(卓筒井)的的技术。人类历史上首个超千米深井--自贡在19世纪30年代开凿的燊海井亦是顿钻技术的产物。 19世纪中叶,传教士从中国传回有关自贡盐井的打井技术的报告引起了当时欧美工业界的很大关注,因为在此之前还没有哪家矿井实现了千米以上的打井技术,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顿钻技术的改进发明专利的热潮。 元老院为了开发石油当年也是千里迢迢地从四川自贡招募来几十盐井钻工,组成了第一支钻井队。当然这也是最适合当前技术条件下的选择了。他们前前后后参与了多次试验性钻探,算是工能委手里最专业的队伍了。 开钻之前,这群矿工本来还要按照老祖宗的规矩给首长们定下龙脉,但既然坐标有了自然省去这个步骤,焚香祈福的传统还是按照四川钻工们的要求搞了一场,也让这名四川钻工对自己成功打出油来增加了几分信心…… 钻井队的四川钻井工工头王大力、李天福带着工友当仁不让地上了第一口井,显然是要在首长这里露一手祖传手艺,其他组则把他们围在中间,要好好看下这些川老鼠是怎么打洞的。 散工们首先在钻井的地方整理出约二十平方米的平地,架设凿井设备。这套凿井设备基本是按盐井设备复制的,只是在某些部分做了“钢铁化”和“标准价化”的改进。变得更为坚固耐用,人力上也所有节约。 它的主要结构是碓架和平车。碓架前后各有两根立柱,用两根木料和两块木板把前后立柱连成一个整体,整体高度约为175厘米,长165厘米,上窄下宽。碓架用于支承踩板,踩板长150厘米,宽11厘米,有阻力臂和动力臂,阻力臂长32厘米,动力臂长105厘米。 别看设备土,却充分体现出工匠们在毫无科学理论的指导之下完全靠实践经验总结出的一些力学知识。只不过这些知识长期停留在“技术”的层面上,并没有被归纳总结出科学理论来。也就无法被广泛的运用。 在碓架中部,还有用两根直径4.5厘米的竹竿捆成的扶手,为踩碓时工人的依托之物——直径160厘米的平车——是为起下钻具升降扇泥筒的提升之装置。 架设好碓架后,就要开井口了。首先将井基铲高填平,为凿井修建好坚实平坝,然后挖井打大口。挖大口是用人工挖掘。一般大口直径为0.9米,按地层而定,深的有几丈,以打到坚硬的岩层上为止。诗里亚这地方地质松软,这挖大井的工期自然就被耽搁了几天,这在这等开井口的日子里,其他组的工人已经在沙滩上立起了七八个碓架加快开发进度。 整套设备不但简陋,而且除了顿钻本身之外几乎都没什么铁制产品,就是这么简单原始的打井设备,却能打入一千米以上的地下。这也算是一个小小地工程学奇迹了。 勘探队在诗里亚大张旗鼓的开发活动,动静大到足以让远在哥达巴图的人都能看到,不时路过的商船渔船也好奇的在海上观望这伙澳洲人的古怪行径,元老院意外地还给这片千百年来无人问津的土地带来了人气。船队和工人需要补给,于是哥达巴图的小贩们就划着船来和澳洲人做生意。 澳洲人手中有各种银币,既有西班牙比索,也有荷兰人盾和内克士元,也包括新近出现的澳洲银元。负责采购的人固然精明,但是出手也很大方,愿意为远道而来的货物付出更高的价钱。 因此没过多久就在油田勘探区附近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最早到来的自然是在南洋到处都是中国商贩。六七个中国商人自己搞起了市场,搭建起棚子,经营各种食品和日用品。接着是土著小贩,他们带来了自己的家乡的特产和渔获。 随着市场的成型,从哥达巴图赶来的华人和土著小商贩从大清早就支起小棚贩卖起他们从各处收来的山竹、芒果、榴莲、红毛丹、渔获…… 热带水果是勘探队采购最多的商品。本地没有规模化的蔬菜种植,水果就成了合适的替代品。既能补充工人在热带艰苦工作后流失的营养和水份,又不似肉类产品有卫生方面的后顾之忧。各种水果拼盘和水果汁连着招呼直接让黄璐表示回临高再也不想吃水果了。 遗憾的是17世纪的热带水果还没有经过后世的种子公司的全面改良,无论口感还是味道都差了不少。好在元老院有得是白糖,多少可以调节。 崔云红不怕酸,甚至有把水果当主食的倾向,而且为了“健美的体魄”,他倾向于少加糖或者不加糖。 打井的同时崔云红这边也没闲着,带着地质勘探队的人就在附近转。这天勘探队又发现了一处沥青湖,沥青湖往往意味着着这附近有浅层石油。因此崔云红把勘探的重点放在湖周边的数公里之内进行重点勘探。 一行人拖着已经充满汗水的皮靴回到营地却发现沙滩上的工人没在干活聚在一起围成了个大圈子还不时从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呼声…… 崔云红见此状况顿时紧张了起来:“糟了,老吴他们是不是跟这群土著起了冲突了?” 回过头再看护送他的海兵队员和崔永芳都上好膛做好了战斗准备。崔云红在一处树丛里远远地一旁观察确认没有暴乱的情况后才缓缓的靠近人群。 他刚一露面,一个“保安”就上来敬礼:“报告首长!” 这个“保安”虽然没有穿着制服,但实际上是“诗里亚海兵特设队”的一名军士,虽然对外以“公司雇员”的身份出现,其实却是海军的人马 “这么回事?” “在例行检查补给船的时候发现了一名偷渡人员。”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崔云红不满道。有人偷渡乘船并不是头一回发生,无非是愿意留下的充当劳工,不想留下的自行滚蛋。 “是……是个女的!” “女的又怎么了?” “这个,这个女的,不一样……”军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您自己看吧。” 崔云红拨开人群,却见人群里坐着一个女子,定睛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安娜!?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安娜穿着件勘探队工人的蓝色棉布工作服跪坐在地上,宽大的衣裳罩在她身上显得极不合身,一旁吴庭伟半蹲着身子正耐心的询问着她,安娜蓝色的眼睛在一堆大老爷们的注目下露出惶恐的神色…… 此刻忽然听到崔永芳的声音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转过头来呼救道:“崔先生……您可来了……” “怎么?老崔你认识这个女孩?”吴庭伟问道。 “恩,这是人老巴家的女儿。” “老巴??谁啊?” “就那个范·巴斯滕啊。” “他的女儿?他啥时候冒出个女儿了?这荷兰人的女儿长得和克洛伊·贝内特差不多啊。到底怎么回事?”吴庭伟彻底一脸懵逼了。 崔云红这才把他之前和安娜相遇的过程给吴庭伟简单说了下。 “伟哥你眼瞎啊,明明长得像詹妮弗·康纳利!”黄璐惊呼道 “那是谁?我不认识,我对这些洋人长相的本来就脸盲。”吴庭伟摆摆手。 “靠!崔基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巴斯滕有个像詹妮·弗康纳利的女儿?她可是我女神!”这下黄璐也跟着不淡定了。 “对于我来说长的像詹妮·弗康纳利并不重要,如果长得像吴彦祖我才会觉得重要。先不说这些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小妮子藏在来这里的一艘货船的货仓里跟着过来了,刚才这些工人在卸货的时候发现了她,我这不就在盘问她么?” “安娜,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崔永芳还没等崔云红开口,就迫不及待询问起来。 “你们走了之后,父亲又用鞭子抽了我一顿,把我打得几天起不了床。然后他还把我关了起来,不给我面包和水。我实在没法子,就只能逃出来了。”安娜忽闪着大眼睛故作可怜,“可是我跑出来能去找谁呢?看到你们的船正在装货,听说你们都到了诗里亚,想还是来找崔先生你们了……” “巴斯滕先生又打你了,他怎么下得了手。”崔永芳义愤填膺,总算他及时看到了主人不悦的表情才及时管理住了自己的情绪。 长宁国之卷:第十七节 油苗和气旋 “他经常这样虐待我。”安娜故作可怜状,“如果我跑出来的事被他知道了,肯定会被他活活打死……”说着把脸遮起来呜呜的哭泣起来。 崔永芳顿时手忙脚乱,赶紧道:“不要紧!有我们呢!我们……” 他还想再说下去,被主人狠狠打瞪了一眼才闭上了嘴。 别看崔云红是个基佬,对女人的小心思小套路比直男了解的透彻多了。眼瞅着吴廷伟和黄璐也跟着义愤填膺,大有拍胸脯大包大揽的意思,他赶紧摆手示意他们闭嘴。说道: “你先到营地休息一下,吃些东西……” “你们是要把我送回去吗?我会被他打死的。他准备了一根牛皮鞭子……就是抽奴隶的那种……呜呜呜……”安娜一边哭一边从手指缝里观察他们。 崔云红原本想严词拒绝,但是一看身边这几个都露出不忍之色,自己也不便扫他们的兴。当下说:“暂时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吧。不过我要给你父亲送一封信,免得他担心。下一次的补给的时候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去。” “请你告诉他,我得了很重的病,不能经受旅途的颠簸。”安娜马上说,“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好吧,我知道了!” “谢谢你了,崔先生!”安娜开心地向崔云红俯下身子深深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侧过头微笑着给崔永芳递了个眼色,一下就把崔永芳给弄得心神不宁。 “虽然首长把你留下了,可是你要知道这样乱跑非常危险。”崔永芳不知不觉中将声音提高了几度,而崔云红在一旁看着崔永芳焦急的样子不免在心中腹诽道:“这小子对安娜这么上心,莫非对她有感觉了?靠!这下损失大了……” 然后他马上想到了新问题:“不过我们这里可没什么合适的女士可以伺候你,你得在一群大男人中间生活……这不太合适吧。” “你们不是带着不少女佣煮饭吗?我也可以给你们当女佣。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和打扫房间--商站的家务事都是我带着女仆做得。”安娜马上表明自己不是“白吃饭”的。 勘探队的确带了五六个归化民妇女担任后勤工作,崔云红觉得这样安排也可以。当下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你在后勤组里帮忙。” “老崔,她住哪里啊?营地里都是男人,不是很方便。”吴庭伟提醒道。 黄璐赶紧道:“我这就安排她住船上我的舱室吧--毕竟她是巴斯滕先生的女儿嘛,不能太怠慢了。我可以住在岸上的办公室里。” 崔云红心想要是来得是他儿子,你才没这么热心呢! “我看还是在后勤组妇女们的窝棚旁边给她单独搭弄个隔间,她住其他地方我也不放心……”崔云红边说着边住黄璐那边瞟去。 “我靠!老崔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我黄璐是这样的人么?!” “你记得她才十五岁。你要有这个意图就是犯法!” “我可是元老!” “就算是元老你也得遵守法律!我们的婚姻法女方合法婚龄是十六周岁!” “谁说我要和她结婚了?” “啊?原来你这样的禽兽。” 安娜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但是已经决定收留她这件事上她自己已经得逞了。不由得满心欢喜,忍不住说道:“你们是来这里探险的吗?我也想参加!”她原本哭得红红的的眼睛一下就恢复成了充满好奇心的少女大眼。 “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是要服从命令,不能到处乱走。”崔云红说,“除非是跟我们同意你随队出发,否则不能离开营地的栅栏范围。明白了吗?” 不知是元老院天命附体还是本来文莱这地方就油多得能冒出地来,勘探队还在打大井的阶段,4号井和7号井就发现了油苗的迹象……看着又黑又粘的石油从井口流出,吴庭伟和黄璐是喜中杂忧。喜的是有油苗说明这地方大约是给碰对了的,忧的是这粘稠得都快要凝固的“油”怎么都不像是传说中能倒进ijn的柴油发动机里满太平洋跑的文莱轻质石油呢。 “看着像是重油。”吴庭伟嘀咕着。 “不会吧,不是都说诗里亚这里的油是优质的轻油都能直接加到柴油机里吗,不会地方搞错了吧” “不见得,东南亚这边最开始找油的时候就是先找沥青湖,咱们的资料都是诗里亚开发后期的内容,最开始开发的时候是个啥情况还真说不清楚。”吴庭伟倒是对自己的选点很有信心,“不过还是要立刻电告临高,看能不能在大图找到诗里亚油田开发的早期资料,诗里亚表层油田的真实情况很可能完全不是我们一直想的那样!” 携带着诗里亚石油情况的电报以光速发回了临高,而从西南方携带着赤道充沛水汽的热带气旋拖着缓慢的步子迎头撞上婆罗洲第一高峰——京那巴鲁山,降水随之泼洒在它身后的渤泥国国土上。瓢泼大雨侵袭着地面,勘探队因气旋的到来停止了作业,处于婆罗洲雨季末期的这次气旋活动强度不大,工人也都住进了坚固木头房屋里,整个勘探队也迎来了难得的休整。 安娜自然也停止了她的野外探险搜集植物标本活动,乖乖地留在“海蓝”号上跟着崔云红和崔永芳学习中文。 “崔老师,您说这下雨是因为地上的水都转移到天上去再落下来的吗?可我妈妈告诉我说下雨是上天赐给人类的,到底是怎样的呢?” “你认为谁说得有道理?” “呃……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看到雨水从天空中落下,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水反过来跑到天上去的啊?”安娜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崔云红。经过这段时间的崔云红崔永芳的接触,在她心目中那位永远正确的上帝己没有高不可攀的威严了,安娜学会自己思考提出问题——当然对于崔云红来说就多了个刨根问底的人。 “怎么没有?你想想看,在烧水的时候,水壶的盖子上不就到处都是水珠吗?”崔永芳在一旁提醒安娜,“那些水汽不就是上升到空中的水吗?” “可是蒸汽很快就消散了呀。” “并没有,实际它们还在空气中,当它们遇到碰到温度低的锅盖就冷凝成为液态水,就又变回水珠流回来了……” “leng ling ?又是什么意思啊?”安娜的东方血统显然让她学习起来中文还是很快的,但除开日常交流的词汇外,她能够掌握的中文着实不多。 “冷凝就是水汽从气态又变成了水……”崔云红感到四处都是坑。 “可为什么水汽碰到冷的东西就会变成水呢?” “这就要涉及到物质三大状性之间的转化了……”崔云红努力回忆着中学课本。 物质的三态转化是常见的一个物理现象,欧洲的炼金术和中国的炼丹家都很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物理现象。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系统的去学习过,自然也无从了解。 “当温度很高时,水会变成水汽飘散到空中,当温度高的水汽碰到温度低的东西时就会冷凝重新变成流动的水……云就是这样形成的,水汽上升来到距离地面一里格的高空,那里的温度很低,水汽就形成了水雾,所以天上的云和烧水产生的水雾都是一样东西……”崔云红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崔老师……”安娜突然一脸神秘地望向崔云红:“那……天上很冷吗?云上面不是温暖的天国吗?云上面不是住着天使和我们的家人吗?” “没有的,云上没有天使,云上也没有天国,云就是水汽的聚集。”崔云红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我的母亲没有在天上吗?”安娜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带着略有些更咽的声音不甘心的追问道:“那还有星星和月亮呢?它们在云上吧,天使们一定都住在星星上吧?” “这个,你是从哪里知道云上是天国的呢?” “但丁先生说得……” “哦,哦。”崔云红大概记得这位意大利诗人。虽然没读过他的神曲,也知道这部作品里非常详细的具象化描写了天堂、炼狱、地狱这三个部分。安娜有关天堂的想象大概就是来自这里。 不过,他从未听说安娜说起过妈妈的事情。照理说,她母亲是个福建人,不大可能是基督徒…… “星星和月亮离我们非常非常远的………”崔云红恍然大悟知道是戳到安娜的伤心事了,“安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嗯!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安娜听到有故事可以听,黯淡的神情恢复了些许神采,“我最爱听故事了,小时候爸爸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们讲些圣经上有趣的小故事……” “在云层的上面的上面,在月亮的上面的上面,距离我们非常非常远有一个叫m78星云的地方……” “有多远?比从我们这里到阿姆斯特丹还要远吗?上帝呀,那可真是一段远得要命的路程……” 长宁国之卷 第十八节 疟疾 崔云红真要被十万个为什么的安娜给打败了:“总之就是非常远,比到阿姆斯特丹还要远千万倍就是啦……在m78那个地方,住着一群叫做奥特曼的人,那里的人都有30米高,他们靠吸收光之国的太阳生存。当我们的世界出现怪兽和灾祸时,他们就会听到我们世界那些充满正义的人的呼唤,穿过茫茫的星海,来到我们身边保护我们的世界……” 孱弱的气旋在撞上高大的京那巴鲁山后就破碎消散在了南海上空,它所带来的坏天气也很快消散了。此时临高方面也把诗里亚油田的最新资料传了过来。大意就是文莱的油质和地层深度有很大关系,浅层油田由于细菌转化作用,已经从石蜡质的轻质原油转化成了饱含沥青的重质和超重质原油。这些油埋藏浅开采早,储量也不丰富,到了21世纪早就失去了开采价值,所以大部分技术资料都没提到它们的存在。 “好吧,这下我们牛逼了。吹了半天的挖出来就能放进柴油机烧的轻质原油没了……”拿到电报的吴廷伟不禁又调侃起来:“得,北上派这下要围剿南下派了,这诗里亚出来的是重油不是轻质油,那么整个开采利用的计划都要重来,周总要背黑锅了!” “周总矗在三亚就是背黑锅的嘛,不然还要他干啥。”崔云红一本正经的说,“项目这种事,关键要造成既成事实,沉没成本上去了,想不干下去也不行了。” “重油不挺好吗,至少生产和运输问题也没有了……”黄璐一直以来都觉得元老院现在就想大规模开发富含天然气的诗里亚油田多少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再说这里的石油含有含苯,直接萃取蒸馏再分馏就能提取出苯和甲苯,这对我们的化学工业来说可是必不可少的好东西。有机化学工业的必需品。” “重油能多搞出柴油和化工口需要的各种基础油,其实更符合我们现在的需求。燃料这东西其实不是我们最要紧的需求。这事不会黄的,该干嘛干嘛。”崔云红说,“最要紧的,倒是怎么把产量也提上来。” “提上来的事情只能等蒸汽磕头机来了之后再说了,现在我们只能打井,指望用盐井技术上规模的抽油是办不到的。” 大雨后的诗里亚工地沙滩又恢复了热闹,然而气旋带来的也不止有雨水而已。 气旋带来的丰沛降水也把诗里亚地区变成了一片泽国,所有的低洼地全部被雨水灌满。连平整过的营地和开发现场都布满了水洼。 诗里亚这里地势平坦排水不畅,丛林中很快就形成了池塘水洼遍地的大片湿地。这种环境不是简单的填埋就能处理的,历史上都是靠挖掘排水渠道,持续排出积水才能根治。这对区区不过几百人的勘探队来说显然是不可能。 潮湿多积水的环境的环境对于蚊虫来说不啻于是繁殖的天堂,加之雨天对烟熏驱蚊效果的压制,勘探队的工地上已经能听到蚊虫群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呜鸣声。石油勘探队为了应对疟疾危胁也大幅缩短了夜间工作时间,下午四点半就会早早地鸣笛收工。回到蚊虫较少的海滨营地。 为了丰富工人们廷长了的夜生活时间,黄璐特意委托商贩从哥达巴图带来了一些咸水妹来“做生意”,并且表示工程队不要她们缴纳“份子钱”。他对这群下了工没事干的人会闹出啥幺蛾子来可是再清楚不过的——适当的发泄对维持身心健康还是必要的。 “人得干净些,不能有脏病!” 虽说商贩拍了胸脯说肯定找干净的姑娘来。黄璐还是不太放心,梅毒由于欧洲水手的传播,在整个东亚、东南亚的近海地区已经开始大规模的传播了,所以他派随队的卫生员去做检查。 实话说,靠目视检查梅毒不可靠也不科学,但是这也是勘探队医疗组唯一的检查办法了。而治疗办法则更拉跨:汞软膏--毒副作用大,效果有限。但是在606也就是胂凡钠明发明之前,这算是最科学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了 虽说找来的咸水妹又黑又瘦,但她们的出现也瞬间在劳工群体当中引起了轰动。很快便不得不采取“预约叫号”的经营模式。 女人的到来为营地带来了快乐的点缀,但是窝棚里传出的靡靡之音对于整日里挖沙担石的林老五就是巨大的煎熬。 年过三十的他尚未婚配,唯一亲密接触过的女人就是在疍家小艇上的妹子,林老五每次出海归来和妹子的一番云雨就是他对生活所有的期待。林老五本原本盘算着等这票干完了就可以到小艇上把人买回来当老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澳洲人,打沉了大鲨号还把他给抓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天天不是挖沙就是背石头,自己存着的钱不知道有没有同伙给黑掉……娶媳妇的事是要黄啊…… 别看每天干体力活,但是澳洲人在吃喝上一点没亏待他们,有吃有喝外加体力劳动时间缩短,回到营地不象前些日子那般累得要死只想睡觉了。空闲下来,林老五这样的壮年汉子便蠢蠢欲动起来。 林老五欲火高炙,奈何他现在还是俘虏,没有工钱。无钱去风流一度。就将魔掌伸向了同一个窝棚的陶李六。没想到这小伙子十分警觉,感觉有人在扒他立刻醒了过来,一嗓子惊叫把夜间的哨兵给叫了出来,许多劳工睡得半梦半醒,听见尖叫声以为本地土著来夜袭,顿时炸了营,整个营地乱作一团,连带着崔云红、吴庭伟一干元老都带着枪冲了出来。 折腾了半宿才知道居然闹了这么一出。把从美梦中惊醒的黄璐气得一蹦八尺高,差点没把林老五当场送上绞架来个“以儆效尤”。 最后林老五又一次当着全营地众人的面,被绑在桩子上用皮鞭把屁股和大腿打开了花。 “哪个再敢乱来,这就是下场。”黄璐毫不留情的亲手把一桶海水泼在林老五血肉模糊的屁股上,疼得林老五连声惨叫。 “你们同一个窝棚的,每人给他泼一桶海水,让他好好记得屁股疼是啥感觉,省得他老惦记别人的。” 随着黄璐的一声令下,整个营地里接连不断的响起来林老五杀猪一般的惨叫。 钻井的工作很快就进入到下石圈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要将磨好的石圈用吊竿层层垒叠放入大井,构成保护井壁的地表石质套管。石圈外方内圆,对角略小于大口直径,每个厚度约0.33-0.66米不等。在下入一半石圈时,还要加一副铁杠抬垫在石圈上,抬扛两头嵌入大石壁内,以防止石圈受力过重而破裂……负责1号井口的四川盐井工头王大力和李天福自然承担着先锋的重任。 “格老子的,嫩热的天啷个我还觉得有点冷也?”在上工的王大力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你莫说哈,我也觉得有点,是不是头两天淋了雨遭哒哟?”一直和王大力呆一起的李天福也感到身体异样,不过做工的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左不过多睡会就挺过去了。两人没把这事放心上继续下石圏,但很快,王大力就开始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皮肤起了大片鸡皮疙瘩,面色也是憋得发紫。王大力感到全身乏力跌坐在沙地上,一旁的工友这才想起这是首长时常提起的“打摆子”,赶紧七手八脚的把王大力抬到船上的医务室去了。 刚把王大力送到医务室,一起来的李天福也全身抖了起来,这下可把一行人吓得慌了神,打摆子这病可是会传染人的,于是齐刷刷地就给归化民医生下跪求大夫给自己也一并救治。整个医务室乱作一团。 归化民医生护士出发前是接受过相关的培训的,知道这应该是得了疟疾。当即一边安抚众人一边对王大力和李天福进行采血测试。 护士将两人血液涂片进行吉姆萨染色,然后在钟氏1634显微镜下清晰地发现了疟原虫的结构,确诊两人得了间日疟。 “你们不用担心,他们的确是得了疟疾。不过元老院已经给我们配发了足够的抗疟疾药物,接下来我会向几位首长汇报,染上的,我们一定会及时治疗的。” 在诗里亚勘探工作的预案中,疟疾防治本来也是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这几位四川盐井工来自非高疟区对疟疾的抗性更弱,一直也是勘探队重点关照的对象,没想千防万防还是中了招。 二人得了疟疾的事情也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了三位元老。他们现在身处疟疾病区,只要有人发病,很快就会出现更多的病例作。吴庭伟立刻要求提高疟疾防控等级,停止一切外出勘探活动,加强营地的蚊虫灭杀工作。同时下令给全体勘探队人员按日配发抗疟疾药物--硫酸奎宁。 长宁国之卷:第十九节 神药(一) 勘探队的核心成员都是工能委千里迢迢地把他们从四川招募来,一路测试打井来到诗里亚,可以说是元老院培养起来的第一批石油工人,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看着两人喝下含有奎宁的药水,吴庭伟和黄璐唏嘘不己:为了开采石油就要面对疟疾的风险,但要要战胜疟疾又得靠石油为基础的有机化工工业,元老院在这个世界的进步和提升真是一件布满荆棘的艰辛之路。 奎宁是元老院在新时空制药领域的第一个重大胜利,但是实话说,目前他们的硫酸奎宁依然没有摆脱对天然植物的依赖,而不是走得更高效的化学合成路线。 天然的奎宁,不论如何进行提纯和加工,都不如化学合成的其他喹啉类衍生物如氯喹伯氯喹有效。疗效相对较差,但这是元老院手里最有效的抗疟药物了。经过这些年的消耗,他们原本从旧时空带来的抗疟药物也基本消耗完了,在有机化工没有成型之前,只能让金鸡纳树来担起这项工作了。 奎宁并不能根治两人感染上的良性疟,但是能有效的抑制疟疾症状。同时还有预防作用,这次疟疾传播只开了一个头便被抑制住了。 澳洲人有治疗疟疾的“神药”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附近来了不少人求购,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原因自然是这种药物非常稀少。 农委会的热带植物研究所在海南南部的各县山区都开辟了金鸡纳树的种植园,同时也通过海商,从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手里批量订购南美的金鸡纳树皮。用以生产这种珍贵的药物。并且也开始通过荷兰人在南洋诸岛的合适适宜地点开始种植。 无论是外购的还是自己种植,奎宁的产量还是相当低的,只能勉强支持目前元老院在南洋和台湾地区的拓殖行动所需。要外销还是力有未逮。所以奎宁制剂目前属于“销售管制药物”,都要凭专门的处方单才能销售。像勘探队这种情况,更是只有元老才有权宣布动用。 虽然疟病带来的紧张气氛还没过去,但有药到病除的神药作保障,钻井和营地建设工作仍在进行。 林老五因为鞭伤休息了几天,一个窝棚的人都嫌弃他,倒还是当初他企图“侵犯”的陶李六看在当初在一条船上的情谊还帮着他打饭倒水。让林老五惭愧万分。 伤好得利索些了,他自然不能躺在窝棚里白吃饭--元老院可没有这么仁慈。虽说暂时不能干重活,便在营地里帮忙干些杂活。 林老五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还是会不时会偷瞄向咸水妹住的棚子。现在是白天,工人们都在工地上工,咸水妹们大多在窝棚里休息以应对入夜后的生意,偶尔有披着一副出来解手的就成了林老五关注的焦点。 他看到从窝棚里出来个咸水妹,端着只木盆出来洗衣服。南洋天气澳热,又无礼教大防,衣着大多简单随意。这咸水妹身上只用一块艳丽的印度棉布包裹着。香肩外露、黝黑的大腿和手臂在太阳的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瞬间便让林老五心动了。 女人赤着脚来到沙滩一处角落里,就着一条溪水旁洗衣。随手将洗好的海棉和衣物摊放在岩石上晾晒。 林老五悄悄地跟了过去,偷窥着女人。浑然不觉自己嘴角已挂起了一串哈喇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偷窥到自己,咸水妹转过头来把看的起劲的林老五抓个正着。 林老五毕竟是积年的老海贼,早不知腼腆为何物,立刻恬着脸搭讪道:“妹子,洗衣服?” 他不知道咸水妹是哪里人,不过南洋这里的华人以广府、客家和闽南最多,就算是本地土人,也能说几句。这三种话他都能简单沟通。便先用广府话问道。 这咸水妹却并不答话,只是盯着他的脸上仔细端详,忽然这咸水妹悄悄地向他招了招手! 林老五这下可乐开花。他知道,咸水妹有领家管束着,“做生意”的钱也都是领家拿得,平日里是不许她们私下“做生意”的。大白天的,领家正在睡觉,妹子突然招手要他过去,莫非是想悄悄地“做私生意”? 林老五觉得机会难得,妹子做“私生意”要价一般都不高,自己手里最近也积攒了几个小钱下来,都是自己给劳工们“代班”得来的。 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关注他便大着胆子地朝咸水妹那边摸过去。刚到她身畔,还未开口,咸水妹就先人一步地拉着林老五的手,示意他往树林里钻。 林老五心中暗喜,待到钻到树丛之中,刚想行那苟且之事。咸水妹却用一种语调奇怪的闽南话问道:“大哥,你平日里是不是经常去大船上面?” 林老五本就欲火中烧又时间紧迫生怕被人发现,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颇不耐烦:“是!是!是!妹子你快让哥泻泻火……”急不可待地便要动手。 咸水妹却将身子躲过,含笑挡住了林老五的咸猪手,说道:“哥你别急嘛,你可有银子呢?我们做这行也不容易啊,若是没钱回去要挨打……” “哥有钱!”林老五说着便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了出来。没想到这咸水妹一见却面露鄙夷之色,道:“哥哥,您这几个钱,还是留着自己买番薯吃,妹妹可不短你这几个番薯。” 林老五知道她嫌钱少,央求着说道:“好妹子,哥在家里有几十两的媳妇本呢,可这钱现在不在身边啊。你看先给哥欠着行不,等我能离开这里了我双倍给你,不!我要把你从老妈子那赎出来!如何?” “咯咯咯,大哥你这嘴可真比山里的雀儿还会说话呢,可你这空话可哄不下树上的雀哟……” 咸水妹的这一番话瞬间就让林老五泄了气,没了白花花的银两,这些咸水妹可不是靠几句甜言密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也不一定要钱……”妹子神秘地一笑,接着说道,“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你若是答得好了妹子不收你钱也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嘻嘻……” “妹子问便是!”林老五又重燃起了希望,“你想知道什么哥都告诉你!” “前几天你们那是不是有个人得了摆子病啊?” “有啊,就是那个天天说格老子的打井的。” “我看他那样子就没几天活头了昨天又看他在那里打井呢?” 一说起这件事林老五就得意起来,“是澳洲人治好他的,澳洲人给那力工喂了几碗药水就好啦!” “真有这种药?!!” “这还有假?!这几天都是我那兄弟在服待他,两只眼睛看得可清楚了,他都给我说了,澳洲人有治摆子病的神药呢。对了,现在我们每天都要喝那药水,味道苦苦的。我那兄弟说了,这药水喝了不仅能治打摆子,还能预防--就是不会得上打摆子病了。” “这般神奇?”咸水妹沉吟片刻,道,“那……你要是能帮我搞到这个药的话,我就陪你个十天半月,不要你钱。” “当真??”林老五喜出望外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咸水妹笑道,“也罢,你既答应我去搞药,我也不能让你白欢喜一场。且给哥哥” 让许久未尝肉味的林老五回味无穷。想到妹子可以不要钱陪他十天半月,一回到窝棚他就开始盘算如何偷到澳洲人的神药了。 药倒是不算稀罕,营地里每天都有配发。只要是劳工,每日早饭后就会有卫生员拿着大桶过来,每人一碗看着你喝下去,味道有些苦,倒也不算难喝。 问题是这大桶的药水没法偷,就算偷到了手也不好运。不过林老五知道,药汤必然是用草药饮片熬煮出来的,只能能找到饮片偷起来就容易多了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打摆子这病可不得了。染上的人虽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是痛苦万状,是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得了病都没法治。若是能得到澳洲人的神药的饮片,找个中医辨识,岂不是就得了一张打摆子的“验方”?自己有了这张验方,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妻妾成群……一个区区的咸水妹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瞬间,林老五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俘虏,也忘记了屁股上的伤疤,更忘记了家乡还在等他赎身做夫妻的“艇妹”,仿佛自己已经是个“神医”,金银满屋,三妻四妾,七子八婿…… 他“嘿嘿”的傻笑了几声,兴奋地重重地往铺上一坐。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林老五不由得哎呀一声跳了起来。这才想到这药还没到手呢! 怎么去弄药呢?据他的观察,卫生员每天都去船上取药,然后再到卫生所的窝棚里去调配。这药物应该是在船上。 船上,他一时半会去不了,那里现在除了澳洲人的大头目之外,只有水手和极少数“假髡”才能上去。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节 神药(二) 自己这种“俘虏”平日里就是做些粗重的活计,根本轮不到上船。更别说伺机偷药了。若是夜间偷偷游水上船呢?以他的水性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澳洲人的大船这么大,药藏在何处,药大概是什么模样,他都是一无所知,最要命的是他不识字,就算这神药放在眼前他都认不出来。船上又是戒备森严,贸然上船一顿乱翻,偷不到东西不说,万一被抓了那是必死无疑。 林老五思来想去,忽然想到陶李六因为识字,最近被髡贼选上了,当了卫生员的“跑腿”的,专门给卫生员打杂。能接触到这神药。 要说有机会,只有把这小子拉进来才行。 林老五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把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陶李六叫了起来 “林哥你不睡啊?把我叫起来干嘛呢!?”陶李六一看是林老五,顿时没了好气。 “小六,我问你个事哈…….” “有话明天再说!什么事大半夜的要说,明天还上工呢!” “我看明天要落大雨,不用出工,嘿嘿……小六……”林老五满脸堆笑,道,“小六,你……” 陶李六见他皮笑肉不笑的,以为他又起了什么邪念,心里直发毛。赶紧往后坐了坐,道:“你有什么话快说!” 林老五知道他误会了,赶紧道:“小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问问,那个得摆子病的你知道他是吃啥药好的嘛?” “知道啊,就是首长关照发得‘硫酸奎宁’。这药你不是每天也喝吗?苦苦的药水。” “硫酸奎宁?”这药的名字让林老五觉得太过怪异,这一听就是鬼佬的东西。他不死心,又问,“那,这硫酸奎宁用得是什么东西熬出来的?” “熬?”陶李六大摇其头,“不是熬的,每天卫生员叫我烧好几大桶开水,等放凉了之后,他就拿来个玻璃罐子过来,用一把勺子出药粉来,一个桶里放几勺,让我搅匀了。然后就可以担出去给大家喝……” “那这药粉是什么呀?” “我又不是大夫又不是药工,我哪知道啊?”陶李六说,“就知道是灰白色的粉,很细很细。” “这药粉是从哪里取来得呢?” “这个,老五,你问这个做什么?”陶李六有些奇怪了,此刻他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干脆坐了起来。 “这个……”林老五眼珠一转,想到这兄弟为人不坏,便按照咸水妹的说法娓娓道来。大致就是咸水妹的家乡很多人得摆子病,有些人活活病死了,有些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因此到处找治病良方。 好不容易得知澳州人这里有了神药,向他们求药却被生生拒绝,只能出此下策,希望他们能帮忙搞到些澳洲神药。治全村的人的病。 最后林老五还向陶李六绘声绘声地描述了那咸水妹如何的楚楚可怜,如何的有孝心。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咸水妹说了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她和村里的姐妹们也会知恩图报,报答恩公,不论是钱财还是身子,都任由恩公挑选。还说他们那里有许多金沙,若是想去当地淘金也使得…… 这话一多半都是林老五编造出来的,不过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这番话让陶李六动了心。虽说他觉得去澳洲人那里入伙也不错,但是在澳洲人那里正式入伙还要一个“试用期”,正式入伙之后也不过就是个劳工、水手之类的,虽说吃穿不坏,但也不见得能有多好,反倒多了许多规矩要遵守,远不如当海盗自由快活。 若是能搞到神药,换到一笔钱财,又能找个合适的地方落脚,且不论有没有金沙可淘,起码不用过这漂泊海上的无根日子了。 主意打定,陶李六便决心入伙了。他告诉林老五,药罐子并不放在营地的“医务室”里,而是在海蓝号上。那里另有一个医务室,所有的珍贵药物药械都存在那里,用得时候才会派人去取。他这样身份的人是轮不到上船取药的。 “那岂不是除了上船偷药之外别无办法?” “若要上船,也不是全无办法。”陶李六眼珠一转,“只是林大哥你得吃些苦头。” “什么样的苦头,总不至于挨一刀吧?”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手指上要被刺一针。” 陶李六说,能被送到船上医务室给大夫看的都是病情比较重的,只要能进到医务室,就能看到药放在何处,晚间再去偷盗就知道在何处下手了。 又是一个繁忙的白天过去了,工人们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工棚休息,林老五收工回来,看上去比一般人更加倦怠。他被陶李六给架着送进营地的医务室,嘴唇发灰,额头布满汗珠,一脸痛苦不堪的表情…… “卫生员,他得摆子病了!” 卫生员不敢怠慢,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他面色发灰,裹着一阵薄毯还一个劲的颤抖,脑袋上冷汗直冒。 “快,把他送到船上的医务室去!”卫生员写了一张转诊条给陶李六,“你拿着!” 凭着转诊条,陶李六轻轻松松的通过了哨兵,把林老五给送到了船上的医务室。 “快把他扶到床上来!”前几天才治好钻井的疟疾病人,这又出现一个,归化民医生自然也不敢怠慢。 林老五最怕的就是这个劳什子“衣物室”了,还没走进里面就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他感到头晕,里面的假髡大夫裹着丧服似的白衣服,一块白布遮住大半边脸只留出两个眼睛锐利得能洞穿一切。 “叫他趴着,要量体温。”大夫吩咐道。没等林老五准备好,一阵冰凉的触感就从他的下体传来,为了得到神药林老五也只有含着眼泪忍受这份屈辱…… “体温37.3度,稍微有些偏高。”归化民大夫拧着眉头。 “他都有什么症状”归化民医生一边观察林老五一边向陶李六问道。 “禀告大夫老爷,他说他今天上工时就觉得身体发冷,心想熬一熬就过去了,没曾想这晚上就开始打摆子,前几天那个王工头也是这样子,我想该不会是染了那个疟疾吧,这就赶紧往您这里送了”陶李六说完,林老五就在床上很配合地颤抖了几下,又连呼:“好冷,好冷……” “嗯,再做个检查看看……”归化民医生自言自语的说着,转身朝身后的大柜橱走去。 林老五斜眼一看,那正是放药的柜子!里面瓶瓶罐罐不少。心里暗道有戏,这方法果然可行!还好这假髡大夫不会把脉,要不然自己这一手可就露馅了。 不一会归化民医生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针和一小片透明的玻璃。林老五看不明白这是要做啥,心里嘀咕着这短毛治病难道不靠把脉而是放血起卦吗?只见大夫先拿个了棉球在他手指上擦了擦,一阵凉意。随后便手起针落就在他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再用那亮片接过几滴血…… “南洋巫蛊术?!”林老五脑子里立刻想起了无数恐怖的南洋巫蛊传说,这些传说在东南亚土著和华人群体中代代相传,林老五深信不疑。这下,他不用装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归化民医生哪里想到此刻林老五心里的翻江倒海,见他颤抖的厉害,还以为病情发作。赶紧搜集好血液样本后就来到操作台做起了分析。 “他没病,回去早点休息,上工的时候多喝点水就行了”归化民大夫在看了几项指标后做出了诊断。 “这……首长大夫,这可是疟疾啊,不治疗会死的,还是给他点药吃吧……”陶李六没见到他取药,这柜子里的瓶瓶罐罐这么多,实在分不清楚。 “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别给我装了,你们再不从床上给我爬起来我就叫士兵来把你们架出去!”显然这假髡大夫己看破他们的“装病”的伎俩。 “这神药还真不好搞呢……”夜里回到窝棚,二人又商议起来了,今天他们至少是看到了放药的柜子。如果去偷,至少知道上哪里偷了。但是问题又来了,这么多瓶瓶罐罐,具体是偷那一罐呢? 按照陶李六的说法,罐子上是有药名的,只要到了现场,他肯定能认出来。 但是具体到要到船上偷药这件事,两个人都怂了。陶李六表示自己水性不好,林老五则说自己不识字,两个人推来阻去,这般议而不决了半宿,二人都知道想忽悠对方去是办不到了。 “既然如此,便一起去!”林老五下了悲壮的决心,“共犯险,同富贵!大不了给髡贼抓住了一起荡秋千!” 陶李六可不打算为八字没一撇的富贵去冒荡秋千的风险,他坐在那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紧不慢道:“老五!何至于此,要说法子也不至于没有,就是麻烦一些。” “什么法子?” “你能弄到空木桶或者篓子么?” “这个不难,我这些天都在厨房帮忙,那里用许多装酱醋的篓子,都清洗干净了准备运回去。”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一节 神药(三) “这就是了,我们来个偷梁换柱!”陶李六说道。 办法倒也十分简单,每天早晨出工前,卫生员都要分发药水,这个药水虽然是在卫生所里现场配置的,分发的时候却是挑到伙房随着早餐一起发得。 配置结束之后的转送是陶李六的活计。药水一共有四担八桶。陶李六认为,只要能转移视线,他就可以设法偷出一担来。 “装药水的桶就是伙房装汤装菜的用得,只要预备好两桶清水就可以糊弄过去。最多是调些苦味进去--这个容易。”陶李六说话的时候眼睛炯炯有神,有条不紊。林老五暗暗惊讶,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年轻人吗? “药水掉包出来之后,我们就装到篓子里,趁早把它们偷运出去,你关照咸水妹接应就是。”陶李六想得面面俱到,“可是有一点,掉包的时候得有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不然就算卫生员不跟着我,大厨房的厨子还有哨兵,都有可能看到我换药水--看到我就完蛋了。” 说罢,他看着林老五。意思十分明显。 要吸引全营地人的注意力,只有自己去闹事,只要事情闹起来了,陶李六就能趁机下手。但是在营地闹事风险并不小。最轻的处罚也是挨一顿鞭子,但是自己在澳洲人手里已经是“累犯”,搞不好髡贼一时怒起,要拿他做个“榜样”,直接绞死可怎么办? 就算最后只是挨了顿鞭子,陶李六偷药水的时候万一被抓,自己也决计逃不过去…… 林老五却心里直打鼓,一开始他只是想靠着随便弄点药水能和咸水妹厮混上十天半月的,可是自从他为了得手拉陶李六入伙,一番胡乱吹嘘之后,这事情就变得有些失去控制了。 咸水妹许他的,只是免费陪他半个月。现在按照陶李六的计划,两人都要冒极大的风险。被抓到了,挨顿鞭子是轻的,搞不好就会直接荡秋千。 十天半月的风流和下半辈子孰轻孰重,他是闹得清楚的。刚才一时上头,说什么“大不了一起荡秋千”,现在想来也一阵后怕。 这么大的风险就换几度春宵且不说值当不值当,他又如何去酬谢陶李六呢? 当下他面露犹豫,道:“好兄弟,我们再想想,再想想。” 陶李六见他忽然打了退堂鼓,不觉愕然,只当他是怕了。便嘀咕了几句自己回去睡了。 林老五辗转反侧,在铺位上想了半天。第二天便悄悄地去找咸水妹,说自己已经得了拿药水的法子,不过现在的价钱太低,犯不上干这票。 “……实话说,药水我拿的到,只是要冒掉脑袋的风险--搞不好还要掉两个脑袋,”林老五道。 咸水妹知道他的意思,看来只是春风一度半个月是拿不下这神药了。当即道:“药水能弄到多少?你开个价钱吧!” “药水,我可以弄到两桶,足够一百个人每人喝一剂的。”林老五道,“你说说看值多少钱?” “真得?!”咸水妹不由眼睛泛光,惊喜的叫出了声,马上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道,“既如此,只要能把药水偷出来,装上小艇我就给你一百块西班牙银元。若是药水有效,回头再给你一百块!” “你当我是雏儿!”林老五心中大喜,他恶狠狠道,“你带了药水一走了之,我上哪里去要剩下的一百块?一次性付清才行!” “你放心,我人就在营地不走,你要我的时候我就来服侍你。只要药水有效,钱少不了你的,可要是没效,你这一百块也留不住……” 咸水妹忽然眼露凶光,林老五心里也是一震,心想这妹子也是个硬茬!当拍胸脯下道:“你放心,我在营地里跑不了!绝不会拿假货来充数!不过,我也不是头一回的雏儿,空口说白话,你既然有这个钱也亮出来给我瞧瞧!” 咸水妹毫不迟疑,当下将他带到自己的窝棚里,从床铺底下拿出个不起眼的小箱子,打开一看,明晃晃亮灿灿的都是各色银币。 “你可信了?” “好说,好说!”林老五心想,要是自己这会还是海盗,这笔财可发得大了。可惜现在是在澳洲人的劳工营地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子把钱箱又放了回去。 有了这笔银子的底气,林老五又和陶李六谋划。第二天便开始了李代桃僵的行动。 第二天一早,正当营地的劳工们排队领早饭之际,林老五故意道:“为何我们来得早,却要排在后面?” 按照营地的规矩,俘虏队是排在最后领饭,以彰显劳工和俘虏在待遇上的不同。虽然吃得东西一样,但是排在后面总让人觉得不快。 伙房大厨见一个俘虏的奴工居然敢当面质疑,顿时大怒,骂了几句。林老五原本就等着他,当即和他对骂起来,立刻便激起了厨子的气焰--平日里营地里他也是牛逼烘烘,人人讨好的主,当即跑出来便是一家伙招呼下去。林老五故意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大吼道:“打死人啦!”说罢又一把抱住大厨的腿,把他掀翻在地。 这下,帮厨们纷纷出来围殴林老五,林老五双手抱头,一个劲的叫嚷。果然激起了俘虏队的公愤。双方顿时扭打在一起。不一会,伙房前已是乱成一团,人仰马翻。营地内各处警卫纷纷赶去“平乱”。 趁着这阵混乱,陶李六趁机将一担药水掉了包。 待到警卫将风波平息下去。药水已经被陶李留藏匿到了伙房的一大堆空桶、空篓子中间了。 林老五自然又挨打了一顿打,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是头一回挨打的时候他心里美滋滋地--只要不丢了性命,这银钱便到手了! 过得几日,他的伤情好了些,便和陶李六二人将药水分装到几个小篓子里,悄悄地送进了咸水妹的窝棚。咸水妹详细的问了用法。当下爽快的给他一百块钱。林老五得了钱,谎称自己只得了五十块,分了二十五块给陶李六。二人经历过这一番冒险又回归了平淡的挖沙生活。 此刻在诗里亚油田东北二百四十公里旧时空名叫沙巴亚庇的一处海岸边却因澳洲人的到来孕育着一场波澜。 在这片美丽的东南亚海岸线上矗立着一座充满着闽南风貌的小城,小城背靠一座百来米的山丘而建。山丘背后则是更为雄伟的加里曼丹岛第一高峰——京那巴鲁山。 不过这个时候它被当地的华人称之为“长宁神山”。黑瓦屋顶的小房沿着山麓绵延散布数里,小城的外围则遍布氤氲的水田。恍惚之间来到了福建地界上。 虽说是域外,多少受到本地文化的影响。下南洋的多是单身男人,有钱之后回乡娶妻的固然不少,但是更多的是娶本地土著为妻,在语言和风俗上也有很多的变化,但是此地的百姓依旧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连建筑形式上也尽量还原故乡的模样。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同。 山丘的最高处有一座福建土楼样式的房屋最为惹眼,远远的就可以看到这是一座四方形的围楼俯视着山下的小城,而林老五最心心念念的咸水妹此刻正步入这楼正中的堂屋里。 一步入这高大的厅堂,她立刻摘下斗笠下跪磕头见礼。 “药水搞到了?!”说话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着一件靛蓝细布襕衫,头带一灰黑色六合巾,虽然这里是终年烈日照射下的婆罗洲,男子却不似其他人皮肤黝黑,白皙的下巴留着长长的胡须颇有明国读书人的风采…… 此刻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屏气凝神地听着跪在地上的咸水妹的禀告,不时捋一下胡须似有所思。 “如此说来他们真有治瘴病的神药?”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而且也亲耳听到营地里许多人这般说过。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药水是不是真得……” “是不是真得,一用便知。”男人说道,“如何用?” “一次一碗,每日三次,连服十四日。若只是预防得病,每日一碗既可。” “只有这几篓子药水,还说什么预防。且给那些得病的人喝了再说。”男人苦笑道,“下一回药水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是,老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想来你说得那什么林老五也不敢骗你。”男人道。 “若他真得敢骗。回去也不用奴婢动手,悄悄地把他举发了就是--自然有澳洲人去收拾他!”咸水妹笑道。 “不可不可。这样会让澳洲人起了疑心。若他真得这般不知道好歹,你们悄悄地将他做了丢进海里就是。他一个奴工,澳洲人亦不会在意。” “是。”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兰妹子,你阿母许久没见到你,你先回家里去看看。澳洲人那边我自有计较。大约还要派你的用处。”男子说完示意手下,当下便有人端了一托盘的银钱过来,“这些,是我赏你的。十四天份的药水,一会我也会派人送到你家里。” 长宁国之卷 第二十二节 神药(四) “是,多谢总兵老爷恩赏!”阿兰说完一个响头磕到地上。 “你去罢!” 这名被阿兰称做总兵的男子名叫黄祺林。黄祺林其人在大明默默无名,但是在北婆罗洲却是个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黄家也是本地最有权势的华人家族。 按照黄家自称的历史,他们的祖先黄森屏是云南腾冲卫总兵,洪武年间受明太祖朱元璋派遣出使婆罗洲,最后落脚在此的。当然大图书馆的研究资料认为,他们应该是元末的西南地区的难民,为了躲避战乱,南下出海的。和朱元璋没什么没关系,黄森屏也不是什么大明总兵--这个官职在明初还不存在。 黄森屏的移民团体很大,除了他的家族之外可能还有许多同乡故旧,有数千人之多。他们从云南南下,经过缅甸,渡海前往婆罗洲--也就是旧时空的加里曼丹岛。 他们在东加里曼丹的一条大河河口登陆时,精疲力竭而发生了船难,有的人折断了手臂。当地的土著就把此河为“基那巴唐岸河(kinabatangan)”,即“中国人断手”之意。黄森屏抵达这里之后,整合了断手河流域的华人力量,建立起独立的小政权。 位于断手河偏北的地区是国力衰微的渤泥国。这个渤泥国的历史非常悠久,在隋代的史书上就有入贡的记载。此时其南受印尼素丹国室里佛室的控制,经常被要求向其进贡的,东常受菲律宾南部苏禄素丹国的侵扰。国势危如累卵。 新即位的渤泥国素丹马合谟沙(sultanmuhammadshah)看到华人先进的农业生产能力和强大武装力量后,决定向黄森屏求援。为了缔结盟约,马合漠沙先是把女儿嫁给了黄森屏,赠予黄森屏“maharajalela”(麻那惹加那乃,相当于欧洲的“副王”)称号,尔后马合谟沙又让自己弟弟艾哈迈德娶了黄森屏的妹妹黄元丽,赠给她“中国人断手河公主”的称号,两个政权因统治者之间的联姻而结成了紧密的同盟,这次结盟最终把渤泥国从灭亡的深渊拉了回来。华人也逐渐从断手河流域扩展到加里曼丹岛北部。 1402年,苏丹马合谟沙去世,儿子阿布杜·马吉德·哈桑(abdulmajidhasan)继位,由黄森屏和马合谟沙的哥哥特曼贡亲王(pengirantemenggong)监国摄政。1406年阿布杜·马吉德·哈桑去世后有两年大空位期。在这两年期间,发生了一系列政治斗争,最后倾向于黄森屏的艾哈迈德(ahmad)压倒特曼贡亲王继位,成为渤泥史上的第二世苏丹。1408年,黄森屏率使团朝贡。在《明史》中留下了记载。 黄家在婆罗洲已经度过了二百多年,承袭了十二代,家世依旧显赫。南渡而来的福建移民源源不断的拓展开发着婆罗洲。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一个魔鬼却始终盘绕在他们的头顶--疟疾,可怕的疟疾。四年前的一场大灾疫扫平了长宁神山脚下的五个华人村寨,刚来婆罗洲没几年几千福建移民几乎全军覆灭。直到现今那一带地方也没能恢复元气,而作为北渤泥华人地区的实际统治者黄家,防治疟疾一直都是头等大事。 这些年来,黄家一直在试图找到治疗和预防的措施。各式各样的偏方也用过不少,欧洲人的、中国人的、土著的,只要号称有用的他们都用过,但是没有一种真正起效。很多外来的移民在几年内纷纷得上疟疾死去。 虽然也有一部分人平安无事,但是这样的死亡率,对于任何统治者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尤其是疟疾的施虐,原本开发出来的土地又再次被抛荒,重新被林莽所占据…… 阿兰搞到了号称可以治疗疟疾的药水,希望这次他不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澳洲人从来都能给人带来惊喜或者惊吓,或许这次也是如此。 “世东,一会你亲自去看看分到药水的各家情况。按照阿兰的说法,一个半时辰就能起效。到时候你去看过了,立刻就来回报我。 “爹,再过一个半时辰就是子时了……“ “子时又如何?!你就这么经不得熬夜?” “儿子不敢。”黄世东赶紧道,“儿子是担心您老人家的身子。不如明日再来报。” 黄祺林叹了口气,“人命关天。这药如今是我家的救命稻草,如何能无动于衷。” 黄世东觉得爹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因为黄家从先祖开始到现在延续了十二代人,在本地开枝散叶,已经是男丁过千的大宗族了,得疟疾而亡的虽不是没有,亦很少见。 “爹,这疟疾虽然危害甚重,但是死的多是新来的,本地旧族大多无恙……” “你真是糊涂!”黄祺林怒斥儿子,“天底下最要紧的是什么?是人!祖宗当初来到这断手河畔,若是身边没有数千族人同乡,素丹能瞧得上他?会把女儿嫁给他?会封他当‘一字并肩王’?我们如今在这婆罗洲要风有风,要雨有雨,靠得不就是属下有这数万百姓?如今唐山来得百姓,到得这里两三年便十不存二三,再过几年又是一场大疫,余下的又死去半停……” 这使得黄祺林非常的担忧。黄家控制下的北婆罗洲的华裔人口增长非常缓慢,自打始迁祖黄森屏带领族人同乡来婆罗洲,到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世道太平,又有国内的移民源源不断的到来。人口才增长到三万多人。 “没了人,咱们家在这里就站不住脚,不说那些虎视眈眈的荷兰人、英国人、西班牙人,苏禄和室里佛室,就说大城(哥打巴图)的素丹,若我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呵呵,只怕也难说!” “是,儿子糊涂了。” 午夜时分,黄世东转了一圈分到药水的各家病人,赶回来向黄祺林报告:药物有效! “真得?!” “真得!”黄世东很是兴奋,“服药之后这一个半时辰里,都没有再发冷!” “好好,”黄祺林异常激动,“到得明天早晨,你再去看,看了再来回我!”言罢,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拱手遥向祷祝,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良久才放下了手。 第二天,病人的病情都有了明显好转。虽然个别人还发了一阵寒,但是发寒不剧,时间也不长。关键是发热症状大多消失了。 “……都说人比前面好了不少,脑子也明白了,也有胃口了!郎中们都说这真是神药!” “在如此说来,这药有效!”黄祺林说,“请几位郎中看过药水了么?能尝出是什么配伍来?” “各位大夫都尝过了,一点头绪也没有。”黄世东知道这是爹关心的头等大事,赶紧回禀道,“只说这药水味道单存,很可能就是独味药。” “独味药?!”黄祺林略懂药理,但凡大夫用药大多是按照“君臣佐使”的套路开方。极少有独用一味的药方。要说有,他也只记得一道独参汤。 看来,澳洲人是真得有“神药”了! “既然有神药,不如叫阿兰再过去干上几票!” “让阿兰过去是原本就定下的,我们需要在那里安一双眼睛。不过这样偷盗药物,迟早会出事。到时候恐怕就难以收拾了……”黄祺林摇头,“再说了,偷药又能偷多少?这样,你准备一下,过两天亲自去南边一趟,会会那伙人,看看能否求得神药。” “阿爹!他们要是不给药,孩儿又该做何处置?”黄世东问道,“再说他们来得蹊跷,完全摸不清来路,冒然去向他们求药恐怕……大哥在大城(哥达巴图)那边有打探到这伙人什么消息吗?” “他还没有消息过来。不过荷兰人那里倒是有些消息。这就是群澳洲海商。组了一个叫南洋公司的。” “澳洲人既是海商吗?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烧林子打井干什么,难不成要在那里开荒种地?!” 对于黄家人来说,澳洲人的大名并不陌生的,黄家虽处海外之地,但黄祺林作为婆罗洲华人领袖,对于中原故土的大事也是颇为关心的,而众多下南洋的中国商船也为他提供了解故土的信息渠道。 这两年下南洋的商船多是从澳洲人辖下一个叫做“香港”的地方出发的,而从大城的水手酒馆中也流传出许多关于澳洲的传闻:不沉的大铁船、无帆无桨疾驰如风的自走船、冒着黑烟的魔幻城市一切的传说都荒诞到让黄世东觉得不过是水手们酒后用来吹嘘的疯言疯语,而真正的澳洲人长啥样,这婆罗洲的地面上可就没人见到过了。 黄祺林品了品手中的苦茗,茶杯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澳洲水晶杯”。他思索片刻道: “他们若是不给,你就试探下他们来此地的来意,莫要得罪了他们。若真如传闻中一日之内拿下中原南天第一城的广府的话,恐怕他们抬一抬手就能把咱们给捏死。对我们来说,澳洲人手中有能治瘴疫的神药才是最重要的,这神药关系到整个婆罗洲数万口的身家性命,事关重大不得有失……”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三节 使节 随着热带气旋的消逝,婆罗洲的雨季也进入尾声,赤道的烈阳再次显现出它的威力,休整好后的勘探队张罗着要大干一场,工地上有的在扶井架,有的在打石头,全然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地平线上一艘小型的福船正在慢慢接近。 黄世东两手举起他那雕有四爪龙纹的荷兰千里镜,透过一片昏黄变形的视野观察起澳洲人的工地——在这片一百来丈的长直海岸上,澳洲人四散着竖起七八个井架。看这模样并非抽水用,他也没发现水田或者其他开荒垦殖的痕迹,除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小村寨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靠近海岸的地方,澳洲人用木头搭建了两处瞭望塔,而在距离海岸百余丈的大海上一条大黑船正静静地停在那里,在蔚蓝的大海和天空中尤其显眼。 这样的黑色大船正是传说中会喷吐黑烟白气,无风也能行的澳洲船。黄世东很清楚这种船的厉害之处,难怪他们不到十年光景便能横行海上。 接着,他看到了岸边长长的栈桥。既然在这里修建栈桥想必是要把这里作为一个据点了。 “往栈桥方向,预备靠岸。”他发出指令。 “少爷!澳洲人派来了一条小船。” 在黄世东望向这边的同时,澳洲人也发现了黄世东的船。立刻便有一条本地常见的螃蟹船过来拦截。 “落帆!”他立刻下令。 螃蟹船靠了过来,船上有四名穿着古怪的华人。一水的深蓝色的对襟短褂,头戴用藤编成斗笠,各自手中拿着长长的鸟铳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船。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用大明官话发问,紧接着旁边一名澳州人又用闽南语重复了一遍问题。 黄世东赶紧拱手用闽南话回答道:“几位爷,小的名唤黄世东,是在大城里做生意的,听闻这里有买卖可做就暮名而来了。” 黄家虽然祖籍并非福建,沙巴亚庇的华人也以客家话为主,但是在东南亚做生意的对象却多是闽南人,对外交往的时候闽南话就相当于普通话了。 “停船检查!” 黄世东立刻叫人抛下木碇,不一会,螃蟹船便用挠钩靠了上来,有人登船检查。 “可有火器?” “有两门小炮,还有八杆火铳……” “火炮塞火门,火铳都集中到甲板上。”来人话语不多,十分简约,“火药桶呢?” 不到片刻,火器便处置完毕。 “上岸不得携带刀剑长枪。这些都得留在船上。”一名澳洲人嘱咐,又问: “都带了哪些东西?” 澳州人站在船舷边检查着船舱里的货物,另外几人则持枪戒备。见气氛有些紧张,黄世东笑盈盈地拿出准备好货单来,在货单后面夹了一枚半比索的银元。 “回爷的话,小的这有腌渍牛肉四百斤、黄酒十坛、水果十数筐……请老爷查验!” 上来的澳洲人接过货单,把银元又丢了回去。 “爷,这是小的孝敬您几位的。“ “你拿回去吧,我们不缺这几个钱。”来人板着脸。黄世东却从他的眼色中看出一丝不舍,忙又道,“不光您老有,这几位弟兄也都有……人人有份。” “人人有也不行,这是规矩!”尽管流露出了明显的“可惜”的神情,这几个假髡还是回绝了。 “是,是,是小的糊涂了。”黄世东暗暗咂舌。 澳洲人在船舱里翻看检查。见没什么异状,便开出了“准予靠岸”的单据。 黄世东的船靠在栈桥旁,自有人过来接洽搬运卸货,付过搬运费,几下把船上的货物都卸到堆场。 “这些货物,你们是打算零星发卖呢,还是整批趸卖?”货物一卸完,就有人过来询问。 “请问都是如何的章程?”黄世东运来的这批货其实是礼物,不过他本着要探听虚实的目的,还是故意问道。 “你这些货都是我们用得上的,可以整批卖给我们。若是零卖,你自己在市场划一块地,搭个棚子自己卖货,按日付租钱便是;若是整批趸卖,你想卖多少价钱,这里照价付款。不过,不论是零卖和还是整批,都要按货值逢百抽五上税。” “那自然是要划一块地摆摊了。”黄世东原本就想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安一个据点监视澳洲人,而不是只靠阿兰几个做皮肉生意,“小的在南洋世代都是买卖的。” “既然这样,你且来办个手续。”来人说道。 黄世东在假髡的陪同下办好了手续,交了钱,又登记了相关人员信息。这才说道:“其实这批货物,小人并不打算发卖。” “你这人怎的变来变去?”澳洲人有些恼火了,“不发卖来这里作甚?还租什么地?” “小的是来求见澳洲首长的……” 提到“澳洲首长”,几个澳洲假髡的面色都变了,几个海兵瞬间便将其主仆围在当中,“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求见首长?” “敝姓黄,名世东。从亚庇来得……” 假髡显然不知道亚庇是什么地方,但是对方开口要见首长,显然不是普通商人。不敢怠慢,便道:“你是什么来历,且写个章程来。我帮你送去。再看首长见不见你!” “是,是,小的这里带有一封书信,请这位代呈首长……”说着黄世东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 当下海兵将书信送了过去。黄璐接了,听说有人要见元老,颇为吃惊,当下把崔云红和吴廷伟都叫了来。 “亚庇黄家?”黄璐摸了摸下巴,“我不记得有这个本家。” “你要在这里本家才是怪事。”吴廷伟了解一些南洋华人的事迹,“亚庇就是沙巴亚庇,旧时空是沙巴州的首付,是马来西亚少有的以华人为主的首府。黄家就是在本地鼎鼎有名,和素丹结亲的黄森屏家族。” “那,这家不是在马来西亚吗?怎么又和文莱的素丹有关系了……” “靠,大图书馆办得讲座你是根本没听啊。这东南亚的各个国家的国土变迁其实也挺剧烈的。反正你知道黄家在文莱是个显赫的家族就行了。” “不但显赫,他们也非常有实力。”崔云红说。 “看这书信上说,来人黄世东是家主的幼子--这规格还不小咧。” “问题是他们来干嘛?” “我们初到南洋,他们来拜下大哥也是理所当然的……”黄璐说。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亚庇距离我们这里有二百多公里。我们在这里打井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他们肯定不是只是来问好的。” “且见了面问问再说。”崔云红说,“要真有什么为难的事求助,能帮则帮。” 对于东南亚的华人,元老院的政策还是倾向于团结利用。虽说东南亚华人团体内部本身有很多的问题,但毕竟是“一家人”。元老院对于这一群体的观感还是要比东南亚的各种洋人土著更为亲近。 黄世东被叫进营帐中,客套一番之后,便提起了买药之事。 “家父亦知此事十分唐突,只是如今治下百姓多有患病,一次大疫,亡者多则上千,少则数百。村落田地往往沦为废墟。还请几位首长看在同为华夏苗裔的份上,赐药些许……” 吴庭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黄家护佑当地华夏苗裔之事可谓劳苦功高,元老院也是颇为敬佩的,但这药……” 黄世东的心一下落了下去。 “这药我们也没有多少。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药便是金鸡纳树皮,洋人知此药已久,然而只是吃这树皮虽有疗效,却无大用……” 金鸡纳树皮这种药物黄世东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就有鬼佬拿来售卖。不论是煎煮还是炮制磨粉,确有一定疗效,但不能根治,对恶疟亦无用处。加之来源稀少,价格昂贵。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了治疗手段。 黄世东差点说出你们的药水明明很有用,赶紧又吞了下去。 “我们虽有炮制的方法,但是奈何树皮稀少,炮制用得……药水……亦很稀少……每年所得也不过寥寥。此地开工时常也有工人受瘴病侵害,没药的时候也只能束手无策……” 吴庭伟此言非虚,元老院目前在台湾三亚越南等地的开发工程都对抗疟药有巨大的需求。青蒿素提取虽然已经研发成功,但是推广黄花蒿商业种植亦非一蹴而就,提取需要化学萃取剂;金鸡纳树树皮要提纯成硫酸奎宁亦需要萃取剂--这些都有赖于石油和有机化工工业的跨越式发展。更何况金鸡纳树除了元老院委托voc在南洋群岛搞了商业种植园之外,还没推广开,完全是靠葡萄牙人从南美洲输入的少量野生金鸡纳树树皮,数量少且不说,价格也很贵。自己用都还不嫌够,更不用说给婆罗洲上万的华人提供抗疟药了…… 要真正的消除疟疾的危害还是得靠综合环境整治和化学杀虫剂,但环境治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很多年持续的开发建设才能改变。至于化学杀虫剂,不幸的是元老院一样没多少。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四节 土著(一) “你也莫要灰心丧气。”吴廷伟想这正是个好机会,许延亮和他说过,虽然公司已经和荷兰东印度公司(voc)签订了金鸡纳树种植园的协议,但是从增加保险系数来说,需要多增加几个有效的备份。 英国东印度公司(beic)自然也是一个选择。不过分布在南洋各地的,类似后来的“兰芳公司”的华人拓殖集团也可以作为合作的对象。特别是在热带作物种植上面。 “我这里有金鸡纳树的种苗,若是你们愿意开辟种植园,为南洋公司种植这些种苗,我们来收购了树皮之后,产量会大幅度的增加,到时优先给你们提供药物--价格上亦有优惠。” “可这是远水……” “若无远水,你连远渴都解不了。难不还想预备好的席面来了就吃吗?”吴廷伟冷笑道。 见这澳洲人脸色不善,黄世东不敢再争。但是这开辟种植园的合作项目他做不了主,当下表示自己要回去禀告父亲定夺。 “你去告诉你父亲,我元老院对他也是‘久仰大名’,欢迎他有机会自己或者派人到临高,到广州去看看。虽说眼下不能卖药给你们,可是你们那里产得东西,不论是粮食、蔬菜还是水果、肉类,只要运来,都可以给你们一个好价钱。没活干得人也可以到这里来做工--都开发工钱。” “是,多谢元老院的恩典。”黄世东告辞了出来,回到船上。这番来访虽未买到药物,但是元老院的态度很是“善意”,还得到了合作的意向,也算是不空手跑一回了。 安娜喜欢坐在洁白沙滩上吹着海风看着太阳日出日落,翻滚变换的云层随着太阳位置的改变而展现出不同的风貌,安娜想这一定是天使们给她编排的表演,她坚信着能从云层中窥探到一丝天国的奥秘…… 但一想到澳洲的崔老师告诉她这些千姿百态的云朵不过是地面水汽上升到空中凝聚体后,她又有些怅然若失,梦中的天国真的如这云朵般风一吹就消散无踪吗。 虽然她的信仰受到了澳洲人的冲击,但少女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前不久,从麻拉返回的补给船带来了父亲的信件。虽信里父亲说等她一回去就把她打到“一个月爬不起来”,却又许可了她留在澳洲人这里。来信中巴斯滕还告知他有重要的事务要去大城一段时间,要求安娜乖乖的待在在澳洲人这里,不许乱跑。直到他来接她回去为止。 收到父亲来信后的安娜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享受这难得的自由时光。随着疟疾疫情的减轻,一直在营地躲避疟疾的崔云红也开始计划着下一次的内陆勘探,来收集这一带的自然状况。在安娜软磨硬泡下终于成功参加了勘探队。 在此之前,安娜能进行的动植物研究都只在海边进行。勘探队深入丛林的时候都不会带上她。婆罗洲的热带丛林直到21世纪都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热带丛林里所有的一切危险因素这里都有。简单说来就有毒蛇、云豹、马来熊……还有有猎头习俗的土著达雅克人。他们使用的毒箭几分钟内就可以让人毙命,没有任何解救的办法。 原本安娜对深入“黑暗的森林”也是心怀畏惧的,但她听说这丛林里有一种世界上最大的花朵时就央求着希望能去看一看。崔云红觉着这段时间下来对河道沿岸的区域也比较熟悉了,再加上崔永芳那一副渴望和安娜一起探险的表情,最终心一软,还是把给一起捎上了。 勘探小队乘坐的螃蟹船穿梭在诗里亚河上。河口附近尚有少量的土著农业开发的痕迹,深入数公里之后,河岸便呈现一派原始蛮荒的景象,河底也布满茂盛的水生植物,间或还有不明的大鱼和水生生物泛起巨大的波纹。 灵活的螃蟹船行驶在愈来愈蛮荒的河道之上。不到七八公里,勘探队就抵达先前发现婆罗洲大王花的地方。崔云红上次看到的时候非常惊讶--因为这种花在旧时空除了在植物园里之外,野外看到它几乎是可遇不可求,一来它的开花时间非常短,自有几天;二来现代文明的拓展,使得它的栖息地变得越来越小,往往需要深入到原始丛林的最深处才能遇到它。 “虽然你很想看它,不过它应该已经消失了。”崔云红在下船的时候提醒安娜,“它的花期只有四天。” 果然在,当安娜抵达大王花开花的地点之后,只看到一滩形同烂泥的物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恶臭--正是大王花开花后的气味,据说和腐尸的气味类似,用来吸引逐臭的昆虫来为它传粉。 “好臭!”安娜失望之余掩住了鼻子。这传奇的“巨型花朵”她只是听人说起过,一直想亲眼看看,没想到看了个寂寞不算,还闻了一鼻子的恶臭。 “这就是大王花的气味。”崔云红笑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家扩大一些搜索范围!这附近应该还有第二朵大王花!” 果然,继续往上游走了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就又有了一抹鲜亮的红色——一朵新长成的大王花正在开放,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恶臭,应该已经开了一二天了。 他们不约而同都戴上了口罩,否则真没法凑近。这种巨型的花朵大的出奇,直径将近有一米,花色鲜艳并无植株根茎和树叶,它就是一种寄生类植物,大多寄生在热带雨林的爬藤类植物上 “这真是太奇特了。”安娜捂着口罩说道,“没想到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花朵,简直就是地狱里的花朵……” 安娜左右端详着,崔永芳则用素描本快速的给大王花画起了博物画速写。崔云红因为是学地质的关系,对这门古老手艺的价值略知一二,所以他的“男仆”们也都学习了相关的技术。 就在一行人沉浸在研究大王花时,树丛中一阵嘘嘘索索的声音引起了护卫队的注意,显然这里有某种动物在活动。护卫队长非常警觉,立刻吹响了哨子。端起了霰弹枪。他一示意,三个警卫立刻朝着响动的地方缓缓摸了过去。其中两人手持霰弹枪做好了开枪的准备,一人则手持长矛,在树丛草莽中拍打,驱赶可能潜伏的危险动物。 隐藏在草丛里的不明生物似乎感应到威胁而停止了活动,四周本已闷热粘稠的空气此刻更显凝重,连聒噪的鸟儿都停止了啼叫……又过了片刻,草丛忽然发出一阵响动,猛地从树丛中跳起一个人影,腾跃着的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三名警卫一惊,正要追过去,立刻被护卫队长拦下:“不要追!”说罢,又示意警卫们朝着刚才发出声响的草丛摸索过去。 他的感觉是对的。草丛又窸窸窣窣的动了几下,还传来含糊不清的响动。这下警卫们愈发紧张了,一个个如临大敌,长矛手不断的用长矛拍打捅刺着着深深的林莽。 忽然,刚才窜出去的人影又返了过来,大声的叫着,丢着石头。此刻他们已经看清,来得是个**的“野人”正激动的在勘探队的不远处来回跳跃,做出种种挑衅的姿势,不时的还投掷石块过来。 “注意敌人吹箭!”崔云红命令道,崔永芳立刻拉起安娜,把她掩蔽在身后。 但是“野人”似乎没有进一步攻击他们的意思,就是不断的做出种种挑衅的攻击姿势,这让崔云红有些不解。然而接下来他马上就明白了。 三人搜索小队从草丛里找了一个藤编的“袋子”,里面是个皮肤黝黑,赤条条的土著幼儿。 “首长!您看!”队长把孩子抱到了他的面前。 崔云红恍然大悟:原来这野人是故意跳出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防止藏在草丛中的幼儿被发现。 安娜看找到一个孩子,立刻凑了上来:“是个小男孩!” “你知道他是什么族裔的吗?”崔云红问道。 “就是个本地土人呗。”安娜不以为然的很。 崔云红很是无语,安娜忽然说:“这孩子好像发烧了!” 她这么一说,崔云红摸了摸孩子赤裸的皮肤,果然烫得厉害。接着他就发现了发烧的原因,孩子的左腿脚背已经感染发炎化脓。伤口上还敷着一些可能是草药的东西…… 崔云红知道,这些草药不但对伤口炎症于事无补,还会进一步加剧感染。 怎么办呢?要救治得回到岸边营地去--而且也不见得能救活,单单是炎症还好说,看这病情的险恶程度很可能有并发败血症,就算在临高也是很难救治的危重症状。再说救活了又这么安排这个“小野人”呢?只能把他带回临高去了…… 正在迟疑,护卫队长忽然高声道:“全体戒备!”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把崔云红一干人围绕在中间。 “这么回事?”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崔永芳道:“首长,那个野人过来了!”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五节 土著(二) “让他过来!” 野人缓缓靠近,勘探队众人却是紧张到了极点,护卫队长深悔为什么不带几面盾牌来--这种地形环境下,盾牌比什么武器都好使。 好在这野人大约也知道对方的顾虑,边靠近便手中的物件放在地上,高举双手,一面高叫着一面满满靠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崔云红看到了对方的隆起的胸膛--原来是个女人…… “是个达雅克人!”充当向导的本地华人突然发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猎头……” “注意警戒!”护卫队长又一次提醒道。 向导说得没错,从她身上的草裙,着用羽毛和石子构成的奇怪配饰,还有耳垂上巨大沉重的耳环,都显示来人是一名婆罗洲达雅克人。 达雅克人是婆罗洲的土著居民,据说达雅克人原来主要是居住在沿海一带及婆罗洲最长河流卡普阿斯河(sungai kapuas)沿岸,后来因外来移民纷纷迁入婆罗洲,达雅克人才渐渐搬到内陆居住,主要居住在各河流的上游,所以有了orang dayak的称呼,即“上游的人”之意。 达雅克人人口众多,历史上是婆罗洲的主体民族之一,内部有七大族群,就其相貌、语言、文化和宗教各方面来说,他们和台湾的高山族人非常近似。很可能是出于同源、而他们也有同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习俗:“猎头”。故而沿海居民都对他们心存忌惮。 女人张开双臂,表示自己没有武器,来到近旁双膝跪下。这是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的敌意。崔云红估计她就是这孩子的母亲, 崔云红观察周围并没有其他可疑的活动的迹象,对方的眼神也没有透露出攻击的意味,只有满脸的忧愁和惊慌。 “把她带过来。”崔云红命令道,又转头问向导,“你说说他们的话吗?” “回禀首长,小的倒是能说一二,但是他们有十几种话,小的不是全部都会……” “那就凑合一下吧。” 安娜却紧紧地拉住了崔永芳的胳膊,抱怨道:“为什么要让这个吃人的女野人过来?把她赶走就是了!” 崔永芳安慰道:“她不吃人,猎头又不等于会吃人。我看过书,猎头是一种巫术……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迷信。” “巫术?!”这下安娜更是胆颤心惊了,“好吧,就算是迷信。可是,无缘无故的冲出来把人的头砍掉,这也太野蛮了!” 崔云红听了心道:你这真是乌鸦说猪黑,你爹和你爹的同胞尽干这事! 警卫很快把女人带到近前,幸好,她属于向导会说的那种语言的族群。经过一番嘀嘀咕咕,比比划划的交流之后,向导告诉崔云红,这女人是带着孩子来采药的。因为孩子的脚受了伤,一直高烧不退。听说这里有某种可以退烧的草药,她才带着孩子到这里来寻找的。 草药没找到,却遇到了勘探队。 “……她就恳求我们把孩子还给她。”向导说。 “把孩子还给她吧。”崔云红觉得这当妈妈的很是可怜,也非常勇敢,起了莫大的同情心,“不过孩子还给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崔永芳开口道:“要不我们帮他治疗一下吧。总是一条生命。” “也好。”崔云红心想不管怎么说对方并无敌意,而且这一带应该是他们的活动区域,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应该提升下好感度。 当即通过翻译向女人说自己这边有药物可以帮她孩子治疗,但是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问她愿意不愿意。 “她说愿意,只要能治好她的孩子,她愿意跟着老爷们走。只求把孩子送回部落去。” “那倒不需要。”崔云红摆摆手。当即叫人拿医药箱过来。 虽然没有带卫生员,但是崔云红在旧时空就是取得过相关急救执照的人。原因无它,经常作田野调查野外勘探的人,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大略观察了一下,孩子的高烧其实就是伤口感染造成的。只要清理好伤口,再做抗生素治疗就能治好。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败血症。 败血症并无明显的临床症状,大多和感染有类似的症状。不经血检是很难检查出来的。不过他探查伤口发现伤口只是普通外伤化脓,伤口的深度和面积都不算大,不至于会引发败血症。 当下用消毒水将已经溃烂的伤口清洗干净,用手术刀去除腐坏组织,彻底的进行清创。随后再敷上磺胺粉末,用纱布给他包扎。 “首长,这里的环境潮湿,其实还是做敞开伤口比较好……”崔永芳建议道。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里的卫生环境堪忧。敞开伤口恐怕会造成二次感染。”崔云红忧虑道,“而且以他的伤情来看,恐怕需要三四次换药才能愈合。” “不如我们把这母子带回营地去治疗……” “你是好心,人家当作歹意。”崔云红很清楚,达雅克人退入内陆不是为了“躲清静”,其实是被一波又一波的外来者的屠刀给赶进去的。这种环境下双方根本谈不上互信。 “你且告诉她,孩子我们帮她治了,只是还需要换药。她若是信得过我们,以后每六七天到我们的营地来一趟。我们帮他换药。她若是信不过,不来也罢。生死随命。” 向导把崔云红的话转告给女人,女人见将孩子还给她,已是大喜过望,又听了向导的话,脸上的表情忧喜交加。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生命。好一会向导才转头过来说:“她说万分感激老爷们的救治,说一定会来换药的,还说孩子若是好了,她会带贵重的东西来当面感谢。还问老爷们的营地是不是就是河口那个有木架子的村寨。” “既然如此,你就告诉她我们就在那里,让她带着孩子过来就是。你再告诉她,他们村寨里若是有什么货品要交易的,也可以带到村寨来。给钱或者易物都可以。” 女人听了翻译的话,连连点头。正要离去。崔云红又叫住了她,对翻译道:“你再告诉她,叫她给族人们传话,这一带不许猎头,如果有人被猎头了,我们一定会报复。” 女人背着孩子,很快消失在了森林中,经过这一场风波,众人也没有再勘探的兴趣了。安娜更是急着要“回去”。 一行人回到营地,崔云红简要的向吴廷伟等人报告了勘探队发现女野人的过程,同时也提出了要加强营地防御的建议,特别是以后外出勘探的活动的话防御配置恐怕要提升一个档次。这里有达雅克部落在活动,那么勘探小队在雨林里的面临的安全形势和所需要的装备就重新评估。在茂密的雨林里,原始部落粗糙的弓箭毒镖比海兵队精良的霍尔步枪能发挥更大的杀伤。 过了大约一周时间,有哨兵来报告:有个“女野人”来到营地门前。 “哦,她倒是来了。”崔云红暗暗惊讶,他原本以为这女人十之八九是不会来得--毕竟孤身带着孩子来到一群陌生人中间。在这个法律和道德的存在感都很弱小的时空里,一对母子就是一笔钱财,许多人都会起歹念。 “她一来就把这里不少人吓坏了,猎头族果然是声名在外。”黄璐说, 崔云红深知猎头族的名声虽然让人感到恐怖,但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伙穿着奇装异服拿着棍子的人更加可怕。 如果不是那次偶遇,如果不是自己的治疗起了效,她是绝不会带着孩子找上门来的。即使如此为了救自己孩子才不顾安危前来求助勘探队,这也是莫大的勇气了。 “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崔云红感慨道。 “你就不要感慨了,还是先帮孩子治病吧。”黄璐却有些不以为然,“伟大固然伟大,不过老崔啊,万一这孩子在河边治疗,回去之后不见效,死了呢?你说过也有这样的可能的。” “对,的确有这可能。” “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就罢了。万一他妈妈和族人认为是你的治疗才把孩子给‘治’死了呢?你可别当我是危言耸听。旧时空医闹砍杀大夫的事情,很多就是这种认知造成的……对方一怒之下整个村寨与我们为敌,到时候怕是很难收拾。” 崔云红抓了下头皮:“你说得有理。不过我没想这么多。毕竟是个孩子,人命关天,总得出手救一救。” 女人和孩子被带到医务室,崔云红过去检查了一番,体温已经下降了不少,伤口也有所好转,原本昏迷不醒的孩子这会是醒着的,瞪着一双好奇又惶恐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但是伤口的恢复程度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好,除了环境不够卫生之外,这孩子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应该和摄入蛋白质不足有关。崔云红重新做了清创上药处理,通过翻译告诉女人:孩子需要休养。 “他最好是能留在营地里休养一个阶段,有利于他的恢复。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孩子带回去。过几天再来。”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六节 大城的交锋 素丹贾里鲁阿巴正斜靠在王宫大殿正中的金丝木亭里,这个金丝木亭是他在王宫里最喜欢呆的地方——一百多年前五世素丹博尔基亚在位期间,寡妇山(京那巴鲁山)的黄家人用一整棵婆罗洲大叶黄花梨精雕细琢完成了这件令人惊叹的作品。 据说这比铁还要硬的大叶黄花梨只能从金矿里生长出来,因此弥足珍贵。当然,是不是真得从金矿里长出来的另当别论。当这座金光璀璨的木亭被黄家进贡给博尔基亚素丹时,渤泥国征服了整个婆罗洲还有北边的苏禄国的部分国土,达到其历史的最巅峰。这座金丝木亭也印证了渤泥的荣耀。 一百多年过去了,木亭的金光不减当年,在鲁阿巴简朴的木头宫殿里仍然是最夺目的存在。而澳洲人赠送的澳洲水让鲁阿巴素丹在这里追忆过去的辉煌时更多了份清凉的惬意……一杯澳洲水饮尽,鲁阿巴视线移向下方,从往昔的追忆中回到了现实。 “臣再次恳请大王禁绝西人在渤泥搜罗土人贩卖至外洋!” 金丝木亭下,跪坐上表之人正是黄祺林黄总兵的大儿子黄世北。自黄家先祖黄森屏与一世素丹结盟以来,两百余年里黄家家主都在王宫里担任着天猛公的要职(temenggong,即军务及司法大臣,专掌军政与司法之权),黄老爷子因为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太好,在四年前就向大王鲁阿巴告老回乡,三十三岁的黄世北就继承了父亲的职位。 鲁阿巴没有直接回复黄世东的上奏,而是伸出手指抚摸着金木亭那雕刻着杜鹃花的木柱:“黄卿家,你们祖上进贡的这大叶黄花梨木亭可真是好东西,这摸上去有如女人的肌肤一样光滑,纹路中又透着金色的丝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减半分光彩,你说,这树真的是从金子里长出来的吗?” 黄世北心头一楞,大王怎么突然问这一出:“禀报大王,做这金丝木亭的大叶黄花梨木确是先人从一处金脉上所得。说来也是神奇,先人把这株大黄花梨木伐下做成木亭后,此处金脉也是产金日少逐渐枯竭不再堪采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鲁阿巴微笑着点点头,这是直接把后面的话头给掐掉啊。好在他本意也不在这虚无缥缈的金矿上。接着又说道:“黄卿,在这王宫中,我最钟爱的就是你们进贡这金丝木亭了,就如同那太阳照进了昏暗的雨林一般让人精神振奋呢……” “多谢大王抬爱,臣不胜感激!”黄世北赶紧给大王行了一礼。 “可是……”鲁阿巴短暂的停顿下意味深长的说到:“这树木始终不是真金啊。” 黄世北这下领会到大王的心意了,把婆罗洲的土人卖给红毛人看来是一笔很大的买卖了,大王显然在此中吃到了甜头。 当然,话里也包含“着你如果能拿出足够的利益来,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谈”的含义。 “七十年前西班牙人进犯我国,把我们的宫殿都烧了,搞得现在国家都没恢复元气,现在荷兰商人愿意和我们和平买卖,用这些野蛮的土人换给我们真金白银有何不可?况且你作为天猛公,也知道这些土人可是有猎头习俗每年都伤及我们的臣民,把他们抓来卖给西人岂不是好事一件?于你,亦是减轻了日夜提防的辛劳,为何黄爱卿仍要反对此事?” “大王有所不知,我们黄家初至渤泥时曾蒙受这些土人的帮助,婆罗洲地产与中原大异,是这些土人教我们黄家先祖此地可食用的物产先祖才能在断手河沿岸落地生根,为此先祖立下祖训要黄家世代善待这些土人。至于土人野蛮猎头之事,实乃可通过教化改之,在长宁山附近的土人,很多都由我族教授种地之法不再过那茹毛饮血的生活,与我族人亦能相安无事一起种田捕鱼。” “那你们可还真有本事……”鲁阿巴说这话的时候用盛满澳洲水的澳洲玻璃杯遮住了脸,让黄世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这君臣之间的对谈并不愉快,双方各持己见。黄世北的进言再一次被“不置可否”,也就相当于被回绝了。 无奈之下,黄世北只得告退。 “把巴斯滕先生请来”鲁阿巴确认黄世北拐出大殿后就对一旁的仆人吩咐道。 “巴斯滕先生,黄家对我们生意的阻扰是越来越大了呢,今天又联合了几位第加当(文职官员)上奏要求禁止贩卖土人给你们……”鲁阿巴摇晃着澳洲玻璃杯悠悠地注视着亭下站立的丹巴斯滕和阿尔曼德。 “尊敬的素丹,难道您不是这加里曼丹岛上唯一的统治者吗?您的意志就是主的意志……” “巴斯滕先生,您现在越来越会说话啦。”鲁阿巴收起笑容,身体向前微微倾斜,向亭子下的两人做出倾听的姿态来:“但你们也知道,黄世北作为天猛公(国防司法长官),如果他极力阻止,那么我也必须要拿出合理的支持你们生意的理由来……” “恕我直言,陛下,我确有一事不解。在我的国家,执掌国家军事要职的人都是由国王最宠爱的心腹来担任的,但为何在您的国家却是由黄家这样的无信者外人担任天猛公这样重要的职位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鲁阿巴于是就把黄家如何与一世素丹结盟拯救了渤泥国并融入王室的历史讲给两人听。 “两百年来都由黄家负责我国之安危,这也是祖制了。他们为历任素丹服务,从无差池,即忠臣又勤勉。黄家治下的汉人勤劳智慧又善于经商之事,我国赋税很大一块亦要靠黄家的生意。自然是要倚重黄家人了。这坐的这金丝木亭都还是黄家进贡来的,至于这大王宫,没有黄家那边的汉人工匠和进献,恐怕也很难修成。” 对于华人的心灵手巧和吃苦耐劳传统,这是有目共睹的。荷兰人也十分清楚,巴达维亚的建设和繁华就离不开当地华工华商们的贡献。 巴斯滕知道单单靠着几句挑拨离间的话就想让素丹支持自己是痴心妄想。所以他的切入点在于利益。他略略整理了下思路,说道: “据我所知,黄家每年销往明国的沉香木材药物种种加起来获利可有数万比索的白银之多……”巴斯滕负责婆罗洲的香料生意,自然对自己的竞争对手贸易情况有充分的了解。尽管黄家对大明的生意里输出的商品种类繁杂,多达百种,但是其中只有沉香、樟脑和名贵木材是获利最丰的商品。 樟脑和沉香属于婆罗洲闻名在外的土产,在广州的市场上,一斤渤泥樟脑售价在四十两上下,尽管价格胜过福建和高雄樟脑十倍,但大陆市场上仍然供不应求。特别是澳洲人现在也是一个巨大的樟脑消耗大户, 沉香的销路就更广泛了,无论是西边的沙漠三教还是中原的佛教,各大教派都不约而同的将沉香奉为驱魔圣物,而婆罗洲出产的沉香历来被奉为沉香中的极品。普通沉香手感较硬,渤泥沉香软丝触感绵软,摸起来有些湿润膏体的感觉,甚至用刀切下来的沉香丝都会自然卷曲;从味道上来讲受热后的渤泥沉香头中尾香出韵各有不同,香韵变化层次丰富无匹。初闻的时候,会有很清晰很干净的蜜甜香韵;再闻,凉意上头,舌底生津;而尾韵则是醇厚高雅无杂韵的花香,香韵的畅快愉悦之感难以用文字表述,常温下的品闻亦能令人回味无穷。 木料则有渤泥大叶黄梨木和檀香木这两种高端木材深受明国达官贵人的喜爱。可以说渤泥黄家能在婆罗洲立足两百年之久也是靠着他们垄断了这北婆罗洲地区的樟脑沉香木材的货源和销路。 “……传闻在他们治下的山里,一直有零星的黄金矿脉被发掘,当然,金子不多,可是这二百年来的发掘也从未间断过,可以想象,在黄家的秘库里大约藏着不少黄金。” 鲁阿巴倒是知道黄家有钱,但黄家的生意做成啥样一直就没去深究。只要能给他按时进贡缴纳赋税就足够了,但今天荷兰人这么一说才发现黄家能给的其实还可以更多…… “你说的是真话吗?”素丹冷笑道。 “您看,我有什么必要来欺骗素丹您呢?”巴斯滕说,“您看,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也没有两个月亮。您治下的华人明明是您最好的臣民,为什么要让他们跟随另一个太阳呢?军事与财源都必须由国王掌握,这是我们国家每一位国王都公认的治国真理。”巴斯滕给鲁阿巴补上了最后一刀。 “您说得可太好了。这么说,您是来帮助我的……” “我是您的忠仆,陛下,我和我的表弟也是特意为此而来的,请您赐予我们行事的便利。” “在我看来,你们在我国之内没什么不便利的。”素丹哈哈大笑起来,“去罢,我在这美丽的宫廷里休憩,不会干涉任何人的好事的。”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七节 登门求药 这天在营地的息室里,吴廷伟碰到崔云红一个人在喝咖啡,觉得刚好可以谈一谈崔永芳的个人问题:“崔基,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家永芳去哪了?” “他啊,又和安娜去小帐篷找达雅克母子了。” “哦?那个小野人还没好吗?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呢……” “早好了,这些达雅克人又没有耐药性,对付他那点感染我们的磺胺药粉都算得上神药了,不过也是他运气好,没发展到败血症的程度。安娜现在在教那个女人说话呢。” “安娜这小妹子还挺有意思的,一面是很自大,一面又很有同情心……” “还不错,安娜是人美心善又富有好奇心,她说她的梦想是当个博物学家,自然不会放过观察原始土著的机会啦……我在想要不要把她拐回临高培养培养……” “额,她回临高的话又要掀起粗胚们的高潮了。博物学家,我们的女博物学家还不够多吗?这学科到底好在哪里了?不过话说回来,崔基,你没发现崔永芳对安娜有意思吗?”吴廷伟边喝咖啡边瞄了一眼崔云红的反应。 崔云红摇了摇手中的咖啡杯,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啊,他们俩散发出的酸臭气息我就是瞎了都能闻出来好嘛。” “你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崔永芳本来就是直的,只是因为是我的生活秘书才和我亲热罢了。他对异性的本能渴望是无法改变,就像我对男人身体的欲望也是生来如此无法改变。” “如果他和安娜交往的话你也不会反对?” “不会,我是支持生活秘书有自己的生活的,不然我也不会送他去芳草地学习,我也不会因为我是他的主人就剥夺他一生的幸福。再说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基佬在喜新厌旧这个毛病上就更加突出了。过几年我肯定就会喜欢更年轻帅气的,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是好事……”崔云红说话间已经喝完手中的咖啡准备再续上一杯。 “你倒是个好主人,哈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穿越多好,没人管我的闲事,还可以开五颜六色的后宫……” “崔基……啊不这个云红啊,元老院里大家也都很尊重你的选择。” 崔云红说,“你说我去送他上香港海军学校或者济州岛陆军学校怎么样?” “我可没看出来他有从军的热望。”吴廷伟看着崔云红,纳闷他身上怎么冒出一股老父亲的味道来了。 “黄浦商船学校呢?” “实话说吧,我也没看出他有当海员的意思。。” “太可惜了,实话说我不太喜欢国家警察的制服。” “闹了半天你就是喜欢他穿制服!”吴廷伟吐槽道。 “可是他穿制服有先天优势,盘靓条顺……” “靠,你这动机可有问题。”吴廷伟继续吐槽。 “没有,没有,”崔云红赶紧摇头,“我是为他的前途考虑,真要制服那个的……我要弄几套衣服还不简单?我们这个时代,是军人、海员、商人最容易出人头地了,又有我给他保驾护航,以后肯定会有个好前程。不过经商不适合他。” “和你一样当个学者、技术人员不好吗?” “学者,技术人员,到哪个时代都有饭吃,但是想飞黄腾达也很难……”崔云红说。 “安娜最近怎么看不到她?” “她啊,一直和那对达雅克母子混在一起,教他们学闽南话,也学他们的土话。”崔云红说,“看安娜的样子,她是在意图传播福音呢。” “靠,这些白皮怎么都喜欢这调调?”吴廷伟不满道,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个,“孩子的病既然都好得差不多了,为什么这对母子还天天都躲在窝棚里不出来?” “我也不清楚,这女人很怕人,以前只让我和安娜进去,现在崔永芳熟悉了也能进去。永芳给我说过她对人像有ptsd一样,不只是对未知事物的那种害怕。安娜的意思是想多留他们母子些日子。既然如此就让她留在这里好了,她的饭钱算我的。” “我靠!你这话说得太见外了吧,这点小事还要给你记账不成?”吴廷伟用手肘推了下崔云红笑道,“他们肯留下来的话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我们以后和内陆的达雅克人打交道可以有个渠道了。” “没错。” “不过你对安娜越来越像是对儿媳妇的感觉了,哈哈哈……” 在沙滩的小帐篷里,安娜继续教女达雅克人说闽南话,为了便于称呼,给她取了她最敬爱的保姆凯特琳的名字。 凯特琳虽然受了洗又有一个欧洲名字,其实也个本地的土著妇女,被巴斯滕买来之后一直是他的女佣人。安娜觉得眼前这个忧郁的土著妇女身上也有凯特琳的影子。 “凯特琳,今天要学的词是家,就像这里……”安娜做出安心睡觉的样子,又把凯特琳和她的孩子抱在一起,双手向上合成一个房拱的样子。 凯特琳理解了家这个词的含义后,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应安娜,反而激动地抱紧自己孩子痛哭了起来:“家……没有!没有!……呜呜呜……家……” 安娜之前也看过凯特琳伤心流泪的样子,但今天她这么大的反应还是第一次见到,心疼地把瘦小的凯特琳拥入怀中。 凯特琳哭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但安娜再和她说话都没了反应。安娜只好退了出来,去找崔永芳诉说。 “就让她自己呆着吧,看来她的家是遭受到了某种灾难,我想起之前我家被战火摧毁的时候也是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上帝保佑你,永芳,也保佑你的家人,失去家人实在是一件痛苦难受的事……”同样失去了母亲的安娜最能体会到凯特琳和崔永芳的心情。安娜很自然的拉着崔永芳的手和他一起做了祈祷,这让崔永芳的脸涨得通红。 两人红着脸走出帐篷才发现栈桥上来了两艘陌生的中国商船,船上下来了几个人正在归化民的引领下朝着营地总部走去…… 看模样,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商人。去得又是首长们办公起居的大帐篷,显然来头不小…… “长宁山第十一代镇守总兵黄祺林见过各位首长……”在营地的大帐内,一位老者带着一众族人向吴廷伟、黄璐和崔云红行礼。 “多礼了,多礼了。黄老爷您一把年纪的人给我们行如此大礼,我们可经受不起呀。”吴廷伟虚扶了一下,客套道。 “哪里,尊卑上下不论年纪大小。”黄祺林恭恭敬敬的起身道,“几位都是元老院的重臣,尊贵无比的贵人,小老行此大礼亦是理所当然。” 崔云红和黄璐相视一眼:这上来就灌米汤,肯定是有要事相求了。 黄祺林的身份地位和在本地的影响力,他们是非常清楚的。黄家在婆罗洲是实力不啻于素丹的地方实力派。他亲自来登门,必有非常重大的事情相求或者商议。 所以吴廷伟也不敢怠慢,当即请他们落座,又命人拿来格瓦斯。 “小老此次前来,说来也是惭愧,还是为了恬着脸来求药……”黄祺林并不喝这澳洲人的饮料。只作揖道。 “这个……”吴廷伟倒有些为难了,对方上次是派了儿子来,这回干脆家主亲自出马,给得面子十足,再要峻拒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上次令朗过来已经把你们的情况给我说了。说起来是救助百姓的善事、好事。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多的药给你们,这段时间我们在这里也是消耗颇多……” “几位首长的意思,小老明白。”黄祺林道,“小老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耿拗之人,实在这次患病的人十分要紧,不得已拉下这张老脸来求元老院施恩。” 他这么说,不用想必是黄家的重要人物了。要劳动他这个家主亲自出马来求药,吴、黄、崔三人都想不出来谁会这么重要。难道是他的长子黄世北? “莫非是黄老爷子的长子吗?”吴廷伟问道。 黄祺林却犹豫了,迟疑片刻忽然道:“这婆罗洲地贫物乏不似中原般富庶,但有两样东西却价值连城,不知阁下可知樟脑沉香二物?” “此二物渤泥皆有产出,在广州亦有售卖,渤泥产樟脑沉香价值不菲可售重金。”吴廷伟出发之前也是作过文莱当地风土人情功课的,对这两样东西并不陌生,只是不知这黄祺林为何提及。 “是了,此二物每年销往中原及西洋诸国获利不下数万金,若是几位首长能赐小老神药,本年的樟脑沉香的一半额度我愿交售给元老院,您看如何?”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八节 建文后裔(一) 这下吴、崔、黄三人目瞪口呆了。这人是什么人?这代价也实在大得离谱了!就是黄祺林自己,也未必能有这样的代价! 其实黄老爷不说这些,吴廷伟也打算给药了,毕竟用几剂药就能大幅度提升黄家的好感度,这买卖不亏。但是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到了不惜代价的递补了,这反倒让他不敢决断了。 “我们来这里不是做生意的……”吴廷伟迟疑道。 见对方始终不接招,黄祺林也急了:“此人确非常人,有不得不救他的理由,还望元老院大恩大德,出手相助……”说完黄祺林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黄家其他人也跟着纷纷下拜。 “黄老爷子,您起来您起来!人我们救!只是你要救的人究竟是谁?” “阿爹,元老院如今肯出手相救,就不是外人了。您老就说出来吧!”黄世东跪在一旁向黄祺林小声提醒道。 “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老身所要救之人乃是……”他迟疑了下,才继续说道,“大明太祖皇帝第十二世孙、大明皇位的正统继承人--朱顺燊!” 黄祺林此言一出,大帐里再无人声,吴廷伟和崔云红惊讶的对视了一眼,黄璐更是瞪大了双眼。大帐里只有黄祺林发出的唏嘘声和黄家人轻微的哭泣声。 “你说谁?你再说一遍?”已经懵掉了的吴廷伟回问了一句, “是!当年大明的建文皇帝登基后,彼时还是燕王的永乐大帝对建文皇帝削藩之举心怀不满,就以清君侧之名打进了应天府,建文皇帝带着太子从皇宫秘道逃出应天府,又几经波折来到了这婆罗洲……”黄祺林以为澳洲人久居海外不了解大明之事,就讲解起建文帝出逃的因果来。 “这些我都知道,你是说建文帝真的跑到渤泥国来了?!” “确系如此,我族先祖黄公蒙受太祖皇帝大恩,又领命下南洋拓土寻金,既然建文皇帝受难逃至我处,吾辈自然是要护佑周全的。” 崔云红和吴廷伟完全进入了懵懂状态,大脑一片空白,作为明朝最著名的历史悬案,建文帝失踪及其下落的历史意义这几位穿越者是再清楚不过了。还是崔永芳推门进来让崔云红回过神来。 他立刻道:“既然你们如此诚挚的来恳求元老院的恩典,药我们给,人我们帮你救治。” “多谢首长……” “药我一会就叫人来取,病人在哪里?” “就在我们船上--陛下病势沉重,已渐渐不起,臣等怕他等不及……” “不用说了,你们立刻把人抬下来,送到卫生院里先做检查。我这边安排人备药!” “是,是,多谢首长恩典!”黄祺林听闻元老院愿意出手相救,不顾劝阻,立刻带着儿子又跪下磕头。 待到他们都退了出去,吴廷伟激动的在大帐里原地打转起来了。 “这可是历史性的时刻啊,我都激动得打颤了!”作为半个明粉,此刻的吴廷伟无比兴奋地说道:“历史的真相就要展现在我们眼前!建文帝失踪这个千古之谜就要解开了!” 他也顾不上崔云红和黄璐的惊反应,自言自语道:“朱顺燊、朱顺燊……对!太子东宫一脉的字辈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崔基!你看!你看他的字辈!他还是崇祯的小辈呢! “再看他的名字,老朱家给子孙辈起名也是定了规矩的:要按照五行相生来取。朱元璋的儿子的名字带木字旁: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木生火,所以朱标的儿子朱允炆就是火字旁,同样朱棣的儿子是朱高炽;再然后火生土,朱高炽的儿子就是朱瞻基……按照五代一个轮回进行命名。我算算啊,朱元璋的十二世孙顺字辈,土生金、金生水、水又生木……这么算下来刚好又到了该取火字旁的名字了!你看!朱顺燊,这tm还有三把火呢!看来他爹也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啊!我现在很相信他是真的建文帝后人了!”吴廷伟激动得叫了起来。 崔云红不以为然:“你先别激动,这人是不是建文帝后代还两说呢,我记得以前从福建到印尼再到云南到处都有自认自己是建文帝子孙的人,说不定这个是黄家故意冒称这个名字的呢?” “不大可能,一个海外的总兵能知道朱元璋给子孙后代用啥字辈这种深宫家事?我不信在这地儿会有人专门二百多年都冒充朱家人来取名字了,谁有这耐心搞这种事啊?崔基,你知道朱棣为何不顾群臣的反对还要耗费巨资几次三番的让郑和下西洋吗?明面上说是去宣扬大明国威,恐怕还肩负着找到朱允炆下落的任务啊!”吴廷伟继续用他颤抖的声音说道:“一定是这样的!朱元璋料到削藩朱棣会造反,留给朱允炆的锦囊里面有一条就是让朱允炆去找他的亲信黄森屏的,朱元璋的谋划竟如此之深!真乃神人也!”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那朱元璋岂不是先知了?他要这么神,预料到孙子干不过儿子,干嘛不提前把朱棣给废了?何必留这么一条所谓退路?”崔云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万全之策嘛。”吴廷伟用一句话就滑了过去,“朱元璋派黄森屏下南洋可能也只是一步闲棋,只不过没想到最后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打住啊,这些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黄森屏所谓的总兵头衔和受朱元璋派遣下南洋应该只是他家编造的来历,根本没有任何史料支撑。而且你刚才说的什么朱元璋留给建文帝的锦囊也只是一些野史和民间传说,是不是真的还要打个问号。再说了真要去找朱允炆这样大张旗鼓的就不怕打草惊蛇吗?”崔云红对此嗤之以鼻。 “我想朱棣之所以声势浩大的下南洋,还有不战而屈人兵之意,特别是打下安南后,无疑是向朱允炆和支持朱允炆的人传达一个明确的信号:这大明己经是我朱棣的天下了,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把朱允炆给交出来。”吴廷伟觉得这样一脑补整个建文帝失踪的事情就串得起来了。 “其实他是真得也好,假得也罢,黄家很看重他是真得。既然如此,我们救他就不亏。起码可以拉拢黄家。”崔云红说。 “没错,虽说现在药物紧张一些,但是救治一个人用不了多少药。除了提升黄家的好感度,你们想没想过建文帝后代的出现有多大的政治意义?” “对的对的,正好我们和大明撕破脸了,如果是真得,我们把建文帝的后代抛出来可就有够崇祯受的了。”黄璐也来了精神。 “他有毛的政治意义……别人凭啥认你这个渤泥国冒出来的野皇帝?那些酸子们完全可以说这是我们为了扰乱人心找的假皇帝。再说了就算他是真得又能怎么样?建文帝本身在大明就有后人啊。朱允炆的五儿子朱文圭还只有两岁留在了宫中,朱棣一直就把他囚禁在凤阳,他和他的后代就是建庶人了……”崔云红不以为然。 “这个建庶人和朱顺燊的地位还是天差地别的,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建文帝太子,大明正朔呐,法统地位可比朱文圭的后代强到不知道哪里了,再说建庶人的后代,最后见于史籍是明孝宗的时候,离现在都有一百多年了,很难说还有没有后裔流传下来。”吴廷伟说。 “大明正朔对我们没用。政治价值不大,我们也不太好利用。毕竟明国的法统元老院是直接不认的。”崔云红说,“要说价值,历史价值还是很大,可以给建文帝下落这个千古谜案盖棺定论了。” “你说元老院知道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不知道,按一般来说,估计哪个收集名人癖的爱好者会收下他吧,是姓杜的那个吗?” “好像是叫杜易斌吧,之前张罗集体婚礼的也是他,不知道会不会对这个在逃皇帝感兴趣,他可是对宋应星的兄弟都不放过……” “话说你们俩是真信朱允炆跑到文莱来了?”黄璐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正史自然是说朱允炆在大火中自焚,但是啊……”吴廷伟摇摇头“这真是假得连猪都不会信!”吴廷伟这一个谐音梗着实把三人给逗笑了。 “那是怎么个假法呢?” “你看啊,这大火放得刚好朱允炆和太子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朱元璋刻的十七枚传国玉玺中的皇帝信宝(诏见各地藩王、亲王、重臣及调兵遣将之用)、皇帝亲亲之宝(赏赐朱姓皇族之用)、皇帝奉天之宝(祭祀天地之用)、制诰之宝(给五品以上官员下诏之用,用得最多的宝玺)、敕命之宝(给六品以下官员下诏使用)……你说人被烧死了就算了,这玉玺还能被这点火烧化不成?并且还都是最重要能下旨的宝玺,朱棣要能拿到朱元璋的玉玺还用的着自己重刻吗……” 长宁国之卷:第二十九节 建文后裔(二) “虽然我也不太相信建文帝和太子自焚,但是印章这事当不了证据。玉玺这东西烧化是办不到的,但是石头一样经不起火烧,烧了就裂开了。”崔云红说,“再说了,玉玺应该份量很大吧?好几十斤石头背在身上跑路,这可不轻松啊。” 吴廷伟已经陷入了如痴如醉的兴奋状态中,对崔云红的质疑充耳不闻,继续喋喋不休他的“考据”。 “朱允炆被火烧死这事朱棣自己也是不信的,后来才有朱棣派胡濙在大陆找(明史胡濙传:五年遣濙颁御制诸书,并访仙人张邋遢,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帝安在。),又海陆并进派郑和下西洋找(《明史郑和传》:“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还有还有,后来的万历皇帝还找张居正问过建文帝的下落,你说朱允炆当年真给烧死了朱棣不给自己的儿子说清楚吗? “还不止呢,建文帝失踪四十年之后,广西思恩州知州碰到一个自称建文帝的老和尚,于是赶紧上报给朱祁镇,朱祁镇不敢怠慢赶紧找人来核实,虽然最后发现这个老和尚是冒充的,但足够说明朱棣的子孙对建文帝下落的重视了……” 吴廷伟慷慨激昂的吹起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似乎建文帝出逃渤泥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崔云红不耐烦道:“行吧行吧,就算他真是建文帝后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无非你可以写个论文,宣告一下历史疑案已经终结。你就不要在这瞎琢磨了。” “只要朱允炆要是能把传国玉玺也带过来就好了,那就可以实锤了。” “治好了他再问问呗,如果他真是建文帝后代也算是个有趣的小插曲了。”崔云红也不想放过这次破解历史迷题的机会。 “咱们先去看看他吧。” 吴廷伟和崔云红就来到病房,还没走进朱顺燊所在的帐篷一股厚重的草药味就扑面而来。 “两位首长,这瘴病是会传人的,若是传给首长这罪过可就大了,要不您二位就在门口这里看看?首长的大夫和我一起进去可行?”黄世东提醒到。 “无碍,这瘴病还伤不到我们,还请黄公子带路吧”。 “也是,首长自有神功护体,那请随黄某来吧。”黄世东说这话时带着一种不知是酸还是羡慕的语气。 黄家其余人等在帐篷外等候,黄世东领着崔云红和吴廷伟还有医务员进到里面。简易病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多多岁的年轻人,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似乎正在昏睡中。 原本黝黑的皮肤因为疟疾的缘故却显得苍白,皮肤也没有一般青年人的光泽和弹性。青年紧咬着嘴唇,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他的眼皮动了一动,却并没有张开双眼。 “现在还是上午,他就畏寒发抖,但是到了午后,又会发热头痛起来……”黄世东小声介绍起病情,说完竟在床尾朝青年跪了下去。 “为了救您的瘴疾,臣向外人泄露了您的身份,臣罪该万死!”黄世东这一嗓子下去,在船舱外候着的黄祺林也带着众人在屋外下跪:“请皇上恕罪!” 这一幕弄得几位元老尴尬不已。青年听到大家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睁,吃力地扭过头来望向黄世东:“东哥你快叫黄伯他们起来,不要叫我皇上了。当年大哥也是这样得瘴疾走的,此乃天意,我家在这里苟活至今也该到头了……” 听到青年这样一说,屋外的黄祺林等人都哭了起来。吴廷伟这才看清青年的模样,觉得他长得并不像以前见过的朱元璋还有历代明朝皇帝画像上长相。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在南洋传承了十多代。血统里必然引入了大量的闽南和粤海系汉人的长相。 “朱顺燊,你现在还死不了,我还有话想问你呢!”别看吴廷伟对这事很热衷,开口却毫无尊崇之意,黄家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快的神情。觉得这元老也未免太过无礼了。 “首长,是恶性疟。”归化民医务员将化验结果呈给崔云红和吴廷伟,“还好送来得早,没发展成其他更凶险的重症疟。” “黄家人说是他大哥和二姐之前也是得了这病,一个死了一个残了所以现在朱顺燊得了这病自然不敢怠慢,知道我们这有药就赶忙往咱们这送呢。” “给他上二盐酸奎宁注射液吧,他的症状厉害,得下点猛药。”崔云红吩咐道。 元老院的抗疟药物面对本时空的恶性疟疾感染堪称神药,朱顺燊的病情在进行介入治疗后很快就得到了控制。留在这里照应的黄世东自然欣喜过望,而事件的主角朱顺燊虽然从生死关头捡回了一条性命,却看不出有多少欣喜的神情来。 刚才一早,黄世东便来“问安”。为了掩人耳目,平日黄家绝少这样,都是逢年过节或是他的生日,才会在内宅,由黄家主要成员给他行跪拜礼“恭请圣安”。 现在人在外面也如此的恭敬,无非是要在这些澳洲人面前摆足自己的面子。 这让朱顺燊很不适应。因为他打小就用黄燊的化名,作为黄家的族人生活在总兵府内。不仅是他,也包括他的兄弟姐妹和父母,都是如此。 说是“黄家人”,住在总兵府里,黄家祭祖的时候他们却从不参加。他们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黄家上上下下对他们都是毕恭毕敬,但是他们也绝少行动的自由,从记事起家人就极少出门,即使出门也不会离开沙巴。最远也不过是到神山上扫墓。间隔几年,或许才有机会去大城或者其他较远的地方开开眼界。 航海、开垦、做生意、征税、出征……这些黄家人做得事情,他们全不涉足。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黄家从明国商人那里买来很多很多的书。他们就像是庙宇里被供奉的偶像,一日日的在宅邸中虚度光阴。 然而,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给他们健康的身体,他从未见过祖父,父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故去了。黄世东就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大哥,他十六岁的时候,黄家的人第一次“拜谒”,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让他不胜惶恐。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和遥远的中原联系起来过。甚至没有想过他的祖先。他只知道自己是华人,祖先为了讨生活来到了南洋的土地上,仅此而已。现在他忽然知道他是明国皇帝的直系后裔,身份的负担令他喘不过气来。 自己也要求过黄老爷和几位哥哥还是像原来一样称呼,但黄老爷坚持皇家的威仪不可少。至少在私下里还要保持。 无论黄家和还是他的父母,都没有说过“回中原当皇帝”之类的话,大约也知道这不过是虚妄的幻想。但是自从知道身世之后,他时不时想起自己的祖先,想起家乡。。 这辈子真的还能再回到中原吗?还是像他的历代祖先一样,在这南洋的一隅默默地生活,传宗接代。传说中富庶繁华的中原对于朱顺燊来说更像是遥远的梦,还有老家应天府高高的城墙究竟有多高他也不知道。他见过大城(哥打巴图)的城墙,那是大约只有一层房屋高的土墙,土墙上满是火烧和破败的痕迹,还有繁茂的植物沿着墙体迅猛生长把土墙掩盖在葱郁的绿色之中……应天府的城墙也会是这个样子吗?老家的人应该要比大城还要多上许多吧?老家那里也会有凶猛的疫病弄得大家家破人亡吗…… 嘎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朱顺燊的沉思,随后一个金色头发和一个黑色头发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金色头发的人他认识,是那位澳洲首长的金毛仆人,而另一个竟然是个少女。 “请原谅,朱老爷,打扰到你的休息了。”崔永芳一进来便致歉道:“我叫崔永芳,这是我的朋友安娜,因为我不小心向她说了您是王子的事情,所以她非要来看看你……”崔永芳尴尬地解释着。 安娜从崔永芳身后侧出半边身子好奇地观望了一下,见他神态平和,这才出来行了个礼,又好奇的问道:“您……真的是王子吗?” 朱顺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实话说,他自己的身份只有一种强烈的尴尬感。 “哦!我知道了,你是王子的事情一定是要保密的吧?大人物们不能随意表露身份的。只是我真的很想见见王子,特别还是传说中的中国王子……” 不过她眼前的这个王子却有些叫人失望——他小小的个子,黝黑的皮肤,虽然五官也还算端正,但实在和传说中英俊潇洒的王子联系不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亚洲青年而已…… “的确需要保密。不过,我算不上什么王子。”朱顺燊温和的一笑,“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可是吴元老说你就是。”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节 长宁山 “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是很古老的过去。没必要再去追究了。”朱顺燊说,“你们就当我是黄家的一员吧。这次也多亏了他们全力相救,我才能苟活下来。” “我听说你们是从沙巴那边过来的。那里是个全是华人的港口。还有一座非常高的高山,好像叫寡妇山。” “寡妇山是那些大城的人叫的,我们都是叫做长宁神山的。”朱顺燊说道。 “我的母亲在生前也曾提到过北边很高那座山是她的家乡,但是从来没给我说具体在哪里,并且不知为何她也不愿回去。我真的很想去那边看下呢。”安娜满怀期望的说道。 “只要你开口主人肯定会让你去的了,说不定在那里还有人会认识你的母亲呢。”崔永芳笑道。 “令堂也是长宁山那边的人士吗?”朱顺燊见这少女长相兼具中国人和欧洲人的特点,加上她那一口口音奇特的闽南话,已经知道她是个混血孩子。不过,在沙巴的华人大多说得是客家话。如果她母亲是沙巴那里的人,这孩子怎么会说闽南话呢? “令堂的闺名叫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帮你找。沙巴并不算一个很大的地方。” “令堂就是母亲的意思吧?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蒙主召唤了,父亲从来没告诉我……”想到自己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安娜满脸难过。 “没关系,二十年并不算久远,那时候人和事应该还有很多人记得。我回去问一问,应该就能知道。” 经过一周多的治疗,朱顺燊的疟疾病情己痊愈,血细胞检测也观察不到疟原虫的存在了。他痊愈后不久,陈鹏宇便带着第二波支援船队来到了诗里亚。早已急不可待的吴廷伟见又来了一位元老可以坐镇,便借口要“考察沙巴黄家的势力范围”,拉上崔云红等人去沙巴了。本来黄璐也想跟着安娜去逛一逛的,但要在热带雨林里徒步爬山,又胖又怕热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为了避免惊动本地的土著和欧洲人,他们没有使用自己的船只,而是搭乘黄家返程的船只 黄家的大本营就坐落于旧时空马来西亚沙巴州哥达贝卢市海岸边,现在被这里聚居的华人称之为山八港。 山八港距离诗里亚三百公里公里,距离大城哥打巴图(斯里巴加湾市)二百公里,距沙巴首府哥达基纳巴奴(中国寡妇城)五十公里。 船航行了一天一夜,海上风平浪静,几个人聚集在甲板上观赏着沿岸的热带风光,聊着天。 “云红,你说沙巴的名字是不是就从这山八港来的啊?” “我看也有可能,只是这地方的名字总让人想起三八来……” “噗,时代不一样,早几十年三八可是个光荣的词儿呢。这都是外来的精神文化污染,把好好的词汇都给污名化了!” 崔云红又转过头问黄世东:“黄兄,这山八港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是这样的,沿着神山,从北到南的海岸上有九个我们族人建立的城寨港口,我们去的山八港就是第八个城寨,也是九个之中最大的一个…….” “你们人还挺多的嘛。”吴廷伟已经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利用黄家在这里的势力了。 黄世东听到这话后脸上却闪过一丝阴郁:“不过现在也就只剩下三个城寨了……” “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五十年前,北边的苏禄国国王发兵南下,一路攻城略地,我们在北边的城寨首当其冲地被卷入了战火,虽然经过我们的奋勇拼杀,把苏禄人赶了回去,但整个北方地区都被破坏殆尽,房屋被毁,农田荒芜,加之战后又瘟疫肆虐,海盗频繁侵袭。人口损失过半。幸存下来的人们立足不住,只能南迁到南边几个城寨,山八港原来一个小港口这才兴旺发达起来成为最大的城寨。” “原来如此。”吴廷伟原来就奇怪黄森屏本来是在加里曼丹岛北部的仙本那附近开局的,怎么后世加里曼丹岛北部完全没有了华人的踪迹,原来是经过了几番天灾人祸的打击才逐渐败退缩到中部沙巴地区的。 “不过说是兴旺发达,山八港至今口数也不过八九千而己,和中原比就是个村寨罢了。”黄世东带着自嘲的口气说道。 “还是因为瘟疫的缘故吗?”吴廷伟己经觉得这里的事都可以和疟疾扯上关系了。 “正是,说起来婆罗洲这里常年多雨,阳光充足种起粮食来一年能收两次,海里的鱼也多,就是不种粮食到林子里采摘野果也能混日子……可这里的瘴气实在厉害,以前我们进林子里开荒,常常田还没开好,开荒的人就死了大半,八年前费尽周折从唐山招募来了一批闽南人,我们帮着好不容易在神山脚下建起了五个村子,本以为可以在那里开枝散叶,没想到四年前一场大疫又把一切努力化为灰烬,这些新来的人几乎全都死在了长宁山下。” 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新来的移民,都要在这严酷的考验下幸存下来,才有机会在当地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但是这种考验几乎是灭绝性的,新来的移民往往十不存一。 “真是太多灾多难了。”崔云红对这些海外遗民心生出几分怜悯来。 “这地方就是这样,生离死别对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是贵为天子后裔也难以幸免,阿燊的哥哥也是因为这瘴病走的,还好阿燊……啊不,皇爷被首长们神药所救,不然这血脉就要断在我辈手中了……还是中原好啊……” “中原这几年日子也不大好过,北方流贼兵灾四起,旱涝往复饿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中原的事我也略有耳闻,真是想不到天朝上国竟也会遭持劫难。”黄世东感叹道,“我们这里的人,多是移民到此几代的人了,说起唐山故国,总觉得是人间天堂,死得时候也祈祷能托生回故土。如今唐山天灾人祸不断,心中仿佛没了依靠,空落落。如今听闻欧洲的商人来说,他们那里也是战火不断……天下如此之大,竟无一片安生之地。” “有机会,你可以和你父亲一起到临高,到广州去看看。”吴廷伟颇为自得的说道,“不敢说是人间乐土,百姓安居乐业这句评语是当得起的。” “这我信得。不瞒首长说,这些年,首长在琼州在广府的事迹,我们也听了不少。”黄世东说,“黄某唯有一愿:望崔首长和吴首长回去后能向元老院转达我辈族人的殷切之盼,解我辈之疾苦,不胜感激……” 众人在说话间,一座高大的山峰己经冒出地平线整个山头了, “首长请看,前方那座高山便是长宁神山了”黄世东手指向山冒出来的方向。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这座高耸入云的婆罗洲至高点--4095米的基纳巴奴山,马来语里意为中国寡妇山。 在后世山名起源传说中,有说是黄森屏的发妻李惠娘在此山下葬故此得名,也有相传是清朝一名华商在此地经商并和当地酋长之女结为夫妻,后来这名中国男子出海再未归来,寡妇爬上山峰守望夫君归来而得名…… 神山名称的起源在马来当地人这里有不同的说法,但本时空的基纳巴奴山这会儿还有着正儿八经的汉语名字:大明永乐皇帝之御赐“长宁镇国神山”。 1408年,渤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乃(即黄森屏)入华贡,在南京觐见期间因水土不服病逝南京,他留下“体魄托葬于中华”的遗言后下葬于南京雨花台乌龟山,永乐皇帝派太监张谦护送新王遐旺回国。张谦抵达渤泥后,按照麻那惹加那乃“乞封国之后山为一方镇”的遗愿在在基那巴卢山下刻石立碑,赐封“长宁镇国神山”,永镇南洋。 实话说,从这些明载于册的史实看,很难想象黄森屏会收留建文帝或者他的后人。如果说他只是想找一个靠山,一个可以让移民对他信服的精神图腾,永乐皇帝的种种册封对他已经足够,何必再冒着触怒大明朝廷的风险去藏匿建文帝一脉?所以崔云红对朱顺燊这件事抱着很大的疑心。 视线的尽头,神山拔地而起,在婆罗洲绵延的群岛山脉中鹤立鸡群。洁白无瑕的云朵缠绕在她的山腰,仿佛一位无上尊者般傲视着过往的船帆,这壮丽的景象难怪当地华人会尊她为神山了。 要说这基纳巴奴山,崔云红还是相当熟悉的,就在穿越前一年,他就和“伴侣”在马来西亚自由行期间登上过神山主峰,两人一起在山顶眺望过加里曼丹岛翻滚的云海,而现在又回到了四百年前的神山,心中更是别有一番悸动。 “好高的山啊!我以前就听父亲母亲说过北边有一座非常高大的山,我早就想来看了,今天终于看到了!”安娜兴奋的叫到。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一节 山八港 “真的很高呢,我从家乡到临高走了差不多有半个世界了都没见过这么高的山,感觉就像是圣经里的阿勒山一样高” “哈哈,永芳你说得像是真见过阿勒山一样……”安娜调侃道 “这叫夸张的修辞手法,我只是在形容神山很高,你汉语不好不懂的……”崔永芳不甘示弱的还击道。 看着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崔云红忍不住出来插一脚:“咳……嗯……这神山呢还是要比阿勒山矮上不少的……” “什么?!”崔永芳和安娜同时发出了惊呼:“首长/崔老师您说真的有阿勒山吗?” “按照圣经的描述应该就在土耳其奥斯曼的东北部,有5000多米高呢,不过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做不得真的……”崔云红后悔自己又不小心透露了重要信息,马上施展转转移话题之术:“不过这世界上最高的地方还是在大明境内的西南部一座山,山高有8800多米,等我们拿下明国后我会带你们去的……”果然这样一番话成功吸引了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力,不再探寻这传说中诺亚方舟的停泊地。 黄家的座船又驶过一段曲折的海岸,到达一片宁静的海湾,崔云红注意到这片海域上有不少的渔船正在捕鱼,海岸线上也间隔出现了农田和农舍的模样,显是来到了一处人烟繁茂的地方。 “过了前面的水口就到山八港了,那座山上的大堡,便是黄伯伯总兵王府的所在。”朱顺燊给安娜和崔永芳介绍起自己老家来。 崔云红吴廷伟注意到半岛的山顶上确有几座福建土楼样式的堡垒群掩映在热带森林中,堡垒的外墙有火烧过的痕迹,土堡面向海湾的上部开窗口还隐约有火炮的布设。 这黄家在山上的总兵府倒是个防守的好地方,这堡垒群背面能控制整个山八港南面的海湾,正面看起来又能居高临下地俯瞰那边山八港城镇,是个易守难攻的好的地方。不过看黄家这防御架势和外墙上的战斗痕迹,这山八港也不是个太平安祥之地,海盗什么的肯定是少不了的了。崔云红心中暗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假设,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防御措施:炮台、塔楼、设防的营寨。有的设施已经毁弃,有的却是新修不久。看来历代的家主对这里的防御都很上心。 绕过半岛,众人面前出现一片更为热闹的海湾,山八港终于显出她的真容来——乌苏干岛和大陆上两座伸出的半岛共同合围成一处风平浪静的半封闭水域,山八港就座落在南面半岛上依山面海的小平原上,这里遍布闽南客家建筑式样的房屋,黄森屏当年带来祖籍福建的亲族,加上后来大明开海后南下来到这渤泥经商之人又多来自福建,共同把这里打造出一派南洋小福建的风貌。海岸边有许多深入海中的简陋栈桥,有的渔船在打鱼,还有懵憧少年裸着身子在海里嬉戏打闹。 “这地方真就不错!”吴廷伟发出赞叹,这里三面山环抱着海湾,显然是天然良港,更难得的是还有一条不算小的淡水河流在此入海,可以说山八港这里无论是发展海贸还是种田都是块得天独厚的地方,“黄家可真会挑地方!” 众人在一处栈桥下船后,就见到很多乡亲在栈桥迎接黄家座船,黄世东和乡亲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带领众人向总兵府所在的总兵山上走去。 黄家总兵府依着山势而建,一直修到了总兵山的最高处,俯瞰着山下的山八港。山不算高,沿着石阶山路只往上登了两百余米就到达黄家总兵府了。黄家总兵府是由好几座土楼组成的建筑群,跟大陆的土楼一样,府门和庞大的楼体不成正比,并且直到三层对外都不设窗户,显然是为了加强防御。府门上最显眼的是一副汉字牌匾,上书“总兵王府”四个字,经过岁月的侵蚀,这副牌匾己布满斑驳。 “看来黄家还把自己看成大明子民的啊,这朱元璋封给黄森屏的官都子孙世袭了……”吴廷伟和崔云红低声讨论着。 “朱元璋时代还没有总兵这个官衔呢,这就是他自封的。”崔云红说。 “自封不自封再议,但是他这么郑重其事。咱们打下广东这事会不会让这大明忠臣有意见啊?” 崔云红倒不以为然:“大明跟渤泥断绝往来都多少年了,这黄家之所以现在还打着总兵的旗号不过是因为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牌子罢了,我看黄家人未必就对大明这么忠心耿耿,你看,都叫总兵王府了,这不是大大的僭越吗?再说了,这黄家不是认朱允炆这一脉为正统吗,那现在北京城里坐着的那位就算不得正统了,我们现在打下了广东说不定人家还想要我们给朱顺燊黄袍加身呢……” 说话间这黄家总兵王府的大门徐徐打开,来到门口迎接的正是黄家家主黄祺林。他见到朱顺燊恢复健康十分欢喜,领众人进了大门,内部别有一番天地,高墙环绕之下,中间竟是一栋栋的房屋,城堡内部俨然一座迷宫。若无人引路,入内极易迷路。 沿着到处是门户,到处都有枪眼炮孔,看得出,整座王府戒备森严。 他们首先来到了王府的核心的部分:“节堂”。上面还供奉着据说是朱元璋授予的棋牌令箭和“云南腾冲卫总兵大印”。 实话说,崔云红看了这些物件颇感觉魔幻,特别是“云南腾冲卫总兵大印”更是令人吐槽欲满满。不过,也可以看出黄家一直奉中华为正统,视自己为华夏子孙。 绕过节堂,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过道和七八道门户之后,黄老爷引众人来到一处厅堂落座。婢女送来茶水,双方客套一番之后,黄祺林就对朱顺燊说道:“皇爷生病的这些日子,老祖母甚为挂念,每日都要在神母祖姥面前为皇爷诵经祈福,皇爷既己平安归来,还请皇爷去见见老祖母,让她宽下心来吧……” “让诸位长辈担心了,我这就去给老祖母请安。”朱顺燊向众人告辞后向内走去。 朱顺燊离开后,黄祺林命人拿出礼物馈赠。每位元老沉香、冰片各两盒,另有一些南洋杂货,吴廷伟和崔云红表达了感谢,又赠送了回礼。 随后,黄祺林将一旁佣人退下,向崔云红和吴廷伟提出保守朱顺燊身份的请求。 “这个我们明白:朱顺燊的身份事关重大,如果明国知道了他的存在,恐怕对他不利。” 吴廷伟说这话时黄祺林的眼里露出一丝精光:“在下还有一事想请问下两位首长……首长们确已夺取两广了吗?”自从澳州人出现后,黄祺林对这伙人越发感兴趣起来。 “元老院已控制了两广,岭南如今是元老院的天下了。” “广南倒也不错。”黄祺林心想这些澳洲人到底是在海外日久,大明首善之地自然还要数江南,湖广省次之,要夺天下非得拿下这两地不可,澳洲人现在没意识到也许是好事。 “那,元老院下一步可有夺取天下的打算?” “这……目前的我们是‘高筑墙,广积粮’,至于下一步要打哪里还需要再开讨论会决定。” “此等军国大事不是该由皇……皇上定夺的嘛?敢问元老院的皇上是哪位?” “元老院没有皇上的,所有重大事项皆由众元老商议决定。” “这国可不能一日无君啊……”说到“君”字的时候,黄祺林特别意味深长的看着前面众人。 吴廷伟察觉到黄祺林的异样,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看来他觉得朱顺燊是一件“奇货”。 崔云红听到暗暗好笑,别说这个真假难辨的建文帝后人,就算大宋正牌赵家人后裔出现了元老院也照样不认账。当下正色道: “我元老院奉的是大宋正统,明国谓之‘篡’。” 此言一出,黄老爷的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皇爷若能回归故土,元老院手中不多了一张好牌?” “他若是大宋皇室后裔,还说得上是一张牌,建文后裔么?能不能算是一张牌都不好说啊。” 眼见澳洲人摆明了对朱顺燊不感兴趣,黄老爷退而求其次: “其实黄某也不是想要皇爷重掌九鼎,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还支持皇爷的大明忠臣早已无处可寻,我辈只想送皇爷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归故土,若皇爷这一脉断在我这一辈的话叫我如何面对朱家各位先皇和黄家先祖们……” 说到此处,他的面容满是忧色:“这山八小港看似祥和太平,实非久居平安之地,瘟疫瘴疾自不必再多说,还时常有海盗滋扰,北边的苏禄国仍然对我们虎视眈眈。这两年来,大王和那西洋红毛人走得是越来越近,大王还听信了那些他们的谗言,说我们是异端,要我们不能祭拜祖先和神母祖姥娘娘……这里的局面黄某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二节 神母祖姥 吴廷伟其实也隐隐感觉到婆罗洲华人的消失和渤泥国的西方殖民者有关系。今天终于听到从黄祺林这个当事人口中说出来了。对于南洋华人的最终命运,元老院内部也只是暧昧的表达了一下意见,但总的方向还是偏向于支持利用,逐步纳入麾下。 南洋华人在东南亚生存繁衍了两百多年,对于气候的适应要比大陆移民强不少,当年的英国殖民者按照同纬度地区移民的原则也是这个原因,这些东南亚华人将会是元老院控制热带地区的重要助力,南洋华人需要在当地维持华夏文明的存在,如果任其被削弱,那就会其他人乘虚而入,所以元老院希望东南亚华人能扩大影响力,但碍于本身紧张的人口和医疗卫生条件限制,这种自愿和投入是很有限的。 吴廷伟和崔云红在了解山八港这边的情况之际,朱顺燊搀扶着一名满头银发老太太,从内堂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一并陪同。 “娘!您怎么出来了?”黄祺林看到老母亲出来了,赶忙起身相迎。 “阿母听闻燊儿平安归来,甚是欣喜,非得出来看看燊儿的救命恩人表达感恩之意,我劝都劝不住呢,这不打搅到大哥和几位贵客商谈,还望多多包涵。”旁边搀扶的中年妇人道。 说话之人正是黄祺林的大妹黄祺燕。她皮肤黝黑,不大年岁却脸上布满着皱纹,一身短打棉衣却未着长裙,竟似一位田间劳作的村妇。 黄祺燕给崔云红吴廷伟这边做了抱拳礼,颇有几分女侠风范。不料她目光之余扫到安娜和崔云红身上,本来笑盈盈的脸上登时睛转雨:“怎么这还有两个红毛人?!大哥你这是作何??” “燕妹休得对贵客无礼!” “大姑慎言!” “咱们黄家不伺候红毛客!!恕祺燕不能奉陪!”言罢,黄祺燕就怒气冲冲地架着黄家老夫人从旁门退去,留下一脸错鄂的众人。 黄祺林起身向众人致歉道:“我这燕妹的夫君死在红毛海盗手里,我家最小的莺妹也被红毛人掳去至今下落不明,所以她平日最见不得红毛人……现在妹夫家的跑海又是她在操持,人未免糙了些,倒也还是爽利,晚宴的时候我让她给各位赔罪。” 崔云红和吴廷伟原本莫名其妙,听他解说也明白了。当即表示理解她的感受,不会介意。 “这两日刚好是长宁山神母祖姥的寿辰祭山法会,各位不知有否兴趣一观?” “敢问这位神母祖姥是哪位尊者?我们在中原还从未听闻此位大神的尊号,刚才你们就提到过好几次了,可否给我们说解下?” “这长宁山神母祖姥实乃我黄家先祖黄森屏公的妹妹黄元郦祖姥母是了。” 黄祺林颇为骄傲的讲述起了这位传奇先祖的故事: 话说当年黄家先祖黄森屏带领的汉人移民集团在帮助初代素丹马合谟沙打退南边的室里佛室国和北边苏国的侵扰,巩固了渤泥国后,马合谟沙把自己女儿嫁给黄森屏,而弟弟艾哈迈德则迎娶了黄森屏的妹妹黄元鹂。马合谟沙去世后,他的儿子哈桑继位,在位短短三年后也得了疫病跟随父亲去了。此时渤泥王室出现权力真空,黄元郦的丈夫艾哈迈德就在黄家人的支持下最终坐上了王位成为二世素丹。 成为王妃的黄元鹂却没有住在王宫里享受锦衣玉食,她时刻挂念着北婆罗洲汉人的生存发展。婆罗洲地界瘴疫横行蛇虫鼠蚁猖狂,黄元鹂就亲身带着王宫的大夫深入长宁山遍寻草药想寻找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她还给当地百姓免费施药活人无数;婆罗洲的土地是贫瘠的红壤不利于种植,黄元郦就带着族人身先士卒地烧林肥田,硬是在莽荒的森林里开辟出一片片充满生气的农田来。她还遍尝婆罗洲的物产发现了众多能作为主食补充的果产,填饱了婆罗洲华人的肚子;危险的猎头土人时常出现在森林周边偷窃汉人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还会突袭村寨杀人割去头颅,黄元郦对土人并未简单地进行消灭和驱逐,而是采取怀柔教化的政策,教给土人们种地之法,还教他们说汉话学汉礼。黄家治下的婆罗洲沿岸地区香料贸易发达,东西方商人往来频繁,海难和海盗自然是靠海吃饭的人家难免会遇到的灾祸,因此每年渔汛季和贸易旺季黄元郦就带着船队沿着海岸巡逻,守护着一方大海。 黄元郦行善积德的种种举动感动了上苍,最终在长宁山羽化登仙,成为长宁山的护山神女,守护着脚下土地上的子民和过往的船只。 “……神山祖姥会在我们黄家女子中降下化身,这一代的祖姥陆上身本是我的小姑黄祺莺,但十几年前她被海盗劫走后生死未卜,现在就由大姑暂时担任祖姥的陆上身了,所以她素来最忌恨西洋人。但大姑人还是跟祖姥一样宽厚仁慈的,还请诸位勿怪……”黄世东也出来给自己大姑打圆场。 “好家伙,这黄家是集政权、财权、军权、教权于一身啊。”听完神山祖姥的事迹传说,吴廷伟首先想到黄家这一手还是挺高明的,难怪可以在这地维系统治二百多年。 黄家说是渤泥国的封臣,实际就是一方诸侯。他们为什么不另立山头呢?很显然,并不是因为他们对素丹有多么忠臣,恐怕还是实力不济的缘故,不得不托庇于渤泥国。崔云红心想,如此说来,如果元老院愿意为他们提供支持,说服他们投靠元老院并不难。难点在于一旦接受了他们的效忠,元老院也就对他们有了安全义务。 不过这神山祖姥的故事倒是很有意思,听着跟妈祖的故事挺像。也是,婆罗洲这地方条件这么艰苦又疟疾肆虐,当地华人寻求神的保护滋生各种本地信仰是再合理不过了。 当晚,黄家在府中花园摆上一桌子酒菜,明日就是神山祖姥祭山法会开坛日,当地的信众早已提前各色贡品和过节贺礼送到黄家。 黄祺林命人从中选些鲜活水产和本地土产做一桌海陆大餐好生款待澳洲贵客。 因为双方都不愿意惊动太多的外人。所以这次只算是家宴,由黄祺林、黄世东父子做东,宴请访问团。黄家父子和两位元老坐了主席,又让黄世东的妻子和儿子出来作陪,另设一席招待安娜和崔云红。 入席的时候,黄祺燕换过一身素色对襟小袖褙子,到得桌前,二话不说,端起桌上大碗,咕噜咕噜就是三碗酒下了肚,再拱手一揖,算作赔罪,虽然这本地的土酒度数不高,也让崔云红大吃一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女汉子啊! 吴廷伟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崔云红:“她看起来可比你man多了” “去,老子酒量可不比你小啊。” 喝过赔罪酒,黄祺燕就以明日要主持祭山法会告辞了。只留众人尽兴。 黄家的菜肴别具一格,既不是元老们习惯的来自旧时空的口味,也不是大陆上17世纪的大明风味。对吴廷伟来说颇为新奇,但是对去过马来西亚的崔云红来说却并不稀罕。这就是初期版的“娘惹菜”。 娘惹就是早年下南洋的中国男子和马来女子生下的女儿。“娘惹菜”便是华裔移民家庭中的女性以传统中式食物和烹饪方法,配合南洋常用香料创制出的菜肴,味道香浓,带有酸、甜、辣及刺激性味道,充满了热带风味。 黑果焖鸡、豆酱焖猪肉、鱼肚汤、猪肝丸、炖杂菜、酸辣罗望汁炖鱼、叁巴辣酱炒肉片……一道道充满本地风味的菜肴端上席面。香味浓郁烹调精美。引得访问团一行人食指大动。尤其是崔、吴二人,自打来到了诗里亚,还没享用过如此丰盛的美味。 果然是三代才会吃饭穿衣。这黄家的享用就不是一般的土财主所能有的。崔云红心想,特别是这道黑果炖鸡,他听马来西亚的朋友说过,黑果是从红树林里采来的。因为本身有毒性,需要埋在地里发酵几个月去除毒性之后才能烹调。他在马来西亚吃到这道菜的时候只是黑果与鸡肉和肉汁一起烹调。黄家的厨师却是把黑果果肉取出,与腌制的猪肉和虾末混合,再将其装回黑果中。放入鸡肉和各种混合香料、椰奶一起炖成橘褐色的炖菜。配上本地的长粒香米煮得饭一起吃简直绝了。 最后又上来了甜咸两道点心,一道是五香卤肉。其实是油炸面卷,里面装满了猪肉末、虾、荸荠、洋葱和芫荽末,黄家的这道菜里还加入了蘑菇和五香粉。上锅蒸熟再油煎。吃起来鲜美松脆。 另外一道是棕榈糖糕,是由棕榈糖、米粉、木薯粉和碱水混合而成。蒸好后切成方块,加上新鲜磨碎的椰子粉,吃起来既有弹性又有档案一般的松软感。散发着淡淡棕榈糖的和椰子的香气。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三节 总兵王府 酒是元老院外销的大唐公主,实话说,这东西不论崔云红还是吴廷伟都不感兴趣,倒是喝了不少本地自酿的米酒和椰子酒。 崔云红回到自己的客房,崔永芳已经取出牛皮行李箱里的寝具铺设好了。这里是黄家最好的客房,家具全部是用上好婆罗洲大叶黄花梨木做的家具,连楼板都是上好的硬木。 放在21世纪,这一间房子里的家具什都能换一套二线城市的房子了。 可惜因为没有尼龙纱窗的关系,窗户吹进习习凉风的同时,也飞进来不少飞虫。所以这里的架子床上都挂有罗纱帐,还点了好几只艾草的熏香棒。 好在山八港所在的半岛三面环海,空气极为流通,蚊子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多。相对而言,疟疾的传播率就会低很多。这也说明为什么人们能在这里聚居,发展出大型的居民点来。 大航海时代的欧洲移民,在殖民的时候都会首选海滨地区,理由是海滨“更卫生”。显然,他们虽然不知道疟疾的传播机制,但是从经验上知道海滨受疟疾感染的可能比较小。 可是要生存和发展,就不能待在海滨,只有向内陆挺进,才能更好的开发这片土地。既然我们可以和荷兰人合作开发种植园,为什么在这里也开发种植园呢?种植园可以有效的改变这里的水土。让它变得“更卫生”。至于环保和生物多样性之类的问题,等几百年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首长,葡萄糖水。”崔永芳已经调配好了葡萄糖水,崔云红随手接下,漫步到窗前,瞬间就被月色下的海滨美景给吸引住了, 他现在住得客房,高踞在土楼的最高处,从窗户望出去,越过总兵府的高墙便是波澜不惊的海湾。一轮明月高挂幽蓝的天际。海湾里渔火点点。他倾听着海浪声,空气中散发着森林中吹拂来植物的幽香……崔云红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的忧思:华夏的苗裔穿过茫茫大海来到天堂般的热带海岛,却没曾想还要遭受地狱般的现实打击。他们在这里勤劳的繁衍生息开荒拓土发展商业,沿着婆罗洲的海岸建设了一个个繁荣的华人小镇,但就这样还要被各方打压遭受不断消亡的命运。到了21世纪像山八港这样繁荣的华人城镇竟然完全看不出存在痕迹,黄家寨这么大的土楼建筑群也是毫无踪迹,连神山都被世人遗忘了她的正牌中文名字,只留下一个中国寡妇山的名字。不知在这个时空,这些海外华夏移民的命运会因为我们的到来发生改变吗…… 第二天,崔云红早早地起床。用过精心烹煮的早餐。黄世东便过来了。 “崔元老!不知昨晚休憩的如何?这里是南洋边鄙之地,比不得临高、广州,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首长多多包涵。” “很好很好……虽非中原,但是这里的风光壮阔瑰丽,令人难忘。” “首长过奖了,此地风光虽美,奈何凶险之物甚多。久居与此,才知此处生存的艰辛。”黄世东叹道,“此时尚早,首长即喜欢本地的风光,小的陪老爷到寨墙上走走,亦算是观光如何?” 这话正合他意,崔云红原本就想游览一番这总兵府邸,他对这种结合南洋风情的客家土楼式建筑很有兴趣。但是就算是贵客也不便在堡内随意游逛--别得不说,这里门户道路众多,布置又错综复杂,自己贸然乱走十之八九会迷路。现在有人引路再好不过。 当下黄世东在前面引路,崔云红在他的带领下参观了下总兵府的内部。 虽然是土楼式建筑,但是内部并不像土楼那样是一片空场,而是布置了各式建筑,具体来说,还是严格按照中国古代建筑的沿中轴线布置的格局。建筑形式也大致遵循中国式样,只不过这里的建筑格局多有僭越之处,比如门窗多用朱红,建筑开间也达七间之阔,至于木料那就更不用说了,紫禁城里的木料都没黄家的考究。 总兵府墙壁颜色不同于他见过的土堡墙壁的土黄色,呈现的是一种乳白色的墙面,用手触摸能感受到细腻的颗粒感。崔云红猜测这是建墙的时候加入了贝壳,混合了贝壳的墙壁可以更有效抵御海风的侵蚀,并且也使得整个空间更加光洁明亮。 总兵府是由多个圆形土楼连接构成,规模宏大。崔云红估计:至少可以容纳五六千人在这里长期生活。是个名符其实的城寨。 他在总兵府里边走边看,今天是祖姥祭山法会的大日子,在一年所有的祭祀活动中,就数这祖姥祭山法会最是隆重。府里府外都充满了喧闹的人声和调试乐器的声音。崔云红边走边看,发现了不少奇怪的面孔——虽然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但五官与神态与汉人截然不同——显然不只是汉人晒黑了的结果…… “黄兄,我看你们家的有些仆人面目不类中华,莫非是这里的土人吗?”他问道。 “你说的是他们吗?”黄世东指着其中的一个正在扫地的人说道,“这些原本都是本地的生番。他们原是本地的一个生番部族——大牙社。” “是达雅克人吗?” “其实他们自称是达雅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红毛称呼的时候喜欢加个‘克’。”黄世东说,“原本他们也猎头。百姓们下地干活都要几人带着武器同行。可就是这样也时时有人被杀。后来祖上出兵和他们打了一仗,毁了几个寨子,这才订下了和约:他们保证不猎我们的人的头,我们保证不开拓他们村寨周边的土地。两边这才相安无事。” 达雅克人也会种田,只是农业技术相对落后。黄家祖上便教他们种田,还和他们交换货物。后来渐渐地便热络起来,许多移民还娶了达雅克人的女子。 黄世东笑道:“说起来,我家也有达雅人的血脉。” “原来如此。”崔云红心想这样的土著部落,倒是未来元老院开拓南洋的一个助力。 “……这里有不少土人还会说汉话呢。许多人和我们一样也信奉祖姥。我们与大牙社亦可算是唇齿相依。多年来也算是一起经历过惊风骇浪。只是……”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只是几年前,红毛人不知怎么的需要大量的土人。红毛人抓不了这么多土人就挑起土人各部族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再将俘虏买去。这大牙社的人没其他部族那么凶狠好斗,受到冲突的波及造成成员大减,剩下的人就逃出来到了我们这里寻求庇护,在南面设立了几个村寨,丁壮便给我们做工种田维持生计。” 崔云红内心咯噔一下,元老院搞东南亚奴隶贸易一直都是禁忌话题。至于对此引发的连锁反应似乎很少有人在意。他决定不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在府内大概转了转。黄世东又带他上了寨墙走了一圈,这里的设防相当严密,墙垒内设有大量的火炮、火器,各种攻守战具预备的也很充足。 站在总兵府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山八港一览无余。海天美景一览无余。可是无论是黄世东还是在上面巡逻警备的士兵,都毫无欣赏风景的愉悦,反倒是充满了紧张感。 山八港周围的防卫设施虽然不少,但只能应对零星的袭扰,如果有大规模的进攻,那些简陋的小砦和塔楼是抵挡不住的,而这里并无城墙。他们是怎么保护本地安全的呢? 昨日进入总兵府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黄家有一支小规模的武装。这些人普遍年轻力壮,又穿着统一的号衣,装备也比较精良,应该是常备军的性质。 如果黄世东在船上说得有关山八港的人口数字是正确的,那么这支小小的常备军不会超过三百人。再多,黄家就支撑不起了。虽然山八港并不是黄家控制下的唯一城寨,但是其他城寨自身也需要武装守备,所以这二三百的队伍大概就是黄家全部机动兵力了。 单从看到士兵来看,他们没有铠甲,武器多是倭刀和长枪。但是从备用的军器看来,火器不少。这样一支兵力要保护山八港不算太难。毕竟南洋这一带陆地几乎全无开发,到处是林莽,更别说道路了。作战多是使用船只远程投送部队登陆。一次性能投送的部队很有限,大多只有几百人。有二三百人的队伍依托堡垒和火炮足以击退来犯者。 虽然自己是客人,不便打听具体的设防情况,但是他还是从黄世东口中知道:一旦总兵府鸣炮示警,山八港的所有丁壮,从十六到六十的,全部都要手持武器集合备战--这里家家户户都存有武器。至于妇孺老幼,则会进入总兵府避难。这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是这么保护山八港的百姓的。 “如此戒备,经常有人来攻么?” “海盗袭扰,时而有之。集中大队人马来进攻的倒是不常见。”黄世东说。除了防御港口之外,黄家还经常会整队出去“讨伐”本地土人。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四节 祭山法会 “不是说你们与本地土人相处不错吗?” “除了大牙社。本地还有其他达雅人的土社,还有其他部族的土人。有的猎头,有的不猎头。可是不论猎头与否,时不时也会突然过来出草杀人。若不经常讨伐,将他们驱得远远的。周边的村落百姓便不得安生。” 崔云红眉头紧锁:这个乱劲!难怪黄家的戒备如此的森严。 总兵王府另一处小院里,作为祭山法会的主角,黄祺燕清晨三点就早早起来焚香沐浴。因为她不是本代真正神母祖姥的陆上身,所以还是要摆好仪轨恭请祖姥先灵降下化身才能通过她的身体施展驱邪祛病的神通。 黄祺燕在自己脸上画着祖姥的面纹,每年祭山法会的时候,黄祺燕就会特别思念自己的妹妹: “要是莺妹在就简单多了,毕竟是祖姥的真转世陆上身,不需要开坛请祖姥灵就能直接做法。” 黄祺燕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算起来,这是替妹妹主持法会的第十五个年头了吧,这么多年了,自己的长宁山眉仍是画得不如妹妹的好,到底是不擅长做这种细活呢。妹妹既然是祖姥转世陆上身,想必可以万事逢凶化吉的吧,做的几次大演也都是推算的平安无事的结果。只不过既然平安无事,为何这么多年都不给家里报个信呢,唉……”黄祺燕嗟叹了几声,又匆匆抬手继续脸谱的绘制——法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成功请到祖姥灵上身的黄祺燕坐在神舆上被信众们从总兵王府中抬了出来,早己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信众纷纷跪拜祖姥化身,穿上大黄法衣画着祖姥面纹的黄祺燕神情严肃地端坐于神舆之上,黄祺林作为北婆罗洲的华人领袖,这时候也要跟着在神舆的轿头给自己的妹妹扶轿,神母祖姥的地位也就可见一斑。 “世东因为要陪各位首长观看法会,不然我也是要去给大姑抬神舆的。”黄世东说道,这给祖姥抬神舆可是山八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上阵。 “祖姥出山门后,要被大伙抬到另一个山头的神母宫,在那里颂经祈福,保佑此地一年风调雨顺,百姓无病无灾。崔首长吴首长要一同前去吗?” “神母宫距离这里远吗?” “倒也不算远,距这里还不到两里路,不过山路颠簸,丛林茂密。我这就安排几顶滑竿过来伺候两位元老……” “我们是元老,但可不是养尊处优之人,跟着队伍走就是了,请--”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从黄家总兵王府出发了,前有卤簿大驾锣鼓开路,后有持彩旗者和“神母祖姥”街牌者跟随护佑神舆左右。去往神母宫的沿途山路上,布满了自发来接迎祖姥銮驾的山八港和附近几处华人村寨的百姓。每行进一处就加入更多的人,崎岖的山路和朝拜人群的聚集让队伍行进更加缓慢。往前走了约三百来米,从道路旁的人群中窜出一名头戴蓝色面具赤裸上身的男子拦住了队伍的去路,男子手持两条蓝色的布带条,头戴绘制着波浪和蛟头的面具,在队伍前面上下跳跃。 “首长,这是水灾的化身,是一只住在万里海塘(南海)的恶蛟。” 婆罗洲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全年多雨不会碰到旱灾,倒是时常有强对流天气引发的瓢泼大雨会使河水暴涨淹没农田,是此地百姓要面对的灾难之一。山八港此地的降水都是从南面的南海而来,丰沛的水汽在这里撞上4000米的长宁山形成凶暴的地形雨,当地百姓就相传是有南海蛟龙作恶,长宁山祖姥自然是要施法予以镇压。 恶蛟现身,围观的百姓纷纷捡起身边的泥土向恶蛟撒去,取“土克水”之意,扮演恶蛟的男子身上全是被扔泥块,人群上空也布满了抛洒的土尘,但恶蛟不为所动仍在队伍前面挥舞蓝带,将恶水舞向人群。 “恭请祖姥驱灾!”抬着神舆的一十八位好汉齐声高喊,黄祺燕缓缓起身,对着恶蛟化身念起驱水咒来,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恶蛟就一下缩在地上打滚求饶,黄祺燕接过一个土罐,掏出里面取自长宁山山顶的泥土,洒向恶蛟,恶蛟碰到神土,转身就逃窜遁去,一旁的百姓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长宁山神土也是取之不易,据说人上到山顶就会心跳加速,头晕眼花,有人下来还会丧失神智,所以后来长宁山顶也被划为禁地,可不能打扰祖姥修炼。”黄世东说道。 “哥们,你们这是高原反应了……”崔云红暗暗好笑。从0米的海边热带地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就爬到4000米的长宁山顶,而且神山十分陡峭,前面的路程就会消耗太多体力,有高反太正常了。 驱走恶蛟,队伍又继续前行,此时因为有更多百姓在一旁围观和朝拜,队伍的行进速度又慢上了不少。突然,前方传来妇人和孩童的惊叫,人群退让开来,只见一名手持大蟒蛇脸上也带着蟒蛇面具的男子正当路中。男子的面具画着血红的蛇眼和蛇信子,手中的大蛇也在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样子甚为可怖,此刻大家都纷纷避让开,生怕一不小心被蟒蛇咬到。 婆罗洲的蛇虫鼠蚁都十分繁盛,还有许多有毒的蛇类,它们在茂密的树林里难以发现,时常会给当地生产生活的华人带来很大的威胁,还有传说中能长到三丈专吃小孩的巨蟒存在。 这个形像便是“蛇灾”了。 围观的百姓不敢靠近蛇灾,自然要祖姥出手除灾。黄祺燕从座下抽出山神剑,一个凌厉的翻身就从神舆跳下踩到前方半蹲着的抬舆人的背上,几个梅花步稳稳下地,持剑与蛇神对峙起来。 “好功夫!”崔云红看这黄祺燕的身法就知她有很好的下盘功夫,不禁赞叹起来。 人群在蛇灾和黄祺燕身边围成一个圈,两人在圈内绕着互相试探寻找攻击的时机,约摸转了两圈后,蛇灾化身突然向黄祺燕甩出大蛇,黄祺燕一个闪身就让大蛇的扑击钻了空,同时黄祺燕抓住时机挥起山神剑斩向蛇身。“噗嗤”只听得血肉身被剑砍穿的声音,大蛇身子己被黄祺燕斩得几乎断裂,在地上垂死地翻滚挣扎着。 崔云红也暗暗捏着一把汗,虽然这本质上是类似舞蹈的傩戏,有规范的动作和流程,但是这蟒蛇却是真得,应对不好还是会受伤。 人群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声,为百姓驱除了蛇鼠的黄祺燕收起山神剑又回到了神舆上,崔云红注意到黄祺燕经过这一番动作戏,身披厚厚法衣的她已经出了很多汗,但她却不去擦拭,又在神舆上恢复闭目端坐的庄严法相来。 队伍继续前进,大约又走了二十几分钟,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的神母宫殿,这时,本来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寂静到只能听到风穿过树林的声音。人们纷纷紧张地转过身背对着道路,显得异常诡异。 “首长。是瘟神来了……也请你们转过身去免得被瘟神冲撞到……”黄世东低声向崔云红和吴廷伟讲到。 “这大约就和雍和宫驱鬼一个意思了。”崔云红心想。过去雍和宫举行驱鬼仪式的时候,最忌被“鬼”冲撞到。 几人一起背过身去,不过崔云红实在好奇这瘟神是啥样的,于是又往回侧了点偷偷观察起来。 来的瘟神有三位之多,他们都身穿黑布长衣,脸上同样戴着面具,左边带着红色面具的代表着热疫,而右边带着深蓝色面具的瘟神代表着寒疫,中间戴着黑红色面具的则是最令人恐惧和捉摸不透的——瘴疫神。 三瘟向黄祺燕的神舆走去,此时抬舆的十八人也全部背过身去,只剩下黄祺燕下轿面对三瘟。祖姥和三瘟的对战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大战三百回合那么激烈,黄祺燕对着三瘟念诵了几分钟的经文,然后又在他们的面具上贴上符纸,送走了三瘟。等他们走远后,黄祺燕摇响醒魂铃,人群转回身朝着黄祺燕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祖姥保佑!祛除灾邪!” 在人群沸腾的赞颂声中,黄祺燕的神舆终于被迎送进了神母宫内,到了里面之后自然也要有一番诵经祈福、驱病祛邪的流程。崔云红和吴廷伟觉得里面实在太吵闹又拥挤,就决定不跟着进去了。正好,外面有更美的风景可看。 在神母宫这里,刚好能远眺整个长宁山全貌,这是崔云红以前也未曾见过的绝美视角。热带雨林蒸腾的水汽爬上高耸的长宁山,遇冷在半山腰形成缥缈的云雾,赤道的阳光洒在长宁山山顶绝壁,嶙峋的山岩与山下雨林景观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山上是另外一个世界,难怪当地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座仙山了…… “基纳巴奴山,我们又见面了呢,这一次,我会叫你的真名。”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五节 寻宝 法会结束的第二日清晨,黄世东正收拾着行囊准备和朱顺燊带着澳洲人去长宁山下的朱家祖地寻找他们要的宝贝,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黄世东打开房门,来人正是大姑黄祺燕眉头紧蹙,神情恍惚。 “大姑,您这是?” “世东,昨晚睡觉的时候我梦到你小姑了……”黄祺燕有些不安的说道。 黄世东有些惊讶,因为过去大姑每次提到梦见小姑都会很开心,但是这回却完全没有有兴奋的表情。 “她在梦里说啥了吗?有没有说她现在在哪里?”黄世东赶紧问道。 黄祺燕摇了摇头:“没说,但是她是带着一个小女孩一起来的,她给我说这个女孩是祖姥下一代的转世身……” “哦?小女孩长啥样?跟我们这一代的哪个女娃相像?不对,下一代的转世身出现的话是要上一代回到神山(去世)后才能……这么说……小姑她……” 黄祺燕噙着泪水点着头。黄世东对这个小姑印象不深,毕竟当年他也只有个孩子。不过他深知小姑托梦的含义。 托梦转生,在神山信仰中极具地位,尽管黄世东自幼熟读圣贤书,知道家里推崇的神山信仰更多是一种“神道设教”,但是他毕竟是从小在这一氛围中长大的。因此也不由自主的琢磨起大姑说得梦境。 他知道,黄家上下心中早已默认小姑已经故去,大姑的这个梦与其说是宣告这一事实,不如说是在告知新一任的神母化身。 “这小女娃的相貌我看不真切。可是不像是我们黄家的哪个女娃……看衣着倒像前几日来得那个夷人女娃。”黄祺燕擦了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 “你是说澳洲人一起来的那个安娜妹子?这怎么可能?!她是个红毛夷的长相!神母化身可一直是我们黄家的女儿……难道?!大姑你给我阿爸说了吗?”黄世东觉得难以置信。 “还没来得及。你们不是要出发去长宁山了吗,我就先到这说给你听了。和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定要多看下那个女娃。”黄祺燕却似完全相信了。 “行!大姑,路上我多注意她就是!”黄世东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怀着极大的疑惑。 神山祖姥的祭山会还要举行两日,但朱家祖地寻宝队己经出发了。 崔云红吴廷伟从总兵山山上一路下来都能碰到上山朝拜的百姓,既有本地的也有专程从其他地方过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据黄世东说,这几天是临近各个华人村寨的大日子,只要能脱开身的人,都会来长宁山参拜。 此刻的节令正是已是初春,然而山八港这地界四季暖湿,阳光充足。榕树和大叶黄花梨的生长如同开了挂一般,高度达几十米冠幅达几百平米的大榕树比比旨是,构成了山八港绿色的天际线。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也给树下的民居和道路上的行人带来清凉。青石铺成的石板路很是干净,道路两旁的树木上还有正在盛开着红色花朵,给终年夏季的山八港带来四季轮转的讯息。 “崔老师,这是什么花啊,开了满树也太好看了吧!”安娜问道。 “这是杜鹃花,是原产中国的一种花。”崔云红本来还想说杜鹃还是文莱国花呢。 “这里植物很多,但是能开花的太少了。爸爸说:春天的阿姆斯特丹到处都是花,可太美了。咦,奇怪了,温暖的地方不是应该会有更多的花吗?崔老师。”安娜又开启了他的三千问模式。 崔云红不禁又暗暗赞叹起安娜的观察能力。热带雨林开花植物少这个特点是非常准确地被她发现了。因为不能春化,很多的开花植物在热带雨林地区都保持着常绿的状态,热带很多所谓的开花植物其实也是叶子呈现不同颜色给人开花的错觉。 三角梅这个热带开挂植物此时还在南美洲的老家待着,婆罗洲雨林自然就以绿色为主色了,无法像温带地区一样呈现缤纷的色彩来。 崔云红向安娜解释了植物春化的道理后,又转头向吴廷伟这边低声说道:“话说文莱的国花是杜鹃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也是,杜鹃其实算是温带植物,而且是原产自我们中国……” “还不止如此,文莱的国花辛波噶加其实还是我老家四川川西南独有的康定杜鹃呢……” “真的吗?我还真不知道这事,这太奇怪了,一个东南亚热带国家为什么要选内陆四川的杜鹃花作为国花呢?” “你忘了吗?黄森屏自称云南腾冲卫总兵,这说明他的家族和一起来得移民很可能是西南地区的人士。川西南距离云南很近。” 吴廷伟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康定杜鹃最喜欢凉爽湿润的环境,估计还挺适应长宁山这边的环境的” “热带地区还不热啊大哥,就没有凉快的时候。黄璐那家伙都不想出门了。” “那是你们北方人怕湿热,东南亚的海边地区夏天还真没我们的长江流域热,这里海风一吹,在树下呆着就很舒服的好吧。” 崔云红和吴廷伟在聊自古以来的内容的时候,黄世东却借故来到安娜近旁,寻机仔细的端详少女的容颜。 实话说,眼前的少女虽看得出一些中国人的特点,但是总体却是偏“红毛”的长相。粗略一看,就是个红毛夷的少女。 她也会是神母化身?黄世东简直无法想象。但是大姑素来厌恶红毛夷,绝不会心血来潮的胡编乱造。这倒真是奇了。 然而他的举动却引起了众人的误会,还以为这位黄家二爷对安娜有了什么心思。问题是黄世东是有老婆的人……一干人纷纷为之侧目,崔永芳更是面露愤愤不平之色,让崔云红暗暗好笑。 一行人沿着山路下行,崔云红注意到有两条小溪从黄家总兵山上发源流出,流量较大那条作为取水之用,小的那条用作倾倒废水之用,这样天然的给排水系统使得山八港的环境很不错,小镇上没有本时空城镇常见的污水横流现象。 山下的街镇之上,居民用水也多是直接从小河中取水,并不在家中常备水缸水桶,河水清冽,又有游鱼,故而不易滋生蚊虫。充作排污水的另一条水道因为本身水量较大,自净能力强,流速快,同样没有蚊虫滋生的环境。山八港此处半岛三面环海,地势微微向海倾斜没有积水现象,海风又使这里空气很是流通,加上半岛上的居民以经商捕鱼加工木材为主,容易滋生蚊蝇的种田地区也是分布在河流的上游,感染疟疾等热带疾病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程度。也难怪黄家能在此地将山八港发展壮大。 街巷上因为法会的关系,十分热闹。各处村寨的百姓们纷纷来这里朝山拜会,许多商贩也趁机在此摆摊经商,到处是熙熙攘攘的热闹场景。 黄世东是黄家的“二爷”,认识他的人很多,为了避免无谓的应酬。他带他们下山之后便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小路,穿过安静的街巷,径直来到码头。 码头上黄家已备好三艘大乌篷船,一只是给黄家家主和澳洲客人使用,另两只是黄家家仆和保护首长的澳洲海兵队员乘坐。 要到达长宁山,唯有从山八港走泞河水路溯流而上,全程五六十里蜿蜒曲折,小河多浅滩,只有靠船夫撑船前往,要到山脚估计要个两天一夜,沿河有三个村寨可以在晚上借宿,不过崔云红吴廷伟都带齐了户外野营装备。 从山八港往内陆航行是逆水行舟,有风的时候使帆,无风的时候便由船工撑篙摇橹,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或是有浅滩,还要临时拉纤。 泞河两岸并非蛮荒之地,开发出许多田地来,亦可看到大小村落。黄家在这里经营二百多年,这里的农业基础相当完善了。问起产量和销路,黄世东说本地粮食产量很高。因为水热关系,实际一年四季都可以种稻,只是肥料跟不上,一般也就种上两季稻谷。难以灌溉的坡地上则种植红薯。每年都有大量的余粮外销,荷兰人一直是最大的买主。 最近几年voc对粮食的需求大增,这里的华人村镇都扩大了水稻种植面积,对人口的需求更加旺盛了。 路途上的氛围到很轻松,黄世东给崔云红吴廷伟讲解着沿途的风土人情,安娜非常后悔自己出来没带上她的画板,好在崔云红教给她在澳洲纸上用铅笔素描的技法,不过船上没有桌子,她在腿上画了一会觉得不舒服就没再画了,转过头和崔永芳朱顺燊聊起了天。 朱顺燊病好后精气神还不错,只是不管吴廷伟怎么看,都感觉不出这黝黑的少年流淌着大明天子的血脉。 “反正溥仪看起来也就是个北京遛鸟的老头儿。”吴廷伟觉得没必要纠结这样的问题,也就不再多想。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六节 建文迷踪(一) “到陶家村了!”下午四点的时候,在前方一处河湾拐角处显出一个村落。环绕四周的是大片的水田和旱地。看起来欣欣向荣。 “时候不早了,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落脚。”黄世东说。 船工把船靠了岸后,众人弃舟登岸。活动着身体四肢。一天都呆在狭小的乌篷船里很是憋屈。 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村寨,一道木制的栅栏环绕全村,全村三四十户人家。虽是在蛮荒之地,这里的房屋却都是石头砌造的,很是坚固。 黄家的船一到,便有十多人聚拢在岸边等候着船只。黄世东一踏上河岸,打头的一名中年男子向前躬身叉手道:“见过黄二爷!” “陶伯身子骨还好吧” “托总兵王的福,好着呢!二爷、几位贵客还请进村里说话吧。”陶伯说得也是这里常用的客家话。 村寨中央有一所大屋,正是陶氏的宗祠。因为陶氏在这里是大姓,所以平日里的村务处理也多在这里。还兼着村里的私塾、仓库等各种用途。此时也兼做招待贵客的驿站。 这里的大姓是陶家。祖上原先本是总兵府里的奴仆。陶老伯爷爷辈的时候,黄家家主念其多年服役操劳,劳苦功高,便将这块地赏给了陶老伯的祖父。于是全家便来到这里建立村落开垦荒地。 站稳脚跟之后便在此地开枝散叶,后来又陆陆续续从拨来新到移民和在讨伐中俘获的本地土人。陶家村便渐渐壮大起来,有了今日的规模。 吴廷伟环顾村落竟然意外发现这里也有一些土著在这里帮工,看来本地华人与当地土著部落的关系着实还不错,黄家竭力保护达雅克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过了片刻,陶伯的儿子出来禀告,说米饭已经煮上了,只是这里没有肉食,得派人出去捕几条鱼加餐。 因为暮色已近,村外并不安全,需要多派丁壮,捕鱼这么一件事还得陶伯批准。 “你亲自去,多带几个丁壮。多捕些鱼虾回来。” 崔云红心想自己这么一行人足足二十多个,光是吃饭就得下十几斤的米,这负担可不小。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劝阻道:“有饭吃,有菜蔬就可以了,不必专门弄菜。” 黄世东却笑道:“不碍事,让他们去弄便是。这里的米不值钱。别说我们吃上一顿,就是吃上几个月也不碍事。陶伯您说是不是?” “二爷说得是!我们这里,虽然饮食粗陋,可要说吃饱饭,那真是管够。从唐山来得百姓,到得这里都和饿死鬼投胎一般,说没想到这里能敞开了吃饭!”陶伯叹道,“可惜!这里的瘟病太猛,吃不上几顿饱饭就染上病,一命呜呼!唉!” “这里种什么长什么,长得还特别好。稻子、红薯、南瓜……都能丰收,又不闹旱灾。真正是种地的好地方。只是没肥料。”黄世东说,“要肥料就得有人,偏偏这里人最难活……” 崔云红问道:“除了人,你这里既然红薯粮食多,为什么不多养些牲口?猪牛羊鸡,只要养多了不一样可以起圈肥?” “倒也养了些,但是这里天气热,雨水又多,不是本地的活物都不好养活。”陶老伯说道,“也爱害病。” 这里养得最多的就是用来耕地的本地水牛。水牛本身就是东南亚的原生动物,在这里适应性非常好。 黄世东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陶伯,你家小六有消息了么?” “一点消息也没有。”陶伯摇头道,“他这一走也快五年了。恐怕……” “凡事还是往得好上想。小六年青,既然想出去见个世面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打小就聪明会来事,混不下去了自然会回来的。” 几人闲聊着,不一会,陶伯的儿子便带着人用草筐子带回来一筐子鱼虾。崔云红见其中有几条他认识的的本地鱼“忘不了”和“剥皮鱼”当即来了兴趣,表示想展现一下厨艺。 崔云红借了祠堂的厨房,先拿了一口大锅装满水煮开。又问村民弄了些椰子油,关键的调料则是他自己带得天厨豆瓣酱。 这里是东南亚,香料是最常见的调味品,而且澳热的天气也非常需要各种香料来掩盖食材的气味和开胃,所以厨房里可谓应有尽有。崔云红将豆瓣炒香后加入各色香料,和鱼肉一起倒进石锅里炖煮,一番操作之后,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厚的异香。 “好香啊。”黄世东也不禁赞叹道,“崔兄,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异香……” “这是豆瓣酱,是用豆子和辣椒腌制而成……” 黄世文没想到澳洲人也有辣椒,辣椒是红毛人传过来的,在南洋很快就流传开了,不过在明国基本无人问津。没想到澳洲人也会吃, 最后,淋上新鲜的椰子汁。一大盆炖鱼就香喷喷的出锅了,村里又蒸了风干的野味,煮了些蔬菜,黄家的仆役则拿出了随身的“路菜”。满满的摆了三大桌子吃饭。 主桌上的众人已按捺不住想要先尝为快,安娜先下手,拔下半条鱼放到碟子里,刚一咬就被烫到了,再就是好吃好吃,然后又急急忙忙的找水喝,辣到不会说话。 众人放开怀饱餐一顿,饭后,陶伯又吩咐家里人拿来许多热带的水果供大家解腻消渴。 忙活完一顿饭大家准备休息,安娜跑来找崔云红问他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就叫椰汁炖鱼吧……” 于是,后世著名的澳洲美味“长宁山椰汁炖鱼”就此诞生了。 第二天天边刚露出一抹晨曦,寻宝队早早起床,陶伯已经安排人熬煮了大锅的米粥。吃过早餐登船出发。 过了陶家村之后,土地渐渐变得荒芜起来。一开始还能看到零星的田地村舍,等他们过了最后一个村子之后,基本便是原始的荒蛮之地了。 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偶尔还能看到被当初开垦过的痕迹:逐渐被丛林占据田地,坍塌的房屋,已经渐渐被野草覆满的道路。看得出这里曾经过有过拓殖,但是后来都废弃了。 此时已来到了河流上游,这滩多水浅。行船困难。一路前行,探险队还是在天黑前抵达了长宁山山脚。这里也有一处被废弃的小村子,十几间房屋已经被藤曼植物完全覆盖淹没。这一片区域没有高大的林木,显然是被人开垦过的地方,但强大的热带植物在人类离开后又重新占据了这里,把人类生活过得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这里是雾峰村,四年前闹大疫,这个村还有附近两个村死伤惨重,活下来的都逃到山八港去了。短短四年光景就成这这副模样,哎……”黄世东对四年前那场大瘴疫仍然心有余悸,也感叹着山野蛮荒横扫一切的力量。 “我们到了吗?”崔云红问朱顺燊。 “还没有,祖地还要往山上再走两里路。” “这山上的两里路可不好走啊……这天又快黑了……”崔云红盘算着,并且还有安娜这样的拖油瓶,虽然小妮子忍着不说出来,但看得出来她己经很是疲惫了。 当下众人开始搭建搭建营地。村里的废弃的房屋很多,有两栋保持的还算完整。当下又仆役们清掉上面覆盖的藤蔓,又在屋子里打扫了一番,就作为今天野营的营地了。崔云红关照在门口点燃一堆篝火。 这里蚊虫甚多,崔云红当即给大家分发了小瓶的除虫菊酯驱蚊药,说这是避瘴疫的神药,这可把黄世东给高兴坏了,立刻把神药收了起来。 “你不用藏起来,赶紧用吧。”崔云红笑道,“这东西以后推广种植之后多得是。你不用它当心得疟疾。” “我们黄家的人很少得疟疾。”黄世东说。“在这里能活下来的,大多是不容易得疟疾的人。” 崔云红知道,所谓“不容易得疟疾”,很可能是地中海贫血症的携带者。这种病症的轻症既然感染了疟疾也不会发作。可以说是天然的抗疟群体。事实上,科学家一直怀疑地贫症很可能就是因为能够抵御疟疾,才会在某些地区长期流传下相关的基因。 一夜无话。清晨,神山山头最先迎接到旭日的阳光,巨大的山体被阳光渡上一层金色,笼罩着圣洁的光芒;雨林的水汽升腾到神山的半山腰,遇冷形成浓重的山雾,难怪以前这里会叫雾峰村。 站在这里看神山更为险峻陡峭,崔云红回想要不是后世的基础建设,自己登神山的难度可要大上很多。 寻宝队在朱顺燊的带领下向长宁山上进发,没走多远就来到一座祖姥庙的地方。说是“庙”,实际规模很小,大致就是旧时的土地庙、山神庙一样的小建筑。里面供奉神像。还有香蜡的痕迹。 黄世东说:这里就是最初的祖姥庙。最开始是自己的先祖在这里修的。虽说现在祖姥庙已经搬到了山八港,但是这里却是整个长宁祖姥信仰的“根”。 “陶伯就是这里的庙祝,初一十五和每年的祖姥生日、得道日都要到这里来烧香祭祀。”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七节 建文迷踪(二) 这座小小的祖姥庙旁几十米外的地方有一座院落,虽然地处蛮荒的山麓上,却没有破败之感,收拾的干干净净。似乎是有人居住似的。但是走近一看,门上却挂着大锁。 “这是先祖居住的过的房子,先祖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但因为这里道路不便,瘴疠猛兽又多,又回到海边居住去了。也亏得黄家,历代家主都派人在此精心维护……”朱顺燊感慨的说道。 崔云红四下观察了下环境,这座房屋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不会形成积水,有一口水井,井水清冽,井中散发出寒气,看来是联通了神山的地下水系,也许是这样的原因才使得这里蚊虫没有滋生,疟疾没有蔓延到这里,反观下面的村子,是在河边的低地处,又开垦出水田来,蚊虫的滋生也就在所难免了。 吴廷伟按耐不住,问道:“你说的先祖遗物在哪里呢?” “还要往后面走,请随我来。” 绕过屋子,又穿过一片密林。众人来到一片显然是人工种植的树林之中,四周大树环抱,中间便是墓地,和他们在大陆上看到过的富豪人家的墓地差不多。但是这里即没有石牌楼也没有各种石象生。墓地中间的一条石板路也长满了草。一座石供台上供奉着石制的瓶炉五事,上面长满了青苔。 墓地里错落有致的分布着二十多个坟包,都用青砖石块围砌,上覆封土。封土上亦长满了草木藤蔓。 “此处草木生长太快,陶伯虽每个月都会带人来修建除草,也只能维持现在的模样。”朱顺燊叹道。 “这里……难道就是?”吴廷伟激动道。 黄世东大概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回道:“这里就是高皇帝及后来历代皇上、皇后龙眠之地……” 此刻,从神山来的风簌簌地穿过密林,在这处无名的坟地上空打着旋,堂堂大明天子和他的子孙就葬在这热带雨林的草莽土包里,甚至连这片埋骨地背靠着的神山都由篡位者来赐名……崔云红和吴廷伟不禁为个人命运的无常和展现的黑色幽默唏嘘不已…… “这里,怎么连墓碑都没有?” “高祖定的规矩,坟前不立碑不刻名……”朱顺燊说,“不过每座墓的墓石上有记号,哪一座埋得哪一位先祖,我们还是知道的。” 吴廷伟心想估计是为了安全才没有立碑,但这样一来宝玺难不成在墓里,今天还要客串下摸金校尉。不过这就过分了,真要这么干黄家铁定翻脸。 “先帝的遗物都在墓穴里吗?” “这里面有没有东西我不清楚,不过还有另外一处秘地,且容我在此祭拜先祖,打扰到他们的清净了。” 黄世东命人拿来事先预备好的香蜡,朱顺燊祭拜完列祖列宗后,又领大家往山上走,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来到山凹处,拨开蔓延的藤曼植物,出现了一道石缝。 “这……”黄世东看了看口,大概猜到这里就是父亲提到过的朱家禁地,即便是黄家家主也不得窥视,只有渤泥朱家嫡子方能进入里面一窥洞中的惊天秘密。 “皇上,您真的要带大家进去吗?这恐怕有违祖训……” “东哥你真的不要再叫我皇上……其实从爷爷那时候开始就没再把我们当成皇子皇孙……两百年了,大家保守这个秘密实在太过辛苦。我这次染上瘴疾,要不是得到澳洲人神药相救,恐怕祖地的秘密也要永远埋在这长宁山下,先祖的遗愿才是再无实现之日……” “都怪臣等辅助不力。” “何出此言。黄家佑庇我家十多代人,天下我不敢说,就说在这南洋之地找不出比你家更大的忠臣了。”朱顺燊此刻十分平静,“如今,小弟唯愿元老院能早早赐惠百姓神药,早脱瘟疫之苦。至于皇帝云云,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石缝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众人便依次进入洞口。崔云红发现这处石穴的构造有着喀斯特地貌的特征,与整个长宁山巨大的花岗岩山体形成了强烈反差,估计是有部分的石灰岩层刚好露出地面形成了这里的喀斯特地形。不过这样的结构并不稳定,也许不出两百年,这处喀斯特石穴就会因顶上花冈岩山体挤压的巨大压力而崩塌,那么建文帝后人的线索就永远被埋藏在长宁山之下再也无法与世人相见。崔云红心中不禁感概道,是穿越才让我们有了破解历史谜题的机会啊! 往内走了约三十来步,石洞内空间逐渐宽敞起来,但洞外的阳光却无法再穿透进来,温度也随之降低了好几度。崔永芳赶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安娜身上。黄世东取出打火石准备生火照明,崔云红示意不用,随即从包内取出一个矿灯来,打开瞬间就把石洞空间照得敞亮。 “崔兄!这是何物?竟如此神奇!” “啊,此物乃是矿灯,最适合在洞穴内使用,还能检测到毒气……” “澳洲造物果然神奇!”黄世东激赏道,“不知此灯售价几何,此物可堪大用!” “这个我们不卖的……”一听又是非卖之物,黄世东直摇头叹息道:“澳洲这么多神器神药,却均不外售,望洋兴叹啊望洋兴叹啊……” “额,黄兄不必沮丧,我们在南边挖地油,到时候出油了做成油灯,也是颇为好用,到时送黄兄几盏……”崔云红赶忙劝慰道。 “谢过崔兄了!黄家定用重金购买此物,决计不让首长们吃亏!还有……神药之事,崔兄也请一定帮忙说合,黄某实在感激不尽……”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崔云红已经对渤泥的华人心生好感,也对他们面对凶暴疟疾的无奈生出恻隐之心,“要不回去帮他们搞点疟疾药物的配额来?”虽然嘴上还是没答应黄世东的请求,但他和吴廷伟也不像之前那样坚决地对买药之事一口回绝。 石洞尽头是一道木门,上面挂着大锁。朱顺燊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挂锁,将门推开。里面漆黑一团,却有微风,说明里面是通风的。 里面漆黑一团,朱顺燊却是熟门熟路,取了一个火把径自走进去,不一会,里面便亮起了灯光。几人这才走了进去。 原来这是一处大型石洞,面积约有二百多平米,最高处足有十几米。石壁和地面都经过人工打磨处理,十分平整,内部还有石阶和一些陈设。 崔云红草草扫视了一下石洞,发现东西还真不少,正中是一座石头宝座,宝座前是石制的炉瓶五事和一对装满了油脂的大瓷罐--万年灯。 这样的万年灯洞内还有几个,全部点亮之后,光线已经足以看清洞内情况了 宝座后面是一张石制的屏风。屏风前有一张石制长供桌,上面供奉着十几块牌位。绕过屏风,却是一张黄花梨大木床。看得出年代十分久远。上面还垂落着一些已经朽烂风化的帷幕锦绣。 朱顺燊说这床是建文帝太子朱文奎殡天时的灵床。下葬之后,便被搬到此处了。 “原来如此。”吴廷伟抑制不住的兴奋同时又暗暗疑惑,为什么不放建文帝大行时的龙床呢?他大概看了看,石洞内虽无棺椁,却是按照陵墓的制度,具体而微的设置的。 东西角落里有十多个大箱子堆放在一起……石洞内这些尺寸颇大的物件也印证了崔云红的猜想——石穴是在被不断挤压缩小的,原先的洞穴通道还能让大件物品陈设顺利进入,现在却只能容一人通行,现在如果想把里面的东西搬出去就非得拆成零散小件不可……也许不到二十世纪这处石穴就会被挤压得彻底消失…… “朱允炆让子孙后代把牌位放在这个密室,坟地不留墓碑,想来也是不得已为之,朱棣可是到死前都在找他的下落啊…” 在供台之上,共计有十四块木制先祖牌位静立于前,但上面摆放的牌位东倒西歪,满是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来祭拜过。 “请容我祭扫下,大疫后就没来过这里,后来又是大哥二姐生病,继而我自己又病倒了已经快一年多没来祭拜先祖……”朱顺燊动手清理起供台,又从行囊里取出贡品好一会儿忙活。 崔云红和吴廷伟在朱顺燊整理的时候读起了牌位上的内容。 “大明复宗顺天良厚仁明昭文简平武靖知德孝广长皇帝”这是立于供台最上的牌位。 “奇怪了……这庙号……”黄世东看着牌位嘀咕道。 “庙号怎么了?” “这复字……不是谥法里面的用字……” 一行人中对庙号谥号最熟悉的莫过于黄世东。谥法是追谥的准则,帝王、诸侯、卿大夫、大臣等死后,朝廷根据其生前事迹及品德,给予一个评定性的称号以示表彰。明清时期,谥法内容基本固定下来。明代皇帝谥字为17字或21字(明太祖),亲王1字,郡王2字,大臣2字,皇帝的谥号和庙号用字都要从西汉经学家刘向所著《逸周书谥法解》中的102个谥号中选取。而这复字却并不在谥法的规定用字之内。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八节 建文迷踪(三) “竟用了谥法里没有的复字,想来各位先祖皇帝们对光复大明宗室有着莫大的执念。”黄世东叹道。接着往下看,下面的先皇牌位又恢复了正常的庙号命名规则: “大明安宗……” “大明孝宗……” “大明定宗……” 只是这牌位到后面谥号却越来越短,一直到朱顺燊的父亲大明康宗皇帝牌位,谥号更缩短到只有五个。使用的谥字也愈发潦草随意。 “家父当年还说过不要给他加谥号,黄伯坚持下还是加了。不过东哥,我和大哥都商量过的,要是我们走了的话真就不要给我们再立牌位加谥号了,当不起,也没这个必要。”朱顺燊如此说道。 朱顺燊祭拜之后,在他的指点之下,众人合力将东侧的一个大木箱取出,木箱扣上的锁早已锈烂。木箱本身因为是上好的南洋硬木所制,倒是保存完好。 朱顺燊打开木箱搜索了一番,从中取出一包物什。 “首长请看……”朱顺燊小心翼翼地翻开绸布的层层包裹,绸布历经岁月的波澜从金黄退变为抹布一样的黄灰色,上面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稍不留声就会化为碎片。他们小心翼翼地摊开绸布,两块四厘米见方的白玉质玺展现在众人眼前,上刻瑞兽印纽,没有国宝的夺目光彩,这两尊惊世之宝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已经发灰的绸布中不声不显,任凭岁月从它身边流逝。 “怎么这么小?”崔云红疑惑道,他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国玺都是巨大醒目,玺上的印纽瑞兽雕像更是有着巴洛克风格一般的繁复庞大,但眼前这宝玺实在是太过“平易近人”。 “真得就是这样的,其实原本印玺这类东西尺寸并不太大,可能老朱穷苦出生的缘故。”吴廷伟在故宫博物院见过后来的明朝皇帝二十四尊宝玺,确实也是一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无论材质还是尺寸,和后来清代的皇家印玺那种绚丽浮夸,富丽堂皇完全是两种风格。 宝玺上的篆文刻字写着“皇帝奉天之宝”“皇帝亲亲之宝”——正是朱元璋十七块宝玺之二——分别用来祭祀天地和赏赐朱姓皇族之用。 “这是很强有力的证据了!”吴廷伟兴奋地看着两块玉玺,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真伪,但此刻他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建文帝的下落,破解了整个明代最大的历史悬案! “可还有其他遗物?!”吴廷伟心想还有失踪的朱元璋皇帝信宝(诏见各地藩王、亲王、重臣及调兵遣将之用)、制诰之宝(给五品以上官员下诏之用)、敕命之宝(给六品以下官员下诏使用)这三个重要的玉玺呢.? 朱顺燊有些奇怪地看着吴廷伟,他一个澳洲人怎么比自己还激动。又在旁边一个木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木匣。 木匣用料做工考究,上面还有黄绫包裹。不过看模样并非旧物。最多也就二三十年的历史。打开木匣,里面却是一卷已经变色的卷轴。 在桌子上展开卷轴,却是一道诏书。 “朕嗣大宝,清心恭己,轻傜减赋,赏罚以类,宽刑省狱,行之期年,万姓悦服,群生欣豫。然诸藩王皆手握重兵,岁禄万石,府置官府,骄逸不法,尤燕王在国,阴有不臣心。太祖爷欲效文景之法推恩削藩,朕遵祖愿以维社稷,燕王起兵靖难,朕念叔侄之情伦理之常欲以教化退之,后金川门破遭逢大难。朕辗转流禺海外,亡国之恨,无颜苟活于此,此番归去中原,太子朱文奎,继承大统,守于渤泥,不可擅回。” “这是啥意思??朱允炆又回中原去了?”读完遗诏,吴廷伟半天没回过神来。 “诏书确实是如此说的,首长……”黄世东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建文高皇帝又回去了。至于朱顺燊,他之前也没读过这封诏书,爹也没给他讲过先祖皇帝的事情,彷佛今天作为一个局外人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吴廷伟和崔云红哑然,眼看着就能破解建文帝下落之谜,结果他又回中原去了,线索再次断了……看来皇帝信宝、制诰之宝、敇命之宝这几个重要玉玺也跟着朱允炆被带回去了,留守渤泥的太子朱文奎就拿着暂时没啥用的皇帝奉天之宝和皇帝亲亲之宝。 虽然如此,但是眼前的诏书和玉玺依然有极大的史料和文物价值。吴廷伟很想开口说这些东西我们想拿走。但是廉耻心让他试了好几次都没开口。 张嘴就要人祖宗传下来的至宝,又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交换,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别说什么救命之恩,吴廷伟很清楚,自己要拿走这些东西,朱家和黄家至少要得到一个元老院的承诺才会答应。问题是,元老院是不会给出任何承诺的。 这强人所难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好。 “这些东西历史意义可太重大了!”吴廷伟说,眼中还是泛出贪婪的神情来。 崔云红道:“这东西其实也只有历史意义,不管建文帝下落如何,你也算是破了一个历史迷题的一半了。“ 这句话提醒了吴廷伟,眼前的这一切不管如何的激动人心,对元老院而言只有“历史学意义”,并不存在“政治意义”。 他原本打算着让朱顺燊带着这些重要的遗物一起返回临高,向元老院汇报他的重大发现。但是之后呢?元老院已经否定了大明的法统,自己兴冲冲地带着个“建文后裔”回去,怎么安排?又想得到怎样的结果?到时候朱顺燊四面不靠不说,只怕还会有元老来质疑他吴廷伟“动机不纯”呢。 想到这里,他热烈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了。带朱顺燊回去并不是个好选择,他到临高去什么都得不到,搞不好还会卷入某种漩涡之中,对这个并无野心的南洋少年来说恐怕只会是一场灾难--他还是留在这里更妥当。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遗物,有很大的‘历史价值’……嗯,”吴廷伟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里的诏书,“要好好的保存。将来有一天能让它们回归故土。” 一行人又在洞内逗留了许久,看到当年留下的种种遗物。这才带着遗憾和兴奋的心情走出朱家祖地。发现山洞外已经下过一场豪雨。不过他们在洞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从洞口内也无水剂--可见这里排水通畅,又有很好的通风效果。所以这些物件才能完好的保存二百年以上。 “希望它们在我们统一全国的时候还能保持完好无损。”吴廷伟暗暗道。 刚出洞口,安娜便一声惊叫,直接从洞口滑落下去,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崔永芳赶忙伸手去扶:“你没事吧!?” 安娜轻快地就从地上蹦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事没事,我没注意脚下有水……” 走在后面的朱顺燊却见地上有东西闪闪发光,拣起来一看却是根发簪。想来是安娜掉落的,正要送过去,却被黄世东劈手抢了过去。 朱顺燊吃了一惊,因为黄世东平日里对他一直言语恭敬,从无这般粗鲁的行为。 “东哥你……” 黄世东却是充耳不闻,仔细的看着手中的发簪。忽然他的脸色一变。紧走几步赶了上去。 “安娜,这是你掉的发簪吧?” 安娜赶紧用手去摸头,惊道:“呀,真得掉了!多亏你捡到……”说着她忙不迭的掏出一块手帕去擦拭发簪上的泥水。 黄世东瞥到了安娜手帕上的独特花纹图案。他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忽然问道: “安娜,可否让我再看看你的手帕?” 这一问显得十分唐突,手帕是女子的贴身之物,陌生的男人公然讨要近乎是调戏了。 “东哥你怎么了?干嘛突然要看安娜姑娘的手帕啊……”朱顺燊赶紧上来打圆场。 黄世东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安娜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她毕竟不是在华人社会里长大的,当下把手帕递给了他。 黄世东接过手帕,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问道:“敢问姑娘,这手帕和簪子都是怎么来得?” “簪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手帕是我母亲从前给我绣的……” 黄世东的脸色变幻莫测,又悲又喜,众人都瞧出古怪来。半响,才听他又问:“这么说手帕和簪子都是你娘给你的……你娘应该是个华人。” 安娜使劲地点着头:“是,我娘的确是中国人。” “你知道你娘亲的名字吗?”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黄世东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他缓缓道:“安娜,你不是说你想到长宁山来来查找你娘亲的消息吗?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安娜又惊又喜,追问道,“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你不要着急。我慢慢和你说。”黄世东拿起手帕,“这手帕上的莺燕杜鹃刺绣就是出自我小姑之手……这种图案,小姑的绣品上几乎每件都有,我幼时几床被面都是小姑亲手给我绣的,上面也有这样的莺燕杜鹃图,图案和绣法独此一家,决计错不了……” 长宁国之卷:第三十九节 寻亲 “这么说,”朱顺燊有些惊喜,“安娜是你的……” “这只是其一,还有第二件东西。”黄世东并不接他的话茬,指着安娜手里的发簪,“这是我祖母给我的三位姑母的发簪,款式都是专门定制的,一共三枚。现在两枚都在黄家,还有一枚,就是在我被掳走的小姑身上……” “真的吗?你认识我的母亲?!”安娜惊喜道, “没错,她是我的小姑……”黄世东指着她手里的簪子,“这三个簪子的花朵背后,都錾刻着每个人名字里的一个字,你这个上錾刻的应该是个‘莺’字。因为你母亲的名字就叫黄祺莺。” 安娜虽然常年都带着这个簪子,但是从来没注意到上面还有字,赶紧拿出来仔细辨别,果然看到了刻字。 “是真得!”安娜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这么说……” “没错,你就是我的表妹……”黄世东端详着安娜的面孔,她的脸上倒真的有几分当年小姑黄祺莺的神采!下半脸尤其神似,但眼睛鼻子就差的有些远了,更接近红毛人的长相。 “因为你娘叫黄祺莺,所以她最喜欢绣黄莺鸟……她也没有给你讲过家里的事吗?” “娘亲从来都不提她原来家里的事,只是有次提到过她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她倒是经常望着北边发呆。” “那就是长宁神山了!”黄世东肯定的点了点头,急忙追问:“你娘亲呢?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四年前我母亲已经蒙主恩召了。” “蒙主恩招是什么意思?” “就是已经去世了。”崔云红解释道。 “这……”黄世东虽然对小姑遇到不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从安娜口中亲耳听到小姑离世的消息还是很难接受。 “那……你爹是谁?他是怎么认识你娘亲的?” “黄兄,借一步说话”吴廷伟把黄世东拉到一边,“当时在黄家的时候令尊有说到令姑是被海盗劫走的吧?” “确实如此,当时海盗劫掠山八港,把在海边做事的小姑劫走了。” “估计她父亲就是其中的海盗之一……”吴廷伟想了一会又对黄世东说道:“黄兄,我个人认为现在最好不要给她讲她娘亲是被抢来的。” “为何?!我还想找出哪个混蛋把我家小姑给劫走了呢!定要带领全族剿灭此等畜生!”黄世东怒不可遏地道。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样说出来对安娜真的好吗,安娜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孩子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父亲待她一直很好……” “如此说来吴兄认识这个贼人?” “正是,她的父亲就是现在在大城的荷兰人范·巴斯滕!” “是他?!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这个名字对黄家来说并不陌生,他常年出入素丹的宫廷,经营本地的各种生意,可以说和黄家相当熟悉。 “这正好,我这就回禀父亲,安排人去麻拉港找他算账!” “黄兄莫要生气。范·巴斯滕是不是抢掠你小姑的海盗现在也不能下定论,而且这些年他待安娜很好,想来你小姑在他那里也没有受过苦。再说了,安娜和她父亲感情甚笃,你真要伤害了她父亲,她怎么办?” 黄世东为之气结。虽然吴元老说“不能下定论”,但是以voc的做派,干出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而且他以前听范·巴斯滕吹嘘过,他在东亚已经为公司服务了“快二十年”,时间上也是对得上的。这话其实就是很委婉的规劝。 虽然愤懑难平,但是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毕竟这个混杂着异国血脉的女孩子是小姑唯一的血脉,而且她还是大姑提到过的“祖姥转世”。如果安娜和父亲感情很好,他一旦伤害了荷兰人,结局如何不难想象。 黄世东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元老所言极是。等我回去禀告了父亲和兄长,搞清事情原委再做决断!” 寻踪探宝之旅的意外认亲插曲让一行人的回程增添了不少快乐。安娜一下子成了队伍的中心人物,黄世东和朱顺燊和她有说不完的话题。好在安娜属于社牛人员,熟悉了之后更滔滔不绝。 第一次见面,两方都有说不完的话。 …… “之前大姑和你的娘亲关系最好,她知道你是她的侄女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我突然多了这么多家人,我也很开心啊,可是你们的称呼好复杂啊,大姑又是什么,你又是我的什么表哥,我完全搞不明白啊……” “哈哈哈,还多着呢,以后慢慢教你吧。” 山八港外不到五十海里的地方,一支小小地船队正趁着风鼓帆前行。 这是一支混编的船队,为首的,是一条欧洲帆船,正是“好运”号。在它后面,跟随着三条本地常见的中式福船。 巴斯滕和阿尔曼德此刻正在好运号的甲板上,风向顺风,海面平静。正是航行的好日子。 在大城获得了默许之后,两人便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夺取山八港的计划了。 虽然这计划里掺杂了许多巴斯滕兄弟个人的利益,但是以他们的实力而言,还没有绕过voc规划如此规模行动的胆量。因此行动在一年前便已经报告了巴达维亚的东印度理事会并且获得了批准。 此刻,他从各方面纠集起来的五船海盗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一举拿下山八港。 为了此次行动,阿尔曼德募集了将近八百人,大多是浪迹南洋海上的海盗,亦即所谓“浪迹南洋群岛的各民族人渣”。为了募集和装备这支队伍,巴斯滕和巴斯滕花了voc的一大笔钱。 如果一切顺利,山八港和黄家就是他们兄弟的“战利品”。二人大可以带着饱满的行囊回联省去享受富人的快乐;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位尊贵的联省议员;要是失败了,他们会失去一切,两手空空搭上一艘回国的船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此之大的赌注,即便自认为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的范·巴斯滕本人,此刻的内心也十分的忐忑。一遍又一遍的揣摩着整个行动的计划。 按照他们事先搜集到的情报,整个山八港的能手持武器的丁壮大约有一千二百人。其中有三百人是黄祺林的卫队,最为精锐,也是黄家手中最大的机动兵力。他们是夺取山八港的主要障碍。 要是在过去,以区区八百人的海盗队伍就想夺取山八港那就是做梦。但是半年前他通过素丹向南洋公司进口的三百支南洋步枪到货大大增加了这种可能性。南洋步枪比火绳枪轻便灵活,比线膛枪装弹更快,在任何自然条件下都能射击。很快就流散到东南亚各处,要不是它那昂贵稀少的弹药,恐怕现在整个东南亚的各个土邦都会大批量的采购这种武器了。 有了这三百支步枪,加上他募集起来的以欧洲人和日本人为核心的雇佣兵中队,他有绝对的信心击溃山八港的黄家卫队和临时召集起来的民兵, 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总兵府。即使他拿下了港口和市镇,只要没攻下这座堡垒,就无法在山八港立足,接下来的计划也无从着手。而这座巨大的城堡式住宅他曾经实地勘查过,以他们船上的24磅火炮是绝对轰不塌它那用某种泥土夯筑而成的厚厚墙壁的。何况堡垒上本身也有火炮。在射程上炮手完全没有任何优势。 即使他顺利的击溃了黄家的卫队和丁壮,但是只要山八港的居民退入堡垒抵抗,这些胜利就毫无意义。这座堡垒足可容难五六千人,里面有水源,有囤积的粮食和军械弹药。要拿下它就意味着要在山八港进行一场正儿八经的围攻--实话说,在整个东南亚地区,围攻一座设防堡垒成功的事迹非常少。1622年荷兰人纠集十几条船进攻澳门,被葡萄牙人以几座简陋的炮台为工事,几百个乌合之众就把围攻给打退了。 如果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山八港,一举抓获击杀黄家的主要人物,他们就会组织起来反扑--毕竟除了山八港之外,他们还拥有其他市镇和无数的乡间村落。统治着好几万华人。一旦武装起来巴斯滕手下的这些人是顶不住的。 这一年来,他一直处心积虑的考虑着如何才能快速的攻破城堡,前不久,在一位前西班牙炮兵军官,现voc的雇佣兵萨万奇·冈萨雷斯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开城堡的方法。 也正是有了这个军官的帮助,他才最后下了决心。 时机刚刚好,这几天是山八港的一个什么中国人崇拜的偶像的节庆活动,本地华人从上到下都要赛会聚餐,各处守卫松懈,正是发动突袭的好机会,而黄家的主要人物也会因为这一节日聚集在黄家堡--正是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船长,我们马上就要抵达山八港了。”有瞭望员向他汇报。 “还有多久太阳会下山?” “一个小时。” “降下公司旗,悬挂黑旗!”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节 山八港陷落 一行人从长宁山回程顺流,速度快了很多。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来到陶家寨,陶伯见他们到来,急急从跑来。 “二爷!昨日山八港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起了很多烟!隐约还有炮响的声音!有一声炮响非常大,这里都能听到!” 众人闻讯往西边望去,山八港的方向果然有几股细微的黑烟柱,似乎有着火的迹象。 “难道有海寇入侵?!”黄世东心头一紧:北边来的苏禄海盗时常都会窜犯山八港,但凭借着黄家总兵府的地利还有时刻备战的丁壮一起抗敌,敌人都捞不到什么好处,多数是劫掠几艘渔船和民家,掳走些妇孺就逃之夭夭了。 但是陶伯说,这次的情况不同,一是炮声从昨日响到了今日一早就才基本停歇,二是烟柱颇多,显然是发生了较大的火灾。 如果是海盗入侵,这次的规模肯定非常的大。 “山八港有放烽火没有?” “倒是没有看到。” 黄世东略略放下心来:若是敌人势大,以山八港的实力无法抵挡,总兵府就会燃起求援的黑烟,其他各港和村镇的丁壮都会集结起来往山八港增援。 现在没有烽火,炮声又渐渐平息,应该是敌人已经退去。 虽说如此,大家还是决定不在这里过夜,连夜赶路,尽快回到山八港去。 午夜时分,船只终于赶到了山八港。谨慎起见,黄世东命人将船停泊在市镇外的河滩上,一行人悄悄下船,往市镇而去。 夜色下的山八港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几处燃着明火的房屋映红了天空,把云彩抹成阴郁恐怖的暗橘色,更多已经熄灭的燃烧点则在这诡异的夜色中冒着黑烟,黑烟被海风裹挟着从大海不断被带向内陆,众人从这迎面而来的焦炭味海风中竟嗅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 整个市镇都笼罩在死亡的寂静之下,一点灯火也没有。黄世东暗暗心惊:虽说百姓家入夜之后基本都不点灯火,但是市镇上的哨卡、塔楼上整夜都有灯笼,港口的炮台上照例也是常年点灯。如今却是一片黑暗。 总兵府方向,居然也是一片漆黑。原本总兵府大门前一对火炬笼入夜就会燃着,彻夜不熄,难道…… 崔、吴等人虽不知道内里底细,但是看黄世东等本地人脸色凝重,知道大事不妙。吴廷伟立刻命令海兵队的队长:“做好战斗准备!” 黄世东原想找户人家问问情况,连敲了几户都没人答应。再往里走,只见市镇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街道上不时还可以看到尸体,被人群冲撞践踏过的货摊七零八落,商品散落了一地。 “走!回府里看看!”黄世东倒没太过惊慌失措,带着大家往上总兵府的山路赶。显而易见,这次是来了一大股海盗,镇上的百姓现在应该都逃到总兵府山上避难去了。 总兵府占据着地利优势,以前碰到海盗劫掠大家伙也会在黄家的堡垒土楼里避难,想打下有着高墙守护防卫森严的总兵府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虽然火炬已经熄灭,但是并没有火光,可见总兵府本身没有受到破坏。 不过,敌人很可能还没有退去。就这样贸然上山,在路上很有可能会直接遭遇敌人。考虑到此行危险性很大,不宜把澳洲客人和安娜牵扯进来。当下低声道: “二位元老,如今情况不明,我一会带人设法回总兵府去,你们都是客人,道路又不熟悉,不宜身犯险地。还请先退到山下的树林里暂时躲避,若是平安无事,我自会派人来找你们。若不是……”他关照朱顺燊,“燊弟,你留在这里配着几位元老。天亮之后若没有人来找你们,你就带客人们走陆路去山九港。找船回去!” 朱顺燊还没开口,吴廷伟却道:“这怎么可以!你们现在有危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再说我们也有人有枪……” 崔云红点头道:“没错,我们一起去,好歹也多十几条枪。” “不可不可!”黄世东连连摇头,“眼下局势不明,敌我难分。混战起来,顾不得大家的周全,若是伤到了两位首长,岂不是天大的罪过!”坚决不同意他们随队前往。 崔、吴二人知道,他不光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还要保护朱顺燊和安娜。不愿意他们卷入战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也不再坚持,一行人避入了总兵山断崖后面的树林之中。 黄世东带着从人,从另外一侧的一条陡峭小路悄悄地攀了上去。 然而他们只走了一小半的路,便听到前面一阵喧嚣和打斗的声音,黄世东心头一紧,这条小路虽算不上秘道,但是平日里极少有人走,堪称人迹罕至,此刻在这里都有了打斗之身,总兵府恐怕是凶多吉少…… 没等他的念头转完,前方忽然出现了人影,在陡峭的山路上连滚带爬的逃跑着,后面火把摇曳着,还不时传来喊杀声。 “快!散开!”黄世东刚下命令,只间人影已经到了近旁,定睛一看,他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大姑!”他顿时懵了。大姑这样的黄家核心人物从山上逃奔而来,不问可知,总兵府肯定是失陷了! 黄祺燕此刻也看到了黄世东,立刻喊道:“快跑!红毛人打进家里啦!” 眼瞅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黄世东身边的仆人、近卫立刻抽刀迎了上去,黄世东接住大姑,二人立刻往山下逃去。 黄祺燕突围的时候,随身掩护的几个家丁护卫早已死伤殆尽,她几乎就要落入追兵之手,幸亏黄世东这会出现接应了一下,这才逃出命来。 后面枪声如雨,惨叫声、呻吟声、呼喊声不绝于耳。黄世东知道自己带来的这十多个仆役护卫凶多吉少,但是此刻他连回头都不敢,姑侄二人一个劲向山下逃去。 山路崎岖难行,周折甚多。幸而他们熟悉路况,黑灯瞎火的也能如履平地。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一路上的奔逃也充满了惊险:敌人不断的用密集的排枪盲目的射击向下射击,打得草木枝条横飞。 原本他们并不太害怕火器,不论什么火器,打上一发都要等好久才能打第二发,然而此刻对方的射击却好似连绵不断一般,弹丸不停的倾泻下来,跑到山下的时候,身边从人一个都不剩了。 “我们往山九港去……”黄祺燕道。 黄世东原想去小树林先汇合了崔、吴等人,但是此刻追兵已经赶到,弹如雨下,也实在顾不上了,只得往前狂奔。 眼瞅着姑侄二人就要被追兵赶上击杀,丛林里忽然突出了红色的火焰,枪声刺破了无边的黑暗,在婆罗洲的山与海之间回荡。追兵瞬间倒了四五个人,剩下的人也止住了脚步,仓皇的四处张望着突如其来的敌人。 “快!继续射击!把敌人都消灭掉!”崔云红眼见形势危急再不出手相救姑侄两就要命丧黄泉了。 海兵对装备的是霍尔式步枪,射击速度极快,不过几轮射击,便将二十多人的追兵全部击倒,趁着这个空档黄姑侄两人才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小树林。 “这么回事?”吴廷伟惊讶地问道。 “莫要问了,我们赶紧走!”黄祺燕摆着手,“这里不安全。” 一行人立刻在黄祺燕的指引下,隐入丛林。 黄家在这里经营二百多年,当然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最坏的情况自然就是总兵府被攻占,因此幸存者如何逃走也是做了相应准备的。一行人在不见五指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海滨的一处礁石堆中,此刻正是涨潮时分,黄祺燕关照众人在礁石中躲避片刻。 崔云红回头再看总兵府山,目测此地距离总兵府不过两三公里路程。不过,这一带全是热带丛林,若无黄祺燕引路,追兵从陆地找到这里至少要走三四个小时,他们暂时是安全了。 不过他们现在海滨,海盗若不退去,使用船只巡逻封锁,他们想要逃脱也不容易。 要是现在有条船就好了。不拘大小,只要能载上他们,沿岸航行,就能逃到这里其他华人的港口去。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如果不能在天亮前离开山八港,天亮之后形势恐怕更加危急。当然,海盗大概率只是为了掳掠。如果能躲几天,等他们退走了也就安全了。 问题是这乱礁从中怎么躲藏呢? 此时潮水开始退去,在大堆的礁石间露出了一个礁石的石洞洞口,黄祺燕招呼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往洞里走去。 崔云红暗暗诧异,打开了头灯。走进去一看,里面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涨潮的时候洞口被海水封闭,落潮的时候才会露出来。最深处,潮水波及不到的地方,搁置着两条欧式的大划艇。 这种划艇每艘可以乘坐三十人,配备有船帆。海情良好的情况下,航渡几百海里的距离也不成问题。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一节 劫后 “这是两条划艇,我们立刻乘船离开这里,去山九港!”黄祺燕说着,已经爬上了礁石。 “大姑,这里还有?”黄世东都觉得惊讶,因为连他都不知道这里还藏着划艇。 “这也算是黄家最后的几个秘密之一了!”黄祺燕苦笑道,“黄家除了我,只有你父亲知道。连你大哥都不知道。快走吧!” “爹怎么样了……”黄世东急问道。 “路上再说,”黄祺燕看了看是潮水,“快走!” 大家知道此时耽误不得,便七手八脚的将划艇放下一艘,一行人上了划艇,将船划了出去。 崔永芳测了风向和海流,小船升起风帆,悄悄地往山九港方向驶去。 直到此时,黄祺燕才拿出手帕,蘸着海水把脸上身上的血污擦去。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黄世东问道。 “海盗,大股的海盗……”黄祺燕此时惊魂方定。 就在赛会的第二天晚上,一股海盗趁着黄昏时分突袭了山八港。 以往也有海盗来袭击港口,但大多是来自北面的苏禄海盗,欧洲人的船只路过也有想趁机捞一把的。但是前者人多但是装备低劣,后者装备好但是人数少。警讯一发,黄家的家丁队根据总兵府山上的旗号指挥直接到登陆地点拦截,不用花费很大的力气就能把登陆的海盗驱逐。 然而这次的海盗却是来势汹汹,船多人多。小型的中式帆船抵近登陆,欧洲大船在岸边用火炮掩护,家丁队抵挡不住敌人的炮火,无法在滩头立足,只能退回市镇。集结起武装起来的丁壮,准备等敌人脱离了大船的火炮掩护再战斗。 没想到这回来得海盗和以往不同,尤其他们装备的火器较之以往更为迅猛。家丁队和民兵几轮冲击,都被对方的火枪击退。死伤狼藉。 “……他们不知用得是什么火器,打起来又快又猛。我们这边的火铳还没装好弹,对面已经打了三四次了。人一排排的倒下去,很快就顶不住了……” 家丁队被击溃之后,民兵自然抵挡不住,只能掩护着百姓们往总兵府撤退。 “原以为退入了总兵府就安全了,没想到……” 来袭击的海盗并没有象预想的那样急着劫掠山下的市镇,而是迅速包围了总兵府,黑灯瞎火的只听得一声巨响,原本坚不可摧的总兵府大门被炸得四分五裂。连门坎上大条石都被炸得飞了出去。海盗们一拥而入。府邸内的家丁、仆役和丁壮凭借总兵府内的地利优势,逐屋厮杀巷战,一直打到将近午夜时分,海盗们才占据了总兵府。 黄祺燕和她的几个仆役家丁,从后墙的绝壁上缒城而下,沿着山后的小路下山突围。没想到敌人对总兵府周围情况很是了解。刚下山便被海盗发现拦截。 “……若无你们相救,我这回就交待在路上了。”黄祺燕此时才隐隐觉得后怕。 “爹和祖母,嫂子,还有各家的眷属呢?”黄世东心急如焚,他的妻子孩子也在府邸内。 “都失陷在总兵府内。”黄祺燕摇头道,“敌人冲杀进来不久,主楼也被攻破,我带人拼死冲杀出来,和他们失散了……” 黄世东如同雷殛一般,呆立当场。他知道,敌人若是围攻总兵府,父亲是把祖母和眷属们集中安置在主楼的祠堂院内的。那是整个总兵府最后的堡垒。黄祺燕既然说道“主楼被攻破”。不问可知,父亲、祖母、嫂子侄儿、妻儿……全部失陷了! 妇孺一旦落到海盗手中,不但会受百般凌辱,还会被转卖到不知道哪里去……为了避免受辱,黄家女眷们大约已经自尽…… 黄世东和妻子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去年又刚得了一子。此时犹如浑身浸在冰水之中,身体动弹不得,连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了。 吴廷伟见这姑侄二人脸色惨淡,生怕他们一时想不开寻思,赶紧安慰道:“你们莫要着急,海盗虽拿下了山八港,你们还有其他地方,速速调集人马,反攻救人要紧。若是怕火力不够,我们的大船亦可借给你们使用……” 崔云红却觉得这事情不那么简单。从黄祺燕的描述中看得出海盗袭击过程极有章法,指挥的人决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这tmd还是海盗么?!起码也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吧。特别是爆破寨门,一般的海盗绝无这样的技术和意识。肯定是出于职业军人之手…… 巴斯滕站在总兵府的城楼上,踌躇满志。 山下的市镇上,雇佣兵和海盗们正在享受他们的战利品,哭喊声、尖叫声随着海风时断时续的送到他的耳畔。 这真是一次完美的行动,干净利落,战果丰厚。 黄家的武备,被他准备充分的雇佣兵队和舰炮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击溃了。 当然,这首先要归功于那些南洋步枪,其次是冈萨雷斯这个异端分子的出色指挥。虽然他是个异端,但是不得不说在战争上,他巴斯滕和阿尔曼德都是“弟弟”。特别是对总兵府大门的爆破,可以说是一举击溃了黄家抵抗的决心。 现在黄家的二百年来的所有积累现在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成了他的私产。接下来,他还可以从“公司的生意”中获取更多的好处,不仅仅黄家在这里经营的传统商品沉香和名贵木材;也包括了计划在山八港附近开辟的橡胶和棕榈种植园,这些都是公司和澳洲人签订了合同,准备大量出口的商品。 到时候,山八港和周围的华人、土人就是这些种植园最好的劳动力。 正当他为未来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的表弟兴冲冲的走了上来: “我亲爱的表兄,您不到金库里去察看那些雪白的银子,反倒站在这里思考起人生来了吗?” “这里都是我们的了,我不去看它们也不会跑掉。相比之下,我更关心这里的未来……”巴斯滕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现在马上就要到下午三点了。你派出的人到市镇了么?”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阿尔德曼说,“你听,市镇上的喧嚣声小了很多。三点钟停止一切劫掠活动,违者绞死--您放心就是。您对这些中国人真是太善良了。” “呵呵,”巴斯滕笑了,“亲爱的表弟,你要记得,世界上最重要的财产不是钱,而是人。有了人您就有了一切。你得看得更长远一点,这里的开发条件可比安汶强多了,地理位置更好,还有现成的城镇和堡垒。现在这里勤劳的中国人都归我们统治。他们会在种植园里辛勤的工作,为你创造出无穷的财富……所以,对他们好一点,别让他们活不下去。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杀人。”巴斯滕一想到能在山八港开创出伟大事业,不禁眼中放出光芒。 “表兄,您真是一位有眼光的商人!我觉得您完全可以成为巴达维亚东印度理事会的一员!” 巴斯滕笑了,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黄家的人都清点清楚了吗?” “已经清点出来了。他们家的核心人物里逃走了黄祺燕--就是现任黄家家主的妹妹……” “这个女人很重要,她是这里的女巫,在民间有很大的威望。如果能把她活捉或者打死就好了。”巴斯滕不无遗憾的说道。 “还有一个,是黄祺林的小儿子,黄世东--据说被俘的人说,我们来进攻的时候他陪同几位贵客去长宁山了。” “贵客?什么贵客?”巴斯滕皱起了眉。 “这件事我也想和你说,”阿尔曼德有些不安,“是澳洲人。” “澳洲人?!”巴斯滕震惊了,澳洲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对,说是黄世东去找澳洲人买药。澳洲人不知怎么的,对这座山有了浓厚的兴趣,特意来到山八港,昨天就出发去爬山了……” “真该死!”巴斯滕皱眉道,虽然此事和澳洲人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内心极不愿意他们卷入此事。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阿尔曼德说,“您的女儿--安娜,好像也在澳洲人一行之中。” 这并没有太出乎巴斯滕的预料--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说起来,她还是黄家的外孙女…… 和澳洲人在一起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澳洲人瞧上安娜,他也不反对把女儿交给他们。 “你让警卫队长注意,从现在起,对外来人员一律先捕拿,不要随意开枪,免得误伤了澳洲人!” “我想,他们得到港口陷落的消息之后是不会再来山八港了。那个黄世东一定会找另一条路带他们去其他港口。”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任何多余的可能性都不能有。”巴斯滕严肃的说。 “黄家的这些俘虏怎么办?送到大城去吗?” “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情况要从他们嘴里去了解。黄家的人,不论男女都要严加看守,不准虐待他们,更要防着他们自杀。”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二节 安娜的身世 “你还留着他们做什么?现在阻碍我们生意的人已经消失了,我们可以无所顾及地贩卖土人给那个英国佬。我们可以把黄家人交给大王,怎么处置是他的事情。” “呵呵,我亲爱的兄弟。您别给大王出难题了。”巴斯滕笑了,“他只是默许我们的行动,可没说黄家罪有应得……您明白了吗?” “这么说,我们应该把他们全干掉?” “不,得先留着他们。毕竟我们才刚刚占领山八港,还有许多的变数。”巴斯滕深吸了一口气,“您别忘了,黄家的长子黄世北还在哥达巴鲁。在大王没有把他下狱之前,我们也不要着急弄脏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了。你真是一位政治家!” 巴斯滕哈哈大笑,这些年来如果生活给了他什么经验的话,那就是大人物的诺言往往不可靠。 大王给他们的只是“默许”,黄家作为王室百年来的“政治伙伴”,在本地华人和整个宫廷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大王对他们的处置势必会谨慎小心,在没有彻底的控制住局面之前是不会表态的。 所以,现在没必要急着脏了自己的手--得等大王原意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之后。 “走……去看下我们的战利品!”阿尔曼德兴奋地说道。 “下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巴斯滕转身就要离开塔楼。 阿尔曼德此刻心情愉悦,多少有些八卦:“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安娜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来的了,我以前想问一直都没有问你,你说过她母亲就是这里的人,是吗?” 巴斯滕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表弟,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你说得没错。她就是黄家的人--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十六年前,丹巴斯滕还是个加入东印度公司,来到东印度没几年的有为青年。当时公司逐渐掌握了马鲁古海香料贸易的主导权,年轻的巴斯滕断定北香料群岛是公司未来发展的蓝海。于是他乘着“满月”号商船来到了位于东西方商道要地的渤泥国,在这里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大航海时代在新世界闯荡的欧洲商人,一手抓经商,一手搞掠夺,他们也常常扮演起海盗的角色,这样才能最快时间积累起巨大的财富。“满月”号就时常出没在婆罗洲沿岸地区侵掠沿海的村镇和船只。 在这些村镇和船只里,他最热衷的就是劫掠华人。婆罗洲的华人善于经商,又比其他的族群勤劳和惯于储蓄,一旦被俘愿意交出大笔的财富来换取安全,是各路海盗们最喜爱的劫掠对象,巴斯滕也把他们叫做“肥美的羔羊”。 劫掠果然快活,但是漂泊在海上的生活也异常的艰辛。作为船上的低级商务员,巴斯滕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在整个香料群岛之间来回穿梭,运送着各种货物,经营着公司和自己的生意。 在这样紧张和繁重的生活中,若是能劫掠到个女人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嘉奖。“满月”号劫掠北面那座高山下的华人城镇时,巴斯滕从码头抢走了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 “……她就是安娜的母亲。”巴斯滕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不是第一次劫掠女子,可是她打动了我的心--我没有把她卖掉,一直带在身边。后来,我把她带到了麻拉。在那里她生下了安娜。多年以后,我才从她口中偶然得知,她就是黄家的小女儿。这真是一个糟糕的错误!” 劫掠一个华人女子不算什么,劫掠了黄家的女儿,在婆罗洲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如果黄家的家主知道此事,利用他们在宫廷里的影响力,足以强迫voc逮捕巴斯滕交来治罪。 “幸亏她没有去告发,是吗?” “是的。”巴斯滕说,“我曾经向她表示过同意她回家乡的意思,但她说她是什么神的化身,因为被我玷污了,回到家乡就会给家乡带去灾祸,所以她自己也不愿回去了……”他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本可以选择回去然后毁了我的一切。但是她并没有。” 巴斯滕沉默许久,接着说道:“我想,也许是安娜救了我。” “您的确是一位好父亲。安娜的母亲真是一位善良的人。她提到她是神的化身,这应该就是本地流行的异端信仰吧?” “确实如此,应该就是山八港中国人最流行的女巫信仰……” 两条划艇经过两天的海上颠簸,终于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山九港。这里还是黄家的地盘,黄世东登岸之后,立刻命令当地长官准备一艘船,送元老们和安娜返回诗里亚。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吴廷伟十分关心此事。 “山八港虽然失陷,但是我们还有山陆和山九两个市镇和几十个村子。我这就派人去找大城找大哥商量对策,夺回山八港,解救全家!”黄世东说道。 吴、崔二人知道黄家实力雄厚,虽然丢失了“首都”,但是基本盘还在,尚有反攻的余力。海盗也不可能久在山八港盘踞,当下道:“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论是船炮,还是火枪,都可以帮你们安排。” “多谢几位首长行侠仗义。”黄世东道,“我和大姑这就召集各处的首领会议,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再来拜求。”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首长们恩准。” “你说!” “能否将燊弟带去诗里亚,待得局势平靖,我再派人接他回去。” “这个容易。他的安全就由我们负责了。” “多谢首长!”黄世东作揖。 当下双方分道扬镳。崔云红等人搭乘黄家的船只很快便回到了诗里亚的营地。 安顿好朱顺燊,几人便在营帐内会议。崔云红和吴廷伟向留守的黄璐和陈鹏宇讲起了这次山八港之行。 “……真是如梦似幻的一次旅行。”吴廷伟说完整个行程,“不但千古之谜破解,还亲眼看到了许多遗物。穿越真是来对了!” “哎哎,你被光顾着抒情。”黄璐不满道,“我这本家的寨子都给人占去了,总得有个什么说法吧。” “不碍事,你本家的本钱雄厚的很。他们还有城镇和许多人口、船只,估计很快就会集结起几千人去反攻。海盗应该也不会在港口一直待着,抢劫完了肯定会逃走。无非是白白吃了一个大亏。还有就是,”吴廷伟说到这里有些沉重了,“黄家不少人都失陷在海盗手里,只怕死伤不少。黄老爷子和老祖母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会,不会,海盗懂他们的价值。只要不是混乱中被杀或者自尽了,海盗肯定会留下他们的性命--还能勒索一大笔赎金呢!”崔云红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吴廷伟闷闷不乐,他在这趟旅行中充分感受到了黄家的深情厚意,对黄家蒙难十分难过,也很焦急。 “真要是他们自己干不了,我们帮一点小忙就是了。”黄璐不以为意,“把船开过去提供下火力支援什么的,我就不相信这里有能和海蓝和野风对抗的船只。” 崔云红却一直没有说话,半响才道:“我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有什么蹊跷?” “你记得海盗在山上追杀黄家姑侄的时候的枪声吗?” “当然,那是南洋步枪的枪声。”吴廷伟说,“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这枪现在是给钱就卖,东南亚流入的数量相当可观……” “给钱就卖倒是不假,但是他们运用的时候居然能保持连续的齐射。这可就不同寻常了。” 射击只要受过简单的训练就能做到,但是多人齐射这种战术,一般只有军队才会使用,乌合之众的海盗很少会采用。而且根据黄祺燕的说法,来犯的海盗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在战斗中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海盗临时凑集起来。 “……从全场突袭的展现的过程看,很有可能是一支军队所为。” “你的意思是说,来得是有可能是两个东印度公司之一?”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这里的某个国家的军队。” “本地土人的国家?”黄璐嗤之以鼻,“他们只会玩弓箭!” “弓箭也是很厉害的武器。而且东南亚诸国在17世纪的战争规模很大,广泛引入了欧洲火器和雇佣兵。战斗力不容小觑。”崔云红说,“我觉得这事恐怕不是海盗劫掠这么简单。” “这件事对我们开采石油有什么影响吗?”陈鹏宇最关心的就是石油开采的进度,担心卷入本地的争斗中会影响石油开采。 “应该没什么影响。实事求是的说,这也不管我们的事。”崔云红沉吟道,“如果黄家真得自己无法解决来求援,我们也可以适当的支援他们一下--毕竟我们都是华夏一脉。黄家本身掌控的资源也很多,是个潜在的合作伙伴。”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三节 油田建设(一) “我也这么觉得。”吴廷伟说。 “不过我们的工作还是石油,这件事我们静观其变。”黄璐说,“黄家来求咱们出手我们就帮一把,如果他们自己能搞得定那也不错。” “我倒希望他们自己搞不定……这样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插手山八港了。”吴廷伟说。 “我正好相反。我们的主业还没搞好,先去折腾这些副业,周总知道了肯定要吐血三升……”崔云红摇头,“我们来这里是采油,采油,采油--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们的工程进度连10%都没到,”陈宇鹏对先来的三个人“不务正业”的态度颇有烦言,现在见崔云红总算提到正题了,“现在打得那些试验性油井都不太成功--出油率太低了,恐怕还得另外勘探合适的位置。还有就是诗里亚的基建进度……” “建材不来,我们也没法子。”黄璐双手一摊,“许诺给得东西,就来了两船--这可差得太远了。” “我刚刚收到电报了,补给船队明天就会抵达。不过公司要求我们尽量自己解决后勤补给问题,特别是粮食这些本地能补给的大宗物资,尽量节约运输吨位。” “我们可以暂时在麻拉港采购,让巴斯滕来代理,连船只都不用了。”崔云红说,“黄璐,你明天就专门去跑一趟,和他签一个供应合同。” “钱怎么办?” “先欠着就是。你跟他说,这是我们跟他之间的生意--他肯定乐意垫付货款。再说了,他不还打算入股我们的纳闽岛开发计划嘛……” “这荷兰佬很能干,也很有想法。”吴廷伟说,“他会答应的。” “那我就去跑一趟。” “这些天的勘探情况看不太乐观。”陈鹏宇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文件夹。他对吴、崔二人跑到山八港去很不以为然,觉得他们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他在桌子上摊开地图,这是矿区前期勘探情况的大地形图。陈鹏宇一边看资料,一边谈了目前的前期勘探的情况: 勘探工作并没有如预期的那么顺利,自然条件恶劣,杂草高,蚊虫多,积水深,人员体力精力消耗极大。 目前已标记的石油渗出地点,先遣队有一部分进行试探,但是大多数还没有正式的试钻。一方面是工作面完全没有清理,导致先遣队用手工钻子的效率不比用铁锹和铁镐多;另一方面先遣队发现在丛林里面行走实在是件费力事情。勘探地区的地形情况非常复杂,稍一深入内陆,搬运大型设备就必须修建临时道路,这就远远超过了先遣队的能力。 “……从目前打出的油井来看,勘探情况不尽如人意。” “不是有几口油井已经开始出油了吗?”黄璐说道。 “产量太小了,而且出油不稳定。不具备商业开发价值。”陈鹏宇说,“指望就在海边找到合适的油井不大可能了,下一步只有往内陆推进几公里了再展开试钻了。” 崔云红说:“要往内陆推进,就得修路--我们目前的劳力远远不够。不仅需要人力,还需要机械帮助……” 尽管没有修正式的修路,不过在历史上,有一条人类活动踩踏出来的土路环绕整个加里曼丹岛,这条路往内陆走四十到五十公里,就是19世纪以前人类在加里曼丹岛上活动的极限,再往内陆虽然也有原始部落活动,但是他们极少见于文献记载,基本就被归入“野人”的范畴之内了。居住在当地的“文明人”,不论是欧洲殖民者,华人移民还是本地素丹国的臣民,很少会深入内陆十公里以上。即使在21世纪,加里曼丹岛的开发度不高。 以勘探队的能力来说,距离海岸五公里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修五公里的道路,在其他地方不值一提,但是在加里曼丹岛上就是一桩不小的工程了。 “我们现在的劳工人数远远不足以修筑这么一条道路--而且可能需要不止一条道路。”吴廷伟皱眉道。 “有一台铁牛二型这次会随船抵达,”陈鹏宇说,“它是拖拉机,但是也配有推土铲之类的工程配件,可以用来修路。只是我们现有的码头设施恐怕难以卸载。” “又要修路,又要修码头,夸克穷要是能给我们送来几百名奴隶就好了。”吴廷伟说,“可惜黄家现在正在危难中,不然通过他们倒是可以多雇用一些华人劳工来干活。” “让巴斯滕帮我们雇人吧。他在麻拉,做任何事情都很好办--就让他再兼任一个劳务中介好了--每个劳工我们给他若干手续费……” “千万别。”黄璐连连摆手,“你要这么干得话,你信不信他会买通海盗到处去绑人来当劳工?还是我这次去麻拉的时候自己多待几天招人。” “我看这倒是问题不大,他毕竟是在文莱的国土上,公然绑架百姓为奴这种事还是没胆量干得。再说,你要不给点好处,他也不肯尽心的。” 第二天,补给船队抵达,秦西科也随船到来了。这次来得是两艘经过特殊改装的t800。这种t800是专门为了运输大型、超长货物而专门改装过得。不但运来的蒸汽机械,还运来了勘探和开采石油的各种机械和相关资材。 随船到来的,还有一整套锯木和制桶生产设备,包括一个西班牙人“技师”。此人是打劫马尼拉运银船时候抓获的俘虏,在西班牙是个箍桶匠。被俘之后便留在木器厂的海林手下专门从事各种大小木桶的制造。 第一波勘探队登陆的时候已经修建起了第一道200米长的栈桥,所以卸载工作一开始很顺利,但是等到大型设备卸载的时候,这座单薄的木结构栈桥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因此采用木排来卸载。 木排是提前在营地里做好的,经过计算他们认为木排的浮力储备尚不充分,所以又砍伐了大量的竹子作为浮力的补充。同时,在木排中央部位安装了大型的鳍板用来增加稳定性。 沉重的蒸汽机、拖拉机、钻机、套管……这些超重超长的货物被船上的吊机逐一吊起,小心翼翼的放置到木排上固定。 固定完毕之后,木排由一艘划艇在前面牵引,另两艘划艇在左右使用牵引绳子控制方向,缓缓向海滩漂去。 毫无疑问,这样的卸载效率极低,而且为了安全,只能在潮水上涨的时候才能卸载。一旦落潮就要停运。 就这样花了几天的功夫,两条船上的所有设备物资才被卸下。还好,这几天风平浪静,卸载大型设备的时候太平无事。不然损失设备事小,耽误进度才是关键。 有了蒸汽拖拉机和蒸汽吊车,勘探队的基础建设效率瞬间上了一个台阶。特别是船队还运来了一百多吨作为压舱的红砖、瓦片和水泥。加上正在兴建中的木材加工厂,可以想象,不论是元老们还是工程队的劳工,在不远的将来很快都能住上像样的房屋,而不是在帐篷和草棚里度日了。 黄璐几天后从麻拉回来了,带回了消息。 “范·巴斯滕这老东西不在麻拉。”黄璐说,“我问他的副手他去哪里了,副手居然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搭乘阿尔曼德的好运号出海了。说是去做一票‘大生意’。不过事情没耽误,他的副手对我们的提议很有兴趣,说巴斯滕先生一定会接受我们的建议。供应食品和生活物资的事情他可以马上就办,但是雇人的事必须等巴斯滕回来之后。” 元老们对巴斯滕不在麻拉这件事倒不觉得奇怪--像巴斯滕这样voc的低级商务员在辖区里到处跑是很常见的事。 “雇人的事副手不能拍板倒是麻烦了……” “没事,我自己在麻拉也走访了一些华人社团和商人。他们都能提供劳工,只要……” “只要我们给钱,是吧?” “对,如果我们给得价格合适,他们还可以直接派船回国去招人……要多少有多少……” “靠,这不就成了‘卖猪仔’了吗?”崔云红吐槽道。 黄璐没想到这茬,抓了下脑袋:“好像也是哦。” “回国招募我看就算了,远水不解近渴。反正我们现在要得人也不多,五百到一千名劳工就差不多了,再多我们的管理难度就太大了。让他们尽量在本地招募就是了。也不一定全要华人,只要愿意干活的,都可以。” “行,下次我去找巴斯滕的时候就这么去说。反正那副手说巴斯滕再过一周就应该回来了。”黄璐说,“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很要紧……” “什么事?” “麻拉的华人和本地人都在暗中议论,说都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几天前,大城就被封锁了,军队封锁了道路和城门,不许人们进出。” “这么回事?”吴廷伟顿时来了兴趣,“有具体说法吗?” “什么说法都有,有说有刺客行刺的,也有人说有大臣意图谋反。”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四节 油田建设(二) “这么劲爆!”吴廷伟的兴趣更大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机会呀……” “别别,我们就这么点人,有个屁机会。”崔云红生怕会议走偏,“我们当个看客就好了,何必去搅浑水?” 不过,素丹毕竟是和他们达成了相关商业协议的,如果真得出现政局动荡,对他们的石油开发也有很大的影响。崔云红也不得不关心一下: “有详细的消息吗?” “没有确切消息传出来,不过有人说可能和天猛公有关。”黄璐说。 “天猛公?那不就是那个黄什么来着……”崔云红大吃一惊。 “黄世北!黄老爷子的长子。”吴廷伟补充道。他亦是满脸错愕,“怎么会这样?!” 黄璐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麻拉的商人们也挺关心这件事的。” “这事蹊跷。”崔云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山八港一陷落,大城那边就出了事。难不成……” “我看这里面有阴谋。”吴廷伟说。 “这事要不要通知下黄世东和黄祺燕?” “不必了,他们本来就是要去大城的,就算我们要通知也晚了。”崔云红眉头紧锁,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眼下的局势不明朗,我们要提高警戒的水平。”他想起了什么,问黄璐: “我们营地里现在的武备情况怎么样?” “有一个海兵分遣队,四门火炮和炮手。” 营地本身的武备并不算强,因为有“野风”号炮舰从海上时刻保护着营地。 “劳工有武器吗?” “没有……他们大多都没有经过军事训练,有枪也不会使……怎么?你是说……”黄璐诧异道。 “政局动荡,我们肯定要有所防备。”崔云红点头,“黄家寨看上去固若金汤,不也给人打下来了?我们虽然有海军看场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话说到这里,气氛多少有些凝重。但是工作还是要继续辖区。崔云红宣布从明天开始,由黄璐全面负责营地的安全工作,其他全部扑到基建和勘探上。争取在一两个月里打出量产油井。 对目前已经打出油,但是出油不稳定或者预期储量较小的几口油井,决定采用人工挖掘为主和机械辅助抽油的办法进行开采。同时,根据资料和现场地表情况进行测井作业,试图在距离海岸较近的区域内找到可满足一定工业开采要求的石油井。 石油对策小组在几年近乎“无用功”的“勘探开发”中培养了一批勘探人员。陈鹏宇和秦西科在准备阶段又组织这批技术人员以“老带新”的模式开展了矿山探测技术的培训,还专门对临高的地下水资源进行了模拟性的勘探。 崔云红现在以这批人为核心组织了四个工程队,分别在确定试点的四个地方开始挖掘2*5米的探坑,再视情况判断要不要再继续钻一个二十米到三十米深的井。如果运气够好,在清理了地表的土石以后,会有大量石油沿着合适的地质构造从下面涌出来。这种油井当然是最复合他们期望和眼下贫弱的采油设备的。 “一周内修建一条三公里的简易道路,保证四个勘探点的正常施工;一个月内完成营地生活区路面的硬化。同时还要协助把勘探队的钻机运到制定的测绘点。你看能办到么?”崔云红问陈鹏宇。 “可以。但是得把拖拉机给我用。” “没问题,拖拉机给你用--就是别用坏了。” “用坏了我们修就是。本来也是老秦在机械厂自己带着徒弟修好的。” 工人们在勘探区收工砍伐树木,砍下的木头被运到诗里亚河畔漂流下来,送到木材加工厂。木材厂里配置了干燥炉。木料被熏蒸后用以加工成建筑材料,加工剩下的下脚料被充作燃料,驱动蒸汽机运作。 修路工作进展的十分缓慢,加里曼丹岛的雨水很多,几乎每天都有一场大雨。没有经过硬化的道路雨后都变得烂湿难行,迫切需要进行道路硬化工程。 虽然本地发现了多个沥青湖,但是沥青本身并不能用来硬化地面,铺设的时候还需要集料和矿粉来搅拌混合。而这些碎石、矿渣在本地都没有现成的资源可供利用。 好在这里有的是木材,所以陈鹏宇复活了在本时空欧洲比较常见的做法,用木料来铺路。 砍伐下来的原木直接在松软的地面上铺设成道路,上面再用沙土和树枝填平。不但能经受得住行人和车辆,让蒸汽拖拉机通过都毫无问题。 这种做法大大节约了修路的时间。一周之内,1.5公里的勘探路就完成了。 按照四个探坑的试钻结果,崔云红选定了其中一个最有希望出油的地点。以探坑为中心又划出了一个4*5公里的区域进行试钻, 这一次的目的全面探测地下情况,勾画矿区结构。如果碰运气打出来一口可供生产的油井当然更好。 这里地下富藏着石油,即使没有完善的勘探技术,简单粗暴的按照每三百米打一个探井的办法,不用等把地面打成蜂窝煤就能打出稳定出油的油井。不过,这属于掠夺性开发,会导致矿脉破坏严重,给后期勘探带来很大的麻烦。 矿井的安全生产也要求必须掌握地下最新情况。因此他决定只打二十个个五十米米深,直径40mm的竖井来勘测出最有希望出油的核心区域地层分布图。 工人们用牛车把第一台机械钻机运进作业点。因为这是第一次采用蒸汽机驱动钻机,所以由秦西科亲自掌控。 作业点的地面一片焦黑。这是工人们将作业点的大树木砍伐拉走,将剩下的茅草点火烧掉之后留下的痕迹。出于防备野兽蚊虫和操作安全的考虑,每一个作业点清理出来的面积不得低于300平方米。然而热带地区植物生长十分快,没几天的功夫,原本焦黑的地面又有草木萌发了。秦西科让工人将地面清理干净,命令工头指挥着大家将钻机竖起,搭好架子。 锅炉工早就给锅炉升上了火,见秦西科发出了命令,立刻投入了更多的燃料。随着燃料的暴烈的劈啪声响起,一股青烟从炉膛中冲了出来。锅炉工用棍子拨了一下炉膛,开始还不断的填料,同时注意着压力表。十分钟之后蒸汽压力达到了要求。秦西科将阀门推了过去,让蒸汽机开始带动钻机。石油开发组开始钻第一个钻井了。 钻进隆隆作响,转头迅速的钻入地面,带出大量的泥土和植物的根系。秦西科每天从一个工地奔向另一个工地。由于土层里面沙石含量较少地层结构简单等情况,几个钻井点的钻探情况进展还算顺利。虽然钻头即原始强度也不够,仍然保持了2米/小时左右的掘进速度。 “林千尺,你来测电阻!”他吩咐自己的徒弟。 划分单井地质剖面并不是秦西科的目的,不过出于对熟悉设备和锻炼队伍的目的,他还是让自己的“首席徒弟”林千尺用进行井周电容电阻测量。 林千尺首先是将一个电极固定在井口,然后将另一个电极依次固定在井口周边的各个测点,给电极通一定的电压,测量井与测点之间的地层对电容和电阻的响应。然后秦西科将根据电容、电阻的变化情况推断地下地层水的分布。这样就能为识别地层流体性质及运移方向、油气地质存储评价提供合理的依据。 获得第一手的数据之后,秦西科便教授徒弟们练习标图。秦西科发现他们他们勉强还能适应二维面并画图,但无法抽象的理解三维层面事情。他只能铲了一堆土,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土堆。然后他拿起一根木棍从上面戳了进去,代表钻井机,然后边讲授边指点他们怎么将收到二维数据映射到三维层面去。 这真是一个相当难的教学任务,不要说林千尺这样其实只有初小文化水平的勘探工,就算是旧时空的中学生,立体几何苦手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秦西科讲了好几天,这几位依旧不得要领。秦西科也只能继续勉为其难的教授下去。 在1号探井钻转了两天后,第一口50米的井已经完成了。钻探结果除了水和沙,没有油气的迹象。当然,秦西科也不指望自己运气能好到第一次试钻就能发现一个可供商业开发的油井。 就这样,一个井一个井的试钻采集数据。不过,迄今为止,除了早期用顿钻钻出的几口井有少量石油采出,还没有更多的发现。勘探队的几位元老中间开始弥漫着焦躁的情绪。 整个诗里亚油田项目是元老院目前耗资最大的海外项目,如果不能很快见效,接下来整个石油对策小组、南洋公司连同他们,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是诗里亚就好像是在和他们开玩笑似的,时不时的给他们一点希望,却不轻易把自己的宝库向他们敞开。元老们操劳过度,加上水土不服,一个个都上了火,面目浮肿,牙龈肿痛。每天都喝枯草茶。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五节 油田建设(三) 枯草茶喝下去,照样解不了火。元老们每天在工地上转悠,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作业面,指望着哪里能出一个大奖。 这一天,秦西科照例起了个大早,关系完毕钻出帐篷,正准备到指挥部值班工棚去,督促今天的勘钻情况。 工棚里的煤油灯还亮着,秦西科关上煤油灯。值班员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办公桌上还散落着数据报表。秦西科看了一眼,没什么油水。 太阳冉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嗯,充满希望的新一天。 工棚里竖立一张手绘的勘探区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着勘探位。为了提高“中奖率”,四个勘区都有钻井在同时开钻,只不过机械钻机在希望最大的a区,其他几个区全用得是顿钻。 虽说目前还没有打出一口日产五十桶以上的井,但是贯穿四个勘探区的石油导流槽和各区的储油池已经开工了--万一打出高产油井,如果没有存储设施就全浪费了。 他看着图上标记导流槽和储油池,这些设施大多还是虚线。也就是说“正在施工”。距离完工不用说还有不少日子。 图上标准了目前运到的四台蒸汽机的具体位置,一台在a区钻探,一台待修,一台在码头驱动吊车,一台在木器加工厂工地。 看到“待修”,秦西科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差,这几台机器卸货组装之后还没运行三四十个小时,又要修了! 他默默查看起目前a区钻探的各钻井队的进展情况。进度倒还不错,但是没有振奋人心的报告。 他的牙龈又开始疼了,为了止疼,他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炮制过的花椒,压在肿痛的牙龈上,过了一会他觉得好多了。这时候工棚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陈鹏宇走了进来。 他的脸最近肿了一圈,他不愿意喝“枯草茶”,只说应该加大蔬菜供应。但是本地蔬菜供应困难,且不说本时空的蔬菜生产完全是小农经济,无法大量供应;光是从麻拉采购的蔬菜经过几百海里的运输之后,到诗里亚至少烂了一半。黄璐组织劳工种菜,也是远水难救近渴,所以他的“上火”问题有增无减。 “进度怎么样?”陈鹏宇“废话”了一句。 “没有大进展。”秦西科也用废话回复了他,“不过也有个还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什么?” 秦西科扬了扬手中的报表:“目前执行勘测的几个钻井队进度都还不错,大致和计划表相匹配。按照这个进度,再用半个月我们就能把a区所有的勘探点的井都打过一遍,初步探测测绘结果就可以出来了。” 有了这个报告,再试钻b\c\d三个区就有了一定的地质勘探依据,不是纯粹的碰运气了。 “有油气冒头的迹象么?” “很遗憾,目前为止还没有--也许我们钻得不够深。” 陈鹏宇接过报表翻阅了一下,露出了高兴的神情:“看来几个钻井队已经锻炼出来。” “别高兴的太早了,他们只是钻了几个小孔,井套和管道都还没有实际使用过。”秦西科笑着说道。“目前也就只能保证他们能顺利的打五十米的井,其他事情都还是问号。” “能机械化打井就是好事。顿钻的效率太低了,”陈鹏宇说,“b区的三号探井怎么说?” b勘探区虽然没有开始试打,但是有人汇报说在划定的b区的二十个探井位中,有一个编号为b3的有油气露头。 b3号是目前所有有油气冒头的地点中大家最看好的地方,但是也是最难啃的。油迹是从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渗透出来的。但是这块石头非常大,足有几十吨重。几位元老很看好这个渗出点,陈鹏宇十分乐观的认为这块石头实际上正好压在一个自喷井上。 秦西科没那么高的期望,如果能找到一个日产50桶的自流井就谢天谢地了。文莱地区的自流井大多压力不高,日产量也有限。 “那块石头足足有二三十吨,靠人力和我们的拖拉机根本拽不走,得上炸药直接把它炸开。保守估计能日产一千升还是可以的。” “一千升也可以了,加上其他几口能出油的井,日产1.5吨油也勉强凑合了,汇报的时候至少好看一些。”陈鹏宇摸着自己的头发,“就爆破吧!野风号上的火药应该足够了。我和老崔说一声就是了……” “有火药不假,但是我们没有爆破工人,只是把火药堆上去大概率是炸不碎的,而且军舰上的火药大多是发射药,榴弹又没多少,用来爆破怕是不行。” “靠,还有这个问题!”陈鹏宇知道自己想简单了,“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把工程炸药和爆破工都带来?搞工程应该需要啊。” “要是事事都知道,我们不就成了神仙了。先不管b3了,今天努力一把,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说不定直接就出一口大油井呢!” 过了一会,崔云红等人也来了,虽说吴廷伟昨晚值了夜班,照例应该上午补一觉,但是每天早晨的“早餐碰头会”他们都是要参加的。 伙房给他们送来了早餐,说是“元老特供”,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早餐照例是生滚鱼片粥,上面放了几片菜叶--这就是元老的特殊待遇了。 主食是压缩饼干--不是草地干粮,是正儿八经的压缩饼干。虽然毕竟硬,但是口味还过得去,配合着粥正好下肚。 大家边吃边讨论着目前的开发进度。 “现在除了钻井勘探以外,其他工程进度都不够,基础设施建设和生产设施建设都落后于计划表。工人太少,生病的人太多--疟疾只是我们要面对的一个问题,还有其他疾病的困扰。目前营地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腹泻、发热,还有猝死现象……原本我们一周才会出现一一两例死亡报告,现在上升到每天都有。” “大夫怎么说呢?” “推测大多是细菌感染造成的--这里也没有检测条件。而且我们的食物供应也不够。工人只能吃饱饭,但是营养不够。肉类、蔬菜补给不足。在热带地区干重体力活消耗太大,营养不良加上细菌感染,一个腹泻就足以致命了……” “唉,蔬菜我们可以自己种,难不成还得自己养猪喂羊?”黄璐两手一摊。 “搞不好真得这么干。”崔云红说,他转向陈鹏宇,“你们来之前,不是和农业口谈过设立农场的事情么?你们拟一个电报,让老吴尽快落实这事,把技术员、种畜和农资送来。” “这样是不是有点贸然扩大基建规模的倾向……” “扩大也不亏,诗里亚有足够的石油资源,我们搞个后勤基地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好事嘛。” “好,我一会就发电报。要是他吞吞吐吐,我就亲自回临高去一趟!” 交流下来,土建上的问题着实不少,主引流渠原计划是一周,现在挖了半个月都没完工。勘探区的几个配套储油池的土建至今没有全部完成。 铁牛二型虽然是工程利器,但是间隔性的清灰和加水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因为用得不是煤炭而是锯木厂的边角料,热值不够,动力输出也就打了折扣。 “让野风把船上的煤炭卸下来给拖拉机用。”崔云红说,“野风还有几十吨的存煤,暂时对付一下是没问题的。后续让让运煤船补给--对了,要多运一些动力煤来,蒸汽机老吃杂粮可不行――你糊弄它,它也糊弄你。” 吃完早餐,全天的工作安排也出来了。餐后,元老们各自去工作。陈鹏宇今天的工作是继续督促两个土建工程:引流渠和蓄油池。 元老院的工业体系是支撑不起储油罐的,甚至在诗里亚用砖块水泥建造土油罐都有些吃力。所以他们采用的是储油池这种最原始的设计。 储油池形状为圆形,面积十平方米,深度两米。一个储油池大致可以储存六千升石油。 储油池虽说在技术条件上最简单,也相对安全,但是油池并不是只在地上挖一个坑就行了,石油是流体会渗透的。抗战期间延长油田的储油池使用的是“铺设边区大量出产的石板,用石灰胶泥勾缝”。 元老院在诗里亚即没有石板也没有石灰胶泥。使用的是砖头砌墙壁和池底,用水泥涂抹的模式。目前水泥和砖块是三亚千里迢迢运来的,以t800的运量来说,要运来足够铺设所有导流渠和储油池的建筑材料力有未逮,所以吴廷伟申请了相关的设备,准备在这里修建一个简易砖瓦厂,这样就只需要从三亚运输水泥来了。 引流渠的工程更复杂一些,因为牵扯到防雨的问题。相比之油池有限的面积,引流渠的长度长,面积大,需要更多的防雨遮蔽器材。在这个每天都要下大雨的地方,如果没有防雨措施,不论油池还是导流渠很快就会被雨水淹没。别说储油了,光是排水就要费很大的力气。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六节 油田建设(四) 第二天,他们一起到b3这个最有希望的点位进行现场勘探,看看有没有可能先把这里给打成油井。 到现场之后他们才意识到b3的难度有多大,这块巨大的花岗岩大部分埋在地下,只露出一小部分。但是从露出的石头边缘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渗透到地面的油迹。 在发现这里有石油渗出之后,秦西科指挥工人在石头周围挖掘了一条探沟,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是石头的体积非常大,以他们的工程力量要把石块挖掉有极大的难度。二是这个位置的有一定的储量:一昼夜从探沟渗出的石油大概有200升。如果能正式打井下去,保守估计也能日产2~3吨。 本着“蚊子肉也是肉”的精神,工人们在附近挖掘了一个临时的储油池。不大的池子里面已经沉积了半米深的油。秦西科拿起一根木棍去搅动了一下,感觉油质很轻,有很强的刺鼻气味。他取了一点作为样品。 显然,指望野风号上的火药炸开这石头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口油井只能等着下一波补给船给他们带来爆破队和炸药了。 “要是有天然气这动静可大了……”陈鹏宇说。 “威力倍增--不过就算有天然气对我们来说也一点用也没有,我们没有能力储气,安全起见只能直接烧掉。” “再看看其他有可能的坑吧。” 他们依次看了几个有油气露头迹象的勘探井,a11号坑只钻了十米左右就出现了油砂,然后再往下钻了五六米就消失了;a16号坑也是钻探不深就出现了石油的痕迹,但是很快就踪迹全无。尽管一口气钻进到了五十米,还是一无所得,只能放弃。 a4号坑钻探了大约二十米多就有混合着石油的水从沙子里面噗噗的冒出来。当时群情振奋。然而油水混合物并没有持续很久,继而冒出的大多是水了。秦西科专门跑来看了一下,发现水里面的确含有油,不过石油在水里面呈现黑丝状,明显只是地下水冲过含油层的结果。这个坑也接着废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一个探坑钻探到了稳定的油层。第一次获得了昼夜1000升以上产量的油井。这使得勘探队大为振奋。当晚,崔云红下令给全工程队的所有人员每人发一块钱。相关工作人员另有奖励。 几天之内,勘探队完成了测绘井的钻探和测量工作。秦西科指挥大家着将电阻具下入井里,记录固定点的横向电阻率曲线,再将记录结果与井筒深度进行图形标绘,最终形成地层的测井曲线。 根据前期勘察和挖掘情况,秦西科向崔云红提出:由于正式钻探工作投入大,风险高,技术要求强,建议在正式对各井开始钻探采油前展开评估会议,形成记录之后记入相关档案。 崔云红明白他的心思,当天晚上,便工程指挥部里面召开了第一次钻探评估会议。 这个会议其实就是秦西科向全体元老汇报勘探情况,大家“集体决策”具体开采哪几个勘探位。 通过的前期试验性钻井勘探,他们已经对ab两个区地下50米以内的地质构造、地下水分布和油气可能存储区域有了初步的了解。大致掌握了油层的分布情况。 再结合前期地面的整理和工程建设的状况,秦西科在图上标记了七个正式的钻井点。接着他解释了每个点的具体情况。然后阐述了建议:在这个七个勘探井的基础上继续钻探,同时完成配套的导流渠、储油池。最后他给出了这七个钻井的预计回报: “预计是有两到三个钻井可以达到商业化产油标准,日产油量可能达到一千桶,个别钻井也许会达到日产一万桶。” “真要日产一万桶,我们的油放在哪里?现在根本就没有一万桶储量的油池。”黄璐问道。 “油井是可以关闭的,这个不是问题。”崔云红说, “那就干呗,还专门开个会干啥?”吴廷伟觉得会开得莫名其妙。 “名不正言不顺。”陈鹏宇说,“大家对这个方案有什么其他意见或者问题吗?”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与会元老在结论文件上签字,同意对七个钻井进行钻探,计划钻井深度为100米,可根据具体情况增加到150米。 会议刚结束不久,临时气象站的气象员便发出了大雨警报。在诗里亚这个地方,每天都有的大雨是不会发警告的,至少是每小时20mm以上的持续性大降雨才会有发出警告。 下午十六时,石油基地气象台观测到了第一滴雨落了下来。接着稀稀落落的小雨点变成了瓢泼大雨。不到几分钟时间,天上就像是破了洞一样开始往下倒水,仿佛给大地挂上了一道水帘。别说继续工作,连在露天行走都编成了不可能的事。工地上所有的坑洞和低洼地全都灌满了水。 降雨一直持续到午夜才变小。整个矿区成了一片汪洋,营地的设施也有多处毁坏,陈鹏宇只好通知全体停工。 两天之后,降雨才完全停止。这场大雨几乎把他们前面的工作全部毁于一旦。勘探队只得先把泡水的蒸汽机全部修复起来,重新点火之后开始排水。 陈鹏宇带着抢险队进入矿区清理道路和作业点,整修机器设备。众元老绕着矿区转了一圈,看了一下矿区的损失情况。最后决定:将勘探项目区的施工面积缩小一半,集中人力物力清理积水;恢复地面设施之后,所有机械钻井力量对选定的七个作业点进行集中钻探。 所有元老人在钻井开始人轮流在矿区值班24小时以便及时处置突发事件,督促工程开展。这次钻井和前面的勘探性钻探不一样,要使用到15厘米直径的套筒。设备要求和人员要求都要高的多。 机械厂还做不出这么大直径的耐压无缝管,所以套筒参考了旧时空延长油田的经验。当时延长油田的矿务部门没有套管,使用的是缴获的日本大口径火炮的身管。机械厂如法炮制,按照火炮身管的制造工艺,先用熟铁铸造出身管,经过锤锻之后进行中心钻孔,制造出“炮筒”来。 第二天一早,各钻井组进入作业面,同时指挥部通知木材厂和机械维修站也进入24小时待班状态。指挥部搬到了主通道旁搭建的工棚内。这次作业将七个钻井分别为一到七号井。当天下午3点,钻探正式开始。由于蒸汽机只有四台,两台用来驱动钻机,两台用来驱动泥浆泵,所以同时开工的只有一号井和二号井。 秦西科组织了一个巡逻应急小组,在各个作业点里面巡视,将任何不顺利的钻探情况及时上报指挥部。 钻探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各处进展顺利,但是到了第二天上午,有钻探工来报告:二号井遇到了紧急情况。 “什么?压力太大?钻不动。你说清楚一点。”一个应急小组成员跑来给秦西科报告。 然而工人的汇报模糊不清,秦西科听了一下,觉得情况有些紧急,便派人去把崔云红也找来。几个人一起到了二号钻井平台上。 原来钻井钻探到四十米时进入了气层。有着巨大压力的天然气在钻杆里顶着泥浆柱往上涌,整个作业面成了泥塘。泥浆泵不能停止所以也不能加接钻杆。整整两个小时,钻井不但没有往前钻1厘米,反而由于涌出的泥浆导致钻头后退了半米多。 “上回压阀!”秦西科立即要求在钻头前加上回压阀,“赶紧的!不然就白干了!” 机械工业口原本并没有生产过这种设备,但是作为常见的油井设备,秦西科专门和展无涯沟通,专门组织生产了一部分。这东西主要结构就是两个圆片,大圆片中间开一个5厘米圆孔,小圆片的直径大于大圆片的孔。两个圆片用铰链组合起来,安在最下面一个钻杆接头上。泥浆从上而下流向井底时,小圆片向下打开通道;停泵时,小圆片盖住大圆片的孔,井底的泥浆不至于被井底压力顶着上涌。由于采用了回压阀,二号钻井平台顺利地钻穿了气层。在以后的六个小时里钻进了九米。 出现天然气层证明他们距离油层已经很近了--这是个一个令人振奋的信号。 钻探开始后第三天,二号钻井平台已经突破了一百米的计划钻探深度。陈鹏宇在凌晨5点钟到钻井平台来巡察的时候,发觉泥浆泵运转得轻松了,转盘转动也变得灵活起来,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果然,到了上午九点,钻井工报告:泥浆槽里开始出现原油,渐渐地反油量愈来愈大。工人按照事先的培训清理出来引流槽将原油引入测量池中。中午时分,陈鹏宇派人给在生活区值班的秦西科,让他和崔云红一起到钻井平台来商量下一步对策。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七节 油田建设(五) 秦西科和崔云红立刻来到了平台,根据资料和以往的经验,崔云红估计这口油井的日常至少有五十桶,已经具备商业开发的价值了。 只打了两口井就已经出了效果,几人都是兴奋不已。 “完井投产吧!”秦西科舒了一口气,“有了这口油井,我们这次就算是没白来,对得起元老院了。” “不,不,我觉得这口井还有潜力,现在完井有点早。”陈鹏宇说,“看泥浆里出来的成分,应该是疏松砂岩油层,下面很可能还有更大的油层。搞不好日产千桶、万桶都有可能。” 崔云红思索片刻之后也跟着下了决断:“好!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打到油层了,不如干脆再试一试!” “现在都中午了,大家先吃饭吧。”闻讯赶来的吴廷伟说,“我已经和黄璐说了,中午来不及了,晚上给大伙吃犒劳。” 过了一会,黄璐带着伙房把午饭送到了平台上,一大桶的薄荷绿豆汤,这是专门采购来“去火”用得,大锅的米饭和咸菜。还有烤鱼。上到元老,下到钻井平台的杂工,都蹲在作业面上吃饭。 工人们虽然无法理解石油对元老院的意义,但是从元老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有了了不得的发现,获得了“元老喜爱的矿产”。一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原本因为热带气候和沉重的劳动折磨而显得有些病恹恹的人也都有了精神。 “真要采到了日产万桶的油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没有这么多油池。你这卫星准备什么时候放出来?”吴廷伟边吃饭边问。 “现在我们有多少容积储量?” “大约二十万升……” “二十万升等于……多少桶……”陈鹏宇开始心算。 “你别算了,如果是日产万桶,肯定是装不下的。”崔云红说,“一开始会浪费不少,等装上‘圣诞树’就好了” “圣诞树?” “正式的名字叫油井树,就是安装在井口的一个装置,可以用来控制密封油套管的环形空间,可以控制和调节油井生产。” “就好像水龙头?” “对,有这个意思。”崔云红笑道。 “就算这样还是觉得挺心疼的,那要浪费多少原油啊。”陈鹏宇说,“我们马上扩建储油池……” “就几天功夫,你能扩建几个出来?我们到这里可都三个多月了。”崔云红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我看作业平台西面的地势比较低,可以在最西面的缺口修筑一条土堤,用导流渠把石油导入洼地,形成一个石油湖。” 吴廷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操作,不由地目瞪口呆:“石油湖?大佬,这石油不得渗到地里去……” “渗肯定会渗一部分的,不过石油粘度很大,不象水那么容易渗透,而这一带的地下水位很高,土壤含水量很大,也会防止石油渗透。损失会小一些,就是……” “就是不太安全。”秦西科接话。 “没错,可以想象这石油湖上空会聚集起大量的可燃性气体,一个火星,一个雷电……然后是……”崔云红笑嘻嘻的说道。 这可把大家都给吓坏了,不过崔云红说没这么可怕,这里是海滨,石油湖又是敞开的,海风和每天必至的大雨会驱散可燃气体的聚集。 “石油湖是敞开的,每天都有大雨,又不能遮盖,这石油还能用吗?” “无非是含水率高了而已。”崔云红说,“石油本身在地下也会混入地下水。有的油田的原油含水率就很高,有的很低。炼油的时候都要一道经过脱水的工序。” 吃过午饭,吴廷伟组织工程人员测绘,准备修建土堤来容纳“石油湖”。钻井工作继续进行。按照陈鹏宇的方案,继续向下钻进150米。 为此他们把15厘米套管下到90米,封掉这个疏松砂岩油层,换用10厘米钻杆继续往下钻。 利用换钻杆的时间,陈鹏宇给二号钻井平台放了一天假,让工人们好好休息一下。 到1637年2月10日二号平台又钻进了43米。在110米处钻头又开裂了,驱动链崩断。大家只好将钻机停下来,等机械维修站将新的钻头和链条装上。 2月14日钻井队重新开动了钻机。当钻具下到113米左右时,地面忽然传来一阵颤动,继而,整个平台都剧烈的颤动起来。井里突然喷出了大量的泥浆,开始间歇性的喷发。现场监工的秦西科知道这是井喷的先兆,立刻大喝一声:“快跑!”一个箭步就跳下了平台,往空旷处跑去。当班的几个工人此时已经被喷得全身都是泥浆,不用他下令也跌跌撞撞地从井架上爬下来逃命去了。 几乎是同时,巨大的井喷发生了。随着轰隆一声,重达6吨的10厘米钻具直接飞上了天空,撞过钻机天车摔落在地上拧成了麻花。附近的钻工们四散奔逃。 过了一会儿井场却平静下来了。陈鹏宇和秦西科小心翼翼地带着钻井工回到钻台上,开始用铁锹清除钻台和钻盘上的污泥。然而几分钟之后突然从地下传来隆隆响声。大伙只好又一次退了下来。这时候井口像火山喷发一样,先喷出大量的泥浆,随后形成15厘米直径的高大油柱冲向空中,夹杂着井底飞出来的石块,高达五十多米。 巨大的喷油轰动了附近人们。十多分钟后,营地里的工人成群结队的涌向二号井去一睹这史无前例的奇景。人们惊讶、叹息、懵懂,议论纷纷。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远涉重洋,吃苦耐劳打出的“石油”意味着什么,可是元老们很清楚这一刻的意义。 元老院终于不是蒸汽机元老院了!从这一刻起,他们开启了内燃机和精细化工的时代!几位元老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崔云红想起这些年为了石油,辗转于各个矿点的无数次尝试,百感交集,几乎落下泪来。 秦西科这会身上几乎全是泥浆和石油,天空还在源源不断的落下含着刺鼻气味的“油滴雨”,他没有退到更远的地方去,而是张开双臂,近乎享受的拥抱着这一切。 所有的辛劳,此刻都有了回报。 “快!向临高发电!我诗里亚勘探队已于1637年2月14日,成功试打出一口预估日产两万桶的高产油井。”稳住了自己情绪的崔云红口授道。 “好!我就去!”黄璐兴冲冲的转身就跑。 在接下来的九天时间里,这口井把大约10万桶,约1.2万吨原油从150米深的地下喷向天空,平均日产量达1万桶。大大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这是我们第一口日产万桶的高产油井。”诗里亚勘探队随后在向临高发出的正式报捷电报中这样写到:“二号井的成功开发,不仅满足了当前临高的石油需求,同时锤炼了石油开采队伍,完善了石油勘探开采流程,建立了可靠的石油生产基地。二号井的成功标志着元老院已经完全掌握了可靠的石油开发技术……” 二号油井后来被称之为“情人节奇迹油井”,当它储量在几十年后逐渐枯竭,最终被关闭之后,这里被保留下来,成为一个纪念性建筑。后来诗里亚石油公司在这里开辟了一个纪念性的公园,二号油井也成为了公园里的一处景点 因为它被发现的特殊日期。意外的成为了南洋地区的男女青年们为了表达爱情而经常光临的旅游景点,在塔台的铁链、井架上挂满了象征坚贞爱情的挂锁。曾经用来储存石油的洼地也被修复成为了一个供人们泛舟的人工湖泊。 此刻,这些浪漫的事情尚未发生,只是随着周围的原油越聚越多,洼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油湖,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大中。第一天工人们聚集在一起看“西洋镜”,更有人站在湖边拿木棍去搅动石油,想看看这黑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第二天湖面上弥漫的刺鼻味道就让人退避三舍了。 为了防止有人靠近石油湖出现什么意外或者安全事故,陈鹏宇让人在湖旁边插上竹篱笆,设置了警戒塔用来警戒,禁止一切无关人员靠近。 看着越来越大的石油湖,工程队停掉了其他所有工程,集中全部人力物力突击修建新的储油池和导流渠。二十四小时轮流开工。在二号井出油的第8天时,新的一批储油池修建完了,在通过验收的当天,秦西科就招呼着用油泵将石油湖里面的油抽到油池里。 到了第10天,秦西科和陈鹏宇终于把俗称圣诞树的井口装置。安装好从这一刻起,喷出井口的石油开始一滴不剩的被铸铁管送进了导流槽,继而流进了储油池里面去了。石油湖的面积终于不再扩大。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其实只剩下一个了,不断的修油池来容纳这些石油。”吴廷伟开玩笑地说道,“原本是担心采不出油,现在又开始担心油太多了。好吧,我的问题是,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八节 求援 制桶厂才刚刚开工,按照进度,要到下一个月才能形成月产二千五百个油桶的生产能力。半年后形成月产五千桶的产能。这点产能光是给二号油井的日常量用都不够。 “我们现在是叫花子捡宝没地方装啊……”秦西科虽然“愁眉苦脸”,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崔云红笑了笑,“一个个都凡尔赛式诉苦,我先说一个你们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的结论,二号油井的日产万桶也就这几天了,最多最多再能维持一两个月……” “不会吧?!”几个人都叫出了声。 “我来先说个基本的矿产地质现实吧。”崔云红说,“二号井的钻探深度只有一百多米,一般地质构造而来说这个层面上不可能有较高压力的天然气层存在,油层有,基本都是重油,需要用磕头机抽出来。一般都是深层油井,有较大的天然气压力,如果系重油,那就是自流井;如果是轻油,那就是直喷井。” “那二号井不是自喷了吗?”秦西科觉得难以置信。 崔云红掸了掸雪茄烟灰:“二号井喷得是这里浅层根本就不存在的轻质原油,这油是哪来得,又是什么把它压出来的?” 在座的几个人虽然过去多多少少和石油沾边,但是真正掌握有地矿理论的其实只有崔云红一个。一时间没有人能反驳。 “这个……油井总是在喷吧?”陈鹏宇微弱的表示了质疑。 秦西科忽然不自信起来:“说起来,这几天圣诞树上显示的压力的确在不断下降……”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我们撞上大运了。1629年班达海大海啸可能产生了一个裂隙让深层的油气上来了,被我们正好钻探到,形成了这次奇迹……当然,在旧时空这也绝对是诗里亚油田的奇迹了。因为我看过全部诗里亚油田油井资料,这一带200米以下就具有商业开发的油井寥寥无几,更别说能形成自喷自流的了。” “就算是奇迹,终归是有油了。不过你既然说这样持续不了多久,那最终能稳定在多少日产呢?” “不好说,不好说。因为我们对地下的事情其实是一无所知。只能从现象来推断地下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说现在这样的自喷是持续不了太久的,因为源头太深了,等被挤压出来内瓦斯压力逐渐消失,自喷甚至自流都会逐步停止,自喷或者自流的过程大概可以维持个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但是出油率会随着压力减低逐步减少,最终可能稳定在日产几百桶到几千桶之间,具体如何不好说。” “你这是耍我们玩……”吴廷伟的脸都绿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科学,是大自然的客观规律。”崔云红,“人定胜天这句话是有前提的。我们已经够撞大运了。就算二号油井最后只有日产二百桶,一年也有一万吨油了。加上其他油井,整个诗里亚油田每年为元老院的化工产业提供两三万吨原油,对现在的元老院工业来说已经足够用的。” “其实能有四万吨石油,化工部门就非常满意了。石出由说过,有四万吨原油他们就可以把圣船和其他所有的大型船只都复活运用起来。” “那不牛逼坏了……” “可惜光有燃料也不足以复活圣船--我们缺少的工业环节太多了。”崔云红说。 “这个不去说,我们岂不是这几天就生产了够用好多年的石油?现在石油湖里至少也有一万多吨油了!”黄璐说,“我们就可以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的确是这样,也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啦。”崔云红说,“休息归休息,勘探还得继续下去。” “我建议接下来把人力都集中到基础建设上,毕竟这里有的是油,未来肯定会形成一个新兴的油田城市。” “这不说了,现在二号井每天还出近万桶的油。这么多油元老院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堆在我们这里……” “儋州化工园区有个项目就是炼化,眼下是五千吨级别的,最终投产是四万吨。”崔云红说,“我不知道他们能有多高的炼油水平,不过如果油品要求不高,也不在乎浪费和污染的话,炼油并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其实我们这里也能炼……” “地炼。” “对,说白了炼油就是加热蒸馏的过程,把石油内的各个组分分馏出来。技术能力够的话,可以分馏出更多的化学品。技术含量不够,最基本的一些产品还是能做出来的。”崔云红说。 “以后我们在诗里亚也搞个炼油企业。”秦西科雄心勃勃。 “这是肯定的,毕竟可以就近加工嘛。不过最近几年大概还做不到。运输成品油的船只技术含量还是挺高的。运送原油要方便些。” “诗里亚奇迹”过去了几天,一条中式帆船来到了码头。黄世东和黄祺燕垂头丧气地回到诗里亚, 他们的“复国”进行的非常不顺利。黄家姑侄前往大城的时候,一是为了通知黄家的长子黄世北,同时也是希望籍此获得大王的支持。毕竟黄家治下华人社区每年都为素丹提供大量的赋税收入。 然而他们刚到大城,就收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素丹刚刚挫败了一次政变,缉捕了多名大臣和官员,黄家目前的家主,天猛公黄世北也被牵连其中,被软禁起来,不得自由活动。黄祺燕姑侄闻讯大吃一惊,原本还想在大城活动一番,看看能否洗刷黄世北的冤情,没想到他们刚一露面,也成了被缉拿的对象。 “……若不是我们在大城有许多本地朋友,得到他们出力营救,怕是要失陷其中,再也出来了!”黄祺燕说到这里惊魂未定。 “这件事真蹊跷,”崔云红听了他们的叙述,“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谁说不是!”黄祺燕愤愤道,“我们的朋友也说,什么政变之类的事情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被抓捕的人也大多是籍籍无名之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把大侄给抓了起来……” 事情果然蹊跷。他们千辛万苦的从大城脱逃之后,便去了山九和山陆两港,寻求援兵。此时总兵府陷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北婆罗洲的华人地区,他们原以为以自家过去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即使父亲被俘,大哥身陷囹圄,召集上千人船驱逐海盗还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曾想,到了两地原本都保证“鼎力相助”的当地首领,宗族长老退缩了,说现在黄家“涉及逆案”,不能派丁壮给他们支援。 不但山九和山陆两港,其他许多原本听从黄家号令的社区,现在都是这样的态度。黄家四处求援,一无所获。只有少数社区和家族仍旧愿意支持黄家,出钱出人出枪,最终凑了一百多名壮丁和两条船随同黄家姑侄一同来到了诗里亚。 “山陆和山九不是你们的地盘吗?怎么……”吴廷伟有些吃惊。 “原本他们是听我们的号令不假,但是我们和当地的百姓并非臣属关系……”黄世东说,“各港的事务还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元老们大致明白了,其实黄家在北婆罗洲的华人社区里是类似“盟主”的身份。各个市镇村落其实都有相当的自主权,一旦他们遭遇到城镇失陷,大王猜忌这样的重大事件,是很难指望其他村镇能继续保持忠心的。 “也难怪他们不肯帮忙,这件事不但涉及到大王,也和荷兰人有关!”黄祺燕黯然道,“我们前几天才知道,袭击我们的主谋就是东印度公司在麻拉的商务元范·巴斯滕!” “是他?!”元老们都吃了一惊。因为前面和他合作过,大家对他的印象不坏--何况他还是安娜的父亲!多少有些爱屋及乌。 “没错,就是他。现在他已经堂而皇之的占领了山八港,说是他从海盗们手里夺回的山八港,所以现在归voc统治了。我们派人去向他理论,他根本不予理睬。还准备在山八设立新得商馆……” “这下事情可复杂了……”吴廷伟喃喃道。 说是复杂,其实两相一对照,具体的阴谋和过程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我们现在走投无路,只有来恳请元老院帮助了……”黄世东说道。 崔云红点点头,道:“你们先去休息,这件事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但是具体怎么帮你们,我们还要商议。” “若元老院愿意救助我家,收复山八港之后,黄家上下愿为元老院效死力,全港上下,皆从元老院号令行事!” 当晚,诗里亚的元老们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来讨论目前的局势和要不要帮助黄家收复山八港。 “现在怎么办?”吴廷伟说,“要不要把野风派过去……” “你是说派到山八港去对对付荷兰人吗?”陈鹏宇皱眉问道 “不找他们讨个说法?叫他们立刻退出山八港?” 长宁国之卷:第四十九节 救援与否 “实话实说,这事吧虽然巴斯滕很不地道,但是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也没做错什么。我们和黄家本身也没有任何的盟约,连合作伙伴都说不上……”陈鹏宇是后来的,对黄家没什么感情,更不愿意勘探队直接卷入这种纷争中去。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范·巴斯滕和voc的友谊显然比黄家有用的多。现在是voc的商站和船只在为诗里亚勘探队提供补给。而且还有其他的可以长期合作的项目。 相比之下黄家占有的资源和能给予元老院的帮助其实是远远不如voc的。 不但陈鹏宇,秦西科两位后来的元老明确反对涉入此事,黄璐对此的态度也是很随意。唯一坚决主张支援黄家的只有吴廷伟。崔云红多少有些左右为难。 从情感上来说,他是愿意提供帮助的,但是他们首先是“石油勘探队”,不是“元老院南洋总督府”,贸然去卷入当地的政治事务本身就是出格的事情。 “虽然我们把voc当作是未来在南洋的头号对手,但是不得不说,voc的商业网络是我们现阶段在南洋经营的一个重要协力。”崔云红斟酌着字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们无权也不宜和voc直接撕破脸……” “可是他们先和我们撕破了脸……”吴廷伟急道。 “黄家和元老院有毛关系?”陈鹏宇不满道,“它是向元老院纳贡还是元老院的盟友?连商业伙伴都算不上吧?我听崔哥说过,他家的出口商品大多也是voc运销的。” “没错,voc和元老院是正式的关系,黄家和元老院没有任何关系。”崔云红说,“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voc对黄家采取行动都和我们无关--实话实说:大城的素丹才是应该为他们出头的人,而不是我们。” “我们难道就袖手旁观?!” “恐怕就是这样。”秦西科耸了耸肩,“再说了,你拿什么去打?用这些钻井工人吗,万一战斗不顺利死伤太多了我们怎么交待?”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吴廷伟差点要和秦西科吵了起来。 崔云红却在思索对策,虽然从各个角度来看,不帮助黄家都是最合理的选择。但是,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个相当成熟的华人社区就这样烟消云散,他非常的不愿意。对,从长远看,元老院迟早会把大量的移民送到南洋,把这里变成真正的“南中国海”。但是那是未来,如果能在现在就把这些成熟的华人社区、集团保存下来,对未来的殖民开拓都有莫大的益处…… 但是眼前的局面怎么破呢?显然,打着元老院的旗号去帮忙是不行的,这才叫公然和voc撕破脸挑起事端。 或许……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说了,特别是说到保存东南亚华人社区的意义,最后补充道: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们都不宜直接出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帮他们。” 黄璐马上理解了:“你是说,打代理人战争?” “对,”崔云红点头,“我们回想一下过程。巴斯滕虽然策划了这一切,但是发动进攻的是‘海盗’,后来占据山八港的借口也是他们‘驱逐了海盗’。我毫不怀疑,再过些日子,大王就会发给他们正式的文书,授予他们占据该地的权力了。” “我们也来当海盗?!” “这倒没必要。我们先确定一件事,大王有没有确认voc有占据山八港的权力?如果巴斯滕还没有获得这项许可。黄家自己组织起来发动反攻就是天经地义的。我们的人就算是黄家军队的一员好了。” “我觉得可以!”吴廷伟立刻表示赞同。 “如果大王已经确认了voc的权力呢?”黄璐问道。 “我想应该还没有。”崔云红说,“因为黄世北还活着。” 留着黄世北,大王还有转圜的余地。毫无疑问,黄家二百多年的积威犹存,慎重期间暂时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但是,如果黄家迟迟做不出有力的反应,那么黄世北的性命也就岌岌可危了。 “我们拿什么干涉荷兰人的行动呢?我们没有军队,海蓝号已经去巴达维亚装货物了,野风号还得保卫诗里亚大本营的安全。”陈鹏宇置疑道。 他们手里能称得上武装的,只有一个海兵排的三十名士兵和一艘炮舰。保护大本营也只能算是勉强够用而已。哪里还有能力腾出手来去帮助黄家呢。 人,他们倒是不少。诗里亚的工人足足有八百多人,包括从海南来得“勘探工”和“建筑工”,在本地招募的“杂工”,还有类似林老五这样“俘虏”。 杂工和俘虏当然是指望不上的,归化民工人有纪律性,但是他们只有大约不到五百人。没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更没有足够的武器。 “我们还不清楚山八港的敌人到底有多少。不过,从黄家人的说法和我们亲身的经历看,敌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以我们的实力来说去反攻基本就是送菜……”崔云红说,“而且我们中谁也没有军事指挥经验……” 吴廷伟说:“我看让黄世东指挥,他本来就是黄家负责军事的人。指挥个几百人应该不成问题,关键是人太少了。不知道海盗有多少人?” “我看,不妨答应我们帮忙,”崔云红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不是说代理人战争吗?好,我们给钱给粮给枪炮,人我们适当支援一些技术兵种--炮兵什么的。” “但是人呢?我们不武装矿工,他们就一百多人啊。”吴廷伟急忙说道。 “矿工不能给他们,本地的杂工可以。”崔云红知道,一旦归化民参战,不可避免会有大量的伤亡,到时候很难交待的。而且以他的心理来说,也不愿意受过训练,有工作经验的归化民出现大量伤亡。 “还有就是他们现在没人的关键是没钱。这里有钱就有人给你卖命。招募上几千人不成问题。”崔云红说,“黄家到处去寻找盟友支持,但是老巢被端了之后拿不出任何利益可以交换,全靠画饼--别人怎么可能出力?” “他们在山八之外就没有其他产业?”黄璐有些不信了,“其他地方总应该还有庄园、存款之类吧。” “也许有,但是不会太多。他们是以农业为主的集团,贸易的收入只是一小部分。而且自身的开销也不会太少。”崔云红说着想到了什么:“我们可以贷款!” “贷款?!”几个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这黄家“复国大计”怎么扯到“贷款”上去了? “你们不要惊讶,自古为了打仗借钱就是家常便饭。中山先生为了推翻满清,筹集起义的军费,在美国和东南亚都发行过债券。现在黄家最缺的其实就是钱,我们来给他们发贷款……” “大佬!钱呢?”黄璐忍不住提醒开始兴奋的崔云红了。 南洋公司拨给勘探队的款子,大多用来购买资材料、支付杂工工资和物资补给的账单了。就算有剩余,也远不足以支持一场战争。况且,这也没法报账。 “钱是个问题,是个问题。”崔云红思索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黄璐,“我们来诗里亚之前,你在麻拉和大城混了一个多月,认识了不少当地人,我记得有你说过有几个印度放款人非常有钱……” “你是说印度钱商?”黄璐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帮阿三可黑着呢,借钱的年息差不多要100~150%……” “又不是我们借,是黄家借,你担心利息做什么?” “大佬,借钱用不着经过我们之手啊。他们在这里待了几百年,这里的商业网络再熟悉不过了,想来这个脑筋也动过。” “他们去借,别说150%,1000%阿三都不敢借给他们--你要是银行,敢给房子都没了的人发房贷吗?”崔云红胸有成竹,“我们去借肯定能行。”说着他看了看元老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如果是间接介入,我不反对。”陈鹏宇说。 秦西科也随之点了点头:“贷款必须是黄家签字画押!” “这个自然。我们只是作为担保人。我们还要和黄家另外签署一份相关的协议,保证贷款担保的安全性。” 这当然只是崔云红的话术了。真要是反攻失败,就算把黄家姑侄卖了也还不上这么一大笔贷款的,肯定是元老院倒霉了。不用说勘探队的元老们也要吃挂落。不过无论是崔云红还是其他元老,都不觉得会失败。 “既然准备贷款。还是要和黄世东他们商量。他们大概需要多少钱。借多少,利息多少,借期多久。毕竟最终是他们去还贷款。我们不能太高估了他们的经济实力--经过海盗这么一洗劫,黄家积存的财宝也剩不下多少了。”吴廷伟说。 “进攻麻拉的海盗,按照黄家姑侄的说法,至少有六七百人……”黄璐说。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节 拉队伍 秦西科打断了他的话:“他们说得未必准,再说进攻的时候人肯定越多越好。现在巴斯滕是防御了,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人--他也要支付军饷的。” “是的,具体还是要先派人去侦察了才知道。” 商定决议之后,崔云红把黄家姑侄叫来,表示元老院现在愿意帮助黄家“复国”。但是元老院无法直接提供兵力和银钱,需要他们自己去筹措。 “……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和voc是有长期贸易合作的。没有一个正常合适的理由,我们是不可能向他们发动武装进攻的。”崔云红说道,“所以我们无法公开的支持你们,只能暗中帮助。” 接着他说到了担保贷款的方案。 “……我不知道你们手里还有多少资源,够不够让印度人为你们敞开钱袋子。如果印度人不愿意的话,元老院愿意为你们的贷款提供担保。” 黄世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复国”就得招募军队,武装船只,这些都是需要大量金钱的--偏偏现在他们没有。借钱这件事他们也做过,但是现在的局势下没人愿意借。最多就是给些钱粮来表达“支持”,大笔的款子完全借不到。 如果澳洲人愿意为他们担保,就能从印度钱商那里借来大笔的款子,用来武装军队,夺回山八港就望了! “若是元老院肯担保,我们立刻就能借来银子,招募上千人亦不难!”黄世东知道反攻的事情有戏了,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担保要担莫大的责任。这件事我算是独断专行了。但亦得给元老院一个交待。”崔云红道,“你们要另外与我们签一个协议。” “首长若肯担保,要我们签什么协议都行!”黄世东知道元老院肯出手相助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不管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都得接受。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崔云红当下做了分工,由黄璐陪同黄世东前往麻拉,和印度钱商接触,设法借款。 “借到款项之后,你不要急着回来。立刻搭船回三亚。到了三亚之后向周总汇报之后,你就在三亚把能买到南洋步枪都买来――估计能买到三四百支。二十天之内打个来回,能做到吗? “只要不遇到恶劣气候,没有问题。” “钱到手之后,就要看你们两位了。”崔云红对黄家姑侄说道,“你们要大张旗鼓的招募兵员,做出要反攻山八的气势来。你们有地方么?” “山九就可以。”黄世东说,“虽然他们不太肯帮忙,但是借块地宿营还是可以的。” “这就是了。你们的声势越大,身在囹圄的黄家人的性命就越有保证。” “是,这个我懂!” 如果他们悄无声息了,也就等于默认自己失败了。败军之将的俘虏是没有保留的意义的。不论是大城的黄世北还是陷于山八的黄家族人,就会失去利用价值,立刻被残害。 崔云红让他们大张旗鼓的准备战争,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如果可能,他可以尝试下不沾屈人之兵。设法说服巴斯滕退出山八港。只要压力足够大,巴斯滕或许会识趣。再者,他也不愿意让安娜成了孤儿--毕竟刀枪无眼。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们要设法派人回山八港去侦察,看看敌人到底有多少人,设防如何,对了,你们在当地还有很多村落,荷兰人这会应该还顾不过来,都去联络一下,说不定还能拉些人马出来。” 黄家姑侄面露难色,因为他们几乎是孤身出逃。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到了山九港,找到了自家商栈船行,又接受了一些外出的船只,这才凑出一支小小的队伍来。可用得人不多,这种死间的差事不是心腹之人根本做不了。 “现在有十多条海盗的小船在周边巡逻,海上想要靠近很不容易。” 若是从陆地上潜入,道路艰险,更是九死一生。所以一直欧找不到人愿意去侦察。 “还有其他办法吗?”崔云红正在说话,忽然有人来报告:“外面有个俘虏劳工,说有要紧的事情想见首长。” “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他说他认识来得两位客人……” “哦?”崔云红来了兴趣,“让他进来!” 进来的正是陶李六,他一进来,便向着黄世东行了一个问安礼:“二爷!” 黄世东吃了一惊:“你是?!” “我是小六啊!陶伯的儿子……” “哦哦!是你!”黄世东惊喜道,“你自打离了家,一去好几年,陶伯说你音讯全无,没想到你在澳洲人这里!” 陶李六有些不好意思,嚅嚅道:“我其实是……” 当下把自己当了海盗,打劫海船被澳洲人抓获,现在给澳洲人当劳工的事说了出来。 “……二爷若是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一定效力!” “好好!”黄二爷心中稍稍慰藉,自打总兵府失陷,多少受过黄家大恩的人都是推三阻四,冷眼旁观。难为这陶伯的儿子还有这般的忠心! “难得你如此忠心。”黄世东苦笑道。 “……二爷,我听说黄家如今遭了难,山八港失陷了。想必二爷和姑太太都急于要知道那里面的情况。若是二爷不嫌弃,小人愿去去山八港一探究竟。” 这倒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崔云红来了兴趣,问道: “哦,你打算怎么去?” “从陶家寨出发,有一条陆路可以到山九。”陶李六道,“三分之二是水路,余下的是陆路。我从前随父亲走过,单程只需要四天。我到了陶家寨,接下来做什么都方便了!” “有这么一条路?”黄世东和黄祺燕都不知道。不觉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路是我父亲蹚出来的。原本只是为了少绕圈子。只是路途不便,不能搬运重物,所以平日里很少走。若是单身空手而行便不困难。” 这可是个意外的好消息。现在海盗控制着山八港的海面,相当于断绝了内外的交通。巴斯滕虽然控制了山八港的市镇港口,但是对分布在内陆的许多村寨尚无余力去控制,只不过总兵府失陷之后,黄家的整个中枢等于都瘫痪了,这些村寨失去了主心骨,只能在茫然无措中等待。 黄祺燕当机立断:“我与你一起去!” 黄世东大吃一惊:“这可使不得!你若去了,等于是孤悬于敌后了……” “不,我要去。”黄祺燕说,“山八港的村寨都是黄家一手建起来的,与其他地方的村寨不同。陶伯全家更是与黄家的累代的交情。只要我能到得那里,便能拉起一支队伍来。至少可以不让荷兰人向村寨发号施令。” 一旦让荷兰人能有效的号令村寨,他们就能充分的利用山八港的资源,再要反攻只会更加困难。 “可是……”黄世东还是有些迟疑。 “侄儿莫怕,”黄祺燕忽而笑道,“我还是长宁祖姥的化身。只要我在陶家寨现身,周边的村落都会归附于我。” 崔云红也觉得这是个好的选择。黄祺燕真能在内陆拉起队伍来,就会大幅度减轻从海上进攻的难度。当下也表示赞成。 黄世东其实放心不下,自古彩云易散人心善变。总兵府陷落至今,他已经看到了太多的冷眼。山八港的这些村寨能不能还和从前一样实在不好说。 但是现在别无他法,他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姑姑多带随从……” “随从不用太多,拣选精细果断的四五个人就是了。人多反而难以隐匿行踪。” 商议妥当,黄祺燕便预备和陶李六一起去山八港。崔云红关照从野风号的备用武器中取来四支海军左轮枪和各五十发子弹,赠与黄祺燕。又教他们如何使用。 黄璐和黄世东出发之后,元老们便关心起如何募集队伍的问题了。 理论上说,在南洋只要有钱,招募一支“各民族人渣”的小部队并不困难。不过,这些部队的战斗力也是可想而知的差劲。基本上打不了硬仗。荷兰人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在岸上把守的话,黄家就算有两三倍的优势也很难稳操胜券。 南洋步枪只是威力倍增器,如果士兵战斗意志不行,给他们米尼步枪也一样不行。必须有一支敢战善战的武装力量…… 这队伍从哪里来呢?他琢磨着,一是把现在劳工队伍里的海盗全部组织起来,这些人原本就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且多是亡命徒。在劳工队这些日子大多有“投髡”的心意。组织起来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是这些人太少了,只有三十多个。 正在琢磨,忽然看到安娜正和土人小孩子在玩吹箭。生病的达雅孩子其实早就痊愈回去了,不过他的妈妈最近经常会带着他和族人来这里和营地做生意。送来各种热带水果,换取各种小五金和粮食。崔云红也有意拉拢他们――毕竟对内陆地区的勘探需要这样的当地土著的帮助。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一节 形势转变 沿着诗里亚河逆流而上,吴廷伟带着一个小队正按着凯特林的指引前往隐秘部落。 不知不觉中,小船深入雨林已经有十多公里,来到了勘探队之前从未探索过的密林深处。在这片郁郁葱葱的秘境里,空气更加凝固,没有一丝海风能透过层层阻隔驱散这里的潮湿空气,四周更传来灵长类们令人心烦意乱的尖啸吼叫,偶尔有一只灵长类被丛林里的掠食者捕杀发出一声惨叫才让此起彼伏的聒噪声稍微消停片刻。 前面的水路漫开,凯特林示意大家可以下船了。一行人在她的带领下,沿着一条难以辨认的草木略略稀疏的道路往前走着。 每隔一段路,凯特林都要停下来看看周围的树木,确认树木上的痕迹才继续前行。 显然她是通过树木上的刻痕之类的标记来记忆道路走向的。 “箭毒木!”崔永芳忽然叫道。走到一颗大树前。 他的突然停止让吴廷伟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看到了箭毒木。 这倒是个好东西……他心想,可惜我们不用弓箭。 安娜立刻挤了过去,好奇的观望着这奇特的植物。 “这就是之前给你提到过的箭毒木了,揭开树皮就能获得它的有毒汁液,毒液一碰到伤口,就能让人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一命呜呼,我们也叫它见血封喉树,是世界上最毒的植物……”崔永芳立刻解说道。 凯特林看到队伍停止了前进,也返了回来,看到之后比比划划又说了些什么。安娜翻译说:这种毒药他们部落经常采集之后用来涂抹弓箭,叫大家小心,不要乱碰。 “我们要不要采集一些?”崔永芳问道。 “不必了,我们要它干啥?”吴廷伟摆了摆手,“我们继续前进吧。” “快看!这里唉还有红背竹竿草呢!”安娜指树下的另一种植物。“就是在树下和箭毒木一起生长的红背竹竿草了,这恐怕就是大自然神奇之处,在箭毒木庇护下生长的小小竹竿草,竟成为了能克制箭毒木毒素的唯一解药……” 吴廷伟忍不住笑了:“你这听谁说得?” “我听崔永芳说得……” “哈哈哈。”吴廷伟哈哈大笑起来,“你被他误导了,至于他被谁误导我就不知道了。不会是崔云红告诉你的吧?他这可就严重失职了……” 崔永芳闹了个大红脸:“我是听另一位元老说得。” “来来,我告诉你吧,世界上根本没有红背竹竿草这东西。它其实就是箭毒木的幼苗。它也解不了箭毒木的毒,不信你去问凯特林,他们经常和箭毒木打交道,知道这回事吗?” 果然,凯特林也不知道这件事。崔永芳和安娜都闹了个大红脸。 “求知欲当然是好事。不过元老的知识也不见得都是对得。”吴廷伟对崔永芳说,“比如地质、地理、博物这一块,永红那是权威,换成其他元老可就不见得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活跃了路上的气氛,让大家都觉得不那么累了。 走走停停一个小时之后,“首长!发现情况!”前面的队员发现丛林中人类活动痕迹,在这里的路径上出现了被人砍伐折断的非自然痕迹,厚实松软的土地上也留下了人类赤脚行走的足迹。 “我们快到了。”凯特林打着手势。 这里的路径已经变得明显起来,前了一两百米前面豁然开朗。 在一片浅浅的河滩旁,丛林傍边,有一处茅草树木搭建起来的村落。里面燃着袅袅的烟火。 安娜停了下来,又和安娜说了些什么,安娜说:“她要回去先禀告下长老,让我们在这里等候。” 这次拜访事先已经经由凯特林牵线,获得了同意。否则吴廷伟还真不敢到这猎头人的部落来。 眼前的是一处颇成规模的达雅克人部落村寨,木制栅栏环绕着整个村落,茅屋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河滩旁的高地上,四周有开垦出来的农田――全是水田。达雅克人的农耕水平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准。 要不是木栅栏上插着的一排排人头,这就是个寻常的原始村落…… “这里的达雅克人聚集而居,还有相当程度的防御准备,看来是有危险的敌人要面对……”吴廷伟看着村庄里的布置分析着。 “没错,凯特林说过,他们原本是住在海滨的。奴隶贩子来了之后才逐步退到内陆来得。”崔永芳说道,“奴隶贩子经常在这一带捕捉落单的土著,如果发现了村落,还会去洗劫村落,把男女老幼都抓去当奴隶卖了。所以他们的村寨现在越来越深入丛林了,不能住在海边……” 吴廷伟心想,这就是了。如果不是这一点,我何必来这里呢?达雅人对这些奴隶贩子又恨又怕,只要有人组织撑腰,他们肯定是愿意出来报仇雪恨的。 “首长,凯特林出来了……还带着两个人!” 和达雅克人的谈判十分顺利,听说是去打奴隶贩子,首领没什么迟疑就答应了。同时吴廷伟也保证,只要他们不在诗里亚进行猎头活动,以后可以迁回海滨居住。油田方面愿意帮助他们安家落户,重建村落。如果有人愿意到油田来干活也可以雇用他们。 黄璐在麻拉协助黄世东贷到款,但是他在麻拉却没有赶上去三亚的船只,因为天气的关系。预计返回三亚的英国船已经提前三天起航了。黄璐扑了一个空。打听下来,最近去中国的只有一条前往广州的中国商船,而且要五天后才起航。 无论怎么计算,他都来不及二十天内往返了。 眼看来不及回程,他只好又赶回了诗里亚。 “你不去也罢。其实我已经把这事和周总电文报告了,怕说不清才让你专门去一趟。” “周总怎么说?” “周总嘛……不太赞同我们的做法。”崔云红的脸色显示,周总并不是“不太赞同”,而是“很不赞同”。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要向殖民贸易部和外事部门报告,搞不好还得向政务院报告……” “靠,这下事闹大了!”黄璐埋怨道,“你看,你看,我说不插手吧!羊没吃到,先惹了一身骚。全怪老吴,吃饱了撑着了!” “老吴吃没吃饱不说了,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崔云红说。 “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上面’批准了我们的行动方案。”崔云红用审慎的用这个词来,“包括贷款的事宜。而且还给了我们更大的一个礼包。” 说着他把相关的电报递给了黄璐,黄璐看了看,惊讶道:“真得?!” “是真得。” “再说坏消息吧。” “贷款得由南洋公司来担保。出了问题政务院和企划院都不管。” “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坏消息了。当然,当然,只要黄家能拿回山八,一切都不是问题。”黄璐说,“你说有把握吗?我现在枪也没搞到。” “没搞到不要紧。黄世东说他们有渠道可以买英国人的火绳枪。有钱什么都好办。”崔云红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陶李六他们。如果他们能在敌后起一点作用,多给巴斯滕一点压力,事情就好办了。”崔云红说,“我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你去山九的营地,看着黄世东。我们现在也是黄家的大股东了,不能不有个代表。” 黄家突然获得了大笔至今,在山九开始秣马厉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巴斯滕的耳中。很快就让他坐不住了。 澳洲人已经开始插手此事,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没有澳洲人的担保,印度人是不会给黄家贷款的。 有了钱,原本近乎要陷入死局的黄家竟然又开始恢复生气了。山九港的营地里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六七百人,还有了四条帆船和火炮。而且,源源不断的亡命徒正在向那里集结。其中不乏前阶段为了节约开支被他遣散的“人渣”们。现在他们又站到了黄家的旗帜之下了。 哥打巴图的大王的态度也突然暧昧起来,对他占领山八的正式授权文书也一直拖着不给。 澳洲人的介入,瞬间就扭转了局面了。 澳洲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们真得要山八港的利益,完全可以派人来和自己谈,自己和公司都不会反对给澳洲人分润一块利益。 莫非是有什么其他缘故么?巴斯滕想起了安娜,要是这个时候能把安娜找来就好了,她或许知道澳洲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又想做什么。 令他糟心的事还不止于此。原本在他占领山八,拿下总兵府之后,周边的华人村落大多没有抵抗,在他派出几个中国人通译去宣告权力之后就相继归顺,答应缴纳贡赋。然而前不久,负责收取贡赋的小队却被中国人打了回来,不但死了不少人,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长宁祖姥”回来了!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二节 热爱和平的冈萨雷斯 随着这个异教“祖佬”的回归,原本相对平静的村落开始出现了反抗的火苗。在她的鼓动下,很多村落不但开始拒绝缴纳贡赋,还袭击他派去的征收队。 巴斯滕不得不发动讨伐作战,虽然讨伐作战取得了一些战果,平定了近处的一些村庄。迫使他们重新纳贡,但是超过一里格以外的区域,这种讨伐就变得代价沉重起来。 全副武装的深入丛林,即使有道路和船只,亦是一件非常辛苦危险的事情,当地村民在沿途可以任意伏击讨伐队。而且他们的队伍中还有大量的达雅克土人。原本他们大多已经退入了偏远的丛林,对巴斯滕的人来说只能算是难以捕捉的猎物。而现在,达雅克人成了危险的猎手。在他派出的分队的路途上用有毒的弓弩伏击,迅速的斩下人头然后遁入丛林。 纵然这种伏击只能算是骚扰,也足以使人数有限的讨伐队在抵达之前就精疲力竭。袭扰的队伍中又出现了大量的本地的达雅克土著 这种伏击尽管死伤不多,但是对派去分队的士气打击极大。很多士兵拒绝出动。这使得他的巩固统治的计划泡了汤。 即使千辛万苦抵达了村寨,要么敌人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一座空村,要么村寨已经变成了堡垒。不但有充裕的武器和防守器材,还有火绳枪,这使得村寨的防御力大幅度提高。精疲力竭的讨伐队很难讨到什么便宜。在敌人的坚壁清野下只能无功而返。 傍晚时分,用过晚餐的丹巴斯滕斜靠在总兵府书房的藤椅上,边上的半瓶格瓦斯放着有半个多小时了,气已经散尽。这消暑的饮料再也无法平复他的烦闷。 此刻他已经陷入了某种困顿之中,连桌子上的战利品清单都不想再看了。要知道半个多月前,任何挫折和困难,只要翻看一眼这份清单就足以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咬牙坚持。 黄家在此地经营多年,百年来积累的财富相当可观。光是在黄家的总兵府就花了五六天功夫才把财宝清理出来。只是这里的财宝就让他大开眼界。至于市镇上和周围村落里的财富,他赏赐给了雇佣兵和海盗们--这也是许诺给他们的报酬。 那时候,巴斯滕是多么意气风发呀。他手握婆罗洲奴隶贸易经营权,又既将成为北婆罗洲的主人:大王已经许诺由他来经营黄家在北婆罗洲的地盘,只不过要将以前黄家的缴税提高两倍——巴斯滕认为要做到这一点毫无问题。他还有着许许多多的计划:他已经向婆罗洲的不少华人社区的首领派出了使者,准备充分的利用这一次的战果来拓展种植园和贸易网络。同时,吸引更多的华人移民到山八港来。 这里在他的统治下一定会变得更加繁荣。而他,将作为这里的第一任总督,名垂千古!望着远处的基纳巴鲁山的时候,他甚至起了要给这座山起名为安娜·巴斯滕山的念头。 然而巴斯滕现在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冒险了。澳洲人的态度转变令他猝不及防。他原以为澳洲人不会在意这个地方。说起来,澳洲人在这里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利益吗?他可从来就不知道黄家和澳洲人有什么贸易往来。难不成这些中国人有什么魔法迷惑了澳洲人? 他想不明白,但是有一点都是他明白了。那就是voc已经派人来通知他,如果他不能妥善的处理和澳洲人之间的关系的话,voc将不再承认他是公司的雇员,并且如果澳洲人要求的话,会将其逮捕移交给澳洲人。 巴斯滕很清楚,公司为了维持贸易关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想到阴魂不散的黄家女巫,巴斯滕的右眼皮抽搐了几下,这让他想起了从中国水手那里听来的一个迷信说法:左眼皮的跳动预示着会有一笔横财,右眼皮的跳动着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灾祸。巴斯滕对这个迷信嗤之以鼻。出于无聊他就这个迷信进行过调查,在船只碰到风暴或者触礁、海盗这样的不幸事件前,包括那些中国人在内的水手们并没有事前发生右眼皮跳动作为危险的预兆。而同样的这次在谋夺黄家之前他也没有观察到左眼皮跳动的情况。显然这不过就是一个荒唐的迷信,他也把这项内容写进了他的日记,作为对中国人研究的一部分。 他走到窗前,跪下默默地祈祷。如今他多少有些黔驴技穷之感。他知道“游击战”只是开始,接下来,黄家势必会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全面反攻。他要能抵挡过去,才有可能和澳洲人进行一次谈判。如果他失败了,那什么都不用说了。连性命都保不住。 窗外,山上的乌云愈发浓重,他想起他的安娜的母亲吟诵过的中国诗歌“黑云压在城堡上,几乎要把它压垮”,这是多么真切的比喻! 祈祷完毕,巴斯滕走出房间,今晚的夜色格外黑暗,厚厚的云层不仅挡住了平日里给船只导航的漫天星座,连月亮也不见踪影,整个天地只有他脚下的总兵府还存在着光亮。 在总兵府的另一头,他可以听到雇佣兵和水手们喝醉时的狂笑和撕吼……巴斯腾厌恶的摇了摇头。这些雇佣兵们现在不愿意出城去讨伐,只顾着用大桶的米酒把自己灌得烂醉。 他叫人把冈萨雷斯找来,就目前雇佣兵的纪律和港口的防务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恐怕您也知道,黄家现在正在筹集兵力和船只,很快就会向我们发动进攻。您的士兵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您难道不担心吗?” 萨万奇·冈萨雷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当然担心。不过您要知道,我虽然是他们的队长,其实只是一个马戏团的驯兽师,身边尽是一些豺狼虎豹。我可以用鞭子,可是我得小心,不然他们就会把我撕碎……” “您就不要用您的卡斯蒂利亚寓言来和我说明你的状况了……” “阁下,我是莱昂人。” “好吧,不管你是哪里人。我们得赶紧加强防务。否则敌人一旦打过来,我们凶多吉少,特别是您的士兵,让他们最近不要再喝酒了……” “要我说的话,阁下,喝醉了他们更有战斗力。作战更勇猛。假如他们太清醒了,恐怕会直接掉头就跑。” “跑到哪里去呢?”巴斯滕冷笑道,“丛林里吗?土人和中国人都等着他们呢。只要他们一落单,人头就会不翼而飞。我想他们都很清楚。” “好吧,实话说你指望我们来保卫山八港是不现实的……” “怎么?您打算毁约吗?!”巴斯滕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实话说,我非常乐意这么做。”冈萨雷斯说道,“毕竟我的部下们更关心活着享用那些战利品,而不是保卫它们而送命。” 巴斯滕意识到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当初正是靠着这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队,他才能顺利的拿下山八港,只要有这支队伍在,黄家再来两三倍人也不见得能收复失地。 “您说吧,黄家拿了多少钱来和您谈判的?不管多少我都可以加倍!” “巴斯滕先生,您真是个聪明的商人!”冈萨雷斯眯起眼睛笑了,“实话告诉您吧。黄家的确派来了使者,给我开了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价格。只要我保持中立就行了。事成之后,我们可以自由地带着战利品离开。” “你相信他们?” “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毕竟打仗是一桩非常耗费金钱的事情。黄家如果愿意用钱买到胜利也不足为奇。” “那您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呢?”巴斯滕陡生警觉,暗暗握住了椅子旁的手枪握把。这是一支精巧的簧轮燧石击发手枪,他一直用来防身。 “放下您的手枪吧,向天主发誓: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冈萨雷斯高举双手说道,“黄家来找过我之后,我就打算来见您,谈一谈您是否能提供更好的条件来说服我的手下继续为您服务。不过刚才我改主意了,因为又有人来找我了……” “哦,那又是什么人?” “澳洲人。” “果然!”巴斯滕咬牙切齿,“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 “他们什么条件也没提,只是委托我来告诉您,澳洲人并不愿意这北婆罗洲陷入战火。我们聚集在此地的目的是为了做生意,赚钱。澳洲人亦是如此。所以他们愿意充当调解者。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诗里亚或者哥打巴鲁进行和谈。他们保证您和黄家人的安全,并且保证会让双方都得到一个公正、公平、合理的接结果。” 巴斯滕的双手紧握,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他嗅到了叛卖的气息。虽然知道问也是多余,他还是强撑着快要瘫倒的身体道:“那您的意见呢?” “我热爱和平!”冈萨雷斯伸开双手,充满感情地说道。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三节 和谈 范·巴斯滕的祈祷显然没有得到回应。在冈萨雷斯向他带来了澳洲人的“提议”之后,他屈服了:表示愿意“和谈”。 和谈的地点就设在诗里亚。巴斯滕到诗里亚之后,立刻受到了黄世东的“热烈欢迎”,猝不及防地被一拳打倒在地。在场的元老们都措手不及。众人赶紧拉住黄世东。 “说!你们杀了多少人!”黄世东向巴斯滕狂吼着质问道。 巴斯滕听不懂他说的话,被他狠揍后嘴里冒着血沫,只能发出含糊的呜鸣声。 安娜见到此状从人群中冲出,来到巴斯滕身边抱住他:“世东哥,你不要再打他了,求你饶了我的父亲吧!” “妹子,你不要护着他,就是他把你娘亲抢走得!”黄世东气得鼻子都歪了。 安娜一楞,心想这逻辑也不对啊,他不把娘抢走的的话也不会生出我来啊,不过总归是父亲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过错。 “父亲,母亲真的是您从这里抢来的吗?” “安娜,那是我犯的一个错误,但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巴斯滕在黄璐的扶持下站了起来,擦了擦鼻子下的血迹,努力对着女儿挤出了一抹带着血沫的微笑。 “可是你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为什么要伤害黄家的人?” “这是生意。”巴斯滕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我对黄家没有任何的仇恨或者意见,这纯粹是生意。” “黄二爷,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巴斯滕先生既然是来谈判的,我们是保证过他的安全的。”崔云红警告道。 “是,我明白……我太激动了。”黄世东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又质问道:“我的父亲和祖母,还有失陷在总兵府的人都安全么?!” 巴斯滕从翻译口中知道了他的提问,他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的俘虏吗?如果不是有尊贵的澳洲元老提议这次和谈,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你!”黄世东忍不住又想打人了。 “几位元老,您可以放开他,我们可以在诸位的见证下来一次决斗,无论是手枪还是佩剑,再或者拳头,都可以!”巴斯滕显得很傲慢,表现出自己信心十足的模样。 崔云红暗暗摇头,黄家的这位二爷腹黑水平真是太低了,让他来参加谈判合适么?感觉还不如让他姑姑来。巴斯滕故作傲慢,说白了也是心虚的表示。 好在这所谓的“和谈”其实是元老院导向的。 当下不再废话,把双方带入了营地帐篷。 因为黄世东的强烈要求,巴斯滕提供了一份目前山八港内的被俘的黄家重要族人的名单。黄世东粗略一看,父亲和祖母都安好,其他失陷的族人大多也在名单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随后,双方的便进入到和谈的实质性阶段里。 双方经过一番争吵之后,在几位元老的协调下达成了基本协议。 范·巴斯滕和他的队伍全部撤出山八港,将原本港内和市镇的设施和船只完好交还给黄家;所有俘虏不再索取任何赎金,无偿交还;撤走的人员可以保留他们的随身武器和“随身携带”的财物;他们不能带走山八港区域内的任何文书、契约、信物等一切有关物品,此类物品必须无条件交还给,并做出如下誓言:凡无法交还的,一律认定为已毁于战火,今后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同时巴斯滕保证,自己和相关的利益人永远不再对山八港及附属社区发动任何敌对行动。 黄家保证不攻击范·巴斯滕的撤退的船只和人员,并且在和议后,在整个南洋群岛不发动针对voc和巴斯滕及相关人员的人身、财产和领地进行敌对行动。同时,作为和平的回报,山八港及附属社区将继续向voc的商船开放。 和议达成之后,相关的全部条件由元老院南洋公司负责监督。 这样的条件,在已经精疲力竭的双方看来勉强还算能接受。巴斯滕无力继续占领山八,而黄家的财政状况也岌岌可危。与其暴发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不如及时收手,各自退回原处。 和谈只进行了一天便签署了协议。巴斯滕签完字之后,和安娜聊了许久。后来,他走了出来,找到崔云红。 “我不明白,我占领山八港对你们的利益有什么损害吗?”巴斯滕问道,“在南洋群岛,我们的利益是相同的……” “不不,巴斯滕先生,这你就错了。”崔云红微微摇头,“在南洋群岛,只有元老院的利益才是我们最关心的。您要明白,只有和元老院的利益在同一个方向的时候,我们才有相同的利益。” “我在山八港原本的计划就是大规模的开发你们急需的橡胶和棕榈种植园……”巴斯滕气急败坏。 “黄家在这里几百年开拓殖民都没做到的事情,难道换了你就能做成吗?”崔云红l冷笑道,“您太高估自己了!不过这都不是关键。元老院院除了关心利润,也关心这里的秩序……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和平繁荣有秩序的南洋群岛,而不是随时随地互相厮杀的地狱。” “我明白了!”巴斯滕咬牙切齿,“我低估了元老院的志向。” “您现在明白还为时不晚。”崔云红给他倒了一杯格瓦斯,又加了些金酒,“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您的女儿又是黄家的外孙女。假如你在开始冒险之前愿意多和我们聊聊的话,我们能促成一个彼此都有利益的方案,而不是造成眼下的悲剧。” 巴斯滕接过格瓦斯,大口的喝了下去,他此刻充满了懊悔,说到底:他还是不了解澳洲人――或者说不一样的中国人。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希望这场悲剧能很快被掀过去。”崔云红说道,“这里,很快就要翻开新得一章了。” 第二天,元老院的海蓝号搭载巴斯滕和黄世东等人返回山八港去履行协议。 雇佣兵队整队登船离开,冈萨雷斯不失时机的向元老们毛遂自荐,说自己的雇佣兵队“愿意随时为元老院服务”。俘虏全部被释放,至于那些被巴斯滕专门装箱,准备作为未来自己私人收藏的黄家的印信、圣旨、王命棋牌、书籍等等也全部归还。 随着和议的达成,原本在大城被软禁的黄世北也被释放。一经释放,他就立即登船回到了山八港。作为黄家的现任家主,在听到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敏锐的意识到家族的未来即将有一场大的改变。自己必须到场商议。 太阳每日照常升起仍最先把阳光洒落在长宁山,翻滚的白云从海上飘来,受到祖姥峰的阻滞,阳光映射下形成一片金黄的云海笼罩在祖姥峰上头,在山顶云雾中隐约显现的巨大石柱彷佛是仙人矗立在仙宫正注视着山下的凡间世界。长宁山挺立于海波碧天间见证了无数历史,人类在此地的出现也不过数千年,而总兵府这数十日的变故更不过是一息之间,婆罗洲上的兴衰往替都掩没在了起伏的海浪声和长宁山头流逝的云雾里,在这之上的人与事,如同朱家隐藏在长宁山下的密窟一般,在不久的一天就会在时光的侵蚀下被轰然埋葬,空余向着天空继续生长的长宁山…… 劫后余生的山八港的百姓此刻更关注眼下的生活。黄家夺回了总兵府,赶走了海盗,大家纷纷走出家门欢庆。黄祺燕恭请祖姥上身后,沿着街巷给每家每户送去平安福。在红毛海盗入侵时遭逢劫难的,还会留驻诵经为不幸的亡者超度。 安娜已经被确定为下一任的祖佬,因而也参加了巡街,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膜拜起这位有着异国面庞的新任祖姥转世身。 安娜不安地坐在神轿上望着下面向她跪拜的男男女女,心情复杂,难以名状。以她所受的宗教教育来说,她无法接受这种膜拜。但又见那些遭受磨难的信徒们见到她后露出开心的笑容,恢复了对生活的希望,她又不忍去破坏他们心中的那抹信仰、 “安娜,以后你就是此代的祖姥转世身了,巡街派福驱灾辟邪的重担从此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姨娘的话里头有很多让安娜听不懂的内容,她紧蹙眉头望向黄祺燕,“姨娘,祖姥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祖姥就是守护我们家园的伟大神明,先祖黄元鹂当年为了守护百姓免遭瘴病损害亲入长宁山遍寻草药,又扬帆在大海上护佑海家救人无数,这才能修成正果飞升入神山,安娜你也要谨记长宁祖姥济世活人的要旨……” “听着像是守护地球的奥特曼呢……”“ “嗷忒慢是什么?” “没什么,姨娘,那些土人也是家园的人吗?祖姥也要守护他们吗?” 黄祺燕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我们的先人既然来到了这里,与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便与他们休戚与共,你要用祖姥的胸怀和善良教导他们……”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四节 长宁国 劫后余生的黄祺林在总兵府里设宴招待着崔云红一行。总兵府的花厅墙壁上还残留着战火灼烧后的痕迹。桌椅更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原本富丽庄严的府邸被糟蹋的不成模样。几位元老见状暗暗感慨,尤其是崔、吴二人,两个多月前曾经到过这里,感触更深。 远远的,黄家的祠堂内,出来响器敲打和僧道诵经的声音,这是黄家在为这次劫难中死去的黄家族人举办丧礼。被杀、自尽的黄家族人和眷属超过了一百人。 然而黄祺林父子却没有太多的感慨和悲伤,对他们来说,劫后余生要做的事情太多,容不下过多的感情。 经此一劫,黄家和整个山八港元气大伤。公私财产损失巨万。黄家二百余年的积蓄,更是被罗掘一空,幸而后来协议达成之后,巴斯滕一伙只能带走“随身财物”,才使得大多数财物被保留下来。 至于山八港商民百姓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仅在战乱中死去乡勇和百姓就有三四百人--整个山八港连一万人口都没有,可见其伤亡惨重了。 活下来人两个多月没有生计,又多次被海盗雇佣兵劫掠,大多一贫如洗,亟需救济。商人们损失了货物,面临违约的奉献,也需要黄家的帮助。 死去的人需要抚恤,活着的人需要救济,尸体要掩埋,毁坏的房屋要重建……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一笔巨额的债务需要偿还。 尽管对山陆、山九等社区的“见死不救”颇有微辞,但是深究起来,往日里自家做得事情也不见得是问心无愧。经此磨难,更知团结互助的好处,尽管心怀芥蒂,还是要热情接待派来的贺使,同他们商讨要事。 至于渤泥的大王,尽管一度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此时也派来了贺使――自然也要尽力敷衍。这一番忙碌,已经把父子三人折腾地筋疲力尽。宴席之上,三人疲态尽显,一个个脸色晦暗。犹自强打精神向元老们敬酒致辞 仓促之下,府邸内自然没什么精美菜点,都是本地菜蔬和海里的鱼虾,简单的料理一番。好在双方的目的都不是为了吃,酒席上的谈话才是重点。 “黄家遭此劫难,若不是有首长神威相助,恐怕会就此沉沦,老朽替山八港的百姓给首长和元老院叩谢了!”黄祺林说着就就要给崔云红等人下拜。 “黄老爷子快请起,受不起受不起。”崔云红赶忙伸手去扶,心里想着这话却也不错,在旧时空哥打巴鲁这地方连黄家寨都没能留下,一切都彻底消失在了雨林中。后人只能从一堆与中国相关的地名中想象着长宁山下发生的故事。 “好在此事平安度过。” “全仗元老院的虎威!”黄世北深深一揖,“黄家实在无以为报首长的再造之恩……” “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黄老爷子日后有何打算?这长宁山下众多村寨不能没有一个主心骨。” 黄祺林长叹一口气,惭愧道:“说什么主心骨!实在是当不起……要不是元老院中流砥柱,力挽狂澜,我辈就是丧家之犬了!” 黄祺林虽然被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是山八收复之后,他原原本本的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这对他来说打击甚大,没想到自家的二百年基业居然的脆弱,被人拿下中枢便土崩瓦解。 不过他已然明白崔云红话里的意思,这是要黄家归附元老院。 是否要归附元老院,对黄家来说已经不是选择题了。黄家这次“复国”全靠南洋公司的出手相助。毫无疑问,元老院既然可以帮他们担保巨额贷款,也可以马上来“清偿债务”。印度商人会毫不犹豫的把黄家的债务卖给南洋公司。 不管名义如何,南洋公司俨然已经是黄家的最大债权人了。 “……从今往后,我黄家一门愿为元老院前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你不用说得这么夸张了。”崔云红笑了笑道,“你们就没有想过,自立为国?” 这一问不仅是崔云红的疑问,也是很多元老的疑问。以黄家在婆罗洲的势力来说,自立为王并不是难事。为什么始终是渤泥王室的附庸呢。 “首长的好意心领了,我辈何尝又不想自立,只是此地不比中原宜居,瘴病肆虐致使人丁不兴才不得不仰人鼻息。平日里又多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看不清大局,总觉得自己多年经营,江山安如磐石,不曾想,世人熙熙往来皆是为利……” 这话真真假假,实际上,黄家没有自立一国是因为这二百多年来他们对渤泥政局的影响力很大,甚至影响到废立之事,世袭天猛公这个职务并不是虚衔,而是真正的统治者。 甩开渤泥国王自立,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利的选择。 崔云红不了解这些,还以为他们被动挨打的是因为只埋头赚钱没有成强力的团体。 但是,眼下元老院既然已经表露出这个意思来,黄家自然要表现的“毫不犹豫”。 “元老院对我族和此地百姓有再造之恩,归顺元老院实乃莫大荣幸!”黄世东“兴奋”插话道,“我等愿奉元老院为主,长宁山下各港各村寨自此合众建国,永为大宋藩属!” 吴廷伟点头称赞:“黄老爷子和两位爷果然深明大义!”他想了想又问道: “朱顺燊呢?” 黄祺林略略有些不安,道:“这孩子原来就没什么当皇上的念想,只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元老院若有其他安排……” “我们倒也没什么安排,既然他愿意留在你们这里,就让他留在这里安心的当个富家翁,洒扫墓地,奉祀祖先。” “是,多谢首长恩典!” 黄家和北婆罗洲各处华人集团联合以“长宁国”的名义正式上表内附之后,元老院常委会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了相应的对策。 元老院计划在未来建立类似类似联邦制的国体。毕竟元老院再强大,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地盘都纳入本土范围进行管理。像长宁国这样并非传统本土范围之内,自然资源禀赋不高、战略位置也不突出的政权就适合作为元老院的依附国存在,与长宁国的法理关系也将作为日后处理依附国的范本。 经过一番争论之后,最终形成了如下文件: 1637年大宋澳洲行在元老院关于北婆罗洲地区华人地方组织建国第三次会议的决议 一、国名及首都:定国名“长宁国”,寓意长久安宁,永佑南洋。国都定于山八港,改称沙巴。 二、国家元首:大宋澳洲行在元老院主席为长宁国最高领袖,长宁国地方行政制度及行政长官名义由其自行决定。 三、国土范围:长宁国北部直抵婆罗洲最北端的古达,南部以原哥打基纳巴奴市南部的sungai河为南界。 四、尊重朱顺燊留驻长宁国的决定,建议其将大明国玺及相关文件移交博物馆保存。 五、黄家持有的明国颁发的相关册封文书、印信全部缴回临高,由博物馆收存。 五、成立长宁国开国委员会,赴沙巴指导长宁国国家制度设立及相关事宜。 六、制定《大宋澳洲行在与长宁国关系法》作为宗主从属关系的行为准则。 在这个正式文件以外,还通过一道秘密的谅解协议。这道协议是经由黄家提出的,但是获得了大图书馆的同意。 秘密协议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在目前情况下元老院同意黄家同时保留在渤泥的世袭职务和“藩属”地位。尽管这项内容引起了部分元老的不满,认为这是鼓励“两头吃”。但是大图书馆的意见是黄家在当地二百年的经营,在宫廷内的势力根深蒂固,现在有了元老院的支持,势力愈发强大,不但不能主动放弃还要充分的加以利用。毕竟南洋公司目前还是在渤泥的国土上进行石油开采活动。有这么一位强大的代理人绝无坏处。 由外务相何影带队的册封船队抵达了沙巴港,长宁国开国系列庆祝活动要持续一周的时间,崔云红在头两天的接待会露了面后就消失了。他不是个爱热闹的人,相较于在交际场上觥筹交错地给黄家指点长宁国的未来图景,他心里还有一件挂记许久的事情:征服17世纪的京那巴鲁山,现在终于得空去完成这桩未了的心愿了。 听说崔云红要去攀登长宁山,黄世东也想起来安娜要完成祖姥转世身的最后一道试炼:亲自登上长宁山,在升仙石上刻下自已的名字与历代祖姥达成精神上的共鸣,并要在上面取下一捧泥土带回祖姥庙、 “去往长宁山祖姥峰的路途凶险异常,唯有有缘之人方能得入,崔首长以元老之尊驾临神山,必定一路顺风……”黄世东劝说崔云红无果,只能恭敬的祝福。本来朱顺燊还想一起去,但他大病后身体并不适合攀登长宁山,被崔云红给挡下了。 长宁国之卷 第五十五节 登山(一) 21世纪的京那巴鲁山登顶罗氏峰(low’s peak,4095米)是一项早已开发成熟的旅游项目,体力稍好没有高原反应的正常人都能成功冲顶罗氏峰欣赏美妙绝伦的日出日落。 崔云红原时空大学毕业后来沙巴旅游登山的时就发现不少七八岁的孩童也跟着父母一起爬神山,14.5公里的登山路径沿途酒店、休息站、补给点一应俱全,对于崔云红这个地勘出身的大学生来说实在没啥挑战。 但对于17世纪的当地人来说登顶长宁山祖姥峰就是一件极具危险的事情,长宁山被危险的丛林瘴气、毒蛇、有毒昆虫所环绕,光是想要进山已是不易。四千米米高程的长宁山祖姥峰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生命红线。这里生活的人们千百年来在疟疾的自然选择下,多少都带有地中海贫血症的基因。地中海贫血症在挽救了他们的生命的同时,造成的血红蛋白输氧量不足的问题在高海拔的长宁山上会更直接威胁到人们的生命。 所以长宁山三千四百米林线上的高原地区对于当地人来说就是神的领域,凡人一旦踏足,轻则丧失神智,重则小命难保。 崔云红的登山队携带了大约六天的物资供应。他们需要探索出上山的道路。黄家派了两条螃蟹船送他们沿泞河逆流而上。这次路过陶伯家的时候崔云红专门给他家送去了礼物:从临高运来的以长宁开国为主题的瓷器。陶伯见到新任祖姥安娜也是非常高兴,拉着全家老小给安娜做了祈福。 自打失踪数年的儿子陶李六和“祖姥”黄祺燕突然到来,还带来了士兵、武器和银钱,原本因为山八失陷而不知所措的陶家寨上上下下很快团结起来,打跑了来征收贡赋的“鬼佬”,举起了反抗的大旗。期间又经受住了雇佣兵的进攻,尽管有达雅人在半途中袭扰敌军,但是一场大战之后整个村寨毁损严重,丁壮也死伤了不少。 而如今,不但黄家复归山八,还盼回了祖姥的转世身!今后在此地的开拓有了护佑,会越来越兴旺吧。 “陶伯,你们现在过活有困难吗?“崔云红见到村寨满目疮痍,关切的问道。 “幸好粮食还够吃!只要有粮食,不打仗,慢慢地这里就能恢复起来。”陶伯说着无限惆怅的看着村外的山坡,那里又多了不少新坟,“只是人又少了!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人以后会多起来的。您老放心就是!”崔云红说,“以后会在这里开辟种植药树的种植园,很快大家就都有抗疟疾的药了。” “真得?!” “当然是真得!” “祖姥保佑!祖姥保佑!你们这一回来,我们这地方就要过上好日子咯!”陶伯抹了抹眼中的热泪。 陶伯得知小祖姥要登上长宁山在升仙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赶忙叫陶李六带着几个丁壮护送祖姥法驾上山。 “已经多年没人上过长宁山了,原来的路我只能试着找找看。”陶李六说道。 在陶李六带领下,登山队徘徊着找到了当年祖姥进山的小径,热带雨林强大的恢复能力让这里几乎看不出人类曾活动过的痕迹,崔云红在茂密的雨林中也无法和当年自己登山的路径对景起来。好在当年遗留下来开凿山路的石板给登山队提供了前进的线索。 京那巴鲁山国家公园在200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里是一处展现垂直自然带的教科书式范本:热带雨林带、常绿阔叶林带、落叶阔叶林带、针叶林带、灌木林带、高山草甸带、高原荒漠带,还有冰川遗址随着海拔的升高渐次排列,在790平方公里的京那巴鲁山公园内汇集了超过6000余种植物、400种鸟类、以及100种的哺乳动物,是名副其实的东南亚动植物多样性展示中心,安娜来到这里彷佛进到了博物学的天堂——有着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物种。 “你先看着,有感兴趣的等我们回来时候再采集样本……” 崔云红不得不提醒四处查探的安娜,这山上的动植物对崔云红就没太多惊喜了——和另一个时空三百七十年年后的神山也没太大变化。 在湿热的雨林中探索前进了一天,透过密林投来的光线逐渐暗淡,崔云红掏出气压计计算起海拔高度:1300米,这还没到原来登山的出发营地的海拔,这长宁山果然不好上啊。 天际才泛出微微蓝光的时候登山队就己收吃过干粮准备出发了。第一天才上到1360米的位置,崔云红不免有些着急,进度得加快了。安娜睡眼惺忪地被从帐篷里里拉起来跟着队伍继续向山顶进发,虽然沿途又有许多山下没见过的植物和小动物,还开始能够看到神奇的猪笼草,但她也只好收敛起强烈地好奇心,埋着头专心赶路 天光渐明,雨林里也弥漫起氤氲的水汽,清晨的雨林空气清新让人精神振奋,空气湿度也还没达到粘重滞密的程度,登山队抓紧时机加快登山步伐。 登山队到达两千米的海拔高度时已近正午,即使是热带地区的灼热阳光在这个高度上也变得柔和起来,气温下降到了20度左右,周围的植被也开始呈现出温带地区的风貌来——康定杜鹃在这个高度和气候条件下生长最为适宜,大片大片的康定杜鹃在枝头绽放着白里透红的花蕊,给登山队送去一幅万物滋长的自然画卷。 此时长宁山上飘来了浓雾,顷刻间山林还有巨石就笼罩在了缥缈变幻的迷雾之中,那些姿态各异的树林山石在流动的山雾中仿佛活了过来,安娜双眼中竟看到了异怪走动的奇景。 “难怪这里的山民会觉得是先祖的灵魂还在此游动……”崔云红看着眼前的景象,明白了21世纪的当地人会把这里奉为神山的缘由了。 “安娜,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云和降雨的形成吗?” “我记得,崔老师,您想说这里的云雾就是水汽冷凝形成的吧。” 崔云红赞许的点头道,安娜的悟性一直没有令他失望。“没错,太阳出来后将大海的水加热升腾来到此处冷凝成了云雾,所以这里的云雾特别的大,我们再往上爬到3000米的高度,就能看到壮观的云海了……” “看来云上确实是没有天堂了呢……”安娜一直都相信崔云红给他讲的知识,但今天亲身体验见证云的形成后还是有些落寞。 “长宁山山顶大多时间都笼罩在仙雾中,毕竟是祖姥在的道场……”陶李六恭敬地对安娜说道。 待浓雾被西南方的海风吹拂消散些许后,登山队继续在这迷梦般的光影中向着山顶进发。 太阳在西边的海平线上染上厚重的金色,沙巴的大海在这抹金色中反射出鳞鳞闪光,登山队停下脚步观赏着这幅日落沙巴美景。 “还是和未来一样美丽啊……”崔云红说出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感叹来。登山队在接近三千米海拔的针叶林地露营,挺拔的松柏间是低矮的灌木,夜间山区的温度也很快降到了10度左右,登山队员们都钻进了温暖的睡袋里。 安娜很喜欢澳洲人的睡袋,全身被包裹着格外有安全感,今天的露营地没有了密林遮挡,躺在睡袋上,可以透过树梢看到漫天灿烂的繁星,这里的星星比在海边看到的更为明亮清晰,安娜的目光正沿着黄道面辨识着星座,繁星则在她的明眸里映照出万千辉光…… “安娜!安娜,快起来看烟花!”崔云红向安娜这边扔过来一件羊毛毯,把还在星海中漫游的给安娜拉了起来。 长宁山西北方向的沙巴港,正朝天空燃放起庆祝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花朵。 “哎呀,竟然还有烟花看,真是错过了啊!”安娜懊悔起没能在现场观看烟花,“只好回去问朱顺燊了现场的情况了!” 但此刻在长宁山上俯看沙巴港的烟花,仿佛是一位仙人或天使查看人间的悲欢离合,遥远而又不真实,又是一番独有的体验…… 每一朵或红或绿的小花绽放后,过上老半天才在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砰、砰”闷响。 “崔老师,为什么我们在海边看烟花的时候烟花爆炸的时候和声音一起响,但是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先看到烟花绽放,隔了好一会儿才能听到烟花的声音呢?” 崔云红不禁赞叹起安娜不愧是博物学爱好者的女儿,这无穷的求知欲和敏锐的观察力一定会让她未来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 “你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崔云红于是就把光和声音的知识进行了简单讲解。 安娜吸收崔云红知识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大约十分钟后崔云红见安娜大致理解了其中的原理,便掏出手表等着下一轮烟花响起。烟花闪烁的同时他按下了按键,若干时间之后,他听到了爆炸声。看了看手表之后他问道: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六节 登山(二) “现在我给你出一道题:烟花的光线是瞬间到达了我们的眼睛,烟花爆炸的声音则经过了大约102秒传到了我们的耳朵,你计算一下我们这位置到沙巴港的直线距离。” 安娜在心头默算了片刻,给出了答案,“34680米,沙巴港大约距离我们34.68公里,差不多就是九里格了,原来这里距离山八这么远了了!” “不错,你已经基本掌握了。” “果然,你们是无所不知的啊……”安娜喃喃自语道。 “无所不知?不不,还差得远呢,一百年前的澳洲大贤们还以为知识的大厦上方晴空万里一切都已豁然开朗,只不过偶尔飘来两朵乌云……后来才发现知识的大厦上空其实是乌云密布,我们对这个世界仍然是一无所知,还需要像你这样有好奇心的人去探索”崔云红盯着安娜,说出此番鼓励的话语来。 “对了,说到这个,张道长决定要在临高的新道教本山云笈观册封你长宁祖姥的身份,到时你跟我一起回临高吧,我答应过永芳要传授你博物学知识,只有到临高你才能学习这无穷无尽的知识……” “去临高吗……” 安娜在梦中从长宁山山顶飞跃层层云海降临到了临高,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睡衣落在临高的海港边,和旭的海风从她身后涌来将她的连衣裙和褐色头发不断抛起又落下,面前的临高矗立着无数根直入云霄的高塔,天空中还有飞行的人,临高的地面上有着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长着蜻蜓翅膀的青蛙在林间攀爬飞腾,人群如海浪般在宽阔的石板街道往来,安娜向前面走去,一抬腿又来到了巨大的图书馆,比她在书上看到过最大的图书馆还要大,放置书本的书架向上无限延伸突破天际,阳光从图书馆正中的空缺照在一面书桌上,书桌边有一名金发的英俊少年正侧对着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书…… “那是……永芳吗?”安娜向少年走去,然而没等她走到他的身旁,眼前的景象却又消失了。 安娜惊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在长宁山上,崔云红在一旁收拾东西弄出叮当的声响。 “小祖姥,您醒了啊,快来吃点东西吧。”陶李六将热好的干粮糊糊献给了安娜。 “崔老师,永芳怎么这次没来?” “他现在是个大忙人,正在油田里帮忙呢。我们很快就要把许多石油运回临高去了。” “石油?” “一种非常有用的矿产。你知道沥青吗?” “知道,可以燃烧,很臭……” “对,沥青就是石油的产物之一。不过它可以变化出更多的东西。可以当燃料、也可以做成衣服,还能做药物呢。” 用过早餐登山队就出发了,经过前几天的折腾,队员们都有些体力耗尽,安娜一路也话少了许多,默默地拿着登山杖向上攀登着。 不多时,安娜就发现脚下四周裸露的大块岩石越来越多,而一直环绕他们的高大树木却越发稀少,石头间也夹杂着很多类似蓬草的植物。 “要越过林线了,这以上就是高山草甸和灌木的景观了,在林线以上就不会形成森林了。”崔云红提醒道。 崔云红测算了下长宁山的林线海拔,3400米,符合热带地区高山的林线规律。到了这个海拔也意味着再往上攀登,队员出现高原反应的可能性就会极具增加,崔云红示意队伍停下休息——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安娜回头望见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景象——碧蓝澄清的天空下,白云如羊毛毯一般铺在山下苍绿的大地之上,云雾不断从山下向上升腾从山间流过,真彷佛天上仙境一般,向西远眺,能在天光云隙中隐约望见沙巴,那里的南中国海海面上,拔地而起数十道冲天云柱,在高空遇冷扩散堆积…… 大自然的雄浑景象震撼了登山队的每一个人,在这里彷佛就能触摸到自然运作的奥秘,人类的种种情感在这样的景色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画板……对画板!哎呀,怎么没有带上我的画板啊,好想把这景色画下来!还有诗歌,我要是会作诗就好了,可以送给朱顺燊一首美妙的诗歌传达这份美景了。”安娜望着云海,已经陷入了神智恍惚中自说自话着,眼中竟含着微光。 登山队在欣赏云海美景的时候,陶李六在四周转了几圈,回来后指着东北方一块巨岩说道:“首长、小祖姥请看,那便是升仙石了……” 众人又朝东北方望去,只见东北斜上方两百米左右,在祖姥峰的悬崖绝壁下,矗立着一块约十几米高的巨石,巨石通体黝黑,与祖姥峰花岗岩的山体背景如出一系。 到得巨石跟前,众人帮安娜寻找着前任祖姥留下的题字,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汉字的凿刻痕迹…… 黄元鹂、黄明鹃、黄江雁…… 最上排的名字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已有些模糊,一共九位祖姥的名字镌刻在巨石上与长宁山两百年来守护着山下的百姓,刻字越往下越清晰,在最下面一排,安娜母亲黄祺莺的名字正静静地注视着安娜。 安娜伸手在母亲的名字上轻轻抚摸,一阵微风吹过,在安娜的手旁打着旋,似乎是母亲用双手轻柔地握了握安娜。 “小祖姥,您该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了……”陶李六轻声提醒道。 于是安娜拿起刻刀在巨石上一笔一划地打上自己的名字——安娜·黄·巴斯滕,这中西合璧的名字在巨石上显得有些突兀,但这也似乎昭示着长宁山和长宁国迎来了一个不同的未来…… 安娜刻完字完成了成为祖姥的最后一道试炼,登山队决定继续向上爬,陶李六犹豫半天终于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 “首长,小祖姥,升仙石再往上走就是祖姥仙修炼的禁地了,我看……我们还是就到这里吧……” 崔云红望向安娜,“你是祖姥,你来说还要不要上去吧。” 安娜思考片刻,坚定地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句,“要!我真的很想爬到山顶看一看!” 崔云红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调侃陶李六道:“你看你们祖姥都发话了,我们还是再上去点吧。” “安娜呀,你还是要先给历代祖姥们打个招呼,说一声打扰了。”崔云红又朝着安娜补充道。 达成一致意见后众人继续朝着祖姥峰进发,但没走多远,包括陶李六在内的几名当地人都出现了头晕胸痛的高原反应症状,陶李六痛苦万分地求着崔云红和安娜:“首长!小祖姥!您们是仙人身自然能上这祖姥峰,但我们这肉体凡胎可受不住啊,这下冒犯了祖姥可如何是好……” 崔云红看了看队伍的状态确实也不太好,多日来的劳累加上山上的低温缺氧环境已经在他们的身上显示出伤害来了,崔云红又抬头看了看祖姥峰,往上的道路尽是悬崖峭壁,这才想起来21世纪攀登的时候还借助了铺设好的攀岩绳索的帮助,道路也有很多碎石十分不好走,现在就想要一次性登顶实在是自己托大了,恐怕需要组织专业登山队伍才能摸出一条冲顶的道路来…… 崔云红当即做出下山的决定,在下山之前,崔云红掏出背包里的长宁山国旗——使用了和元老院启明星旗同样的天蓝色作为国旗底色,启明星被缩小放到了国旗的左上角,正中间是长宁山的剪影,最底下有一圈康定杜鹃花环环绕着长宁山…… 崔云红将长宁山国旗找了个背风安稳的角落放下,也算作地标,“下次再把你放到最上面去。” 安娜从升仙石处捧了一捧泥土放进了背包后就开始下山。 “崔老师,我的父亲计算过长宁山的高度差不多有4000米高,你说对吗?” “哦?这是你父亲自己计算出来的吗,他是怎么算的?” “父亲给我说过好像是通过长宁山的影子来计算高度的,当时他算出来后高兴地对我说他发现了世界第一高山(欧洲人当时对亚洲内陆的喜马拉雅山脉、美洲大陆的科迪勒拉山系没有认识,而阿尔卑斯山的主峰勃朗峰虽然有4800米,但是勃朗峰位于阿尔卑斯山脉的基座上,相对高度就没有从海平面拔地而起的京那巴鲁山高了,在欧洲人的航线上也没有比京那巴鲁山更高的山峰,丹巴斯滕就误以为自己发现了世界第一高山)但您说长宁山并不是最高的山……” “确实不是,不过你的父亲能用投影法计算出长宁山的高度还是令人敬佩,你去了临高后也要多去看看你的父亲,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博物学家。” 巴斯滕这个人人品如何且不去说,至少能算得上是个好父亲。崔云红心想。 “崔老师,我可以还问一个问题吗?”安娜拉住崔云红,等其他人稍微远些了鼓起勇气继续问道,“您说,黄家的人,会原谅我父亲吗?” 长宁国之卷:第五十七节 巡游国土 崔云红微微点头,对安娜来说,这是个旷古的难题。明明是父母亲族却结下了血海深仇。他该怎么回答呢? 此刻山风都停止了流动,他望着远方的云海,久久给不出答案。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我想,黄家的人永远不会原谅你父亲的。不过,你也不必为此难过。你就是你,即不为黄家而活,也不为你父亲而活,好好地为自己活着吧。” “您说得对。不过既然我是长宁祖姥,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我的职责,就像奥特曼守护地球人那样……”安娜说着这话,眼神望向云海外临高所在的北方,明亮的双眼里充满了坚定…… 何影这一周来在长宁国过足了太上皇的瘾,严格来说长宁国是元老院目前第一个邦交国。何影作为外务相在和英国人、荷兰人打交道时候其实面对的都是这些国家东印度公司的商务员,何影常常自嘲与其说自己是外务相毋宁说是个甲方公司代表,与他们谈的更多的也是商业贸易上的事务。 何影在长宁国要谈的事情可就多了,长宁国的推举制度、官府设置、国土防御、安民举措、海关商税、工农产业发展等重大议题他常常都会在书房和黄祺林谈到深夜…… 崔云红从长宁山返回后,拉着何影去巡视长宁国的海岸线,何影来到沙巴后一直忙于国事和应酬,还没正儿八经的游览婆罗洲热带海岸风光,也正有借巡视的名义放松身心的意思。何影婉拒了黄家的坐船,还是乘坐他来此地使用过的双桅快帆船“北山”号,黄世东来到“北山”号上给何影崔云红一行充当向导讲解沿途风土人情。 船队先是一路南下巡视了诗里亚石油勘探基地,何影亲切慰问了坐镇诗里亚的一干元老,给勘探工地的工人们送去慰问礼品,诗里亚基地不断响起“元老院万岁”的呼喊声。 离开文莱湾,巡视船队一路向北很快越过现在改名为双溪河的长宁国南界,在碧海蓝天阳光沙滩的美景中徐徐前行,每到长宁国的一处华人村寨,都有当地人出来迎接船队的到来。 长宁国很小,从最南界的双溪河到最北端的古达市的“天涯海角”——双耳角也不过180公里,越远北人烟越稀少--苏禄海盗经常会进犯此地,原本繁荣的华人城寨早已没落多年,这片区域实际处于半无人的荒芜状态,长宁建国后,黄家准备着手振兴这块华人的龙兴祖地。 到达婆罗洲最北部的双耳角后,何影对热带群岛的美景也有些审美疲劳,就决定返回沙巴处理完最后剩余的一点事务,然后返回临高写汇报材料了。 “何相,我想让船队还往北边走个20公里,有个岛想让你看一下。” 黄世东知道双耳角北边是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海岛,但都是没有人烟的荒岛,连苏禄海盗都不会在那上面停留,不知崔首长要去看那小岛做什么。 何影也心道小破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出产啥物资,不过既然是元老提的要求,何影也不便反对,船于是又向着北部的巴兰邦安岛驶去。 长宁国沿着海岸线平原的领土,大约3000平方公里,实际领土就是沿岸的几个城镇和内陆的一些村庄。 坐落于婆罗洲最北端的两座离岛邦吉岛(pulau banggi)和巴兰邦安岛(pulau balambangan)是中国游客很少会涉足的冷门旅游点,较大的邦吉岛面积440平方公里,居民两万人,主打展现当地原生态风貌的本味旅游,而左边较小的巴兰邦安岛陆地面积仅有91平方公里,即使在21世纪也处于未开发的原始岛屿状态,直到2019年沙巴当地在巴兰邦安岛上开采海砂才算有了人烟。 “北山”号抵近巴兰邦安岛海岸迂回航行,这座无人岛有着曲折幽深的海湾和分布广阔的珊瑚礁,“北山”号的水手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船只避免触礁搁浅,何影在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巴兰邦安岛。 何影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崔基,我们大老远跑来看这座荒岛到底要看什么?这座岛看着是相当平平无奇啊,我印象中这岛也不出啥矿产吧?” 元老院对东南亚的各个矿区早已是垂涎三尺,诗里亚的油气、纳闽岛的动力煤、巴拉望岛的镍铬矿都已经躺在元老院的开发计划表里时日已久,作为外务相的何影也对这些矿产区的情况相当熟悉,但崔云红特意带他来的这巴兰邦安岛着实是有些陌生。 “对啊,这岛本来就是平平无奇的啊,我之前大概看过,这座岛很平缓,只有西南部有百来米的山包,也没太多淡水资源,岛四周还是珊瑚礁浅滩,也不适合建成港口,所以直到21世纪这岛都没怎么开发……” “那你还带我这里干毛?”何影越发不解,将手中的望远镜重重地放到桌上 “这就是最符合我需要的岛了……”崔云红笑道。 “我想把巴兰邦安岛搞成我的私人岛……” 何影先是一愣,接着转身回头望向巴兰邦安岛,扶着船舷自言自语一般的开口说道:“土地政策的事也该有个落地了……” “现在下南洋拓殖,恐怕有这想法的元老也不在少数……” 崔云红此言非虚,在元老院内部的有关讨论中,已经有不少元老透露出希望能在东南亚的非重点岛屿上拥有自己私人领地的想法。 “所有土地归元老院所有,这是基本国策!”何影强调道。 “不管是大陆核心领土还是海外拓殖的土地所有权还有主权都归于元老院的,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我想说的是元老在这些岛屿上的永业权……” 随着元老院大陆攻略和南下开发的启幕,可以预见未来将有越来越多的土地收入元老院囊中,随之而来就是对这些新获得土地以及原有土地持有者的使用权确权问题。旧大陆土地上的涉及到的关系错综复杂牵扯众多元老院内部为此也是撕逼不断,但对于南洋及新大陆无主土地的使用权就没有太大分歧,不管是元老还是归化民,都鼓励他们外出拓殖并享有宽松的永业权分配额度——海外土地开发初期的风险和成本都远远高于大陆熟地,只有较高的永业权分配回报才能激发起大规模的自发移民浪潮以此扩宽中华的生存空间。 “有次会议上不就讨论了在东南亚海岛上给元老封地的事?”崔云红没有参加那次会议,但对于此项方案的讨论在会后持续了很长时间。 “嗯,大致思路是元老可以在南洋地区获得100平方公里以下的非资源型海岛建立自己的封地,岛屿的所有权主权仍归国有,元老可以在自有岛上实施基于共同纲领的有限自治,当然,元老在私人岛上不能进行反人类的行为和做出(包庇)反对元老院的举动。” “果有果有……按照共同纲领,我们元老组成的元老院不就是这个果吗?啥时候又给在我们头上搞出个更高的存在了?”崔云红打趣的说道。 “你懂我的意思,元老院对元老独走的危险非常警惕,赵皇上还有鹿庄主他们被喷多惨你也知道的。” “他们俩现在虽然占的面积不大,但能辐射吸纳的资源还是很多的,再看这些南洋100平方公里以下的海岛,恐怕光在印尼都能找出几千个来,就算元老一人一个岛,加起来也不超过5万平方公里,还是些没有资源的小岛,我还不信他们能在上面闹得过大陆的元老院中心?” “就怕元老们都跑去建设自己的私人岛,人心散了啊……” “呵,别看现在各个都想有自己的私人岛,真分给他们要去搞建设的话我看没几个有这能耐的……”崔云红不屑地说道。 何影想起以前自己单位大院里有空地分给员工种菜种花,一开始还挺多人响应每天去刨地浇水好不热闹,不出一个月新鲜劲过了后也就剩几个退休的老员工还在坚持种菜,其他人早就把地晾在那了。何影开始好奇崔云红想在这岛上做些什么。 “崔基,那你想在这岛上搞啥啊,这岛倒是符合封地的要求,还不到100平方公里,但你也知道的,元老院不会为你这私人岛投入任何资源搞建设,连武装保卫都可能不会提供,这岛条件又这么差……” “条件没这么差穷笔元老院还不舍得呢!”崔云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你是要把那个著名街区给复制过来啊?!”何影哈哈大笑,他意识到对崔云红来说这不足为奇。 “怎么,你觉得匪夷所思?” “这倒说不上。”何影摇摇头,“我也挺能理解你的心情的。” “我们放弃21世纪的现代生活,舍弃一切来到17世纪,不就是为了实现我们在原时空那压在心底最离奇、最不可能触达的梦吗?” 崔云红的话似乎触动到了何影的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不由地点头。 “你的岛叫什么名字?” “云虹岛……” “你倒是够直接的--直接用名字。” “nono,不是我的名字,是云、虹,云上的彩虹。”崔云红笑了,“我们的名字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但是地名不会……” 崔云红兴致勃勃的谈起了未来这里的开发计划:这里的旅游业会占大头,这里拥有大片洁白柔软的沙滩和绚丽的浅海珊瑚礁,可以吸引大量的游客。 影视娱乐业将占据一席之地,岛上提供宽松的影视制片环境,类似马赛克这样的要求是不会出现在岛上的,这将吸引众多影视公司入驻此地。 …… “你这是个乌托邦啊。”听完崔云红的构想,何影很不看好这岛屿未来。这些东西说白了都是生产力高度发达,人们普遍富裕之后才能产生的文化生活需求,在崔云红活着的时候恐怕就是个空想说。 “乌托邦都没有好下场。”崔云红笑着将何影没好说出口的话接了下去,“不过我想着还是要想搞一搞,元老院的土地使用政策一直没有落地,我这也算为海外拓殖领土的实践开一个先例吧。” “这个我倒是可以支持你,我也想在这里搞一个南海小岛,充分的享受人生,哈哈哈。” 许多年之后,婆罗洲的沙巴被称为“风下之地”,这里没有台风的侵扰自然安逸,人们平静而安逸的生活着。而在婆罗洲最北端,云虹岛上,海滨椰林下下是成双结对牵着手的情人;泳装美女们漫步沙滩沐浴着微风和阳光;电影公司的广告牌矗立在海滨公路旁;打扮时尚的美女帅哥们的跑车在广告牌下掠过,惊起丛林中的飞鸟。人们已经不记得任何一位元老的名字,只知道这里是云虹之岛。 (本卷完) ------题外话------ 长宁国之卷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关于大家关心的诗里亚油田和voc、东南亚开发等一系列的故事,未来会在本书的其他故事分卷内出现的。下一卷的内容初步定为台湾线的相关故事,敬请支持。 第一节 甘粕右卫门 “老师,您刚才讲的我不是很明白,这些树都不能吃,为什么种它们反倒比种大米能养活更多的人呢?”课堂上甘粕右卫门操着结结巴巴的普通话问道。 项天鹰扶了扶眼镜:“米泽的气候比较寒冷,并不适合水稻的生长,就算把所有的土地都种上水稻,还是产不出多少米。种桑树可以养蚕,种楮树可以造纸,种漆树可以做漆器,种麻可以造布匹,种靛青可以造染料。在日本一石二斗米才能换一两黄金,可如果把楮树的树皮做成纸,再画成浮世绘,只要一百枚就能换一两黄金,这样的话,生产浮世绘来卖钱换米不是比直接种水稻简单得多吗?而且楮树的叶子还可以用来喂猪,果实和汁液可以入药,只要利用好了,浑身都是宝。当年的谦信公的一个重要财源就是青苧,青苧不能吃,但是可以用来织麻布,而且做出来的衣服并不贵,很多平民百姓也买得起,所以很多商人都到上杉家来买青苧,商人多了,税收就多了,国家就有钱了。” 甘粕右卫门点了点头:“那为什么主公不种这些……经济作物呢?我听说景胜公在世的时候,直江大人在米泽种了很多桑树、漆树和楮树,可是后来就不种了。” 经济作物虽然效益比粮食高得多,但是风险性因素也大得多。旧时空大量的农业中的大量骗局几乎都是利用农民对经济作物的特性不了解来行骗的。经济作物投入大,大多需要特殊的生长环境或者种植条件;其次受市场波动的影响很大。粮食的价格,除非遇到灾害或者剧烈的通货膨胀,否则价格的变化是平稳的。经济作物可就不一样了,贵得时候卖到几百几千,贱得时候只能当肥料和柴火。 项天鹰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这有三个原因。第一,你看在高雄这里,天地会有各种各样的技术,不论种什么,都能既省力产量又高,可是米泽没有这些技术,种植经济作物就很难有好收成;第二,米泽缺少良好的道路和船只,也不掌握产品的销售网络。做出来的纸、生丝、漆器、麻布、染料自己运不出去,只能依靠往来的商人。既然你没有自己的销售渠道,你就没有选择权,只能按照商人的价格低价出售;而商人贩运来得米价格高,所以百姓还是缺粮;第三,就是种植经济作物需要本钱,可是幕府不断给上杉家安排各种普请任务,又是修江户石垣,又是修寺庙,一分钱也攒不下来。上杉家只能向商人借高利贷,高利贷越滚越多,最后变得永远也还不完,百姓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米还不够利息。” “这么说来,都是商人坏了事?!” “也不能这么说。”项天鹰想了想,“商人其实非常重要,虽然他们不事生产,但是流通四方货物,移多补缺,对经济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你不能指望商人讲良心,毕竟他们拿出自己的本钱来行商,千里迢迢,冒着巨大的风险--比如到你们藩,海路不但有风暴,还会遇到水军盗贼,出了事,不仅是没了钱货这么简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所以他不可避免的要追求最高的利润。何况,运输旅行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成本。你想想看,去江户参觐一趟要花费多少?” 此时,江户幕府时代最著名的烧钱活动参觐交代还没有形成正式的制度,不过从岛津家开始,外样大名为了表示忠心,已经开始陆续的展开了此项活动。 甘粕右卫门思考了一会儿:“那……老师,元老院会去打倒幕府吗?” 高雄的日本人大多是来自日本西南部的切支丹,但是甘粕右卫门不同,他的家乡在日本东北边陲的米泽。 米泽上杉家和西南的萨摩岛津家、长州毛利家一样,是少数几家一直生存到明治时期的战国大名之一。米泽上杉家的历史是从人称“越后之龙”的上杉谦信继承关东名门上杉家开始的,上杉家脱离了濒临灭亡的绝境,并在战国乱世中成长为地跨数国的大大名。但是上杉谦信死后,他的两个养子之间为了争夺继承权爆发了内战,上杉家的实力一落千丈。最终上杉景胜取得了胜利,但是他随即就要面对天下布武的织田信长大兵压境,就在上杉家危如累卵之际,本能寺之变爆发,织田信长被部下明智光秀杀死,上杉家第二次死里逃生。 消灭了明智光秀的丰臣秀吉迅速继承了织田信长的遗产,上杉景胜也加入了丰臣秀吉麾下。根据丰臣秀吉的要求,上杉景胜的夫人菊姬要到大坂作为人质,甘粕右卫门的父亲甘粕信纲就是在这时作为主母的扈从来到了大坂。 在大坂,菊姬遇到了一位著名的切支丹,明智光秀的女儿,细川忠兴的夫人明智玉子,教名伽罗奢。两个个性要强的女人很快就成了闺蜜,经常来往。甘粕信纲就是因此接触到了天主教,最终受洗成为切支丹。 丰臣秀吉的禁教令对甘粕信纲并没有多少影响,毕竟他的主公上杉景胜是丰臣秀吉的托孤重臣,丰臣五大老之一,没有几个人敢为难他,只要他别到街上嚷嚷自己是切支丹就行。但是丰臣秀吉死后不久,决定日本命运的关原之战爆发了,战败的上杉家被改易,领地只剩下米泽三十万石。 毛利家等被改易的大名大多靠大批裁员来保持财政平衡,可是上杉景胜却认为不能丢下这些为上杉家流过血的家臣不管,硬是咬着牙不裁一人。区区三十万石的领地,却要养活六千家臣,上杉家刚到米泽的时候堪称筚路蓝缕,连高级武士都难得吃顿饱饭。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幕府又不断地让上杉家承担各种工程的普请来消耗其实力,德川幕府的禁教令比丰臣政权更为严厉,但是上杉景胜还是顶了下来,因为北方的切支丹并不多,活动也无南方那么显眼,幕府一时顾不上他们。 可是到了元和九年,发生了两件对于上杉家的切支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大事,一件是上杉景胜去世,他的儿子上杉定胜继位,另一件则是二代将军德川秀忠让位给了他的儿子德川家光。 德川家光时代幕府统治严苛,是著名的“武断政治”时期。被改易的大名数不胜数,纵是谱代大名尚且不免,何况是上杉家这样的“西军余党”,而上杉家纵容切支丹正是一个绝好的借口。宽永五年,上杉定胜终于顶不住幕府的压力了,为了不连累上杉家,甘粕信纲和其他几个切支丹家臣很爷们地选择了切腹,而他的儿子,年仅七岁的甘粕右卫门则被教友带着,在漫天飞雪中逃离了米泽。 出奔的几个米泽切支丹在酒田凑上了船,辗转来到平户,又从平户到了大员。本来他们是想直奔马尼拉的,可是从米泽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就没带几个钱,从平户到大员已经是靠对船主苦苦哀求才算是只出了一半的钱才上得船,实在是没钱再去马尼拉了。于是他们只得在大员附近的日本人村落中留了下来,靠给荷兰人当佣兵养家糊口。 给荷兰人打工的生活很不愉快,荷兰人不许这些天主教徒按天主教的仪轨礼拜。但更严峻的考验是这里的气候,从冰天雪地的越后和米泽来的北国武士完全适应不了高雄潮热的天气,三年下来,或者病死或者在与土著人的冲突中送了命。最终,这批来自北国的流亡者只剩下了甘粕右卫门一个人。 甘粕右卫门靠着干杂活勉强吃饭,他年纪小,身体也不健壮,其实也干不了什么活,很多时候还是靠人施舍,就这样苦捱了大约一年,他听说南边的打狗来了一般奇怪的海贼,在岸上建起了营寨,还在招募人当兵,什么人都要。 反正也是吃不饱饭,不如去投海贼吧,甘粕右卫门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打狗,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轰鸣的机械,雪白的楼房,整齐的道路,还有那一队队装束奇特的短发士兵,每个人都背着一支铁炮,上面插着闪着寒光的短剑,难道是传说中毘沙门天统率的天兵。不过他的大脑已经不允许他再想下去了,咕咚一声,一天没吃饭的甘粕右卫门昏倒了。 在检疫营度过了两个月的净化期之后,十一岁的甘粕右卫门被送进了高雄国民学校。 整个发动机行动期间,高雄接收了四万难民,有大量适龄儿童,虽然“高雄国民学校”的牌子是挂起来了,班子却根本没搭起来。元老教师一开始只有项天鹰一个人,归化民教师也没有几个,于是项天鹰就只能游说魏八尺,把各部门轮流派不当班的归化民来代课,项天鹰也不挑拣,哪怕只有丙种文凭的人都行,只要能凑合给小孩子扫盲就成,饶是这样,依然让魏八尺很是不满,连呼国民学校占用人力太多。 ------题外话------ 第二卷是单独的独立故事,主线是几位元老在台湾的工作生活前景,包括部分开发台湾的情节。时间线是独立的,并非长宁国之卷的后续。请书友们注意。 第二节 项元老其人其事 “幕府么,我们迟早是打倒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其实元老院会不会打倒幕府,项天鹰并不清楚--他对元老院的大政方针一向不太关心。不过元老院既然对日本经略念念不忘,推翻德川幕府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项天鹰这个名字是他在穿越之后取得,这和很多元老一样,通过改名换姓来和过去的自己决裂。之不过和独孤求婚、东门吹雨、南宫无敌、冈本信这样一眼假的名字相比,他的名字就显得很普通了。 总体来说,他是一个存在感薄弱的人。d日之前,项天鹰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做过一段时间的图书编校,借着北漂的幌子离开老家参加了穿越,由于他的专业是在这个时代毫无用处的“国际政治”,除了到大图书馆给于鄂水打杂,在印刷部门给周洞天和谭明帮忙之外,就是作为“基本劳动力元老”的存在。 临高国民学校成立之后,项天鹰被正式调入了教育口工作,成为了若干元老教师中的一员。算是摆脱了酱油的身份。 然而因为他什么活动也不参加,连全体大会都请假没去,项天鹰渐渐地成了一个只存在在花名册上的元老,他连两点一线都不存在了,因为他直接住在国民学校的单间宿舍里,吃国民学校的食堂。每日里的主要工作就是上课、批改作业和鞭打学生。 发动机计划开始之后,教育口原本是决定派姬信前往高雄。项天鹰这会却突然主动请缨,于是他就作为“高雄国民学校”的“筹备处主任”兼“教务长”来到了高雄,负责高雄国民学校的筹备和未来的教学工作。 初到高雄,这里不过一片巨大的难民营。那个时候,连魏八尺的“总督府”都还没有开始建设。只有一排排的茅草棚屋从海滨一直延伸到丛林的边缘,把几万难民和林莽荒原隔开的,只是一道壕沟和木栅栏而已。别说学校了,连一座像样的房屋都没有。 因为营养不良加上疟疾和各种传染病肆虐,高雄每天都有几百人病死,项天鹰别说当老师上课了,连行李都,没放稳就被魏八尺抓了壮丁,在高雄干起了各式各样的杂活。 随着发动机行动进入尾声,项天鹰也总算回到了他的正经业务上:办学。 然而高雄国民学校是个典型的“给政策不给资源”的机构,他手头除了几个芳草地国民学校拨给他的初级师范生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屋、没有座椅、没有经费…… 他只好在营地里因陋就简的带着初级师范生办了一个扫盲班,不分男女老幼的进行三个月一批的批量化扫盲,虽然扫盲成果不错,但是折腾了一年多,高雄国民学校还是只存在于纸面上。他多次去寻找魏八尺要求落实学校的事情,却始终没有正面的答复。项天鹰只能一面写信回临高求援,一面继续在这个大型难民营中继续的他的草棚学校的教育生涯。 这段日子虽然不算太长,但是颇令他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期间他经历了土著袭击、难民骚乱、几名师范生急病死亡……一系列的事件,闹得他心力交瘁,生悔自己主动请缨到高雄来--还以为能“躲清静”! 这样穷凑合的日子一直到1632年的年底才逐步好转,魏八尺在给自己建造了一动漂亮的“总督府”之后终于想起了国民学校这个有特殊意义公共建筑物。于是集中人力物力,终于在1633年的年初,高雄国民学校正式落成。 高雄国民学校就设立在打狗山下的盐埕,盐埕顾名思义是一大块晒盐场。这里有大片的滩涂,可以用来晒盐。在旧时空,这里也的确作为盐场运作过。不过由于元老院不缺少海盐,所以魏八尺的开发计划中并没有开发盐场的项目。不过这里地势平坦,又面临港湾,所以魏八尺的高雄市政府和其他相关的机构都设立在这里。 新学校为砖木结构,设计能容纳的学生只有五百人。这对高雄的人口来说未免太少。但是项天鹰清楚的知道,以他手里的初级师范生的水平而言,这个堂皇的“国民学校”本质上就是一个初小,有能力上高小的孩子得送回临高去接受进一步教育。 项天鹰亲自回了一趟临高,和胡青白达成了一个协议,凡是高雄国民学校派来临高上高小的学员,除少数成绩优异,有望升入中学的孩子之外,剩下的,必要有一半要追加一年的简易中等师范教育。教育完成之后必须派回高雄任职。 “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本钱,未来再把学校的教育规模扩大。”项天鹰说,“现在高雄已经聚集了两万人口,最近又要把郑芝龙原本迁徙到笨港的四万人接受了下来,我们在高雄的人口已经超过六万人。未来人口还要进一步增加,我不能只靠五个初等师范生过日子。” 胡青白当即答应了他的相关计划,同时又拨给了他大批教材和教具。项天鹰这趟回临高堪称是满载而归。从临高起航前,他又抓紧时间,到女子文理学院一次选了四个女学生,付款了一大笔的“培训费”。让一干元老院目瞪口呆,一以为他是在高雄饥渴坏了。 对项天鹰来说,生活秘书是非常好的人力资源,她们至少都受过高小水平的教育,而且还都受过长短不一的各种职业教育,带回高雄,可以有效的充实国民学校的队伍。要不是办公厅只允许他一次选四个,他倒是想选上十个八个呢。 从临高返回之后他继续忙于国民学校的工作,不知不觉,已经来高雄三年多的时间了。他虽然挂着一个“教务长”的头衔,教育部却始终没给他“转正”,封他一个“校长”干干。 不过项天鹰对于自己担任什么职务并不在意,反正元老院也没打算在高雄的教育这方面搞出太大的成绩来,所以他也就让一切正常运转就行了。每天除了上课、备课和办公之外,就是躲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研究自己的兴趣爱好。 项天鹰虽然学的是政治,但是个人爱好却是历史,三番五次想转行学历史,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成功,这回自己回到历史之中了,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d日以来他经历的所有事和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都记录下来。 当然了,这之中有一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比如说元老院在登州之乱中的真正作用、赵引弓在江南搞的“蚕桑改良”,这些个黑历史都单独留在某个小册子里。项天鹰着重记录的是本时代的风土人情、服饰习俗、官僚制度、生产方式等等历史中的细节,毕竟这些有很多都是早晚要被元老院消灭的东西。 甘粕右卫门给项天鹰提供了很多材料,穿越前他就是个日本战国史爱好者,还自学了半吊子的日语,上杉家正是江户时代保留战国痕迹最多的大名,甘粕右卫门简直就是一个活的资料库。这三年来,他像挤牙膏一样把所有还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了项天鹰,从米泽藩中的重臣都有谁,直到他小时候怎么换尿布。几乎每一个项天鹰能接触到的日本人都遭受了同样的待遇,来自山东、浙江等地的难民同样不能幸免,尤其是登莱、东江叛军出身的人,连擦屁股用的是石头还是瓦块都得告诉他,以至于不少人以为项天鹰其实是政治保卫局的隐干。 项天鹰一直秉承着一个理念:“今天的一句闲谈,也许在几百年后就是重要史料。”因此他的记载几乎是巨细靡遗。自己平时的所见所闻按照日记的方式来写,d日以来发生的值得一书的历史事件则一件事整理成一本书,此外还有各种对原住民的访谈录以及整理的大批数据表,以及那本传说中的小册子。一开始项天鹰自然得亲自动笔,后来就交给生活秘书了。 项天鹰从临高带来的四个生活秘书,都是c级以下的。元老们还以为他是只追求数量不追求质量。其实真正的原因他的生活秘书真的是秘书,所以对长相身材这块并无太多的要求。 她们除了担任教学工作,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用速记法笔录他的口述的内容,然后誊写清楚。所有内容他都会先审一遍,修改之后再让秘书誊录,做出内容摘要卡片,他审核无误之后装箱封存。 如果涉及机密以及黑历史的部分,那就只能他自己亲笔书写,生活秘书连看一眼都不行。 其实项天鹰搞这么浩大的工程,完全可以去向大图书馆申请资源,大图书馆也有一个修史的项目在进行中。但是他始终认为那是官方搞的,就算去参与写上几本几卷,也不能算自己的作品,更何况还有大量的“修订”。要修就修一部像《史记》《国榷》那样完全属于作者的史书,除了他教育出来的生活秘书和学生徒弟之外,不能让任何人参与。 第三节 体育煅炼课 今天是星期天,高雄国民学校没有临高芳草地那么“卷”,所以这一天是不安排文化课程的,有家庭的学生可以在家休息游玩;对于大多数孤儿出身的学生来说,这一天主要是在学校里安排各种体育活动,寓教于乐。 至于项天鹰本人,在出席了魏八尺的“每周元老例会”之后也回到了国民学校的自己的办公室里。 “八尺八尺,服务器不修,一天到晚开会!”他嘀咕着,打开文件柜上的锁,把厚厚的一叠文稿拿了出来。这是他撰写的有关广州巫蛊案的相关记录。 他依据的材料,主要是《每周要闻》这本内刊上的相关报道,也通过内部渠道向广州的元老索取到部分材料。当然,他最关心的是其实是案子里的很多小细节。比如刘市长的卧室之内的某些事情…… 既然是野史,就要有正史上看不到的内容才能叫野史。 这部《广州第一案》他已经写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其实篇幅只有十万字,但是他工作繁忙,能用来写作的事件着实太少,又不能让秘书代劳,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算是基本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润色,偏偏又被拉去开会。 会议的内容,无非又是防范本地土著的攻击。这话他听了几十遍了。本地土著的袭击自然是有得,但是对现在兵强马壮,有海陆军驻守的高雄来说,再谈什么土著的威胁未免有小题大做之感。 但是魏近南现在是高雄王,进而又有台湾王的意思。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陪着他开会。 项天鹰开始动笔润色文章,这一搞就搞到了中午才大功告成。这时候秘书给他送来午饭。午饭甚是简单,一碗肉末茄子盖浇饭和一碗小排炖莲藕的清汤。 吃午饭也是他听取相关报告和日程的时候。日程自不必说,天天都有,但是基本没什么变化。至于报告,那就少得可怜了。在这高雄,出了校门就没什么需要他批准才能实施的工作了。 今天却多了一个报告:“克雷蒂亚小姐即将从临高来高雄,希望能参观国民学校,并且获得您的接见。” 克雷蒂亚·冯·邦库特在几年前随同父亲造访过高雄,和钟博士父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不过这趟高雄之行却是以悲剧结尾的。克雷蒂亚的弟弟维斯特里在李丝雅的阴谋下丧失了性命。现在他的坟墓还在高雄天主教教堂的墓地中孤独的眺望着西方。 事件结束之后,克雷蒂亚小姐留在了高雄,和当时正在高雄工作的钟博士父女一起。她和钟小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每天在商馆的钟博士的工作室里做着各种实验,不时的,还随同野外勘探队外出勘探考察。 这段时光一直延续到半年之后她父亲邦库特从日本返回才结束。克雷蒂亚也随之离开了高雄,不过她并没有回到荷兰去。邦库特先生作为商务员,至少要完成七年任期才能回国。所以她便来到了临高,成为临高的第一位留学生,师从钟利时学习。 项天鹰并不认识这位女留学生,但是知道她弟弟的坟墓在高雄,她来高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不明白为啥要来国民学校。她就读过的芳草地比这里强一万倍,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而维斯特里的墓地也不在校园里。 算了,她要来就来吧,项天鹰懒得多想,当即表示“同意”。 “关于为土著原住民儿童开办专班的报告,您也过目一下。”秘书随手递上一份文件。 为本地的新港社儿童开办专班的工作是通过会议讨论的,虽然人数只有区区四十个,总也比没有强。 他盖上自己的“已阅”戳子,接着又是十多份需要他过目的相关文件。 看完文件,在就校内的若干事务和申请作了决定之后,他的午饭也吃完了。饭后他稍事休息,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吩咐秘书把这本材料誊抄一遍,然后装订归档。 印刷成书他是不想了,就目前来说印出来也大概也只能给元老看。不过项天鹰倒不在乎。等到科技发展到全社会能理解崔汉唐用的“五雷天心法”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内容自然也就能够公开了,毕竟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保护百姓,为民除害。 下午是体育煅炼和实践课的时间,项天鹰换上了轻便的“运动衣”来到了操场上。 随着班长吹响哨子,留在校内的学生开始集合。五百个学生中,留在校内的将近有三百人。项天鹰简单的训话之后,便将学生按班级分派出去“劳动实践”。大多数人安排去相对近郊砍柴和在学校菜园里种菜。余下的五十多人则上体育课 虽然在穿越之前项天鹰的体育成绩一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但是到了这里,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兼任体育老师了。派给他的那些归化民教师对现代体育几乎一窍不通,除了带学生跑圈之外干不了别的。 以项天鹰的体育水平,正儿八经的上一堂体育课是办不到的。所以体育课除了跑圈、爬杆之类的简单煅炼项目之外,技巧类、竞技类的项目里最常见的就是球类运动。 “今天的内容是足球,老师之前说过,这个项目老师也只不擅长,只能算会踢而已。”项天鹰很没有底气的说道,“基本的规则你们都已经掌握了,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和老师站在同一个起点了,现在你们所缺的只是技巧和经验,这就要我们大家一起摸索了,希望几个月之后,你们中有人能够超过老师。现在热身,班长带队慢跑三圈,体育委员跟我去拿球。” 旧时空学校里的班干部制度在芳草地被延续了下来,高雄国民学校自然也要遵循实行。不过又加入了一点他个人的创新。那就是所有的班干部,除了以成绩为标准的学科委员之外,全部一个月轮换一次,人人有机会。 这样做得目的,表面上说是为了增进主人翁意识,加强班级凝聚力。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他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等级意识极强,当了个“官”就找不着北的人大有人在,受过多年新式教育的归化民尚且不免,更何况这些小孩子,要是培养出一帮“大队长”可就麻烦大了,一个月一换可以有效的减少班干部的权力属性。反正班干部用不着什么特殊的能力,也不用考虑政策连续性之类的东西。 在临高,橄榄球比赛非常火爆,芳草地学园的橄榄球水平更是堪称劲旅。但是项天鹰对橄榄球却是一窍不通,他只能从自己会的足球和篮球想办法。 元老院当然有几个篮球和足球,但是分配到高雄来显然是不可能的。橡胶没有着落,自制也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来因陋就简搞个代用品。 项天鹰记得最早的足球就是毛发填充的实心球,但是这东西的踢起来的质感实在难以忍受,而且要搞猪尿泡也一件难事。项天鹰最后想到了在东南亚一带流行的藤球,用藤编成球形,又便宜又耐用。就是弹性不够,当成篮球打是不成的,作为足球来踢却没问题。 高雄本身就有竹木器厂,按照他的要求和绘制的尺寸很快就把藤球做了出来。本来项天鹰还想给这些球包上鹿皮或者牛皮,不过皮革属于工业口上紧缺的物资,他嫌申请流程太麻烦就算了:藤球就藤球,能踢就行。 用旧木料钉成框架,再拉上渔网,球门就做成了。这些都是学生们自己动手做的。草坪球场当然也不会有,好在学校的操场足够平坦,完全可以充任球场了。 项天鹰看着场上激烈拼抢的学生们,从登州被运来的时候,这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但是过了几年营养充足的日子之后,现在他们的运动能力已经比旧时空的同龄人好得多了。项天鹰看到担任二班守门员的甘粕右卫门纵身扑去,将球牢牢地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一开始他对这个学生的关注仅仅是因为他的姓氏,还以为是上杉四天王之一的甘粕景持的后人,后来才知道只是同宗而已。他知道元老院已经在寻找天草时贞的下落了,显然是要在日本有所动作,若是九州动起来,在东北也可以点一把火。上杉家与德川幕府可以说是苦大仇深,上杉景胜和德川家康在加入丰臣家之前就曾经兵戎相见,加入丰臣家之后,两家又分属不同阵营,直到关原之战,上杉家彻底失败,德川家一统日本,上杉家的六千家臣则困守米泽弹丸之地,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根据甘粕右卫门的描述,上杉家家臣大多认为上杉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幕府害的,幕府不仅剥夺了上杉家的大部分领地,还不断地压榨上杉家的钱财,想让上杉家在巨额的债务中永世不得翻身。 第四节 吕琴 项天鹰晃了晃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自己是个老师而已,操哪门子攻略日本的心,这些问题让平秋盛他们去头疼吧。 项天鹰吹响了终场哨,最终比分是一比一平,学生们集合起来,项天鹰总结了两句便宣布下课,学生们一下撒了欢,呼朋引伴离开球场各自去玩乐。 看到孩子们其乐融融,他不仅想起了当年和自己一起踢球的那些兄弟,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甘粕!”一个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递给甘粕右卫门一个装着淡盐水的竹筒。 甘粕右卫门打开竹筒喝了几口,抹了抹嘴,随手把竹筒挂到腰间:“谢谢!” 给他拿水壶的是他的同班同学吕琴。她原是莱州吕家寨人--就是当初被吕泽扬冒名顶替的那个吕家寨。吕泽扬带着所谓的“吕家寨乡勇”守莱州,打得叛军闻风丧胆,真正的吕家寨乡勇可不敢招惹叛军。叛军攻打莱州时四下杀掠,吕家寨里的几百口人没费多大力气就被吕泽扬说服到了屺姆岛,随后被海运到了高雄。 这样的宗族村落照例是要分化的,于是吕家族人便被分散在了济州、高雄、海南三地。吕琴的爹吕大发虽然姓吕,却不是吕氏族人,而是吕家寨一户大户的奴仆之后。因为大明的律法规定,平民是不能蓄养奴婢的,所以收买奴婢多用“养子”“养女”的名义。 吕大发家被安置在高雄,他没什么手艺,老婆到高雄之后不久就得病死了。只剩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一个前年去了临高念高小,另一个几年前招工去了临高,都不在本地。身边只剩下个小女儿念初小。 吕大发一点也不明白元老院让小女孩子子读书有啥用处,可既然首长这么安排了,“不要多嘴”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反正学校包吃包住,倒省了家里的开销。 说是“小”女儿,年龄也有十四了。原本她这个年龄是轮不到上初小的,纯粹是因为她家是归化民职工家属,才让当时已经满了十一岁的吕琴进了国民学校。 吕琴问道:“接下来到晚上点名都没事情做,你打算做什么?” 甘粕右卫门正色道:“我还是在操场练武。”父亲大人切腹之前告诉过他,身为武士,无论何时不能疏懒了武艺。 吕琴笑了:“你可真是怪!一天到晚舞弄那把竹刀有什么意思?元老院有枪有炮,要你舞刀冲杀么?” “武技的修行不仅是杀人技亦是为了修身养性。”别看甘粕右卫门年龄不大,武士那套他是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你这个人,可真是无趣的很。”吕琴笑道。 大约是不愿意自己的态度显得冷淡,甘粕右卫门赶紧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呢?” “我?大约还是回家帮我爹干活,想出去玩会儿都不行。我现在在学校寄宿,都没吃他的饭,他还觉得亏了,不然晚上还能叫我干活呢!” “能给家里干活也是福气……”甘粕右卫门不无感慨的说道。心里有些疑惑,因为他说“新话”不太流利,又是个“外国人”,在班里几乎就是个小透明。吕琴原本也和他不太熟,为什么最近一直和他说话呢? 莫非…… 吕琴这才意识到他是个孤儿,赶紧又把话题转了过去:“今年下半年我们就要初小毕业了,你打算毕业之后做什么?” 高雄国民学校的学生在三年初小毕业之后,照例会组织一次升学考试。没有录取名额,全凭成绩。考满八十分或者三年平均成绩在七十五分以上的,就可以去临高升入芳草地的高小部学习。 以高雄国民学校的教学水平而言,每年能进入高小的学生不到二十人。甘粕右卫门和吕琴都是成绩中等偏下的,升学就不用想了,毕业之后就得考虑出路问题。 “我准备考济州陆军预备学校!”甘粕右卫门大声道。在他心里,只有从军才是正途。 济州陆军预备学校是济州陆军士官学校的预科校,专门招收具有初小或者乙种文凭的归化民入学。 “投考就投考,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吕琴捂着嘴笑道,“你吃得又不多,还这么有精神,真是怪事。” “我父亲说过:吃得太饱,就会懈怠。虽然元老院供应我们足够的粮食,但是也不能因为贪食而放松身心的修炼!”别看甘粕右卫门此刻说得冠冕堂皇,实际当初他刚刚从难民营到国民学校,可以敞开吃饭的时候,他一顿就干了十一碗米饭,把自己撑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说到这里,甘粕右卫门又和所有聊天无趣的男人一般的反问:“你呢?” “我啊,没你这么远大的志向。倒是有同学劝我去投考临高的卫生学校,但是我一走,我爹在高雄就是一个人了。”她说着叹了口气,“我这样初小投考的,至少也得上三年学。一年才能回来一次,而且毕业之后会分配到哪里去也说不定。” “项元老说:高雄出去的,高雄回来。你念了书,肯定会回来的。” “项首长是这么说过,不过元老院的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 吕琴不知道,吕大发这个时候已经从校门口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自家女儿和一个毛头小子有说有笑地并肩从操场上走出来,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愈发七上八下了。 目送女儿和少年渐渐远去,吕大发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要做得事情--学校的首长特意召见他。哎,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吕大发对自己来到高雄之后的生活很是满意--除了老婆死了这件事之外。现在他在农场里上班,吃喝不愁,孩子们都是“吃公家饭”,所以他颇能积攒下几个钱来,将来两个儿子娶亲也算有了希望。女儿今年初小也该毕业了,毕业之后不论在哪里就业,总能自己养活自己,过几年嫁出去就算是完事了。 没想到这小嫚一点也不省心!光天化日的这般不庄重,成何体统!吕大发心里埋怨。顺着操场边缘的煤渣路往办公楼走去, 项天鹰却正在发愁另一件事,旧时空那句耳熟能详的“我爸是xx”已经在高雄国民学校出现了。在芳草地倒是有过缙绅大户的孩子欺负同学的事情,不过那是极少的孤例。芳草地的统一制服的做法,一定程度上抹杀了身份属性。加上大户们在临高大多是夹着尾巴过日子,子弟来入学的,也都受过谆谆教诲,不许他们“生事”。 他原本以为在难民为主体的高雄是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的。最多也就是打打架,顶天了不过有青春少艾的男女学生互相爱慕,搞出“人命”来。在他看来这都不算大事:年青人的荷尔蒙丰富,犯错也是难免的。 没想到,最近居然有人竟悄悄地向他映:有学生搞校园欺凌,而且公然说出了“我爸爸是军官,不怕你去告状!”这样的话。 对项天鹰来说,这是一句非常可怕的话,虽然它的出现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阻挡的,但是他依旧觉得自己有义务来纠正这种趋势。 他之所以选择在教育口工作而不是更适合他的大图书馆,就是因为他认为教育才是这个“大宋”政权未来的根本。凭元老院的掌握的技术和武力,全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势力能从外部打垮元老院,但是从内部垮起来,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就算第一代元老都能奉公守法,公正廉明(其实并不能),那么第二代第三代呢?元老们一个个三妻四妾的,以这种速度,没准第三代子孙就能有上千人了。 除了元老们的血亲,还有上千名的生活秘书和她们的家属;元老们的徒弟和养子女;符有地、高弟、孙常这样的早期投效的老归化民干部;成为大宋第一批资本家的高举、杨世祥、孙可成、林全安、海述祖、刘纲……还有已经或即将和元老结亲的刘友仁;投效元老院的明朝士人吕易忠、林铭、萧占风、张兴教…… 他们已经初步形成了新统治阶级的一部分,这些人的德行水平,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未来元老院国家的“风气”。 元老们至少在公开层面上都体现出对归化民和土著的充分尊重,但是归化民里已经出现了“二首长”的说法,甚至有老百姓说:“积年假髨赛真髨”。 项天鹰的想法很简单,从源头上就要遏制这种依仗权势嚣张跋扈的苗头。尤其是关系着元老院的未来的学校。最起码得把学校里的学生的德行要管好了,要是若干年后学生里抓出几个“大老虎”来,他脸上也挂不住。他打算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在全校开展一次教育活动。所以今天他先把被欺负的女生的家长请来,具体询问下情况,再问问家长的意见。 第六节 防微杜渐 芳草地有禁止学生谈恋爱的规定,因为胡青白认为谈恋爱会“消耗宝贵的学习时间”。高雄国民学习自然是萧规曹随。 照理说,正常的小学学生都是懵懂的年龄,根本就不懂什么谈恋爱。但是本时空的情况不同,十一二岁才来念小学的人大有人在。念了三年初小,就已经是十五六的年龄,按照17世纪的标准,不论男女都可以嫁娶了。 芳草地因为有众多的分流职教班,超龄孩子有各自不同的去处,高雄国民学校可就没这个条件了,所以初小一年级不但有正式的六周岁入学的儿童,也有十二三岁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以明末社会闭塞的风气,男女生之间见面能说出句整话的都不多,项天鹰倒是觉得这也算是个移风易俗的好机会。所以对这类事情他一般都是眼开眼闭,存而不论,胡青白总不见得亲自跑到高雄来检查学生是不是谈恋爱。再说了,甘粕右卫门这个榆木脑袋,估计还没明白吕琴的心思呢,离谈恋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吕大发自然是辩不过在大学里带过辩论队的项天鹰的,就算辩得过他也不敢。 不过项天鹰觉得这叫以势压人,吕大发回去多半还是会因为这件事去说吕琴,搞不好吕琴还会挨一顿揍。为了防范于未然,他又赶紧添了些“有说服力”的东西。 “那个男学生我知道是谁,人挺上进的,也有侠义心肠,这回吕琴被欺负的时候就是他站出来保护吕琴,过两天我还要在班上表扬他。现在是大宋的天下了,风气与大明不同,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习,国民学校的学生在移风易俗方面要做出表率,带头向元老靠拢,也希望您能理解和支持。” 这自然就是胡扯了,甘粕右卫门连吕琴身上到底发生了事其实都不知道,哪来得“保护”呢? 吕大发哪敢不理解不支持,又连连称是,首长都说男女之防是前明的“陈规陋习”了,他也不敢再提约束女儿的话了,又谢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项天鹰送走了吕大发,心想过几天要开个特别班会,就这个问题好好的召集学生们谈谈。防微杜渐。 忽然,有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接着是急促地拍打,项天鹰还没说话,外面有人喊:“项老师!快!快!学生打架了!” 项天鹰原本不以为然,道:“叫班主任去处理就是了……”学生打架这种事,每星期没有十次也有四五次。 “不,不,”来人急着摆手,“有足足十几个个学生!四班的和二班的!” 这下项天鹰急了,赶紧起身,疾步往教室而去。 “砰”的一声,项天鹰的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好疼!他的后悔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连茶杯盖子都飞了起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全体归化民教师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归化民教师都知道,这位项首长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连别人喊他“首长”都不喜欢,一直让别人叫他“项老师”。可是现在他阴沉着脸,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对大家都太尊重了,尊重到你们可以自己胡作非为了?!”他又拍了一下桌子,这下力度小了很多。 众人低头不语,一个个心里都在盘算,自己有可能干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你们都知道了,昨天四班和二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默默点头。 “实话说,我还真没想到在我们国民学校里还会发生这种因为地域问题开打架的事情。吕琴的事情只算是一个导火索,但是这事倒是让我大开眼界!”项天鹰把厚厚的一份名单往桌上一拍:“开学分班时我说过,要尽量把籍贯相同的学生拆分到不同的班级。学生中山东人和闽南人最多,其次是浙江人和客家人,潮汕学生就这么十几个。可是一、三、五这三个班一个潮汕学生都没有,潮汕女生都在二班,男生都在四班。我知道,这是你们上周才调动的。当时我忙着自己的书稿,没急着管这事,这是我失职,刚才我已经拍电报向胡青白检讨了。至于你们……” 项天鹰一瞪眼,“我知道你们自己是不会吃饱了撑的出这种馊主意,说吧,谁让你们干的。这次只有几个学生受了点轻伤,咱们还能扛下来,要是真出了人命,你们全得卷铺盖滚回临高接受政保局审查去!” 众人都是一惊。 他喘了口气,又说道:“三番五次和你们说,不允许在学生中间结成任何形式的地域性小团体,你们倒好,一个个忘记的干干净净。这事闹大了到了政保手里,有你们好果子吃得!”说完,他喝了一口茶,“你们现在就把最近学生调动的情况写下了,背靠背,写完了交给我。” 几天之后,国民学校会议室。十几个学生家长把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 与会的家长,当然都是打群架事件参与者的父母。和旧时空不同,与会的多是孩子的父亲。 陈奇此刻十分紧张,他知道自己那个宝贝女儿又惹祸了。虽然项首长和他早就认识,平时说话和气,好开玩笑,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也不掌什么权,可再不掌权那也是首长。 陈奇原本是刘香手下的外路掌柜,因为得罪了刘香的亲信,怕惹上了祸事,带着本股的十几条船来到高雄“投髡”。 陈奇是比较识时务的,来到高雄之后直接交出所有船只,他自己年龄偏大,又是渔民出身,便在高雄的渔业公司工作,现在一艘澳洲渔船的船长,还是预备役的海军上尉。虽然没有当海盗的时候那么威风八面,但是生活稳定舒适,比在海上漂泊,还要担心受怕来得好。 他在子嗣上甚是艰难,虽然娶过妻子,也掳掠过女人。但是这些女人给他生下的孩子大多因为颠簸流离的生活而夭折。只有陈睇活下来,平日里难免溺爱有加--说起来,他还指望陈睇给他招个儿子来呢。 把陈睇送入国民学校寄宿,他是放心的――澳洲人的学校总是没问题的。没想到,念了三年书,这会特意把他给叫来了。据说还是牵扯到打架的事情里了。 陈奇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女儿会涉入到“打架”这种事里面去。就她的那样,能打谁? 眼看着在座的十几个当爹的,一多半是自己的潮汕老乡。这是怎么个意思?再看其余的家长,又都是一口胶莱口音。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旁边的黄渠说:“老哥,这是怎么了?孩子惹了事,先生打手心打屁股我都没话说,认打认罚--怎么说打架都是不对,干嘛还把我们特意都找来。” 陈奇低声道:“许是之前你托人把我们潮汕孩子调到一个班的事吧。这事怕是有问题!” 黄渠说:“我也就是想让我们孩子抱个团,不让人欺负,这高雄总共也没几个潮汕人,除了福佬就是山东佬。” 话音未落,项天鹰推门进来,团团一拱手:“诸位,不好意思,来晚了。” 学生家长们急忙起来还礼,项天鹰说:“劳动各位了,听说各位还有请假来的,真是对不住。七哥,上回跑济州那趟还顺吧。” 陈奇急忙说:“托福,一帆风顺。”他本名叫“陈七”,“陈奇”是当了归化民之后才改的名字,所以项天鹰也就叫他“七哥”。 项天鹰拿起一只碗给自己倒上水:“老黄,老林,听说你们两个都分到新房子了,在哪儿,上班方便么?” 项天鹰和十几个家长挨个寒暄了一遍。他常做调研,和很多学生家长都认识,哪怕不认识的,也没话找话问一句“xx在家表现怎么样”“最近忙不忙”之类的闲话。 大伙以为他客套一番之后要开始说正事了,不料他话锋一转:“七哥,老黄,你们都是潮州揭阳县的人吧。” 陈奇说:“首长好记性!我们都是揭阳人。” 项天鹰说:“那你们猜猜,我是哪里人氏。” 黄渠说:“首长自然是澳洲人了。” 项天鹰说:“澳洲人也是从中华去澳洲的嘛,去澳洲之前呢,你们猜猜我是哪里人。” 陈奇说:“这可就猜不出了,听首长的口音,恐怕祖籍是山东辽东一带的吧。” 项天鹰说:“算是猜对了一半吧,我祖居南直隶苏州府吴县,是我爷爷那辈才逃荒到辽东。” 一个家长说:“这可奇了,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苏州更是天堂一样的好地方,怎么反倒要往辽东那苦寒之地逃荒。” 第七节 项元老的思想工作(一) 项天鹰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就是这人间天堂里,也少不了路倒。高雄这里有不少浙江人,都是打从杭州过来的,鱼米再多,也是官家老爷们收了去,吃不到我们老百姓嘴里。更别说苏州府的赋税是全天下最重的。我爷爷刚会走路就跟着太爷爷在阳澄湖里打鱼,一年辛苦下来,反而欠债累累,鱼都让渔霸拿走了,我们一家只能吃螃蟹果腹。后来我太爷爷没了,我爷爷在家乡实在过不下去,听说辽东有地多人少有活路,这才跑要饭到了辽东。江南百姓来到苦寒之地,原是十分不易了。可是他却十分高兴。毕竟辽东地多,只要肯卖力气,还是能吃上碗劳碌饭。我爹就是在辽东出生长大的。可是吧,这贪官恶霸哪儿都有,哪里都没有本分人的活路。不合欠了一个大户的阎王债,倾家荡产,东挪西借,好不容易还上了钱,想着再不佃他家的地了,谁道那王老爷翻脸不认账,不知从哪又变出一张欠据来,硬说我家没还钱。我爹一怒之下伤了两个逼债的狗腿子,这良民是做不得了,便又背井离乡逃了出来,这一逃便逃到了澳洲,娶了我娘生了我。我们每个澳洲人祖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的事,都是九死一生流亡海外的。” 陈奇心想,原来他不是崖山“老宋”的后裔,是后来投奔过去的“新宋”,难怪也是元老,为人却低调了许多。毕竟是根基不够,不由地有些同情起项天鹰来。 黄渠见他忆苦思甜,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赶紧道:“这高雄几万百姓,个个都是在家乡没了活路的,若不是元老院收留,恐怕大半都已经是路旁白骨了。” 项天鹰说:“就说当年,我们元老院坐着圣船满心欢喜回到故土,在临高买地开荒,规规矩矩地种田经商,一没祸害百姓,二没杀官造反,皇粮国税那是一分没少交。可是那皇帝的老丈人看上了我们在广州的产业,收买了一帮贪官污吏,诓骗两广总督王尊德去打临高,他派来广州的那个家奴田达,还想抢裴姑娘当小妾。他们要是直接来抢,那也算光明磊落的好汉,可是他们派那些官兵来当炮灰。澄迈一战,大明的军官战死了114人,普通士兵战死了6157人,我都替他们不值啊,堂堂朝廷的官军,替皇亲国戚家的家奴来送死。官军的大将里,雷廉参将赵千驷是第一个战死的,是被狙击手打死的。抚标游击王道济、制标游击李光、练兵游击王熙,他们三个身先士卒冲到了壕沟边,顶着打字机的火力往上冲,亲兵几乎都死光了,王道济和王熙战死,李光受了伤,被部下拼死抢了回去。惠州参将严遵诰战死在了石山,当时有士兵要取他的首级,还是朱鸣夏拦住了,说严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要好好装殓,按军礼安葬。这几位战死的将军都是英雄好汉啊,要是像满桂、赵率教、贺世贤、尤世功他们那样死在金兵手里也还罢了,保家卫国是军人本分,战死沙场也是流芳千古。可严将军、赵将军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呢?明军两万多兄弟到海南来送死,难道就是为田国丈的家奴卖命?这当的到底是朝廷的兵,还是他田家的兵?” 陈奇叹了口气,道:“您老也知道,我原来就当过潮州水勇,天启元年的时候因为参加闹饷被人追究,这才落草为寇。就像您说的,这兵当得真没劲,小兵给官长当奴才,将军给太监当走狗。” 项天鹰说:“我记得当初是老黄带着弟兄们抗捐,被官府秋后算账要问斩,你七哥有义气,带着兄弟们劫牢反狱,然后才投了刘香。” 陈奇脸有得色,却谦虚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说白了也是迫不得已!求条活路。” 陈奇和黄渠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两家都是渔民。陈奇家贫寒,后来便投军,在水师当兵;黄渠的父亲则是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黄渠亦是。 天启元年的秋季,揭阳县的粮差照例催缴秋粮,这一年,揭阳县修了后来的“揭阳八景”之一的进贤门,士绅大户们为此“乐捐”不少,于是征秋粮的时候,大户们与粮差们串通一气,把这部分亏空从秋粮里补。大户们少交甚至不交,小户被欺压需索到破家的不计其数。偏偏那年揭阳年成不好,黄渠家两代都是读书人,家里的几亩薄田都是佃出去收几个租子。这年因为受灾严重,税赋又重,佃户收了粮食便弃佃而逃,黄家一粒米也没收到。 眼见被粮差催逼得没活路了,黄渠召集了一帮兄弟,组织起来抗捐,接连打伤了几个粮差。官府自然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派马步快下乡把黄渠给拿了,先关在一家粮差家中,准备第二天押回县城。 黄渠的兄弟无计可施便去求告陈奇,陈奇当时也是欠饷数月,屡次闹饷,军饷没拿到几个,反倒成了上官的眼中钉。眼见便要待不下去了。这回听说自己兄弟被拿了,便干脆破罐子破摔,找了十几个平日说得来的弟兄,连夜潜入寨子,杀了押送黄渠的衙役和粮差全家,就此落草为寇。 落草之后,两人又商议觉得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共只有这几十号人,打大户未必啃得下来,抢穷人又无油水,不如去海上投海主。这才入了刘香的大帮。 陈奇当了海盗之后,亏心事干得不少,深夜做梦之时也梦见过冤魂索命,为此家里把能供的神仙都供上了。但是这起家的第一票却是极讲义气的事,杀人全家这种事,对于当时的绿林人物来说也不以为非。他经常以此自矜,虽然为了避免显得自己自吹自擂,他一般是不对别人讲的,但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他还是心中欢喜。 项天鹰说:“我们澳洲人本来只想做买卖,并无造反的念头,可是他大明官家不许啊,这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所以我们不光要拿下琼州、广州、肇庆,将来还要打进北京城。” 黄渠说:“有元老院的英明领导,北京城也是唾手可得。” 项天鹰说:“那么打下北京之后呢?” 黄渠说:“再收复沈阳,灭了建虏。” 项天鹰说:“再然后呢?” 家长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在他们看来,都统一天下了,当然应该是封王封侯,封妻荫子,还能有什么事做。 项天鹰长叹一声:“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啊。七哥你当过明朝的兵,知道欠饷的滋味吧。” 陈奇道:“那是自然,明国的军队欠饷是家常便饭,哪像我们伏波军这样从不欠饷。” 项天鹰说:“你可知明军为什么欠饷?” 陈奇说:“左右不过是朝廷缺钱,上官又克扣。” 项天鹰说:“那你可知道朝廷为什么不发军饷吗?” 陈奇说:“我也着实纳闷,这伪明的皇帝又想让当兵的替他卖命,又不给当兵的发饷,这不是失心疯了。” 项天鹰说:“皇帝不是不想发饷,而是没钱--真得没钱。” 一个家长说:“每年那么多皇粮国税,皇帝如何会没钱。” 项天鹰说:“这就是关键了。明朝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百姓的血肉喂肥的,皇帝要百姓缴一石粮,他们少说也得搜刮三石四石,皇帝要一两银子,他们敢贪十两八两,等银子进了国库,又作为军饷发下来,军官们还要从中克扣。一层一层盘剥下来,纵然还剩下些,还要用来养家丁,养亲兵,哪里还有小兵的钱粮呢?” 他喘了口气,又说道:“当初明太祖朱元璋规定,他朱家子孙个个都有俸禄。封到各地的王爷们白天出去强抢民女,晚上回家玩了命生儿子,有连生几十个的。有的王爷的封地上,闲散宗室就有好几千人,本地的赋税加起来还不够他们的俸禄。就说崇祯皇帝的叔叔福王,他娶老婆就花了30万两,修宅院花了28万两,你们说,朝廷还有钱发军饷吗?这些皇亲国戚占着万顷良田,皇粮国税却一分不交,士绅大户也一个个减税免税,于是这粮赋就都被压到了平头百姓头上,小户们捱不住的就只有卖房卖地,舍家逃亡。可是他们的地被大户吞并了,粮赋却要分摊到其他小户头上,于是其他小户也一个接一个地破产逃亡,最终土地都落到大户手里,穷苦百姓都成了流民,你们说百姓该怎么办?” 第八节 项元老的思想工作(二) 这些事,家长们多多少少都是经历过的,此刻提起来,过往种种都浮上了心头,一个个沉默不语。 陈奇一拍椅子扶手:“那就只有造反了!” 项天鹰点头说:“正是,如今天下刀兵四起,狼烟滚滚,固然有天灾的原因,可大部分还是让皇亲国戚、贪官污吏逼出来的,流寇里有一些是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可是大部分原本都是大明朝的良民,只是想活命而已,他们是被官府生生逼成流寇的。朱元璋以为给自己的子孙找了个铁饭碗,殊不知爱之深,害之惨。如今流寇们每到一处,必先杀皇亲国戚和缙绅,这就是他们朱家和士大夫盘剥百姓的报应。士大夫中也不是没有好人,可是天下已经被败坏了,有几个好人也没有用,大明的天下,就这么完了!” 陈奇、黄渠不知道项老师说这些用意何在,但是赶紧说了些恭维元老院的凑趣话。 项天鹰笑道:“眼下伏波军横扫两广,潮州也快要光复了,各位大约是有衣锦还乡的打算了。” 黄渠却嗅出这话里味道有些不对:“我们都是元老院的人,一切听元老院命令。” 项天鹰说:“古往今来无论是谁,做官了,发财了,都想着回老家起宅置地,这是人之常情嘛,就是我,也总想着澳洲那个家,只是再也回不去了。现在政策是怎么定的我也不知道,不敢乱说,不过要是政策允许的话,各位肯定是想回家的吧。” 一个家长说:“那是自然,漂泊在外十几年了,家里的亲戚朋友连死活都不知道,能不想吗。” 项天鹰说:“将来各位在外做官,老婆孩子就在家乡买房置地,过起夫人、少爷、小姐的日子了,不过这个好日子,怎么过安稳了也是门学问。” 陈奇的手心有点出汗,没敢接话。这首长前面的长篇大论,都是为这正题做铺垫呢! 他有些不明白了,说起来,自己和自己这些老兄弟,一个个都对元老院忠心耿耿,谁也没有什么“不应”的想法,背后的抱怨间或有几句,可自问也没到需要元老亲自来质问的地步。 莫非自家女儿在学校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隐隐约约听黄渠说过,这事情大约是因为陈睇在学校欺负了一个女生才引起的,莫非这女孩子是元老的什么人?生活秘书的妹妹、亲戚什么的…… 他顿时紧张起来,这不成了“太岁头上动土”么!但是看项天鹰神色平和,又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 项天鹰说:“我记得七哥你说过,小时候你饿得受不住了,偷吃了百户家一块饼子,他婆娘把你吊起来毒打,险些丧命,是你父母苦苦哀求才把你救下来。不知这百户一家后来怎么样了?” 陈奇低声说:“被我杀了。” 项天鹰说:“你把你家孩子教得如同那婆娘一般,就不怕将来有人杀你的全家吗?” 这诛心的一问,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谁也不敢吱声,陈奇差点坐不住了,浑身如浸在冰水之中。心想自己倒霉,养了个要命鬼女儿! 没想到项天鹰没有再搭理他,话语一转,指向了黄渠: “老黄,我知道把你托人把同乡的孩子都调到一个班是你的主意;我也知道,你也只是不想让孩子受欺负而已,没什么歹意。不过,想必你也知道,元老院最不能认同的几种行为就是拉帮结派--就算是孩子也不行。你瞧瞧,孩子们开始仗着你们的职务开始结伙欺压别人了。” 黄渠此刻亦是面如土色,“拉帮结派”这个词在元老院的政治评语里是非常严重的词汇。如果一个归化民干部职工有这么一条评语,不用什么前途了,下一步要去哪里报到也就不言而喻了。 “也就是几年前,诸位还都是被人欺压的穷苦人,当年欺压你们的人,已经遭了你们的报应了,可是你们现在却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你们就不怕老百姓的报应也应在你们头上吗!我知道,大家过去一直漂泊海上,如今为元老院出力,工作繁忙,没什么时间管孩子的事。可你们要知道,哪怕是官居宰辅,家财万贯,只要子孙不贤,一样会败个干干净净,家破人亡。今天不把孩子管教好了,多年之后,那些土豪劣绅大约就是你们子孙的榜样了。” 说到这里,他用悲天悯人的目光看了下会议室里的家长们,知道自己这些话对他们未必有什么用。长远看,自己这都是在做无用功。但是无用功也得做。 项天鹰喝了口水:“孩子们本性都不坏,只是你们现在进步的太快了,呵呵。孩子们多少有些适应不了。回去之后别打别骂,和孩子好好说,不管他们的爹是谁,在学校都是普通学生,元老院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们,当然也不许他们欺负别人,爹娘挣得再多那是爹娘的,靠爹娘算什么本事,自己建功立业才是英雄好汉。” 众人听他的语气缓和,都松了口气,忙一起随声附和。 “黄渠!”项天鹰又点了下黄渠,他顿时一个机灵忙站起了身子,颤巍巍道:“首长……” “老黄,你做这个事我得批评你。你大约是觉得事情不大,但是这坏了学校的规章。而且你也不是学校的人,插手学校的安排,要是让政保知道了……” “首长!首长!”黄渠忙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企图”,就是想“本乡本土的聚在一起不被人欺负”。 “你发毒誓做什么!”项天鹰笑着说,“你没有歹意这个我知道。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那位徐冠球是你的老乡吧。” “是,是……” “你托他,这个没什么问题,虽然想法就错了;但是这不算犯错误,最多是糊涂。”项天鹰说,“但是他答应你办了这事,就犯了元老院的规矩,而且还没和我商量,这就是不糊涂了。”他淡然一笑,“他已不是高雄国民学校的教师了。已移交政保高雄分局处理。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就不是我能过问的范围了。” 这一句话尤如晴天霹雳,打得会议室里噼里啪啦电光四闪。一干人噤若寒蝉。黄渠更是脸色煞白。 “诸位是不是觉得处置得过了?” “没有,没有!” “首长处置的最合适不过!” “首长宅心仁厚!” “这种人本来就该死!满门抄斩也不足为惜!” …… 一干家长争先恐后的表态,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意思。除了黄渠和陈奇两个,虽然也想表态,但是连嘴都张不开了。 徐冠球其实个还算不错的教师,业务能力也还过得去。考虑到能用的教师不多,他原本还真得就想教育他几句就算了。但是这次的这件事触犯到了他的底线,其实也是触犯了元老院的禁忌。光是好言好语的教育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不但要在教师队伍里禁止这种情形,也要给这些归化民一个严重的警告。 由此,这只鸡不杀不行。 项天鹰道:“你看那明太祖朱元璋,他也是穷苦人出身,也恨贪官污吏。为了大明不重蹈覆辙,亲手订下了许多的规矩法令。自己更是执法严苛。他以为靠杀人就能迫使大家守规矩,不懂得天下最要紧的不光是要有法度规矩,而是自己也要守规矩。当年要是揭阳的官都按大明律办事,你们何至于被逼得造反? “我们大宋也不是没有贪官,可是比明国可少得多了,就是因为元老院讲法度,讲规矩,事事都按规矩来。当官的要是带头破坏法度规矩,老百姓还敢相信大宋,相信元老院吗?到头来还不是和大明一样,官府害百姓,百姓杀官造反,杀个血流成河。元老院规矩多,约束多,把大伙管得都挺死的,但这也是为了大伙好,只要人人守法、守规矩,咱们大宋的江山千秋万载,子子孙孙都有无穷无尽的好处,切不可目光短浅啊。” 说着他转向一直站着,近乎僵化的黄渠:“你还站着干什么?坐下吧” 黄渠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全身一松,差点瘫倒。他赶紧说:“首长,黄渠知错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教育……” 项天鹰说:“别跟我保证,我就是个老师,我只管孩子的事。我也知道,你们说是回家教育孩子,其实你们就会打。所以这事也不用你们了。一会儿我把孩子们都找来,你们都躲到隔壁偷听,我给你们示范一下该怎么教育孩子。” 第九节 项元老的思想工作(三) “老师好……”陈睇、黄涛十多个学生垂头丧气地进了办公室。 项天鹰一摆手:“坐吧,怎么都这么个脸色?怕回家挨揍啊?” 一个学生说:“那可不,我爹一巴掌抽下来,我这脸能肿半个月。” 项天鹰笑了:“那我和你爹说说,让他别拿巴掌打你。” 学生说:“可千万别,上脚踹更受不了。” 这回大家都笑了,项天鹰也笑了,说:“不就是打架嘛,算不得什么事,尤其是你们男生,十几岁的小伙子有几个没打过架的。就说老师我吧,上学那会儿也成天和人打架。有一回有个姓赵的同学对我说,有人和他约了周末去河边打架,让我去帮忙。我问他对面有多少人,他说有三四个,我思量着三四个人我们两个人足能对付,就答应了。结果到了那天,我上河边一看,还三四个,三四十个都不止。这时候想跑可来不及了,对面已经看见我了,有个人就冲着我喊:‘你是干什么的!’当时我就说了:‘不是来打那姓赵的吗?’对面带头那人说:‘新来的啊,站到后面去吧。’我就往他们的队伍里一站,等到最后那姓赵的也没来,带头大哥请吃饭,我还跟着混了顿饭。”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项天鹰继续说道:“后来我知道念书要紧。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愈来愈多,也就没时间和人打架了。再后来我从学校出来,坐着圣船来了临高,就不是打架那么简单了,变成了真刀真枪地杀人。不过你们老师本事不济,敌人是一个也没打死,自己倒被人打得挺惨。第一次反围剿的时候,我胳膊上让乡勇射了一箭,后来打苟家庄,我又被人拿开水浇了,这两场战斗里,我都是伤得第二重的。” 黄涛说:“那伤得最重的呢?” 项天鹰说:“一个脸上被土炮打了,成了麻子,另一个在翠岗。”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项天鹰说:“老师我也当过学生,知道大道理你们是听不进去的。咱们就按学生的道来,现在我就是你们的班长了,怎么先说说这扫除的事。陈睇,这活儿你为什么不想干啊。” 陈睇低头不语,项天鹰笑道:“这打人可比扫除累多了。是不是官家的大小姐只能打人,不能扫地啊。扫地就丢人现眼呢?” 这就是诛心了,别说陈睇不敢回答,在场的学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 项天鹰的脸板了起来:“我说过多少次,元老院要建立的是一个人人平等的新社会,劳动没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让你们擦桌子扫地你们就觉得丢身份了,那天地会的农技员元老下河挖臭泥,满街捡垃圾,你们是不是也要瞧不起他们?不管你们父母教给你们什么观念,到了学校都得改过来。这次的事,每人一个警告处分,有意见吗?” 黄涛猛一抬头:“老师,这事是我带的头,和他们没关系。” 项天鹰说:“我知道你讲义气,但是义气大不过学校的规章制度,这件事你们几个挺冤的,根本没搞明白是什么事就替人出头。但是不罚你们不行,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学校的纪律不能违犯。今天你犯纪律我要是不管,明天来个元老的孩子打了你,我也不管,你等着被打死吗?你帮朋友出头这份心是好的,可是记着,下次先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出头。你现在只有一双拳头,打错了人还能道歉,以后你要是有刀有枪了,杀错了人,那就没得弥补了。再说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替学生出头那是我的活儿啊,你就这么替我干了,是不是有点不给我面子。” “老师,我……”黄涛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项天鹰说:“我知道,过去在大明朝,当官主事的从来不管百姓死活,有什么事都是同乡族人帮着出头,你们也就习惯了。如今已经是大宋的天下了,元老院会给所有人做主,所以,之前大明的那些规矩全都给我收了。你们第一次犯,这是我没教好你们,是我的错,可要今天我把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们要是第二次再犯,那就是故意累犯,不想在我手下待了,我也帮不了你们。聚众斗殴的一次警告二次开除,这也是学校的规定,千万别碰。你们的爹干的都是搏命的活,他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有个好前程么,再有几个月你们就毕业了,可别在这个时候干傻事。” 黄涛默默点了点头。 项天鹰说:“行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最近我准备在学校里拉出一支球队来,和荷兰人踢场比赛,黄涛你来踢前锋吧,回去好好练练。还有林子达,你上回数学作业错得太多,明天第一节下课之后找我来,我再给你说说平行四边形这块儿内容。行了行了,男生都走吧。” “老师再见。”男生们鱼贯出了办公室,屋里只剩下四个女生。 项天鹰说:“对付这帮秃小子,我有的是办法,因为我以前也当过学生,和他们现在一样。问题是我也没当过女学生,所以吧,对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年就该毕业了,你们家里估计对你们都有安排吧,说说看,毕业之后你们都去哪儿。” 没人搭话,项天鹰说:“我这个问题不难啊,怎么还得点名回答,吴乐儿,你先说。” 吴乐儿是个又黑又瘦的女孩:“我家里想让我去临高上职业学校,但是学什么还没定。家里也觉得去临高挺远的,我又是一个人,没人照应,不放心。” 项天鹰笑道:“这有什么,你们在这里寄宿了三年了,我看家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临高那边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一样是寄宿管理,怕出什么事?” 又问了两个,一个是要考高小,一个是要去工作。项天鹰随便聊了两句相关的事,最后问到陈睇,她说:“我爹说让我考高雄的卫生培训班,以后当个卫生员。不过去念书前打算给我定门亲事。” 陈睇已经十五岁了,在这个时代定亲也很正常。 项天鹰说:“这是好事啊,我能打听打听是哪家吗。” 陈睇一撇嘴:“我爹还在挑呢,他看哪家都觉得把我卖亏了,现在又琢磨打算把我嫁到临高去呢。” 项天鹰微微一笑,陈奇就这么一个女儿,过去是海盗头目,现在又是船长。自视甚高要的彩礼绝对少不了,在高雄拿得出这份彩礼的还真不多。 项天鹰说:“看样子你是不大愿意啊。我记得你以前是想考高小的。” 陈睇惊喜道:“老师您还记得?”她顿时生了希望,要是有首长发话,自己的老爹也不敢不听。 项天鹰说:“你真想读高小?” 陈睇点了点头:“想!” 项天鹰说:“但是你的平均成绩不够,你应该知道高小的录取分数吧?” “是,我知道还有距离。不过,我请了同学帮我的补习了。每星期给她三分钱菜票。” “你请人帮你补习是好事,花钱也没什么,这是正经事。”项天鹰问了帮她补习的同学名字,的确是个学习很好的孩子,“半个月后会有毕业前的摸底考试,你能考进年级前五十,我就和你爹去说这事。让你参加高小的升学考试。成绩要是太差了,我也没法和他说。” 陈睇一咬牙:“好,谢谢老师。” 项天鹰一摆手:“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快毕业了,别再给我找事了。” 女生们都出去了,项天鹰敲了敲墙:“隔壁偷听的都回来吧。”家长们又都进了办公室,项天鹰说:“回去之后对孩子别打别骂,多说说考试的事,我再多留点功课,有考试压着就没心思惹事了。” 陈奇说:“首长,这个……” 项天鹰说:“我就答应替陈睇和你说,又没说非让你答应。她上回是97名,哪那么容易进前50。再说她真要能考上从高小出来当个干部,不比嫁人强!” 陈奇道:“她当了干部以后也是别人家的媳妇!” 项天鹰又气又好笑,只好开玩笑地说道:“那彩礼好歹比初小毕业高不少吧?” 打发走了一干家长。项天鹰回到了办公室,把经过写成了备忘录,存档留查。然后他拿出一张专用便签,写上了对陈奇和黄渠二人的处理意见。他在批条中写道,陈奇虽有错误,但是已经有所认识,总体来说还是管教不严,因此不必给与处分;至于黄渠,也没有给他处分,但是写道:“此人有拉帮结派倾向,不宜担任更重要的岗位”。 他把便条放入机要信封,密封好之后交给秘书:“明天发出。” 第十节 琼变始末(一) “海は见ている 世界の始まりも 海は知っている 世界の终わりも …… 甘粕右卫门很喜欢项天鹰教他的这首歌,一有空就会唱上两句。虽然项天鹰的日语和他的越后腔差别很大,但两个人还是能用日语正常交流。 项天鹰常对他说:大海之外有更广阔的世界,日本只是世界的几百分之一,大明也不过是世界的几十分之一。甘粕右卫门有时也会对项天鹰口中东方大海对岸的未知世界心向往之,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想念自己的父母。父亲大人死前说他的灵魂会升入天国的,母亲大人的灵魂大概也在呢。为了不让他们失望,自己可得好好努力才是。 以甘粕右卫门现在的水平,初小毕业拿个文凭不算难事,但是想考高小就有点困难了。甘粕右卫门对于继续读书也没有太大兴趣。他是想去军校,毕业之后当个威风凛凛的军官--实话说,在他的心目中,除了当军官之外,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了。 所以课余时间他一直在体育上下工夫。这次选拔足球队他也作为守门员入选了。此刻,他正坐在操场旁边,哼着这首歌曲。想着未来的前途。 操场上的人很多,全球队的人都到齐了。这是高雄国民学校足球队正在举办的为期三天的合宿练习,准备参加最近举行的高雄地区足球赛。 经过三年的推广,足球在整个台南地区已经很普及了,除了国民学校之外,青少年扎堆的地方:比如本地的陆海军、国民军;机关工作人员;农场和机修厂;修船厂……先后都组织了球队。在大员驻守的百无聊赖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士兵、水手也很喜欢这种运动,专门请人过去传授,马上也流行了起来。项天鹰还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荷兰建业队”。 高雄国民学校队虽然是发源地球队,但是战绩却不怎么理想。一来他们练球的时间有限,二来年龄普遍偏小,在拼抢上显然不是对手。虽然号称是“技巧性足球”,也没占到多少便宜。十二个球队排名基本就是在倒数二三上。 好在在高雄,踢球主要是娱乐,赢得冠军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处,只发点参赛纪念品而已。大家的心态也比较放松。 “甘粕!准备上场了!”胡华阳吹响了哨子,看到他还坐着,招呼道。 甘粕右卫门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向球场走去。甘粕没有什么朋友,闲暇时间要么是坐在球场边缘的角落里轻声唱歌,要么就是独自一人锻炼身体。形单影只。胡华阳就任队长之后,时时刻刻都会注意他,随时随地把他拉入球队的整体活动中。 胡华阳是徽州绩溪人,和高举算是同乡。项天鹰之所以任命他当队长和广州市让高举牵头组织工商联合会是一个意思,有防止学校内最大的群体山东人和闽南人结伙的因素。不过很快,项天鹰就觉得自己的决定太正确了:胡华阳不仅球技过硬,而且对于调节队伍内的人际关系很有一套,上任才一周,所有队友就都拿他当成带头大哥了。 队员们列好了队,胡华阳扯着嗓子说:“今天有新队友加入,大家鼓掌欢迎!”队伍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原因很简单,这位新来的队员是黄涛。 程峻和低声道:“这家伙也来了!有他好受的!” 足球队可以说是这个学校里最团结的小团伙,黄涛和吕原、甘粕是对头的事大家早就知道了。程峻和虽然不是蓬莱人,但是他家是安徽的,在班级里常被潮汕同学排挤。对黄涛毫无好感。眼瞅着他还要来参加球队,心里更是不大痛快。 黄涛对于自己不受欢迎这一点似乎毫无察觉,按规矩和大家依次握手。甘粕的态度颇为勉强,两个人手一碰他就把手缩回去了,吕原则是狠狠地握了一把,其他队友也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态度。吕原悄悄对大家使着颜色,心想一会儿训练的时候有你好看的。 下班的时间到了,程效如收拾了账簿,向掌柜告了辞,出了自己供职的杂货行。这家杂货行和他自己,都是几年前在霸王行动中从中左所迁徙来得。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携家带口来台湾的。 澳洲人和郑家过不去这没啥,可是干啥把老百姓都给弄到台湾来了……这点他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他也只能自认倒霉--自古以来,胜者迁徙人口到自己地盘的事情屡见不鲜。澳洲人也不例外。 好在掌柜的到了高雄,澳洲人资助他重新开张,他也继续在铺子里当他的大伙。杂货铺生意不错,他的日子也算过得,虽然全家到了高雄就先后生了寒热病,好在澳洲人有药,吃了之后很快就痊愈了。一家子也就太太平平的在这里过起了日子。 他沿着道路往家里走去。搬来高雄三年多了,他还是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一边走一边擦着汗。和发动机行动中被收容来得难民不同,他略有些家产,刚到高雄便买了房,家离杂货行只有不到一里,来往很便捷。估计这会儿妻子已经做好了饭了吧,程效如心里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里,妻子还在厨房忙活,程效如招呼了妻子,便进了卧室,刚一进门,心中不由得一凉,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这是遭了贼了! “阿素!阿素!”程效如喊着妻子,一听他喊叫,妻子和六岁的儿子都跑了过来。贼是趁着程夫人做饭的时候越窗而入的,看起来是个土贼,在抽屉里没翻到几张流通券,就把衣柜里比较新的几件衣服都拿走了,又拿了几样东西,连喝水的茶杯都没放过,不过藏在床下角落里的银子倒是安然无恙。程夫人抹着眼泪,程效如一个劲地安慰她:“人没事就好,丢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程夫人抽嗒着说:“咱们快报警吧,兴许东西还能找回来。”程效如说:“我这就报警去……啊呀!” 程效如忽然像疯了一样在一片狼藉的屋内拼命翻找,程夫人不知道丈夫这是怎么了,吓得连哭都忘了,搂着儿子不知所措,程效如翻找了半天,最后连被罩都撕开了,还是一无所获,咕咚一声颓然坐倒,无力地轻声说:“千万不能报警,也别和任何人说,这可是灭门的大祸……” 两天后的清晨,项天鹰倚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这本书显然是历经沧桑,多有破损之处,个别地方还有几点血迹。但是书的上一任主人显然对这本书维护颇为精心,所有字迹缺损之处全都工整地补全,虽然翻得很旧,却没有丝毫折页卷边,最后几页墨迹尚新,看起来是几天前才写上的。 这本书是被收书的校工收来的,项天鹰刚到高雄就发了布告,搜集市面上的各种旧书和“笔记”。打的是为国民学校图书室增加馆藏的旗号。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旧书,而是文人们的笔记。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文人私人笔记是野史的主要来源,往往记载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史学意义是相当大的。 不过这几年他的收获寥寥,毕竟高雄的人口主体是难民和垦荒移民。这次校役可算是给他淘到好东西了,项天鹰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是一本无价之宝,封皮上用隶书写着四个字:“琼变始末”。 崇祯元年八月末,髨贼乘铁船自海上至琼州临高县博铺。铁船者,髨贼制于澳洲,有一大四小,大者长约数十丈,巍若城池,髨贼呼为“圣船”,或有称“丰臣”者。然大铁船虽巨,自至博铺未尝一动,行于海上者皆小铁船。小铁船无帆无桨,然无论风向皆行走如飞,髨贼云以水火之力驱之。髨贼自至临高,并未再制铁船,此技当为其国内秘术,来华髨贼未得习之。然髨贼制于临高之船舶,多有以水火之力驱之者,髨贼以此术行船驱车,并用于农耕百工。用于船,得以翦灭海贼,通商行贾;用于农,得以水旱皆丰,食用无虞;用于工,得以甲兵犀利,货殖丰足。此诚髨贼富强之根本也。 髨贼旋即筑城于百仞,九月中,临高令吴明晋聚乡勇剿之,为髨贼连珠枪所败。十一月初,髨贼灭临高乡绅苟氏满门。苟氏乃海寇诸彩一党,诸彩遂攻博铺,不克。 腊月末,海寇刘香犯临高,吴明晋以首功数百献捷,疑为冒髨贼之功。 崇祯二年二月初,髨贼召县内乡绅数百会于百仞,以办团之名,令县内百姓纳粮,并出壮丁为其劳庸,曰“合理负担”。 十一月,髨贼内变。谣称,贼酋马千瞩共贼将独孤求婚为争一女子启衅,贼渠文德嗣遂夜设一宴,邀求婚等十余人至,掷杯为号,伏士皆出,以短铳射杀之。求婚为驻东门之贼将东门吹雨之副贰,吹雨闻讯,遂引兵数百攻百仞,不克,中弹而毙,所部尽没,文德嗣以慕敏代其职。 第十一节 琼变始末(二) 然详考此案,疑点颇多。其一,崇祯三年,髨贼抗王师于澄迈,贼众大行封赏,以何鸣、东门吹雨、魏爱文三贼居首,可知吹雨毙命一事为妄谈。吹雨既为何鸣之副贰,共统髡军主力,则造反作乱之事必无。其二,据髨贼文告,东门吹雨时任“东门市主任”,较之大明官制,不过一班头矣。虽髨贼不以衙捕为贱役,列为正官,终不过一统数十人之末职,焉有数百兵可用。人言髨贼之衙捕曰“警察”,常以短棍为兵。以短棍数十攻连珠枪守御之坚城,无异自刭,断为常理所无。其后吹雨官升“总参谋长”,为全军之军师,更证其并未作乱。其三,虽有如此传言,却未有一人亲见,皆为道听途说,传闻备述马独二贼如何互殴,马逆如何惧求婚之兵势,求计于文逆,文逆又如何设宴布伏,诛杀求婚,乃至百仞城外大战,尸横遍野,皆栩栩如生,宛如亲见。此事传自万里之外,岂得如此详尽,若含混模糊,其中或有半数言语为真,若巨细靡遗,必是传说之人以己意解之,恣意添加,实言恐不及一成。髨人若以争女之小故便自相残杀,则为无知之草寇,顷刻自灭,何至糜烂东南。当日髨贼内衅当为实情,然多半未杀人,若杀人,至多数人,必不伤筋动骨。髨贼自称大宋苗裔,然文书之中于诸宋帝毫无避讳,可见其国中必不以赵氏为君,当为贵胄豪族行共和之政。犯琼之真髨数百,皆以“元老”自称,传言皆为澳洲世家子弟,长辈谋逆不成,遂远走避祸。既如此,为首之贼酋文王萧马诸贼于澳洲当类崔卢王谢之属,最末之农技员亦为乡绅之流。闻髨贼之农技员多有与临高乡绅联姻者,其在澳洲时之阶级亦必若此。天子尚惧朝议,文马诸酋虽权重,必不能专擅。初至海南之时,事事艰难,尚可齐心,待割据临高,役使假髨,权位、妇女、财帛皆丰,分配不均,便生争执。官员不同君王,可升可罢,凡官僚党争,必先安插亲信,排斥异己,朝堂争辩,具疏参劾,古今中外皆然。昔奴酋杀舒尔哈齐、褚英,尚争论再三,髨贼纵染蛮夷之风,终不至甚于东虏,岂有一言不合便即搏杀之理。所谓髨贼内讧,当为诸髨聚众弹劾马逆,冲突激烈之际,或如本朝大臣当廷互殴。诸酋若稍通权谋,只消提拔为首数人,再以子女财帛分散诸贼,此乱自解。 崇祯三年三月,两广总督王尊德始议征琼。兵机之事,算于庙堂,无外道、天、地、将、法。论道,王督征琼虽有国家大义名分,实为惧熊文灿夺其职,吕易忠为王督谋征琼,既非为国,亦非为主,乃为田氏谋髨贼于广州之产业。吕贼收受贿赂,纵髨贼于广州招摇过市三年而不问,养寇已成,又为一己之私妄开边衅,坑陷大军,被俘之后更屈身事贼,入贼酋刘翔之幕,实为国家败类,无耻之尤,琼事糜烂至此,大明官吏之中以此贼为祸首。 驻广州之髨贼郭逸,以商贾为名结交官绅,恐王督之议方出而群髨已知,比及广州官府捕之,郭逆早遁,吕贼抄其家产,未获分文,诚可悲可笑。郭逆于广州赈灾济贫,御下有恩,广有善名,且髨贼于临高既未烧杀淫掠,又未杀官陷城,照章纳粮完赋,又修桥筑路,翦除匪患,故而百姓皆以髨贼为好善之富商,不以贼视之。此时吕贼之谋划又泄,百姓皆知征琼乃为贵戚谋郭逆之产业妾侍,故尽以髨贼为官逼民反,焉能为朝廷效力,反为髨贼之耳目。髨贼居临高三年,破县城易如反掌,所以不取县城,其因有四。一,若破县城,必引朝廷瞩目,恐有大兵来剿;二,以县令之名号令全县,易取信于士民;三,髨贼尽诛胥吏,包揽县政,临高城已在其掌握。四,贼巢百仞城坚固百倍于县城,城外之东门市繁华十倍于县城,取县城无益。修桥筑路,翦除匪患,使髨贼根本之地稳固,商贾聚集,获利巨万,赈灾济贫,可得垦荒之人力。髨贼行利己之事,却得百姓归心,诚为高明。粤省百姓言:“朝廷不打杀人放火的刘老香,却去打好好做生意的澳洲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言虽粗鄙,却映民心。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百姓不愿战而官府强要战,鲜有不败。人或言粤省百姓为奸民,吾以为妄谈。大明之百姓,官府不得恩养之,而髨贼恩养之,大明之皇土,官府不得安定之,而髨贼安定之,大明之海疆,官府不得抚靖之,而髨贼抚靖之。官府以苛政杀百姓,而髨贼拯之。百姓养髨贼便可安居乐业,何必纳粮输差以养官府。是故粤省百姓附贼,过不在百姓,而在粤省之官吏也。大军未出,而民心向背已明。 论天时地利,髨贼自海外来,天时地利之便本当在于王师,然髨贼倚火器之利,澄迈之城墙无以为凭,髨贼之稜堡反居高临下以制王师,又有夜战之能,故而王师天时地利尽失。 论将,此乃王师唯一可与髨贼相争衡者,粤省武将虽亦不免贪墨,然忠勇之心可钦可佩。雷廉参将赵千驷、惠州参将严遵诰、抚标游击王道济、制标游击李光、练兵游击王熙等,皆身先士卒,俱为忠勇之士,主帅何如宾亦未尝怯战,虽然无功,亦恪尽其责。所以以众击寡仍不敌髡军,一为器械不如,二为治军之法不及。髡军官长无论真髨假髨,皆与最末等之贼兵同吃同住,不得恣意殴打役使士卒。贼酋待贼兵若子侄,贼兵即目贼酋为父兄。髡军饷厚粮足,且军纪严格,无有克减。官军将帅以奴隶之格待士卒,士卒即以怯战逃亡报之,贼酋以壮士之礼待贼兵,贼兵即以性命报之,此乃自然之理也。 其又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一曰一切行动听指挥,髡军日常行路、操练、食宿皆有号令,两人着军服出,必列队齐步而行。故而髡军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纵冒炮矢亦不稍乱。髡军攻郑芝龙所驻之中左所时,列阵而前,城头发炮毙贼兵一人,余众视若无睹,无一人仆倒躲避,迎炮火而进,遂破中左所。此等强兵,纵手执棍棒,亦非朽败之官军可敌。 二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髡军所过,抵抗者尽行诛戮,降伏者秋毫不犯,征发粮秣菜蔬,亦按价以偿,确不妄取一物。可叹朝廷之官军,却烧杀淫掠,无所不为,是故凡髨贼所据之处,百姓皆望髨贼杀退官军,使官军永不复来。髡军所至,百姓争相与之贸易,官军所至,百姓坚壁清野,落单官军常为百姓殴死,非因百姓刁顽,实为官军害民。 三曰一切缴获要归公。髨贼禁贼兵私掠,故而战阵之上从不争夺首级物资,皆由“计委”捡拾,便无争财货而自乱阵势之事,一如戚氏治军之法。 八项注意,一曰说话和气。髨贼于部下假髨并一般百姓皆以善言诱之,少有呵斥,绝少辱骂殴打。二曰买卖公平,购买货物皆以市价,令商人有利可图。三曰借物归还,四曰损物赔偿,皆是要贼众不抢掠百姓。五曰不许打骂,与说话和气同,乃令贼众善待百姓。六曰爱护庄稼,便如曹操割发代首之意。七曰尊重妇女,自古军队奸淫最易激起民愤,髨贼于此事严禁,犯者即斩。八曰优待俘虏,凡髨贼掳获之官军,皆不殴打虐待,收去兵刃甲胄之后,兵卒私物许其自持,有钱者以钱赎身,无钱者劳作以自赎,俘虏一日三餐,竟优于官军军粮,故官军士卒逢败辙降。此十一条规章诚乃治军之利器,如能为王师所用,髨贼虽仍难敌,东虏则不足为患。然官军积弊多矣,若得将才,或可使一营一军面貌一新,却难支大厦,拖欠军饷之弊更非为将者一人可解。道天地将法皆不若髡军,此战之胜负未出广州可知矣。 第十二节 琼变始末(三) 以髡军铁船之利,上策莫过邀击王师于海上,然贼围澄迈而不攻,待王师集于琼山,至于澄迈,方兵截石山,可见髨贼于未战之时已抱必胜之念,不虑王师来,但虑王师走。前后堵截,驱王师于小英场,务求全功,使粤省之兵尽没,再无战力。髨贼所行,乃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胁大胜之余威,广州已在反掌之间,然仅据香港一岛,攻掠珠口而退,此为以战促和之举。广州不失,则粤省之官得以文过饰非,敷衍朝廷,髨贼得贸于香港,取大明之铜铁粮布以攻大明,理与不攻临高而据百仞同。王督遂与髨贼密和,纳赎城费数万两,任郭逆返广,髨贼乃退。巡按高舜钦素欲禁绝外夷,髨贼及佛郎机皆视为仇寇,忽弃官而走,疑为髨贼所掳。高舜钦此人,不知夷情,但曰攘夷。佛郎机国小,且为西班牙所欺,无侵中华之力,但求贸易而已,值此国家危亡之际,正需其炮械船只以助军力。然高舜钦于髨贼临城,广府有求于佛郎机之际,由上书欲逐佛郎机人,致佛郎机人以大明官府为言而无信之徒,不发一兵,反贸于髨贼。如此辱国误国,纯为沽名钓誉,其恶不亚于吕贼。 何镇撤归,沦为废将,琼崖白沙水寨亦瓦解。澄迈之役,琼崖参将所部先溃,凡琼州士卒被俘者皆放归,多有人以此诬琼崖参将汤允文通髨,此必髨贼之反间计也!大军东归之时,何镇命琼州军为先发,先接敌者先溃,何足为怪!澄迈一战后,髨贼即据琼州全域,汤部士卒皆为琼州土著,故髨贼纵之以揽人心。汤允文养成髨贼大势,确有失职之责,然白沙水寨兵微船寡,纵于髨贼登陆之日即以全军攻之,亦无胜算,不过多斩真髨数人,反令琼山失屏,曝于海上群贼锋镝之下。众将但言髨情,皆是纸上谈兵,唯汤允文孤身犯险,驾渔舟至博铺以窥髨情。遇髨贼巡哨,临危不惧,从容脱身。天下武将但知压榨同袍,鱼肉百姓,有几人肯行此舍身为国之事?以大明物力之强,纵无将才,但有若干严循法度之庸才,得以恪尽职守,纵不得御髨贼,亦足可御东虏。每有忠贞之士,欲有一番作为,必动辄得咎。朝堂之腐儒以清高自许,但知纸上谈兵,以血战之将士为邀名之阶梯,此等蠹虫,误国之罪不逊魏逆。观髨贼之《临高时报》,亦有一干人专事攻讦外驻之髨贼,凡有兵伍之事,无论胜败皆有弹劾,当为髨贼之言官之流。贼将用兵俱畏军士死伤,部伍损折若众,虽大捷仍不免被劾。髨贼鲜有弊政,有此一大弊,可为王师所用。战阵之际将佐患得患失,便有畏而不敢进之事,主帅急欲竟全功,便有冒进之举,以髡军之强,王师必乘此隙方有一线胜机。 项天鹰想看看作者对于澄迈之战的见解,可没想到之后洋洋洒洒上万字,都是对朝中大臣妄言兵事,压制前线将领的抨击,为何如宾、汤允文等人鸣不平。 说实话,项天鹰也替何如宾他们可惜,在这个时空,参加澄迈之战的这几个将领也都算是尽职尽责了,若不是碰上了穿越集团这个对手,而是刘香、郑芝龙这样的敌人,他们本来都应该因为澄迈之战名留青史的。虽然也不免在钱财上索需过甚,好歹他们拿了国家的钱之后还肯为国家卖命打仗,比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言官不知高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看作者发泄完了对大明舆论的愤怒,终于开始对澄迈之战的分析了。作者对第二次反围剿、珠江口讨伐和霸王行动这三大战役都做了详细的评述,虽然资料完整程度照项天鹰自己的书差得远,但是也基本上把对土著公开的资料都收集到了。 能看得出,作者绝不是纸上谈兵的文人,而是真正上过前线的,所有评述都颇为中肯。他对于“髨贼”在这三场战役中胜利的原因归结为四点:第一,武器先进,远远超过官军和郑芝龙。第二,军纪严明,上下一心。第三,情报准确,对明军活动了如指掌。第四,善待百姓,民心归附。虽然对于穿越集团为什么能做到这四点,他的认识还是有欠缺的,但是他能意识到穿越集团无论是科技还是制度都比大明先进得多,这一点就已经很不易了。 作者对于传统文人最为反感的简体字、拼音字母都采取赞同态度,认为字就是为了让人认的,改得简单点是好事,现在大明用的正体字不也和秦汉篆字不一样,简化字和拼音能迅速培养出大批识文断字的工人士兵,既能让工厂效率更高,也利于管理军队。还有剪发能去寄生虫,短衣比长袍更方便劳动,禁缠足、解放妇女能充分利用女人的劳动力,打破贵贱之别能收揽民心,用严刑峻法能使国家稳固。那些被读书人视为“以夷变夏”的“髨俗”,只要是能带来实际利益,他就觉得可以用,还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为例,论证了一番髨人短衣和明军号衣的优劣。可以看出,这是个对大明朝忠诚度颇高的实用主义者,儒家经典的水平一般,史书倒是读了不少,对战争的了解按十七世纪的标准绝对是高水平。 这本书的记述到霸王行动为止。作者又详列了大明朝面对这“千古未有之变局”应该做的举措。 第一,像孙元化那样按葡萄牙模式编练新军,不仅仅是武器,军队组织也要学习葡萄牙,军饷要足,而且不要老兵,要从难民之中招募没受教门影响的壮丁,以髨贼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束士兵,以防再出现登州之乱这样的事情。第二,要建设全套的欧式枪炮厂。令项天鹰惊讶的是,书里还提到了李洛由,对李洛由办炮厂未成的事极为惋惜,而且看起来作者应该认识李洛由。第三,以重金设法诱假髨投降,购买髨贼书籍,尽力仿制髨贼技术。第四,招募乡勇在髨贼控制不稳的地区袭扰。第五,派细作投髡。第六,设法与真髨高层联络,做招安尝试,试图引起髨贼内讧。 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能看出作者对于自己这“破髨六策”的每一策都不是那么放心,对于讨髨大业的看法就是“髨贼不内讧,大明不成功”。不过他还是相信,没有哪个势力是能永远团结一致的,只要大明坚持住,总还有一线机会。最后他还指出了自己计策最大的破绽:没钱。没有钱,什么练新军造炮厂都是白说。他提出要效法髨贼的财政制度来改变大明的财政效率,还以沈廷扬运饷为例主张漕粮改海,但是最末又加上一句,以大明的现状,这些改革不过是说说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 哎呀,这个人还真有些远见卓识呢。项羽心道,想不到明国的读书人中间还有这样的大才!这个认识水平,别说一般的明国知识分子没有,就是他们自己的归化民干部也很少有。而且多半还是还是靠他们灌输才有得。 项天鹰合上书,心想这本书的作者究竟应该是谁。作者署名“石碣寄客程”,无论是项天鹰的记忆还是大图书馆的资料都没有这号人物。 项天鹰问过买书的校工,书是在破烂市上买到的,卖书的是个衣冠不整的黑瘦汉子,粗手粗脚,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读书人,而且完全不知道这本书该卖多少钱,看起来不是捡的就是偷的。 偷书贼不可能特意从大陆跑来销赃,书主人应该就在高雄,可是如何从这几万人中找出他呢? 项天鹰又拿起书翻阅,这个人打过仗,又认识李洛由,多半在辽东登莱的军队中当过幕僚,应该是姓程,孙元化的前幕僚项天鹰有详细名单和资料,里面肯定没有这号人物,就要从关宁和东江去找了。 “姓程,姓程……”项天鹰嘴里念叨着,又翻到给汤允文鸣不平那段,摸了摸纸业上的水痕,心中一激灵:“石碣寄客……难道是他?不可能啊……” 思来想去,只有从偷书贼入手了。他当即派校工到高雄警察局送去一份通知,要他们立刻查清被缉捕一名“盗窃嫌犯”,该犯曾在某月某日于破烂市上卖过一本书,相貌特征如下…… 高雄的人口虽然不算少,但是经常出入破烂市的人不会太多,此人很可能是个惯窃。搞不好在市局里还有的他前科记录。 只要找到了人,就不难找到书的源头。他倒是很想看看,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 第十三节 程效如 “程先生,前面有人找您,说是学堂里的先生。”有伙计招呼道 “大约是为了峻和来得。”程效如放下算盘应道,“我这就来。” 没错,国民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队员之一程峻和就是他的独子。 出了账房,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年男人正站在店门口和伙计闲聊,程效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是个真髨!真髨这等谦抑却自信十足的气质,就是积年假髨也学不来,这人的言谈举行与普通假髨无异,但是眼神还有酷类辽东军话的口音还是说明他是个真髨无疑,程效如对这种口音再熟悉不过了。 项天鹰上前行了个礼:“程先生,在下项天鹰,国民学校教师,有几个问题想求教,可否方便移步详谈。” 髨贼找上门来了,程效如倒镇定了,对伙计说:“麻烦知会掌柜的一声,我和这位先生说两句话。项先生,请吧。” 程效如上班的铺子离国民学校也不过十分钟路程,项天鹰一路上只说些杂货行的闲事,程效如也就随口敷衍,一直到了项天鹰的办公室,分宾主落座,荆楚端上茶来,项天鹰说:“‘喝茶’一词,在澳洲新话中有两个意思,程先生可曾知晓?” 程效如当然知道,有人作犯禁之语,或是被疑作奸犯科,便会被派出所或某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部门请去“喝茶”。 他冷笑了一下:“自然知道。” 项天鹰笑道:“您放心,喝茶在我这儿只有一个意思。” 程效如说:“首长亲自召学生来,有何见教,还请明示。” 项天鹰说:“在下新见一妙篇,想请先生品鉴。” 程效如等着项天鹰把那本《琼变始末》拿出来,不料项天鹰却背诵了起来: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惟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惟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犹忆其自言曰:‘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可也!’噫!聆斯言也,而不为之恫乎其心者,其人未必其有心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虽然死则死也,窃有愿也。愿余弃市之后,复有一程本直者,出而收予尸首,并袁公遗骨合而葬之。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九原之下,目为瞑也!” 程效如目瞪口呆,这篇《璇声记》自己秘为收藏,从不示人,那日家中失窃也未被盗去,为什么这髨人竟能背诵其中片段? 项天鹰说:“在下仰慕先生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荣甚。只是在下听闻,先生已于五年前赴难,不知先生缘何到此?” 程效如默默无语,半晌才开言道:“承蒙先生高看,学生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先生何以找到学生?” 项天鹰说:“无非是将这数年之中登岸的所有程姓之人筛查一遍。先生号‘石碣寄客’,石碣正是袁督师之故乡,先生冒籍福建邵武,那是袁督师曾任知县之地,先生化名效如,而袁公号自如。此三者相合,已明示先生身份。”说着又微微一笑,“至于要在高雄找到先生,那更不是一件难事。” 程效如说:“学生本名程本直,是故蓟辽督师、兵部尚书袁公门下幕僚。五年前,袁督师蒙冤入狱,在下上疏触怒君王,亦被下狱。本意必死,然舍弟本刚知京中休宁会馆内新到一批澳洲珍货,遂犯险盗宝数件,以贿厂卫。锦衣卫之主官为财帛所动,言学生已病死牢中,将学生暗地纵出。在下一介布衣,无足轻重,君上亦未查纠。说来惭愧,学生本意与袁督师同生共死,然归家既见妻儿,竟无赴死之勇,遂一路南逃,避居福建邵武,后又迁至中左,托庇于郑家门下,阴错阳差这才来到高雄。” 项天鹰说:“先生四次诣阙上疏,此等高义,在下钦佩之至。” 程本直垂首道:“先生这般谬赞,学生汗颜无地。祖大寿、何之壁诸位将军哪个不是舍却身家性命营救督师,何将军全家四十余口跪于宫门之前,请代督师死,兵部余大成大人更是救下了督师一家老小。学生未有丝毫益于督师,又苟且偷生,只落个良心勉强安定,哪里敢言义字。” 项天鹰说:“余大人因登州之事获罪,被贬广东电白,途中绕路东莞哭祭袁督师,也幸得如此,才得了性命。” 程本直说:“此话怎讲?” 项天鹰说:“两广总督熊文灿因余大人与元老院略有接触,要他不往电白,径去肇庆效力。但余大人往东莞祭袁督师,耽搁了时日,恰逢伏波军进占东莞,余大人便被困于城中。因伏波军克广州,广州官员士绅纷纷逃亡肇庆,西江之上水匪糜集,船夫亦尽是盗匪,杀得满江死尸。余大人若是急于富贵,至广东而不祭督师,径往肇庆,他身边无人护卫,早为西江水鬼。” 程本直长出一口气:“此乃余大人重义之福报,不知余大人眼下如何?” 项天鹰说:“元老院对大明之官绅皆不为难,去留自便,只是余大人既不能去电白,以被贬之身又不敢回江宁老家,只得寄居东莞,眼下栖身寺庙,抄写为生。” 程本直说:“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兵火之中得保性命,已是元老院仁德了。” 项天鹰说:“余大人虽有情有义,然赈灾无术,剿匪无方,山东生灵涂炭,余大人难辞其咎,受今日之困厄亦不冤枉。” 程本直默然无语,这话说起了未免太过残酷。 项天鹰又道:“这部《琼变始末》是先生所写吧。” 程本直知道此事无法抵赖,只得点头道:“确系学生信手涂鸦,游戏文字。” 程本直惶恐不安,这部《琼变始末》且不论内容如何,光是里面通篇的“髡贼”“贼”“髡军”之类的称呼,外加《破贼六策》这一篇,就足够他满门抄斩了。甚至澳洲人都不用这么直接,把他全家赶到“新垦地”去服苦役,用不了一个月就一个不剩。 自己也就罢了,儿子峻和在高雄国民学校成绩优异,按平均分就能保送临高念高小--几年出来大宋的前程就是妥妥的…… 自己吃饱了撑着了写这部笔记!想到这里,不由地十分懊悔。 项天鹰一笑:“先生谦虚了,此书的内容,我看明国境内没几个人写得出来。先生大才。” 这句恭维话配合他的温和的笑容让他略略有些放心,看来这位真髡并没有着恼。 “……实话说,这些年我见明国文人议论元老院施政的文章笔记不少,多流于浅表,翻来覆去不过‘船坚炮利,奇技淫巧’这八个字,好似我们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器械’之功。” 程本直此刻完全被项天鹰挠到了痒处,读书人被人称之为“大才”或许还有恭维的成分,但是恭维到点上这感受就完全不同了。何况这恭维的人还是以为地位尊崇的“元老”呢?在大明,虽然他入幕的时候督师、总兵之类的大官见到他也称呼一声“先生”,不过这种只能算是表面客气而已。 “非世人眼界狭隘,实乃是元老院的机巧举世无双。光芒四射,反倒掩盖了本源的澳学之精髓。”程本直说。 项天鹰心想没想到这程先生也很会凑趣,马屁拍得浑然天然。不由地问道:“那先生以为这澳学精髓何在呢?” 看到项天鹰的表现,程本直心情大定,知道自己和全家的项上人头无虞,略一思索道:“澳学博大精深,学社也不敢说明了精髓。粗略归纳,一是‘以变应变’,不拘泥成法,审时定势而为之;二是‘以人为本’。” 项天鹰这下的确是有些震惊了,一开始他多少是恭维对方,没想到这读书人居然还有这么深刻的见识。对错且不论,至少这方面的归纳总结能力是相当到位了。 再一想,这个时代既然能诞生黄宗羲这样的读书人,程本直这样的人存在也不足为奇。想到这里,他说道:“先生果然是当世才度,就这样在杂货店当个账房大伙实在是屈才了。这样吧,程峻和升学在即,他的成绩在学校一直不错。我原本也想和家长好好谈谈,就请你明天到国民学校来。叙谈叙谈。” 第十四节 金晓宇 一艘双桅快帆船正沿着海岸线往高雄驶来,这是隶属于海军一条“侦察舰”。和“海天”同型,因此得名“海圻”。 “海圻”号作为海军的双桅侦察舰,尽管吨位和火力都不出众,但是因为吃水浅,速度快,使用灵活,经常被作为交通船使用。 它此刻出现在高雄外海,并无多少特殊之处。 远处,冒出了一股白色的烟雾,接着是隐隐约约的炮声。 “谁在放炮?”站在艉楼甲板上的金晓宇吃惊地说道。 “没事,是荷兰人在鸣炮致意。”舰长无所谓的说道,同时下令,“鸣炮还礼!” “海圻”号的舰长是个西班牙人,大名莫莱诺·苏莱曼。是元老院在1632年打劫马尼拉盖伦中俘获的圣瑞蒙多(san raimundo)号上的二副。被俘之后没多久,他改为元老院效劳,在大波航运服务了一个时期之后,作为经验丰富的航海者加入了海军。 他的航海技术出色,又有丰富的帆缆海船的航海经验,加入海军之后一直指挥帆船,一年前被正式任命为新建的“海圻”号侦察舰的舰长。 “海圻”号虽说“侦察舰”,实际担负的多是“快速运输”的工作。它服役之后,频繁的往来于海军的各个基地之间,也经常出现在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周围。负责运送人员和重要物资。 今天它的任务便是运送一位女元老和十几名归化民干部前往高雄。莫莱诺·苏莱曼执行的运送要人的任务很多次了,但是负责运送一位元老,还是女性是头一回,因此一路上极其殷勤。搞得金晓宇很是尴尬。 “海圻”号掠过大员港的外海。金晓宇拿起望远镜,眼前是横亘着一连串的沙洲。看得出,原先这些沙洲都是独立的,不过现在它们几乎连接成一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波堤。 “这就是所谓的大员岛了吗?”金晓宇问道。 “是的,这里就是了。”莫莱诺点头,“据说是七座沙洲岛。连城一片了。进去就是台江。也叫大员湾。” 金晓宇知道,大员湾在清代就已经淤积消失了,她去台湾旅游的时候,更是一点痕迹都不剩。如果不是有赤嵌城的遗址,大概在哪里都无法想象。 此刻,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这座长长的沙洲之岛椰林茂密,郁郁葱葱,岛上还有成片的园地,似乎开垦了作种植园。海风吹过,椰林沙滩,风景秀美。 荷兰人修筑的城堡和炮台便分布在这座狭长的岛屿上。荷兰人在东北亚的最大投资:热兰遮城堡此时已经完工。它和历史上的规格一模一样:堡高三层,主堡共筑有四座凸角堡,四座半月堡。这样规模宏伟的欧洲式棱堡可以说在东北亚地区绝无仅有。 热兰遮堡城外的居民区也就是大员城,现在也算是初具规模。不过比起历史上的规模要小的多,因为原本聚集居住在这里的华人现在大多居住在高雄市区。 金晓宇虽然对历史地理类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是既然奉调到了高雄,对当地的情况也是略有所知的。知道荷兰人不惜代价修筑这座城堡是为了拱卫进入台江也就是大员湾的主航道。 但是现在高雄的出现,使得荷兰人在大员的存在颇为尴尬。尽管高雄的魏八尺对荷兰人“充满善意”,甚至这座巨大城堡的相当一部分还是由高雄派出的施工队修筑的。但是高雄港在经过元老院多年的疏浚航道之后,无论是停泊能力还是避风效果都比台江要好很多。 台江是个泻湖内港,水深足以容纳voc在远东的各种船只停泊,但是进入台江的航道却受到严重海沙淤积影响。荷兰人刚刚发现此处的时候,可以进入台江的航道有十多处,但是到1635年前后,只有两条航道才有通航价值了。其中之一便是大员岛与北线尾岛之间的主航道。 即使是这条主航道,在朔望大潮的时候也只有吃水深度三米左右的中小型船只可以航行通过,平时就更浅了。这严重限制了船只的通航能力。至于鹿耳门水道,通航能力更弱,几乎不值一提了。 最要命的是,大员港看似处于四面环绕的泻湖中,但是防风暴条件很差,只能避东北方,不能避西南风--偏偏台风大多是从西南面吹来得。很多时候船只不得不前往澎湖群岛避风。 因为如此糟糕的停泊条件,使得前往日本的大型贸易船在过去一直是停泊在大员港外的锚地,热兰遮城堡建成之后,它们就停泊在面向台湾海峡的城堡水门外,这样便于装卸货物。 但是金晓宇到来的时候,城堡水门外却没有voc的大型船只停泊。现在voc的大型贸易船只大多直接航向高雄。那里有更好的避风条件和码头。澳洲人的货栈也有着充足的商品提供贸易。热兰遮城堡现在更多的只是体现voc在台湾的存在了。 “海圻”号驶过热兰遮城堡,不久便看到旗津半岛上的灯塔。这座灯塔现在已经是高雄港的标志了。 观察哨忽然大声报告道:“港务询问是否需要引水和拖轮……” “回答:不用。”西班牙人说道。 进入高雄港的航道虽无水深不够的文同,但是旗津半岛与台湾本岛之间的海峡宽度仅有六十米,更为麻烦的是水下有一道移动的沙洲,受风暴潮的影响会时刻移动。这对经常需要出入港口的海军大型舰船来说是很大的威胁。因此海军高雄基地在这里派驻有两艘621改装的挖斗式蒸汽动力的疏浚船,随时对航道进行疏浚。同时还派驻了一艘621蒸汽拖轮,用来帮助大型帆船安全的航过旗津海峡。 果然,一艘621型蒸汽拖轮正在他们的左舷缓缓的航行,喷吐着黑烟。西班牙人大声的发出口令,开始调整帆缆。 金晓宇感到船只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莫莱诺拿起望远镜,不断的发出操舵口令。船只开始往海峡的入口驶去。 对于一艘海船来说,六十米宽度航道已经是非常的狭窄了,对于自身没有动力,主要依靠风力推进的帆船来说,要在如此狭窄的航道里保持住航向不撞到岸边的礁石上去,需要很高的操船技巧。安全起见,在没有拖轮值班之前,来到高雄的风帆船在经过这段海峡的时候大多是放下划艇,由划艇牵引通过。 海峡的北面的哨船头和南面的旗后山上各设有炮台,监视着整个海峡。 通过海峡,便是旗长长的高雄内海了,这其实亦是个泻湖,大多数地方的深度有限。所以海军高雄分遣队的战舰和往来的这里的大型商船大多停泊在旗津半岛对面的哨船头锚地--这是整个泻湖里最深的地方。“海圻”的吃水深度不大,无需停泊在这里,它往内部继续航行。 站在甲板上,一个个堡垒式的小型村落散落在泻湖两岸的海岸线上,村落周围是零星的农田和种植园。光着脊梁,戴着斗笠的皮肤黝黑的农民们正在新开垦的农田上劳作,一片热带的田园风光。 金晓宇看着这里的美景,心中感慨万千。在旧时空,她曾经在高雄读过几年书,获得过硕士学位。几年的留学生涯使得她对这里十分熟悉。特别是旗津半岛,在旧时空是高雄科技大学的校区,她曾经多次来过这里参加讲座,观看展览和演出。然而此时此刻,即使是地形地貌也无法和她记忆中的高雄联系起来。放眼望去,许多地方还是原始的林莽荒原。 “海圻”号在客船码头上靠岸停泊。这里已经停泊了一艘更大吨位的h800。栈桥旁,停满了四轮板车--因为高雄并不适合养马,板车都是用人力拖拽的。装运社的工人们在草棚下乘凉, 看到有这么多板车金晓宇就知道,这是新来得移民准备登岸了。元老院发动大陆攻略之后,来自两广的移民陡然增加。 金晓宇带着学生们下了船,几天的航行让他们一个个晕头转向,踩在码头的地面上一个个都站不稳了。 码头上来迎接的是项天鹰的秘书荆楚,还有一位是高雄市政府的办事员。因为金晓宇是一位元老,出于尊重的考虑,魏八尺自己不到场也还是派个人来欢迎一下。 因为这次教育口派来得人不少,市政府专门派了两辆马车来迎接:一辆轻便双轮马车是给金晓宇准备的,还有一辆是四轮货运马车。 师范生们装好行李,爬上了货运马车,师范生们看着眼前的亚热带风光,一个个兴奋又好奇。马车一起动,年青人便唱起歌来。 金晓宇和来迎接的办事员客套几句,表示自己先要去学校“报到”,隔日再来“拜访”。办事员也例行公事的表示了“欢迎”,并且代表高雄市政府和魏八尺个人赠送了礼物。 金晓宇和荆楚一起登上了双轮马车,一行人往高雄国民学校进发而去。 第十五节 升级 1635年的高雄市实际上是由三个主要居民点组成的。由南到北分别是旗津半岛、鼓山脚下的盐埕和再北面的三塊厝。 魏八尺的市政府和高雄国民学校都设在盐埕,这里是高雄的核心区域。盐埕这个名字其实就可以透露出这里的状态:沿海是成片的盐田,用来提水浓缩卤水的“王式风车”在海风中转动着,周而复始的提着卤水,让空气和阳光将水分蒸发。 专卖局在这里设立了一个小型的盐场,从广东几个盐场迁来了一些灶户在这里晒盐。生产出来的盐,一部分用来和本地生番交易土产,一部分用来腌渍食物。高雄的渔业资源丰富,山地里还有大量的野猪和野鹿,经过腌渍之后是本地的重要出口商品,大量销往香港的联勤食品厂。 金晓宇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高雄的城市风貌与临高是两种不同的景象。这里更为蛮荒和原始,几条主干道外两侧是一排排简陋的木屋,望出去不多远便可以看到成片的原始丛林和草莽。这里的城市、乡村和荒野几乎交织在一起,彼此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分界限。 车夫配着手枪,车夫的副手背着霰弹枪。这多少让金晓宇有些紧张--她在临高已经多年没有看到这样全副武装的车夫了。 看起来这里的治安情况不怎么样啊。她想。 她在台湾读书的时候看过《赛德克》这部电影,对出草猎头这事有了极深刻的印象。幸而高雄这里的土著并非剽悍的山地猎头部落族群,这一带的新港和塔加里扬都是排湾族一类的非猎头低地部落。相对来说好打交道的多。特别是在经过初期几次较为激烈的冲突之后,本地的土著也算是认可了澳洲人的存在,也常有贸易往来。大体上处于稳定的状态下。魏八尺也拍了胸脯保证:高雄是安全的。 马车沿着道路缓缓前行,高雄国民学校的位置大致在旧时空的鼓山国小一带。当马车终于抵达学校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过后。过了放学的时间。这里有一多半学生是走读的。住宿的学生还在教室里借着最后的日光读书做作业。 高雄国民学校的外表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寒酸。它的围墙和门楼都是竹扎制成的。 看到有戴着值日标记的学生正抱着一捆捆的柴火匆匆走过,金晓宇有些好奇,便问荆楚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给火炬笼添柴火。”荆楚解释道。 高雄的供电只有市政府和旗津海军基地一带才有,国民学校夜间的照明还是蜡烛和煤油灯为主。入暮之后学生们可以借着操场上的火炬笼的光线踢球跑步搞体育运动。 “原来是这样,真够艰苦的。”金晓宇想至少在芳草地,煤气灯是管够的。 校工帮着来得师范生卸下了行李,一干人或者背或扛,跟着荆楚来到校园一角。这里有一座独立的院落。里面便是国民学校的教工们的宿舍了。 前院不大,而且是狭长,左右各有房屋,挂着“值班室”的牌子,里面居然有东西两个门。 “这里有东西两个院子,东院是男教工的,西院是女教工的。”荆楚介绍着,“两人一间。”说罢将新来的师范生们交给宿管的校工,“你们帮着拿行李,分配房间!” 金晓宇打量着这处院落,通体全用砖石砌造,十分坚固不说,还设有双层的角楼,楼顶有垛口,设有火炬笼照明。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这高雄国民学校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想不到里面还是另有乾坤。 “首长,宿舍已经安排好了。”荆楚一边招呼,把她引到旁边的一条甬道门前,穿过巷道,直接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一栋精巧的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和金晓宇在不少城市看到的民国时代的小洋楼类似。一楼并排有四个单元。 “这里就是元老的宿舍了。你就住在丙号吧。”荆楚说着把她带到房门边,打开了上面的挂锁。 房间打开,里面便是一股潮湿的阴郁气味,似乎还夹杂着霉味。金晓宇微微皱眉,荆楚却浑然未觉,进去先点燃了里面的煤油灯,接着又在熏炉里点上了熏香,这才把窗户打开。 “虽说有纱窗纱门,可是这里的蚊子太多了,防不胜防。首长您可别忘记点蚊香--对了,您的生活秘书怎么没来?” “我……没有生活秘书。”金晓宇略感尴尬,虽说女元老买生活秘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给自己做家务,当秘书非常方便。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很难理直气壮的役使别人。 “哎呀,那您多不方便啊?”荆楚略略有些惊讶,“这样的话,我给您安排一个校工过来服侍您。” “唉唉唉,这个真没有必要,我有手有脚的,不用别人服侍。”她看了一眼这房子,赶紧补充道,“让校工帮我打扫下卫生就好了。” 煤油灯下,她一下就看清楚了全貌,一楼就是一间客厅,瓷砖地面木制护墙板,摆着藤沙发和木制的茶几,沿墙是一排书架,上面一本书都没有。倒是有两个藤壳热水瓶和一整套茶具。靠着南窗下有一张大书桌,大约是给元老教室备课看文件用的。 北面是盥洗室,抽水马桶洗手池一应俱全,还有一个简易的淋浴间。荆楚说这里的热水是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提供的,所以温度不太确定。 “夏天有时候会很烫!”她警告道。 盥洗室旁边就是木制楼梯,登上楼梯便是一间卧室,都木地板、木护墙板。居中是一张一米五的大床颇为奢侈,挂着蚊帐。床上铺着竹席。最考究的东西,是一只瓷香薰,大约也是用来点蚊香的。 金晓宇预感到,自己将会长期生活在这种烟熏火燎的环境之下了。 “这些卧具都是新准备的。”荆楚说,“您要是觉得睡着太凉……” “不要紧,我自己有带毯子来。”金晓宇谢绝了秘书的殷勤。 这里还真是“宿舍”,别看是一上一下,使用面积不过二十五平方米,如果再加上个生活秘书,也不见得宽敞到哪里去。不过比起归化民教工来,她的住宿条件可谓奢侈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吗?”金晓宇忽然有些胆怯起来。这偌大的院子,偌大的楼房…… “项元老也住这里,就在甲号。不过,”荆楚说,“他经常睡在办公室里,很少到宿舍里过夜。”大约是看出了金晓宇的胆怯,她马上又补充道:“所以现在是我们住在甲号,我们有四个人呢!” 金晓宇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晚饭在哪里吃?” “有食堂。”荆楚说,“不过项首长说您要是不介意的话,稍晚一些他请您吃晚饭。” “那好,我就期待了。” 夕阳把红砖砌造的教学楼染上了一层金色,空旷的操场上,一个高挑的女人正漫不经心地踢着石子。 “老师好!”几个赶着去踢球的孩子从她身边跑过,虽然他们都不认识她,但是从年龄、相貌气质和身高可以判断出,她不仅仅是老师,而且还是一位元老。 “看来项天鹰把这里搞得还不错。”金晓宇自言自语道。不过项天鹰实在是太缺乏审美了,这个学校里的所有建筑全都是整齐的方格子,就差让操场上的跑道拐直角弯了。 “看来这家伙的强迫症还没改。”她自言自语道。 金晓宇是高雄一是赴任,二是顺道来宣布元老院对项天鹰高雄国民学校校长的任命的。作为学校里唯一的元老,他实际上早就是校长了,只不过他的存在感太低,而且自从调来高雄之后就再没回过临高,所以一直挂着个教务长的头衔。第三次全体大会之后机构调整,教育口也全面调整准备随同北伐军登陆两广大干快上,全面清理师资力量,这才意外的发现发现原来高雄国民学校还没有校长。 于是胡清白一纸委任状,正式任命项天鹰为高雄国民学校校长兼高雄地区督学,算是把整个高雄地区的文教工作都委派给他了。同时还派来了金晓宇这个副校长。 他如此大方的派遣一位专职元老来支援,是因为教育口准备把高雄国民学校从“初小”正式提升到“完小”的级别。也就是说,未来高雄的孩子不用再去临高念高小了。 其实与还在大规模建设的高雄相比,金晓宇更喜欢已经开发成熟的临高。女元老比较集中,市面繁荣,各种生活享受也好。不像高雄,只有她一个女元老长驻,哪怕想出去逛个街,既没有人陪,也没街可逛。 高雄国民学校旁边倒是有一条小吃街,还是在学校的地皮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项天鹰这家伙,眼里就只有吃。 之所以主动要求调到高雄,是因为她在芳草地有了些麻烦,高雄这边条件虽然差,但是远离临高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可以得一个耳目清静。 第十六节 共进晚餐 从宿舍出来,金晓宇知道项天鹰还在给学生补课,既然是在补课她也不便打搅,便到校外的小吃街上转了一圈,虽然东西看上去都是干净又卫生,连她最担心的餐具问题无需担心--这里居然完全是一次性餐具:饼饵类的全用芭蕉叶;汤粉类的用得是竹节碗。光看这竹子的直径也够惊人了。 但是她对眼前的各色小吃还是保持着戒心。但是“请客吃饭”的正主迟迟不见踪影,她实在觉得有些耐不住了,买了一碗鱼丸面线糊来充饥。 吃完面线糊回来,发现项天鹰还在讲得逸兴遄飞呢,金晓宇又不想继续干等,便在校园里闲逛来了--毕竟这里是她未来工作的地方。 原本为了施工方便,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有一条临时道路,学校背后的职工宿舍完工之后,这条路就被封闭在了校园里面。从操场旁边绕过简陋的大食堂,眼前出现了一片菜地。学生们劳动课的活动主要是种菜――这很有项的风格。 说是菜地,并不是几亩地的园圃,而是包括水田在内整整三十多亩土地,种植的也不仅仅是蔬菜,也有各种粮食作物和水果。其中一大批都种上了菠萝。 说起来,旧时空的台湾就是以良种菠萝为最出名的水果的。不知道这里种得是不是“凤梨”?也许有元老带来了种苗什么的…… 金晓宇一边发散着思维,一边在校园里漫步。这校园大的有点不像话,按照旧时空的标准,占地面积足可供六千名学生就读。所以校园里不但有菜园农田,居然还有养猪场和养鸡场。这可比芳草地的“学农”更进一步了。 天色愈来愈晚,火炬笼熊熊燃烧着,学生们正在操场上龙腾虎跃。金晓宇感觉这里的学生比之芳草地更具有一种“野性”?大约是因为这里的学习气氛并不浓郁,孩子的天性没有受到太多的压抑。 当然,足够的“野性”也就意味着这里的学生在学习表现是比较差。金晓宇知道,从高雄国民学校考到芳草地念高校的学生,九成以上都在就读班级垫底。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人升学进入中学部。实话说,若不是有对口支援的需求,这些高小毕业生大多连就读简易师范的成绩都达不到。 她还注意到了另一个状况,那就是高雄国民学校虽然是一座初小,但是十二三岁的孩子非常多,至少占去了一半。相比之下,适龄儿童还不到一半。不知道这是不是和本地的人口结构有关? 高雄国民学校现在只有三个年级,六百多学生。相比之空旷的校园简直是人丁寥落。这次金晓宇带了一批归化民教师来,任务就是帮助项天鹰把高小部建起来,顺便再把学生基数翻一番。当然,教学质量问题也得改进,高雄国民学校的学生普遍数学水平差。考虑到项天鹰同志是个文科生,数理化水平不行也在情理之中,她好歹是理科生,当年是村里的理科状元。搞好小学数学教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背后传来一阵喧闹,十几个学生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金晓宇估计这是项天鹰下课了。她等不及项天鹰来“请”,直奔办公室而去。 金晓宇上了二楼,刚到办公室门口,正好碰上项天鹰的生活秘书萧湘出来。 萧湘愣了一下:“金首长,您来高雄了?” 金晓宇苦笑道:“我来了很久了!项天鹰在吧?他说要请我吃饭的……” 萧湘脸上露出了“糟糕”的表情,慌慌张张的往里间走去。这表情让金晓宇起了某种不好的念头:“莫非这项天鹰这厮在里面不是辅导功课,而是在和女学生……” 她的遐想还没结束,萧湘已经敲起了办公室内间的门,急匆匆道:“项老师,金首长来了。” “请进。”里面出来了项天鹰不紧不慢地回答声。 萧湘打开房门,金晓宇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项天鹰和一个中年男人各自手捧茶杯,对面而坐,正在下围棋。 你说请我吃饭的,总不见得把这事都给忘记了吧?!金晓宇哭笑不得,正想损他两句,项天鹰却笑熟视无睹道:“程先生,您输了!” 老头说:“这可不对,双三是禁手啊。” 金晓宇这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在用围棋来下五子棋。 项天鹰飞快地把棋子收起来:“谁说下有禁手的了,程先生您先忙去吧,我和金老师有点事。” 中年男人笑了笑,向金晓宇一拱手,端着茶杯下楼了。看这做派,基本就是个明国的冬烘秀才之类的旧人物。 “项老师,你很悠闲啊。” 项天鹰把棋盘收到一边:“劳逸结合嘛,我的委任状呢?快交出来。” 金晓宇从包里拿出委任状:“我真想把它给撕了。我还没吃饭呢?!你说要请我吃饭,现在都几点了?” 项天鹰接过委任状,打开看了看,插进文件架里:“放心放心,我怎么说也是高雄国民学校的土地爷,现在又是正儿八经的校长了,叫食堂开个小灶还算事么?今天有鹿肉。” “鹿肉?”尽管想保持住淑女的形象,她口中的唾液还是迅速的分泌,肠子也不合时宜的叫唤了起来。 “一整条鹿腿,我让食堂烤上了--都是瘦肉,烤出来油汪汪,香喷喷……”项天鹰比划着。 “那还费什么话?赶紧的!我都快饿死了!” 二人来到食堂,一条挂在炉钩上的鹿腿已烤得焦香四溢,混合着浓郁的香料气味,让人一闻就肠胃齐鸣。配菜是一大盆子本地产的生菜叶和紫苏叶,主食最稀罕,居然一叠法式煎薄饼,还配了不少生大蒜。这中西合璧四不像的吃法让她大开眼界。毫无疑问,项校长在高雄除了教学主要就是琢磨怎么吃了。 “来,喝点格瓦斯去暑解渴。” “我不爱喝这酸不拉唧的玩意,有啤酒么?” “有,有。”项天鹰当下叫人拿来啤酒打开,两人大快朵颐。 项天鹰撕下一条鹿肉夹在煎饼里,再加上几片生菜,送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继而一头大蒜直接放入口中。金晓宇也不示弱,生菜叶子紫苏叶包肉,瞬间就是四五片下肚。 一开始大家都没说话,待到腹中已经半饱,她才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艰苦卓绝,没想到小日子过得还挺舒服。生活秘书都找了四个!” “冤枉冤枉,生活秘书在我这里主要担负的是秘书工作,不是生活工作……”项天鹰连连摇头,“现在学校大发展,宿舍、食堂、教室总算是够用的。可是硬件设施上去了,管理机构却没有,你想想看吧:教务科、财务科、总务科、保卫科……这些最基本的部门通通都没有,没有科长也没有科员,工作全是这些秘书在管,还要带一部分课。你想想看,我们学校不包括我在内,专任教师一共是十个……九个老师带六百号学生,还有夜校扫盲任务……我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金晓宇笑道:“脚打后脑勺?那你还在这儿下五子棋?” 项天鹰一摆手:“这是在招揽人心,这位程先生可是很有见地的一位读书人。我准备把他为我所用,什么时候给你看看他写得笔记……” 看到金晓宇明显露出了不感兴趣的表情,他兴味索然道:“算了,不说这事了。对了,今年芳草地的高小给我们多少名额?” 金晓宇愣了一下:“什么名额?” 项天鹰诧异的问道:“就是高雄初小毕业考试之后,选拔到临高高小的录取名额啊。我上次和老胡说过:不再按照平时成绩或者升学考试成绩录取,而是取年级排位前五十名去临高……” 金晓宇摇头道:“以后就没有名额了。” “为什么?!” “我们都要自己办高小了,当然就不给我们留名额了。”她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不然教育口一口气支援你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这样啊。不过,高雄这边现在学生宿舍很紧张,教室也不够用,光是初小的学生上课都上不过来呢,一到午饭时间食堂里挤得全是人,前两天还差点出了踩踏事故。我看,这个高小今年还是先不要办了。这次来的教师呢,就先支援一下初小和夜校,先解一下燃眉之急……” 金晓宇说:“你刚才不还说宿舍、教室、食堂都没问题吗?” 项天鹰一摊手:“刚才我也不知道没有芳草地的名额了呀。” 金晓宇被他气得都要笑了:“不是你自己申请要办高小的吗?” 项天鹰说:“我们的高小和临高的高小教学质量能一样吗?芳草地有那么多元老教师,这边就咱们俩,原本要升芳草地的学生突然改成留高雄,这让我怎么和学生说。” 金晓宇说:“可是在高雄办高小,可以让更多的孩子进高小啊,虽然不如临高高小教育质量高,总比读不了强吧。” 第十七节讨价还价 项天鹰摇头说:“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三三、三四这两届都有人考到临高去,我记得1633界合格的是十九人,1634界是二十二人。不限名额,按照成绩算,谁得成绩够格谁就上。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突然把去芳草地的名额取消了。那些原本上不了高小的人是高兴了。成绩在二十名之前那些原本肯定能考去芳草地的人该怎么想?这打击多大啊!不成,不成。” 金晓宇知道这位的驴脾气又犯了,这时候和他顶是没用的,说:“你的方案是什么?” 项天鹰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她知道这男人是在酝酿长篇大论的情绪了,果然,片刻之后项元老换了一个声调,说:“旧时空规定的小学师生比例是1:19,但是现在我们学校的比例是1:50,加上你带来的这10个人,才勉强接近1:25,所以即便办高小,学生总数的增加也不能超过60%。我的计划是高小招100人,初小再扩招50人,这样到明年我们的学生总数就达到800人左右,师生比是1:40,也勉强应付得来。但是,这个计划必须建立在每年照旧有20~30人考去临高高小的基础上。现在规定三年平均七十五以上这个规定就不合理。要知道芳草地的升学成绩是三年平均分七十以上以上就可以了。这摆明了就是歧视嘛。芳草地和我们使用的一样的卷子,我们这边三年平均七十以上的学生至少有七八十个。按照良好率来说我们比芳草地高太多了。这些孩子要是在临高就都能进高小了。现在一些了解情况的家长也有怨言,说高小招生太偏向芳草地,还琢磨着要调回临高去……” 金晓宇笑而不言,这篇文章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说,在胡、张等教育口大佬的预料之中。项羽经常提的一件事就是高雄国民学校的平均分要比芳草地高,但是教育资源投入却太少,浪费了孩子们的智慧和努力学习巴拉巴拉。 但是张智翔有一次毫不留情在芳草地元老教师会议上当众批驳项羽的来信:说高雄的教育质量真得这么高的话,他不介意双方进行一次专门的考试,芳草地可以随机抽学生考,高雄可以专门挑选学生参加。前提是由第三方的元老来进行批阅。 虽然这话很不客气,但是以高雄来芳草地就读高小的学生九成都是垫底的水平就知道张校长这番话算不上诬蔑。 金晓宇微微一笑:“要是平均分能在七十五以上的孩子这么多,那升学考能考八十的孩子应该不止现在这些吧?你总不会以为人人都是垫底辣妹,被一位麻辣教师突然出现所拯救吧?” 项羽知道她话里的揶揄。最初高雄的升学考是由他亲自批卷的,但是从第二年开始,升学考试的试卷就是密封之后送到临高去批卷了。然后就是考上八十的孩子瞬间下跌了三分之二。胡青白一度咬牙切齿的宣称要拒收一切高雄国民学校的考生。 项羽倒也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这个,我们这里的教学质量毕竟是比不上芳草地的。不过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芳草地还是要多对口招收一些我们的优质学员吧?至少五十个名额,我也不贪心,升学考的前五十个,不论成绩…… 金晓宇扑哧一笑,心想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直接提到五十个了!现在芳草地一个外地初小的都不想收--倒不是歧视什么的,实在是本地的都收不过来。教育口对大陆攻略,搬迁产能和机关非常热衷,原因也正在此:可以把云集在本地的大量归化民干部职工都疏散出去。所以紧锣密鼓的在筹备一系列的新“示范学校”。这个当口,他们更关心的是腾出资源来扩大师范班的招生规模,而不是扩大高小人数。 她说:“好了好了,项校长,我是你的副校长,不是来这里视察的督学。要名额的事你得找胡相和张校去,和我说可不管用。” 项天鹰嬉皮笑脸道:“我在这儿算个校长,回芳草地我算老几啊,还是你说话好使。你得这么汇报,就说项天鹰希望芳草地按统一分数线录取高雄的学生,否则就要求元老院开听证会讨论地域歧视问题……” “先狮子大开口,再慢慢落价,你想得倒美。”金晓宇嗤之以鼻。 “学校可不止高雄一处啊,还有雷州、三亚、济州、香港,都在准备办高小,要是那四位校长都像我一样折腾,芳草地的压力不会小吧。” “关于这个,胡相说他有考虑,为了体现公平性,所以他打算搞一个初小升高小的联考,由文教省派出考试专员,统一时间指定地点统一考卷进行考试。考试结束之后考卷集中批卷。不管哪个初小的,只要考过八十分的,一律录取到芳草地高小,不限名额。他问你有没有意见。” 项羽面露难色,他知道,现在高雄国民学校的小升高的升学考试成绩是有水分的--不然也不会同样八十分考进芳草地的孩子基本都是垫底了。如果搞统一批阅,他这里的录取人数只怕会跌到个位数! “这不公平吧?!”他忙反驳道,“芳草地的教育质量和我们这里不能比的……” “咦?你刚才不是说良好率高雄比芳草地要高得多吗?”她笑道。 “嗯,这个,”项羽多少有些狼狈,其实他和眼前的女人都知道,他是在找理由讨价还价而已,“总之我们这里的情况特殊呀,要有政策倾斜才行。封建社会都知道搞个南北榜呢……” 金晓宇笑道:“说了半天,这回你才算说到点子上了。刚才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我要是胡相直接把你打出门外去。”说罢瞪了他一眼。 “哎哎,多亏你不是……” “高雄办高小已经拿了临高的资源了,这十个老师和图书教具不是白派给你的。这么说吧,高小本身就是初等教育,现在大家搞得太过隆重了。所以未来芳草地不会再招收任何外地初小的学生了。不过呢,他也留给了另外一项资源:那就是每年高雄的高小毕业生除了正常通过升学考试的学生之外,可以额外选送十个名额就读简易师范和其他中等专业学校。注意,不包括军校和卫生学校。他们是单独招考的。” 项羽的脑海里飞快的计算着这笔交易的得失,踌躇起来。 “你又不吃亏,”金晓宇说,“你现在这里费劲巴拉的把学生往芳草地塞,一年也就有二十多个高小毕业生。现在你一年就有一百多个高小毕业生了,能充实多少岗位?高小学历就是高小学历,难不成还有假不成?” “985211和二本三本都是真得本科,含金量可不一样……”项羽嘀咕着。多少有些被说服了。不过,他还是要再争取争取: “这个,十个是不是太少了?好歹也要和过去持平啊,三十个!” “过去持平也只有二十个!” “二十个也行啊!” 金晓宇心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不过她对这套路倒是并不反感,笑道: “先狮子大开口,再慢慢落价,你想得倒美。” “哎哎,这个事关未来的发展啊,知识就是力量……” “我去找张智翔商量,就按照二十个这个口径,否则你就亲自去找他谈。我是本校的副校长,这工作原本就是应该你去得……” “既然你是副校长,这工作就算是本校对你工作能力的考验吧。一定要办下来!”项天鹰满脸堆笑:“二十个不能再少了,就这么定了。” 金晓宇说:“我是答应帮你去和芳草地那边说,我可没说一定能把名额要下来。” 项天鹰笑道:“没事,肯定没问题,胡相和张校都是很通人性……通情达理的。明天我请新同事吃饭,放心,不是公款,我自己掏钱,宿舍有什么缺的让大家尽管找萧湘要。” 金晓宇并没有出席项天鹰的接风宴,项天鹰的那一套她很清楚,关心学生吃什么胜过关心教给学生什么,关心教师收入如何,住房条件怎么样,家里生活有没有困难,就是不关心他们的教学水平和课堂纪律问题。 在这样一位校长手下做事,日子过得是肯定舒服的,但是出成绩是很难的。不过真要说起来,项天鹰在旧时空就不是当老师的料--当然,她自己也不是。 金晓宇从没认为自己适合当老师。她非常不喜欢小孩子,纯真在她看来是麻烦;她喜欢和理性思维的人打交道。却又不愿意和人交流思想,不打算努力让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虽然平时她也和大家有说有笑,一点也不冷淡,但是从来也没有说过什么真心话。 第十八节 教务工作 在旧时空,她是电子信息科学专业的在读研究生,但是来到这里,她却不想和冯诺、徐亦成他们混在一起继续干it。 在她看来,如果穿越之后还做和旧时空一模一样的事,还有什么必要穿越?大学毕业之后,在办理申请留学等办手续的时候,她在母校做过半年多的教学秘书助理和辅导员,所以最初她在芳草地“专业对口”的做学校的行政工作。 别看芳草地最初只是个“小学”,但是随后的它很快就膨胀成了一个“教育集团”。招生规模也越来越大,学校规模如同滚雪球一般的扩大。造房子、招生、造房子、招生……眼瞅着它就从一栋简陋的二层红砖小楼扩建成了一个巨型学校。前前后后还不到五年的时间。 但是学校里的元老教师却越来越少,建校初期的元老兼课制度由于元老的空暇时间越来越少,实际上已经沦为形式。一部分元老教师被外调到到高雄、济州等地的;还有些人转到行政口和其他专业部门去了--其中有几个是因为流露出鬼畜言论被胡青白给清退了。 当然,这五年里归化民教师的数量也呈现几何指数的增长,一定程度上补上了这个缺口。而且胡青白和张智翔两人对归化民教师的压榨堪称“资本家见了都要流泪”的程度。 结果就是金晓宇负责的事也越来越多:课时安排、招生计划、归化民教师考评、学生成绩、学籍管理……都堆到了她这里。她和她的归化民团队的职责已经超越了旧时空的教务处,成了一个无所不包的管理机构。张智翔说别看芳草地涵盖了各式各样的教育类型,但是行政部门一贯很精简,全校只有两个正式行政部门:教育处和后勤处。外加一个非正式不发工资的由元老们的生活秘书组成的校务办公室。 1634年,金晓宇终于获得了组织处发给的芳草地学园教务处处长的头衔,手下掌管着一百多名归化民办事员--没错,芳草地的规模已经膨胀到了需要一百多个专职职员来负责教务管理工作了。 所以,对于她主动要求调到高雄来,给项天鹰当副手这件事,所有人都表示充分的理解。毕竟这摊子事她已经撑了四年多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该动一动了。 从大学校的教务处长升任到较小的学校的担任校领导,这算是常规的晋升道路。只是高雄国民学校的条件略嫌差了些。 不过差有差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自在,轻松写意,比在临高的时候威风八面,一呼百诺相比,她还是更喜欢这里的气氛。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床,盥洗完毕之后便来上班了。 她的办公室就在项天鹰的隔壁。虽然名为副校长,但是实际上干得还是教务处长的工作。具体来说就是带领项天鹰的四个生活秘书外加赵萌萌担负起本校的全部校务工作。 这位赵萌萌是金晓宇从芳草地带来的教务办事员。十九岁,不过已经从事过三年教务工作,堪称经验丰富。金晓宇打算让她在这里锻炼一个时期之后就正式报请文教省,晋升她为高雄国民学校的教务处长。 这位赵萌萌不用说是她的“亲信”,不然也不会特意从芳草地带来了。连她的名字也是金晓宇起得。原来的名字叫“赵翻”,当初在女仆学校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她是哪个fan,她说是“翻船的翻”,于是就被写成了“赵帆”。因此金晓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奇怪一个明朝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起这种在现代社会很普遍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这个“翻”其实希望下个孩子的性别“翻过来”,和“招弟”“盼男”一个意思。 金晓宇一听当即柳眉倒竖,拍案而起,立刻把“赵帆”改成了“赵萌萌”。这是旧时空一个学妹的名字。之所以用这个名字,主要因为这学妹不但名字萌萌哒,长得也是萌萌哒。赵帆虽然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萌字无关,但是她还是可以就此满足一下自己心底里当初没能实现的恶趣味…… “赵萌萌!”金晓宇叫道。 “首长……” “叫什么首长,叫学姐,又忘记了,当心我扇你哦!”金晓宇在赵萌萌面前一副判若两人的“大姐头”的气质。 “是,学姐。”赵萌萌秉承着归化民对元老“逆来顺受”的良好品质,乖乖的回答道。 “你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接收高雄校的全部教务档案,后勤类的杂项档案暂时不用管,让潇湘先负责。”金晓宇说,“你现在是本校的代理教务长,不是办事员了,所以看见项校长的生活秘书用不着叫姐姐妹妹的,我们不兴这一套!” “是,学姐!” “接收档案之后就开始整理。这些档案过去都是荆楚负责的。你和她一起办就是了。档案有问题的,做出相关的编目摘要,暂不处理。”她说,“不过你放心好了,项校长虽然教学水平……但是他的档案工作肯定做得非常好,不会给你弄个烂摊子的。” 项天鹰这个强迫症也有好处,那就是档案非常完备,整理得一清二楚,账目更是门清。项天鹰昨天明确表示,除了后勤之外,其他所有行政工作都交给金晓宇负责。 “不是我非要把持后勤工作,”项天鹰怕她有什么误会,赶紧解释,“潇湘一直管这块,她比较熟悉……” “你解释个啥,你是元老,难道还稀罕这三瓜两枣?”金晓宇抿嘴一笑,“都是你一手搞起来的,我理解。再说我也不搞这些吃喝拉撒的事情,你就干脆封潇湘一个后勤主任好了。” “哎哎,这可不行。生活秘书的工资由元老个人承担,这是有规定的,我给她一个后勤主任的头衔,就得发工资我现在是能不发就不发,给点零花钱就行了。” “没想到你这么抠门!”金晓宇差点被气笑了,“给你当生活秘书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不止于不止于,我可是教给她们很多很多知识的,这可是无价之宝,人类智慧的结晶……” “微积分还是数论?” 项天鹰摊开双手,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懂这个的,不过我懂历史,了解人类发展的客观规律……” “说起历史来,我刚才看到课表。你这里的历史课排得太多了。初小根本用不着什么历史课。你不是排了社会课么?以后就放在社会课里一起上吧。而且这历史课本是你自己编得--你应该知道这是不被许可的。”金晓宇说。 项天鹰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屈服了:“你管教务,就你决定了。” “你是历史专业的,喜欢本专业理所当然。不过我们毕竟是一所小学。”金晓宇说,“我会用一周时间把目前的教学工作彻底梳理一遍,对教师也要设立一个考核制度,虽说不至于搞kpi考核,但是基本的考核还是得有。” “那要辛苦你了。” “我没关系,我就是个闲着会发慌的人,工作充实一些更好。”金晓宇说,“初小升级成完小,这可是决定我们学校命运的一大步!我会超级卷起来的,你放心好了。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争取三年后开办中学部……” “别别,千万别卷。”项天鹰赶紧劝阻,“我们先把完小搞利索了再说。其他事慢慢说,慢慢说……” “中学部可能条件达不到,先办几所职业学校应该是可以的……” 没想到项天鹰还是不置可否,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金晓宇觉得有些奇怪,当初发动机行动的时候,原本是安排蒋佑中去济州,姬信去高雄,不知道为什么,临出发前项天鹰突然提出要和姬信换岗。 项天鹰因为总是窝在自己房间里写书,而且在于鄂水和谭明那里还有兼职,不像其他专职元老教师那样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一直被胡青白认为有他没他都一样,派出去也不影响多少工作,所以当然乐意用他把姬信替回来。 发动机行动结束之后,蒋佑中又返回了临高,项天鹰却申请直接留在高雄办国民学校,金晓宇十分不理解,在所有人都被高雄的疟疾吓得瑟瑟发抖,只有姬信那种被视为大无畏的理想主义者的人才敢来的时候,为什么项天鹰会抢这个没人要的活?开荒固然辛苦,但是收益也巨大的。现在正是趁着升完小的机会更上一步的大好时机,怎么也缩了? 莫非他和自己一样,主要是为了来“躲清静”? 金晓宇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吧,就像她自己一样。 “我们来说说更现实的目标吧。”金晓宇说,“我来之前,胡相和我说过,李东田……” “李东田?”项天鹰一脸茫然。 “他是农垦的,在高雄搞了一个示范农庄……” “哦,哦,是他啊。”项天鹰这才想了起来,“不常见,不常见。” 第十九节 不务正业 看来项天鹰在高雄也是个宅男。金晓宇心想。这高雄一共才几个元老,还不彼此走动走动? “他和胡相反映了好几次,要求在农庄和其他比较偏僻的屯垦地点开辟教学点,解决儿童的就学问题。” “教学点……”项天鹰脸上露出了苦相,“不好办呐!” 一个教学点至少要配一个教师,就算现在又加了十个人,十九个人要办成完小,难度已经很大了,再要腾出人手去教学点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更别说还要办“好几个”! “不过他这申请合情合理啊,你就算想不办也得有个理由不是?” “教师不够还不行?” “这不叫理由,只是困难。大家都困难,困难了就可以不办事了?”金晓宇反问道,“要不然咋叫克服困难呢。” “克服困难好说,但是也不能无中生有啊,这教师就这些,又不能远程教学,老师也没有分身术……”项天鹰说,“排课表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又没有暑寒假的说法,只有农忙的时候才放假。老师基本上就是全年无休的。而且下学期马上就要开始高小教学,你带来的老师也没有空。” 金晓宇看过课表,的确非常的满。不过她认为现在的课表是“有问题”的。适当调整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能调配的。她说:“这事我再想想。总得设法解决。” “辛苦你了。”项天鹰恨不得这种头疼的麻烦事有人来承担,马上表示同意。 “我接下来会调整一下课表和课程设置。再看看教师怎么调配。对了,你原来在编教师不是十个人吗?这么少了一个?” 项天鹰当即把此人接收请托,擅自按籍贯调整班级人员的事情说了。 “她已经被政保拘留问话了。” “我能看看她的材料吗?” “档案已经被政保调去了,其实是个不错的教师。”项天鹰颇有惋惜之意,“太年轻,被人一蛊惑就犯迷糊了。太听话了,还是个孩子!” 金晓宇心想这太可惜了。不过,私自调整班级人员,搞地域小集团,这在元老院治下是极其犯忌的事。人都到了政保,肯定是要处理的。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对法律不大熟悉,她这个罪名会被处决吗?” “哪倒不至于。”项天鹰摇头说,“这点事都要杀人,元老院成什么?!要是在临高,大概率是会判流放吧。问题是她都在高雄了,还能流放到哪去?” 按照元老院法律的流放地点等级表,高雄算是最恶劣的一个去处了。 “要是轻微治安或者刑事案件就好了,打一顿屁股就能放出来了。”金晓宇一心想把这教师给利用上,“你说能不能给她搞一个劳役什么的,我们再设法指定地点?” “这个应该可以。”项天鹰点头,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是想把她给弄到李东田那里去当教学点的老师?” “对呀,难道我们缺人砍甘蔗么?”金晓宇说,“她好歹是受过高小教育,又念过一年简易师范的人,让她去砍甘蔗插秧不是太浪费了吗?人才难得啊。” “好吧,我去和魏八尺说说。法院这块他是兼管的。” “靠,市长兼法院院长?有这么一肩挑的吗?” “呵呵,你这就少见多怪了,八尺还是高雄监狱管理局的局长呢。判了刑还归他管。” “还有这个?” “高雄比之于大宋,尤如宁古塔比之于满清。他这个头衔不奇怪吧?”项天鹰感叹道,“如果不是有抗疟疾的药物,这里比宁古塔还惨呢。” 无论从哪个层面上说,魏八尺都不会驳了项天鹰的提议。所以这事就算是成了一大半了。接下来无非是手续问题了。项天鹰心里轻松,于是又回办公室去继续自己的“修史”工作了。 金晓宇则继续翻看着赵萌萌整理好的各种文件。看得出,项天鹰在高雄很是“不务正业”,干得工作倒是不少,但是很多纯粹是“兴趣”,很难说对教育和学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难怪你主动来高雄,原来是摸鱼来了。” 其中的一桩便是编写教材。从相关档案的厚实程度就可以看出这位国民学校的校长在这上面花了多大的精力。 目前元老院办得学校,不论在何处,都是由文教省编审,在临高统一印刷后分送各地的。虽然高雄、济州等地都先后建立了印刷所,但是印刷纸张大多不能自行解决,所以教辅材料大多还是在临高印刷后再送来的。 目前通用的教材,是1630年开始由教育口的元老们根据旧时空的若干种教材进行增删编撰而成的。项天鹰在临高的时候就参加了这批教材的校对。他在旧时空就是做图书编校的,校对教材是基本功,毕竟旧时空的图书出版业中,教辅材料几乎占了半壁江山。 高雄国民学校的教材一开始也是直接从临高把书送来,但是在吞下郑家在台湾的移民之后,招生和扫盲人数大幅度增加,教辅材料的需求量也大增。不能总靠海运。今年年初的时候。国民学校附属印刷厂建起来了,从高雄印刷厂支援来几台淘汰的临高机械厂生产的手摇印刷机和石印机。主要用途是印刷试卷和教辅材料。 对于项天鹰这种在旧时空天天和书打交道的人来说,有了自己的印刷厂却只能印些教辅材料习题集试卷之类的东西,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浪费,于是他就动了自编教材的主意。 但是目前状况下,使用统一教材最经济,印刷、审核都更方便,而且这里面还涉及到各地学生统一考试的问题。项天鹰想自编教材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文教省的拒绝。 地方学校自编教材目前在元老院属于政策盲区。在旧时空,无论是教材编写还是图书编校,都是以叶圣陶为祖师爷的,叶圣陶主编的人教版教材直到1985年之前都是全国唯一的标准教材。之所以要改成“一纲多本”,允许地方自编教材,是因为当时中国教育的地域差异性太大,学生和教师的水准更是参差不齐,人教版没法放之天下皆准。 在连老师都是芳草地派来的高雄国民学校,这种差异并不存在。归化民教师的水平只不过是“教教科书”,能做到“拿教科书教”的只有元老而已。 项天鹰冥思苦想,知道自己编教材的心思实话说不能放在台面上说。而且教材这东西其实还挺敏感的。所以他就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套路。不说自己在编写教材,而是编写“教学辅助阅读材料”。历史和语文课程中这都算是常见的教辅材料。内容选择比较宽松,也没有严格的篇幅限制。他大可以按照课本的要求来编,等编好了上课的时候让老师“李代桃僵”。只要编撰的课本能符合文教省的《初小语文教育大纲》就行了。 数学和科学他没本事编,社会课他看不上,他的自编教材的方向就定在了语文和历史上。 “没想到这宅男胆子挺大!”金晓宇看到他的操作手法,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语文和历史课本涉及到意识形态问题。他一个人怎么敢做主? “心也挺大!”她想,这么敏感的事情,他大剌剌的纪录在文件里,还叫人专门整理成册……如果来高雄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拿到了文件,拿这些上纲上线开个听证会,他这个高雄国民学校的校长头衔立刻飞了不说,恐怕会直接被赶出文教省。 抛弃这些敏感问题不谈,项天鹰这就是标准的不务正业,现有的教材里她也有一些不喜欢的地方,但是第一不影响教育效果;第二这是元老院的共同意志,你喜欢不喜欢都得接受。这项天鹰与其费心费力却搞这种没有实际意义还犯忌的东西,还不如好好琢磨一下学生的数学成绩,现在学生们偏科的现象就已经很明显了。 幸好,项元老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修私史占去了他和秘书们的很多时间。以至于这两部“教辅材料”修了两年多还没完工。从他手写的大纲可以看出,项天鹰对历史课非常的重视,其“历史教辅材料”不但有中国史和世界史,还有分册。中国史就包括了“上古史”“先秦史”“两汉史”……这历史学的本科生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这是给只有初小水平的高雄国民学校的学生们用得? 显然,项天鹰并没有完全忽视学生的接受能力问题,所以他还编纂了《中国简史》和《世界简史》两部“历史教辅材料”--大约这就是他现在给学生们上历史课用得教材了。 第二十节 教务会议 看完这些摸鱼项目,金晓宇又关照赵萌萌把国民学校的相关财务档案都调阅来。她不是财务出身,但是充实教务工作多年,财务报表和账册还是看得明白的。 其实她比较担心在这上面出问题。对于项羽的人品和操守,金晓宇是信得过的,但是她深知此人的弱点:书生意气。 但凡这种人,搞些学问是很乐意的,但是真要去经手一些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他们就会觉得很不耐烦。更愿意指点大方向。就比如国民学校的小吃街。项羽肯定是那个发出“有空地,我们要搞条小吃街,活跃商业”的人。但是具体去测量土地,划分摊位,招商收租,维持秩序,监督食品卫生这些工作……他肯定是懒得管的。 这么一来,具体经手的人就会有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因为上面只有两个要求:“看到成果”和“别来烦他”。经办人只要能满足这两点,在下面就可以乱来了。 这种事金晓宇见得太多了。对此她是非常担心的。后勤这档子事,繁琐复杂,千头万绪,照理说他是不会亲力亲为的,很有可能潇湘才是直接把持高雄国民学校后勤大权的人。 潇湘这个人,她大略的观察过:不算漂亮,但是生得精明干练,闽南人--这大约是她能当后勤负责人的原因之一,毕竟这里最多的就是闽南人,潇湘有天然的沟通优势。 她会不会有问题呢?金晓宇把账目大致过了一遍,确定账目上没什么问题。学校的工程和各种大宗物品、教具耗材采购都是元老院的下属企业经手的,舞弊的成本太大,收益却很小;最可能有问题的小吃街倒的确是潇湘在管理。就目前来看账目清晰,除去必要的修缮维护等开支之外,盈余部分是作为食堂的补助。不过,金晓宇知道账目清楚不等于没有问题,尤其是这种全是现金的小生意汇聚成的现金流。以现有的稽查手段是根本不可能查清的。 至于食堂的每日采购和一般日用品采购,六七百人的日常消费,金额并不算多。项羽是不可能来算计这点小钱的,至于潇湘,她觉得也没这个必要:毕竟元老的生活秘书这个职务和头衔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她犯不着为了这点利益丢掉前程。 “吁,你们干干净净就好。免得折腾出什么事端来。”金晓宇放下账册。 第二天,金晓宇主持了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全校教务工作会议。这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式在全体教师面前亮相。 说是教务工作会议,其实除了从事各种辅助性工作的校役之外,学校里的教工们都参加了会议。这里和规模极度膨胀的芳草地不同,没有专职的行政人员,不论是教师还是生活秘书,全都要兼顾。 金晓宇大致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并且表达了一番“与诸位同仁携手共建,精诚合作,共创高雄国民学校之美好明天”的发言,随后就进入了正题。 “我这几天一直在翻阅你们学校,哦,我,我们学校的教务档案,”金晓宇说,“大家的确很不容易,条件这么艰苦,设施如此简陋,不要说和芳草地相比,就是临高的其他国民学校,条件都要比这里好。大家对高雄乃至整个台湾的教育建设工作居功至伟。” 金晓宇说着扫视了一番在座的教师们,在座的归化民教工一共是二十四人,女性占了二十人。果然和旧时空一样,小学基本上是女教师的天下。 “现在,大家也知道了,高雄国民学校在下学期就会正式改为完全小学。增设高小部。成为高小之后,工作重点和模式也要有一定的改变。我看了一下,过去我们这里的教务工作,嗯……比较随意,排课也不太科学。有些课程不属于文教省大纲的范畴,这次我们将全部予以调整。” 为了避免尴尬,项羽没有出席今天的会议。但是原本负责教务工作的齐鲁不安的挪动了下身子,她感觉的到,浓密的乌云已经开始聚集了。听说这个新来的女首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连项元老在她面前也吃了瘪。 按照文教省的大纲要求,初小的课程设有语文、数学两门主科和社会、体育和科学三门副科。但是现在高雄国民学校在语文数学两门主科之外,又增加了历史和劳动两门副科。 历史课程在芳草地的完小阶段,属于社会课的组成部分,并无独立的课本。只是简单的介绍中国史的发展脉络,并不深入教学。而且也无劳动课。芳草地完小的劳动内容很多,但是从不占据课时,都是利用课余时间。 这么一来,高雄国民学校的课时就出现了冲突,多出的两门课程需要额外的课时安排,项羽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缩减少了主课内容。 按照大纲要求,初小的语文和数学,每天不得少于两课时,每周不得少于二十四课时。按照芳草地通用的每天排课八节来说,两门主课差不多就是占一半的课时。 到了高雄国民学校,项羽认为师资太少,按照这样的排课节奏会被老师累垮,于是就减少了每天的课时,改为每天七课时。主课也从每天两课时缩减为一课时。 理论上说他是有这个权力的,因为各地国民学校的师资力量不同,没有这么多的教师可以授课。但是多出来的一课时他就排给了历史课――由项羽本人授课。 这可就有点犯忌了,而且这个男人竟然还大大咧咧的把“历史”排入了教学计划表和课程表上--好歹你用社会课来掩耳盗铃一下也好啊!她心里暗暗吐槽。 其他的,金晓宇也无力吐槽了,星期六居然排了半天的劳动课和半天的体育课! 这么一来,这学校的学生倒是“活泼”了,但是一点也不“紧张”。难怪他们“野性”十足。 看得出校长的爱好和专业水平很明显地反映在教学效果上,在之前两次联考中,高雄国民学校的语文成绩高于芳草地的平均水平,这明显是他自己主抓的结果。如果大纲里有历史课,金晓宇毫不怀疑高雄国民学校的学生能独占鳌头,把芳草地甩到十八条街之外。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数学和科学课的成绩高雄国民学校是所有元老任职的国民学校里垫底的一所。这也是为什么金晓宇的调职申请一递送上去,胡青白便火速把她调到了高雄--毕竟她是个工科毕业生。 “……实话说,我们学校的办学还是到位的,就是总得来看有些松懈。这样很难跟上我们今后的大跨越、大发展。”金晓宇说,“所以从下学期开始,我们学校将实施新的课表,恢复文教省的每天八节课,每周不少于四十八节课程的安排。具体到课目上也会有相应的调整。不在大纲上的课程即日起全部撤销,成绩作废。相关的所有教辅材料和作业、试卷回收存档。” 齐鲁心里一惊:这是“变天”?这新来的女元老这么一搞,等于把项元老的过去的教学方案和理念全部推翻掉了。 “至于本校学生的成绩,正好,再过一周就是期末考试了。就以此作为摸底考试吧。这次期末考试的项目就两项:数学、语文。考卷由我出。其他的相关期末考试暂停。等我通知再恢复。” 齐鲁小心翼翼地说:“金校……期末考试成绩是要报文教省的。副科停考我们没有成绩报了。” “关于这件事,我会向胡相汇报的。有些成绩报不报有什么关系?”金晓宇脸色冷峻。齐鲁心头又是一惊,莫非把历史考试成绩当作社会课考试成绩上报的事情她知道了? “还有就是你们的课时。我看了看,现在国民学校里没有课时统计?!”金晓宇做出一副异常惊讶的面孔,“课时,这是一所学校里对教师工作量的最基本的考核制度。按照文教省的相关规定,每位主科教师的每周基本课时是二十四节。超课时的发给超课时费。我看你们的工资单都有多少不一的超课时费--既然没有课时记录,这个超课时费又是怎么来得呢?!” 齐鲁又是一惊,这是今天的第三惊了。因为这课时的问题,在高雄就是一笔糊涂账。倒也不是她偷懒,而是高雄国民学校的课程设置与众不同,周六没有主科,平日里的主科课程又比大纲规定少一半,主科教师实际上上不满课时。但是呢,按照项羽的要求又是给大家记的满课时。因为他认为现在每个老师的负担都非常重,虽然学校的课时不满,但是每天还要上三四节的扫盲课。综合算起来负担并不少。扫盲课就算是补贴大家的超课时费用,类似于津贴了。 齐鲁的胆子小,不敢随意这么虚填课时,于是就向荆楚问计,荆楚说要就干脆不做课时记录。到时候真有问题,大不了算她是“工作失误”,虚报课时可就属于有经济问题了。 第二十一节 吃瓜 她起身支支吾吾道:“是我的错,我工作没做周全……”说罢,眼睛盯着荆楚。希望她出来帮腔几句。 荆楚此刻哪敢多嘴,低着头不说话。 眼见会议室里的空气近乎凝固,金晓宇的本意也不是来“揭盖子”,眼见把问题摆得差不多了,有效的起了“震慑”效果,她也就见好就收: “……这些都是草创时期制度不完备的结果,大家要引以为戒。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了。你坐下吧。” 没有训斥,没有惩罚,就这么轻轻地带过,众人都觉得诧异,愈发觉得金元老深不可测。 “文教省对学校的管理和教学都是详细的文件制度的,我相信大家过去都学习过。既然有这样的制度,我们就要执行起来,过去这里的条件差,任务重,执行不到位,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严格的执行起相关的制度来。大家也知道了,高雄国民小学马上要升格为完小。所以一年之后,文教省要派验收团来验收的。硬件设施好说,只要拨款到位就行,软件上就要靠大家一起努力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金晓宇宣布,要一条条的对照文教省的相关办学和教育的文件进行“查漏补缺”,落实整改到位。 散会之后,金晓宇立刻开始工作,忙忙碌碌。从早晨七点到晚上九点,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赵萌萌好好说,她在芳草地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但是对于项天鹰的四个秘书来说,这可是她们从未体会过的高强度工作。过去她们的工作虽然也不算轻松,但是总体还是劳逸结合,没到连轴转的程度。没过几天就叫苦连天了,直找项天鹰抱怨。项天鹰也是照例安慰几句,但是并不去干涉金晓宇的工作。 几天之后,也就是1635年的六月底,进行了高雄本学期的学年期末考试。 元老院的教育体制和旧时空差不多,每年秋季为一学年的开始,一年分为两个学期。只不过元老院的公立教育体制中是没有寒暑假的,除了每周日和国定假日放假之外,每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会放假三天,作为休息调整的时间。另外在春秋两季农忙时节,根据不同地区的情况,酌情放一周时间的农忙假。 考试结束之后,金晓宇宣布这次考试的试卷全部由新来的教师批阅,其他教职工放假休息。为七月开始的新学期做准备。 她特别看重这次的考试,从她到来到考试,前后不到半个月。本地的教师是不可能做什么准备的,卷子也是她出得。考试内容全部在大纲的范围之内,并无难题怪题。如果是芳草地初小的普通班级考试,平均分应该能在八十左右。 高雄国民学校的平均成绩就难看多了。三年级的年级平均分只有六十三分。全年级的不及格率达到了37%。 幸好,在语文成绩上他们扳回了一城,在没有作文加持的状况下,三年级获得了平均分八十三分的成绩。 金晓宇看到这个结果总算放下心来,心想要是语文考试也翻了车,我这报告都没法写了! 只是高雄国民学校现在已经形成了明显的偏科情况。她的数学教育改进看来是任重道远。 金晓宇放下手里的考试成绩表汇总,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夏日的高雄此刻的天空还是亮晃晃的。从窗户看出去,寂静的校园里不见人影,学生都趁着这难得的三日假期回家团聚了。这里和芳草地不同,学生多是移民的子弟,“国家抚养”的孤儿很少。 她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决定先去吃个饭,然后煅炼下身体再回办公室处理其他事务。归整好桌上的文件,离开了办公室。项天鹰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此刻已经是铁将军把门,这几天他每天只有上午的时候出现一次,中午吃过饭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哪里去混了? 要不要和他谈谈劳动纪律问题?金晓宇戏谑的想,再想想到时候他的表情,愈发忍俊不止了。 算了,还是放过他吧。 从办公室出来,教学楼里一片寂静,这三天假期为了确保教职工休息好,连扫盲课程都没有开。 操场上渺无人迹,只有两个校役推着小车在给路边的火炬笼添柴。这个学校和项天鹰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从审美角度考虑的装饰,连芳草地常见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样的标语和各式各样的宣传画都见不到。 要说项天鹰是个文科生吧,他怎么一点文科生的审美趣味都没有呢?纯粹实用主义的建筑,毫无装饰性,这一点倒又和某些极端理性主义的理工男颇为相似…… 高雄国民学校的食堂平日里并不专门预备元老的伙食,大致教职工吃什么,元老也吃什么。这是从胡青白创办芳草地开始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食堂里自然不会天天有鹿肉吃,不过以金元老的眼光看,这里的教师伙食办得不错。不论是蔬菜还是肉食、海鲜,都还算丰富。其实不论是济州还是高雄,肉食的供应反而比在临高要宽松的多。 简单吃过晚饭。按照她的养生原则,饭后必须要适当的活动。她来到操场,转了转脚踝,压了压腿,沿着操场散步。 绕着操场走了两圈,金晓宇通体舒泰。多少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便沿着操场旁的小路继续前进,准备趁着天色明亮绕着整个国民学校走一圈。 沿着小路走了不多远,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小路旁一颗巨大的茉莉花灌木旁并排坐着两个人,看轮廓应该是一男一女。 国民学校可不像旧时空的小学,全是六七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本时空学生入学年龄参差不齐,大一点的都十五六岁了,在本时空已经算是成人,该懂的早都懂了。高雄国民学校更是大龄学生居多。 十有八九是在谈恋爱吧。她的嘴角微微的起了笑容。决定改道而行,免得惊扰了年青人的甜蜜时刻。 大约是脚步略重了些,原本在树旁卿卿我我的两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朝着金晓宇这边望了过来,随后便急忙站起身来,仓皇离开了。 诶?这两个人好像都在哪见过。 金晓宇不多管闲事,不代表她不八卦,回宿舍的路上,她一直在琢磨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按理说她在高雄没什么熟人,学生她更是不可能认识,难道是学校的老师?刚才光线太暗了,她也没看清两个人的长相…… 绕了一个圈子,她回到办公室里,赵萌萌已经把晚上要看得文件都送来了,正在收拾看完的文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项元老在吗?” “他不在,说是去市政府了。” “荆楚在吗?” “她在学校,不过现在不再办公室,不知道去哪了。” “去把她找来,我有事想和她谈谈。”金晓宇伸展了下腰身。 “我这就去找。”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赵萌萌才带着荆楚来到了金晓宇的办公室。 “金校,您找我?” 金晓宇抬头看了看荆楚,她的额头上微微有汗,脸上红扑扑的。不禁奇怪,难道她和自己一样,刚才也去健身运动了? “我有些校务上的事情想问问你。”她说,“照理说应该先通过项天鹰的……” “哦,没关系。首长说了,您要问我们什么随便问,不需要通过他。” “哦,那再好不过了。”金晓宇点头道,“有归化民职工向文教省反映,说现在国民学校入校难的情况非常严重……不,不,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为什么,这事其实也怪不到你们头上。但是我想知道一下现在高雄的职工子弟入学问题的大概情况。你有数据吗?” 荆楚说:“这事我们有数据,其实项首长写过好几次关于学位问题的报告。我这就拿过来。” “好,你去拿吧。” 荆楚转身离开,转身的一瞬间,这熟悉的身影立刻唤起了金晓宇的记忆。原来在茉莉花边卿卿我我的女生是你呀?! 女生是荆楚,但是旁边的男生绝对不是项天鹰。以她对项天鹰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和女孩子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 又发现了一个大八卦,金晓宇不由得面露微笑。 这事如果发生在别的男元老身上,那可就是个大事件,大新闻,足够吃瓜群众津津乐道半年以上。但是项天鹰的秘书真的就只是秘书而已。这个瓜吃起来就没什么味道了。 荆楚不多会拿着卷宗进来了,金晓宇微笑着打量了她许久,二十出头的荆楚算不上有多好看,但是青春无敌,正是女性最健康美丽的年龄,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傻小子…… 荆楚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脸突然红了,说:“首长……” “你坐下说吧。”金晓宇惊觉自己吃瓜吃得有些失态了,赶紧说道。 第二十二节 荆楚 “首长,关于高雄国民学校的学位问题,我先汇报前四年的招生情况。三二年的时候,高雄这里的人口大概是1.5万人,其中5000是台南屯垦联队,基本上全是未婚男性,只有扫盲的需求,其他是1万山东和浙江移民里有一部分适龄儿童。当时高雄这里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待开发城市,又始终有疫病威胁,留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所以当初分配的时候原则就是有儿童的家庭大多是送到海南和济州去了。把本地7到14岁儿童一网打尽都没招满250个名额,所以第一届的生源年龄普遍偏高,水平也偏低。” 到了1633年,高雄又安置了2.5万山东、福建移民,继续为了改变人口结构,又从济州岛迁来几千朝鲜移民。此时疟疾问题基本药物控制。为了稳定高雄的屯垦人员,不但家庭户大幅度增加,这样一来招生的余地就大得多了。 原本高雄国民学校每年能提供的学位其实只有二百人。当时考虑的国民学校招生面对归化民职工,有富裕的情况下再考虑其他学生。 荆楚继续道:“但是当时高雄的归化民职工除了农垦联队的人之外几乎都是三二年来的难民,新移民中归化民职工很少,所以说职工子女在三二年就基本上已经都入学了,到了三三学年开始招生入学的时候,适龄儿童一下膨胀到了七百人以上。超过学位三倍。当时项元老说了,按照两个原则招收新生:一是归化民职工子女包括驻军的随军家属子女,只要在适龄范围内,应收尽收;二是多余学位优先招募七周岁儿童入学。这样最后实际招收了二百三十人。” “没能入学的适龄儿童呢?” “项元老举办了儿童夜校,每周上课三次”荆楚说,“两个晚上一个周日的半天。” “有多少孩子上儿童夜校?有数据吗?” “大约三百人。” “真不少!”金晓宇感叹道,这么多孩子不能入学! 显然儿童夜校并不能满足未能入学的归化民子女的教育需求,不过,归化民中看重教育问题的人是极少数。大多觉得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有些已经入学的孩子,因为“不时读书的料”,尚有半途退学的,他们的学位也由儿童夜校的学生来替补了。 “所以说现在职工子弟实际上是全覆盖了,是吗?” “其实也没有。”荆楚小心翼翼的说,“因为每年都有屯垦点的归化民转为农垦的职工,每次都有几千人。他们一转为职工,理论上我们就得招收他们的孩子入学。所以……” “我明白了。”金晓宇现在懂了。对比高雄这里日益膨胀的人口数量,高雄国民学校提供的学位真是太可怜了。如果不能扩大规模,学位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没错,其实问题还不止这些。”荆楚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去年元老院打掉郑芝龙集团之后,我们又归化了笨港的四万福建移民,里面也有大概几百个适龄儿童。他们的教育我们完全顾不上,连扫盲都没条件开展……” “为什么呢?” “没有教师,光是现在的扫盲工作就力不从心了。”荆楚说,“而且笨港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刚接受过来,还没能真正控制。” 接受郑芝龙集团的移民之后,魏八尺迁徙了部分到高雄充实人口。但大部分还是留在原来的村庄。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行政资源,所以暂时也只能让原本的笨港的民间自治组织继续存在。只要他们能保证按时缴纳贡赋出劳役就行了。 而且十八芝之一的郭怀一在霸王行动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他既没有去安平投靠郑森,也没有证据显示他出现在郑芝凤、郑彩或者其他原郑氏集团主要首领的地盘上。乐观点想,他可能已经在逃亡大陆的路上掉进海里喂鱼了,或者脑袋正被插在某个土人村寨的门前风干。不过凡是要做最坏的打算,郭怀一很可能还在台南地区潜伏。 在这种情况下,项天鹰哪里敢把宝贵的归化民教师派遣过去,原本笨港移民集团的扫盲工作完全没有开展。归化民教师的扫盲工作只针对高雄市的百姓。 “原来是这样。”金晓宇心想,要是加上笨港的移民村落的人口,元老院在高雄地区统治的人口差不多就有十万人。 按照一般的标准,原则上1.5万~2万人口设置1所全日制小学,小学规模一般不少于24个教学班。也就是说,每万人就应该提供大约100个小学新生的学位。 高雄国民学校现在是每学年可以提供200个学位,也就说,只能应对大约2万~3万居民。缺口高达三分之二以上。 “这缺口也太大了。”金晓宇沉吟道。学位短缺在各地都有发生,但是高雄的短缺情况是最大的。 这不是简单的扩建学校能解决的,关键在于师资,而现在文教省最缺的就是师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第一批去临高念高小的孩子是几几界的?” “1633界的。” “考去临高念高小的有多少人?” “十九人。” “我记得项天鹰说过,他和胡相谈过,每年芳草地高小毕业的临高学生……” “是的,但是简易师范还有一年,他们得到明年才能毕业。”荆楚苦笑,“能来十个人就好了。” “是呀,是呀,我们还得支撑一年才行。” 再去找胡相要人是不现实的。看来这一年是无论如何都得支撑过去才行了。笨港的移民只能暂时顾不上了 金晓宇知道,虽然她带来的十个新教师,但是这些人其实填补不了缺口,高小一开,加上她还要按照大纲加课时,十九个教师四个文职秘书外加她和项天鹰两个,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用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高雄本地的甲、乙种文凭获得者有多少?” 荆楚没明白她的意思,迟疑道:“归化民干部大多有甲种或者乙种文凭。还有一些读书人,也考了乙种文凭。不知道首长具体要哪一类?” “就说后者吧,那些旧读书人。” “这个我们有历年的乙种文凭考试与授予记录,我这就找出来。”荆楚说着出去了,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拿着文件夹又回来了。 金晓宇暗暗点头,这姑娘相当能干!难怪可以承担校务工作。以后是个可以培养的对象。 “现在高雄有甲乙两种文凭获得者有二百五十四人……” “还挺多的,高雄这里的读书人不少啊。这些人也可以利用起来么,让他们去扫盲!”金晓宇说,“我们提供一点津贴” “这个,要魏元老同意才行。”荆楚说,“他们大多有差事。要组织起来挺难的,光是扫盲班的课表就不好排。” “这个我来想办法。”金晓宇说 荆楚见她没什么要问的,便收拾起文件来。金晓宇心头一动,问道:“荆楚--” “什么事?首长。” “你觉得做项元老的生活秘书好吗?” 这一问猝不及防,荆楚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好,挺好的。” “你就不想当个普通的归化民干部么?” “为元老服务是我们的无上荣光……” “屁!”金晓宇毫不在意的说道,“为我们服务有什么荣光了?”她的脸上露出女性亲昵的表情来,拉住了她的手,“来,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当个普通的归化民干部?” 荆楚的表情十分复杂,即有嫌弃,又有受宠若惊,还有一些的惊慌。她的一双眼睛看似羞答答的垂着,却悄悄地在金晓宇的脸上来回逡巡,想看出些端倪来。 “我……都听凭首长们的安排……”她忸怩着说道。 这女子好滑头!金晓宇暗暗好笑。项天鹰啊项天鹰,幸亏你是“元老”,你要是个普通男人,肯定会被这小妮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想了想问道:“你知道最近项元老都在忙什么吗?好些天一过中午就没看到他的人,办公室的门也锁着。” “项元老的事情我们不好多过问。”荆楚做出谦卑的表情推托道。 “我现在以元老的名义命令你告诉我。”金晓宇摆出一副元老的面孔。 “这个……”荆楚脸上明显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是元老的命令又是不可违抗的--这是她在文理学院被反复灌输过的。 “说罢,说罢,我替你兜着,别怕!”金晓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大不了把你给开除了。我让你当正式的高雄国民学校的校办主任!” 荆楚何等聪明之人,立刻笑着摆手道:“金首长您说笑了。我哪里担得起!其实项首长的行踪也没什么机密的,只不过他怕你知道又要说……” “又要说什么?” “说他……说他……不务正业……” 金晓宇笑了起来:“他倒挺有自知之明的。说吧,这回他又在忙什么稀奇古怪的副业了。” 第二十三节 校对 “他现在每天下午都在印刷所里,编教材。” “编教材?”金晓宇想自己前些日子刚暗示过他,私撰教材犯忌,没想到他居然还是执迷不悟! 看我怎么收拾他!金晓宇的眉头一竖,荆楚觉得害怕,赶紧道:“这个,这个……您可别说是我说得……” “你放心好了!你事我护着你。”金晓宇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印刷所在哪里?” “就在学校对面……” “高雄国民学校印刷厂”和学校是一路之隔。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砖石结构,封闭又坚固。这里只有门牌,并不挂牌,是属于本地不公开的机构。 金晓宇因为是元老,很方便的就进入了印刷所。 印刷所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虽然设备落后――都是临高淘汰下来的,但是排字、印刷、切纸、装订……应有尽有。五六个工人忙忙碌碌。金晓宇还以为这里印刷的都是学校的教材、试卷之类的东西,没想到正在排印的居然是最新一期的《高雄日报》。 这《高雄日报》是本地报纸,说是日报,但是受限于物资和人员短缺,每周才能出版一次。每周有五份送到学校来。金晓宇也略略看过,是一份颇为乏味的报纸,自然了,小小的一个高雄也不可能天天有什么轰动性的社会新闻。至于国家大事也就是转载《临高时报》的内容。不过,它有一份文艺副刊《朱槿》,倒是值得一看,其很多都是归化民创作的诗歌、散文、小说之类,题材广泛,大多是白话文书写,有的小说看起来,很有明清小说的韵味。特别是上面连载的志怪小说,更是金晓宇的最爱。 学校的印刷所怎么还印刷报纸? 她问了下负责人才知道,项天鹰在后面的编校室里。当下穿过天井,来到了后院。 原来这后院别有洞天,修有好几排砖石房屋,分别挂着不同的牌子,第一栋平房便是“编校室”。外观与众不同,连排的窗户明晃晃的耀眼,外面又支了一层防晒网。 推门进去,只见项天鹰和两个归化民各自占着一张大桌子,看着稿子,神情很是专注,连她推门进来都没有发现。门口的桌子上,靠墙的书架上,到处堆满了纸张,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油墨的气味。 这是在编教材?虽然她没编过教材,但是看胡青白他们搞过,手边都是堆满了各种书籍和字典,没见手边堆着一堆印刷文稿的。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项天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把项天鹰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她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要我活活吓死……”他抱怨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怎么?我来不得吗?还是这里有你的小秘密?” “嘿嘿,小秘密倒是没有。”项天鹰略略有些尴尬,“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事业吧。”说罢他回头对两个归化民干部说道:“小马、小陈,你们先干着,我和金元老有些话说。” 说罢将金晓宇带到隔壁的房间里,这里是小小的一间办公室。收拾的很仔细,非常洁净,和外面多少有些脏乱的校对室很不相同。看到桌子上的文具,她知道,这是项天鹰的另一间办公室。 联想到外面正在印刷的《高雄日报》,项天鹰在这里干什么也就豁然开朗了。 “原来你还是《高雄日报》的主编啊,失敬失敬。” “莫要开玩笑,”项天鹰赶紧否认,“主编是魏八尺,这属于公开信息,你可以查到的……” “那你就是责任主编了。” “也不是也不是,我只能算是副刊的主编。”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文艺青年呢。”金晓宇说,“这副刊我特别爱看,你从哪里发掘来的这么多作者?” “天下有才的人多得是,只是没机会表现罢了。我主编这份副刊,也有让这些17世纪的文艺爱好者们暂露头角的想法在内。” “你这是有病啊,自己的本职工作都没搞好,一天到晚搞这些做什么?”金晓宇觉得项天鹰的摸鱼行为已经突破天际了,忍不住提醒他一下,“学校的事情这么多,你不寻思寻思怎么改进,搞副刊……我真是服了你了!” “人总是有休闲娱乐的要求的,再说副刊也是我们宣扬新生活新文化的有力的宣传阵地……”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要对别人说你在编教材?” “哪个说的?哼哼,我知道了,肯定是荆楚!果然是她背叛我了。” 项天鹰的话让金晓宇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项天鹰的脸色并没有异样,才意识到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赶紧道: “是我逼她交待的!你先别打岔!你自己编历史教材这件事。别到处说了,还有相关的文档。我叫荆楚都给你另外装了盒子,算是你的个人备忘录内容。不放在国民学校的档案里。这事就算是过去了。等以后胡相想到编写历史教材的时候你再报名吧--可千万别说你早就编好了。别给自己惹事!至于副刊这事,你也能省则省吧。” 项天鹰笑道:“你以为我是喜欢文艺才待搞副刊的?的确有这么一点道理。不过我的主要目的是找个理由待在印刷厂。” “这是为什么?” “你先看看这个。”他拿起一本书递了过来,这是一本临高印刷的出售到广州的书籍。书本身没什么花样,就是一部生活类书籍。金晓宇满腹狐疑的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地方都用铅笔做了标注,一看就知道是项天鹰的字。 金晓宇没看明白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随口说道:“你的字怎么还这么烂。” 项天鹰说:“这不是重点,我让你看这里面的错误。” 金晓宇再看了看:“这校对水平确实是差了点。” 项天鹰把书放回远处,说:“临高印的还好些,杭州出的就更不用说了,那里的校对大多是旧文人,校对完全没有标准。其实就算是临高那边,管理也很混乱,大图书馆、真理办公室、印刷厂三个方面一起负责图书的出版,校对也很草率,翻印的旧时空的书籍本来就没什么错误,教材的审查则比较认真,一般外销类的书籍的校对就没这么严谨了,每天发行的报纸时间限制比较严,校对也不够认真。至于高雄这边嘛,那就是惨不忍睹了,我第一次拿到《高雄日报》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所以……” “我要是直接告诉魏八尺,我要帮着高雄日报的做审稿校对工作,他会怎么想?” “狗拿耗子。” “对,所以我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才好待在这里。” “理由?这里不就是高雄国民学校的附属印刷厂吗?” 项天鹰略微尴尬的笑了笑,说:“其实里面有些区别的。” 原来魏八尺原本打算筹建的不是“高雄国民学校印刷厂”,而是“高雄印刷厂”,但是由于现在高雄除了教材和报刊之外并没有多少印刷需求,所以高雄印刷厂乃至高雄出版社的方案被否决了。于是改用“国民学校附属印刷所”的名义进行的申请。 说是“国民学校印刷所”其实就是市政府的印刷厂。无论是人员、经费还是物资,都是由高雄市政府承担的。所以这里不仅印刷教辅材料和考卷,还负责市政府发行的《高雄日报》的印刷。 “可是这校对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校长,教育工作者,不是图书编辑……” 项天鹰说:“那是当然的,这是我的本行,要说编书,元老院里还是有比我厉害的,可要是校对,恐怕没有谁比我强。” 校对这行门槛低,只要认字就能干,可是要干好了可没那么容易。首先这里面有一套标准化的流程,旧时空一本书的校对经过十个人的手是再正常不过的,用黑马软件过一遍,还要人工反复校阅, “……现在呢有两个人通读过就不错了。而且为了节约用纸,不能像旧时空那样改一遍印一次,只能在一份稿子上反复改。旧时空校稿用红蓝绿黑铅五种笔,现在钢笔不能普及,能用的只有红蓝铅笔,一份稿子上用铅笔改好几遍,排版员哪能不出差错。” “实话说,就是旧时空,我也没觉得好到哪里去,各种低级错误多得去了。”金晓宇吐槽道。 “那是,那是。干校对虽然门槛低,但是干好却不容易。”项天鹰说道。校对人员本身中文功底要过硬,还要熟悉出版业的各种标准和各种常见错误,有敏感度。对于书里讲的内容也不能完全外行,否则看不出知识性的错误。这些光靠学是学不出来的,必须靠一篇篇稿子练出来。 “……外面两个年青人都是从临高时报社调来的,原本负责《临高时报》的校对,在归化民中算是水平很高的了。不过还是不够专业,我让他们跟着我好好学。” 金晓宇点头说:“我明白了,你是想把自己的专业传承下去。” 第二十四节 鲨鱼烟(上) “没错,我们从21世纪来到17世纪,抄袭了这么多东西,总该留下点自己的东西。将来万一有一天被人知道我们是穿越来的,结果发现我们的所有文学、音乐,各种各种的文化竟然没有一样是原创的,那我们的脸可要丢尽了。就算不考虑这个,将来我们的统治范围大了,也要建立起自己的出版体系才行,要是等到需要的时候,才发现偌大的一个澳宋连一个合格的校对编辑都没有,我们总不能拿着满篇别字的书去和大明的知识分子争夺文化阵地。” 金晓宇说:“我知道了,你是想把高雄日报的这批编辑培养起来。可是我不明白,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为什么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项天鹰说:“校对和别的工作可不一样,是专门得罪人,专门给人挑错的。要证明我这项工作的必要性,就得先证明别人有多差。消息传到临高,就该有人说了:‘项天鹰他就知道耸人听闻,就显得他能,好像我们都不认识字似的。不就是个校对吗,谁不会啊,让他吹得好像什么高精尖技术似的,扔两个馒头狗都能干。’所以我还是悄无声息地先把归化民们培养起来,他们两个再跟我干上半年一年就能出师了,然后可以再去带其他人,有了这样的一批还算合格的编辑,接下来的事就都好办了。” 金晓宇笑了笑:“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像你这么小心眼。” 项天鹰说:“还是多顾虑些好,不然你怎么到高雄来了。” 金晓宇瞪了他一眼:“我来高雄的原因有二,你说的不过是其中之一,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说罢,看来他一眼。 项羽却只嘿嘿的傻笑了几声。 金晓宇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慨叹一声道:“说话会死啊。行了,你自己玩吧,不过要约法三章。第一,你这边的事不准耽误学校的事。第二……算了,没有第二第三了,您老留神别累死就行了。” 天鹰笑道:“请领导放心,我最会偷懒了。” “我可当不起,现在你是我领导了。” “咳,咱俩谁领导谁不一样,晚上有空吗?” “你到了高雄之后学会主动约女士了。不错不错。”金晓宇面露“惊喜之色”,“我肯定有空。” “食堂的煎饼果子不错,我请你吃胡辣汤配煎饼果子……” “你这算是哪地方的搭配。”金晓宇抿嘴一笑,“你说说看,你过去没有女朋友是不是这个原因?和女生吃饭就请来煎饼果子胡辣汤?” “那怎么可能,我在兰州的时候,请人吃饭都是牛肉面。” “不是叫兰州拉面吗?” “在兰州没有叫拉面的,平时大家都说‘喝个牛肉面’,真正在面馆点的时候连‘牛肉面’都不说,一般直接说面的尺寸,毛细、一细、二细、韭叶、大宽什么的。外面的兰州拉面大多是青海那边的人做得,和兰州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我老家还有家兰州拉面用的压根就是挂面。来这边更吃不上了,面粉本来就少,拉面倒也能做,可是牛肉就不好弄了,最麻烦的还是汤,我自己在家试过,怎么也仿不出来。” “煎饼果子胡辣汤我没兴趣,兰州拉面我也不想吃。这样吧,明天我在食堂请你吃饭。” “知道你厨艺了得,不知道做什么给我吃?” “给你做道我的看家菜吧,”金晓宇说,“你吃海鲜么?” “这话说得,自打d日以来,哪天不吃海鲜。那西班牙海鲜粥吃得现在听见西班牙三个字都会哆嗦,舌尖马上就会泛起那股味道……” “那我们就来点不一样的。”金晓宇信心满满,“我会做高雄这里的地方特色。” 项羽满脸疑惑,他在这里好几年了,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特色。要说本地居民最深刻的记忆,那便是他们多多少少都喝过几个月的草地干粮炖煮的糊糊。 不过他知道眼前的女人颇有生活情趣,属于真正的“好美食”之人,也就是说不只是会吃,自己也会做。应该不会诓骗自己。 金晓宇要做得菜肴的确是高雄特色,只不过是另一个时空的高雄。本地人叫作鲨鱼烟。在高雄当地算是很常见的佐酒小菜。卖得店铺也不少。 鲨鱼烟这三个字,很难望文生义,鲨鱼和烟雾有什么关系。但是倒过读就能明白一二了。其实就是烟熏鲨鱼。 鲨鱼鱼翅固然是烹调大师追捧的高级食材,鲨鱼肉却是地地道道的废物。因为鲨鱼为了解决身体组织的渗透平衡的关系,肌肉和血液内积存了大量蛋白质代谢产生的尿素,死亡之后体内高浓度的尿素代谢变成了氨,因此鲨鱼肉有非常浓厚的尿骚味。 在旧时空,渔民捕获鲨鱼之后都是直接割掉鱼鳍将鲨鱼抛入海中丢弃的,后来有了新的法规,才把鲨鱼鱼身带回港口,但是主要目的也是获取鲨鱼肝脏和鲨鱼皮,鱼肉多是被加工成宠物食品。即使在本时空,除了少数地方,比如挪威等地,渔民也极少食用鲨鱼肉。。 在元老院这里,秉承“一张草纸都有用处”的企划院精神,鲨鱼肉自然也不会被浪费,经过特殊处理去除尿骚味之后被做成鱼糜制品。 金晓宇要做这道“道地高雄美食”,第一件事是找到鲨鱼肉;第二件事是找劳动力帮忙--做鲨鱼烟是一桩费时费力的事情。 第二天金晓宇起了个早,先把潇湘找了过来,让她去弄一条鲨鱼来,不用太大的,一百公斤以下的。 “您要什么?!”潇湘搞糊涂了,昨天金元老的确说要亲自“做菜”,还拟了一份菜单要她预备食材。上面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并没有鲨鱼什么事。再说这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她迟疑了片刻,说,“是要鱼翅吗?高雄市里有海味干货店,我派人去买就是了,一百公斤是不是太多了……” “我不是要鱼翅,是要鲨鱼!鲨鱼!”金晓宇说,“整条鱼,明白了?不要头尾,也不要内脏。就要鱼肉。” “首长,鲨鱼肉很难吃的。”潇湘是福建人,虽然不是渔民,也知道这东西的肉臊臭难闻,无法下咽。 “我要拿它做菜,你去帮我弄来就是了。这里有渔码头吗?” “有……有,渔业公司在这里就有渔业站。”潇湘忙回答道,心想这元老搞什么鬼?哪有用鲨鱼做菜的! 从海军分离出来的“临高渔业公司”在高雄设有渔业站,管辖着一个一百多条渔船的渔船队在进行捕捞作业。捕获的海产在高雄当地的食品加工厂就地加工。是高雄特别市的重要本地产业。金元老要一条鲨鱼的确算不上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这就派人去采购。” “记得叫他们开票,由我个人支付。不要用公款。” 潇湘应了赶紧去办事。金晓宇则提前来到了食堂,做起来准备工作。 这几天放假,食堂比较清闲,正好可以利用炊具和人员。事前她已经和潇湘说好,今天要借用下食堂的设施和部分人员, 她一到食堂,就引来了食堂厨工们好奇地目光。 孟子说过“君子远庖厨”,原意是说君子应当有仁爱之心,不忍心看到禽兽死掉,所以要远离宰杀禽兽的地方。只不过这句话后来都遭到曲解,变成统治阶层不应该去干厨房的活的推词。也因此金晓宇现在撸起袖子,要亲手下厨料理食材的举动让厨工们颇为惊讶。 金晓宇指挥着厨工们先把制作间清理了一番,又给底下的厨师厨工们分配工作,于是劈材火的劈材火,打水的打水……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不过一个多小事,便将需要的厨具、燃料和食材都预备齐整。 这次预备的食材大多是本地市场或者学校菜地里就能准备的。金晓宇自从d日之后,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做过几次饭。一是工作忙,二来自己一个人,做多了吃不掉,渐渐地就失去了做饭的劲头。 预备齐全,就等着主菜的食材登场了。 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潇湘才待着几个校工从渔港回来,带来了一个大木桶。一搬进厨房的准备间里,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和尿骚味,顿时食堂内外人人掩鼻。众人心道这女元老长得白净斯文,又是来当副校长的,没想到居然有如此的“嗜臭”癖好! 金晓宇却象是浑然未觉一般,打开桶盖看了看,里面是一条去掉头尾和内脏,粗略分解成几大块的中小型鲨鱼。泡在盐水里。 “首长,这是采购票。”当着她的面,潇湘没敢掩鼻,直接把票交给了她。金晓宇打开一看,这是一条公牛鲨,毛重九十公斤。去掉头尾内脏之后净重七十公斤。 “大家动手,把鲨鱼分解,再放到水池里。”金晓宇吩咐道,“每块一到二公斤。” 第二十五节 鲨鱼烟(下) 嫌弃归嫌弃,元老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众人一起动手,将鲨鱼从盐水里捞出来,去除鱼骨,逐一切成大块。 “首长,要不要剥鱼皮?” “不用,留着好了。鱼皮也好吃。” 一条鲨鱼最后被切成了五十多块。放入大水槽内进行清洗。水槽是砖砌的外面抹了水泥,又贴了瓷砖,看上去比较干净,这里也是平日里洗涤食材的地方,有好几个浴缸那么大。还配有一套简易的人力清洗机--这东西是钟利时在高雄的时候许多“无聊发明”之一。原理其实就是一个波轮叶片,靠人力机带动,制造涡流来清洗食材。 鲨鱼肉的杂质很多,必须一再清洗才能保证卫生。金晓宇多少有些洁癖,连着清洗了两三次,才把鱼肉放进几口大锅子,浸满清水。 “水要多,要把肉完全淹没。”她检查着每口锅里的水。吩咐生火加热。 “不要急着添火,一点一点的加柴,让水慢慢煮沸。”她说着,又从厨房里拿了一柄大锅铲,在大锅里翻搅着。 “每口锅都要这样不断的翻搅,让鱼肉充分的受热。直到水沸腾为止!” 随着水温越来越高,肉也逐渐被煮熟,杂质也渐渐流了出来。这些杂质有些是没被放干净的血污,有些是附着在鲨鱼皮之下的细沙。厨师们忙着一遍遍的打浮沫,最后把浮在水面上的血渍残渣全部捞除干净,肉品最后再起锅。为了去除鱼腥味,期间还加入了少许的米酒。这个过程台湾当地叫“跑活水”,其实就是“汆烫”。 等鲨鱼肉煮熟的时间,金晓宇闲着无聊,特意显摆了一下他听来的知识。 “鲨鱼肉其实很营养,有丰富的蛋白质、胶质和dha、还有钙、磷、铁等矿物质,以及维生素ace等,可以抑制癌症和类风湿关节炎……” 金晓宇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食堂众人恭立一旁,无不无不点头称是,一副充分受教的模样,实则已经被一堆没听过的名词给绕得头晕了。 大概花了半个多钟头跑完活水,终于要进入重头戏了。厨工们根据指示找来一个蒸包子馒头的铁架,把铁架摆进大锅里,再把鲨鱼肉平均摆放整齐在架上,锅里预先放置好足量的米粉、黑糖、茶叶,以及削好的甘蔗皮。然后盖上锅盖,开始生火烟熏。 “烟熏”这种食材的料理法是利用加热的茶叶或木屑,把熏制产生的色、香、味渗入食材,使食品产生独特的风味。经过加热形成的烟雾微粒,可以吸收肉品的腥臭,增加食物的香气,同时抑菌、防腐。在元老院的海产品加工厂是常用的加工手段。 不过,海产品加工厂只拿鲨鱼做过鱼糜类制品,做烟熏还是头一回。厨师们多少有些好奇最后的滋味如何。 金晓宇虽说爱好美食,也有些厨艺,但是她懂得制作沙鱼烟和她在原时空的留学经验有关。那时候的她一日三餐都是在外解决。这点让她的学妹赵萌萌看不下去,决定要到宿舍帮她做一餐营养的晚餐。 赵萌萌是金晓宇在高雄科技大学认识的学妹,也是她的闺房密友,人如其名,长得萌萌的,但性格可没有呆萌。身为家里面的长女,赵萌萌非常懂得如何照顾别人,所以金晓宇即使是长她几岁的学姊,反而时常受她帮助,这让金晓宇感到十分幸福却又有些没面子。 鲨鱼烟这一手料理功夫就是赵萌萌传授给她的,有一天休假,赵萌萌带着她去市场买菜,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切肉,如何洗菜,如何煮汤。 “学姊虽然是个头脑精明的科学家,但却是个生活白痴呢。” 赵萌萌用足以让人骨头酥掉的萌音调侃着金晓宇,后者虽然放不太下身段,但这超级可爱的口音让她一点都没办法生气。 “是的,学妹,可以嫁了喔。” 学妹的厨艺有家学渊源的,赵家本身就是在旗津开餐馆,而且还专卖鲨鱼烟这道菜。赵萌萌的外祖父原本是来自广东的退伍老兵,从军中领了一笔钱退伍自谋生路,孤身一人落脚在旗津这个大渔村。本来他是做家乡味的熏肉烧腊,但是后来发现到可以把这项手艺运用在烟熏鲨鱼肉上,就此大放异彩。制作鲨鱼烟必须注意火侯之拿捏,而如何拿捏全凭经验,赵萌萌的外祖父因为有特殊秘法,他的鲨鱼烟火侯恰到好处,因此大受欢迎,产品独树一帜,远近驰名,是外地游客到旗津一游必尝的美食。 赵萌萌的父亲早年是无形浪子,有一次漂泊到旗津尝了老兵的沙鱼烟后,惊为天人,从此拜倒在旗下。浪子回头金不换,后来老兵将毕生绝学传授给他,而他也娶了赵萌萌的母亲,入赘了赵家。赵萌萌从小耳濡目染,手艺虽然不如她的弟弟,但也是有个七八分像,这也是她能调教学姊厨艺的本钱。 金晓宇有一回到高雄科技大学在旗津的海洋学院看展览时,还特地去光顾赵家的生意,当地的风光景致与海产美食,都让她永生难忘。正当她沉浸在青春年少的回忆时,鲨鱼烟终于熏制完成,她赶紧揭开锅子,一阵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鼻而来,一瞬间就充塞整个厨房,而且还向外溢出,直到走廊的尽头都还闻得到。 “啊……” 再看肉质、色泽,无不尽善尽美,简直和赵萌萌做得一模一样! 金晓宇已经许久未尝此味,此刻差点就要流口水了,但作为元老她不能失态,所以她只是取出其中一块,切成一片片适合入口的尺寸,便把这道刚出炉的佳肴轮流传给现场的众人品尝。 “来!尝尝看!要蘸着酱料吃。” 鲨鱼烟的常见吃法类似刺身,用芥末混合酱油蘸食。芥末能有效的去除残留的腥臭味,并且添加鲜咸味。然而高雄的物资实在不算充裕,金晓宇找不到山葵,也找不到芥黄,也没有辣根可用,只能拿蒜头和辣椒拌酱油凑数做个克难版来。就算是这样简易的酱料其实都算奢侈了,只因为她是元老才能这样没有顾忌地用。 辣根、山葵都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临高就有,为什么高雄不种呢?下一次见到魏八尺一定要要提下这件事。 众人面面相觑,元老的“赐食”固然光荣,但是这毕竟是平时很少问津的食材。现在气味闻起来还算是诱人,应该不会太难吃。 一干人都看着潇湘,倒不是因为她是美食家,而是她负责全校后勤工作。 潇湘见众人都在看她,也不便推辞,硬着头皮夹了一块,沾了酱料放入口中。所以潇湘这一口鲨鱼烟算起来也是不便宜的美食了,肉一入口就先感觉到烟熏的香气,正好吃的部位连皮带肉与软骨,充满胶质又脆脆的,软软嫩嫩恰似豆腐却又富含嚼劲,咀嚼后有一股鲜甜的滋味跃于舌尖,有一瞬间潇湘怀疑自己要把舌头也吞下去了。 “好吃!”潇湘笑着说,“又软又嫩,象豆腐似的!一点异味也没有!” 众人的喉咙都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实话说,这东西算不上如何的“绝味”,但是此刻它却是“化腐朽为神奇”,吃客们自然也就不吝惜赞誉之词了。 “大家辛苦一些,把这些都熏好。我就要一块晚上请客用,其他一半给教职工们晚上加个菜,还有一半……”她转头问潇湘,“海圻号还在高雄吗?” “还在。”潇湘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海圻”来到高雄之后,便在高雄入坞,进行年度的维护整修工作。舰上的水手也可以借此机会休憩游乐。 “你叫几个人,把剩下的鲨鱼烟送到‘海圻’号上,酱料也带上。就说是我给他们的犒劳。感谢他们这一路辛苦了。” “我这就带着人送去。”潇湘回答的干脆利落,转身就去招呼人取油纸篓子。 当天晚上,海圻号的舰员们便尝到了鲨鱼烟,众人就着海军特供的啤酒大快朵颐。期间一位名叫李丰收的海军军士对这道菜记忆深刻。人家都说元老无所不能,果然不假!连这海中猛兽也能做成美味佳肴。 多年后小李海军退伍,在高雄安家落户。为了营生开了一家饮食店,主打的便这道菜。至于他为什么会做这道菜,原因便是小李后来娶了潇湘当妻子。而潇湘当年向金晓宇拜师学艺过。 经过他和妻子不断尝试与改良,技术日益精进,早已超越了三脚猫的金元老。但回忆向来是最美好的,所以1635年夏季发生在高雄的这个在饮食史上应该记下一笔的事件,就在人们口耳相传中,变得离真相越来越远。而人们只要到了高雄,就必定要去尝尝这道驰名中外的美食。 而若干年后,某个荷兰海军军官在高雄吃到这道菜肴之后,不禁感叹道:“连鲨鱼这种海中霸主都成了澳洲人日常的盘中小菜,从这个小细节就能知道澳宋海军是不可战胜的。” 第二十六节 晚餐(一) 项天鹰却是悠然自得。考卷都批完了,荆楚带着教师们急匆匆地统计分数,出分数条,做排名。今年是高雄国民学校第一年招收高小学生,但是五百多初小生不能人人升学,还是要从高到低择优录取,排名便十分的重要。 新办的高小到底办多大的规模,招收多少学生;初小要不要扩招,能扩大到多大的规模,这都是摆在他眼前的问题。 从本心来说,自然学生越多越好,“应收尽收”,但是国民学校的能力其实就这么点,这就有个取舍的空间的了。 具体怎么办,他还没想到。反正有金晓宇在,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探讨。 此刻他拿起上周的高雄日报看了起来。看报纸可不是为了小钱,而是准备再挑出几个毛病,等考试季过去之后再教育教育这些编辑,和读书、写书、教课相比,项天鹰更大的爱好其实是挑刺和抬杠,只不过他自己从来不承认而已。 项天鹰看了一会儿,用红蓝铅笔在上面涂抹点画。充分享受着“纠错”的快感。 纠错完毕,他又喝了几口齐鲁给他沏的82号特供兰雪茶,享受着香气和回甘的口味。 一个学年结束了,又送走了一届学生,他有一种完成了大事的满足感。比起前两届,1635届是真正按照元老院文教口的教学大纲完成了教育的初小毕业生。前两届因为条件有限,教学质量难尽人意。 这一届算是他按照自己的教学理念教育出来的“完全品”。也是饱含了他期望的一届学生。 他喝着茶,盘算着高小到底该如何办,怎么贯彻他的教学理念。毫无疑问,就目前条件下,高雄是卷不过芳草地的,那么哪里可以独辟蹊径呢…… 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在旧时空,“后进学校”可以通过某种“特色教育”来提升自己。项天鹰亲眼看到一所口碑极差的中学靠着新任校长高举“艺术教育”大旗,硬是通过几年的师资建设,把学校转型为艺考中学,从此扬眉吐气。从垫底的高中一跃成为艺考生们趋之若鹜的学校。 但是这个突破口在本时空可太难找了。“特色教育”在目前的元老院教育体系中几乎是不存在的--除了女子文理。但是这所学校是特殊的存在,毫无参考性可言。 他挖空心思能想到的,无非是文体类的教育,但是这些专业不说元老院现在有多少需求,他也没有师资可以用。 他忽然想到甘粕右卫门准备今年去济州岛投考陆军预备学校,如果这样的“职业学校”能分一些到高雄来就好了,每设置一所,教育口必然要提供相应的师资。这对整个高雄的文教事业都有很大的帮助…… “首长--”齐鲁走进来低声招呼。 “什么事?” “还有十分钟就下午两点了。” “哦,我知道了。”项天鹰反应了过来,他下午准备去印刷厂看看最新一期的《高雄日报》校对情况。 没想到一推开校对室的门,却发现金晓宇居然也在,不但在,还代越庖俎的指导起了校对工作: “……白勺‘的’要用在做定语的形容词上,定语你知道吧,就是修饰主语或者宾语的……太好了,你要是没学过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教了。土也‘地’用在做状语的副词上。你看这句,‘广大归化民努力地工作,为早日……’这里面工作是动词做谓语,前面的‘努力’就是副词做状语,所以是土也‘地’。但是这段‘经过广大归化民努力的工作’,这里面‘工作’是名词,做宾语,所以‘努力’是形容词,做定语,就要用白勺‘的’了。缩句你会吗?那就好,分析句子成分的时候多用缩句的手法,‘广大归化民努力地工作’把修饰成分都去掉就是‘归化民工作’,归化民是主语,工作是谓语,‘经过广大归化民努力的工作’这一句里,‘广大归化民’也是定语,缩句之后是‘经过工作’,所以工作是宾语。还不太懂?不要紧,先把几种基本句式记住,以后多练练自然就好了。对了,‘动辄则咎’这个词必须要删掉,魏八尺说的也不行,错的就是错的……” 听到推门的声音,金晓宇回过头来,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项天鹰双手一摊:“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在食堂。那你就回答吧。” 金晓宇说:“这其实就是一个问题。晚饭主菜的准备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入席前再动手了。这会正好闲着。你这两天又是出题又是批卷,一直没时间过来,我就替你来了。不过你还真行啊,居然还教过他们语法,旧……澳洲的好多学校都不教这个了。” 项天鹰长叹一声:“汉语语法本来就很弱势了。也没法子,语法这个概念就是外来的。偏偏汉语的很多特点是没法生搬硬套西式语法的。教育口有不少人也主张没必要教。这个我保留看法。但是普通人不懂语法不妨碍工作生活,连我亲自教出来的编辑都不懂语法,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小马和小陈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在澳洲的时候,我有不少大学学历的同事都分不清的地得。既然在这儿遇到你就省得我费事了。” 两人在校对室一起看了样稿,又把错误的地方逐一做了修订,时间过得很快。下午四点半,齐鲁就又来提醒了:“时间到了”。 “走,做饭去!”项天鹰兴致勃勃。 金晓宇看着他,有些好奇:“今天你心情不错啊。” 项天鹰说:“又送走一波学生,当然心情好了,你今晚做什么菜?” “家常便饭而已,你还想吃大餐。” “大餐是不敢想,好歹换换口味。这食堂我也的确有些腻味了……来点清淡的:素什锦、八珍豆腐。” 金晓宇微微一笑:“好嘛,你要清淡的,给我点两个费事的,我可得说明啊,这两道菜的食材能不能配齐我可不知道。” “你放心,都有,都有。就算没有做个简配版也行。你做得菜我都爱吃。” “少来!”金晓宇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一笑。 虽然手头的工作还有一堆,但是现在他们两个谁也不谈工作,一路闲聊到了食堂。项天鹰,对食堂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听金首长派活。要好好配合。” 大厨笑道:“金元老今天一早就来了,都忙活一天了。首长的厨艺没得说!我们都佩服的紧!” 金晓宇说:“说不上说不上,大家也不用给我打下手,上午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了。你们也难得休息几天,就不用帮忙了,各自歇着吧。” 厨工们连说:“不敢不敢”。最后还是项天鹰发话:“金首长说得对,你们各自散了吧,这里就算有一点灵活让荆楚她们干就是了。”这才散去。 食材原本金晓宇都预备好了,因为临时加了两个菜,又叫潇湘按照食谱去准备。素什锦好预备,无非是凑齐十种蔬菜菌菇,一般用得不外乎黄豆芽、芹菜、雪里蕻、胡萝卜丝、黄花菜、香菇、木耳之类,这些食堂都有储备,没有的到菜地里去现采摘也行。八珍豆腐就复杂了,虽说并无严格的说明是哪八珍,但是要凑上八种味道口感上佳的配料也不容易。考究的,还要用上干货。十分费事。 因为发干货非常费事,所以金晓宇决定不用干货,就用本地容易获取的材料:菌菇、笋尖、鸡胸肉、净鱼肉之类。 荆楚正在洗菜,金晓宇也挽起袖子来帮忙,荆楚看了看金晓宇,表情颇不自然,金晓宇笑了笑,低声说:“还在躲我?” 荆楚脸上一红,嚅嗫了一会儿,说:“那天您都看见了。” “是啊,看得可清楚了。”金晓宇看荆楚的脸涨得通红,心想还是不逗她了,“其实当时没看清是你们两个,后来才想起来。我说他怎么主动申请要调到高雄来呢。” 荆楚半天没说话,一直到手里的菜要被揉烂了才猛然警觉。金晓宇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八九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都是武昌人,两家父辈原本就认识,后来我家里遭了难逃到广州,两家就断了联系了。直到去年我跟着老师去广州,才知道他也来临高了。” 金晓宇把手里的土豆放下:“既然你喜欢他,干嘛不光明正大地恋爱结婚,难道你还怕项天鹰不同意吗?” 荆楚低声说:“可我是生活秘书啊。” 金晓宇说:“确实还没有生活秘书嫁给归化民的先例,但是你和项天鹰本来也没什么,你就只是他的秘书而已,又不是给他戴绿帽子。” 荆楚踌躇道说:“人言可畏。虽说我和首长之间没什么,但是别人看来生活秘书就是……就是……做那个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说老师的闲话的。” 第二十七节 晚餐(二) 说她的闲话还无大碍,但是说元老的闲话,一旦惹出风波来,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她和潇湘都在外面有了各自恋人,但是碍于敏感的身份问题,两人都陷于忐忑不安的爱情之中。 金晓宇问道:“这么说吧,你觉得项天鹰是个怎么样的人?” 荆楚默然不语,在她看来,评论元老为人,尤其是在另一位元老面前,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前,不管是说好话还是说坏话。 金晓宇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低头不语,知道她不敢随便表态。当即说道:“那我就说说我对他的评价吧。这个人自私,顽固,护短,脸皮厚,爱炫耀而且不着调。但是有一点,除了向上级要资源的时候之外,面对每一个具体的人的时候,他非常讲公平。你对他付出多少,他就回报多少,你对他有多尊重,他就回报你多少尊重。只要你诚恳坦然地对他说,他绝不会不同意的。这时候就能看出他脸皮厚的好处了,别人说他闲话,他只当是夸奖。当然了,你们两个也会受到不少议论,可是这是你们不得不面对的,你们不能永远这样偷偷摸摸的,必须跨过这一步。人是为自己活的,旁人的闲言碎语理他作甚,有我和项天鹰在,我不信有谁敢为难你们。” 荆楚低声说了什么,却被水声掩盖了,金晓宇说:“好啦,别忸怩了,你又没干坏事,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要是不说,我可就替你去说了……” “别……明天我自己去和老师说。”荆楚多少还有些害羞。 “这就对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光是大丈夫敢做敢当,大姑娘也得敢做敢当才是。” 两人把菜沥干,分类装进篮子,金晓宇开始动手切菜,荆楚给她打下手。 金晓宇说:“你做菜很好吧?” “说不上好,我们学过。”荆楚看眼前这位女元老切菜的手法娴熟,赞道:“首长你的厨艺也不错呢,光这刀工就看得出来。” “其实我原本一点也不会做菜,甚至还很讨厌呢。” 荆楚忙道:“首长是尊贵之人,不会做菜也是应当的。” 金晓宇笑了:“我有什么尊贵的。我家里人都会做饭,不过我小时候发过誓,这辈子不学做饭。” 荆楚奇道:“这是为什么?” 金晓宇说:“我小时候家里有一帮俗不可耐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什么‘女孩子一定要做饭’‘不会做饭就嫁不出去’什么的,我一气之下就在全家亲戚面前说:‘这辈子都不学做饭’。结果被我妈一个嘴巴扇到了地上,这下我委屈极了,发誓说绝对不嫁人绝对不做饭。” 荆楚暗暗好笑,心想你这样说话不分场合不知轻重的疯女子就是该打!但是她嘴上却迎合道:“您是元老,只有您瞧不上的男人,哪有不想娶您的男人。” 金晓宇暗暗叹息,心想我在旧时空算个屁,我瞧不上的男人倒是不少,但是我看得上的男人也一样瞧不上我。 但是这话说出来掉价的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大话:“谁想娶我也不嫁,嫁人有什么好的,本来一个人自由自在,突然要把自己和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自己一个人也一样能过得比所有人都好,才不需要靠嫁人来追求自己的幸福。除非碰上一个真正让我心动的人,我对恋爱结婚的事根本懒得考虑……” 荆楚的大脑已经开始宕机。看到金元老手中菜刀翻飞,生怕她一时激动切了自己的手,赶紧道:“我来切菜吧,首长您先把木耳和黄花菜洗一洗。” 金晓宇放下菜刀,边洗边又道:“元老院一直提倡男女平等,不是说男人女人都做一样的事就是男女平等了。这一点我很赞同项天鹰说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付出与收获相当,就是公平,就是平等,不过前提是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自愿选择。我的父母就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模式,但是这不是不平等,因为我母亲不是不能工作,而是因为她自己更希望照顾家庭才选择在家里天天做家务。女人在家相夫教子也很好,关键在于是自己想相夫教子,还是不得不相夫教子。女人做饭没有不对,但是必须由女人做饭就是歧视。我对于生儿育女做家务并不反感,可如果有人想把它强加为我们女人的唯一价值,我一定和那个人势不两立。大明的男人和女人之所以不平等,就是因为女人被剥夺了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澳宋的女人争取到这两个权利,也只是最近几代人的事。现在男女归化民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都有工作的机会,男女不平等不能说完全没有了,但已经下降到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当老师的原因,因为我始终认为,只有人人都受教育了,这个世界才有可能越来越平等,没有知识的弱者无论在法律上受到多少保护,在实际上都是平等不了的。其实大明的百姓与士绅不平等,根源也在这里。百姓穷就没钱读书,吃不饱饭就不能练武。没有知识或武力,就不可能有平等的权利。坏了,我怎么也被项天鹰传染了,一口气啰唆了这么多……” 项天鹰忍不住插话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拉扯我。我和这可没关系。”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毒害少女?” “没有,没有,”项天鹰无奈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有些东西不是不说,时候未到……” 金晓宇刚想反驳,荆楚忙笑着插话道:“您是老师,当然得多教教我们了。不过我们毕竟身份不同,能有良人佳偶相配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自己做主更是元老院带来的莫大恩典,至于其他,那是非份之福,想也不敢想。” 金晓宇看这荆楚如此的不开窍,想了想又说:“我有一本特别喜欢的书,上面有这么一句话:‘世人并没高低,在老天爷眼中看来,人人都是一般。’现在我们元老似乎是高人一等,可是我们挨打也会疼,得病也会死,都一样是凡人而已,又有何高低贵贱之分。我们能当首长,是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比归化民们先进得多,比归化民有更多的知识,但是将来,元老的后代和你们归化民的后代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掌握的都是一样的知识,迟早有一天,元老与归化民会平等的。让人高贵的不是血统,是知识和本领。如果父母不留给孩子知识,只留给他们钱财和头衔,那简直就是恨自己孩子不死。等到澳宋的女人都和元老一样拥有同样多的知识,承担同样重要的工作,那么她们就会像元老一样自由。只不过,即便在澳洲,这也还是个梦想,真要实现,还不知道要多少代人的努力。” “你那本‘特别喜欢的书’可得藏好了,那可是禁书,估计等你一百八十岁的时候才能解禁。你们俩干活真慢。这么下去要几点才能吃饭。”项天鹰打趣道。 一番折腾之后,晚餐终于做完了六菜一汤。因为要谈工作,荆楚等人都不参加,金晓宇叫她每样菜都分出一多半去,给她和另外三个生活秘书吃。 项天鹰和金晓宇两人说是共进晚餐,实则毫无浪漫色彩可言,谈得其实是下一步的教学安排。 现在高雄国民学校的归化民专职教师是十九人,四个生活秘书和项、金二人也能兼一部分课,堪称是跨越式的发展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招生人数的扩大。 到底要招多少人,高小和初小的分配比例各是多少,这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项天鹰的想法是全员升高小。但是按照文教省的规定,小学阶段最多不超过五十人一班。目前高雄国民学校的一二三年级每年级四个班,全校一共是十二个班六百名学生。全部的师资是十名教师,四个文职外加项天鹰一个元老。 如今师资是十九个,文职还是四个,元老增加到两名。问题是,文职和元老都不能算专职教师,只能按照二分之一折算。全校师资只能折算成二十二人。如果要实现初小全员升高小,就要增加八个班四百名学生。先不说成绩的问题,师生比太过悬殊。 “所以我们全员升高小是肯定办不到的。”金晓宇说,“你硬要开的话,归化民教师迟早有人要猝死。我告诉你芳草地已经有过类似的病例了,所以现在对课程安排已经没过去那么变态了。我看还是高小每年级招两个班,这样的话,满招状态下就是八百人,勉强能雇得过来。” “可是这样高小毕业生太少了,每年才一百人,远远不够用啊……” “什么不够用的。”金晓宇不解。 “我有一个想法,等输血不如自己造血。”项天鹰说道。 第二十八节 晚餐(三) “哦?你打算怎么造?” 项天鹰说:“现在高雄的初小毕业生拿乙种文凭,一般来说除了继续升学之外,就是机关、军队、工厂、农场这四个出路为主。高雄这边有乙种文凭的人比例太低,理论上说,我们这个初小的规模越大越好,有乙种文凭的人越多越好。但是,现在我们的办学资源是有限的,就算全用在初小上,也不可能保证所有适龄孩子都上学。” 金晓宇吃了一口鲨鱼烟,听他说下去 “好在考乙种文凭不是只有这一种途径,不进初小也一样有出炉,工厂、农场的职工通过文化补习拿到丙种文凭的也可以进初级职业学校;军队里也是一样,有丙种文凭的人可以考军士学校;问题是现在高雄还没有初级职业学校。” “你是希望在高雄设立初级职业学校?” “对,这是我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金晓宇心想你这计划看来够宏大的!但是这好像和高小没什么关系。 “……所以要想最快速度地提升归化民素质,我们学校的教育要和工厂、农场结合起来才行。我们高雄的师资力量之所以不行,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既没有临高那样的简易师范,也不像临高有那么多元老可以兼职,没有实习老师和兼职教师,全靠在职教师,这是肯定不够的。但是有了这批高小毕业生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些学生直接用在学校里水平还不够,但是他们有了甲种文凭,已经可以胜任工厂、农场的文化补习班和扩大教学点。这样工厂、农场职工考取乙种文凭的效率会比现在高得多。这样算下来,乙种文凭的普及效率会比直接培养初小学生要高。初小学生分配工作之后还要培训才能上岗,而这些在职考文凭的人考完就能直接上岗。所以,高雄最需要的不是初小毕业生,而是有甲种文凭,能给夜校、培训班上课的高小学生,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急着要办高小的原因。最后,我还打算和胡青白说,在高雄设立简易师范班,这样我就可以招收一部分高小毕业生,一年培训之后他们就可以补充到国民学校。这样,我们的初小教育也可以快速的滚雪球扩大--你想想看,一百个高小毕业生,五十个进简易师范,一年之后就多了五十个初小教师!而且以后每年都可以有五十个!” “可是你的简易师范班谁来授课呢?我们现有的师资上不了简易师范课程的。” “有你和我,带一个五十个人的班级应该不难吧?” “这个,我得说明啊,你自己说不愿意卷的,这会卷得太过头了吧?我们可不是纯行政岗位,初小高小的课也要带,你的课排得过来吗?” “排得过来,排得过来。”项天鹰一脸“没问题”的表情,“再说高雄还有其他元老嘛,我们都可以动员……” “你在这三年多了也没动员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个,”项天鹰挠了挠头皮,“你也知道,我是个没什么人缘的人,说话不好听,还特别爱抬杠,容易得罪人。但是现在不是有你了嘛,你去动员肯定行。” 金元老差点没把口里的汤水碰到地上去,心想你在这儿算计我呢! 她想了想,说:“这事再说,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么大的魅力。魏八尺这些人我本来就不太熟悉。” “慢慢熟悉,慢慢熟悉。距离高小毕业还有两年呢。” 金晓宇叹了口气:“好吧,不说这个了。今年你打算怎么招生?二百个初小毕业生要刷去一半,这竞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项天鹰说:“凭这次考试成绩的排名,录取前一百名,择优录取,这是目前来说相对最公平的办法了。平均成绩我觉得也没必要看了,平时成绩好的,不可能会这次考试摔出前一百的。” 二人边吃边谈,一顿饭吃到了八点过后,这才出了食堂,外面星空灿烂,晚风习习送来,清爽又宜人。 “我送你回去吧。”项天鹰忽然说道。 金晓宇笑了:“正好,我捉了一只会翻跟斗的蝈蝈,你想不想看。” 三天短假结束之后,项、金二人在食堂里举办了一个简单地毕业典礼,颁发初小毕业证书。初小毕业证书对应乙种文凭,在元老院的社会体系里,有这么一张文凭,就可以谋得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了。对于读了三年书的学生们来说,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是这次因为批阅改卷全部是金晓宇带人经办的,所以四百名应届毕业生中有大约六十人因为毕业考试不合格,平时成绩又凑不上及格线,最终只获得了“结业证书”。所以在场的毕业生中不免“几人欢喜几人忧”。项天鹰表示,获得“结业证书”的也不必气馁。 “……大家在这三年初小里打小的底子还是很好的,毕业之后复习几个月,参加下半年的乙种文凭考试,相信你们肯定能一次通过的!” 接着又向全体学生同时宣布了高雄国民学校第一届高小录取的名单。 “……这次,本校自建了高小,成绩优越的同学用不着再离开父母,去临高念高小了。可以直接在高雄就读,而且,也拓宽了升学比率……” 项天鹰大谈特讲了一番国民学校升级为“完小”的好处,并且祝贺这次被高小录取的学生。 讲完这些之后,台下的学生议论纷纷。忽然有人举手。定睛一看,正是陈睇。他点了一下,说:“你有什么问题?” “老师,我想问一下本校的高小和去临高念的高小有什么区别?” 项天鹰说:“从文凭角度没有区别,拿的都是一样的高小文凭。不过,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我们高雄国民学校的高小教学水平比临高的高小还是要差的。因为临高有更多的元老,也能给你们更开阔的视野。高雄这边只有我和金老师两个元老,能教给你们的东西就比较简单了。不过放心,如果你们谁能做到三年之内达到我和金老师都教不了的水平,你们也快能当元老了。” 这时候吕琴又举手提问: “老师,这是不是就是说,以后我们学校的学生不可能有机会去临高念书了?” 吕琴的成绩在班里属于中等,原本就轮不到去临高,但是她的一个哥哥前年毕业,就因为成绩优异,考去了芳草地,今年应该是高小毕业了,项天鹰知道他已经被临高的一所中等职业学校录取。基本上踏入了“归化民干部”的层级了。 “不完全是这样。”项天鹰说,“的确,现在我们的初小毕业生无法再去临高念高小了但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我们有自己的高小。不少同学原本是没有机会上高小的,现在都能上高小了。等到你们高小毕业之后,就可以去投考更高级的临高的学校了。这对你们个人来说,等于是跨越了一大步。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 陈睇忽然插话道:“像我们这样八九十名的,在高小会跟不上课程吗?” 项天鹰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你们这个年纪,只要智力正常,初小期间又认真上课了,就不可能跟不上高小的课程。据我观察,咱们班同学的智力还都比较正常。可能唯一智力不太正常的是我,最近金老师总说我脑子有病。” 大家笑了笑,项天鹰说:“一会食堂会为大家开‘毕业宴’大家聚在一起三年了。这是结束,也是开始,希望日后我们会在新的征途上再重逢。” 说罢,他带头唱起歌来: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 “毕业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六点才散。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学校吃饭、唱歌了。席间不免百感交集,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意气风发,有人沉默不语。真真是人间百态,各有不同。 吕琴从教室出来,一脸怅然。她是预订升学的一员,原本是不需要去教室收拾物件的。明天直接去上课就是了。但是她还是借口有东西没拿回教室了。心里想着见甘粕右卫门一面。 甘粕右卫门已经正是报考济州的军校,过几日就要搭船北上了。吕琴知道他几年军校念完就要在军队服役,天南海北,年深日久,不知道又要何时才能重逢了。 没想到这个直男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分别,还在兴高采烈的对她大谈特谈“为伏波军服役之光荣前途”,令她满腔离愁别绪塞在咽喉,半个字也未曾吐出。 从教室到宿舍这条路并不算远,而且一路都有火把笼照明。吕琴走过很多次所以并不害怕。 一路上寂寥无人,她刚刚走过一个小路口,只觉得眼前有影子一晃,吕琴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飘忽着从小路另一头一闪而过。她顿时打了一个冷颤:这是什么?! 第二十九节 校园黑影(一) 吕琴毕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女,三年的国民教育并不足以给她竖立起强大的无神论观念。这飘忽的黑影到底是人还是自然现象再或者是超自然现象,她完全无心去确认,赶紧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向前。前方百米之外就是校门口的岗亭。 岗亭不分日夜都配三名保安警察,负责校园的警卫工作。一人留守,二人巡逻。这样周而复始。 吕琴到的时候,正好警察巡逻刚回来,吕琴把刚才看见的事和警察说了,两个去巡逻的警察的脸色登时一变,高的那个脸色煞白,矮的那个直哆嗦,看得吕琴也想哆嗦。高警察嘟哝道:“怎么又是那鬼地方!” “什么事?”吕琴从警察的话里嗅到了不安的气味。 “没什么。”警察说到,“你别乱跑了,我们送你回宿舍。” 当天晚上,金晓宇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睡觉特别认床,来高雄这些天一直就睡不踏实,好不容易最近习惯了。可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觉得心中烦闷。 在床上翻了一个多小时的烧饼之后,金晓宇索性下了床,喝了杯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远处的操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操场上自然没有人。教学楼方向只有项天鹰的办公室还亮着灯,也不知道他是在工作还是左手和右手下五子棋。 就在这时,金晓宇看到,一条黑影从火炬笼下闪过,隐没在教学楼的阴影中 金晓宇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又望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心中觉得不安,仔细一想,更是害怕起来,急忙套上外衣,穿上鞋子,打开抽屉上的锁,把手枪拿了出来,下楼出门。 因为只看到黑影,连黑影到底是什么都没看清,她也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宿舍是校园里的一个独立部分,门房有值班的警察。看到金元老提着手枪突然出现,警察也吃了一惊。 “你们不要怕,外面可能有情况,你们看着门就是。” “什么情况?”值班的警察诧异的问道,“要不要警报?” “不必不必,我就是看到一个黑影,从操场那边一闪而过,对就是靠近那片桑树林不远的地方……” 值班的警察脸瞬间白了。金晓宇很是差异,这表情说明警察多少了解黑影的情况。 “这么回事?”她警觉的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这个,这个,首长,您还是不要出去为好。”值班警察支支吾吾道,“可能,可能,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是不干净……不干净的东西。”警察忐忑不安的说道。 元老们大多是无神论者,项天鹰尤其如此,最讨厌鬼神之说。警察们一说这个,必然会被他训斥。 金晓宇看值班的几个警察的惶恐表情,知道这“都市传说”大概有个阶段了。她虽然不相信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会也无心了解。这黑影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在校园里出没,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当即道:“是不是不干净的东西暂且不论。若是有坏人潜入,危害到本校师生怎么办?就算是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你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元老院警察,手里拿着枪,一正压百邪,怕什么?!派两个人跟我过去,其他人加强警戒!” 为首的警察只得应了一声“是”,当即派了两个警察带上霰弹枪跟她出去。 虽然有她领头,但是两个跟着她的警察还是满心的不情愿, 三人穿过操场,沿着教学楼的道路一栋一栋的搜索。这里的教学楼是两层的小楼,每栋楼都只有四个教师。中间设有一座楼梯,体量很小,上楼梯一眼就看到底,检查教室的门窗,也都关得好好的。没有异样。 连着搜索完六栋楼,转眼就到作为行政楼的第七栋。这一栋比之教学楼要考究些,进去便是一个门厅。门厅里一片漆黑,倒是走廊上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金晓宇沿着走廊来回察看,什么也没发现。 这黑影跑哪里去了呢?难道真得是什么超自然现象? 金晓宇有些疑惑,便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每上几节台阶,都停下仔细倾听,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走到一二楼的转角处,忽然上面响起一个声音:“首长,您怎么来了。” 这声音并不大,比正常说话的音量还要轻一些,但是在这寂静的黑暗走廊里却如同炸雷一般,吓得两个警察浑身一哆嗦,差点连“妈”都喊了出来。金晓宇也是惊得一激灵,猛得抬头望去,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潇湘提着水壶。 金晓宇问道:“你在楼里遇到或者看到什么人了吗?” 潇湘一脸疑惑:“什么人?” “或者黑影呢?” “黑影?!” 潇湘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见金晓宇大半夜出现在教学楼里,穿着凌乱,拿着手枪,身后还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这唱得是哪一出? “金……金首长,您这是怎么了?”潇湘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了,莫不是这金元老忽然得了疯病?再或者与项首长有什么陈年的恩怨?再或者…… 她的头脑里满是胡思乱想,不禁退后了一步。 金晓宇却还浑然未觉,问道:“项老师在楼上吗?” 潇湘原本想不说,但是此刻却不敢不答,颤声道:“是啊……他在办公室里。” 这时候金晓宇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对,赶紧把枪藏到背后:“我找他有事。” 既然一路搜索都没有发现,也没有必要再留着警察了。当即下令道:“你们两个回去吧。我过一会自己回去就是。” 警察道:“这怎么可以。深更半夜的。我们在下面等首长就是了。” 金晓宇也不勉强,跟着潇湘上了二楼。 潇湘敲了敲门:“老师,金首长来了。” 门缝里透着灯光,项天鹰却没有答话,连敲了几次,都没回应。金晓宇急忙推门进去,却见项天鹰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左手扶着纸,右手拿着一支铅笔,好像在写什么,可是却闭着眼睛。 金晓宇上前一推:“你没事吧?” 项天鹰睁开眼睛:“我睡觉呢,能有什么事。” 金晓宇说:“你做梦写书啊,谁睡觉还拿着笔。” 项天鹰说:“这不当年上课睡觉的时候练的本事嘛。再说了,睡觉拿笔算什么,你梦游不还带枪呢。” 金晓宇板起脸:“你才梦游呢,我刚才看见一个人进了教学楼。 项天鹰说:”“好,我知道了,你刚才梦见一个人进了教学楼。” 金晓宇一拍他脑袋:“你给我正经点!我可是怕你死了才特意跑过来的。” 项天鹰正色道:“我一直在这儿,潇湘刚才进进出出好几趟了,都没见到什么人。咱们这教学楼里哪有东西可偷,你说真要是进来个贼,他是偷桌子还是偷黑板?有刺客也得去市政府刺杀魏八尺,谁稀罕杀我。放心吧,没事。” “我和你说正经事!”金晓宇一屁股坐了下来,把自己刚才看到黑影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说说看,这黑影总不见得是凭空出现的吧?” “这不好说啊,说不定你睡得迷迷糊糊的,起来产生了幻觉呢?” “鬼的幻觉!”金晓宇不满道,“我看得清清楚楚!” 接着她又把自己叫警察的时候警察的态度说了一遍: “显然,这黑影已经不是头一次出现了,所以这警察才会这么紧张,还联系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 项天鹰点头:“你的推理完全正确,实话说我也听说了。这是最近一个月的新校园恐怖传说……” “什么?!新校园恐怖传说?这么说还有旧得?”金晓宇的八卦之心开始燃烧。 “当然有旧的,这种传说每隔一个阶段就会出现几个。很奇怪吗?”项天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这是我搜集的从建校开始到现在为止的所有校园恐怖传说,你有兴趣看看吗?” “以后再看!可是这回显然不是什么传说,我都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项天鹰说。 “你既然看到了,也不采取什么措施?比如发动警察在校园里搜查,加强巡逻什么的……” 项天鹰两手一摊:“我个人感觉没什么必要。” “什么?!你佛系也没这么佛系的吧?事关安全啊!” “你想想看,这个黑影从第一次目击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期间被看到的次数大概有四五次了。不管这黑影是人是鬼还是妖怪,要干什么坏事早就下手了,为什么一次次来进进出出,却什么也不干呢?这一个月里,校园里可没出什么异样的情况啊。你看,连你都不知道。” 金晓宇一时语塞,半响道:“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项天鹰说,“这个世界我们不能理解的事物太多了。用不着一惊一乍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 第三十节 校园黑影(二) 金晓宇明显能感觉到项天鹰在说谎,虽然他的脸皮早已厚到撒谎面不改色了,但是说出的话非常不符合逻辑。正常来说听到这个消息应该让警察全校搜查了。且不说高雄附近尚有郑氏余孽活动;和本地的番人也不见得相处融洽--否则就没必要把宿舍修得和城堡一样戒备森严了。她听荆楚说过,两年前便发生过敌人潜入校园破坏的事件,还为此死伤过归化民教师和校役。 他说谎必然有缘故,金晓宇决定暂时不揭破他,说道:“既然你没死,那我就回去睡觉去了。” 项天鹰看着稿子,头也不抬地说:“以后有这种事派警察来,就你这身手,要是我真让人杀了,你来了也是送死。” “是,谨遵校座钧命。好心当成驴肝肺。”金晓宇转身出了校长室,轻轻带上门,左右看了看,下楼去了。 项天鹰见金晓宇去了,这才舒了一口气,道:“荆楚,你出来吧。” 荆楚这才从会议桌下钻了出来,拍了拍头发和衣服上的灰尘,有些忧虑道:“首长,这事瞒着金首长不好吧。” “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平白让她担心。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也挺麻烦的。”项天鹰叹气道,“你再把情况说一遍给我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东西不见得?” “就是在昨天。”荆楚说道。 让项天鹰的眉头染上忧思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宝物,而是他费了老大劲道才申请到的一台投影仪。 投影仪在企划院的名录里是一级管控物资,原本高雄国民学校只有几台临高光学设备厂自己生产的幻灯机,用来播放自制的幻灯片。 但是幻灯机这东西毕竟太过简陋,无法播出动态画面。项天鹰倒是自己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是那个小小的屏幕根本容不下几个人观看,有些科普科教的片子,他希望能让更多人的看到,而不是沦为小圈子里的秘闻。 没想到这台投影仪随着金晓宇的船只来到高雄还不到一个月,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丢失管控设备可是一项非常严重的罪名。当然作为元老谁也不会来惩罚他,但是以后他和管控设备也就彻底绝缘了。而且这些年来,还没有发生过一级管控设备丢失的事故,他要是当了第一个,这名声也受不了。 “……昨天上午我去例行检查贵重品仓库,开门的时候门锁都是好好的,我开了门进去,对着存货卡盘库存,突然就发现投影仪没有!” 荆楚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陈述现场,但是说到这里依然显得十分震惊。 “我当时还以为有谁搬动过了设备,把箱子放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是来回仔细检查了好几遍,还是没找到。当时我就怕得要命,生怕是哪里出了纰漏,赶紧把潇湘叫来,两个人一起寻找,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项天鹰不是警察,更不爱看推理小说,光从荆楚的几句话里自然什么也推断不出来。但是东西没了这已经是事实了。唯今之计,是如何尽快把东西给追回来。 他最大的担忧就是这东西虽然珍贵无比,但是本时空的蠹贼大约是认识不到这东西的价值,很有可能会就此毁弃,那就全完蛋了! 昨天下午,接到消息的项天鹰便让四个秘书在校内进行秘密搜查,看看有无被藏在什么地方,但是一无所获。他知道,今天这件事非得找专业人员来处理了。 金晓宇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觉得这事很是蹊跷。项天鹰这个人平时虽然固执,不听别人意见,还爱抬杠,但是这种当面撒谎,瞪着眼胡说八道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她思考了良久,也没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用正常人的思维揣度这个精神病的想法实在是太困难了。金晓宇嘟哝着回到了床上,想好好的睡一觉,没想到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到勉强睡着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 这一觉却是黑甜黑甜的,待到醒来,屋子里还是漆黑一团。这几点了?她不觉得暗暗诧异。但是此刻她的精神健旺,不像是才睡了没多久的感觉。 她在枕头下面摸索了半天手表,却什么也没摸到。昨晚她明明是放在下面的呀?下床拉开窗帘,不禁哑然――不知道哪个把遮光窗帘给拉上了。元老院虽然没有遮光布,但是又黑色的薄呢,遮光效果一样拔群。所以晚上睡觉金晓宇从来不拉遮光窗帘,免得自己睡过头。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绝对没有拉遮光帘。拉开窗帘,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日上三杆了。这是这么回事?她转身去穿衣服,却发现自己的手表居然跑到了写字台上。拿起手表一看已经是十点了。 她忽然意识到,被放下的遮光窗帘、被挪动了位置的手表,都是为了让她失去时间概念,“大睡一场”。 会这么干,能这么干的,不用说就是项天鹰了!自己的宿舍的钥匙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负责后勤的潇湘有。肯定是这家伙指使潇湘进来的干得! “神经病!”金晓宇骂了一声,心里也觉得奇怪:他这么干意欲何为?难道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休息?这家伙哪有这么体贴!肯定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盥洗完毕,金晓宇换过衣服,来到了行政楼。还没踏上台阶,就看到齐鲁迎了上来。 “首长您来了?” “我再不来就要旷工了。”金晓宇板着脸,“潇湘呢?!” 齐鲁欲言又止,金晓宇道,“有事情你可不要瞒着我,我是元老!” “潇湘和首长们在开会呢。”齐鲁陪笑道,“您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 “晚上是不是有人进了我的宿舍?是不是项天鹰叫她干得?还是项天鹰亲自摸进来干得?” 齐鲁继续陪着笑脸:“的确是项元老关照让潇湘去作得。项首长还吩咐了:让您睡到自然醒。” 金晓宇哭笑不得:“我上午还有一堆工作呢,这不都耽误了。项天鹰现在在哪?” 萌萌说:“项首长在和许首长开会呢,荆楚姐和萧湘姐也去了” 金晓宇原本想不管这混蛋,自己先去吃个饭,但是转念一想,突然来了其他元老--这可有些蹊跷了,国民学校这里,自己来了一个多月都没见一个元老来访过。怎么突然来了一个许首长?这倒要去看看! “开什么会?我也要去!” 齐鲁有心要拦住她,但是知道拦不住,只好大声道:“金首长,金首长,你先去吃饭吧,空着肚子工作容易低血糖!” 她连着喊了几声,项天鹰从阳台上露出了头:“晓宇啊,你上来吧。我们一起开会!” 金晓宇上得楼去,冷笑一声道:“项元老,你这是唱哪一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瞒着我?” 项天鹰两手一摊,无奈道:“哎哎,不是我有心想瞒你,实在是这事太离奇了。你睡眠又不好,怕影响你的睡眠质量。” “你的呼噜我都……”金晓宇说,“算了,赶紧开会吧。来得许元老是谁?” “是许可。” “许可是谁?”金晓宇一脸茫然。 “是高雄这里的海军情报主任,兼任高雄政治保卫特派员。” 金晓宇一听这一连串的头衔,知道项天鹰瞒着她的事前小不了,幽幽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项天鹰挠了挠头皮,道:“不是,不是,实在是不想你卷进来,这其实是我自己的事。” “别废话了,开会吧。” 高雄自然是有警察的,但是项天鹰不大信得过他们的专业能力。于是便把留驻在高雄搞海军确情报工作的许可请来了。 许可的海军情报局没建成,但是他“专职搞情报”的愿望是达成了。从霸王行动之后,便常驻在高雄,担负起本地的所有情报工作,顺便把政治保卫工作也给“兼任”了。 一级管控设备被盗,要说是政治性案件也能沾边,项天鹰便用这个借口把他给请来了。 会议室里除了穿着海军制服的许可,还有荆楚和潇湘两个秘书,显然,这事情和她们也有关系。 “这是我们的副校长金晓宇。”项天鹰介绍道,“这位就是许可了。” 许可起身敬了个军礼,姿势干练挺拔。容颜更是冷峻严肃,金晓宇看了暗暗叹气:这项天鹰到底好在哪里了?! 打过招呼,项天鹰道:“金同志刚刚来,容我把案情再说一遍。她好有个初步了解。” “没问题。”许可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案情还是请荆楚和潇湘两位同志再说一遍吧。尽量说得详细一些。当时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有什么异样,只要你们能想得起来的,都说出来。” “是。”荆楚当即把昨天去保管室盘库,发现东西丢失,后来找潇湘帮忙寻找,一无所获的全过程原原本本的又说了一遍。 从她们生无可恋的无奈表情看,这样的叙述大概进行了不止一两遍了。即使如此,许可也十分仔细的听着,时不时的在笔记本上涂抹着。 第三十一节 贵重财物 “你把投影仪给丢了?!”金晓宇听到投影仪没了,简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糊涂!” 项天鹰垂着头说:“是,是,我错了,我错了。” “都是你平时在校园里自由散漫,管理制度松懈!”金晓宇还没等调查结束,便劈头盖脸的开始“批评”。 许可摆手道:“别急别急,这事情既然出来了,我们就把它调查清楚。荆楚,你继续说吧。” 荆楚还是头一回看到金元老雷霆大怒,看到项首长被训得不敢吱声,愈发加了小心,道: “……我把整个储存室都找过还是没找到之后,我就找来了潇湘,想问问她是不是把投影仪搬到其他地方了……” “你去找潇湘是离开储存室的喽?” “对,潇湘这个时候在食堂。” “你离开储存室的时候锁门了么?” “锁了锁了。离开储存室要锁门,这个是规矩。里面都是贵重物品……” “你确定?” “确定。” “好,从你锁门到你把潇湘叫来重新进入储存室,前后用了多久?” 从行政楼到食堂有相当长的距离,正常徒步来回大约需要二十分钟。荆楚说她当时是小跑着去的,潇湘知道了也吓坏了,也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所以来回大概只用了十分钟。 “你离开和回来的时候,看到行政楼里有人吗?楼附近呢?” “当时只有项元老在办公室里,楼里没有其他人。”荆楚说,“行政楼平时只有项、金两位首长,还有赵萌萌和我们四个。其他人没有事是不来的。” “当时其他人都不在?” “对,那时候只有项元老和我在行政楼。其他人都去上课或者办事去了。” “潇湘到了之后你们又做了什么?” “重新把储存室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荆楚说。 “发现没有了之后呢?” “我锁上了门,把所有的秘书都找来,告诉她们投影仪丢了,大家一起去各处找……” “她们都有什么反应?” “都很惊讶。然后我们就分头去找了。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结果,我才去找得项首长。” 许可问完了,对应了下笔记本看看有无问题。荆楚和潇湘几次陈述基本都一样,她们两个的嫌疑可以排除,而且这两个秘书在高雄基本上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生活接触面狭窄。平时也极少外出,里外勾结或者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极小。 不过这案子的确挺蹊跷的,谁会偷投影仪呢?” 电脑投影仪本身就是一个金属盒子而已,虽然外观精致,但是它不是贵重金属做得这一看就知道,而且整个高雄,知道什么是投影仪的归化民不会超过三十个人。95%以上的人连“投影仪”三个字都没听说过。 所以说,盗窃这玩意很有可能并非蓄意,更有可能是谋财不成临时起意 许可说:“我们到现场去看看吧。” 一行人离开办公室,来到了行政楼的贵重物品储存室。 一楼有两个储存室,一个大的放那些不那么重要的诸如练习簿、文具、教科书这些;小的则用来存放贵重物品。两个储存室都配有临高生产的钢制防盗门和弹簧锁。 这种弹簧门锁虽然防盗效果普通,但是在本时空可比挂锁安全性高多了,而且贵重物品储存室没有窗户。 他凑近锁孔,仔细观察。锁孔和锁体一切正常,并无暴力撬砸的痕迹,锁孔周围有很多金属摩擦的痕迹,这是钥匙插入的时候没对准留下的。至于这道防盗门,如果要暴力破拆,不闹出很大的动静是不可能的。 “有几个人有钥匙?” “一共三把钥匙。”荆楚说,“一把我随身带着,一把在金首长那里,还有一把备用的在办公室的钥匙箱里。” “把门打开吧。” 荆楚把门打开,里面一片昏暗,许可眨巴了几下眼睛才适应了过来。走进去一看,这个房间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米左右,狭长形。靠墙摆着货架,在北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很小的横向长窗。位置开得很高不说,上面还安装了手指粗细的铁条。许可看了看窗户,知道就算是把铁条锯开也没法出入,窗户的高度最多只能让猫进出。就算是小孩子都钻不过去。 一眼望去,这个所谓的“贵重品储存室”里空空荡荡,大部分货架都空着,一部分货架上放着些贵重的教具和仪器设备。许可想也想得出来,学校能有什么贵重品呢?最贵重的,大概就是这投影仪和项天鹰的笔记本电脑了。 他打开手电,大略看了看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问道:“投影仪放在哪里的?” “就在二层的架子上。这里……”荆楚指着一个货架,“所有的东西都是定位的,有盘库卡。您看,投影仪的盘库卡还在呢。” 许可小心翼翼地带上手套,从货架旁的架子上取下了卡片,卡片上用铅笔记录着每次出入库房的日期、时间、具体取送件人员和每日的盘库纪录。最近的一次取用纪录是三天前,当天中午就归还了。而前天的盘库纪录显示,当天上午九点投影仪还在仓库。 从卡片的纪录看,投影仪失踪就在前天上午九点到昨天上午九点半之间。当然,前提是荆楚是完全可靠的。许可认为,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从卡片登记看,这里的管理制度相当严格,所以发生意外丢失的可能性极小。被窃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他么转一圈,仔细地勘查了屋子里的情况之后,许可不得不承认:他想不出盗窃是如何进行的。 窗户的尺寸进不了人,而且窗户本身是完整的。防盗门和门锁都是原状,没有撬砸的痕迹。这栋楼的地基是砖石抬高砌造的,地基上面铺设了方砖。用力踏下去没有方砖没有浮动感,敲打没有空洞声,所以不可能是挖地道进来的。从天花板进来呢?上面就是项天鹰的办公室,窃贼要是能在他办公室里破坏楼板这也太玄幻了。何况他用手电也仔细看过了,楼板完好无损。 这就奇了,许可想,这不成了“密室盗窃案”了吗?整个房间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东西却不翼而飞了。除非是“搬运术”,否则真没法想象有人能在这样的条件下偷走东西。 当然,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搬运术”,东西肯定是人偷走的。既然门锁什么的没有被破坏,排除掉一切不合理的解释之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用钥匙打开了这道门,偷走了投影仪。 荆楚、潇湘、齐鲁……行政楼里这些能方便的接触到钥匙的人都没有偷窃投影仪的动机。因为他们知道这东西虽然无比贵重,但是离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发电设备就毫无用处。 许可沉吟片刻,忽然看到货架上有一口铁皮包角的细木工小箱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一台手摇计算器。”荆楚说,“我们统计成绩的时候会用到。” “投影仪是不是也装在类似的箱子里?” “是的,不过比这个更考究,是全铁皮的,非常坚固,上面还有把锁。里面衬了兽皮防水减震……” “我想,”许可说,“窃贼可能不知道他偷的是投影仪……” “这是什么意思?”项天鹰不解。 “我是说,投影仪很可能是无意中被人偷走的。”许可解释道,窃贼大约是早就注意到了这间挂着“贵重物品储存室”的屋子里,设法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金银财宝。他就拿走了包装最考究的小箱子,觉得里面可能有珍奇的宝物。 “但是,箱子上插着卡片,明明白白的写着投影仪啊。”荆楚说。 “先不说高雄有多少人识字。在高雄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是投影仪吗?”许可反问道。 “” “我推测,这个人不是学校里的,很可能是从外面进入学校作案的。” 听到许可这么说,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两个秘书,原本惶恐的表情松弛了不少。 “但是这事还有我弄不明白的地方--这储存室的门是怎么开得?他肯定是有了钥匙才能进去的。”许可说着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刚才说办公室里有备用钥匙,带我去看看。” 当下一行人又来到了一楼的办公室。为了方便办事,四个秘书是合用一间办公室的。这间办公室有标准教室那么大,所以里面一点也不拥挤,布置的井井有条。 墙壁上挂着一个铁皮箱子,上面显眼的写着“钥匙箱”三个字,箱子用挂锁锁得好好的。 但是荆楚拿出一把随身的小钥匙打开了钥匙箱的锁。里面挂着一排排材质大小不同的钥匙。荆楚熟门熟路的从里面摘下了一把。 “备用钥匙就是这把,上面我还做了标记……”荆楚忽然惊叫了一声。众人都吃了一惊,许可问道:“怎么了?” “钥匙上的标记,”荆楚语无伦次道,“不对!” 第三十二节 钥匙 许可接过钥匙,这就是一般普通的钢制弹簧锁钥匙,上面栓了一个红色线圈,挂了一块纸牌,写着“贵储”。 “这钥匙不对?”他问道。 “钥匙应该是对的。”荆楚说,“但是这个线圈,不对。” “哦,怎么个不对?” 荆楚说这个线圈是她打上去的,用的是双扣结。但是眼前这个结却是单扣的,而且红线的颜色也不对。 “红线栓上去快两年了,颜色已经黯了,这根红线却很鲜亮。” 听到荆楚这么说,许可也觉得这钥匙上可能有问题,便提出先去试试看能不能开储存室的门。 结果一试下来,钥匙可以开门,就是有些发涩。 “这钥匙基本就没怎么用过。”荆楚说。因为是备用钥匙,这把钥匙一年也不见得用几次。 从荆楚说得情况看,肯定是有人动过这把钥匙。绳结不对,说明有人动过钥匙,出于某种目的还解掉了上面的绳结,之后又重新系了上去。问题是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有绳结并不妨碍钥匙的使用,此人既然能把钥匙偷出去又归还,何必大费周章来换绳结呢? 许可想了想问道:“这钥匙你能确认就是原来那把么?” 荆楚摇头:“这个,我确认不了。不过这把钥匙很少用,应该还很新……” 许可仔细端详着钥匙,钥匙的确很新,边缘的毛刺和修配的摩擦痕迹都没有去掉。的确符合她的说法,是很少用的新钥匙。 接着许可又要求她和金晓宇把钥匙都交出来,他逐一在门上试验了开关,都能正常的开锁。这说明三把钥匙都在,并没有遗失。而且无论是金晓宇还是荆楚,都信誓旦旦说钥匙一直随身携带,没有离开过。 这又是这么回事呢?要是在旧时空,许可可选的怀疑方向还很多:专业窃贼用工具几分钟就可以打开这种弹簧锁;再或者有人把钥匙偷出去偷配了钥匙……但是在本时空,特别是高雄,这些架设都是不能成立的。 除了个别元老之外,还没有人掌握用工具撬开弹簧式的技术,这是其一;其二除了临高之外,没有配钥匙的机器。所以不论是溜门撬锁还是偷配钥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下可把许可难住了。思来想去,只有再多了解些情况了。 当即回到会议室把经常出入行政楼的四位秘书、教务主任和项、金两位元老都召集在一起。许可逐一询问了案发当天和前两日的大家的行踪轨迹。 “每一段轨迹,都要提供证明人。如果不能证明的,就说没法证明。” 金晓宇按耐不住,问道:“你这是怀疑我们都有问题喽?要我们提供不在场证明?” 许可摇头道:“怀疑还说不上,但是调查到现在,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问题出在三把钥匙上。而三把钥匙只有在座的这几位最容易接触到,所以肯定是在某个时间点里某一把钥匙离开你们三位的掌握--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就是要把这失去钥匙的时间点给找出来。” 项天鹰道:“这个我理解,既然请你来了,我们肯定是全力配合。这样,就从我先来。我们知无不言,尽量说清楚。” “我也希望大家能尽量把情况说清楚。”许可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逡巡着,“很多时候破案的关键就是在小细节里。” 于是从项天鹰开始,七个人逐一把这三天的行程按照时段叙述了一遍,许可说:但凡是记不清或者想不起来的,就明确说清,他原样纪录。 这一说就说了两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是潇湘去食堂打回来的,一群人在会议室里吃得。 许可不厌其烦的把所有的叙述情况一一纪录在案。最后又问道:“最近校园里有可疑的情况么?” “说到可疑情况,就是昨天午夜时分的黑影。我刚才说了。但是这位非要说是我庸人自扰。”金晓宇气鼓鼓地说道。 “哦,我也看到了。这个黑影的确值得怀疑。”许可转向项天鹰,“你对金晓宇说黑影是校园传说,这么说以前也有过类似的黑影?” 项天鹰无奈,点了点头:“没错,这样的目击消息我听到过好几回了。前前后后足有一个月了。但是也就是传闻而已,我个人是从来没见过什么黑影的。” “把这些传闻说给我听听。” 项天鹰转身出去,不一会拿来了一个笔记本。 “这是我专门用来记载各种本地怪谈的,学校里的也搜集了不少……”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爱好?”许可一脸愕然,“你是预备以后写鬼故事吗?” “哪倒没有,我就是有收集癖。喜欢未经加工的第一手材料。”项天鹰说得时候得意洋洋,“不光是各种怪谈,还有童谣之类,我也搜集。就说我们这高雄国民学校吧,历史很短,各式各样的怪谈就倒是出了不少,我搜集到的就有二十多个。有的还挺有意思,比如这个:‘第17级台阶’,还有这个‘会飞的人头菠萝’、‘操场上第四个火炬笼’……” 金晓宇忍不住打断了他:“先别说这些了,把黑影的事说一说吧!” “抱歉,抱歉,我一聊这个就来精神了。”项天鹰抱歉道,“我这就说。事情大概是两个月之前发生的……” 当时高雄市警察局来函告知:学校大门出去的光华路的西三巷近日频发闹鬼事件,常有路人在日落后目击巷中有黑影闪过,因为光华路西三巷其实就是学校的西墙外。高雄警察局称可能有歹徒或者“生番”活动。怕走读的学生夜间离学校走夜路不安全,建议学校取消晚自习,让学生早点回家。 另外学校里有元老住宿,警备力量也应该加强。高雄警察局提议增派若干保安警察到学校来加强安全力量。 因为“闹鬼”就取消晚自习,还要增加警察,在项天鹰这个唯物主义者这里当然是被断然拒绝了。 首长一口回绝,警察局自然也不便用强,但是这件事因为可能涉及元老,所以警察局还专门汇报给了魏八尺。 魏八尺知道项天鹰的脾气,也就没再勉强。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就这么过去了?这可是重大安全隐患啊。”许可惊讶道,“我都不知道!” “哪有什么鬼,不是瞧花了眼,就是小偷夜行。”金晓宇说,“学校哪能因为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就取消晚自习。” 许可却不这么想,继续问道:“你仔细说说,这闹鬼是怎么回事。” 项天鹰翻了翻笔记本,继续说道 事情最早是一个去学校‘小吃街’卖馄饨的小贩收摊后挑着担从光华路西三巷的巷口过,忽然见到巷子里面黑影一闪,他本来以为是野猫之类的,没当回事。但是随即巷子里传来一声惨叫,极其凄厉。小贩赶紧放下担子去找警察,警察来了之后在巷子里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光华路西三巷一边是高雄国民学校的西墙篱笆,东面高雄专卖局的仓库的墙壁,巷子底部就是荒地。为了便于安全保卫工作,市政府在巷底用竹篱笆封锁起来了,所以这是一条死巷。 警察在巷子里没有发现任何伤员、尸体或者血迹之类的残留物。警察以为小贩是出了幻听,但是一询问在学校里的师生和仓库里的值班人员,几乎所有人都说听见那声惨叫了。 这下原本是应付一下的警察也不得不拿出精力来调查了。但是调查一开始就没什么突破口。 无论是高雄国民学校的西墙篱笆还是高雄专卖局的仓库的围墙,高度都在三米以上,围墙是转砌的,非常坚固,墙头还有竹刺做,别说徒手攀登,就是用梯子要翻越都很困难。竹篱笆看似简陋,但是粗大的毛竹交织起来,也非常的坚固。而且之间的空隙也容不下人穿过。最后篱笆墙的墙头完全是被削尖烤硬的。翻越的时候一个不慎很可能就会扎得肚破肠流。 显然,发出惨叫的人并没有翻墙进入学校或者仓库。至于巷后门的篱笆,翻越的难度并不见得比学校的低。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这是在“闹鬼”,问题是事发当天晚上天下过雨,没有硬化过的巷子地面上除了进去搜索的警察脚印之外,泥地上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过了两天,巷子里又有了怪事。晚间传来一阵奇怪的“托托托”的声音,好像谁在用木棍敲击东西一般。正好当晚有两三个学生半夜起夜,听到声音,少年人心性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起几天前的“闹鬼”传说,便一起到西墙边去察看。 这一看却不得了,按照事后他们语无伦次,惊魂未定的描述:巷子里站着一个身高丈余、臂长六尺的巨大鬼影,那“鬼怪”一见他,便飞奔去,一跨步就是数尺,把几个吓得魂不附体,一路逃回宿舍闩上门钻进被窝发抖,第二天有个人被吓得大病一场。 第三十三节 疑窦 “这就是校园怪谈之外光华路西三号的黑影。”项天鹰合上了笔记本,“实话说,我个人是觉得他们的确是看到了某些东西,但是和‘灵异’之类的应该没什么关系。” 许可表示赞同:不管目击者和传言有多玄幻,此类事件一般和超自然现象没多大的关系,基本上就是“闹人”。 他追问道:“除了这事之外,还有类似的事件么?” “这些都是在校外的事情,原本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金首长来到高雄之后没几天,校园里也出现了黑影,还不只一回。”陕甘说道。 陕甘是项天鹰身边最没有存在感的秘书了。平时少言寡语,因为性格沉稳可靠,校园里的保卫工作目前就是由她来管理的 “我来了没几天就有了?”金晓宇很是惊讶。 项天鹰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又咽了回去。 “是的,”陕甘点头,“夜里我在校园里看到过两次。不过,我可没看出这是个‘身高丈余、臂长六尺’的鬼影。应该就是个人。”她回首转向潇湘,“你也看到过两次吧。” “嗯嗯,是……是的。”潇湘说,“我也看到过两三次吧。” 许可又把目光转向项天鹰和荆楚。 项天鹰双手一摊:“除了昨晚的那次,我什么都没看到过。” 荆楚也说:“我也没看到。” “你就没调查过?” “我个人的感觉是没太大的必要。首先这个黑影肯定是个人;其次他在校园里活动没有干任何事情,说明并无恶意。也许是某个学生夜里溜出来而已……” 许可哭笑不得,心想您这也太佛系了。不过,他隐隐约约感觉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尤其是荆楚的目光躲闪,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他暂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随口道: “我说项天鹰同志,您就没想过可能郑芝龙余孽或者是附近的生番……” “想过,但是他们到学校来能干啥?就算他们想干啥,第一次潜入校园就干了,不至于三番五次的来学校又什么都不干,难不成是来参观?” 这么一说似乎也挺有道理。许可无言以对,只好继续道:“这么说,这个黑影在校园里持续活动了很久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加上金晓宇看见的这一回差不多。” “这个黑影大概都在哪里出现呢?” “就是这一片区域。”陕甘起身,拉开了墙壁上的帘子。帘子后面居然是一幅大比例的校园和周边街区平面图。拿起几个大头针小旗帜,依次作了标注。 高雄国民学校的占地面积很大,但是师生经常活动的范围还不到总面积的三分之一。主要是生活区和教学区。大致都围绕着操场。其余三分之二是苗圃、果园、水旱田地、养殖场和一个小湖泊。 毫无疑问,入夜之后除了相关的值班人员和夜间巡逻的保安警察外,是不会有人到这三分之二的部分的。而四次校园目击黑影的地点都在教学区或者生活区内,这说明黑影并不是来盗窃或者破坏学校的农业生产设施和农产品的。 许可推测,黑影三番五次潜入校园,很可能就是为了这次盗窃做踩点工作,也可能是前几次盗窃未成,一直到昨天才得手。 许可感情复杂的看着项天鹰,心想您这人可真太……太……满不在乎? “我说项老师,您可真够麻痹大意的。这黑影摆明了就是来者不善。”许可说道。 项天鹰陪着笑脸:“你说得是!是我麻痹大意了!” 许可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发现,出现过所谓“鬼影”的光华路西三巷紧邻着教学区。如果有人从这里翻越篱笆墙,不过五十米距离就可以到达八号教学楼。这里距离目击的地点已经非常近了。 他判断,西三巷的所谓“鬼影”和校园内的“黑影”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而且这屋子里的人中间,荆楚颇有嫌疑。 当然,现在他什么都证据也没有,也不好说荆楚就是嫌疑犯--她毕竟是元老的秘书,没有合理的解释和有效的证据,是不能把她带回去详细审问的。 他做出很随意的模样,说:“调查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储存室的三把钥匙都是物证,麻烦你们都交出来。对了,还有开钥匙箱的那把小钥匙也要。”说罢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叠牛皮纸口袋,分别填写了摘要,收取了四把钥匙。 “我还想见一见那三个被吓坏的学生。”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找来了学生之后,他又把发生“西三巷鬼影事件”当晚的值班警察和馄饨小贩都找来,让他们大概指认了发现“鬼影”的地点。随后便在这一段篱笆墙做了现场勘探。 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场的泥地上,不论是从巷子里还是从篱笆墙隔壁的校园里,都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许可不死心,叫警察们拿来竹梯,搭在篱笆墙上在事发地点附近仔细地察看。 事发地点的篱笆墙大概有五十米长,他不厌其烦上上下下,仔细的端详着篱笆墙构造,尤其是顶端的尖刺。 这一看,还真给他看出了端倪。在篱笆墙的顶部,他看到有两处尖刺顶端被折断了。从断裂的茬口看,并不是自然老化或者腐朽造成的,而是被人用某种利器砍断的。 许可顿时来了精神,毫无疑问,有人在这里砍断了尖刺,翻越了篱笆墙。 从断口的颜色和腐蚀程度来看,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和三个学生说得目击“丈八鬼影”的时间也大致能吻合。 “可给我揪住了狐狸尾巴!”许可暗暗兴奋,打起了精神继续勘察。 果然,十多米外又给他发现了第二个可疑的地方。有一处尖刺顶端亦有轻微破坏痕迹,缝隙里还有一些黑色的污垢。 这黑色的污垢显然不是灰尘或者泥土。许可拿出针,从污垢里挑了一些装入了证物袋。他个人猜测,这污垢很可能是血迹:有人在试图翻越这一段篱笆的时候被竹刺刺伤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许可把装着黑色污渍粉末的口袋派人送到了高雄卫生所,让他们鉴定是否是血迹。而他自己整理笔录,重新捋了一遍思路。 显然有人试图进入校园至少是从一个月前馄饨摊小贩听到惨叫声就开始了,带着黑色污渍的竹尖刺很可能是那次翻越留下的痕迹。“黑影”在翻越的时候被扎伤了,至于为什么警察赶过去什么都找不到,那是因为黑影此刻已经翻过了篱笆,在校园里的某个角落躲了起来。 虽然时间过去太久,留下的痕迹太少。但是从常理来推断,这个伤不是划破皮流点血的程度,恐怕伤口还挺深,“黑影”进入了校园之后必然行动多有不便,受了伤,他又是怎么出去的? 难不成学校内部还有他们的同党?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至于后面三个学生目睹的场景,他暂时还不能解释。但是毫无疑问,黑影在此之后已经能顺畅的翻越篱笆墙,进入校园了。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才会被人频繁的目击到。如果对全校的教职工和学生进行询问的话,恐怕目击的次数会更多。 这黑影为什么如此频繁的出入校园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太过冒险了。 许可打开证物袋,仔细的端详着四把钥匙。这三把储存室钥匙他在学校里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除了那把备用的疑似被人动过手脚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又把目光转向开钥匙箱的小钥匙上,这是一把开挂锁的小钥匙,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许可的直觉告诉他:钥匙的问题极有可能发生在荆楚的身上。 他再一次的拿起三把钥匙逐一查看,特别是那把有问题的备用钥匙。他放在指尖反复的端详,忽然,他注意到钥匙中部,有一道横贯钥匙全身的金属磨擦痕迹。 许可拿出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起来:这痕迹并不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刮擦出来的,整道痕迹深浅一致,线条整齐。 “奇怪,明天我得找个专业的来看看。”他自言自语道。 送走了许可一行人,众人散去。金晓宇却没有离开会议室,还把脸给拉下了:“老实交代吧,你究竟捣什么鬼呢。我劝你还是赶紧老老实实的交代,丢失管控物资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别误导了侦察方向,扯什么‘校园怪谈’的淡!到时候许可生气参你一本,我可不会替你遮掩!” 项天鹰笑了笑:“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都碰上了,还能坚持唯物主义,我也真佩服你。” 金晓宇冷笑道:“少给我在这里打哈哈,你以为许可看不出来?你连我都骗不过,何况是他!你要是觉得这事不能对我说,不说也行。” 项天鹰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信得过你。黑影的事情我的确知道一二……” 第三十四节 黑影的真相之一 “那你就老实交待吧!” “交待我也没什么好交待的,”项天鹰说道,“我带你去看一个人吧。” 两人出了行政楼,直奔教职工宿舍。 虽说金晓宇就住在宿舍区里,但是她还是头一回来到前面的教工宿舍。项天鹰带她进了男教工宿舍。这里的条件远不如她住得后院,就是两排砖瓦的平房,厕所和水房都是公用的。 住在这里男教工并不多:元老院的教师队伍和旧时空相似,女教师远远多于男教师。两排房子只住着三个人。 项天鹰来到其中一间门口,敲着门。不一会,便有人开门,见到项天鹰赶忙招呼道:“首长好!”再一看还来了一个女人,因为光线黯淡,看不出模样,不禁一怔。 “这位是金老师,金晓宇……” “金首长!”此人立刻一个立正鞠躬。 “好了,好了,我们进去说话吧。”项天鹰说道。 二人进了屋子,里面点着煤油灯。小小的宿舍不到十个平方米,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竹书架而已。陈设非常简单。要说奢侈的地方,那就是这里的宿舍全是单间的。项天鹰一贯认为,要给教师一个安静的休息工作空间。 但是这位“教师”的桌子上却并没有书本和作业本。接着灯光一看,金晓宇顿时吃了一惊,道:“你……你就是……” 眼前这男人,不就是她初来高雄,撞破荆楚好事的时候,荆楚身边的男人么,他怎么在学校里? 项天鹰有些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说认识谈不上,见过一面。”说罢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项天鹰笑道:“好啊,你撞破了这么大一个机关,也不告诉我!胳膊肘向外拐!” 金晓宇无心接话,问道:“你怎么住在学校里?”和学校无关的人怎么可以住在教工宿舍? “我受伤了。荆楚向项首长汇报了,就让我到学校里来养伤……”男人不好意思的说,“金老师,一个月前光华路西三巷的那个‘鬼’便是我。” “什么?!”金晓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模样,肤色黝黑,长相平平,过去她没看清楚,这会仔细看只觉得荆楚的眼光实在不咋地。这男人简直平凡无奇嘛。 “他一个月前胳膊就受伤了,原本做了治疗。但是最近感染的挺厉害。”项天鹰解释道,“前几天荆楚和我说了,我就说搬到学校里来养伤吧,好歹潇湘也是有护士证的,我们这里用药也方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本刚。家兄就是程本直……” “程本直又是谁?” “你来得那天和我一起下棋的那个儒生。”项天鹰提醒道。 金晓宇想了起来,有些不太相信:“你哥?他可比你大多了。” “他是我大哥,长我十七岁。”程本直说,“长兄为父,父母亡故之后,是哥哥嫂嫂拉扯我长大的。” “这个且不论,你且说说,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夜里在校园内偷偷摸摸的跑来跑去?” “我没有装神弄鬼……”程本刚说起西三巷“闹鬼”的经过,他来到高雄之后,打听到荆楚就住在学校之内,但是学校门禁森严,他一个无关人员自然是不能入内的,便想从西三巷翻墙而入。那声惨叫就是他被竹签给扎了。 “就扎在胳膊上,倒也不算太深。”程本刚说,“回去之后便去卫生所做了消毒包扎。只是自己没注意,不知道又沾染了什么,伤口又发炎起来,这才来求助荆楚。” “这么说,后来那个巨鬼也是你喽?说说看,你是怎么搞得?” 程本刚说因为头一天吃了竹刺的亏,他这次拿了两块长木板来,打算固定在铁丝网内外两侧,挡住尖刺。为了干活方便,他直接踩了一副高跷来,结果又被人看见,只好跑路,双手各持一块木板,又踩着高跷,自然“身高丈许,臂长六尺”了。 金晓宇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到门房说你要见荆楚吗?你这么偷偷摸摸的翻墙,要是被警察看到了,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你一枪,你这小命就没了!” 程本刚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多了。我听说荆楚是项元老的生活秘书,想着要是光明正大的求见怕给她带来麻烦。我原本心也死了,就是想和她见一见,道个别……没想到……”说着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金晓宇哼了一声,说:“别偷着乐了,说重点!” “是,是,第二次没成功,我就死了心,心想我和荆楚必然是今生无缘了。便去找大哥了……” 程家兄弟多年不见,乍一见面十分欣喜。听闻兄弟想进学校找人,对程本直来说这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去求了项天鹰,便顺利的进校了,也找到了荆楚。二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程本刚才知道荆楚虽然作了元老的秘书,却依旧是完璧之身。二人便旧情复燃。后来在金晓宇的鼓励下,荆楚终于去向项天鹰坦白了此事。 “……实话说,一开始我还挺吃惊的。”项天鹰道,“没想到荆楚当年还有这么一份姻缘在。既然他们是青梅竹马,现在也算是两情相悦,我自然是要成全他们的。我已经打算好了,下个月给办公厅去函,申请解除荆楚的生活秘书的劳务关系,转为一般工作人员。当然工作不变,还是在国民学校里上班。至于将来怎么样,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 金晓宇见他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项天鹰说:“我少费点口舌,你睡两个安稳觉,有什么不好。本来你就神经衰弱,我要是前天就把这事告诉你,这两天你还睡得着?” 金晓宇不再理他,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的发型,服装和精气神,都象是一个归化民工作人员,和程本直完全不同,有些诧异道:“你是归化民?怎么会到高雄来得?” 程本刚听她的口气便知这女元老在怀疑自己,他立刻立正说道:“六年前家兄因为袁督师之事下在狱中,受尽折磨,几乎瘐毙。我托了无数的关系,才找到路子。只是对方要价二百两银子。我手里没有钱,后来听闻徽州会馆之中新到一批澳洲珍宝,便几个过命的弟兄,潜入会馆盗宝。以此贿赂狱卒,这才买放家兄出来。不想盗宝的事后来被曝,事主在顺天府衙门使钱,画影图形,发海捕文书捉拿我。我只能让兄长一家先行,自己安顿好兄弟们后再南下福建寻兄。谁知沿途被事耽搁,到了福建又大病一场,待回到邵武县,得知是年当地大饥,兄长一家无有生计,正好得了熟人推荐,去郑芝龙手下谋了个差事,全家都迁到安平去了。我想兄长既到了安平,托庇于郑芝龙麾下,想必安全无虞。便放下心来,自去闯荡了。后来又是机缘巧合,去年我投到了元老院的麾下,现在是对外情报局的工作人员,两个月前许主任要加强本地的情报工作,才申请把我调到高雄的。这是我的工作证件……”说罢就要取出证件来。 金晓宇心道,这就搞笑了!你上司今天可是花了一整天在调查你干得那些事!她摆摆手道:“不是信不过你,这高雄国民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原则上是不许外人居住的。” 程本刚马上说:“是,我明天就搬出去!” “算了,你身上有伤,再说项老师也同意你在这里养伤,我就不做什么恶人了。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问题。”说罢看了一眼项天鹰。 项天鹰赶紧道:“对,对,主要是我无组织,无纪律!我深刻检讨。” “两万字,明天交。”金晓宇若有似无的笑着瞥了项天鹰一眼,“你不是很会写吗?” “两万字太多了,太多了,口头检讨就是行了吧。”项天鹰打起了哈哈。 “那你是怎么知道荆楚和你哥哥在高雄的?” “我原本是不知道。后来元老院攻打郑芝龙。我听闻安平被攻占,十分心急,便托同事打听我哥哥的下落。后来听说安平的百姓都外迁到了高雄。便又托人在高雄寻找,这才知道哥哥全家确实在高雄安家落户了,所以才申请到高雄来得。” 金晓宇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荆楚呢?” “这就是运气了。我来高雄后没多久,就在市政府公报里看到了荆楚的名字……” “等等,”金晓宇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荆楚是她的原名?!” “是啊。”程本刚莫名其妙,“她本名就是这个。” “这么说……”金晓宇望向项天鹰,“这名字不是你给她取得?” 项天鹰双手一摊:“当然不是。这就是她的本名,因为她叫荆楚,所以我才会给其他三个取名叫潇湘、齐鲁和陕甘的……” “真有你的!”金晓宇无力吐槽。 第三十五节 黑影的真相之二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金晓宇有些气恼了,“这样会误导许可的侦察方向,白白浪费人力!你可别忘记投影仪还没有下落!” “光华路西三巷鬼影事件”算是告破了,但是校园里的黑影是哪里来得依然没有结论,程本刚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深更半夜在校园里乱窜。 “学校里的纪律是我懂得,入夜之后就是宵禁状态,无关人员是不能离开宿舍随意走动的。” “这么说,后来校园里的黑影并不是你?”金晓宇感到一阵深深地无力。 “的确不是。”程本刚说,“后来我又来了两三次,都是从学校门口进来的。再后来就是前几天我的伤口发炎,荆楚帮我求了项首长,让我住到学校里来治疗……” 显而易见,他的确没必要入夜之后在校园里乱窜。就算他晚上想和荆楚谈情说爱,也大可以在宿舍院的前院里见面,没必要在校园里偷偷摸摸。 这校园里的黑影显然另有其人。 第二天一早,项天鹰赶紧派人到许可那里,把相关的情况做了说明。 这下可把许可的劲头给灭了一多半。因为就在刚才,卫生所连夜做出了鉴定结果,竹刺上的黑色污垢的确是人的血迹。他大感振奋,原本准备以这个突破口深挖下去,没想到现在彻底来了个“此路不通”。 更搞笑的是,这个被刺伤的倒霉蛋,意图翻墙的“鬼”居然还是自己的手下,这真让许可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马上赶到了学校,先把程本刚痛骂了一顿,说他“无组织无纪律”,接着又不指名道姓的说某些元老的“管理意识薄弱”“各种制度形同虚设”。 项天鹰自然只好赔笑。 待他发泄完了,这才切入正题。 “虽然光华路西三巷的闹鬼事件是解决了,但是案子还是没破。不过,昨天的勘探还是让我发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说着,他把在篱笆墙上的发现和钥匙上的摩擦痕说了一遍。 综合所有的这一切,校园里的黑影进入学校的途经应该就是被砍断竹刺的那个缺口。此人应该不止一次的从这个缺口进入过学校。 “……很遗憾,竹刺上的血迹是程本刚的,所以这条线索就算是废了。不过,被砍断的竹刺说明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翻越了竹篱笆。只不过他比你聪明一些--你说是不是?” 程本刚赶紧立正道:“没错,犯罪分子的确比我聪明!” “倒是希望你比犯罪分子更聪明一些。你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程本刚迟疑了下,说:“我的看法是砍断尖刺的地方,应该还留有某些痕迹,建议在篱笆下面五十米的距离内展开搜索,看看有无痕迹或者残留物。再根据缺口的位置,推测下他进入校园后可能行进的路线,沿着这些可能的路线进行搜索……” 许可点头,尽管很可能一无所获,但是这个思路却是对的,即使搜索不到什么有用的痕迹或者证物,也能大致推断出黑影进入校园之后的路径。进而扩大搜索的范围。 然后,问题就来了。“黑影”是怎么拿到钥匙的? 这始终是难以解释的问题。许可认为,现在最大的嫌疑就是荆楚,备用钥匙上奇怪的痕迹说明,黑影应该是拿到了这把钥匙,并且做了什么。这把备用钥匙存放的钥匙箱,偏偏又只有荆楚可以打开。 当然,程本刚也有很大的嫌疑,以他和荆楚的关系来说,拿到钥匙箱的小钥匙并不难。不过这里许可又遇到了一个逻辑上的难题。程本刚和荆楚都能直接接触到储存室的钥匙,何必要大费周章去拿备用钥匙呢? 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 但是这并不能洗脱这对情侣的嫌疑。他决定,相关的案件细节暂时不再向国民学校的众人透露。包括项天鹰在内。 临走之前,金晓宇建议要不要立刻通知魏八尺,在高雄全境之内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搜索。 “……既然推断很有可能是误盗,贼人很可能会把东西丢掉,就算没有丢掉,也会迫于我们的压力把机器丢掉,这样说不定就能找回来了……” 许可摇头:“实话说,我要是窃贼,发现误盗的元老院的宝贝,却又不是金银财宝,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献给大明官府领赏?” “官府也不知道什么叫投影仪啊。”许可苦笑道,“我来告诉你吧,最有可能的处置就是直接丢进大海里去,来个毁尸灭迹!” “你是说……”这下不论是金晓宇还是项天鹰,都紧张起来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点。 “我不想扫兴。不过悲观的估计,这台投影仪十之八九已经被盗贼毁弃了。”许可说,“我们现在能做得就是尽快抓到犯人,至少要知道投影仪的下落在哪里。说不定还能挽回一点损失。” 离开国民学校之后,许可专程到了高雄机械厂。高雄因为设有海军基地,有保养修理舰船的需求,所以专门设置了一个机械厂,派驻了不少技术工人,也有一名元老萧贵作为技术指导。许可把钥匙拿给他看,请他辨认上面的痕迹到底是什么造成的。 萧贵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夹具的痕迹。” “夹具?” “对,你搞机加工的时候,得把相关的零件用夹具固定住了才能进行加工啊。” “可这是一把钥匙……” “钥匙也是机加工出来的,你没见过配钥匙的机器吗?把你的钥匙夹在夹具上,另一边夹上钥匙坯,然后依样葫芦的走刀就出来了……” “这么说这把钥匙用来配过钥匙?” “肯定是的。”萧贵说,“这钥匙还挺新的,连匙齿都带这毛刺呢,应该配了没多久……” “等等,你是说这把钥匙是新配得?” “当然是新配的。”萧贵说,“你看这钥匙上的毛刺,说明就没怎么用过……” “它本来就是一把备用钥匙啊。当然没怎么用过。” “你看它的钥齿断茬,还是闪闪发亮的,如果是一把老钥匙,早就有氧化变色的痕迹了。这茬口还亮晃晃的,绝对是新配的!” 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许可心想,钥匙是新配的就能解释为什么红线圈会被解下来又系上去,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原配的钥匙了! “可是整个高雄现在就没有配钥匙的机器啊,怎么配出来的呢?” “啊?你的意思是这钥匙来路不明?”萧贵有些惊讶。 “对,这事牵扯到一桩大案子,但是眼下具体的案情还得保密……” “得,得,我不问就是。”萧贵拿过钥匙仔细端详着,“配钥匙不需要机器也可以,只要有一点机加工的手工能力和简单的几件工具就可以了,不难。我现在就可以手工配一把给你看看。机器不过是让这个行业傻瓜化而已。” 他翻来覆去看了看,又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线索吧,这钥匙不是用现成的钥匙胚配得。虽说很简单,但是这个人的技术还不错。” “这么说应该是工厂里的工人,比如钳工之类的……” “不,不,我们这里的钳工没这么糟糕的手艺,是个外行人干得。”萧贵说,“我这么评论可能不太对,确切的说是他没有受过系统的钳工训练,但是会类似的传统手艺,而且能接触到工厂的生产一线--这钥匙坯的材料就是工厂里的材料做得。” 许可这下如获至宝,萧贵的分析等于给了他一条全新的线索:黑影能接触到工厂--那就只有高雄机械厂了。 “我得拜托你一件事。”许可说,“我要对机械厂的工人和能接触工厂的人员进行排查。” 萧贵答应协助,提供一份机械厂金加工工人的名单和他们的简历供甄别。拿到这份名单之后许可立刻赶回办公室安排排查工作。 现在案情已经大致明了。综合目前掌握的情况,他已经确切的掌握了几个关键点。 第一,黑影是通过光华路西三箱的篱笆墙翻越进入国民学校的,而且是不止一次通过这个地方出入学校的。第二,黑影或者黑影周围有人能接触到机械厂,掌握一定的金工技术。第三,黑影通过某种手段,获得了备用钥匙,并且另外配了一把来“李代桃僵”。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也很容易理解:下手盗窃的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要有合适的机会。黑影多次在校园内被人目击证明了他们不止一次尝试过。所以他们不能直接偷走钥匙,必须做出钥匙还在的状态,显然,他们知道备用钥匙不常使用,所以放心大胆的用新钥匙换下了老钥匙。不过,这也可能说明他们对配钥匙的人的手艺不太放心,所以才要带走原配钥匙。 但是,他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搞明白,最关键的问题就是黑影如何获得备用钥匙的。他已经反复确认过,钥匙箱的钥匙只有荆楚有。也就是说,在钥匙这个环节上荆楚和程本直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第三十六节 黑影的真相之三 许可叫来两个手下,要他们重点对许可和程本直这两个月来的行动轨迹做一个梳理。 然而,他很快就大失所望,荆楚的行动轨迹和人际圈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天天都待在校园里。偶然出校门也是去对面的印刷所。毫无疑点可言。 程本直呢?他一个多月前才到的高雄,在这里除了一个兄长之外没有熟人,轨迹和人际圈子都非常的简单。 “这可稀罕了!”许可大挠其头。问题到底出在哪呢?难道真得要全城大索来获取线索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程本刚建议的梳理窃贼在校园内活动的路线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地面上已经没有痕迹和遗留物了。 许可发出指令,下令从高雄离开的人和货物都要严加盘查。同时向海关和港务人员发出了相关物品的协查图片。 但是这并没有大用处,许可心里其实对追回失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就在这时候,从高雄机械厂传来了新的线索。 经过机械厂里的归化民工人辨认,那把被复制出来的备用钥匙用得就是高雄机械厂里的材料制作的,用得可能是金加工车间生产时的边角料。 而许可的手下不遗余力的在全厂的所有夹具上进行比对之后,终于找出了一台和钥匙上痕迹相符合的虎钳。萧贵把相似的金属材料夹上去之后拿下来进行了痕迹比对,结果完全一样。 “这台虎钳最近几个月都是谁在用?”萧贵问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说最近这台虎钳大多是由一个绰号“大头赵”的工人在用。此人是前不久才从临高调来的,因为手脚不干净,偷盗工厂里的黄铜。所以就被发配到了高雄“监管”。 高雄机械厂虽然亦属于工业部门,但是在高雄却是海军管辖的,相当于军管,规章和惩戒制度非常严厉。 萧贵听说是他,当即把这个情况通知了许可。许可听说找到了配钥匙的线索,精神大振。立刻就派人把“大头赵”给悄悄地抓来了。 一到警察局自然是什么都招了。他本名赵根发,原是南直松江府人士。从小习得一手的铜匠手艺。奈何从小就不走正道,专门替人偷配各种挂锁钥匙,终于有一日失手,被从军发配到了山东。然后就在发动机行动中阴错阳差的到了临高。 因为他有铜匠手艺,理所当然的就进了工厂。成了一名工人。不过他积习难改,终于又被发配到了高雄。 钥匙果然是大头赵所配,材料就是他在车间的废料堆里随便捡的。不过他不承认自己盗窃过国民学校,一个劲的喊冤,说是一个“朋友“托他的配的。他抹不开面子,又贪图银子,以为就是把普通的钥匙,就给他配了。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在什么地方?”许可追问道。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和我一起被流放到高雄来得,名叫孙宁海,是高州人。”赵阿发说孙宁海到高雄后不知道具体在哪里落脚,只是有一回孙到海滨赶海,二人才重逢。孙请他喝酒,两人搭上了关系,这才有了后面的配钥匙的事情。 至于这个孙宁海住在在哪里,目前从事什么工作,他没问过,孙宁海也没和他说过。 许可马上关照派人去市政府,调取有关孙宁海的材料--他既然是赵阿发一起到得高雄,材料应该并不难找。 孙宁海既然是通过流放渠道到的高雄,肯定是有具体的落脚点的。这些流放人员在流放期未满之前,是受到监管的。虽然没有狱卒,也没有牢房,但是流人需要定期向属地警察所报到。一旦没有正当理由脱管就会发起通缉。应该是不难找到他的下落的。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这个孙宁海什么情况?”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在高州的时候,是以贩私盐为生,在一个叫什么‘海沙帮’”的盐帮里混。是在元老院缉私的时候被捕,流放到高雄来得。 “海沙帮?”许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有必要的话可以通知临高的国家警察总部,看看他们的档案里有没有类似的关键字可以搜索到有用的情报。 大头赵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自己和盗窃案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为了情面帮人配了把钥匙。 “是不是没关系,暂且不论。你且回工厂上班,有什么消息再来汇报。”许可决定暂时不抓捕他,只把他监控起来,等抓到了孙宁海之后再做处置。 从市政府的档案室,侦察员很快就查询到了孙宁海的信息。他和赵阿发是同一批次流放到高雄的,目前安置在高雄盐场工作。 侦察员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孙宁海给抓到了。 孙宁海非常痛快的承认了就是自己把钥匙拿给大头赵配钥匙的,原因是有人要他配这把钥匙,至于钥匙是从哪里来得,他也不知道。 “叫你配钥匙的人是谁?” 孙宁海一开始还左顾而言他,但是很快就配合起来。供述叫他配钥匙的人也是海沙帮的一员,大名沙兆登。 “他亦是被海警抓贩私盐的时候捕获的,也被流放到了本地。” “他在哪里工作?” 孙宁海说不知道此人的具体情况,只是在街上偶遇才相认的。他也不知道沙的钥匙是从哪里来得。纯粹是因为对方知道他有路子可以配钥匙,又给了他一块钱,他才帮这个忙的。 然而,派去市政府查档案的侦察员根本就没有查到沙兆登这个名字。孙宁海和赵阿发流放的前后批次里,都没有叫沙兆登的人,连姓沙的人都没有。 许可得了这个消息,便叫了两个人好好的“说服”了一番孙宁海,孙宁海这才供述出真情来。 沙兆登确有其人,乃是高州海沙帮的老大。孙宁海就是这个帮的。 海沙帮是高州当地的一个私盐贩子团伙。原本在高州颇有势力。澳洲人渗入雷州之后,扶持当地的盐贩刘纲,严重挤压了海沙帮的地盘。在和刘纲几次火并之后,海沙帮溃不成军,随着第二次反围剿的胜利,元老院的势力大举渗透进入雷、廉、高三州地界,大搞“明皮澳心”,海沙帮的势力范围愈发萎缩,贩私盐的生意也在澳洲人的海岸警备队的缉拿下快做不下去了。而孙宁海就是在海警的一次缉私行动中被俘的。 被俘之后他就不知道海沙帮的情况了。直到两个月前在高雄的街道上见到了沙兆登。 沙兆登并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来得高雄,也没说他在什么地方落脚,只是含糊其辞的告诉他,准备在高雄干一票“大的”,问他愿意不愿意“协助”。 “……小的当时就吓破了胆,可是他毕竟是小的过去的帮主,小的家人还在高州,不敢造次,便胡乱应了他。” 孙宁海做出一副“被逼无奈”的可怜相。不过许可知道,侦察员从他的宿舍里搜出了二十两银子。这东西在高雄可是稀罕物,因为本地市场上流通的是粮食流通券,荷兰人到高雄来采购也得先兑换成流通券。 “他让你做了什么事?” “他问我熟悉不熟悉国民学校……” 许可这下来了精神。终于说到重点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是不熟悉了。”孙宁海双手一摊,“这地方我就路过几回,从来就没进去过--再说也不让我进去啊。” “然后呢?” 孙宁海说沙兆登命令他晚上去光华路西三巷那边,看看哪些地方可以攀爬翻墙的。要我设法在竹篱笆上砍出翻墙的缺口。 “你去了?” “是,小的的确去了,也爬篱笆上去砍掉了两个尖刺。” “你没有进入学校?” “小的的确没有进学校。”孙宁海说,“小的又不知道里面的路径,进去又有何用?” 许可又反复盘问了他许久,孙宁海还是坚持他的说法,他只去砍了尖刺,没有进入学校。而且他的说法也经得起一定的推敲,他对高雄国民学校完全是一抹黑,翻墙进去又能如何? 许可又问:“砍掉竹刺之后又过了多久你又见到沙兆登的?” “就在上周一。他给了我一把钥匙,要我找大头赵配一把钥匙。大头赵拿去之后,第二天就拿回来了。我当天就交给沙兆登了。” 许可看了看日期,发现投影仪失踪是在本周一的上午。也就说是,盗窃投影仪应该就是在周四到周日晚上之间。 现在脉络大致已经清楚,唯一不明白的就是钥匙是如何到得沙兆登手上的。当然,只要把人抓住,这个谜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海沙帮的帮主给抓到! “这个沙兆登是什么模样,有什么具体的特征,他平日里多是在什么地方和你见面。你好好想一想,最好都想起来。”许可说,“要不然,我会派两个人帮你想。” 第三十七节 七海霸者之证 高雄郊外一间简陋的小屋中,海沙帮的四位堂主正在窃窃私语,五人都是粗手大脚,衣衫敝旧,皮肤因为常年日晒而粗糙黝黑,满身海腥味,与这里常见的渔民无异,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制作精细考究的细木工小箱子,四角包铁。箱子上有暗锁,上面还用白漆写着“高雄国民学校”“一级管控”和一串数字。 “总舵主!”四人一起站了起来,海沙帮总舵主沙兆登走进门来。此人四五十岁年纪,黑面短须,头戴斗笠, 穿一件“新生服”,和高雄这里遍地都是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沙兆登点了点头:“非常好,此次盗得髨人重宝, 各位兄弟功不可没。” 众人都道:“全仰帮主神机妙算!” 沙兆登道:“动手吧。”几个人拿起撬棍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便将木箱拆开,清去里面乱七八糟的填充物,露出一只铁制的小箱子来。 沙兆登研究了半晌,说:“这个铁箱上定有机关,这几个机括上的数字看起来应该是外夷的数码,凭我们的本事怕是破不了。” 天玑堂堂主郑长生说:“让老孙把那个铜匠叫来,把箱子弄开不就行了。” 开阳堂堂主寻朝辅说:“这可不成,万一里面的宝物不耐热,岂不是毁了。” 沙兆登提刀在保险箱上砍了一刀,留下了一道划痕:“这箱子倒也不是坚不可摧,咱们便用水磨功夫,不断换人,用小锯和锼弓子昼夜不停地锯, 大不了多费锯条,早晚有一天能弄开。” 寻朝辅道:“只是未免也太慢了。我们盗取髡贼重宝,髡贼如今虽未全城大索,但是这些日子里私下逻察甚严。我们在高雄不宜久留, 还是带着宝贝速速离开了此处,回高州再做计较……” “回到高州又能如何?”郑长生道,“高州亦非净土。澳洲人步步紧逼,还是要及早另谋出路才是!” “出路,出路,你且说说,这出路在哪?”寻朝辅不耐道。“如今莫要说雷、廉、高、琼四州都俨然是髡贼的地盘,便是声名显赫的郑芝龙郑当家的都被掏了老巢,连性命都丢了!再说我们这些人,包括下面的弟兄,都是这下四府的土著,如今又能去哪里?” 寻朝辅劝解道:“两位兄弟!莫要着急,高州再不堪,也是发家的根本。我们的地盘还在,只要小心蛰伏,澳洲人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我们。当今之计,还是尽快离开高雄。这孙海宁虽然过去亦是帮中的堂主,但是被俘日久, 是不是可靠很难说,若是被澳洲人抓住了, 怕是即刻便会将我等出卖……” 说罢,众人都将目光转向沙兆登,听他的决断 沙兆登,南直苏州府吴县人氏,父祖皆为机户,家中颇有余资,因此也曾入学为童生。然而三十五年前,他一家因织造太监孙隆的暴敛横征而破产,紧接着又因参与苏州抗税而获罪下狱,祖父死于狱中,他和父亲、叔父还有堂弟沙玉阳被发配雷州。 父亲未到雷州便病死途中,两年后叔父也去世,在流放地雷州卫下石城守御千户所,他结识了郑长生、寻朝辅、林丹阳这三个军户首领,沙氏兄弟与这三人义结金兰,最终一起发动了兵变,杀了两个百户,逃亡做了盐枭。靠着沙兆登过人的胆略和兄弟齐心,混迹江湖三十年,终于成了这广东下四府最大的帮会海沙帮。 海沙帮除了贩运私盐,还做些销赃和走私的买卖。有时候也会跟随某个大海主出去“捞一票”,但是除了偶尔前往越南之外从不离开高、雷、廉、琼四州洋面。对于他们来说,海盗只是副业,贩盐、销赃和走私才是主要的收入渠道。 可是自打澳洲人渗透进入了雷州,海沙帮的好日子便到头了,不但先后丢失了雷州、廉州的地盘,连高州也渐渐地待不下去了。澳洲人虽不是官府,却比官府厉害的多,切断了海沙帮的财源之后,海沙帮的势力日渐萎靡,渐渐地便维持不下去了。沙兆登此次盗宝,实话说也是迫于无奈的狗急跳墙之举,冀图以此来一举扭转局势。 沙兆登道:“咱兄弟已经等了这许多日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髡贼这会必然是内紧外松,等着我们出逃的时候一举擒获……” “我只怕留在这里,夜长梦多啊。” “要不,把孙宁海灭了口……” 沙兆登摆手道:“还不到时候。这箱子还得让他找人打开。打开了,我们才知道东西对不对。若是不对,千里迢迢冒险带回高州也无用。” 众人点头。 “这几日便设法将这箱子打开,不论是否真假,你们都尽快回去。”沙兆登道,“髡人如今势大,与他们来硬的是不成了,只有化整为零,等待时机。最近风声紧,回去之后让弟兄们各自回家,不要再轻举妄动,你们几位互相之间无事也不要再见面。我回高州之后,自然会设法联络你们的” 众人诺了,天权堂堂主林丹阳说:“总舵主,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兄弟们费这么大力气。” 天璇堂堂主谭啸伯说:“你不见箱子上的封条,‘一级管控设备’,这‘一级管控’在髨话里便是十分要紧之意,当然非同小可。” 沙兆登说:“今天,我就对各位兄弟交个底,你们立个誓,此事除了在场众人之外,绝不能让他人知道。” 四位堂主一齐起誓完毕,沙兆登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七海霸者之证吗?” 上古之时,天下有四大部洲,南赡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四大部洲有七大帝国,南赡部洲有二,东胜神洲有二,西牛贺洲有一,北俱芦洲有二。此七国皆跨地万里,控甲百万,然后世子孙不肖,皆为人所灭。七国各有一传国之宝,名为“霸者之证”,得之便可役神使鬼,所向披靡,若七宝皆得,便可混一寰宇,一统天下。 南赡部洲第一国即中华秦朝,国宝名曰始皇之长信宫灯,内藏雷公电母、三十六雷将。 南赡部洲第二国曰天竺贵霜国,昔唐玄奘西游之处,汉时大月氏人所建,国宝曰飞驒本集,内有咒术无数,奥妙无穷。 东胜神洲第三国曰雅特兰狄思,有君名堀德礼,制虎符一枚,念动咒语,可召天兵天将,更有阴兵数万,虽神鬼亦不能敌。 东胜神洲第四国曰扶桑,其主残忍,杀己子以炼宝,取其头颅,日杀男子三十六、女子七十二,以鲜血沥之,受日精月华,历三年而成一宝,曰水晶幻日镜,通体漆黑,夜间置于暗室之中,能幻化出无穷世界,知天下之事。又能幻化活春宫,夺观者之阳气魂魄。 西牛贺洲第五国曰桑海,其人全身漆黑如炭,唐时昆仑奴即此国之人,今佛郎机人亦役使之,国主名为安可思慕,有金印一方,打石石散,打铁铁碎,大罗金仙亦难当一击,攻城拔寨,无坚不摧。 北俱芦洲第六国曰罗马,即汉书之大秦,今佛郎机人之祖,其主凯撒有七宝王冠一顶,戴之可操风雨雷电、地动海啸。 北俱芦洲第七国曰欧林毘思,国主咒祀有太子名菠萝,有神弓一副,昔后羿射日所用,可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 髨宋经崖山之败,亡命海外,因机缘巧合得此七宝,初不知宝物威力,未敢以之抗蒙元,遂亡命澳洲。今历数百年,宝物操练精熟,挟宝北犯,欲窃神州河山。髨贼之电灯并诸般匠造机械,皆由长信宫灯中雷部众神驱动。其电报、电话,传讯千里,盖水晶骷髅之功。船无风自走,车无马自行,乃是堀德礼之虎符所拘阴兵推动。髨贼将所造鸟铳与菠萝之弓共浸油中,历七七四十九日,鸟铳便可及百里之外,何镇征琼之役,髨贼以此鸟铳戕害将佐无数。更有髨酋文德嗣,戴七宝王冠乘船而至,以长刀指天,口念咒语,刹那间天降火雨,何镇十万大军皆遭火炎,须臾溃散。髨贼据广州,有道长吴智奇力抗髨贼,道行高深,髨酋刘翔、穆敏、吴木等皆不能敌,髨贼妖道崔汉唐遂以飞驒本集所载咒术造活尸,斩首不死,火烧不灭,数百活尸蜂拥而至,争食道长血肉,须臾而尽,惨不可言。后髨贼犯梧州,梧州城池坚固,将士用命,贼兵死伤无数。贼将席鸭肘祭起桑海金印,只一打,将榜山打塌了半边,再一打,半城化为齑粉,居民数万,俱为肉泥…… 沙兆登早就已经能把这段话倒背如流了,虽然其中有好多一看就是胡诌,但是他还是相信髨人肯定是有这七件宝物。桑海金印、菠萝神弓什么的估计是扯淡,要是有这玩意,髨贼干嘛不一箭射进紫禁城把崇祯皇帝射死,或者拿金印直接把京城拍平。不过水晶骷髅、飞驒本集这些估计是真的,若无神鬼之力,安能传音于千里之外。 第三十八节 钥匙箱的秘密 听到总舵主这一番话,几个堂主都是双目放光,他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粗人,对神鬼之说想来笃信不疑。 澳洲人来琼州不过五六年,便横扫高廉雷琼,连官兵讨伐都被他们打败。居然还打到了广州城下,大掠四方。别说是海沙帮了,就是诸彩老、刘香,乃至郑芝龙,最牛逼的时候也没做到过! 船坚炮利,富有四海……如此种种都给人不真实的感觉,也难怪他们都怀疑澳洲人有什么“秘宝”。 这回,要不是听闻秘宝之一便在高雄,这沙灶登也不会专门来高雄,苦心经营了一年多实施计划。 “……这箱子里装得,便是秘宝之四:水晶幻日镜!”沙兆登说道。 “乖乖,这可不得了!”谭啸伯惊道,“有了此物,我们岂不是发财了!” “不错,只要献给朝廷,便立刻大功一件!” …… 几个堂主都在兴奋的讨论着得了宝物的“好处”,沙兆登却不说话。这次他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终于将这宝贝到手,脸上虽没有显露,心情却很是激动 他的志向比手下的几个堂主要“远大”的多。什么献给官府之类的,他是嗤之以鼻的。献给官府、朝廷,能给自己多少好处且不论,到时候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封赏没到手,先被官府给灭了!他的想法要复杂的多,有了这个“能幻化出无穷世界,知天下之事”的镜子,他第一步就是先找到其他六宝的下落,设法盗取,以此成就大业。若是盗取不了的,也要寻觅大宗的财宝位置,去悄悄地挖掘了,只要钱财到手,还不是天高任鸟飞!不论是趁着乱世割据一隅,还是形势不妙溜之大吉,都有了十分的胜算。 孙宁海此刻已经把和沙兆登接头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说他每次和沙兆登碰面都是白天,有时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时间不定。不过每次碰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都是在上一次碰面的时候沙兆登通知他的。 至于地点,也不固定,大致是在盐埕的市区范围内,有时候也会到港口区见面。 “他多大岁数,什么模样?” “黑面短须,中等身材,大约四十多岁。”孙宁海此刻面容萎靡,已经被说服的“妥妥帖帖”的,一五一十的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是短发?” “打扮和本地百姓一样,穿得也是这样的短衣。看模样就和这里的屯垦农户一般无二。” 许可心想:这倒难了,这样相貌的男人,在高雄少数也有几千人。没有照片,光靠孙宁海的描述上哪里去找! “此人有什么特征么?” 孙宁海想了想道:“若说明显的特征倒是没有,只是他说话的时候常夹杂吴音。” “吴音?” “是,沙兆登原籍是苏州府,小时候被发配到高州……” 许可心想这倒是个很大的特征,但是此人能在高州能当上帮主,显然不可能是说吴语的,应该会说广东话。又问道:“他平日里说什么话?” “他与小的见面的时候,说得都是高州土话。”孙宁海道,“但是我见他亦能说新话--说得还挺好……” 综合孙宁海的叙述,许可简单的给沙兆登作了一个“文字绘像”。相貌什么的倒也罢了,有两件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是沙兆登能说新话,而且“说得还不错”。按照孙的交待,海沙帮的老巢在高州,他又是海沙帮的老大,最擅长必然是高州话和广州白话,原籍是苏州,夹杂一些吴语也很正常。但是这新话他是从哪里学来来得? 即使在海南岛,能比较熟练掌握新话的归化民也是有限的,除了归化民干部职工和军人之外,便是发动机行动中收容来得难民,因为他们来自不同地区,方言混杂,在元老院的推动下,便都选择了新话做为沟通的工具,高雄也是类似的情况。 如此说来,沙兆登并不是临时来高雄,而是在高雄已经待了很长一个时期,以至于他都能说新话了。 再结合他“髡发短衣”的装束,说明他平日里很可能以归化民的省份长期潜伏在高雄某地…… 其次便是他约接头的时间,虽然每次接头时间不固定,却可以在每次碰头的时候就决定好下一次接头的日期。这就有些微妙了,许可猜测,此人应该是在做什么有具体排班的工作。 大部分有排班工作的单位排班持续都是至少提前一周就决定的,所以他才能具体指定某一天。 如此说来,他很有可能就不是屯垦的农户了。因为农户是不排班的。 在整个高雄,有排班工作的单位并不太多,机械厂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显然沙兆登不是里面的工人。否则孙宁海早就撞见了。 正当许可在琢磨的时候,高雄国民学校那里打来了电话,说找到了新的线索。 许可闻听,立刻赶了过去。一进办公室的门,便看到金晓宇在那里转圈。看到他来,还没开口,金晓宇便道:“你可来了!我们知道钥匙是怎么丢的了!” 许可急问道:“怎么丢的?” “你过来看。”金晓宇不由分说拉着许可便往行政办公室跑。 到得行政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钥匙箱被放在了桌子上,上面还贴着“证物”的封存标签。许可吃了一惊,这箱子是谁给拆下来的? 他紧走几步,马上发现了问题,箱子的底板还固定在墙壁上,但是其他部分已经脱落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许可问。 “我们也是今天才发现的。”金晓宇说,“今天上午,我们在隔壁搬动座椅,不小心撞到了这堵隔墙上,就听到这边哗啦一声响,我们赶过来一看,箱子就这面掉下来了。” 许可拿起箱子,箱子通体都是木制的,此刻它的背板还牢牢的固定在墙体上,但是其他部分整个的脱落下来了。 脱落部分和背板的断裂的茬口整整齐齐,并不是受到外力重击之后的开裂或崩裂,许可轻轻地把盒子重新覆盖上去,两者完美的合在了一起。 金晓宇紧张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 许可取下来仔细地看了断面,说:“是锯子锯开的。” 从茬口的痕迹看,是一种锯齿非常小的锯子。所以没有对接缝的地方造成多大的损害,而且接缝的地方还有打磨和上胶的痕迹。 推测就是有人用锯子锯下了整个盒子,取出了钥匙拿去复制。从上胶的痕迹看,一共上了两次胶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怪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发现,一直纠缠在钥匙的问题上。如果当时把钥匙箱仔细的勘察一番,这个接缝上的疑点应该是能看出来的。 但是,这行政办公室也不是人人可进的地方。这个人不但出入方便,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从容的锯掉整个箱子,事后再用胶水涂抹复原…… 许可灵光一现,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原来这黑影根本不是外面来得,他就在学校里!” 这下,全部都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黑影会频繁的出现在校园里,又是怎么拿到的备用钥匙,他暗暗责备自己,这些迹象其实太明显了,自己却被篱笆上的缺口给误导了。 他问道:“这间办公室有几个有钥匙能进来?” “我已经查过了,”金晓宇看他的脸色,知道破案有戏,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除了四个秘书,还有教务主任赵萌萌,外加我和项老师。” “就这些?”许可有些怀疑。 “应该是吧。”这么一问,金晓宇也吃不准了,当即把管后勤的潇湘叫来,问这间办公室还有谁有钥匙。 “总务值班室有钥匙,平时要修个什么东西,打扫卫生或者搬运东西的时候,校役要进出就从那里拿。” “具体谁保管?”许可急问道。 “就挂在值班室里,谁用谁取,用完了再挂回去……” “总务值班室有几个人有钥匙?!”许可想这是在套娃了。 “学校的校役都有。”潇湘从他的语气里大概猜到了什么,“校役一共是四个人,白天值班室的门基本不锁,因为经常要进出……” 许可又问道:“学校里有锯子么?” “锯子?有,有,就在总务值班室,全套木工工具……” “走,我们去看看!”许可正要过去,又吩咐道:“叫陕甘,把校园里的校警上岗,控制所有出入口!人员许进不许出。” 布置完毕,许可和金晓宇等人一路来到了总务值班室。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除了一张大桌子之外,墙壁上、货架上都防着了各种工具和日常维护用的零件材料,塞的满满当当的。 潇湘指了下门边的一块挂满了零碎的软木板:“行政办公室的钥匙就挂在这里。” 许可此刻对钥匙已经没了兴趣,他径直走到工具墙面前,端详着上面的各式各样的工具,很快,他就在上面取下了一般钢丝锯,端详了下上面的锯齿。自语道:“就是它了!” 第三十九节 皆大欢喜 陕甘这时候已经来了:“首长!校警已经封锁出入口了……” “你带着我带来的人,去把校役都拘来。” 不过片刻功夫,陕甘已经把校役们都带来了。许可扫了一眼,乍一看,他们都差不多,都是四五十岁的劳力男子,一个个粗手大脚,一看便是穷苦人出身。 “三个在校内,只有一个今天是休班,出去了还没回来……”她报告道。 “休班的人叫什么名字?” “叫邓十。”陕甘说。 “这个邓十什么长相?” “肤色黝黑,留着小胡子,”陕甘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了,“年龄四十多吧。” “休班他都会出去吗?” “不一定,不过最近他出去挺多的。”陕甘说,“我们这里出门是要登记的,我给你拿来。” 一查登记簿,邓十的嫌疑立刻大幅度增加了。因为他出去的时间和许宁海交待的几次碰面时间正好吻合。 “他会做木工么?” “会……”潇湘说,“这几个校役都有些手艺。不过邓十的手艺最好。他人也是最聪明的一个。项老师说,邓十不亏是他的乡党,人杰地灵……” “什么?!”许可忽然大叫了一声,“你说什么?” 潇湘被吓了一条:“人杰地灵呀。” “前面一句!” “不亏是他的乡党。” “我没记错的话,项老师祖籍是苏州的吧!”许可问金晓宇。 “他的确说过。不过他平日都是一口东北味普通话,还硬说自己是标准普通话。”金晓宇笑道。 孙宁海说过,这沙兆登原籍苏州府吴县,所以平日里说话常带吴音。再对照陕甘说得相貌,可以肯定这个邓十就是沙兆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初得来全不费功夫!许可兴奋地想,这下可把这狐狸尾巴就揪住了! 抓住了沙兆登,也就随之破获了海沙帮在高雄的全部组织,这么大的案子,沙兆登不可能一个人来干,而且,其幕后可能还有更大的指使。 许可立刻命人调来的了邓十的档案。原来这邓十是不到一年前来到高雄的,并非难民。而是通过福建来台湾的商船来到高雄的,随后便在高雄的户籍处登记,要求在高雄定居入籍,成为归化民,登记材料上他的籍贯上他倒是没撒谎,写得便是高州。职业是商贩。 这样自己来投奔的移民最近也有不少,多数是破产的农民和小商贩,走投无路听闻海南、高雄等地有活路,纷纷通过各种途径前来投奔。一般经过简单的净化之后就会登记入籍,分配宅地或者具体的工作。 邓十净化结束之后,便因为年龄较大,略有文化,且有一手好的木工手艺被分到了高雄国民学校当校役。半年多来,因为手艺好,工作勤恳,又能言善道,很得师生们的好评。连项天鹰都经常夸奖他,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倒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毕竟是个帮主么!”他心里暗暗吐槽。 许可当下做了布置,等沙兆登一来就将其拘捕。 沙兆登哪里知道国民学校里已经布置下天罗地网,他在隐匿处和四位堂主商量妥当,决定做两手准备,一面是让堂主们先设法把箱子打开,一面是预备着下周休假的时候去见孙宁海,让他设法把大头赵弄来开箱。 只要箱子打开,确认无误,便立刻带着宝物逃之夭夭,且回高州再做打算。 不曾想,他刚回到学校,十多个警察便一拥而上,棍棒齐下,将他打了个鼻青脸肿,捆了起来。 沙兆登连呼冤枉,许可也不和他废话,当即叫人把许宁海提来,两相对质。 许宁海一到,便指认眼前的邓十就是海沙帮帮主沙兆登。 这下沙兆登再也无法抵赖,只得承认自己就是海沙帮帮主。潜入高雄是为了盗取“宝物”。 “宝物?什么宝物?”许可诧异道,他偷走的明明是个投影仪。要说宝物倒也算得上,但是对土著来说却是毫无用处的东西,没有电和笔记本的话,根本就是个废物。 沙登兆也不敢隐瞒,便将“七海霸者之证”这套说辞又说了出来,说他听说高雄这里便有七宝之一的“水晶幻日镜”,所以才会冒险潜入高雄盗宝。 许可忍俊不止,差点没当场笑破肚子,强忍着问道:“你又如何知道这水晶幻日镜在国民学校里?” “小的原本也不知道,以为这样的宝贝多半是在市政府里收存。所以只在这里潜伏等待机会,不想有一日夜里,小的正在值班,无意中看到项元老在办公室中祭出此宝贝……” 至于深夜项元老在用这宝贝观看什么,那就不必细言了,总之是坐定了“幻化出无穷世界,知天下之事。又能幻化活春宫,夺观者之阳气魂魄”的说法。沙兆登心中大喜,原来这宝贝就在高雄国民学校之中! 于是他便上了心思,每每暗中观察这投影仪的使用出入情况,大致摸清了它存放在何处,平日里取用又要经过什么手续。几个月下来,具体情况便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正好这个时候他在高雄碰到了孙宁海。 原本他想将孙宁海灭口,但是转念一想,此人既然已在高雄站稳脚跟,多少还有些用处,便一番威逼利诱,将其收归麾下。 经过观察,他知道要拿到宝贝就得有开贵重物品储存室的钥匙,但是钥匙在荆楚和女髡手里,自己根本不可能近她们的身,于是他就想到了备用钥匙。 要打开备用钥匙的箱子,也得有钥匙。而这把钥匙也在荆楚那里,他思来想去,最后想到用锯子直接将整个箱体锯开,取出钥匙之后再用木胶将箱体复原。 他早就观测过,这个备用钥匙箱极少开关,钥匙失踪几天并无问题。备用钥匙一复制完毕,他便如法炮制,将钥匙归还,重新将箱体黏结修复。 至于校园里频繁出现的黑影,便是他夜间悄悄去办公室锯钥匙箱时候被人瞥见。因为箱体坚固,他用得又是钢丝锯,所以前后锯了好几次才彻底锯开。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许可其实已经全部掌握了。当下又用了些手段,沙兆登便将手下在高雄的据点和住处都供了出来。 原来这四位堂主和他们的手下,是以捕鱼为名来到高雄的。每年都渔民到高雄捕鱼,只要缴纳了捕鱼税,就可以在周边捕捞,收获颇丰。 这海沙帮的两条渔船,便停在旗津半岛的一个外来渔船的停泊码头上,又租了本地渔民的三间屋子作为起居之用。 许可当即关照人送信给魏八尺,要调动国民军配合自己行动。 “这案子到现在算是基本上破了。”他对金晓宇和项天鹰说道,“万幸的是他们认为这是宝贝,所以这投影仪应该还是完好的。只要能即使把这伙人抓获就行了。” 金晓宇拍着胸口道:“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不知道,这些天女孩子们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荆楚她们每晚上都哭,特别是荆楚,都有寻死的念头了!” “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怎么行?”许可道,“我们绝不放过一个坏人,肯定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让她们都放宽心就是了。但是必要的内部惩戒还是要有得。” 项天鹰插话道:“唉唉,这何必呢,反正事情都了结了么……” 许可还没说话,金晓宇道:“要说问题还是你的问题最严重,我看你每天废寝忘食的在办公室里办公,你到底办得什么公?” 项天鹰赶紧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都是在写东西,累了才放松一下。” 许可道:“这个,你们自己斟酌着办吧。东西一追回我就派人给你们送回来。”说罢,赶紧带着人押着沙兆登走了。 四位堂主正在屋子中研究如何将铁箱打开,忽然有手下进来报告。 “孙堂主……孙堂主来了!” “孙堂主?”众人都一惊,因为瑶光堂堂主孙宁海出海贩盐被俘已经快两年了。虽然知道眼下他就在高雄,但是沙帮主是不会把大家的藏匿地点告诉孙宁海的,里面恐怕有蹊跷…… 但这里是澳洲人的地盘,他既然到来了也没法直接砍了。寻朝辅只得硬着头皮出去相迎,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孙宁海道:“我如何不能来,是总舵主叫我来的。” 寻朝辅满腹狐疑,看了看他身后,道:“总舵主怎么不来?” 孙宁海哭丧着脸道:“总舵主来不了了,他受了伤,如今动弹不得,便叫我过来传个话,”说着,拿出了沙兆登随身的一块玉佩,“这是信物。” 看到信物,寻朝辅才松了口气,问道:“总舵主有什么吩咐?” “总舵主说箱子若是没有打开不要打开了,明日带回高州去再做计较。他在这里自有脱身的法子,叫你们不用挂念,三五个月他就回去。” “你且去回总舵主,箱子没有打开,我们这就遵照他的命令,明日便回去!” 孙宁海一走,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收拾物件,申请离港文书,准备离开高雄。第二天一早,两条渔船离开锚地,正要驶出码头却被已经赶到到海警和国民军团团包围。海沙帮四大堂主并手下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全部束手就擒,被盗的投影仪也完毕归赵。 项天鹰和金晓宇感谢了一番许可,总算把一桩大案消灭在萌芽之中,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荆楚吃了一个处分,项天鹰以此为理由,给办公厅去了一封书信,解除了她的生活秘书身份。又过了几个月,荆楚便与程本刚在高雄喜结连理。项天鹰和金晓宇等人都去祝贺。至于1635界的初小毕业生们,除了一部分升入高小之外,大多就职或者去了外地的职业学校。甘粕右卫门如愿的去了济州,进了济州陆军预备学校就读。 项元老和金元老在高雄继续他们的教育事业。事业蒸蒸日上。项元老的台湾往事到此也就全部结束了。至于甘粕右卫门、吕琴等人日后的发展和台湾开发的其他一些故事,会在另外的分卷中出现。 (本卷完) ------题外话------ 《项元老的台湾往事》这一卷到底就全部结束了。敬请期待下一个分卷的故事 第一节 琉球的风 元老院外务省大楼刚刚落成不久。新古典主义的三层红砖建筑,中间主楼顶部的钟楼上安装的新款大钟上不但有“临高标准时间”,钟盘上还有另外三个小钟盘。分别是(不存在的)格林尼治时间、(也不存在的)欧洲中部时间和(同样不存在的)美国西部时间。 这三种时间,别说归化民看不懂,只要高中地理上课的时候不认真的元老也一样看不明白。只是充分的体现元老院外务省的“天下布武”的野心。 不过,眼下的外务省严格意义上说只是个大号贸易代表处而已。现代人所熟悉的外交体系观念,是来自1648年三十年战争结束之后欧洲各国签署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 该条约的签订标志着现代意义上的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关系体系与外交体系的形成,从此“国家”取代了“君主”“贵族”“领主”这些主体。也被称为威斯特伐利亚体系。 在此之前,外交体系是非常含糊和混乱。在东亚是中国特有的朝贡体系,并不存在现代意义上的外交体制。而在欧洲和中东、近东,外交更多的是各国使者之间的出使、谈判。虽然在各国也出现了类似“大使”“领事”这样的常驻外交人员,但是他们的具体职责和所代表群体含混不清,有的代表国家,有的代表君主,有的干脆只代表某个商业机构。 正如元老院的外务省,虽然是按照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组建的外交部门,但是长期以来只是个商业代表机构而已。这些年来缔结的条约的实体主要是各式各样的东印度公司――最出名的自然是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了;唯一称得上是政治实体的也就是德川幕府麾下的对马藩和耶稣会。 要说工作内容,这个堂皇的机构的大多数业务其实都属于殖民和贸易部。以至于何影开玩笑说司凯德是自己的“首席秘书”。 所以相何影还兼着一个宗教事务官的头衔,比起虚无缥缈的“外交”来说,这份工作的占据了他更多的工作时间。 他位于三楼的办公室装修的“富丽堂皇”,和元老院崇尚的简朴气氛格格不入。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彰显元老院的“赫赫威仪”。 办公室外面,是华丽的“候见厅”。实话说,难得有外来使节来到这里,在这里等待的,大多是来请示报告的归化民干部。有时候,也会有个把元老。 此刻,一位年轻的元老正在候见厅里坐着等候何影的会面。 三楼的办公室,旧的设施已经悉数清除,新的设施还全部搬进来。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现外务相兼宗教事务官何影,正打量着眼前这位略有些拘谨地把手放在膝盖上,正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元老。 这位赵彦昊元老在d日之前是个读于日本某所野鸡大学毕业生,因为专业选的有问题,毕业即失业,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深感前途一片渺茫,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最后一批上了丰城轮。 结果这位赵元老很是悲惨,因为专业是日本文学,特长是天文,虽然算不上宅男,但是由于不爱运动体质非常虚,连基本劳动力都做不好,很快就沦为了酱油众中最为酱油的一类。 为了人尽其力,这位赵元老多数时间是在芳草地学校担任文科老师,或者为小元老定向辅导日语;抑或者是闲的没事被钟利时博士抓到虎头村天文台打下手。后来地盘扩大了,行政干部短缺,又被派到了琼南某县当了两年的县主任。反正琼南的县份人口极少,经济近乎没有,只要四平八稳,自然是诸事平安。 赵彦昊在琼南某县的海边,吹着海风,看着自己的手下在码头上征收渔业税,“劝说”渔民加入“县渔业组合”,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 他是日语科班出身,又在日本留学多年。所以平秋盛当初就约他去平户,他考虑自己不会游泳又顾虑此行有一定风险,犹豫之际被乔田至给抢了先,结果任天堂社长的职务没拿到,只得了一个安慰性的“取缔役”(董事),等于是又当了几年酱油众。 何影之所以叫这位元老来到外交省,倒不是因为赵彦昊在元老院大会上详尽地提交了荷兰人购买渡渡鸟进行养殖这一令农林水产省的诸位元老和刚从三亚回来的某位军界巨头纷纷点头,表示很值得考虑的提案,而是私下提交给外务省的与琉球王国进行联系,并且建立外交关系的提案。 “何相……”赵彦昊一本正经地开口,就差没点让刚刚端起茶杯喝水的何影呛到。 “别这样,赵同志,虽然这叫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令我感觉哪里怪怪的,你就叫我名字好了,”何影清了清嗓子,接着恢复一脸处事不惊的表情,说道,“你就是那位写信给外务省,提议与琉球王国取得外交联系的元老吧。” “没错,”赵彦昊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我提出了这个建议。” “你的建议很好,大家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包括平秋盛和乔田至两位元老也支持这个建议,”何影接着说道,“我想知道的,我们从这次‘建立外交关系’中能得到什么呢?” 这是个很有杀伤力的问题,元老院本质上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政权,它的很多决策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而不是简单的追求“威加海内兮”。这一点上,不论是和欧洲的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交往,还是和耶稣会的勾兑,再或者涉足到朝鲜李朝和对马藩,插手中南半岛地区……都有各自的经济或者政治上的利益考量。 赵彦昊知道何影必有这一问,他略略思索片刻,道:“如果单从经济上看,和琉球建立外交关系的确没什么价值,” “你倒是够开门见山的,”何影苦笑道,“莫非你是要去当琉球大使吗?” “我倒没有这个意思,琉球对我们的意义其实很小,完全不值一提。” 何影想,这人不会是吃饱了撑着来耍我了吧?要不就是精神不正常?但是仔细看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都符合邓铂鋆撰写的《如何鉴定精神病》这一专著上的“正常范围”。 “请说。”他说。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琉球王国存在的价值,从经济上来说已经不值一提。”赵彦昊说,“但是从政治上,和其建立外交关系,能有效的宣示我国在东亚国际政治中的存在。扭转目前我们只是‘大明治下乱党’的身份。” 尽管元老院已经开始准备攻略大陆的行动,和多个东印度公司打交道,还到了日本,通过对马藩的渠道,获得了幕府颁发的贸易许可证“朱印状”,加入了平户贸易的行列,并且在击破郑芝龙集团之后,正式取代了郑芝龙集团的对日贸易垄断权地位。 但是,目前来说元老院的所有行动依然只能算是一个“大明治下的海商贸易集团”,在各国看来与郑芝龙集团并无本质区别,尽管对马藩已经接受了元老院的册封,但是实话说这只能算是一个孤例。 现在元老院即将要展开大陆攻略,也就意味着要摆脱过去暧昧不清的定位,正式宣告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一个政权。 尽管在“宣示主权”方面有许许多多的计划和方案,最热门的是朝鲜和日本,但是赵彦昊认为,琉球是最合适的一个对象。首先,琉球的体量最小,国力最弱,几乎没有任何武装可言。元老院无需投入太多的资源就可以迫使其臣服。 琉球在外援上的靠山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大明,目前已经是自顾不暇;另一个是实际控制着琉球的萨摩藩。但是萨摩只有一藩之地,本身在幕府就属于不被信任的“西军余孽”,实际上也无力干涉元老院的行动。 所以整个行动,基本上就是一次武装游行。而且琉球无论是在资源、贸易还是战略上都无足轻重,元老院也无需在这里投入大量的资源。两国建交,开展贸易,互派领事之后事情就算结束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琉球对萨摩可是一块肥肉,特别是黑糖,是萨摩最重要的财源。我们如果占去了,萨摩藩能善罢甘休吗?” “萨摩干涉的可能性在五五之间。”赵彦昊谨慎的回答道,“如果萨摩藩真得要干涉,元老院也可以趁机以此为借口直接对萨摩进行武装干涉,进而逼迫幕府出来谈判。提前黑船开国。而且是否扩大干涉,干涉到什么层面为止,元老院是有充分的选择裁量权的。按照最低标准看,如果萨摩真要出兵干涉,我们打疼岛津家,让他们知难而退并不是难事。” “嗯,我大体明白你的想法了。”何影沉吟片刻,“这样,你且写一份详细的提案书来,包括琉球的历史、现状和你刚才谈得所有战略层次上的考量,都写上。我会向政务院提请审议。” 第二节 听证会 几天之后,按照《元老重大施政提案章程》,在外务省召开了相关的听证会。 元老的“重大施政提案”一旦进入到听证会阶段,进度就已经到了七成以上了,只要提案者在会议上没有明显的漏洞,通过的可能性极大。 但是,也有很多提案就是倒在这听证会上的,而倒下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资源投入问题。 一般而言,投入资源越大,那么提案元老就得说服与会人员,未来的预期收获会更大。一旦在“收益”上拿不出明确的论据来证明该项提案是“盈利”的,那么被否定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和琉球的“建交”计划能否通过,其实就处于这样一个关键性的节点上。 赵彦昊和何影的私下交流过,外务省对这个项目并不反对――毕竟刷存在感是每个部门必备的技能。但是何影现在差不多就是个光杆司令,牵扯到行动所需要的武力和资源,都得由其他部门支持――尤其是海军和财金省。前者提供炮舰,后者提供开动炮舰的金钱。 和琉球建交,严格说来在经济上是毫无收益的,琉球谈不上有什么自然资源,土地又贫瘠,全国的人口也不过十万。至于其东亚和东南亚贸易中转站的国际商港“万国津梁”的地位,在17世纪已经被新兴的欧洲航海国家和中国海商所取代。更不用说现在的琉球已经被萨摩控制,成为傀儡二十多年了。 剩下的便只有政治和外交意义了。实话说,赵彦昊有没有本事说服与会元老,何影是不太有把握的。 赵彦昊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目前确保能支持他的元老几乎全部出自外务省系统,包括司凯德、乔田至、平秋盛……至于其他元老,实话说他平日里交集并不多,很难说对方对自己有没有印象,是什么印象。 听证会在主持人简单的介绍了提案的内容和背景之后,立刻引来了元老们的各种质疑 最主流的意见是认为琉球这种人口还没海南一半多的小岛国,直接武装占领即可,完全没有必要搞得太过复杂。 甚至有位元老慷慨陈词:“同志们,说道琉球,大家可能只会想到国耻,但是说道它的另一个名字冲绳,大家会想到什么呢——沙滩、大海、泳装美女,”接着这位元老一副痛心疾首状,“某些小同志,还没打下广东就贪图享受。到时候到了琉球,肯定是左手抱着由纪惠,右手抱着结衣,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他喘了口气总结道,“要知耻!知耻!” 与会者忍俊不止,哄堂大笑。 会议主持人何影不得不几次敲槌子要大家安静,然后他转向赵彦昊: “赵元老,请你详细阐述相关方案吧。” 既然要打琉球的主意,就不能不先说说它的历史。尽管对大多数元老来说,琉球只等于三件事:冲绳战役、美军基地和新垣结衣。 琉球王国的大名,来源非常之早。据说隋炀帝时候派遣羽骑校尉朱宽出海访求异俗,航行到此的时候,看到这一连串的群岛,“地界于万涛之间,蟠旋蜿蜒,若虬龙浮于水中”,于是就取名叫做“流虬”。 因为虬亦是龙的一种,所以到了唐代,编纂《隋书》的时候,史官便将其改写成为了“琉球”。琉球就是从这时起,正式登上了史籍。 琉球人的来源已经不可靠,不过他们很可能和日本人的祖先一样,是部分北上渡海而来的南岛人,融合东亚大陆的移民最后形成了琉球民族。 自然琉球人也有自己的创世神话,据说他们的祖先是一位名叫阿摩美久的女神,奉天帝之命下凡,创造就琉球群岛和岛民。 “这名字听起来和日本人挺像的……”有元老发出评论。 “很自然,因为从日本去琉球非常方便,很早就有人口之间的交流,文化和语言互相有影响也很正常。”赵彦昊说。 不过,琉球的文明发展更为缓慢。按照隋人的记载,当时的琉球群岛上还是非常原始的状态,也没有什么政权或者国王,多是以村落为单位的部落。一直要到7~8世纪,才开始有地区性的割据政权“按司”的出现。 这些“按司”掌握着数村之地,自己修筑有小型的石堡,俨然就是地方小领主的模样。 这样混沌不明的状态延续了六七百年,按司们也互相攻伐了六七百年。一直到元朝至正年间,出现了一位名叫察度的人,被推举为浦添按司,随后成为中山国王。此后琉球才算有了确切的信史, “为什么它要叫中山王国?” “这个其实是有缘故的。”赵彦昊说道,“因为当时的冲绳本岛已经分成了三个国家。一个是位于冲绳岛北部的山北王国,位于南部的山南王国和占据了中南部的中山王国。” 1372年,朱元璋派遣杨载的使臣团来到琉球,要求当时的统治者中山王察度入贡。察度当即派遣自己的兄弟为使节进贡大明。 毫无疑问,在东亚地区,华夏政权的“册封”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这不但意味着政治上的承认,还有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山南和山北两个王国得知之后,也相继派使节“入贡”。 三山争相入贡,声称自己是琉球镇痛。彼此之间争斗不休,这就是琉球历史上的“三山时代”。到了1406年,山南国的一个地方按司巴志起兵,推翻了中山国的武宁王,随后向朱棣请封为中山王。在随后的十多年里,又先后消灭了山北国和山南国。宣德五年,明宣宗正式赐姓“尚”。琉球的第一尚氏王朝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尚巴志在位的时候,不但统一了三山,还将都城从浦添迁到了首里,整修了那霸港。成为了中国、日本、朝鲜和南洋贸易的枢纽。为琉球王国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琉球土地贫瘠,人口也很少,主要以贸易立国。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号称“万国津梁”。然而第一尚氏王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被大臣金丸篡位。 在中国的传统朝贡外藩体系中,篡位谋逆都是重罪。轻则停止朝贡,重则武力讨伐。所以金丸虽然篡位成功,也只能冒充前任国王尚德之子,改名尚圆。开创了第二尚氏王朝。 第二尚氏王朝虽然“得位不正”,但是几任国王都很有能力,尤其是尚真王在位的时候,开创了琉球王国的黄金时代。1522年,尚真王出兵与那国岛,平定了“鬼虎之乱”,至此形成了北起喜界岛,南至八重山岛的琉球王国降雨,称之为“三省三十六岛”。这也是琉球国力最为强盛,经济最繁荣的时期。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欧洲国家的航海船只的到来和中国海商的崛起,琉球的贸易中介地位日渐低落,到1570年,琉球已经停止派遣官方的南洋贸易船队。而这个时候,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也开始被日本的战国大名所觊觎。终于在1609年,萨摩出兵琉球,将其征服。 “现在的琉球表面上是个独立的国家向明朝正常朝贡,但是实际上已经沦为萨摩藩的附庸二十多年了” 1609年,萨摩藩占领琉球后,考虑到一旦正式吞并,大明和琉球之间的贸易就会彻底断绝,这样,琉球的财源就会大受影响,萨摩也捞不到太多的好处了。 在这样的考量之下,萨摩藩并没有直接吞并琉球,而是将其收为附庸。萨摩藩虽然没有在琉球驻军,但是却在琉球设置了在番奉行监视琉球朝廷。此外还逼迫琉球国王尚宁王签订《掟十五条》,处死了反萨亲明的三司官(丞相)郑迵,并且规定此后的三司官必须由亲萨人士担任。 萨摩藩位处九州南部,常年遭受台风灾害,实际上一年只能生产三十五万石粮食,而庆长内检定下萨摩藩的石高是七十三万石。萨摩藩的实际目的是通过琉球以朝贡的名义垄断琉球对华贸易,盘剥琉球百姓,借此来弥补萨摩藩石高和实际粮食产出的巨大差异。 对于萨摩藩的私下对明贸易,德川幕府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是西南外样强藩,也不能逼迫过甚。好在琉球并没有基督教传播,幕府大致还是放心的。 企划院代表邬德点点头,心想这位酱油元老还算下了点功夫,就是一边说话一边点头这一日式作风令他感到有些不适。于是他提问道:“你觉得与琉球取得联系的话,最终的目的应当是什么?” 赵彦昊当即将前几日对何影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还有一点是可以借此试探萨摩藩的口风,因为我想琉球也不可能直接答应与我们进行贸易。岛原之乱爆发在1638年年初,而在岛原之乱中岛津家的态度十分暧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借机拉拢一下。” 以岛原之乱插手日本,这是元老院的共识之一。赵彦昊以此为借口,果然赢得了不少元老的点头。 第三节 波之上 “目前为元老院正在筹备大陆攻略,所以目前我们对琉球和萨摩的态度,应该‘示之以威’,不战屈人之兵。虽然我们直接发动战争驱逐萨摩藩倒也可以,但是琉球国本身是没有什么产出的,不值得我们投入太多的资源。既然如此,我们就按照老式的套路,要求琉球接受册封,成为我们的保护国。反正琉球已经有俩宗主国了,也不会在乎名誉上多一个。” “这可不一定,”有元老反驳道,“琉球可是一直坚持明朝衣冠直到琉球王国灭亡为止。” “我想琉球的意见无足轻重,”赵彦昊说,“萨摩藩倒是可能会很痛快的答应。反正现任藩主岛津忠恒是第一个进行参勤交代,把老婆孩子都压在江户当人质的大名,这个制度创立的罪魁祸首我想也未必有什么节操可言。反正最后背黑锅和受死的都是琉球,萨摩藩只需要私下瞒着幕府赚点外快补贴就可以了。” 赵彦昊费了一番口舌,花费了无数口水,最终这个计划还是获得了通过。不过邬德却对这次考察提出了很大的质疑。 “贸易的收入别不够路费。”邬德最后简要的进行了总结。听证会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 反响不算热烈,但是计划还是通过了。正式立项执行。原本赵彦昊以为这次行动因为明显的“不够回本”会显得很寒酸,所以也没指望能够获得什么战舰,只是在计划书中写了个“尽量大”,不过到方案通过之后海军还是拨给了他两艘901型炮舰擎电和驭风,另配有和一艘h800号风帆-蒸汽机混合动力快速运煤船“海康”。 由于路程不算太远,海康号的煤仓只装了三分之一,节约出来的空间用来装载大量的“评价”商品(明清两代册封琉球时进行的贸易)。企划院并非突然大发慈悲,据说主要原因是元老院怕琉球王国的臣民看到这位“大宋使者”寒酸的可怜,产生鄙夷之情,使得元老院在琉球的印象大打折扣。 另一个原因是按风信,夏季才会有从中国到琉球的东南季风。顺风行船固然是省煤,但是无论是执委会,还是赵彦昊本人,都不想在琉球拖得太久。他的计划书中计划是开春西北季风一停就去,在夏季台风季节到来前就赶快回来。因此无所谓风向的蒸汽船显然是有必要的。 赵彦昊领了正式的文件,就回到家中叫赵葵赶快收拾了一下要带的行李。赵葵是他在发动机行动后买的山东女仆。赵彦昊觉得自己单身了二十来年,在女人问题上坚决不能凑合,所以出手非常晚,因此买回的生活秘书也很符合他的口味。女仆最初的名字叫“赵香奴”,后来赵彦昊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恶趣味了,于是最近改了个相对“高雅”点的名字叫做赵葵。 赵彦昊的一帮狐朋狗友最初不明白为啥他会给女仆改这么奇怪的名字,后来有位当教师的元老发现赵彦昊的学生中有个小姑娘叫做紫,是赵葵的妹妹,众人才恍然大悟。 “光源氏计划啊!”一位元老顿足捶胸。 “小赵同志不愧是倭国留学归来的粗坯,精通各种邪恶的萝莉养成计划……” …… 赵彦昊对这两艘目前停泊在高雄的战舰整体感觉还算满意。但是执委会没有派遣陆海军的元老一同前往,而是由归化民军官负责指挥。除此之外又额外加了一个海兵排和几个特战队员。 从武力角度来说,整个“封舟”舰队的规模很小--再大也没必要了。琉球的军事实力十分弱小,限于人口和财力,琉球的常备军规模一直非常有限。在其极盛的尚真王时期的一次最大规模出征中也只能动员三千人。这对一个人口不过十多万人的小国来说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琉球在尚真王的时代就发布“刀狩令”,收缴民间一切武器。结果到了萨摩藩征伐琉球的时候,虽然按照日本战国史料的一贯尿性,白纸黑字地写着“萨摩武士与谢名亲方(郑迵的和名)率领的琉球三千大军激战三天三夜”,结果大书特书的最为惨烈的战斗出现在浦添城:尚宁王的叔叔向里瑞的三个儿子率领的二十余人“誓死抵抗”,全部阵亡,而萨摩藩方则阵亡了三个杂兵。 且不说琉球根本就养不起三千常备军,就算养得起,恐怕也没法给他们充足的装备。这个国家连铁都得从日本进口。 琉球征伐后,萨摩藩考虑到防止海盗入侵,保留了琉球王国的部分军队,却下令琉球销毁一切火器,使得原本就弱鸡的首里亲军直接变成了渣渣,估计连一向被历史爱好者所鄙夷卫所军都未必能打过。 至于萨摩藩,在琉球并无军队驻扎--因为也负担不起。对元老院来说,琉球的防务是近乎于“无”。 赵彦昊表面上称赞了几句“元老院英明神武”、“够意思”,结果私下在南海农庄的咖啡馆里对前来送行的几位狐朋狗友针对高层元老漠视酱油元老生命安全,不肯派元老军官的行径发了一阵牢骚。谁知几杯酒下肚之后很快就漫无边际的跑题成了鬼畜农庄主和鬼畜教师哪一位更加禽兽,把在旁凑热闹的吴南海顿时脸都绿了。 h800一路冒着黑烟和白汽,很快就到达了高雄。短暂休整后,赵彦昊告别前来送行的高雄市市长魏八尺,登上了吨位最大的海康号,率领“封舟舰队”拔锚起航了。 海康号的船长名叫徐良,他老爹是救过林百光的诸彩老部下徐成,反身去救诸彩老的时候战死在南日岛,林百光后来去大陆找到徐成的家属,把银子交到他家人手里的时候,小伙子二话没说就决定跟着林掌柜干。 一家人到临高“净化”完毕,徐良不顾阿嬷和老娘反对,跑到芳草地海军士官班就读,毕业后参加了发动机行动和霸王行动,表现出色,加上林百光的特意照拂,很快就在同期中脱颖而出,被选拔进了香港的海军教导队进修。进修结束被派往立春号随船实习,半年之后便被正式任命为海康号的船长。 虽然海康号并非作战舰艇,但是能指挥一艘蒸汽动力船只,意味着他在海军中前途无量。对年龄还不到三十的徐良来说,等于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晋升的快车道。 不过他的年资毕竟还浅,所以编队的指挥官是擎电号的舰长何从富。说起来,这何从富也是刘香大帮里投奔过来的,论起辈分来,徐良得叫他一声“世叔”。 何从富是赵彦昊的老熟人了,他曾经多次指挥船只运送平秋盛和乔田至去往东南亚和日本,几乎所有的外务省元老他都认识。所以战功虽然谈不上有多少,晋升速度并不差,不但晋升为901级炮舰的舰长,还获得了悬挂代将旗的权利。也就是说,他具备了指挥海军编队的资格。 另外一位熟人则是冯胜约,这个当年平秋盛从普利安哥带回来的广东书生。搭船回到广东之后不久他就来到了临高,没过多久,他就成了殖民和贸易部的一个归化民干部了。他对东南亚方面特别熟悉,经常随船前往暹罗、高棉和越南地区。 舰队北上,绕过荷兰人驻守的热兰遮城——这座三层欧式棱堡扩建已经完工了,虽然对赵彦昊来说热兰遮对他毫无视觉冲击力,但是真拿下来还是可能颇费周折——不过这不是她需要关心的问题。荷兰人倒是对和他们有商业合作关系的邻居见多不怪,甚至不少人放下手上的活跑到城墙顶上看热闹。随后,热兰遮城的荷兰人鸣炮致敬。 船只鸣放礼炮在旧时空里此时还没有普及。不过在平行宇宙的本时空的东亚,由于澳洲人的推广,已经广为人知。不论是荷兰人、英国人还是其他在东亚活动的欧洲人,都接受了这种海上礼节。 经过一天的航行,舰队行驶到台北的淡水河口。 “首长,那就是之前弗朗机人修的淡水城。” 在徐良的指示下,赵彦昊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在河口北岸的西班牙人据点圣多明哥城。 根据大图书馆的记载,圣多明哥城修建于1628年,当时的西班牙淡水长官伐尔得斯为买粮食被杀害的士兵报仇,借机驱逐了当地的圭柔社原住民,在此修筑了这座简易堡垒。 在望远镜下,赵彦昊看到了这座依山傍水的简陋堡垒--或者说是一片废墟比较合适。 在历史上,两年后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就因为财政困难下令毁掉圣多明哥城,不过元老院成功抢夺了两艘马尼拉盖伦,西班牙的财政危机提前爆发,科奎拉也相对提前下达了命令,西班牙淡水长官奥就率领部队前往鸡笼,全力驻守鸡笼的圣萨尔瓦多城。不过在河畔的树林间,还散布着一些尚未迁走的西班牙人的小木屋。 第四节 遥远的王国 第二日一早,舰队驶过花瓶屿和彭家山,刚过晌午,赵彦昊就看到船只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南高北低,植被覆盖不多的无人大岛,顿时岛上一大片白身黑翼的大鸟惊惧的从礁石和山林中飞起,绕着驭风号的桅杆和烟囱鸣叫盘旋起来。 “好大的海鸥,”赵葵不由得感叹起来。 “这是信天翁,”赵彦昊卖弄起他那点可怜的生物知识。只要他一开始“科普”,赵葵便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令他很是受用。 “那这个岛呢?” “此岛乃我大宋之高华屿,”赵彦昊说,“明人称之钓鱼台,乃我大宋亘古以来不可分割的领土。” 天蒙蒙亮,首里城弥漫在一片晨曦之中,万籁俱寂。 突然,铮铮鼓声打破沉寂。几位头戴紫、黄色八卷?布,身着芭蕉布制成的端青长袍的琉球高级官员,从礼神门两侧鱼贯而进,穿过御庭,走入正殿,在各自的位置上屈膝跪坐。 殿后的拉门左右一开,身着黄色朝服、头戴橙色八卷?布的琉球国王尚丰从殿后慢慢走入,各位朝臣都侧首而拜,尚丰接着也正坐在座垫之上。 “御主加那志,那髡人的要求万万不可答应,”丑日番法司马胜连一脸愤怒地率先开口说道,“这髡人在国书中自称大宋后裔,华夏正统。但是髡发暂且不论,就凭那对襟小褂,皆与书中大宋衣冠不符,也不知是哪方海贼窃据琼崖,冒用宋室之名,竟妄图让我国进行朝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里亲方说的并无道理,”一位五十余岁的紫冠老者打断马胜连的话语,“若说那短毛髡人有假,那么那霸港中,比佛郎机人的大海船和日本国的朱印船还要大上几番的几艘黑船会有假吗?想必是那崖山之后的宋人久居澳洲海外蛮夷之地,入夷则夷。”老者接着向尚丰一拜,“御主加那志,臣以为大可不必理会那群髡人,应速速向御国元(琉球对萨摩藩的敬称)派出使者,请求发兵驱逐髡人。” “丰见城亲方此言差矣,”另一名紫冠老者、酉日番法司向鹤龄回道,“那髡人直接向在番奉行递交了国书,恐怕在番奉行早已派遣人前往御国元,我国使者到时,萨摩国司也早已知晓。臣以为我国也应派遣使者,速速告知萨摩国司,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否则御国元怪罪下来,我等蕞尔小国岂能承担得起?” “髡人居然知道在番奉行的存在?”尚丰王大吃一惊。 琉球在番奉行是萨摩藩在琉球设置的行政机构,虽然平日只是控制琉球贸易,监督搜集向萨摩运输的贡品,并不过多干涉琉球内政。但是在番奉行的横目这一官员同时又肩负着监督琉球国内政的职责。如果琉球敢有丝毫违背掟十五条的举止,都会被横目报告给萨摩藩。 不过萨摩藩为了暗中与明朝进行贸易,一直都隐瞒在番奉行的存在。而萨摩藩也非常的配合。明朝的册封使在来到琉球之前,在番奉行的日本人便纷纷撤离到冲绳本岛中部的偏远地带。琉球也不得不与萨摩藩演起双簧,对于遣明使者、招待人员和商人都发放写有中琉两国文字的小册子,内容是中国官员可能问到的各种问题及其标准答案。结果直到日本吞并琉球都没有露馅。 “莫不成是有岛内败类勾结外人,走漏了风声?”尚丰不由得想到,“若是天朝上国也知道此事……”尚丰不敢去多想,他只能自我安慰,“……大明使者毅斋先生并未提及此事,天朝也未派遣使者前来斥责,想必多半是未知此事。” 想到这里,尚丰倒是暂时松了一口气,表面却不动声色,内心却对这帮光想着萨摩藩的大臣极度鄙夷,暗骂道:“一伙度佳喇人扶植起来的球奸败类。” 不过眼下尚丰除了依靠萨摩藩,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去年来换班的在番奉行官员来到琉球时,带来威震东南中国海的大海主郑芝龙被不知从哪来的澳洲人轻易击溃、命丧厦门岛的消息,顿时引起国内哗然。防卫都城的首里亲军被萨摩藩裁撤的仅剩下几百号人,火器也被收缴干净,驱逐一般小海贼都很是困难,多半是指望不上了。况且这些髡人手中的澳洲货的确品质极佳,人倒也算和气——纵然是恫声虚吓,但也未从一言不合,直接上岸抢劫杀人放火。倒不像是传闻中让郑芝龙樯橹灰飞烟灭,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 但是这种外交的大事,尚丰王即便是想自己说的算,也根本由不得他。不论是朝贡还是册封,萨摩藩驻琉球的横目都监视的非常严厉,加上朝廷中的三司官都是萨摩藩一手扶植的亲萨人士,与其沆瀣一气。哪怕是想要假装不知情,把这伙澳洲人一直晾着都怕都做不成。 但是这名为“册封”、“朝贡”的贸易,尚丰知道即便是没有萨摩藩掌握最终决定权,自己也是绝对答应不下来。琉球心向天朝,为大明所册封也就罢了;不敌萨摩藩,被迫为日本册封受辱也就罢了;连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海贼都要册封自己,若是接受了,怎么有脸面去见供奉在崇元寺内的列祖列宗。 尚丰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诸位爱卿,那么派遣何人前往萨摩比较合适?” “回禀美御前加那志,此重任非喜安亲方担当不可,”向鹤龄倒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安亲方虽年事已高,但多次出使御国元(琉球对萨摩藩的敬称),与御国元的家老十分熟络。” 一众大臣纷纷附和“国头亲方所言极是”。尚丰虽然一肚子心不甘,情不愿,究竟还是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下令召喜安入道入宫,细细讨论如何将此事报告给萨摩藩。 赵彦昊站在驭风号的艉楼的甲板上,眺望着浮岛一带的风景,接着随手拿起一个别出心裁插着柠檬片的高脚玻璃杯。 “这帮琉球官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彦昊用吸管喝了几口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冰镇薄荷味的汽水,一边笑着对着几位归化民干部们说道,“元老院在东方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就要来临了。” 就在一周前,舰队驶到浮岛那霸港一带抛锚停泊时,码头附近的居民看到这几艘冒着黑烟从未见过的黑色巨船就吓得四处逃窜。赵彦昊和徐良他们等了半天,琉球国也没一艘战船出来迎战或者拦截。 过了好久,那霸港一带才慢悠悠地划来一艘小船。一个据说是骑马赶过来的黄冠官员,顺着船舷边抛下的绳梯爬上了驭风号,故作镇定地操着一口带着浓厚福州腔调的古怪官话,一脸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堆场面话——至少赵彦昊听得是一头雾水,心想这突击学来的琉球话真是一点都没排上用场,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多功夫,学点福州话了。 “这厮乃是掌管那霸港贸易的那霸官蔡泽,是新纳入久米村的琉球人。这厮说尔等蛮夷之人,为何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无故兴兵来犯云云。”同行的归化民情报人员、兼职琉球翻译的郑玶颇有些愤怒地解释道。 郑玶二十来岁,是浮岛久米村后裔的华人。明太祖朱元璋册封琉球中山国王察度的时候,察度请求朱元璋赐给他一些人丁,以便于学习中国文化和通商。于是朱元璋赐给他三十六姓的闽中舟工,这些福建人来到琉球后,在那霸港附近的浮岛上建立了久米村。久米村人很受琉球国王器重,大多担任对华贸易的重要职务,甚至是冲绳四大士族之一。在琉球征伐时期担任三司官的郑迵就是久米村后裔。 这位郑玶就是郑迵的侄孙,虽然郑迵因为“招来萨摩入侵”,在琉球已经臭名昭著,但是因为郑家世代担任小禄间切的湖城村胁地头(村长),颇有些名望,所以琉球国王也没对他们家进行处罚。但是前些年,久米村因为贸易减少,华人大规模外迁,几乎废村。尚宁王便下令将一些琉球士族和新的福建移民编入久米三十六姓,迁入久米村。郑家虽然早就搬出久米村,但是还有不少久米村的地契。结果郑玶的老爹郑子孝发现新村民私下占了他们家不少地皮,很是愤怒,便到上书琉球朝廷。结果朝廷把皮球踢给了在番奉行——在番奉行的萨摩官员听说他是郑迵的侄子很是不爽,总是判他败诉。郑子孝也是不服,于是派他的次子郑玶去萨摩藩上诉——这小子成天仗着自己会点祖传唐手(空手道)到处惹事,虽然会说官话和日本话,也不能说不读书,但是因为对圣人经典毫无兴趣,以至于至今还是和子部(童生),一年为家里挣不回几斗粮食,郑子孝没少给他白眼。 第五节 城下之盟 郑玶本不愿意去,但是不敢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乘船前往萨摩,结果小船行驶到吐噶喇群岛被自称七岛众的海贼打劫当了俘虏。因为在日本国内买卖不了琉球奴隶,船头就把他转手卖给了郑芝龙。成了某位掌柜的“小者”,算是个亲信了。 郑芝龙集团被击溃后,郑玶再次被俘,因为是琉球华人,很是稀罕,结果被挑选出来送到临高,经过净化之后作为“特殊劳动力”被江山选入对外情报局进行培养。 赵彦昊听罢郑玶翻译过来的一番解释,很是不屑地打断了那位蔡那霸官的冗长的言辞。 “本官乃大宋澳洲行在麾下太中大夫,使琉球中山国使节,乃上国使者,”赵彦昊说着装模作样地对南方拱手作揖,接着对着琉球官员挥手一指,“尔等放肆,安敢在此出言不逊!” 说罢,赵彦昊一挥手,水手们就掀开了船头130mm主炮的炮衣,黑黝黝的精钢铁制炮身在水手的调整下,直挺挺地对准那霸港口。 蔡泽顿时脸色煞白。这大炮的管子如此粗大,髡人真的炮轰那霸港,就算是琉球国王能饶自己一命,那在番奉行的日本官员十之八九要把事情捅到萨摩去,要是萨摩国司怪罪下来,也得砍了自己脑袋。 “上国使者息怒,”那霸官连忙转换态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客套话不要说了,把这两封国书分别交给琉球国王与在番奉行,”赵彦昊吩咐郑玶把两份国书交到那霸官手里。“如果尔等敢私自隐瞒,那么我等就直接就去鹿儿岛,和岛津忠恒谈谈人生和理想。” 送走打着哆嗦,脸色苍白的那霸官蔡泽后。赵彦昊心情十分愉快,在临高他只不过是个“怕上司”的酱油元老,来到琉球后不但有不少归化民可以供他差遣耍耍“官威”,而且琉球人至少对他十分畏惧。 “难怪都挣着当外派元老,做个贸易都从脚底冒出一股王八之气,就是希望别头顶视点人物光环……”赵彦昊胡思乱想到自己穿越前挑灯夜读过的某部英文小说,“看架势,元老院要出不少佩里啊,也不知道哪位能第一个把黑船开到浦贺近海去。” 第三天一早的时候,蔡泽又乘着小船登上了一次驭风号,这次倒是恭恭敬敬,献上一张礼品单子,上面林林总总写着各种补给品,大概是大米、泡盛酒、风猪、活鸡、各色果蔬之类,还额外赠送了些棉织品和苎麻织品,甚至还有些赵彦昊没有听说过的芭蕉布。 “芭蕉还能织布?”赵彦昊很是很好奇。 “首长,琉球每家每户都要种芭蕉,”郑玶恭敬地解释道,“至于怎么织成布,就比较麻烦了,好像是要先将芭蕉叶柄剥去外皮提取纤维,再染色织布。首长,十分抱歉,我只是耳闻,未曾亲眼见过。” “芭蕉才能提取多少纤维?这要砍多少树?” “报告首长,大概要砍将近二百棵芭蕉才能制成一件芭蕉布琉装……” “真不环保,跟管林业的老吴一路人。”赵彦昊嘟囔了一句。不过目前元老们穿的衣服都是印度和松江产的棉布或者荷兰亚麻布制成,买点轻便的芭蕉布做点特供休闲衣服什么的也是不错选择,于是他决定在购买的清单后面郑重其事地写上了“芭蕉布”三个字。 实际上芭蕉布在海南岛也有出产,是黎人村落输出的土特产之一,不过并未形成规模,在市场上也是偶然才有。赵彦昊不知道自家也有这东西。 蔡泽送来慰问品后,一周多的时间都没有琉球官方人员前来。倒是有些胆大的琉球人纷纷划着小船过来卖起东西,卖的都是些番薯、柴火、蔬菜、鱼虾、布匹之类不怎么值钱的农副产品。有些琉球人甚至拿了些黑糖过来——黑糖和红糖除了颜色外,成分大致相似。黑糖的制法是一个叫做麻平衡的琉球官员在十几年前引入琉球的,这位麻平衡还引进了棉花,推广了番薯,在后世被誉为“琉球五伟人”。 虽然后世琉球人对他评价非常之高,黑糖在原来的时空也是琉球最重要的外贸产品,在萨摩统治时代更是完全由萨摩藩把持黑糖的贸易。赵彦昊却对这位目前还在朝中发挥余热的“琉球版神农”引进的农产品一点不感兴趣——文同还指望把雷州的白糖卖到琉球和日本去,买这些和红糖差不太多的半成品回临高价值并不高。 当赵彦昊下令让水手拿出松江棉布和雷州白糖的时候,他几乎听到这些琉球人心碎的声音。不过赵彦昊还是让水手用少量棉布和白糖交换了琉球百姓手中的琉球絣和黑糖——总要带回去点特产送给元老们不是?这些琉球人倒也是千恩万谢的拿着布匹和白糖回去了。 赵彦昊其实想用大米换特产:元老院在广州发行银币,白银库存不算多,一般不允许外贸流出。而大米则是琉球国王送的,赵彦昊觉得恐怕一时吃不上,就打算直接转手卖掉买点特产。然而大米却很少有人收,一打听才知道琉球为了多收大米上缴萨摩藩,除了王室和高级士族,禁止平民食用大米,平民大多食用杂粮,甚至以苏铁的果实为食物的。因为不敢吃,所以除了一些士族外没人敢收大米。 “琉球国比伪满洲国做的还过分。”赵彦昊很是替琉球人不平。不过和琉球的民间贸易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这次行动的贸易对象主要还是琉球王室及其背后的萨摩藩。因此赵彦昊解救琉球人的口号其实对于元老院来说喊得响亮,但是暂时排不上什么用场。 在琉球人前来做小生意的时候,郑玶提醒赵彦昊岸边人群中恐怕有萨摩藩的目付——至少赵彦昊在望远镜中看到有留着月代头的日本武士偷偷摸摸的混在岸上人群中四处张望。不过对于日本人威逼利诱来的上船做买卖的琉球细作,他倒是不是很在意——琉球人只能排队上甲板,交易完成后就被从船上“请了下去”。赵彦昊不觉得琉球人能看出什么名堂,不过还是让大部分船员武装好站到甲板上警戒,以示元老院“天朝上国”的军威。 不过琉球官方迟迟不再回信,赵彦昊倒是有些等得不耐烦。这效率也太低了!正当他和徐良、郑玶还有特侦小队的小队长,一个叫李仁军的归化民一起研究怎么像佩里那样几个人武装游行到首里城门口蹭琉球国王一顿饭的时候,负责瞭望哨位上的水手就跑过来报告——几艘小船朝驭风号划了过来。 赵彦昊拿起望远镜朝几艘小船看了一下,发现小船上除了挂着琉球王国的巴字纹旗帜之外,还悬挂着黑底白丸十字纹的旗帜——赵彦昊玩了不少战国游戏,倒是很快认出了这面旗帜的主人:萨摩藩岛津家。 “要来的终于来了,”赵彦昊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做出一副深沉的表情。“请萨摩国司与琉球国王的使者上船。” 赵彦昊大概这辈子是忘不了一个武士打扮、一个僧侣打扮的枯瘦矮小老头站到甲板上的滑稽场面。 “贫僧喜安,汉名闵蕃元,乃琉球亲方、御茶道,拜见大宋使者。”那个七旬上下脑门锃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用满是福州腔调的官话说道。 赵彦昊颔首答礼。 接着老和尚介绍起一旁五十来岁的老武士:“这位是山田出水地头有荣,乃是萨摩上国使者。”山田有荣把双手往大腿上一按,接着微微弯腰向赵彦昊示意。 赵彦昊在郑玶的翻译下,才总算是搞懂了喜安的意思。 “不会说官话不要拽啊……”赵彦昊差点没哭出来。 接着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对喜安用大阪腔中的泉州辩说道,“喜安亲方不必多礼,二位都是日本人,我等可用日语交谈。” “ほんま?”喜安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知道他的底细。喜安早已故去的老爹是堺港的算卦先生,在他小时候给他算了一卦说:“在此地必然不能成器,但前往南国必然荣华富贵。”随后他就跟着千利休的一个不知名的弟子康印学习茶道,后来向南渡海来到琉球。琉球在文化上受到中日两国文化的浸淫,日本茶道也有些爱好者,但是没有精通的,他这个日本茶道界二把刀一来就成了琉球茶道学术权威,并担任国王的“御茶道”一职。琉球征伐时他负责和萨摩藩进行周旋,多次担任外交使者,因此被封为“亲方”这一非王室的最高贵族头衔。 “澳洲人怎么知道我是堺港人?”喜安惴惴不安地想到,“居然还懂老朽家乡的方言?” 赵彦昊倒不是特意学过关西腔,纯属是看日剧日漫觉得好玩,加上自己本身在大阪留过学,就特意学了一下使用最多的大阪和泉地区的方言,却没想到在这里排上用场。 第六节 东海的密约(上) 赵彦昊看喜安惊讶异常,又瞥了山田有荣一眼——这位曾经参加过关原合战、卖刀鞘为岛津义弘凑路费回家的老将军,看到喜安颇为不安,就警觉的把手放到岛津义弘赠给他的宝刀“丹波守吉道”上——山田老头和所有萨摩人一样固执,虽然要求交出武士刀,但是老头用鹿儿岛方言叽里呱啦的嘀咕了好久,迟迟不肯松手,赵彦昊只好由得他了——赵彦昊觉得他肯定闹不过冲锋枪。 尴尬了片刻,喜安定定神,就换用家乡的方言和赵彦昊说了几句客套话。赵彦昊也客套了几句“风和日丽”,接着便邀请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三十岁的老头到船首甲板附近坐好——因为两位使者来的突然,乘浪号上也没什么准备,赵彦昊就吩咐水手们把船舱内的圆桌、长凳搬出来摆好。 喜安很是不舒服的坐在长椅上,他本以为是张禅床,打算脱鞋盘腿坐到上面去,结果发现对面的澳宋使者直接大咧咧地坐了下去,顿时又是一阵尴尬。 不过老和尚倒也很快从尴尬的气氛中缓解过来,接着十分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四下都是绳子、船帆、识得不识得的航海器具,看起来井井有条。 几个穿着白色类似羽织的士兵手里拿着插着短刀的奇怪铁炮,笔直的站在附近警戒。他的背后是又高又黑的大烟囱——前几天他在码头远远围观时还喷着黑烟,时不时还喷出白汽,不过这两天不知为何,貌似没有了动静。所以他更多好奇的是船头的被擦的乌黑发亮的大炮——他注意到大炮是装在一个奇特的炮架上的,炮架下面没有轮子,却有两条黑铁的轨道。炮身旁边的船舷上,一排圆形的黑色炮弹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的卡槽内。喜安虽然前半生处在乱世,却一辈子没机会见到传说中的“国崩大炮”,但是参考以前在三重城部署过的石火矢,这看起来威力更加恐怖的武器被称为“界崩大炮”也不足为过。 喜安正在四下打量之时,却看到对面的澳洲人举手示意了一下,接着一个穿着刚及膝盖的短裙,任由小腿暴露在外的少女,托着银色托盘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接着将托盘中的两片绿色的东西放在他们的面前。 喜安定睛一看,却是两片新鲜的地瓜叶,倒也无奇,但是叶面上摆着几块从未见过的茶点。澳宋使者倒是颇有礼貌地示意,请他和山田有荣品尝茶果子。喜安随便拿起一块黄色的长方形的点心咬了一口,松软可口、香甜到腻味的感觉传遍整个口腔。 喜安正在回味点心的味道,却看见一边的少女正手持一个他只在岛津家主那里见过、如玉石般雪白的骨瓷茶碗,正在用同样洁白如玉的茶杵细细捣着碗中的淡绿色茶饼。一旁的炭炉上,银色的铁制铫子(茶壶)呜呜地发出响声,澳洲使者拿起铫子,接过少女手中的茶碗,将沸水注入碗中,茶末四散,泛起乳白色的泡沫,香气四溢。 澳宋使者将茶碗放到银色托盘中,态度不卑不亢,却颇有诚意地将托盘端到山田有荣的面前。山田有荣却有点色眯眯地看着少女露出的雪白的脖颈——直到赵彦昊把茶碗送到他的面前,老头才颇为受宠若惊的想要叩头谢茶——不过被赵彦昊谢绝了,因为他不想回礼磕回去。山田有荣双手接过茶碗,放在手心中顺时针转了半圈,接着喝了一大口茶,发出满意而又感激的“吱吱”声。接着他将茶碗又转了转,交到喜安的手中。 喜安也将茶碗转了半圈,将剩下的茶水喝光,接着拿起桌上摆着的白纸,用大拇指按着白纸细细地擦干茶碗上的茶渍。喜安高高端起茶碗,眯着眼睛看着骨瓷上精致的花纹——红釉上金色的铁拳闪烁着灿烂的星光,正是元老院的国徽,不由地啧啧称奇:“好茶,好茶具。” “大宋以海天为茶屋,以舟舶为茶室,胸怀之坦荡,在下诚然佩服。”喜安恭维了几句。 赵彦昊倒也是微笑着连连点头,接着和喜安攀谈起来。谈论最多的话题是他留学过的大阪——四天王寺的五重塔和圣德太子像、大阪城的大天守、天满宫的天神祭……喜安似乎重拾起了年少时云游的记忆,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这位澳宋使者似乎对两次大阪之阵了如指掌,比起没有身临大阪战场的他和山田有荣都了解,除了一直把真田信繁这个逆贼错称为“真田幸村”外,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令人咋舌。 “莫非明石全登逃到了澳洲?”喜安胡乱猜测道,“这倒是可以解开一场公案的谜底了。” 不过相比之下,赵彦昊和山田有荣的茶后话题就不是那么丰富了——他依稀记得面前坐着的这位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女仆的色老头曾经在某款游戏中出过场,四围都没过70令他十分鄙夷。赵彦昊盛赞了几句山田有荣卖刀鞘救主的义举后就把他晾在了一边——主要原因还是山田有荣那一口据说在江户时代还被当做暗语使用过的鹿儿岛方言给赵彦昊带来了极大的心理伤害。 喜安见正主被晾在一边,赶紧道:“恕贫僧直言,扰了二位使者茶会之兴。”接着喜安就提议步入正题,商议一下与通过“册封”琉球与萨摩藩进行贸易的话题。 “不知萨摩国司有何高见?”赵彦昊问道。 “家主同意了。”山田有荣的回答很是干脆。 赵彦昊没想到岛津家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实际上,岛津忠恒(现在已改名家久)刚刚收到“大宋国书”的时候,内心犹豫了几下。虽然从心底不愿意让自己的藩属又多一个名义上的宗主,但是这伙澳洲人明显惹不得——当初跑日本贸易的大海主郑一官的实力他很清楚,除了自己几条跑南洋贸易的弁才船外,其他的小船只有被碾压的下场。然而郑一官居然被澳洲人轻轻松松的击杀在自己的老家里,只留下几个兄弟和孤儿寡母勾心斗角,而他的对日贸易则完全被澳洲人接手,近乎垄断。 此外,岛津忠恒早就听说长崎的华商周性如和澳洲人合伙开了一家名叫任天堂的商馆,专门贩卖各种稀罕的澳洲货。本来只能捞点郑家剩下的残羹剩饭的周性如一下子就财源滚滚而来。岛津忠恒没少见过澳洲货,从骨瓷茶具到水晶镜子,从铁制农具到纺织产品,这些赚钱的宝贝无不让他啧啧称奇。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澳洲人大量输入松江布、印度棉布和荷兰麻布乃至白糖着实对岛津家的收入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岛津家的主要外贸收入来源便是本地和琉球的各种织品和岛津家强占的奄美群岛的黑糖,这给本来就因天灾人祸而经济状况十分窘迫的岛津家雪上加霜。 不过让岛津忠恒下定决心的还是前几天刚从江户传来的幕府法令——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修改《武家诸法度》,把参勤交代改为定制——要求各藩大名除了把妻儿押在江户外,每年就要带大量的随从自费前往江户参见幕府将军。岛津忠恒听到这个令他悲伤的消息顿时老泪纵横——他便是第一个对德川幕府进行参勤交代的大名。虽然暂时用不着前往江户,但是他似乎能听到他在江户的儿子光久对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咒骂——以后接手藩主后,每年都要100天时间花在带着几百人自费旅游上,换谁谁都得急。 另一个令他担忧的消息也传到了鹿儿岛:幕府下达了第三次锁国令。这次的锁国令不是像上一次一样重申只允许奉书船进行外贸,而是彻底规定在外居住的日本人禁止回国,并且除了中国和荷兰的船只都只能在长崎靠岸。岛津忠恒通过多年的政治嗅觉判断,幕府很有可能彻底进行锁国。糟糕的是萨摩藩的很大一笔收入都来自于朱印船的对外贸易,如果幕府彻底禁止对外贸易,那么萨摩藩只能财政破产垮台。岛津忠恒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于是他和家臣商议了一下,决定做两手准备:一是在幕府彻底锁国前多挣一笔是一笔;二是对幕府继续蒙蔽下去,继续打着琉球的名义和明朝进行贸易。 这下,澳洲人的到来倒是给岛津忠恒带来了救命稻草。不论是明国也好,宋国也罢,都自称是中国。幕府本来就对琉球朝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岛津家决定进一步蒙蔽下去,全当是中国使者又来册封一次,顺便带来了增加朝贡次数的好消息。虽然怎么想都谈不上合理,不过事到如此也只能自欺欺人下去了。 于是岛津忠恒派他的心腹爱将、出水地头山田有荣和喜安一起前往琉球。他对这位救过自己老爹岛津义弘一命,练出“出水兵儿”这种强军的老将一番叮嘱,并且许诺谈判成功后正式晋升他为家老。 第七节 东海的密约(下) 赵彦昊见山田有荣这么爽快地传话答应了贸易请求,顿时气氛也就变得轻松了起来。赵彦昊吩咐赵葵拿来外贸公司的商品手册——和平秋盛给周性如看的是同一系列产品。精美的册子和书中琳琅满目的各色产品,令在日本都算生在穷乡僻壤山田有荣大开眼界,时不时发出各种感叹。 “都值得一买……”山田有荣恋恋不舍地放下册子说道。 类似的东西,其实萨摩藩内已经陆续出现,人们只知道这是从堺港来得澳洲货,澳洲人到底什么样,澳洲船又是如何,在萨摩还没有人知道。 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能亲眼目睹。 接下来两人开始商议具体的贸易协定,具体内容共十六条,主要内容是三条: 一、琉球国照萨摩、明国例。对大宋称臣,元老院册封琉球国王为中山国王;同时委任喜安担当澳宋和萨摩藩之间的通信奉行; 二、琉球开放口岸,元老院麾下的商船可凭印鉴自由进出,并互相享受最惠待遇;而琉球国也可以自由前往高雄、临高乃至济州进行贸易。 三、大宋可在琉球设贸易领事馆以便对萨摩和琉球贸易。 赵彦昊和山田有荣简单一番商议,决定把领事馆设在冲绳本岛北部的今归仁城附近。今归仁城曾经是北山王国国王的居城,过去十分繁华。但是萨摩藩入侵琉球期间,率先攻陷并且焚毁了今归仁城。现在虽然这里还保留着残垣断壁,并且还有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老弱病残的琉球民兵把守,但是原本在此居住的琉球人大多因战乱迁走,倒也不容易产生什么冲突。归仁城所在的北部地区尚有着大片原始森林,木材储量丰富,可以搞修船业。加上附近又有不少平地,也能搞几个农庄种植蔬菜,饲养牲畜,便于商船补给。 “说了这么多,琉球国王不会不答应吧?”赵彦昊在签订条约后突然想到。 “他岂有不应之理?”山田有荣很是不屑。 喜安连忙解释说,他们去首里城已经见过了尚丰王。尚丰王自然不愿意自家头上再来一家主子,但是来传话的山田有荣等人甚是蛮横,说若是不答应的话,萨摩藩就剥夺他的琉球国王称号,降级为“琉球国司”。尚丰王在岛津家的淫威之下只能就范,然后喜安和山田有荣第二天才来到这里。 接着三人又协商了一下从琉球和萨摩藩购买的产品。眼下能从日本购买的产品很少,主要是扇子、金、银、铜、海参、鲍鱼和鱼翅等海产干货,即所谓的“俵物”;武士刀早早就被企划院打上了叉号,因此实际上任天堂很大一定程度上可以满足济州和临高需求,所以这次的采购主要针对的是琉球和萨摩的产物。 而现在急需购买的商品中,最大宗的便是硫磺——琉球几个火山岛上的硫磺是元老院急需的工业原料,加上鹿儿岛本身也有樱岛等等大火山,硫磺资源自然也是十分丰富。海南万宁硫铁矿的供应已经彻底枯竭了,高雄的硫酸生产由于两广攻略行动而有些入不敷出。大量购买琉球和萨摩的硫磺倒是可以暂且缓解高雄的硫磺生产压力,这项买卖的令两方皆大欢喜。 接着山田有荣送上一份礼品单子,上面写着岛津忠恒赠送的各色礼品。由于萨摩本身穷乡僻壤,其实后世的大部分所谓的特产都是剽窃琉球的,所以除了一套看起来一点不花里胡哨、小到连女元老都穿不上的铠甲外,大多都是琉球本地货——久米岛、宫古上布、芭蕉布、读谷山和八重山棉布……赵彦昊倒是很喜欢这些未来被日本评为国宝、带有独特风情的各色布匹,虽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但是作为工艺品给女仆穿倒是可以,就决定再追加收购一下。 礼单上另一件比较重要的物品是琉球漆器——采用夜光蝾螺作为原料的螺钿和莳绘装饰的漆器在旧时空是极其独特的奢侈品,琉球产出的红色漆器更采用猪血打底――这倒不足为奇,因为当时国内制造的漆器亦有用猪血的。但是其不知有什么特殊工艺,朱色十分鲜明亮泽,被称为“豚血下地”,其美感非其他漆器可媲美。因此漆器也是琉球朝贡的主要贡品和对外贸易品,为此琉球甚至专门成立了贝折奉行所来管理漆器贸易。赵彦昊也将琉球漆器加入了购买清单,虽然元老院对漆器的需求有限,但是可以作为一种有利可图的转口贸易品。 赵彦昊回赠岛津忠恒的是一套玻璃茶具,杭州的生丝和福建的茶叶若干。山田有荣得到一把1629式砍刀,喜安则得到了骨瓷茶碗一个——老和尚不由得两眼放光,贪婪地拿着茶碗放在手中摸了又摸,嘴中念念有词,活像《西游记》里的金池长老。 关于贸易的事情商议完毕,喜安又简单介绍了一下迎接册封使的仪式。最后,山田有荣表示要回一趟萨摩向家主交代一番,顺便准备一下购买货物的金银和萨摩特产。 “贫僧这也就回去,安排三接上国使者和上岸迎接仪式。”喜安也双手合十,面容诚恳地说道。 “俩鬼子就这么把琉球卖了。”赵彦昊端着望远镜,望着远去的小船喃喃自语道。 送走了两名使者,赵彦昊和船上的一行人静待了三天,接着按照约定的时间把乘浪号、扬波号开入了国场川河口附近的唐船口。以往,册封琉球国王的明朝冠船,往往在此附近,由几百艘小船上的船夫使用纤绳固定,利用纤绳准备把冠船拉入那霸港的码头附近。不过喜安表示大宋的大船太大,实在是拉不进那霸港,只能在外海举行三接仪式。 郑玶指着河口两侧的两座低矮的小城说道:“首长,北岸建在礁石上,连着长堤的是三重城;南岸形制相似,稍小一些的是屋良座森城。” 赵彦昊看了一下河口南北两岸,连接着长堤的两座“城”,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在礁石上修两层石头围墙也敢叫城?” 他这下明白了为啥地图上看起来十分险要的两座城,当年岛津家一攻就陷落了,这还不如没拉电网的百仞城的围墙管用呢! 类似的石建堡垒在整个琉球群岛有数百座,可以说是琉球防御体系中的主要部分。但是它的实际效果十分可疑,尤其是没有火器加持的情况下。 这时,那霸港中的几百艘被琉球人称呼为鱶舟的划桨木船几乎同时开动,朝着舰队迎来。其中一艘较大的鱶舟则是帆船,由红色的木棉布制成的四角帆上写着两个金色的大字“恭接”,显得格外注目。小船快速划到乘浪号旁,两个头戴黄冠(八卷?布)的琉球官员手脚灵活地顺着抛下的绳梯爬上了甲板。 “琉球中山国中议大夫程秉宪、杨明洲参见大宋上国使者,恭贺上国千秋万代,敬扣大宋皇帝万福金安,敬扣王侍中福如东海、马中书寿比南山。” 两名久米村出身的中年官员见到赵彦昊后态度十分得体,马上叩拜,接着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一份礼品单子。赵彦昊接过礼单,翻看了一下,无非还是那么几样琉球特产的农、海产品,总体来说没什么新意。 不过,赵彦昊看到两名久米村出身的官员看到郑玶的时候脸色一愣,不过其中名叫程秉宪很快若有所思地露出一色笑容,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船上的琉球水手把各色货物搬上小船。赵彦昊也按照惯例以赠与国王、王子、法司等的名义,回赠他们棉布、生丝若干,两名使者又下跪答谢,接着指挥着水手把礼品吊下小船,接着千恩万谢地下了船。 “刚才那位官员看到你有什么好笑的么?”赵彦昊在两人下船后问郑玶道。 “我也好奇,那个程秉宪其实是个琉球人,本姓虞,祖上是发明琉球手的虞建极,只不过久米村的华人世家程家缺乏子嗣,国王不忍河南夫子家在琉球绝后,前两年让他入嗣罢了,和我家实在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情。”郑玶也是一脸迷茫。 同时,那霸港内又驶来第二艘和之前的鱶舟形制一样的小船灵巧地乘风而来。 这次登上船的是两个戴着黄冠的老官员,两位黄冠的老者下跪作揖,其中一位用还算流利的官话说道:“琉球国王舅与那霸亲云上马秀、正议大夫湖城亲云上郑子孝叩见大宋使者,大宋江山万代,国泰民安。” “不必多礼。” “谢大宋使者隆……”会官话的老者郑子孝准备从袖中掏出礼单,刚抬头就一愣,死死盯着赵彦昊的身后,流露出又惊又喜又怒的复杂表情,脸色也由红转白继而发青。 “纳尼?”赵彦昊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郑玶也脸色大大的不对。 “你们在捣什么鬼?”赵彦昊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玶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颤抖的声音:“这位郑大人是我爹。” 第八节 父子的重逢 赵彦昊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里瞬间掠过无数的狗血剧情:“这咋成认亲大会了呢?”不过他也顿时明白了为啥之前的琉球官员在那里偷笑。 一时间全船上鸦雀无声,船员和琉球水手们都集体围观着这对正大眼瞪小眼的一句话不说的父子。 “亚力蔼,郑大人弄嘛样(父子)团圆,可喜可贺哇哈……”马秀看气氛异常尴尬,连忙用非常糟糕的官话出来解围,却不想倒是把周围的人给逗乐了,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这实乃是喜上加喜,哈哈……”赵彦昊也连忙打着哈哈,强挤出笑脸。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二接的仪式,郑子孝呈上礼单,赵彦昊照旧回礼,两方都皆大欢喜,接着二位使者带着礼品下船,马上三接的使者也乘着鱶舟赶了过来。 最后一接的使者身份一看就比较显贵,这次登船的官员头戴紫色八卷?布,都是亲方级别的官员。两名使者下跪磕头,接着自我介绍起来。 “琉球中山国法司、国头亲方向鹤龄叩见大宋使者。” “琉球中山国久米村紫金大夫、喜友名亲方蔡坚叩见大宋使者。” 按照琉球册封的惯例,三接没有献礼的环节,向鹤龄直接从袖中拿出一张名刺,一脸谄媚的笑着递给赵彦昊。赵彦昊也还了一张名片,向鹤龄大喜,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小纸片包好收在怀里。 蔡坚则简单介绍了一下上岸仪式的具体步骤,赵彦昊早就听喜安说过一遍,倒也不犯愁。 这时,不远处一艘鱶舟划到乘浪号旁,赵彦昊看到一个熟悉的光头正站在船头。 “上国使者,请。”喜安恭敬地说道。 “多谢喜安亲方,不必多劳心思。” 赵彦昊吩咐水手先把册封时使用的各类文书、元老院赠送给琉球国王的各类赠品都卸到小船上。琉球的官员下跪毕恭毕敬地接过放着各类红头文件的牛皮纸袋,放到小船上。 吊艇架的滑轮不时吱吱嘎嘎发响声,徐良指挥着水手把一艘艘登陆小艇放到海面上。赵彦昊、郑玶都在腰间藏好手枪,和几个海军官兵们接着顺着绳梯下到了小船上。 登陆小艇冒着黑烟,载着赵彦昊一行朝着通堂崎驶去。赵彦昊看到连接三重城的长堤后还有一座不算很大的寺庙,大概就是地图上写着的临海寺了。庙的不远处,一座中国风的小亭子矗立在海岸边,亭下熙熙攘攘的一群头戴各色头巾的琉球官员早已站立于此,等待赵彦昊一行人的到来。 靠近码头,赵彦昊看到码头正中摆放着一张香案,左右两侧又分别停放着一乘被称为“龙亭”的凉轿,以及另外几乘被称为“彩亭”的凉轿。琉球的差役恭敬地将元老院的公文放进龙亭之中,又把各色礼品放入彩亭之中。 因为元老院并没有规定具体的礼仪,所以目前琉球的接使全套礼节还是照用接到大明册封使的规格制度。 小船驶到码头旁,赵彦昊和郑玶率先登上岸,刚站到龙亭和彩亭的左右两侧,就看见一个省穿绿袍、头戴彩织缎帽、腰系锦带、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在久米村总役、紫金大夫蔡坚的伴同下从迎恩亭中走出,朝赵彦昊迎了上来,走到龙亭前的香案前,马上下跪作揖,用极其生硬的官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蹦道:“琉球中山国中城王子尚文叩见大宋使者。” “免礼。” 接着尚文又用琉球语说了些什么,一旁的蔡坚连忙翻译道:“恭请大宋皇帝圣安。” “圣躬安。”赵彦昊心道我连这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只好胡乱应了。 “王侍中、马中书安否?” “甚好。”赵彦昊心想怪不得昨日专门问了元老院最高领导是何许人,愿来还有这么一个问安环节。这两位倒是安得很 尚文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怜的王子年方二十一,是尚丰王的次子。尚文的外公是尚宁王的弟弟、琉球摄政尚宏,琉球征伐的时候尚宏跟尚丰王一起被掳到日本,参见德川家康时病死在骏府。他的母亲梅岩在生他的时候不幸难产去世,由于是难产,他又自幼体弱多病。他的同母兄长尚添原本被选作没有子嗣的尚宁王的继承者,不过却早早去世,尚宁王只好选择了他的父亲尚丰当做继承者。不过非常不走运的是,虽然他是嫡出,又是最年长的儿子,但是他的父亲迟迟不肯立他为世子。他的两个庶出的弟弟——久米中城王子尚贤,过继给他叔叔具志川王子尚亨的尚质都是尚丰王最宠爱的夫人凉月之子,现在又都在萨摩读书,因此萨摩藩更看好他的弟弟尚贤作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去年他和叔叔金武王子尚盛分别作为第一批庆贺使和谢恩使一起被派往日本,在京都的二条城觐见了第三代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刚回国不久,不负责任的父王决定让他继续接见澳宋使者,顺便打探一下大宋皇帝的事情——澳洲人对皇帝从来都是遮遮掩掩,国书落款也是元老院执委会,不由得让尚丰王想起明国史书上的周公召公执政。尚文也没敢直接问皇帝的事情,只是旁敲侧击一下“摄政”的情况——不过这位上国使者也没因没有问候大宋皇帝而雷霆大发,看起来大宋的皇帝对这帮澳洲人来说的确没有那么重要。 尚文可算是小松了一口气,等到徐良领队的澳宋的海军和海兵登上码头,分列站在码头两侧后,蔡坚一声指挥,尚文与一众官员对着香案和“诏书”先五拜礼,接着下跪,三上香,又行三叩首之礼。赵彦昊觉得这场面颇为壮观——按照以往在临高的惯例,赵彦昊应该拦住他们“不必多礼”,不过既然这次作为天朝上国,自然是破例接受了。 尚文起身后,侍从前来一匹栗色琉球在来马,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在前带路,绕过迎恩亭,向之后的天街走去。一众头戴红色?布的差役或打着令旗开路,或手持喇叭、锣鼓各色乐器演奏着路次乐,或手持斧钺钩叉各色仪仗紧随其后。头戴黄色?布的各地间切的地头,也骑着相对矮小一些的琉球马,也在一众侍从的环绕下也跟随其后。随后是打着赶制的启明星国旗、星拳红旗、代表赵元老本人的扬羽蝶金鯱旗以及其他连队各色奇怪旗帜着皂衣戴皮笠的琉球差役。 两个会骑马的海兵士官,骑上从带来的蒙古马,打着启明星旗和星拳红旗走在使者队伍的最前方。随后是一众乘浪号、扬波号上的海军在鼓点下,一个个精神抖擞、腰杆笔直,挎着长短枪,打着招展的军旗向前运动着,按照土著海军军官们的命令按照一定的间隔列成队形走在其后。后面又被琉球王国插上了几队拿着各色奇怪仪仗的琉球差役,引导着后面抬着龙亭和彩亭的红帽差役。 “请大宋使者上轿。”蔡坚俯身作揖道。 一架黑轿顶、绿轿身、红轿杠的凉轿马上被八名着皂衣戴皮笠的差役抬了过来,赵彦昊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接着郑玶、徐良、李仁军等几个归化民干部跨上战马,带着几个特侦队员骑马走在凉轿的前面。队列最后跟着的是萧子岳带着的海兵队。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天街,走了不到一里地,便到达了天街尽头的天使馆。天使馆是个在本时空算得上巍峨壮丽的仿中式建筑,大门口竖着两根旗杆,两面上书“册封”二字的黄色大旗正迎着晨风舒卷开来。天使馆坐北朝南,规格形制上有些像他曾经去过的琼州府的衙门,大门口的牌匾上是万历三十年的册封使夏子阳所书的“天泽门”三个大字。 一众琉球官员下马列队站好,赵彦昊也下了轿,在琉球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进天使馆。入门便是三间正堂,正堂上书万历四年册封使萧崇业所书“洒露”两个大字取自唐人姚合“谁得似君将雨露,海东万里洒扶桑”,意在怀远,故命名洒露堂。 琉球差役将龙亭抬到正堂前,中城王子尚文、值日的法司向鹤龄、王舅马秀等一众最高级官员为一组立于堂下,朝着代表着元老院的“大宋使者”赵彦昊行三叩头之礼。赵彦昊心里一乐,倒也规规矩矩,双手抱掌前推,身子微微向前一曲,还作揖之礼。 接着是掌管申口方的耳目官们为首,正议大夫、中议大夫为一组,也行冲赵彦昊三叩头之礼,赵彦昊则双手合抱举前,还拱手之礼。 最后是那霸官蔡铎,以及琉球长史、都通使等一众中级官员行礼,赵彦昊随意地还了一下抗手礼(举手礼)。 仪式完毕,尚文、向鹤龄、马秀等一众琉球高官纷纷作别,骑马赶回首里城向尚丰王报告。而赵彦昊和一行干部、伏波军人员则正式入住天使馆。 第九节 册封使的季节(一) 赵彦昊送走了琉球高官,就在天使馆里四下打量起来。天使馆的正堂是洒露堂,左右共三间。堂内正中,上书明使杜三策所书“每怀靡及”四个大字,木制地板上摆了几张中国式的桌椅,这是册封使用来办公和接待琉球王公贵族的办公地点。 穿过洒露堂,后面便是两进的宅子。三间供册封使起居的书房,赵彦昊毫不客气地直接搬了进去;其后又有三间房屋,赵彦昊则安排徐良、郑玶、李仁军、萧子岳等一行归化民干部们住下;书房和普通官员的住所之间,左右又各有六间班房,是土著海军官兵和海兵们居住的场所。庭院中散种着几颗罗汉松和铁树,四下又别出心裁地摆了几盆静吐芬芳的兰花和一些尚未开花的不知名的亚热带植物。 正在赵彦昊安排大家的住所的时候,一个头戴黄色?布的官员领着二十名红头巾的差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赵彦昊纳头便拜。 赵彦昊倒是在琉球见的磕头多了,便也无所谓了,“都起来吧。” 原来领头的是琉球的馆务司的都通事周国盛,是个琉球出身的久米村人,带着的一帮差役住在天使馆外,负责册封使一行的起居事务。除了馆务司外,还有承应所、掌牲所、供应所、理宴司、书简司、评价司,分别负责天使馆内的设施修缮、食品的供给、书帖的来往等等。其他六司则是每司通事一名,差役三名。 这里的设置,其实和京师的怀远驿颇为相识,琉球在政体制度上算是汉和混合体制。不过在表现上,还是华夏文明的影响更多一些。 周国盛万分恭敬,带着谦恭的微笑连忙吩咐手下的差役供应的各色食材搬了过来,种类之繁,让人直看得眼花缭乱:除了具体到每人几斤供应的面米、生猪、生羊、活鸡、瓜果蔬菜,酱、油、盐等各色调料外,还有章鱼、海星、海胆、海鳝、各种螃蟹、扇贝之类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刚刚从那霸、泊港运送来的鲜活海鲜。 鲜活海鲜除了在元老院治下之外,甚为少见。赵彦昊大觉趣味,在几筐海产品上来回查看,又从海产品中随手抓起了一条三尺长短的黑色细长海生物的尾巴,“这是什么?摸起来倒是滑溜溜的?” “回禀大人,此乃是海蛇……” “纳尼?”赵彦昊想到穿越前在网上看到的被海蛇毒死的人的稀奇古怪的样子,连忙松手把海蛇丢了回去,“这玩意也能吃?” “回禀使者大人,这海蛇颇为滋补,可做汤,有杀虫、疗痼、已疠之效,乃是专门为大人捕来的。” “有点意思。” 赵彦昊对琉球国的服务态度总体来说整体来说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连伏波军的士兵每人一天有四升大米、三斤猪肉的供给,这对囊中羞涩的琉球来说是相当大的手笔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红头巾的差役跑进来,俯身在周国盛耳畔轻声说了几句,接着周国盛满脸谄笑道:“使者大人,今日乃是初五,敝国有二位官员前来作陪……” “噢?这二位现在身在何处?” “方才使者大人在天使馆中散步之时,二位大人已经到‘听海楼’静候了。” 琉球人只有两餐的习俗,不过为了照顾使者的习惯,今日特意加了一餐,赵彦昊心想这琉球国倒也是会办事,便叫上几个归化民干部一起去,“很好,前面带路吧。” “遵命。” 周国盛引着众人来到天使馆的院落最西侧一栋虽不加装饰,却看起很是精致二层中国式小楼,门匾上写着前两年明朝册封副使杨抡所书的“听海”两个大字。 顺着黄杨木镶地板的楼梯走上小楼的二层,只见四面的隔扇全部打开,楼前没有其他的高大建筑,琉球岛间的景色一览无余,远处山上的建筑在云气间时隐时现,微风吹拂,亦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两个琉球的官员连忙走上前来迎接:年长的官员看起来七十多岁,须发尽白,头戴紫色?布,身着大青袍,脚上踏着一双木屐;年轻的官员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八字眉,未到弱冠年纪所以只是歪梳着的发髻上插了一根金钗,却穿着大绿袍,地位看似在年长官员之上。 “羽地按司吴象贤叩见上国使者。”年轻人倒是先自报家门。 “仪间亲方麻平衡叩见上国使者。”接着年长的官员也回禀道。 “麻平衡?”赵彦昊一下子有了兴趣。这位麻平衡本是真和志切间仪间地头,不过却对农业极其感兴趣,因此曾经向野国总管学习种植甘薯的方法,并且推广到整个琉球;在琉球征伐中和尚宁王一起被萨摩军队掳掠至日本后,也不忘向两位日本的女性梅千代和实千代学习木棉的种植方法,并且在德川家康将琉球君臣释放回国后,将棉花的纺织技术带入了琉球。之后他还专门派人前往福建学习并且普及了黑糖的制造技术。 不过,他虽于琉球的农业生产发展有过大功,这黑糖技术传入却给琉球人带来了无穷的灾祸。萨摩藩将琉球黑糖视为奇货,强行割占了盛产甘蔗的奄美大岛,将岛上十五到六十的男性和十五到三十的女性全部征为“作用夫”,实际就是萨摩藩专门用来种植甘蔗的“农奴”。奄美大岛和周边岛屿的稻田全部用于改种甘蔗,用来制做黑糖。制成的黑糖被运往日本高价出售。岛民因为粮食不足,不得不以红薯和苏铁的果实充饥。苏铁果有毒,许多人因为烹调方法不当中毒死亡,当时被萨摩直接统治的琉球北方五岛成了“苏铁地狱”。 他要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成就”成了百姓的“地狱”,不知道有作何感想。赵彦昊心里暗暗感叹。 这个时候北方五岛已经被割让给了萨摩,纵然知道同胞受此磨难,也只有束手无策。这大约就是身为小国的悲哀。说起来,古代华夏的朝贡体系,倒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不少小国能维持自己的国体。至少琉球就是一个例子。 赵彦昊感慨归感慨,元老院在琉球设置贸易领事馆,商船补给自然是少不了各种农产品,琉球的气候倒是比较适合种植瓜果蔬菜,可惜琉球本土出产的蔬菜品种并不多,也不符合元老们的胃口。这样,在琉球推广从临高带来的蔬菜品种少不了要和懂得农业而又身处高位的麻平衡进行合作。 “请使者入席,”吴象贤连忙作揖请赵彦昊一行人入席。 “客气。”赵彦昊也叙礼落座。一干人安坐完毕,赵彦昊坐了首席,吴象贤做主陪,麻平衡做副陪。其他的归化民干部纷纷入座。周国盛官职太低入不得席,就出去张罗酒宴的事情去了。赵彦昊四下看了一下,桌子上摆了几样时令果品和点心,无非是芭蕉果、柑橘,三月果子、沙翁、光饼、花松圆饼之类。 吴象贤一声吩咐,几个五六个红头巾的差役便端着小酒壶过来斟酒。 “请使者用酒。” 这酒看起来有像白酒,但是颜色却要淡一些,不过酒香却更为浓郁。赵彦昊喝了一小口,米香醇厚,圆润上口。吴象贤一边介绍,赵彦昊才知道这就是琉球的特产:泡盛酒,酿酒的方式、原材料的香米都是与暹罗贸易的时候引进的,不过琉球人使用本地的黑曲菌进一步改进,形成了这种作为对中对日贸易的重要贡品。 赵彦昊觉得这还挺有特色,可以买一些回去给好这口的元老们尝尝鲜。随后他也让赵葵端来两瓶国士无双——虽然国士无双远销海外,不过远远供不应求,吴象贤也仅仅是前两年明朝册封使杜三策来的时候,作为贵族子弟在宴会上喝过一小杯,酒味纯净甘冽,更是没有一点杂质。吴象贤看到真正的澳洲人毫不客气的在小宴上就随便拿出两瓶,不由得大喜。顿时酒桌上的气氛就活络了起来。 赵彦昊又吩咐赵葵再端上几瓶橘子汽水。麻平衡活了一大把年纪,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冒着泡的饮料——光是用铁丝捆绑,盖着木盖的厚玻璃瓶子在琉球人看来就已经非常稀罕了。吴象贤虽然没能喝过,不过他倒是在萨摩藩留学的时候,在那里听说过长崎那里有华商贩卖澳洲人的橘子汽水,价格及其昂贵。 吴象贤心想澳洲人真是好大的手笔,若是琉球真能傍上澳洲人这棵大树,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他读了不少来自大明的书籍,打心眼里不相信澳洲人和他们口口声中的“大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当不少琉球王公贵族都一筹莫展,尚丰王甚至自欺欺人的装病让王子尚文去迎接册封使之时,他却对澳洲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马上从鹿儿岛乘船赶了回来,申请作为“大宋使者”的宴会陪同人员。 第十节 册封使的季节(二) 赵彦昊和两位琉球官员随便聊了几句,就看到差役开始上菜了。先上的是几道凉菜——水云、羊栖菜之类,值得一提的是海葡萄,一粒粒的看起来的确像葡萄一般,却是一种海草,蘸着同样是用海草制成的醋,咬在嘴里一粒粒迸开的感觉十分奇特,只不过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只能当做下酒菜。 接着送上来的一小盘岛豆腐制成的豆腐糕,看起来软软的倒是有些像豆腐乳。赵彦昊随便夹起一大块放到嘴里,不咸不甜,还有些酒的辣味。心想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好歹也得调个味再端上来吧。加些生抽、辣椒油什么的。 麻平衡却是看得一脸痛心疾首。让赵彦昊感到莫名其妙,问了郑玶才知道原来这玩意被琉球人当做达官贵族病后的滋养品,吃的时候也都是用筷子或者牙签挑一点,特别珍贵。 赵彦昊心想这也太抠门了。虽说琉球不种植大豆,豆制品属于“珍贵的食材”,但是好歹这里鱼虾海产品并不匮乏,作为达官贵人摄入足够的蛋白质还是有保证的。既然如此珍爱,回头送一箱天厨酱园的豆腐乳,保证补得你们满面红光,永远健康。 差役又上了一些干货,赵彦昊很快认出来是鲣鱼干和金枪鱼干,这时轮到他感到痛心疾首了:“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做成干了!” 不过琉球这么温热的环境也的确没办法保存。此外还有一道如今也是非常典型的冲绳料理:诡异异常的苦瓜炒岛豆腐。不过,在旧时空,因为美军的驻军,又演化出苦瓜炒午餐肉这一搭配来。 接下来送上餐桌的是被叫做罗火腿的肉菜:三块用酱油和泡盛酒炖煮的带皮猪肉,吃起来十分像是东坡肉。琉球料理受中国饮食的影响很深,所以颇有中华色彩。吃到现在,这道菜最配合赵彦昊的胃口了。 享受了浓郁的琉球风情后,觉得是时候展示一下“大宋料理”了。明清两朝历来都有册封使带来厨师在册封仪式上做中华料理来体现天朝上国的地大物博、无所不有的习惯,以便让这些藩属国的蛮夷们开开眼界,倾慕大国。于是赵彦昊也在出发的时候,也带上了几个勋素济手把手培训过的合作社酒楼的厨师。 赵彦昊拍了拍手,郑玶连忙用琉球语喊了两声,吴、麻二人就看到几个的差役连忙把几道“天朝料理”搬了上来:一道是洁白的瓷盘上堆着被某种红色汁液沾染的黄色炒蛋,其中还有许多稀烂的红色果肉一般东西;一道是绿色的嫩豆荚炒着腊肉;还有一道是一朵朵象花一样的,从没有见过的有白色的,也有绿色的蔬菜。 麻平衡用筷子夹起一块果肉长了一口,味道酸甜可口,顿时感觉胃口大开;接着有尝了尝绿色的豆荚,又甜又嫩;最后那花一般的蔬菜,白的硬酥,绿的烂软,吃起来滋味各有千秋。 “大宋国果然是物产民丰,”麻平衡啧啧称奇,接着作揖说道:“恕下官斗胆,恳请使者大人海量包涵,赐敝国少许这些蔬菜种子……” “问我要种子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要蔬菜种子的这还是头一个。”赵彦昊心想。他既然愿意种,那自然求之不得。毕竟以后这里也是一个补给点。 当下满口答应:“麻亲方真是客气了,今归仁商馆附近种植蔬菜粮食,还望麻亲方多多提携呢!这点种子什么的,自然不是问题。” “下官不胜惶恐……”老头一脸感激。 两人接着深入的聊了一些如何在琉球推广农业种植、增加琉球现有的瓜果蔬菜品种之类的话题。麻平衡其实更关心的是如何增加琉球的粮食作物--或者说能果脯的作物产量。 琉球被萨摩征服之后,虽然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独立,但是经济上完全被萨摩所控制。萨摩藩在释放尚宁王之前,不但强迫琉球割让了喜界、奄美等五岛,还对琉球全国进行了“检地”,将琉球的“石高”定为十二万三千石。其中割占的北方五岛的三万五千石收为己有;南部的八万八千石,每年还要向萨摩缴纳八千石。五万石是琉球王自用,其余作为百官俸禄。 不但如此,萨摩藩还强迫琉球每年进贡大量的贡品,琉球为了满足进贡的需求,不得不在全国实行人头税制度。在如此强度的压榨之下,琉球的粮食供应一直不足,百姓长期处于慢性饥饿之中,只能依靠红薯勉强果腹。因此麻平衡对增加粮食供应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 吴象贤看两人聊得火热,自己却一点也不懂得农业,在一边插不上什么话,显得有些尴尬。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才作揖说道:“恕下官无礼,敝国虽知大宋乃天朝上国,却不知大宋澳洲行在今在何方?” 麻平衡暗想这羽地按司到底是年轻气盛,也不知会不会惹恼了使者——不过他本人倒也很好奇这个“大宋”到底是何方神圣。 “请看。”赵彦昊让赵葵拿来一卷临高版的《四洲志》同款的亚太地区地图。 “哈呀?”吴象贤大为惊讶,这地图绘制的太精美了!而且涉及范围之广,远远大出了他的想象,吴象贤只能徒劳地在地图上寻找“琉球”二字。 “琉球本岛在这里,这是奄美大岛,这是八重山。”赵彦昊指着图上的几个小点说道,接着用指甲在九州最南端用指甲盖划了一个小圈,“这是萨摩藩。”又把手向下一指,放到了被标记在错误的地点,地形也完全不符合现实的澳洲大陆,“这就是澳洲行在所在了。” 吴象贤几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被册封使叫做澳洲的大岛看起来不仅百倍于萨摩藩,甚至比地图中的大明还要大上一圈。 “崖山之后,先祖举族浮海,至南海万里外人迹不至之处,遇一大洲,洲中有一大澳,故名澳洲。先祖登岸之后,重建中华,先祖思亡国之痛,在于高谈空论,故不兴科举,而重自然科学,如今已有十世。传至今世,我等因思故土,故以王侍中、马中书为首,北还神州。” 赵彦昊指了指海南岛、广东省、台湾岛的南部、济州岛。 “这也是我大宋领土。” 吴象贤看到地图上的高雄所在,不由大吃一惊。“不想上国居然与敝国的与那国岛如此相近。” “乘我国之大船,到琉球不过三天的航程。” “三天!”吴象贤又吃了一惊,平日琉球人乘船去一趟鹿儿岛,加上途中补给,就算是顺风都起码要花一周的工夫。除了火轮船外,澳洲人的火器也是犀利无比。若是和萨摩藩交战,加之萨摩武士远途赶来,也绝无获胜的可能。想到这里,吴象贤不由又问道,“若是敝国有难,不知上国如何待之?” “琉球既是我大宋澳洲行在的藩属,若是有难,自然是倾力相助,”赵彦昊哈哈一笑,接着把手一摊,“若是保护不了藩属,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毁了元老院与人民的名誉?” “投靠澳洲人,远胜萨摩、明国!”吴象贤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仔细想来,萨摩对本国的压榨自不用说,简直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大明呢?虽然前些年从日本人手里挽救了朝鲜,但是这几年的朝政国势日渐颓唐,显然亦非可以长期依靠的对象。 接着吴象贤又仔细询问起了临高的各种情况,上到火轮船大炮,下到归化民的饮食穿着,无所不问。赵彦昊倒是之前仔细背过被俘说明手册的最新版本,至今还记得一些,加上临行前看过一些外贸用的常见问题回答,所以遇到关键问题,回答虽然是模棱两可,但倒也算是侃侃而谈。各种新奇的事情令吴象贤大开眼界,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等到差役过来上灯才反应过来,外面天色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 吴象贤、麻平衡二人见天色不早,便称叨扰,连忙作揖告辞。 赵彦昊吩咐手下拿来几样蔬菜的种子,交给麻平衡,“改日我让管农业的干部登门拜访。”麻平衡激动地差点跪下,“多谢大宋使者……” 赵彦昊又拿出几本《格物小识》、《澳洲旧事》、《临高野语》这类科普、风土笔记小书,送给吴象贤,吴象贤倒也是千恩万谢地收下了。接着二人作揖告别。 “这个姓吴的小伙到是很有眼光嘛,看起来很有可能成为亲澳人士,”赵彦昊笑着说道,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郑玶道,“他是羽地按司?” “首长,实际上他是羽地按司的世子,不过国王摄政他们倒是很看好他,羽地按司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果然是他……没想到一顿饭接见了两个‘琉球伟人’,”赵彦昊尴尬地笑了笑,“希望这位仁兄别搞出个澳琉同祖论吧……” 第十一节 册封使的季节(三) 第二天一早,羽地御殿的书斋中。吴象贤黑着眼圈,合上《格物小识》,重重的长叹一声。接着取出之前留学萨摩时颇费心血写的一篇文章,拿到手中看了又看: “大日本人王五十六代,清和天皇之孙、六孙王八世孙为朝公,为镇西将军之日,挂千钧强弩于扶桑……后逢保元之乱,而客于豆州有年。当斯时,舟随潮流始至此,因以更流虬曰琉球也。国人从之,如草加风。于兹,为朝公通一女,生一男子名尊敦……其为人也,才德豪杰……是以国人尊之浦添安司也。此时,天孙氏世衰政废,为逆臣所弑矣。尊敦起义兵讨逆臣,代之为中山王……” 吴象贤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接着把一沓纸张撕得粉碎。接着拿出几张新纸,写道:“大宋皇帝十八代皇帝,时遇崖山之难,宰相陆秀夫负之投海,幸随潮流始至此,因以更流虬曰琉球也。国人从之,如草加风。其为人也,才德豪杰……是以国人尊之浦添安司也。此时,天孙氏世衰政废,为逆臣所弑矣。浦添安司讨逆贼,代之为中山王……” 正当吴象贤一大早奋笔疾书的时候,赵彦昊便安排徐良带着一众水手回船上卸货,交由琉球的评价司进行发卖。而紫金大夫蔡坚和中议大夫程秉宪二人也带着若干差役抬着凉轿在天使馆门口等候,按照以往的册封使的惯例前往天妃宫上香。 赵彦昊虽然对给妈祖娘娘上香这件事兴趣不是很大,但是毕竟是打着“册封使”的旗号,加上想到那霸港附近四处转一转,也就同意了,坐上凉轿朝天妃宫进发。 天使馆前的街道大都是沙地,因此即便是阴雨天也不会太过泥泞。街道的两侧则是低矮的木制房子,不少琉球人都聚在街道的两侧,好奇的向这边张望。琉球的平民看起来身高比较矮小,不过皮肤稍稍比临高的归化民们稍微白皙一些。平民男子大多穿着白色或者黑色的芭蕉布、葛布衾衣,形制上有些类似和服,而衣服上没有系带,向右斜梳着发髻;琉球的平民男性很少有人戴帽,多数仅仅是头戴木制或者玳瑁的发簪,少数看起来像是渔民的琉球人则戴着斗笠,有的打着赤脚,有的则穿着木屐。平民女子的服饰和男子有些相似,不过衣襟和袖子稍微长一些,有些像道袍,也梳着发髻,出门在外用白色的帷幔遮住脸颊,偷偷地往赵彦昊一行人这边张望。 赵彦昊早就听说过琉球有“小中华”之称,但是沿途看来,琉球百姓在文化、习俗和语言上其实受日本的影响更大一些。并没有显示出太多的中国文化的影响。 实际上,琉球的“汉化”是从清代才开始的,其目的正是为了借助中国的影响来牵制萨摩和日本。 1673年,被称之为“琉球三伟人”之一的羽地按司朝秀实实行了改革,全面学习中国礼法,遵循中国朝廷的礼仪,更定官制,任用华人充当各级官员,参照中国创建本国的社会制度和典章制度,在教育、宗族家谱、婚丧嫁娶等社会的各个方面学习中华文化。这才有了琉球小中华之称。 赵彦昊来到的这个时候,这样深层次的社会变化还没有发生。 赵彦昊看到妇女的手背上貌似有什么深色的图案,就问道:“我看到本岛女子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首长,那是刺青。琉球女子以手上刺青为美,自幼起便在手上刺青,多是花草鸟兽图案,也有刺圆形之类的图案的。”郑玶连忙回答道。 “哦,”赵彦昊点点头,心想看见这双手,可能就会让众多对琉球少女产生过绮念的元老们梦想破灭。“纠正恶习要从娃娃抓起啊!”他痛心疾首地想到。 一行人沿着街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看到了一处显然是刚刚翻新过的庙宇,庙门口有一大块空地,空地前是个数十亩的大池子,郑玶说这叫做“方沼池”,迂回曲折,不过池水似乎并不深,有些琉球人直接撩起衣服下摆就趟了过去。湖中岩石重重叠叠,湖畔古柏杂树成荫,倒映在清波之中,看起来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蔡坚连忙介绍道:“使者大人,此乃是下天妃宫,又名灵应普济神祠,已经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乃是由久米村的居民所建。” 赵彦昊看了一下,这个下天妃宫很小,走过门口的两个石神,走进去不到三十步,便是孤零零的正堂,上书“慈航普度”四个大字,内部供奉着妈祖神像。 妈祖作为航海者的保佑者,在沿海地区的影响力非常之大,可以说在东亚、东南亚,只要有海洋华人的地方,都会有妈祖庙。 点了炷香,冲着妈祖像鞠了三躬,接着插到香炉里,接着就出了正堂。 天妃宫的庙祝跑出来,在一旁不停地用福州话恭维大宋富有四海,国泰民安,又说妈祖最是灵验,能保佑册封使平安返航,封妻荫子,加官进爵之类。 郑玶赶紧提示小声道:“这位想要香火钱……” 赵彦昊也是无语,吩咐赵葵拿出二十元的银元流通券交给庙祝。庙祝拿着一沓花花绿绿的流通券,顿时一脸茫然。 琉球国一直没有自己的官方货币,曾经一度以海巴(货贝)作为通货。直到明成祖册封琉球中山国王、南山国王的时候,才赐给他们一些宝钞和永乐通宝,琉球才开始使用铜钱作为货币。后来琉球国发生志鲁布里之乱,明朝所赐的铜钱大多被毁,尚泰久王、尚圆王等曾经试图用废铜钱重铸货币,但是发行效果均不明显。琉球现在又在使用萨摩藩的藩士带来的日本钱——至少赵彦昊就看到不少琉球人在使用最近发行的“宽永通宝”。执委会打算把银元流通券打入琉球市场——无论纸质还是颜色,都是这个时空里的造纸作坊仿造不了的,而在琉球,宝钞也没有像是在明朝那样臭名昭著,于是决定培养琉球居民使用流通券。元老院发的礼品一律都是流通券,要是琉球人换想要的澳洲货,都要到评价司那里去,把琉球的货物换成流通券,再使用流通券兑换澳洲货。 离开下天妃宫,蔡坚指着远处岷山脚下、方沼池对面的一大片住宅说道:“此乃寒舍,倘若大人不嫌弃,请到寒舍奉茶。” “哦?那有劳喜友名亲方带路了。” 蔡坚曾经做过琉球太学生在南京国子监学习过。前两年随明朝的册封使杜三策、三司官向鹤龄,一同前往北京进贡,年初才刚刚回来。加上本身又是华人,因此住所完全是中国式的几进几出的大豪宅。郑玶小声说蔡坚十分好色,有几十房妻妾,但是始终没有儿子,因此尚丰王打算让王族成员过继给他一个儿子。 蔡坚领着一行人在他家里转了转,接着在家中的凉亭中坐着休息。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琉装侍女便端着一碗看起来满是泡沫的茶汤呈了上来。 “大人,这是敝国自古流传下来的膨胀茶,有滋阴补肾之功效。” 赵彦昊接过来喝了一口,感觉味道很是怪异。茶汤里还有煎米和花生,仔细一喝还有红豆和绿豆,这简直不是喝茶,简直是煮成粥了么? 他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早期的饮茶法,明代尚有留存,金瓶梅中的所谓的八宝茶就是。而类似的做法直延续到旧时空的二十一世纪,湖南等地的擂茶就是其遗孑。 蔡坚因为当过太学生,在前往南京的途中多次路过福建。对福建的情况很是关心,问了不少郑芝龙和刘香的事情。赵彦昊一五一十的把郑芝龙集团的覆灭,刘香的投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蔡坚亲眼见过这些大海主们的嚣张气焰和滔天的势力,如今他们却被澳洲人轻易消灭,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很是震惊。 吃过茶,蔡坚又引着赵彦昊一行离开他的住宅,前往附近的上天妃宫。上天妃宫入口在久米村的曲巷之中,门旁也有两个石神像,不过要走过长长的甬道,才能走到处于半山腰的天妃宫。上天妃宫是明使郭汝霖所建,倒是看起来比下天妃宫新一些。正殿右侧是关帝庙,左侧是僧寮。正殿上高悬着夏子阳所题“灵应普济神祠”的匾额。蔡坚解释说,以往的使者一般往返之际都会在此祈祷五天五夜以祈祷返航时候平安,赵彦昊对航海安全还是有相当的信心的,也就萧规曹随的烧香祭拜了一番。 回天使馆的路上,又途径下天妃宫,赵彦昊看到门口有不少妇女,陆陆续续顶着货物,在庙前的大道上摆地摊买卖,蔡坚解释说琉球没有专门的集市,与大陆来的人进行买卖,多半如此。赵彦昊倒是很有兴趣的让几个伏波军官兵拿一些临高出产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换了些琉球特产,然后他便在一众人的陪同下,返回了天使馆。 第十一节 册封使的季节(四) 天妃宫上香过后几日,除了吴象贤上门请教了几次关于澳洲的各方面问题外,喜安和尚也过来了几次。 作为元老院和萨摩藩之间的“通信奉行”,喜安传话说,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应元老院的需求,已经开始组织百姓前往吐噶喇群岛中上三岛中的硫黄岛,着手大规模开采硫磺了。琉球国王尚丰也派了不少劳力前往琉球国领土最北的硫黄山岛(今硫磺鸟岛),协助当地居民开采硫磺。不幸的是前几年岛上的火山刚喷发了一次,岛上的四十户居民死伤惨重,导致硫磺的产量大大下降。若是依照以往的工作量,硫黄山只能年产十吨左右的硫磺——明显不能完全满足临高的需求, “下次来琉球的时候,应该向执委会申请,带上大规模开采硫磺的器械。”赵彦昊随手把这点记入随笔当中。随后又道:“不能多派些劳力去开采么?” “下邦国小民少,实在派不出太多的人手去开采。”喜安无奈道。 他不敢说的这都是受惠于萨摩的“徳政”所赐。 琉球王国时代,人口始终在十多万这个数字上下徘徊。一来是海岛国家土地稀少,资源匮乏养活不了太多的人口;二来也和萨摩征服之后的残酷的压榨有关。为了缴纳萨摩藩索取的贡品,琉球长期实行人头税制度,对百姓的压榨十分残酷。人头税体制下,部分岛民流离失所,弃家出逃;留下的以非常残忍的极端方式如采取鸣钟赛跑,杀死跑不动的老人和病残者来逃避人头税。与那国岛的岛民为了避免提高征收额度,岛上人口长期被硬性控制在一万左右。为了减少人口出生数量,怀孕到一定月龄的妇女都要被迫到一处被称为“人头税石”的天然巨石上跳过一道七米深的石缝。失足摔落而死者不计其数。 在这样强制性的控制人口状态下,琉球说不上人口过剩,当然也无从派出更多的劳动力。至于这件事的原委赵彦昊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的。 “还是要多多招募人手。”赵彦昊继续道,“多些人做才产量才大,我大宋要硫磺是多多益善。你们卖了硫磺得国家和百姓都得利,有什么不好的。” 喜安无奈想,这利哪里轮得到百姓!硫磺的生意做大了,萨摩只怕又要压榨了去。 但是这话他可不敢说,这倒不是他是日本人胳膊肘拐向的问题,而是萨摩在本地无孔不入,到处都有眼线。随便乱说话真得会死人的。 汇报完毕,喜安又问道:“不知大宋使者,何时前往崇元寺行谕祭之礼?” 赵彦昊想了想,“清明时节如何?” “甚好,还望使者静候。”喜安应和道。 清明当日,天蒙蒙亮,琉球国的三位法司(三司官)马胜连、毛泰运和向鹤龄便率领琉球的文武百官及带着金鼓、打着仪仗的红头巾差役,来到天使馆前静候。 赵彦昊取出执委会签署的册封文件,放入到安置在天使馆中庭的龙亭当中,又安排在天使馆当差的琉球人把祭祀用的银钱、丝绸之类各色礼物,也放入彩亭之中。三司官们见赵彦昊把追封文书、礼品放置妥当,便连忙率领琉球官员们对着龙亭行五拜三叩之礼。 坐上凉轿,在一众琉球官员和伏波军士兵的拥簇下,沿着街道向前走过下天妃宫、方沼池,向东北方向走了不到一里路,赵彦昊就看到北面横跨安里川,有一道二里多长的海堤,虚实相接,远看倒宛如长虹一般,这大概就是明朝的册封使杜三策所命名的“长虹堤”了。长虹堤在此之前一直被称呼作浮道,是明朝景泰年间琉球国王尚金福为了迎接明朝册封使而下令修建,以便连接久米村所在的浮岛和首里城的堤坝,对于琉球人来说是个空前绝后的巨大工程了。 穿过长虹堤,赵彦昊就看到早已有一群琉球官员在此静候多时。只见一名四十余岁,长脸,短须,头戴展角乌纱帽,着蟒袍,腰系犀角白玉带的中年男子,率领剩余的琉球百官朝着赵彦昊一行迎来——正是尚丰王。在中城王子尚文、羽秀御殿吴象贤等一众见过澳洲人的文武百官的极力吹捧下,尚丰也不敢继续装病下去了,只好乖乖的参加谕祭之礼。 见差役们放下凉轿,通事官蔡坚连忙喊了一声“排班”,尚丰王便率着文武百官向赵彦昊一行行五拜三叩之礼。 赵彦昊轻笑一声,这老小子也知道祭祀先祖的重要。便问道:“听闻中山国王玉体欠恙,如今安否?” “有劳使者……关心,托元、老、院的洪福,在下……已是痊愈。” 尚丰王连忙一脸歉意,用磕磕绊绊,极其不顺口的官话回道,接着又作揖道:“有劳使者……移步。” 尚丰王率着文武百官在前带路,赵彦昊和归化民干部士兵们跟随其后,顺着石路,穿过木枋,来到崇元寺前。崇元寺是一座真言宗(密宗)的寺院。自尚元王建庙以来,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供奉历代琉球国先王的牌位于此,故又称“中山先王庙”。地位仿佛中国的太庙。因此建筑十分考究,寺庙围墙皆为石头垒砌而成,正中是三道圈门,东西两侧又各有角门,以便人员出入。 琉球的差役们先将龙亭、彩亭抬入庙内中堂,放置到先王灵位前。赵彦昊也跟着差役们走入崇元寺中堂。两名司香抬出香案,放置在龙亭前,赵彦昊从龙亭中取出追封用的红头文件,接着走上开读台。几个归化民干部也临时客串捧轴官之类的职务接着从东角门走入,随即尚丰王也率领百官走入,各就拜位。 蔡坚连忙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开读!” 尚丰王和琉球文武百官连忙朝北下拜。李仁军连忙拆开牛皮纸袋,将红头文件交到赵彦昊的手上。 “大宋元老院关于追封琉球中山王国历代国王的决定: 尚圆,男,琉球伊是名岛诸见村人,公元1415年生,1439年起担任伊平屋里主一职。历任西原间切内间领主、御物城御锁侧官等职务。1469年,在琉球中山国王尚德去世后,由琉球国百官推举为琉球中山国国王。1476年8月17日去世享年61岁。 尚圆的一生,是为琉球奋斗不息的一生。在担任大臣期间,他对历代中山国王忠诚,信念坚定,勇于直谏,始终牢记为琉球百姓全心全意奉献的宗旨,领导琉球百姓抗击旱情水害,度过一次次饥荒;在担任中山国王期间,他始终不忘琉球国王的使命和责任,勇于开拓,锐于创新,修建了天王寺、龙福寺、崇元寺等优秀的文化瑰宝,并进一步完善了对中华的朝贡制度,把毕生精力献给了阿摩美久和天朝上国,集中表现了琉球国王的美好品质。 根据尚圆生前的突出表现,大宋元老院决定,追封尚圆及其弟尚宣威,子尚真、孙尚清、后代尚元、尚永、尚宁等为琉球中山国国王。并号召以后的中山国君主向尚圆学习,立足本职,向我大宋学习,发挥先锋带头作用,为琉球快速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大宋元老院 1635年4月5日 赵彦昊念完,尚丰王和一众琉球文武大臣愣了片刻,甚至连最精通官话的蔡坚都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话意,其实都是大白话,但是这样的句式和文法闻所未闻。一时半会也不太能完全明白,但是大概知道都是褒扬之意。 蔡坚见祭文已是读完,连忙高呼“焚帛”。尚丰王和琉球百官才得平身,从差役处取得纸钱金银帛、祭文的副本,走到焚帛所,投入火盆中焚烧。接着尚丰王又走回开读台前,率领文武百官再行五拜三叩大礼谢恩。 礼毕,蔡坚连忙对赵彦昊作揖道:“请大宋使者移步天使馆。” 赵彦昊点点头,乘上凉轿,跟着在前骑马开路的尚丰王一行返回到天使馆。尚丰王在前带路,走入正堂,尚丰王又对着赵彦昊行了三拜之礼。接着又安排赵彦昊和几位归化民干部面南,坐于堂正中的桌子之西,自己则和摄政尚盛、三司官们面朝东北而坐。 尚丰王看这大宋使者不过二十多岁,皮肤白皙,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间都充满了自信,不卑不亢,始终挂一脸微笑,不由得暗叹澳洲人物,果然非同寻常。尚丰从侍女手中接过膨胀茶,对赵彦昊说道:“大宋使者请。” “不必多礼。”赵彦昊谦虚的摆了摆手。 尚丰王又从侍女手中接来泡盛酒壶,为赵彦昊斟一杯。“请。” “殿下客气了。”赵彦昊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又吩咐赵葵取来“国士无双”,也为尚丰王斟了一杯,尚丰王也客气的双手接过酒杯,也自呷了一口,按照琉球风俗,又依次传给摄政尚盛、三司官们,各饮一小口。 第十三节 册封使的季节(五) 酒桌上的气氛很是客气。这类宴请大抵形式大于内容。菜肴食品看似摆了满桌,实则大多中看不中吃, 尚丰王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几下筷子,客套了几句,便先行告辞。尚丰王在正式的册封典礼前,在宗主国的使者面前的身份一直是琉球国世子,地位颇有些尴尬。赵彦昊将他送到门外,尚丰王毕恭毕敬的作揖告别,乘上凉轿返回首里城。 琉球国接待册封使的第一场正式宴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天使馆内张幄结彩,洋溢着一种欢快而又严肃的气氛。赵彦昊便被生活秘书叫醒。 “急什么,再让我睡一会……” “首长,今天是册封的日子,琉球的大人们都在外面等候多时了!”赵葵提醒道 “册封”二字一入耳朵,赵彦昊顿时惊醒过来。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几点了?!”误了时辰,那可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属于“外交事故”了。 “还不到五点……” “赶紧准备洗脸水!”赵彦昊一翻身起了床,忙不迭的梳洗更衣,又随口吃了几口压缩饼干,喝了一瓶酸奶。 睡眼惺忪的走出天泽门,抬头就看到几位已经面熟的不得了的三名三司官和其他一众官员,早已带着金鼓、仪仗的队伍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有劳三位法司。”赵彦昊强颜欢笑地对着向三司官们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三个脸色发青,带着黑眼圈的老头们诚惶诚恐地连忙作揖。 赵彦昊在前,琉球的百官们也排着整齐的队列跟随其后,走入天泽门。差役也将龙亭和两架彩亭抬至洒露堂前,徐良将元老院的红头文件放入龙亭之中,其他的伏波军军官们则将赠送给尚丰王及王妃的礼品分别放入龙亭左右的彩亭之中。 向鹤龄见“诏书”、“赐物”安排妥当,连忙和一旁的马胜连、毛泰运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山呼“万岁”,带头先行五拜之礼,三司官们身后的百官也连忙同行拜礼,一边高呼“万万岁”,一边整齐地跪下,行三叩头之礼。 “恭请大宋使者上轿。”向鹤龄边作揖边示意差役赶快把凉轿抬了过来。 “还望使者大人,容下官为先导。”毛泰运也作揖说道。 “请。”赵彦昊在琉球当“大人”久了,也故作姿态的点了点头。 三司官们作揖称谢,接着便转身走出天泽门,一旁的差役连忙把乘马牵了过来——琉球的在来马并不高大,和蒙古马肩高大致相当,不过却和滇马一样善走山路,倒是符合琉球的自然环境。赵彦昊觉得可以买几匹带回去给马疯子“研究研究”。 三司官们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在前带路。其他有身份的百余名官员也纷纷上马而行,剩下的官员则和头戴红色头巾,或打着令旗开路,或手持喇叭、锣鼓各色乐器演奏着路次乐,或手持斧钺钩叉各色仪仗,或者星拳红旗、启明星旗的差役们交叉有致的沿着天街朝北走——仍是走得是通往天妃宫、崇元寺的旧路。 紧随其后的,是册封使团的武装仪仗队。由三艘战船上的海军和海兵队官兵组成,他们身穿蓝色和白色制服,斜挎武装带。或肩荷步枪或腰悬短枪佩刀,在启明星旗和海军旗的引导下,伴随着鼓点和军号声抖擞精神,齐步前进。整齐的脚步声犹如暴雨前隐隐约约的雷声一般。 赵彦昊的凉轿便在队列的中央,只见他端坐在八人抬凉轿之上,十二名警卫员徒步护卫,轿子后面,旗手高举着他的元老个人家徽旗 差役们刚一起轿,前导的郑玶立刻高呼:“元老院万岁。” 前导仪仗的伏波军官兵立刻山呼响应: “元老院万岁!” “万岁!”“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传遍了整个那霸海港的上空,赵彦昊看到时不时有琉球的官员一面孔又震惊又惶恐的表情,偷偷回头张望。 “虎狼之师……”马加美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街道向前,途径下天妃宫、方沼池,跨过长虹堤,经过崇元寺向南,便是通往首里城的大道。大道由海中的石头打桩铺砌而成,十分整齐,甚至缝隙小得连野草也不能生长。道路两侧,整齐的种植着如虬如龙红皮松。树下戴红头巾的琉球差役手持仪仗,夹道而立,一直排到大道尽头的首里城。 通往首里的道路并不平坦,途中翻过几个小山丘,便可以看到道路中央竖立着一座高大的中国风牌坊,上书“中山”两个大字。过了牌坊,道路两侧整齐地堆砌着三四尺高的低矮的砺石短墙。短墙上坐着琉球全国各地的专程赶来看热闹的成千上百的女子,用头巾裹着头,却露着脸,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着这些从从未听说过的“澳洲”来的“宋国人”。 一行人又向前行进了不到半里路,赵彦昊便看到另一处更为高大的牌坊,红瓦白泥、两侧屋顶突出的中式牌坊上,整齐的写着“守礼之邦”四个大字——这便是日后登上两千元日元纸币的“守礼门”了--不过作为历史遗迹的守礼门和其他赵彦昊在册封中所见的各种建筑物,在另一个时空的冲绳战役中都化为了灰烬,和守军一起“玉碎”了。赵彦昊后来去冲绳见到的,全是五十年代之后陆续重建起来的。 赵彦昊坐在轿中,看着这些即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物,唏嘘不已。 守礼门下,是俯身于此多时的尚丰王与其他琉球官员。已经盛装等候了。 传统的册封礼仪,琉球王受册封的时候,应着大明所赐的冠服,按照大明的外藩规格,琉球王和李朝国王都是郡王格,李朝国王可着亲王冠服。但是琉球王就没有这个优待了,只能着郡王冠服。然而这次来册封者是“大宋”,元老院并没有赐予“冠服”。为此昨晚三法司专门派人过来紧急沟通,然后便决定尚丰穿本国的冠服接受册封。 琉球的差役暂时将龙亭、彩亭和赵彦昊所乘坐的凉轿一停,赵彦昊从凉轿上走下,在龙亭一边站好,然后拉了拉了一下上衣的下摆,清了清嗓子,对尚丰王一行中气十足地说道:“免礼!” “谢使者。”尚丰和一行王公大臣连忙起身。 “排班,”一旁的蔡坚连忙喊了一声,之前和赵彦昊一起来的琉球三司官,以及所率的一行官员,尚丰王所率的一行官员,都连忙各就各位,按照官阶排好队伍,一并行五拜三叩之接诏礼。 行礼完毕,琉球君臣在前带路,赵彦昊重新上轿。赵彦昊见前方有几道岔路,便稍微一问郑玶,“这都是通往哪里?” 郑玶连忙解释说,这守礼门西北是天界寺,清净破败,也没什么看之处,道路向西南则是直通琉球的王陵。 至此道路两侧的石墙已经有八九尺之高,一行沿着道路盘旋而上,往前走了不到半里,赵彦昊看路西有一处矮小的石灰石堆砌而成、上面还开有小门的建筑,便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报告首长,这是圆比屋武御岳石门。” “这是御岳?”赵彦昊很是好奇。琉球本土宗教信仰与日本相同,都是基于“万物有灵”的原始神道教信仰。相信神到处存在而又无影无形。御岳则是琉球神话中神所存在的地方,可以是森林、泉水和山川等,形态很是不同。御岳中心放置石堆或者石碑,代表天神降临于此。 “首长说的对,这的确是琉球国王用于祈求出行平安的场所。” “哦,”赵彦昊心想你这连个鸟居也没有,忒简陋了点。 说话间,队伍便朝东一拐,一道周长三四里说高不高的石灰石堆砌而成的小城墙出现在赵彦昊的眼前。石墙正中,开着一道小门,便是外城郭的第一道门“欢会门”了,门上是木制望楼,欢会门两侧,还摆着每道石门两侧都会有的两只很小的狮子雕像,据说郑玶说这有辟邪之效。狮子造型的雕像在日本极罕见,是受中国文化影响的结果,颇具琉球特色。 穿过欢会门,向前不远,则是一处日式的石门,城楼正中,高悬着极具琉球特色的匾额,上书“瑞泉”二字。瑞泉门前右侧,远远可见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之间有一眼古井,甘冽的清水从石雕的螭头(龙樋)口中涓涓流出,这就是每日供给给琉球国王和“天朝使者”饮用的“瑞泉”了。 拾级而上,不远处便是第三道城门——漏刻门。进了城门,正前方是一座小钟楼。郑玶解释说,这漏刻门楼上有明国传来的漏刻,用水计时。负责的官员通过漏刻得知时间后,敲响钟楼内的“万国津梁之钟”报时。 “估计钟博士对这玩意感兴趣,”赵彦昊点点头,“好久没去天文台,也不知道科技部把钟表扩大生产了没有。要是搞出来的话,那得想办法抓紧时间,忽悠尚丰他们每人买个表了。” 第十四节 册封使的季节(六) 正在胡思乱想这,赵彦昊却瞥见一边的李仁军从怀里掏出个马蹄闹钟大小的“怀表”,才意识到自己总是戴着穿越前带来的石英表,因此一直把军警使用的“钟氏6号怀表”当闹钟看…… 刚从尴尬中回过神,凉轿已经向西行到了第四道大门——广福门前,四周视野十分开阔,不远处倒映着小山的龙潭、弁财天堂的屋顶,乃至圆觉寺的大门,都历历在目。 穿过广福门,向西北一拐,便是最后一道宫门——坐落于几道石阶之上、仿中式宫门的奉神门。奉神门两侧又隔开两道小门,供琉球文武官员出入。不过赵彦昊既然是使者,自然是走中门进入——通往中门的台阶两侧还居然有石制阑干,虽然赵彦昊怎么看都很是简陋。 过了奉神门,面前一下变得豁然开朗起来——铺着红灰相间的敷瓦、可以容纳几上千人的御庭一下子出现在赵彦昊的眼前。御庭尽头便是琉球国王上朝、举行重大典礼所使用的御殿了。御殿南北两侧,又坐落着和风的南殿和中式风格的北殿,看起来似乎是最近修建的,以供举行仪式和日常官员办公。 赵彦昊正在四下张望之时,在前引路的尚丰王、三司官等一行已经站到临时在御殿前搭建好的阙庭、开读台下——与正殿正门相对。 这首里城的正殿又叫百浦添御殿,分为三层,殿下的石阶两侧,摆着两条数米高的石雕龙像。而石阶上又有三种福建风格的鼓楼,巍峨高耸,底部绘有云纹。正殿的柱子和唐破风则是用桐油涂刷,颜色十分艳丽,颇具琉球风情。正殿中层挂着绣着龙凤纹的丝绸帘子,赵彦昊看到似乎有几个穿着鲜艳琉装的女子正聚在一起,从帘子中偷偷向外观看册封的情形——这大概是琉球王妃、公主和高级女官们了吧。 差役们七手八脚地将龙亭停放在开读台前,两架彩亭则分别放在龙亭的两侧。赵彦昊下了凉轿,踱步到龙亭前,接着走上阙庭,而继续客串捧诏官的李仁军和冒充捧敕官的郑玶两人则站立在御殿的台阶之下。一旁久候的差役连忙把香案连同香炉抬到龙亭前摆好。 见香炉摆好,站在官员后的十几名穿着绚丽多彩、雍容华贵的琉球乐师们纷纷拿起手中的古筝、三线、笛子、太鼓、拍子木、三板等琉球传统乐器演奏起来,一股庄严而肃穆、宁静而和谐的气氛顿时洋溢在首里城之中。 虽然是琉球乐器演奏,但是倒颇有雅乐之风。说起来日本的雅乐里就有很多唐乐的遗风,这里大约也是类似…… 这时,赵彦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郑玶的老爹、担任引礼官的郑子孝引着尚丰王走到香案前。见国王就位,乐师们暂时停下了演奏,郑子孝则大喊了一声“跪”,两侧的琉球官员就按着地上铺着的红灰相间的敷瓦各就各位,都跪拜在地。 郑子孝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上香!” 跪在香案右侧的差役赶紧把香呈到尚丰王的手中,尚丰王三上香,接着平身跪拜,与身后的琉球官员同行五拜三叩之礼。 接着赵彦昊走下阙庭,和李仁军、郑玶走上开读台,赵彦昊把装着红头文件的牛皮纸袋放在书案之上。紫金大夫蔡泽见使者已经各就各位,连忙喊了一声:“开读!”琉球的乐师们又演奏起了音乐。 郑子孝喊了一声:“跪!” 李仁军和郑玶两人一左一右,从牛皮纸袋中拿出红头文件展开拿好,赵彦昊则清了清嗓子,大声朗读到: “大宋元老院册封琉球中山国王尚丰诏书: 大宋元老院特准经批准,认定尚丰继任并担任为第八代琉球中山国王,加中山节度使、上柱国,特进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 盖历世中山国王,皆倾心向宋,始终不忘为王之使命与责任,为琉球国民众望之所归,受世人之所崇敬。今琉球中山国王继承已获法定,特依历史定制,为琉球中山国王举行册封大典,并授予国王王妃汉琉两体文书、各色国礼,用示荣褒,以期继续发扬爱中华爱大宋爱元老院之历史传统,以利琉球发展进步,人民富裕幸福,国家繁荣昌盛。 大宋元老院 1635年4月20日” 见赵彦昊读完“诏书”,郑子孝连忙喊道“平身”,尚丰和一众官员才一个个站起身来——郑子孝看到这个情景,虽然表面上不做声张,内心却止不住的自豪:没想到连国王都跪倒在自家小子面前——虽然是狐假虎威,但是这待遇哪怕是他叔叔郑迵在生前也是享受不到的。 “没想到这不争气的小子这么争气,”老头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李仁军和郑玶连忙又从另一个牛皮纸袋中拿出另一份红头文件,之后展开拿好,赵彦昊接着念道: “大宋元老院关于颁赐琉球中山国王尚丰夫妇贵重物品的决定: 在册封琉球中山国王之际,为进一步促进宋琉两国的君臣关系的良好发展,全面落实两国领导人达成的各项重要合作共识,大宋元老院决定颁赐国王朝服全套;澳洲罗衣一件;锦四匹,纱八匹,罗六匹。王妃命妇朝服全套,玻璃佛珠一串,锦三匹,纱六匹,罗四匹。 大宋元老院 1635年4月20日” 赵彦昊读完“敕书”,李仁军和郑玶便分别走下了阙庭。国王和一行琉球官员又行五拜三叩之礼。行礼过后,郑子孝也连忙引着尚丰王和向鹤龄从东侧台阶走上阙庭。尚丰王走到阙庭之上正中的位置,接着与向鹤龄一起跪了下来。乐师们见状,又一次奏乐。 赵彦昊取出要赐予国王和王妃的礼品。按理说,元老院可以馈赠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但是册封仪式上的“赐物”一般都以服饰为主。这也是朝贡外交的一个重要特点。所谓“服王化”。通过“赐服”来象征外藩正式成为中原王朝政治体系中的一员。 元老院虽然号称是“大宋正统在澳洲”,但是登陆以来,除了似是而非的给官阶搞了一套对应的大宋官职称号之外,在“大宋正统性”上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的工作。现在册封程序里赐服这一环节,总不能给两套“干部服”。于是便由大图书馆牵头,华夏社配合,召集起了历史研究者和汉服爱好者,利用大图书馆的资料进行了一番考据,最后复制出来这两套赐服来。其过程颇为不易。因为经过元代将近百年的断档,等到朱元璋光复中华之后恢复唐宋服制都费了很大的力气,对于元老院来说就更为困难了。加上时间紧,任务重,做出来的服饰本身也有很大的争论,不过像不像三分样,反正本时空谁也没见过大宋的朝服,。 最后,赵彦昊拿出真正具有元老院代表性的一件黄色防晒服--这便是所谓的“澳洲罗衣”了--交到尚丰王手中。 这衣服本来是兰度船上走私的假名牌,虽然是管制的物品,但是因为颜色的缘故,容易招引飞虫,所以在临高没有元老愿意穿,一直留存到现在,说起来倒是非常符合元老院的特设。 尚丰王双手接过衣服,一脸困惑的看着这件衣料非丝非麻也非棉布、很是轻便,中间还有两排牙齿一样的饰物的“弁服”。不过由于生怕被“大宋使者”鄙视见识短浅,尚丰王并不做声,递交到跪在法司官向鹤龄的手中。向鹤龄也很是困惑的把防晒服高举过头顶,展示给阶下的一众琉球官员看,接着走下台阶,毕恭毕敬的将防晒服和其他冠服一起放到香案之上。 尚丰王又和向鹤龄、郑子孝一起俯身致谢,用糟糕的官话问道:“大宋……皇帝……圣躬安?” 赵彦昊心道:我哪里知道他安不安--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也只是应了一声:“圣躬安。” “王……主席……钧座万福?” 赵彦昊心想这国王真会拍马屁,也够聪明,居然还加了一句,故意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钧座万福。” 问安环节结束,尚丰王起身,在郑子孝的引导下一起走下阙庭,走回原本的位置,又率着琉球百官行五拜三叩之问安礼。见此情景,乐童子们又停下了演奏。 郑子孝又一次引着尚丰王走上阙庭的台阶。赵彦昊心想一趟趟的真是不嫌麻烦,怪不得被明朝人称呼为“守礼之邦”。只见尚丰王又一次下跪,磕磕绊绊、很不顺口的说道:“臣请留……大宋诏敕为……传国之宝。” “如此甚好,”赵彦昊一边回应,一边把两份红头文件递交到尚丰手中。尚丰双手接过,随后站起身来,在乐声中走下台阶,回到原本的位置,再度率着琉球百官行五拜三叩之谢恩礼。 一连串的礼仪结束,郑子孝高呼道:“恭请使者更衣,入北殿用膳。” 赵彦昊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第十五节 册封使的季节(七) 别看他这一路似乎是威风八面,别人下跪他站着,好似太上皇一般。但是这整套仪注下来时间很长,就是什么也不做干站着也累得腰酸背痛了。 难怪自古当皇帝也得有好身板,光是这一套套的仪式就够累人的了。 赵彦昊在一众琉球官员、归化民干部的簇拥下,与尚丰王一同向北殿走去。 一行人走到北殿前,只见北殿是新建的仿中式殿堂,看起来很是气派,上面雕刻着虬龙和桂树,大梁如蛛网般纵横交错,殿瓦也连环相扣,犹如鸳鸯一般;殿椽则画满水草,灿若云霞;殿内的绘画和雕刻技艺都十分高超,气势宏伟而极其漂亮——这里就是琉球招待册封使的地方了。 比起卑小的琉球百姓的街市建筑,琉球的宫殿堪称“雄伟”。其实这样的差距不仅在房屋上,也体现在官民服装的质地上。百姓们几乎清一色的未经染整芭蕉布或者粗棉布,和绫罗绸缎这些完全无缘。 赵彦昊跟随尚丰王走进北殿,屋内的方柱和墙板,都是由纹理如象牙般的黄杨木制成,十分精美。琉球人和日本人的起居习俗大致一样,都是将称为“踏脚棉”的席子铺在地上,脱鞋上席,席地正坐。 尚丰王邀请赵彦昊率先入席,而对于郑玶、徐良、李仁军等上到归化民干部,下到普通的随员、海陆军官兵,琉球人都按照身份等级不同备下相应的酒席,分别有琉球差役伺候他们入座。 尚丰王低声对蔡坚用琉球语吩咐了几句。蔡坚对赵彦昊拱手笑道:“大宋使者稍安勿躁,中山王这就更衣,去去就来,稍后开席。此外,中山王吩咐,若是天朝使者有因公未能赴宴的,折酒席费二两交给本人。” 赵彦昊也点头笑道:“中山王果然待客周到。” 尚丰王作揖告退,到后殿更衣。 赵彦昊打量了一番,殿内摆设号的宴席豪华而又丰盛,不少食材是赵彦昊之前从未见到过的。不过比较遗憾的是琉球的菜肴烹制简单,也没有汤菜,让习惯四菜一汤的赵彦昊看着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上等宴席上所用的饮酒器具都是黄金、宝石、犀牛角等制成的,很多都是海外的奇珍,看来这万国津梁的库房虽然当初被萨摩洗劫一空,但是家底还是留下了不少。 “这是什么?”赵彦昊随便打量了一下,看到席中有一盘什么动物的肉片,肉片的颜色如茯苓片般雪白。 “此乃海马肉。此物马头而鱼身,无毛而有足。品之最上者,甚是难得,敝国诚惶诚恐,恳请使者品尝。” “海马?”赵彦昊心想大半是海牛或者海豚一类的海洋哺乳动物,再或者就是某种海里的大鱼,怎么想也不会是他们熟悉的可以入药用的海马。他在中药店和海味干货铺里见识过号称有“壮阳”效果的海马,晒干之后并不比虾干大。 正当赵彦昊正要和蔡坚深入讨论这海马是什么动物的时候。尚丰王已经更换了“赐服”。元老院复刻的“赐服”是以大宋的“朝服”为蓝本的,属于朝会时使用的正式衣冠。所以并不是大家印象中的长脚幞头--那是公服的冠服。 尚丰王头戴貂蝉冠服,身穿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挂以玉剑、玉佩、锦绶,着白绫袜黑色皮履。迈着端步走入殿内。见赵彦昊正襟危坐,等候多数,便走上前来俯身便拜。 赵彦昊连忙起身将其扶起,道:“中山王不必多礼,既然殿下已受大宋册封,我等便不分高低,此后当同心戮力,为大宋元老院的雨露遍及天下而奋斗啊!” 尚丰王听了蔡坚的翻译,连忙拱手称谢。赵彦昊心里却嘀咕着:“只不过是不想按照‘礼制’给你磕回头去罢了。” 尚丰王也入了席,双手端起桌子上一只镶着宝石的犀角杯,向赵彦昊敬酒。 “请。” “殿下客气了。”赵彦昊接过酒杯,呷了一小口。其他席位上的归化民、琉球官员也纷纷端起酒杯,一时间,觥筹交错笑语欢声。 酒过三巡,尚丰王对蔡坚吩咐了些什么,蔡坚接着起身对赵彦昊作揖,笑道:“若是大宋使者不嫌弃,不妨一闻敝国之礼乐舞蹈,以歌大宋之恩德。” “甚好,”赵彦昊笑笑说道。 接着蔡坚也呈上一份祝颂说贴,道:“敝国混沌之初,首先出世为王者,盖为天孙氏,譬如中国羲皇,澹泊为治。此后国君登位,神每出示灵佑,乃制迎神歌,以欢乐之。后神不屡出,神歌遗曲,至今犹存。今日唱之,拜祝大宋皇帝、元老院万岁,王主席及诸元老千岁,大宋中外升平,次颂国王,共蒙福祉。” 赵彦昊点点头,只见一老人从殿下走来,俯身便拜,也无伴奏,直接用官话唱《太平歌》: “万岁爷,镇中山,万古千秋。贡天朝,一路上,海不扬波。臣民俱欢喜,物阜兴年丰,万载归东了吗?万岁爷,福寿齐天长不老。” 这《太平歌》作来颂扬的本是大明天子,如今大宋天使降临,便原封不动的拿来颂扬“大宋”了。 赵彦昊全靠郑玶的翻译才明白词意,一来他那闽南口音浓厚的江淮官话实在听不太懂,二来其雅颂的调子更加剧了分辨的难度。 老人歌罢,拜退。正坐在一旁陪同的米具川王子尚亨也起身走至殿前,也俯身作拜,接着用;琉球语唱《石投子之歌》:“石なぐの,石の大石,なるまでも。うかきぶせみしょり,我御主がなし。” 赵彦昊听罢,觉得这歌的歌词有点像日本的国歌《君之代》,也不知道是谁山寨谁的。 其实不论是君之代还是这首歌,起源都是中国古代的祝歌。原本的“君”也非指君主,只是对人的尊称而已。 自古宴乐并称,这样正式的宴席之上,自然要有乐舞。这不仅是“游赏”还包括了“礼乐”的意思。接下来便是舞乐。廊下的琉球乐师,身着杂色红绿衣,头戴六楞帽,或戴燕尾绿头巾,手持三线、笛子、锣鼓,排成两列而上,接着跪坐在殿中,各奏乐器,引吭而歌。廊下又有四名十三四岁、粉雕玉琢的小童回旋走上殿来,身着五彩长衣,头戴黑色皮笠,笠上长缨垂到胸前。时不时的做出回头顾盼、坐起的姿势,走到乐师们面前。乐师为小童解开皮笠,将长缨盘在皮笠之上,仍交由小童,小童们手持皮笠,按着乐师所奏的曲子翩翩起舞。舞罢,作拜,走下大殿。 接着又是四名小童登场,却着宫妆,头系朱帕,戴紫色额妆,上有金饰。也着五彩衣,项上戴五色花索垂至膝下。按着乐师的节拍,脱下花索,交手顿足而舞。 接着又是小童三人,也不过十余岁,头戴珠翠花,着宫裙,各自挎着一个小花篮。登场后三人鼎立,按着音乐跳花篮舞。 接着又是几组小童登场作拍舞、球舞,尚丰王和琉球官员们都看的聚精会神,时不时点头称妙。从舞姿和服饰来看,应该属于“女乐”,但是不知为何,17世纪的东亚各国都不约而同的在正式场合废除了女乐,全部改成了男人来表演。这对赵彦昊来说很是无趣,作为一位直男,真的对这种yoooo的女装正太一点也不感兴趣,虽然作为“天使”不便公然露出“不悦之色”或者厌倦的表情,但是却也实在欣赏不来--大概只有平秋盛这位日本历史文化的专家才能看得津津有味。 他所能做得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往嘴里塞食物解闷。只有中间有一场是六名穿着黑白相间、綦纹大袖短衣,头戴金篐束额的武士,手持白杖而舞才让他缓解了一下无聊的气氛。 这样,琉球的童子跳了七八只舞蹈,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尚丰王之前早已吩咐琉球差役,在御庭中安放好数十架烟火,此刻命令几名差役头戴斗笠,胯下骑假马,又在假马的头部和尾巴上塞上烟花,接着点燃,在御庭中奔走,并以此助兴为乐。火花四射之中,宾主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将宴会气氛推到了高潮。 花火游赏既已结束,天色已经全黑了,尚丰王下令,赠大宋使者日本刀、金屏风、金扇、各色锦缎,此外又有白银若干。赵彦昊拱手而谢,随后走到御庭中,坐到早已备好的凉轿上,接着挥手向琉球君臣作别。 琉球差役七手八脚的抬起凉轿,在归化民干部、士兵的簇拥下,走出奉神门。只见奉神门外早已有许多琉球差役等候多数,手持二丈多长的火炬,列队夹道相迎。火光冲天,绵延数理。赵彦昊暗自讶叹,今始知元老之尊贵!差役们见使者出门,便一路举着火炬,护送赵彦昊一行回天使馆去了。 第十六节 册封之后 赵彦昊一行回到天使馆,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馆务司的都通事周国盛就笑着送来四五个穿着装饰着山水花鸟图案的御姊妹衣的少女。 “这是守礼村的士族女子,”周国盛特意强调了一下,“在下奉中山王殿下之命,给大人送来,以便侍候大人。” “哦?”赵彦昊挑了挑眉毛,“那就多谢殿下的好意了。”心理却不以为意,心想这琉球的一般士族可不比明朝的宅男宗室和满清的旗下爷们,既不稀罕,也不娇贵,起码占了琉球全国总人口的一成——那些给赵彦昊抬轿子的差役也不少是士族出身。颇有李朝末年满街都是两班的意思。 赵彦昊走上前去,让少女们抬头给他打量一下——这些琉球少女们倒是生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子玲珑,眉毛细长,一颦一簇都带着闺秀风韵,又有些偏向于东南亚人长相的异国风情。可惜,在她们之中并没有哪个长得象新垣结衣、松田瑠华、满岛光、仲间由纪惠、黑岛结菜、安室奈美惠、上原多香子…… 总之,熟悉的面孔一个都没有。 “嗯,”赵彦昊点点头,并没有表示太大的兴趣。要是放到几年前,那是肯定直接收用了。不过有了赵葵以后,他对这种传统端庄美的女子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更何况对方底细不清,搞不好是来“寝返”的;而且最近元老院对外派元老的“脱缰独走”很是在意,加上自己之前也在元老院的大会上跟着单良他们起哄,狠狠的批判过常师德一下子搞五个女人的问题,如今这事自己遇到了更不能直接收用了。 接着他转头向几位归化民干部,笑着说道:“要不你们替我验收一下?” 徐良、李仁军等人赶紧连连摇头,“别,首长,使不得!这玩笑可开不起。” 郑玶倒是沉默了一下,接着笑道:“多谢首长,那我就不客气了。”接着从几位少女中拉出一位,带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徐良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彦昊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这郑玶还是个“真性情”!当即道:“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假客气大可不必,有喜欢的,带回去便是,给你做老婆也没问题。” 几人还是推托,说“不敢犯纪律”,赵彦昊也只能笑笑,关照周国盛带着几位少女到下房去住下了。 既然人送来了,断然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元老院治下最缺少的人口资源就是女人了。带回去解决下归化民干部的婚姻问题也好。 过了几日,赵彦昊趁着蔡坚来天使馆内作陪,提议自己要动身前往今归仁城,选择一下领事馆的馆址。 说是领事馆,其实赵彦昊还包含着另一种企图,那就未来以领事馆为核心,建立起“租界”来。 直接吞并琉球,其实对元老院来说并无太大的意义。弄一块有治外法权的租界似乎更有用处。 至于这个租界打算干啥用,赵彦昊自己都没想好,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这么搞。 蔡坚并不推托,表示天使愿意去当然好,但是得容他事先预备一番,不是今天说走明天就能出发的。 因为通往今归仁的道路其实并不好走。琉球的中山和北山两个地区间的路上交通十分不方便,中间都是大山和原始森林。因此北山地区虽然幅员辽阔,却是经济最不发达、人口最为稀少的地区。第一尚氏王朝的建立者察度起源于北山,但是成就王业也是在占领中山王国之后。 因为道路不便,经济上又无太大的价值,所以琉球王对北山地区的治理是交由世代担任北山监守和今归仁按司的向氏具志川御殿一家掌管的,其地位类似于日本室町幕府时代的“守护”,权力很大。 如果要前往归仁,蔡坚准备轿子、随从队伍和路上要使用的物品。因为沿途地广人稀,无法就地征发补给品,途中过夜也只能露宿。 赵彦昊一听走陆路如此的艰难,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选择乘坐乘浪号前往今归仁城--坐船的话,其实连一天都用不着。 听说大宋使者要乘船前往北山选择领事馆的馆址,琉球的官员都以一个个变得极其能够“认得清形势”,跃跃欲试的做起带路党来。甚至连酉日番法司向鹤龄也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是北山国头间切的按司,对今归仁城附近是再熟悉不过来,再加上自己是琉球的三司官,可以直接把尚丰王的旨意传达给北山监守。 吴象贤也跑到天使馆来,话倒是很是直白,恳请赵彦昊让他坐一坐“风帆战舰”——这个词是他刚刚从伏波军水兵那里学到的。 “可以。”赵彦昊想了想,“坐一坐也无妨,只是一路上须得听我的安排。” 吴象贤倒是千恩万谢的走了。不料第二天又有几个琉球官员跑过来,恳请大宋使者让他们坐一坐天朝上国的“册封船”。 赵彦昊原本是无可无不可,他们既然愿意乘坐,也大可以让他们体会下元老院的海军的赫赫军威。 郑玶却站在一旁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直接答应,赵彦昊有些诧异,低声问道:“有何不妥?” 郑玶指着一位头戴黄头巾的琉球中年官员道:“这位平启祥大人,您前年不还是萨摩藩的大和横目伊地知太郎右卫门吗?” 这个名叫平启祥的琉球官员面露尴尬之色,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其实个萨摩藩士,十八岁那年就奉萨摩藩藩主岛津忠恒之命,来到琉球担任大和横目监视琉球国王的一举一动。这一待就是二十五年,去年刚刚卸任。 因为在琉球待得时间久了,社会交往和人际关系都在琉球,二十五年“太上皇”的工作让他在本地积攒下许多财产,卸任之后便无意再回萨摩藩去,正式归化琉球起了汉名,还被授予了当间地头的职务。 虽然归化了琉球,但是他毕竟从前是萨摩藩士,能留在琉球继续作威作福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了萨摩藩的背景。所以他“人在琉球心在萨摩”,和萨摩藩不时眉来眼去,打打小报告之类的。 前些日子喜安从萨摩藩带来藩主的亲笔信,藩主让他多多注意澳洲人的动向,最好能探听一些澳洲人的内幕情况。因为新上任的大和横目到琉球日短,“不熟悉工作”要他“多多提携”。伊地知太郎右卫门原本并不想趟澳洲人的浑水,但是旧主的要求也不好拒绝,只能亲自“请求”尚丰王派些侍女去打探澳洲人的一举一动了。 琉球国上下对他的“请求”自然是只有应允的份,好在给册封使节送几个婢女“侍寝”也算是平常事,即不违礼,也不突兀。 不成想,送去的侍女什么也没打探出来,而且还全部被澳洲人给“笑纳”了。连派去打听的人也都吃了闭门羹。侍女们一律回答“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バカすったん!たらんじょ!”平启祥咬牙切齿,果然琉球的女人都不靠谱! 美人计既然无效,只好亲自上阵了。听说册封使要乘船去北山,如果能搭乘这难得一见的“黑船”,一定能打探到不少澳洲人的消息,这样自己给藩主汇报的时候也就有材料了。多少有个交待。 平启祥自诩是个琉球通,从语言到打扮举止已与琉球官员毫无区别。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不知底细的普通琉球百姓也不知道他其实个日本人。至于知道他底细的琉球官员,想来也没有胆量在澳洲人面前乱说。 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被眼前的这位“假髡”给揭破了!虽然平启祥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假髡”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只能怀疑是有人暗中告密,郑玶却对他记得很牢:这位前在番奉行的日本官员总是因为叔祖郑迵和萨摩藩为敌的缘故,在自家和久米村新居民的土地纠纷上捣乱,害得自己去萨摩藩上诉的时候被海贼抓去给郑一官划了两年船。 这仇虽说不至于“不共戴天”,但是节骨眼上上点眼药还是必须的。 正在平启祥一脸尴尬,正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赵彦昊却道: “虽说从前是萨摩藩士,如今也归化琉球了。既然如此,我这里也是一视同仁。既然愿意同舟前往,去便是了。” 平启祥闻言不由地佩服这澳洲人的确是气度非凡,立刻匍匐在地,磕头称谢。 赵彦昊倒不觉得萨摩藩的人能用眼看出什么名堂,把技术复制去——估计只会越看越迷糊而已;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再向琉球在番奉行的萨摩藩官员们耀武扬威一番。 这样,赵彦昊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日子,和一众归化民水手们登上了停在那霸港口的乘浪号,载着若干琉球官员和差役,在一众琉球平民的围观下起航,一并前往今归仁城去了。 第十七节 北山监守 春日午后的东海海面,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几只海鸥在悬崖和大海之间自由的翱翔。北山监守向绳祖站在今归仁城御内原的城墙边上,一边眉头紧锁,训斥着几个拿着六尺棒的今归仁村的间切军民兵,一边目不转睛地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 琉球自从被萨摩征服之后,其实已经失去了军队,除了首里有少量亲军之外,再无武装可言,甚至连铁制武器都不足--本地不产铁,武器全靠商人输入。所以堂堂的北山监守,手下只有拿着棍棒的民兵。 向绳祖今年三十四岁,乃是第二尚氏王朝第三代国王尚真五世孙,从辈分上来说是尚丰王的侄孙。因为北山地势险要民风剽悍,所以从他曾祖尚韶威起,就被封在琉球北山地区,并且世代担任北山监守和今归仁按司,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六任了。 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今归仁城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山城,甚至比起首里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归仁城的城下町商业之繁华,在琉球也是名列前茅。 然而这一切随着他八岁那年的战火灰飞烟灭。萨摩藩的军队在琉球间切军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夺取了今归仁城,接着将城付之一炬。他的父亲向克祉也死于此战。 虽然他一直坚信父亲是战死殉城的,但是一直有风言风语说他父亲是畏罪自杀或者在逃跑的路上掉下悬崖摔死的,向绳祖很是郁闷。北山一带原本就不比中山、南山繁荣,这么一场大战更是搞得今归仁间切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恢复到原本的繁华。 向绳祖听首里前来的使者传话,说这次有位“大宋”前来的天朝使者居然要破天荒的来北山考察,并且要在此兴建商馆。向绳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总之自己也将成为祖上五代六任唯一一个接受“天朝使者”接见的监守,虽然说自己也从接待过萨摩藩的琉球在番奉行,但既然对方是“天朝使者”,怎么说也要更加卖力的表现一番。 这时,向绳祖突然看见西方的紺碧澄澈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大船,船身冒着极其不协调的黑烟,在无风的情况下仍以惊人的速度驶来。 “这、这难道是天朝使者的册封船?”向绳祖一愣,这种诡异的巨船,就算是在梦境中也不曾出现过。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巨船已经开过古宇利岛,快要驶入运天港了。向绳祖赶快整理了一下衣冠,呵斥着民兵们排好队伍,自己则连忙叫差役牵过栗毛琉球马,接着提着佩刀翻身上马,朝着运天港策马而去。 “首长,那边那个岛屿就是琉球人始祖从天降临的地方。”郑玶向赵彦昊介绍道。 “哦?” “传说中琉球人的祖先是从天而降的一对男女,在此岛上赤身露体,吃着从天而降的年糕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后来他们害怕年糕会有一天不再从天而降,就把每天剩下一些年糕积攒起来——结果因此天上真的再也不降年糕了。于是两人便开始在海边捕鱼、采集贝类,因此为生。后来他们看到了海马(儒艮)交配,知道了裸体的羞耻,便开始以蒲葵叶做衣服遮住身体。二人后来繁衍后代,就成了琉球人的祖先。” 这样的创世神话,和世界各地诸民族的创世神话相类似,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赵彦昊却有些犯糊涂了,因为他记得琉球的官方国史《中山世鉴》里的说法,琉球的先祖是一位名叫阿摩美久的女神,她奉天帝之命下凡,创造了琉球群岛,后来诞下三子二女。五个子嗣就是琉球人的祖先……好象和郑玶说得不太一样。 “郑大人所言极是,”向鹤龄微微点头,捻胡笑道。接着拱手说道,“使者大人,前面便是运天港了。” 赵彦昊闻言望去,这运天港位于琉球本岛和屋我地岛之间南北走向的狭长海湾的西北岸,北通东海,南通羽地内海。1609年萨摩藩琉球征伐的时候,登陆琉球本岛的时候就是从此上岸。运天港虽然不大,但是在旧时空是琉球北部第二大港口,也是琉球对萨摩藩贸易的最重要港口之一。 若是按照旧时空的琉球传说,运天港是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源家武士、英祖王朝的祖先源为义从伊豆大岛流亡至此,路上遭遇风雨,因此感叹“我运由天”,但最终平安到达而得名。但是如今“日琉同祖论”的鼻祖向象贤——也就是现在的吴象贤,目前还在船上和平启祥一起到处转来转去,早将“日琉同祖论”丢到脑后了,这个传说便无从说起了。 “测量水深。”舰长发出命令。 乘浪号上的水手立刻放下一艘划艇,用划艇边测量水深边引导战舰航行。运天港最浅的地方水深也有五米,水质也较为澄澈,停泊条件相当不错。乘浪号驶入运天港,选择了一块水深合适的地点下锚。接着赵彦昊和郑玶、向鹤龄、吴象贤等一行人带着警卫就乘上登陆小艇,向运天港的码头驶去。 赵彦昊一上岸,就看见一个头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身着绿袍,腰间挂着佩刀的琉球官员带着几十个手中拿着各色奇形怪状的“武器”的平民,排列成队伍迎接赵彦昊一行的到来。 为首的官员见赵彦昊一行登陆,就马上喊了几声赵彦昊听不懂的话语,和那些民兵们一起跪地下拜。接着这个官员就用赵彦昊一点也听不懂的语言自我介绍了起来,搞得他一头雾水。 赵彦昊转头看了一眼郑玶,没想到他也一脸为难:“首长,向大人的北山方言口音太重……” “啥?”赵彦昊也大吃一惊,“琉球本土就这么点你还有听不太懂的方言?” 郑玶哭笑不得,“听得懂倒是听得懂,但是国头、今归仁这边的方言的确难理解,要是换成南七岛和西南九岛的话,那就真是鸡同鸭讲啦。” “免礼,”赵彦昊觉得总不能把这位向绳祖监守晾在一边,之后说了几句勉励的客套话。 倒是同为北山出身的三司官向鹤龄给简单翻译了几句,向绳祖也毕恭毕敬的回了几句。船上的成员都到齐了,向绳祖连忙吩咐左右把凉轿抬来,请赵彦昊上轿,又让手下前来拜访的按司和亲方们牵来乘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今归仁村中走去。 今归仁村距离运天港不到半个时辰,坐落于乙羽岳下,人口上千,算是北山地区最大的一个村落了。之所以说是村落,是因为这里谈不上什么工商业,居民除了官吏之外,绝大多数都以务农和打渔维生。其实严格说起来,琉球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城市”,即使是第二尚氏王朝的黄金时代,今归仁城也并非城市,只是统治者居住的“城堡”。其城下町才略有城市的意味。 村落中的建筑多半是低矮的木屋,四角屋檐,屋外则是一圈石头砌成的围墙,与首里附近的村落相比,更加富有琉球风情。 赵彦昊端坐在凉轿当中,穿街过巷,看着闻风而来看热闹的的琉球百姓和士族,心中很是感慨。他来琉球不少日子了,琉球的士族大多“娴雅清洁,衣食住行并非鄙野,自有上等人士之风”,很多人虽然不会说汉语,但是能识读汉字,可以与他“笔谈”。相比之下,琉球的普通百姓就是“识字者少,弊衣徒跣,起卧于土间,有野蛮之风”。差异极大。 向绳祖家的老宅原本在今归仁城中,在萨摩藩放火烧毁今归仁城后,今归仁城遭到废弃,就再也没重修过,新修的御殿则位于今归仁村中。不过因为北山地区财力窘迫的缘故,向绳祖家新修的这幢充满琉球风情的御殿的规模,还未必有当年赵彦昊和其他元老们一起攻打过的苟家大院大。因此如何安排“天朝使者”居住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向绳祖怎么安排,都要有好几位“大人”住到外面去——因为琉球官员大多数都是王族成员,加上肆无忌惮的族内通婚的缘故,这些按司和亲方们或多或少都和向绳祖沾亲带故,除了吴象贤外,都是向绳祖的叔辈甚至是祖辈——甚至向绳祖的夫人虽然比他小四岁,但是从辈分上他还要叫夫人一声“奶奶”,因此一大群娶了自己表妹或者侄女的官员们都把他当成了笑话。所以向绳祖每逢冬至到正月十五前往首里觐见的时候,见到同僚们总是十分尴尬。天朝使者住在自己家这基本上成了一众人的共识,至于其他的爷爷叔叔们住在哪里,则成了一个绞尽脑汁的问题。 一众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用地位决定住所:向绳祖带头领着老婆孩子和几个亲方住到附近几个士族的家里去,赵彦昊和几个按司则住在了向绳祖的御殿里。 第十八节 今归仁城 赵彦昊在向绳祖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由向绳祖亲自带领村中的几个民兵充当向导带路,再加上几个琉球官员、归化民士兵,一同前往今归仁城进行考察。 说是今归仁城,实际几十年前萨摩登陆之战之后,已经是废墟一片了。如今前往今归仁城的道路因为很少使用,保养的状况很不理想,一行人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时,赵彦昊在凉轿上时不时能看到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突然出现的道路中间,挡住了去路。土路两侧则是浓密的树林,高高低低的树木结成了一道天然的绿障。树梢间,时不时有野口啄木鸟寻觅着食物,用锐利的喙啄击着树干,传出“笃笃笃”的声响,接着又归于沉寂。 走了七八里山路,赵彦昊看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倒塌的房屋,石垣周遭也坍塌不齐,门前因为无人居住而杂草丛生,看起来已经相当有年头了。 向绳祖拉了一下缰绳,乘马便温驯的放慢了步伐,来到了赵彦昊的凉轿旁。 “这是今归仁城的旧迹,”向绳祖通过郑玶的翻译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中失火被迫放弃了,再前面我们将要经过的亲泊村,与今归仁村情况大致相仿。”接着意味深长地瞥了落在队伍最后的平启祥一眼。 “我兄弟向绳武的老婆思乙金就是前面的那个火之神之祠的祝女,也就是阿应理屋惠殿内。”向绳祖倒是不忘炫耀一下自己争取来的荣誉。 琉球虽然存在不少佛教、道教的寺庙,但是民众多半还是信仰类似于日本神道教的原始泛灵论宗教。而琉球的文明史又比较短暂,母系势力的影响很深,担任祭祀职务的祝女们地位大致类似于日本神社的神官,而不是担任杂务的巫女。祝女集团非常有势力,其中地位最高的闻得大君甚至总揽了国家的宗教事务大权,连琉球国王都要避让三分。自然,祝女的人选并不是仅仅是宗教问题,更多的是政治问题。 这阿应理屋惠殿内在琉球的地位则仅次于闻得大君,处于祝女职务中的第二位,因为总揽北山地区的宗教大权,所以往往由王室成员担任,上一任的阿应理屋惠殿内就是尚永王的长女。相比之下,现任的祝女向绳祖的弟媳思乙金的出身不过是个胁地头中宗根亲云上之女,能担任这一要职背后的勾心斗角恐怕是不会太少。 “哦?没想到琉球的祝女还可以结婚啊!”赵彦昊颇为意外,因为日本的伊势神宫和贺茂神社虽然也是由皇女担任斋王,但是在位期间是明确规定不能结婚的。 “虽然现在闻得大君也基本上是独身,但是也没有严格规定祝女不许结婚。” 正说话间,赵彦昊看到村落废墟的尽头出现了绵延一里有余、由灰色火山岩堆砌而成的低矮的外郭,这大概便是今归仁城了。外郭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有若干个向外突出的菱形墎台,大概是为从侧面攻击敌人而建造的简陋马面。 从构筑和地形来看,这里的防御措施还算得当,足以应付低强度的武装冲突。但是面对萨摩这样的战国小强就显得很不够看了。琉球毕竟是个小国,资源又匮乏,武备有限。 赵彦昊向城郭内部眺望,今归仁城依山势而建,显得尤为雄伟,若是从气势上说,倒是更胜首里城一筹。可惜今归仁城纵使这般,也因设防松懈而几乎没抵挡就被萨摩藩攻陷,接着在随后的大火后烧的仅剩残垣断壁。 尚真王时代的琉球王国的辉煌,在这里只剩下这一片废墟了。赵彦昊凭临而观,不胜唏嘘。 向绳祖引着一行人穿过外郭,继续向今归仁城的顶部进发。外郭内也散落着不少因今归仁城大火焚毁的建筑废墟,一片冷落凄凉的景色映入眼帘。 走了不多一会儿,一道五六米高的石垣挡在了赵彦昊这一行人的面前,众人在向绳祖的带领下沿着石垣而行,走到一道狭窄而两边设有射箭使用的狭间的石门之前,向绳祖又凑过来解释道:“这是平郎门。进入此门便是正式入城了。” 进入今归仁城内,道路倒是稍微规整了一些。沿着的台阶盘旋而上穿过一道石墙,走到尽头便是一片宽敞而又杂树丛生的大庭院“大庭”了。向绳祖一脸又悲戚又沮丧的表情,指着一大片石柱底座的遗迹说道:“这便是我小时候居住过的今归仁殿内了……这边是南殿……那边地势稍高点的地方是北殿……” 沿着大庭的道路继续向上,又经过一道五六米高的石墙,便来到了整个今归仁城的最高处——主郭了。主郭也是一片荒凉,丛生的蔓草间散落着不少巨大的石头。有些石头是本地不产的大青石,应该专门是从中国进口的。 赵彦昊问道此处是什么建筑物的时候,连向绳祖本人都说不上来了。 亦或许这曾经是北山王国的王宫?或者是英祖王朝今归仁间切的治所所在?赵彦昊只能任凭想象来胡乱脑补附近过去的辉煌了。 站在主郭的城墙边,赵彦昊极目远望,东海天光海色浑然相融,熠熠生辉。整个今归仁城的遗迹和山下的今归仁村、运天港,乃至远处的岛屿都可尽收眼底。 “那是什么地方?”赵彦昊指着大庭的北殿旁用石垣隔开,主郭之下可以通行的一小片地区说道。 这一片区域的房屋完整,从周边的整洁程度来看,似乎是有人居住的。 “大人,这原来是女官部屋。”向绳祖继续通过郑玶介绍道。 “哦?我们过去看看?” 向绳祖听了郑玶的翻译,顿时面露难色:“大人,此乃祭祀火之神的城之内御岳,由阿应理屋惠殿内管辖,照常理说男性是不允许进入的……” “那么今天我可以破例进去咯?”赵彦昊半开玩笑的说道。 “如果大人不嫌弃女装的话,自然是可以的,只可惜今天在下没有带来。”向绳祖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回答道。 “噗!”赵彦昊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我又不是变态大叔……更不是瑞穗或者秀吉……boku no pico!”他连忙示意一脸迷茫的郑玶不要试图翻译这些奇怪的吐槽了。 “御主加那志去闻得大君加那志所管辖的久高岛,也要穿女装上岛的。”向绳祖又补充说道。 “……”赵彦昊脑海中已经满是尚丰王女装play的羞耻画面了,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就算了吧……”赵彦昊想到这里,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接着赵彦昊等一行人在向绳祖的带领下,拾阶而下,考察了一下大庭附近过去用来练兵的大隅和利用自然条件修成的护城池塘防御工事“川迫”,随后一行人便返回了今归仁村,在林间觅食的山原水鸡的鸣叫声中结束了为期一天的考察。 藩主殿: 新叶渐绿,莺啼更寂。此番就读,值藩主百忙之际,无胜相烦,多有愧疚。在下承蒙藩主恩典,途乘巨舶,一路无恙,请释锦念。 澳洲巨舶,望之如郭,诚如山田出水地头所言,吞烟吐雾,无风自行。此物之机理,或曰火轮驱动,在下未曾可知。 澳洲军中,多明国人,逃难至琼海,为澳洲人所用。澳洲兵,着羽织,头盔似钹,为藤制。澳洲火器,远胜南蛮、红毛。铁炮名“ホル”,不知何意,丸从后入,不用火绳,射程数百步,最为精利。澳洲大筒,为刃金所制,澳洲人未从使用,故不知其威。为此种种,在下皆历历在目。 澳使十八日夕至今归仁,夜宿今归仁按司朝经邸。自邸往前,山路十余里,翌日登今归仁城。在下途径石垣,感叹不绝。昔日今归仁城之坚如斯,亦为先藩主所得,此乃桦山美浓守与诸君之大功。在下自入籍琉球,仍无尺寸之功,再表歉意,今当舍身探勘,以谢藩主厚重大恩。 夏风袭袭,梅雨将至。在下本当亲至鹤丸城致意,今逢公务在身,难以成行,故以信代以问候。欲吿藩主之事甚多,怎奈澳洲之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非亲见不书。故作草图,以尽所怀,今日就此搁笔。静候佳音,恐惶谨言。 当间亲云上 四月二十日 重陈(花押) 黄栌果实做成的木蜡散发出幽暗灯光,将房间照的半明半暗,平启祥叹了一口气,拉开随身携带的莳绘小箱的抽屉,抽出一张白色的悬纸作为封书,之后把刚刚写成的便笺和附在其后的几张草图装进封书内,又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蜜蜡,将信件封好。接着他清了清嗓子: “三朗!” “唔唔,”一个年轻的琉球仆人赶快跑进了屋子,走到平启祥面前跪坐好,“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个送到运天港的左卫门大人那里去,让他明天一早把信转交到鹤丸城。” “唔唔,”琉球仆人恭敬地接过信,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第十九节 观舟之宴(上) 赵彦昊最初的计划是将商馆设在今归仁城旧址附近,利用旧有的城垣遗址,即可以节约建筑材料的搜集,又有良好的防御性能。 但是这次实际考察下来,他觉得今归仁城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偏远,加上旧城完全损毁,可以利用的部分不多,仅仅是修复上山的道路就要花费大量的材料和工时。如果在原址上大兴土木恐怕消耗极大。向绳祖和附近的村民如今放弃今归仁城而在运天港附近建新城其实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内, 他要修筑的毕竟是商馆和租界,而不是什么占领军司令部或者要塞。无需过度腔调防御性和军事性、 更何况今归仁城旧址中有祝女所掌握的御岳,如今仍旧是北山百姓的主要宗教祭祀场所,修建商馆难免会需要与其交涉,如果处理的不妥,还会引发没必要的冲突。 自然就算是发生冲突,琉球士民多半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但是元老院在琉球的名声多半是就要和萨摩藩一般比肩了,元老院自诩最重民心,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既然要收买人心,不如收买的彻底一点。赵彦昊通过电台和何影和司凯德他们稍微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将商馆建设在运天港附近,而今归仁城的旧迹上只修筑一个瞭望台作为警戒之用。。 这座新商馆命名为“运天站”。司凯德觉得这个名字比较吉利,作为正式名称比较合适,此外,如果此后在琉球设置其他的商馆的话也方便起名。当然私下里还是不少记不得站名的元老在各种场合称呼运天站为“琉球站”,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运天港水深较深,在本时空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港口了。h800的吃水并不深,因此完全可以直接开入运天港。而萨摩藩和琉球王国的小船则完全不需要考虑吃水的问题。 运天港在外务省的计划中,是元老院和日本平户和萨摩藩贸易以及将来攻略日本的后勤补给基地,并且分担一部分济州岛和高雄所承担的职能。 当然,具体的选址、设计和规划施工是另一套班子来做,具体谁来干,赵彦昊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把把相关的选址意见和周边情况说明写成报告,由电报传送回外务省,由他们来具体落实。 在赵彦昊到北山后没两天,琉球就到了入梅的季节。断断续续的降雨、向国器家里因受潮而发霉的家具和衣物散发出一阵阵怪味,以及由于降水而进展缓慢的工程都让他很是郁闷。不过尚丰王发来请柬,邀请赵彦昊同来的几位按司和亲方赴宴共赏龙舟之乐,说白了就是去吃吃喝喝,倒是让赵彦昊心情舒畅了许多。 因为不会再回到运天港的缘故,赵彦昊便安排季墅、林兴等几名归化民干部继续负责北山地区商馆的前期准备工作,并且嘱托他们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就使用电报机联系。安排好运天站的工作后,赵彦昊便返回首里,下榻天使馆。 琉球的农历五月五日和日本相同,却是儿童节,而琉球的“端午”被称之为“四日之日”,为农历的五月四日,与其他地域不同,为感谢龙宫之神与祈求航海安全之日。 赴宴当日,还是按部就班的程序,依旧是三名法司带着一众琉球官员、差役引路,不过由于是“非正式宴会”的缘故,排场倒是小了许多。赵彦昊倒也并不在意,坐上凉轿就向首里城的方向出发了。一行人又经过方沼池、长虹堤,沿着山路穿过中山牌坊,走过守礼门,接着却并不走中间的大路,而是向西北的方向走去了。 赵彦昊疑惑道:“不去首里城吗?” 值日的法司毛泰运道:“回禀大人,首里城里并没有湖泊,因而无法观舟,所以今日的宴席设在首里城下的圆觉寺龙潭,还望大人见谅。” 一行人沿着道路向西北方向的下坡路走,道路的南侧是首里城沿山势修建的高高的石墙,石墙与道路之间,种植着一大片凤尾蕉(苏铁),因为无人砍伐,所以都生长的高大茂密,犹如一道绿色的屏障。 途中经过一个挺大的破败不堪的寺庙,赵彦昊一打听,说是琉球王室的三大家庙之一的天界寺,但是在几十年前就因为失火而几乎烧成白地,因为天界寺是祭祀前朝尚泰久王和尚德王以及本朝的夭折的王子王女之庙所,并不太受重视,所以重新修建的工作一直没有提上日程,就被搁置到现在。 天界寺继续向前走不远,路边就出现了一道两米多高的石墙。沿着石墙继续向前,圆觉寺的低矮的总门便出现在一行人的面前。圆觉寺的和尚们则在喜安的带领下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贫僧见过使者大人。” “喜安禅师多礼。” 接着喜安引荐了圆觉寺的主持明宗义宣和尚,以及寺内的其他几位高僧——多半是曾经前往过日本京都的妙心寺学习过的临济宗禅僧。郑玶则说琉球人若是想学习写字,多半是跟随这些高僧学习,因此他们在琉球很受尊重。 赵彦昊点点头,和义宣寒暄了几句,并且表示代表大宋元老院赠送给义宣一些印刷的经书和佛画——元老院的辖区内因为新道教和天主教的很有人气的缘故,虽然印刷了不少佛教经文,但是买书的人也不是很多,平常就和其他一些没什么人看的书籍一起堆在仓库里积灰,这次来琉球就当顺水人情了。 义宣见到大宋的使者居然这么慷慨,不由地念了两句佛号。赵彦昊虽然除了山海经什么经都没通读过,但是得益于在日本留学的时候的指导老师是个头发比他还长、爱弹吉他唱情歌的净土真宗和尚,对日本的佛教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就和义宣随口扯了几句。 义宣心中感叹:上国使者居然对日本佛教有如此见识!虽然明显被一向宗的妖僧引入歧途,但‘回头是岸’,这位大人仍旧比前两年来的明国使者要值得点化的多。 想到这里义宣笑道:“敢问使者大人,可知赵州禅师‘狗子佛性’这一桩公案?” “着实不知。” 义宣不由得有些遗憾:不想大宋的禅林也已衰微。不过老和尚却锲而不舍:“佛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赵州禅师却言:‘狗子无佛性’。使者大人可知此中玄机为何?” “呃,”赵彦昊想了想,敷衍道:“大概是因为……狗子他变了?” 赵彦昊一行在垂头丧气的义宣的带领下,向圆觉寺正前方的方向走去。寺前是一片小小的人工莲池,名为圆鉴池。圆鉴池的池心岛上,有一座红瓦的弁天堂,因为才刚落成几年,因此色彩很是鲜艳。莲池上,一道中式的小石拱桥连接弁财天堂,大理石桥的栏杆上雕刻着莲花和鲤鱼的图案,显得匠心别具。向前走不远,又是一道石桥,石桥下的流水,将圆鉴池与龙潭池连接在一起。 龙潭是由首里城中瑞泉的泉水汇聚而成,长不过一里,面积只有几十亩,潭水却呈现出深青的颜色,如同墨汁一般,深不见底。义宣和喜安都说此潭与海相连,据说有人在此见到黑龙出没,故而得名。赵彦昊不置可否地一笑,继续和一行人沿着龙潭的东岸向北走。 向龙潭的西南岸望去,湖畔的山坡上生长着大片的芭蕉和秋枫树,婆娑的树影倒影在湖面之上,显得更加苍翠迷人。龙潭的东北岸,则是一大片高高低低绵延不尽的石灰石墙,郑玶道:“首长,琉球的世家豪族,大多居住在那边。” 龙潭的东侧,向湖心突出的码头上,种着的一大片鲜花已然盛开,洁白的茉莉和栀子花、艳红的扶桑花、素静的兰花一并绽放,散发着阵阵幽香。锦簇花团之间,一座新盖的三面临水的小亭子便映入赵彦昊一行人的眼帘。见赵彦昊已经到来,身穿防晒服、头戴翘脚幞头的尚丰王和其他几位琉球高官便一同走出小亭迎接。 赵彦昊和尚丰王早已熟络了起来,随便客套了几句,便在尚丰王的带领下走进亭子。亭子内部装饰的很是豪华,张灯结彩不说,连柱子都是用锦缎和毛毡缠裹起来,地面也铺上羊毛毡。赵彦昊和尚丰王自然坐了首席,剩下的琉球高官和归化民的干部则分坐两侧。 几案上早已摆好漆器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碗由大麦、绿豆和黑砂糖发酵而成的八宝冷粥。这八宝冷粥在琉球正如中国的粽子和日本的柏饼,是祈求一年平安无事的食物。赵彦昊发现八宝粥是使用卷成小筒状菖蒲叶作为餐具食用,很是独特。粥边则是一壶清明时节采摘的绿茶,又摆着由红薯淀粉和宫古黑糖制成的方糖。最让赵彦昊感到奇特的是居然还摆着盛放烟叶的竹筒和短竹烟杆,以及盛烟灰的小碟。 第二十节 观舟之宴(中) 尚丰王见宾客已经入席完毕,便对紫金大夫蔡坚吩咐了几句。蔡坚笑着对赵彦昊等一行人作揖道:“昔日明国来人多半只能在重阳佳节观舟,使者大人来到敝国,正是时节。今日观舟之前,殿下为大人安排了杂剧欣赏,又有五段御取持之宴,还请大人慢用。” “多谢中山王美意,不过本人并不吸烟……”赵彦昊一边说着一边向对面一看,只见对面而坐的几杆准备吞烟吐雾的琉球大烟枪都一脸沮丧——自打葡萄牙人造访琉球带来烟草后,琉球人就相当好烟,即便是江户幕府再三发布禁烟令,琉球的国王们也只不过是怕点着王宫而禁止在御殿中吸烟而已,上到尚丰王本人下到差役走到御庭里抽,照样美滋滋的。不过既然使者不吸烟,琉球的高官们自然也不敢造次,纷纷一脸委屈的默默把火给掐了。 “本人虽不抽烟,但是却有澳洲香烟请诸位一尝。”赵彦昊却语气一转,示意郑玶拿香烟出来。 香烟目前是元老院的重点促进出口的产品之一。原因无他:利润太高了。 17世纪的烟草已经开始流行于世界,但是烟草依旧是成桶装的“粗货”,只有少数精制的“鼻咽”算是高级货。元老院虽然并无烟草种植,但是这一块的利润始终念念不忘。纸烟便是重要的突破口,这次来琉球,赵彦昊闻听琉球吸烟之风很盛,便特意带来多种规格的纸烟推销。 郑玶会意,不一会便用托盘端上来几种香烟。 最多的,自然便是专卖局销售的最高档次的香烟:金圣船了。另外还有价格稍廉一些的红圣船和白圣船。 赵彦昊将香烟分给在座的几位抽烟的琉球高官。 “我们这个圣船牌的香烟啊,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已经是全世界最先进行列了……我们有个口号,叫用户第一,质量第一,销售量第一!现在已经行销全大宋好多个大城市。我们还准备冲出亚洲,打入国际市场咧!我们这个圣船牌香烟准备卖给英格兰、苏格兰、米兰、威尼斯、尼德兰,法兰西、佛罗伦萨,西班牙、葡萄牙、奥斯曼……”郑玶直接套用从王德纲那里听来的一段相声自卖自夸起来。 尚丰王看着所谓的“澳洲香烟”却是白白的纸条内部包着烟丝,还附带着一个小小的竹管做得烟嘴。看到澳洲人的琉球通译带头做示范,虽然觉得这使者自己居然不抽很是可疑,但尚丰王还是吩咐左右的女官把烟点上,学着郑玶的样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深吸了一口,觉得烟味柔和,而且没有腔人的苦辣味,比旱烟要强了不少。 实际上赵彦昊手上还有从吴南海那儿顺来的初晴版雪茄,虽然自己是一点不抽,赵彦昊还想用来“应酬”其他元老——不少人还坚信这是在少女大腿上卷的,但赵彦昊觉得初晴工作繁忙哪有功夫卷这么多雪茄,农场的雪茄工厂里卷烟的全是一群本地大妈。 看到诸人抽烟之后反响良好,赵彦昊继续开始推销元老院的“宇宙香烟”,把这香烟吹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如何的利水消肿,避疫去瘟……接着又大谈烟草的利润之大。不但可以作为国王、士族的消费品,还可以售卖给百姓,获取利益。 当下,又让人把中档和低档的香烟都拿了出来,供君臣们尝试。进行了一番蛊惑人心的推广宣传。 过去大明和琉球的贸易,输入品绝大部分是面对琉球士族的,普通百姓能消费得起的东西非常少。香烟算是一种受众面广泛,丰俭由人的商品。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抽烟都是很容易培养起来的习惯。如果辅以一定的市场推广措施,肯定可以大卖。 不但元老院能获取大量的利益,琉球之身也能籍此获取巨额的税收, 这一段巧舌如簧,说得中山君臣频频点头,赵彦昊大喜,觉得这事有喜。如果能在琉球推广开,借助琉球和萨摩之间的贸易关系,又可以将大量的香烟销往萨摩。这可比在堺销售流散起来要快得多了。 德川幕府时代,虽说已经有了一定的统一市场的苗头,但是各藩之间因为经济状态不同,所以“诸侯经济”也颇为盛行,各藩都有自己的贸易保护措施,有的还自己发行藩帖。外来商品,若无一定的“必须性”,是很难顺利的流入各藩市场的 赵彦昊向对面席中一看,发现喜安居然夹着烟,和义宣两人用日语小声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义宣道:“阿弥陀佛,喜安师,这‘淡巴菰’使身体臭秽,徒添业障,对修行不利啊!” 喜安奇道:“义宣师诧矣!这五荤之中,何曾有‘淡巴菰’?” 义宣又道:“烟臭尚且不论,这吸后复吸,乃是阻碍禅定之烦恼,贪也。” “此乃天使赐烟,何曾谓之贪?” “此先不论,幕府与萨摩上藩禁烟甚严,必有其因。” 喜安抚掌大笑:“义宣师不往日本久矣。因道春那孽障好烟,因而去年已得将军首肯,在桑名藩开设‘淡巴菰座’……” 赵彦昊心想:“你以后开山建庙,山号就叫红塔山玉溪寺得了。” 接下来却是琉球的贵族子弟们戴上面具表演的“杂剧”,赵彦昊一看,却是日本的猿乐(能),剧目无非是最为经典的《安宅》、《道成寺》、《夜讨曾我》几出戏——琉球自身的戏剧“舞踊”是在半个多世纪后才发明的,现在自然是看不到。 贵族子弟演完猿乐,尚丰王侧身吩咐了蔡坚几句。蔡坚起身作揖道:“敝国久仰上国传奇久已,使者大人若不嫌弃,可否请在座诸位‘干部’赐教?” “你们要不看着表演一段?”赵彦昊回头看了一下坐在下席的几名归化民干部。 几个归化民干部交头接耳了几句,最后郑玶和徐良自告奋勇,作为代表演上一段。 “首长,我们演段话剧版的《考验》如何?”徐良问道。 “可以,可以,芳草地的文化祭排练我还参加了呢!” “既然首长已经答应了,那我们就开始演了。”几个归化民选择的是《考验》中的“秘议”一幕。 郑玶先用琉球话向尚丰王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故事背景,之后突然一脸淫笑:“加派的辽饷外,大人又加了一份火耗,”接着一竖拇指,“高,实在是高!” 徐良也把声音抬高八度,一声冷笑:“穷鬼就是石子,也得榨出三两油。不宰穷鬼,我们怎么吃肉!这收租的事情,上次就是让那个书生搅黄了,这次还望老先生您动手。” 郑玶又是一声谄笑:“燕口夺泥,针头削铁,无中觅有的事情我等书办最上手。大人且放心,此去必是马到成功,这般穷人非要狠狠的揍才听话……” “你们演哪段不好……”赵彦昊不由捂住了脸。 赵元老虽然无语,但是琉球的一众王公大臣们却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把自己带入到角色中去,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几个听得懂汉语的琉球官员不由地觉得这大宋的戏剧很是独特:全程下来居然既没有歌唱、科诨,也没有舞蹈,只有大片对白。只靠说话和简明的动作塑造出两个明国的贪官污吏形象,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有些不对劲。 正在一众人交头接耳的讨论刚才的《考验》的内容的时候,几个宫女便将盛着“一之膳”的托盘端了上来。一之膳仍旧是开胃菜为主:一小碗撒着鲣鱼干的素面,一碗浇上白味增的猪肉汤,此外还有一小碟平鮋鱼的鱼脍。 接下来的“二之膳”则是填饱肚子——白米饭和配合米饭食用的两荤两素四道小菜:摆在托盘中心的是煮出胶质的去骨带皮猪蹄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特别下饭;一道是上了糖色的角煮肉,肥瘦相宜、香气扑鼻,肉质甚至可堪比牛肉,是精选琉球本土出产的阿古猪肉制成;还有一碗萝卜青菜煮汤;最后是一道被称为“五盛”的蔬菜拼盘——胡萝卜、黄瓜菜、豆芽、黑木耳、鹿角菜,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虽然看起来菜的数量很多,但是分量都很小,既然美味佳肴在前,也不必过多客气,每个在座的人都放怀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一般,片刻之间就清扫的干干净净。 等到一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值日的法司毛泰运吩咐撤换餐具,宫女们则又将“三之膳”分作两个托盘和泡盛酒一起摆了上来。“三之膳”都是小碟小碗盛着的下酒菜:赵彦昊觉得可以认出来的是猪耳朵条、花生豆腐、五花肉炒豆渣、罗火腿、蚕豆,还有一些不好形容的——某种叶菜炒豆腐,带皮五花肉、鱼糕炒海藻,猪杂碎和鲣鱼干、海带煮成的中身汁,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诡异的捣碎的田芋和田芋杆炒香菇猪肉,花样繁多,真是应接不暇。 第二十一节 观舟之宴(下) 实话说,这攒盒里的吃食让他有食欲多了。至少比大宴时候的“正餐”看起来更有食欲。相比之前平秋盛、乔天至等人提到他们去日本吃到的各种“日本料理”,琉球的统治阶级吃得真不错,至少比武士老爷吃得强,不但有更多的肉食,花色品种和烹调手法也丰富的多,看得出深受中国饮食文化的影响。 上了泡盛酒后顿时气氛就活跃了不少。尚丰王举起犀角杯致敬道:“薄酒一杯,不成敬意。祝大宋繁荣昌盛,祝王侍中等几百位元老福荫子孙,公侯万代。” 赵彦昊心想:这场面话说多了,你这老小子说官话舌头都不打结了!于是也举杯道:“祝中山共蒙升平,殿下长命百岁。” 尚丰王又向蔡坚吩咐了几句,蔡坚则作揖恭维道:“今日既是四日之日佳节,又是使者大人观舟盛宴,琉球原本是梅雨时节,使者大人一来赴宴,云开雾散。这‘爬龙’(龙舟)乃是前朝南山王汪应祖尚为世子访明之时,见华夏赛龙舟盛况而引入琉球。明国使者只能在重阳佳节观这爬龙,而使者大人却能赶上时节,不能不说是天意使然。大人请看。” 只见龙潭中心,已然是划来了六条龙。这龙舟长十余米,宽约两米,船首是由精工雕刻着龙头,船尾也相应装饰着龙尾,昂首奋鬣,鳞甲鲜明;船身整体呈青色,又装饰着波纹图案。龙舟船首则坐一人击锣指挥,船中则坐一彩衣童子击鼓为号。船上的舵手分列两排坐在又狭又长的船舱两边,均着一色衣服,赵彦昊心中默数,竟有二十八人之多。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短桨,应和着本船的锣鼓点,齐起齐落,把船划得如脱缰的马,如离弦的箭。 这里的龙舟从形制到装饰都颇有闽地色彩。除了本地的华人移民以福建籍为多之外,还因为琉球的贡舟停泊口岸是福州。所以深受当地龙舟赛的影响。 每艘龙舟又有其他九名歌童,身着五彩长衣,头戴装饰着金色蝴蝶的扇形头饰,手拿描金的手杖,一首掐腰站稳当当地立于疾驰的龙舟之中,齐声合唱《龙舟太平词》: “圣德及远,永享治平;海国蒙恩,竭忠仰报。” 龙潭之中也没有设置起点终点,六艘龙舟在龙潭之中时而齐头并进,时而左右旋绕。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某种水上表演。也比较适合君王的宴乐观赏。 赵彦昊听得附近的岸上传来一阵阵呼声,便望北岸望去,却是琉球士族的男女老少数百余人聚集于此,一并观舟。 “中山王与民偕乐,颇有上古贤王之风啊。” “不敢不敢。”尚丰王连忙作揖道。 接下来无非是轮番的劝酒,琉球的官员们说些奉承的话。酒过三巡,尚丰王下令让在座的琉球王公贵族们讲些国内趣事助兴。 琉球的官员们推举值日的法司、丰见城亲方毛泰运作为代表。毛泰运沉吟片刻,起身道:“在下日前听得一事,说是南山兼城一带有个渔夫,出海打渔遇上风暴,失了渔船渔具,便向萨摩上藩的武士借了一笔钱重新购买渔船渔具。” “但是不走运的是,那一年渔情不佳,渔夫还不了债务,便请求武士延期一年。但是第二年还是没有收获——渔夫便逃到海岸附近的山洞里避难。” “结果更为不幸的是,渔夫被武士发现了,武士一怒之下想要砍死他出气。渔夫哀求道:‘大人您便是杀死我,也无法挽回您的损失。我现在身无分文,只能送给您一句祖传的话:意气用事的时候千万不要动手,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明年我一定补偿’。” “武士回到萨摩的老家后,回到家中,发现妻子居然和其他男人睡在一起,武士一怒之下拔出刀想要直接上去杀死奸夫淫妇。” “但是武士想到渔夫的话,收起刀。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老母亲担心自己的妻子,于是穿上男装替他看门。” “武士不由得感激渔夫的提醒,在第二年回琉球的时候,渔夫已经带着本金和利息等候他多时了。武士执意不要渔夫的钱,于是二人就用这笔钱建立一座小神社,那便是兼城的‘白银堂’了。” 赵彦昊听着只觉得耳熟,不知从哪里听过类似的故事。不过倒也一时兴起,便也讲了几个假托背景为宋朝的《聊斋》里的故事,又混夹着几个假托是澳洲行在旧事的都市传说,比如改成深夜搭乘公共马车的“消失的乘客”。即便是听不懂普通话,几个琉球高官也在通译的转述中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应和着点头,通过翻译附和着赞扬几句“大人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随后最后一道菜“东道盆”,只见宫女们摆出一个六角形的朱色“豚血下地”的漆器攒盒,盖子上则是十分华丽的螺钿的凤凰图案。 赵彦昊打开攒盒,发现攒盒周边被均匀的平分成六格,六个小格中分别盛放着不同风味的饭菜。有浇上酱汁的粉蒸芝麻里脊、有些类似零食小麦卷的油味增馅儿的“泡泡”(饽饽)、甜不辣、猪肉馅儿的海带卷、炸田芋片以及苦瓜天妇罗。攒盒中心又单独被隔出一个小小的六边形空间,摆放着琉球御厨卖弄刀工,特意切出螃蟹般的花边并且上染成红色的墨鱼片。此外还有解酒茶,以及蜂蜜鱼糕、对虾、香菇、鸭儿芹等组成的“大平”。 “琉球也有‘昆布’?”赵彦昊有点吃惊,这年代跑北海道的北前船还不知道在哪里,居然能在此看到海带,“此物莫不是虾夷地所产?” “大人高见,”蔡坚有点冒汗,这大宋使者求知欲早已超过他的知识储备,只好尴尬一笑回答道:“这干昆布乃是随朱印船流入琉球,极为罕见,还望大人一尝。” 海带,又所谓昆布,虽然是如今最常见和廉价的海产品了。在许多地方的海滨,到收获季节甚至可以直接在海滩上去捞取。但是在17世纪,在整个东亚海域是看不到这种巨大的海藻的。 因为海带属于亚寒带藻类,是北太平洋特有地方种类。大多数具有经济价值的海带多分布于日本海沿岸和北海道等高纬度地区的沿海地区。一直到20世纪,才开始陆续引种到朝鲜半岛的东部和南部沿海地区。继而扩散到辽东半岛、山东半岛等地。 在赵彦昊所处的时空里,不论是中国还是琉球,都是看不到海带的。在另一个时空里,中国是五十年代开始才突破了人工养殖技术,大范围养殖海带。在此之前,这种在工农业上都很有用处的海藻,都是从日本和俄罗斯进口来得。 琉球宴席上的昆布自然是从日本进口来得。当然,即使是日本,海带也不是寻常之物,毕竟这个时候海带的最大产区之一北海道严格意义上说还不是日本的领土。作为一种裱物,还是颇为珍贵的地方特产。 蔡坚见这位天使对食材颇为感兴趣,便又端起一碗似米非米的甜粥:“此乃亚齐、婆罗洲一带所产西国米,虽似米,实为西国椰子树干内所产之粉,加水检净而成。敝国之粟国岛一带,也如此这般食用苏铁。” 赵彦昊心想我可不敢吃苏铁里加工出来的西米,这东西加工的时候不注意就会有毒。所以也没接茬,只是借此机会又向尚丰王提议道:“殿下,至于本人前日所提,往南山、南七岛、西南九岛考察一事……” 琉球君臣对赵彦昊不以为意。因为这些岛屿虽属于琉球国土,却多属于偏僻之地,不论是人口还是出产都很少,也没什么特别的物产。这位大宋“天使”既然愿意去观光一番,自然也不便扫了他兴。 尚丰王对蔡坚吩咐了几句,蔡坚译道:“自然是随大人之便,殿下并无异议。” “那三库理之地……” 这下尚丰王却面露难色,向蔡坚眼神示意。蔡坚不禁愕然,一脸苦色,作揖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三库理乃男子禁止之地,即便是殿下,临幸此处也要女装进入……” “这也无妨吧……”赵元老不由得挠挠头:真的这么想看澳宋大佬女装吗? 既然他愿意着女装,琉球君臣也不再阻拦,当即应允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之前竞逐的龙舟也陆陆续续地停到码头上。六艘龙舟上的五十多个彩衣小童下船后排列好队伍走到亭子前,齐声念《太平歌》:“天使贲临,举国欢忭;王德如海,民之父母;受封于天,带砺永固。” 随后小童们又分列队伍,一队接着一队的表演团扇曲、掌节曲等琉球舞蹈,聚散自如,有条不紊,一直到天黑才结束。表演结束后,赵彦昊和尚丰王便互相作别,各自乘轿返回天使馆和首里城去了。 第二十二节 生养之亲 七月午前灿烂的阳光普照着琉球的大地。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缓缓飘过。久米村南的湖城村外,金黄色却又少许稀疏的稻子,随着微风起起伏伏;田野间,弥漫着稻花的香气。躲在茂密的树荫中的蟪蛄,鸣声将歇;在田间飞翔的鸟雀的叫声却又乍起。湖城村的无姓村民们,大多都默默地下到田中,准备拿起镰刀,收割这新一年中的第一季而又不能品尝到的水稻。 湖城村的最大的一幢屋敷的红瓦,在阳光照射的熠熠生辉。琉球国的正议大夫、湖城间切的胁地头又是湖城亲云上的郑子孝,却并没有思考着家用帐上要新记录上的数字,而是背着手,在一番座的榻榻米上踱来踱去。 “那不孝子,为何还不回来?”郑子孝有些恼怒的自言自语嘟囔道。 “他爸爸呀,你就不要装啦,”正坐在一旁的郑夫人直摇头道,“是谁把家里刚养上的猪给偷偷牵到屠户那里给宰了?再说都让珝儿去村口等了,谁不知道你疼小子,盼他早点回来?” 郑子孝双手抱胸,“哼”了一声:“我疼那孽子?就那枉读圣贤书的忤逆不孝之子?我只是让宗善去看看稻子收的怎么样了……” “诶,玶儿毕竟要职在身。你非得把自己当做仲顺大主不成?”郑夫人叹了口气,“而且他爸爸,读了圣贤书又能怎样?你看看和你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蔡大人,虽说你总讥讽人家治经不严,八股不通,当初是个白身,现在不但位列亲方,还总理唐荣司,为久米村诸姓之首了。 “哼,那厮不过是以苏张捭阖之策,徒逞口舌之强罢了,绝非经世济民之道。莫不成夫人已经忘了我三十年前,便官至长史,为首里加那志之使节,出使唐山,虽未有幸面见明国天子,但也是曾受赏御宴。若不是先叔为倭国贼子所害,我以受牵连,何至于此?如今中山浮云遮日,鸱鸮翱翔尔尔。” “前几年首里加那志指派太平山和八重山的奉行官,也不去替珝儿争取一下。” “那监抚使一职,不过流官罢了,况且形同流放,又有何用?倒不如和我一般,去福州朝贡的好!夫人你怎忍心让宗善去那蛮夷之地?还有,说了多少年称我官人,叫儿子也别直呼幼名了,你总学着化外之人的叫法。” “你啊……”郑夫人直摇头。 这时候,郑子孝的长子郑宗善却汗流浃背地从门口跑进了院子里。 “父、父亲,”郑宗善喘着粗气,咳嗽了两声,“二弟他回来了。” “咳咳,”郑子孝咳嗽了两声,故作淡定道,“让他进来。” “可是,父亲,”郑宗善连忙道,“丰见城亲方、羽地按司的世子、当间亲云上……好多大人来了……” “什么!”郑子孝大吃一惊,“怎么不早说?” “有位能让丰见城亲方唯马首是瞻的大人,非不让孩儿说……” “什么?”郑子孝又是大吃一惊:让当朝三司官服服帖帖的,这是究竟是何方神圣?! “郑正议,别来无恙。”赵彦昊背着手照壁后探出了身子。 “使者大人!”郑子孝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穿上鞋子,便赤着脚跑了出来俯身下拜。“使者大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实为诚恐,还望大人恕罪。” 见郑子孝下拜,郑家的其他人也连忙出屋,和下人们一起纷纷下拜。 “不必多礼。” “多谢大人。”郑子孝连忙起身,又问道:“大人贵脚踏于贱地,真是柴门有庆,蓬荜生光。但不知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烦大驾,光临寒舍?” “还不是因为我只带了这么一个通译,”赵彦昊笑着一指郑玶,“总是麻烦蔡大人等几位恐怕也不好,我等还要去斋场御岳,虽说谈不上顺道,不过也不是南辕北辙,那么就来看看。至于其他几位大人,则是打算陪同我一同前往的,但是又不能抛下我先走一步,便也跟着来了。” “诚惶诚恐,犬子给诸位大人平添麻烦,还望恕罪。” “诶,不必客气,”赵彦昊一挥手,又指着一旁挠头苦笑的郑玶道,“这次大宋册封中山王,还多亏令郎相助。公而忘私,是让我私心佩服的,郑正议可不要为难令郎了。” “大人既有此言,在下岂敢造次。”见使者大人给了个台阶,郑子孝连忙对郑玶道:“还不谢过大人。” “多谢首长,”郑玶连忙抱拳向赵元老鞠了一躬。 “唉,这个老傲娇,”赵彦昊小声嘀咕道,“还要让本元老替你管家务事。” 借这个机会,赵彦昊倒是好好的瞧了瞧郑玶家的构造。郑家如同多数琉球居民家一般,坐北朝南,最外面是一圈一米多高的石头墙,墙外立了块石敢当;一进门便是石制照壁,不过却很是朴素,没有任何的装饰——除了风水学的“挡煞”元素外,更多的是为了阻挡夏季的强台风。 进门左手侧是储存粮食的高仓,以及作为生活用水水源的水井。右手边则是给客人居住使用的红色涂漆的屋檐的房屋,与郑家人的住宅“母屋”相连。 郑子孝父子在前带路,赵彦昊和其他几个琉球官员们踏入中庭。庭院面积不大,却种着几棵郁郁葱葱的橘树、桄榔,树下则栽种着扶桑花、紫葛、牡丹以及兰花,几块石头摆成假山的样子,别有风情。 “赵大人请,”郑子孝示意,赵彦昊便脱鞋进了母屋最右侧作为客间使用的一番座。接着在郑子孝的坚持下席地坐了最中间的位置。 房间不过六张榻榻米大小,一下子拥进好几个大人物,顿时使得原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愈发的拥挤。不过因为整个建筑没有外墙的缘故,采光很不错,阳光将整个房间照的一清二楚。 “诸位大人不远遐路,莅临陋宅。在下不胜荣幸,粗茶淡饭,还请诸位见谅。” “郑正议不必客气。” 见状,郑子孝的夫人和儿媳便先行告退,和下人们一起到厨房做饭去了。 “郑大人父子团栾,真是可喜可贺。”毛泰运笑道。 “在下岂敢,这还是托大宋元老院与首里加那志,以及各位大人的福分。” “听郑玶说,郑正议喜好读书,多藏善本?”赵彦昊问道。 “岂敢岂敢。” “父亲,一点薄礼,还望笑纳。”郑玶连忙向门口比划了一下,在外等候着的差役便将一箱书抬了进来。 郑子孝随手捡起一本一看,居然是《孟子》的宋人正义本,不由得大吃一惊:琉球虽号守礼之邦,但是真的想要买到儒学的书籍,恐怕比鲸粪还难得一见。 再抽出几本一看,也都是经义考究。至于图文并茂、标注作者为展无涯的《钻子》、《凿子》,还有全是黑白插画、人物勾画的栩栩如生的《老夫子》之类的,郑子孝就着实有点看不明白了,只是由衷赞叹:“上国学问之高深,在下才疏学浅,着实惭愧。” “这道不必客气,”赵彦昊笑道,“郑玶怕是把所有攒下的工资,都换为书籍,献与正议您啦。” “多承大人谬赞,犬子恐怕实在是不敢当。”郑子孝作揖笑道。 说话间,下人们便开始上菜了。每人一小碗新鲜的手打七星鱼丸,还各有一碗类似于馄饨的小吃,赵彦昊舀了一勺尝了尝,吃在嘴里,只觉得滑嫩清脆,淳香泌人。 郑子孝得意一笑:“此乃是‘太平燕’,又名‘小长春’。乃是在下出使明国时,逗留祖籍福州府柔远驿等风信时,无意中学来,传与内人的。乃是用小麦粉与红薯粉作成燕皮,又精选猪戈肉作馅儿,再用高汤煨成。” 郑子孝又指着食盘中的有孔小饼道:“此乃光饼,虽然自古有之。不过这名称却是为纪念明国戚少保东征剿灭倭寇而来。”接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在座的平启祥。 “虽说尚久公也曾统领过海贼众,但终究倭寇多半是你们唐人……”平启祥心中嘀咕了一句,想到这澳宋的使者也是个“唐人”,也不好抱怨出口,只好面不改色的抓起一个小饼咬了一口,道:“不过在下很好奇,为何郑大人家的饼为何不是糯米粉蒸成的……” “中国的饼也是这样的,”赵彦昊无奈道,“也只有在日本的饼是年糕吧……” “啊哈哈,原来如此,”平启祥尴尬一笑,道,“在下孤陋寡闻,还请诸位大人恕罪。” “当间亲云上何罪之有?”吴象贤笑道。 “正是正是。”几个琉球官员也胡乱附和道。 平启祥自斟了一杯糯米红酒,向赵彦昊、郑子孝道:“在下这杯酒,先敬大宋王侍中并诸位元老;再敬湖城亲云上父子团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毛泰运也道:“令郎高就上国,也算是平步青云了。真是恭喜湖城亲云上啦。” 第二十三节 若夏之恋(上) 其他几位琉球官员也跟着恭维了几句,被冷落了整整二十六年的郑子孝,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欣喜,口中默道:列祖列宗保佑,郑氏一门枯木逢春,家门复兴之日,还会远乎? 琉球地处中华和日本之间,又不同于朝鲜,可以全心依附华夏。在两强的缝隙之间,只能以诡谲之道自存。对于琉球的统治阶层来说,不但要获得王的欢心,还要获得大明和萨摩的首肯。尤其是这里的“太上皇”萨摩藩,对琉球的渗透堪称无孔不入。 现在,来了更为强悍的“大宋”,即使是萨摩也对他们心存忌惮,若是能攀附上去,未来郑氏子弟在琉球必有更大的升迁。家族的繁盛也就有了保证。毕竟仅仅有“士族”的身份在琉球这个国小人稀的地方还不足以长保富贵。 琉球南山,知念间切的几个村落之间。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挺拔耸立,浓荫蔽日,四周极其安静,唯听长长的蝉鸣声。在这丛林之间,坐落着一处规模不算太大的宅邸。 虽说宅邸不大,但是在当地的无姓们的眼中,却是格外的神圣。因为这是琉球最高圣地斋场御岳的主人——闻得大君,在琉球南山地区所住的“御殿”。 闻得大君平日住在首里的御殿之中,除非年初或者是有什么仪式,才会回到她所管辖的知念间切,因此这南山的御殿只不过是别墅罢了。无姓们听村落中的祝女说,从宋国来的“天朝使者”要来此参拜,接受闻得大君的祝福。因此闻得大君在几日前就回到了在南山,提前做准备。 一队头戴红巾的差役,旁边跟着几名女官,排列着整齐的队伍,抬着两顶凉轿,穿过树林前的田埂,向闻得大君的别墅方向走去。正在田间收割早稻的农民,不由地停下手中的农活,向一行人望去——只见凉轿上坐着两名穿着红型衣装,头戴箬笠遮住面容的少女。 “这是哪家的小姐,来拜见闻得大君加那志呢……”一个年轻的农夫挠头道。 “哪来这么多心思,好好干活吧!”另一个年长的农夫头也不抬的回道。 差役们又抬着凉轿走了一里地,来到别墅前,差役们顿时表情肃然,便七手八脚的歇了凉轿。两名少女下了凉轿,踱步走到门口。只见得一名四十余岁,身着白色袄裙的祝女笑迎了上来。 “敢问来者可是真蜷甲金按司加那志、真鹤金按司加那志?” “正是,”两名少女解下箬笠,交到一旁的女官手中。两人都是头上高梳着发髻,绾着金钗,身上穿着福木染成的明黄色的红型衣装,内着袄裙,下着百褶白裙,腰系紫带。年长些的少女十七八岁,外罩柘垂枝牡丹御姊妹衣,年少些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却着绘金凤凰御姊妹衣。 “樽金,若久不见。”年长的少女微微一笑,“近来身体可好?” “啊呀,真是折煞奴家了。托二位按司加那志的福分,身体倒也健壮,”樽金陪笑道,“闻得大君加那志正在就寝,二位加那志请在一番座稍候。” 两名少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过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的中庭,在一番座前脱下木屐,走上榻榻米,随后席地正坐好。 只见这闻得大君御殿的一番座屋内,地上摆着两遛三尺多高的雪洞灯,正中间高挂着红纱帐。帐中摆着描金乌木几案,上面摆着鎏金铜象塔型的香炉,一旁又摆着明国青花瓷瓶,里面插着时鲜花草。 年少的少女小声向年长的少女问道:“真鹤金姐姐,过会儿见到闻得大君加那志,真的不会慌张吗……” 真鹤金笑道,“闻得大君加那志不过是爱你伶俐,有何可慌的?至于我吗,前几年闻得大君加那志还带着我到斋场御岳御东回,随后去久高岛参加过祝女的就任呢……这就更不会了。” “那可不是,闻得大君加那志见了姐姐,可不从三番五次的问姐姐问我那般的问题。更何况,真鹤金姐可是被妹神大人降身过的呢,怕是闻得大君加那志见了也得敬重三分,‘凡人无法理解我的寂寞,我的存在便是为了守护琉球’,这可是姐姐亲口说的……” 真蜷甲金一脸崇拜的望向真鹤金,却只见后者双手捂住脸庞,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着哀声叫了起来。 “姐姐你身上不舒服吗……莫不成,莫不成是……妹神大人附体啦?”真蜷甲金脸色一变。 正说话间,听得绘着松鹤图的障子门后,突然传出来了一个颇有些威严的声音,道:“真鹤金,你来了?” 真鹤金和真蜷甲金连忙摆正好坐姿,低眉顺眼的合掌作拜:“真鹤金、真蜷甲金,见过闻得大君加那志。” 竹帘后,走出的是一位身着红色云龙纹的大袖衫,高高梳起、已然斑白的发髻上也绾着金钗,大概五十岁上下的贵妇人。正是先尚永王的次女、当今琉球的最高祝女——闻得大君。 闻得大君走到红纱帐下正坐好,笑道:“既然没有外人,在此便不必拘礼。” “是,”二女礼毕,望向闻得大君。 闻得大君又笑道,“真没想到真蜷甲金也来了。在首里,平日一个个也不来御殿看我,今日却都一并来了。” 真鹤金道,“堂姑母,是我让她陪着来的。” “哦?那真是极好的,好久不曾如此热闹了。”闻得大君笑道,“那些个祝女们一个个都跟佛顶面似的,哪有你们这些孩子们有趣。我在首里的御殿也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势能住的又远,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你们来的正好。” “姑母若是真有此意,”真鹤金笑道,“我和真蜷甲金倒也天天闲着,天天到姑母御殿,替您解解闲闷可好?” “你这孩子,净是哄我,”闻得大君笑道,“若不是我叫你们,你们哪里肯往我这里来。” 闻得大君咳嗽一声,又道:“真鹤金,这次使你来南山,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那位宋国使者参拜御岳、遥拜久高岛一事。” “啊……”真鹤金双颊微微泛红,“是他!” “不错,想必你已在册封美御前加那志的仪式上见过他了吧?”闻得大君点点头,继续说道,“眼下久高岛现任的祝女中,尤数的你年纪轻,又懂得唐语,宋国使者参拜御岳之时,你在其中做个通译如何?” “那……那既然姑母这等吩咐,”真鹤金嫣然一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难得见你这般直率,我就放心了。不过这外国使者来我最高御岳,却是自天孙降临后头一遭,这仪式既非回东御,也自然不是御新下。这祭礼如何,还容得我细想想,今日先不谈及此事了。” 闻得大君转头看着真蜷甲金,满是慈爱的目光,接着话题一转,“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美御前加那志也该给你做个媒吧!若是不嫌弃,你看我那外孙儿朝古如何?年龄又和你相仿,模样又周正,脾性也好。人品行事,我自然也都是明白的,绝不类他那个和小女离缘、被净身出户的混账父亲……” “姑母说笑了,”真蜷甲金笑道,“真鹤金姐的婚事还未定下来,我怎么敢先作新妇?” “你这话说的也是,”闻得大君又向真鹤金道,“听闻得金武王子有意将你许配给国头按司家的后生?国头按司家祖上三代都是救过金丸按司添末续之王仁子(第二尚氏开祖尚圆王神号)一命的,又是当下琉球唯一的异姓按司,门第也算是配得上吧!何况国头按司和那萨摩人的关系又更是亲密和睦。” 听到这里,真鹤金不由得神情有些黯淡:“父亲确有此意,不过国头按司卧病在床,又逢宋国的使者大人大驾莅临琉球……” “看这里,你这孩子也是可怜,命里不能早嫁,等正弥身子痊愈再定吧。” 真鹤金眉头微皱,轻咬下唇:“姑母,还请恕我之罪,我不想嫁给国头正则。还望姑母为我做主,再请父亲三思。” “这却是为何?”闻得大君不觉吃了一惊,问道,“这可不是小事,国头按司家在中山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户,也从无恶名,你还知不足?” 真鹤金摇头不语。 “莫不成是真鹤金姐有了心上人?” 真鹤金点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只是我有情有意,他却未必动心。” “能让你说出这般话来,该是哪家的世子?”闻得大君奇道,“莫不成是中城王子?” “二哥?不会吧,同姓不是不婚吗……”真蜷甲金刚说了两句,便想到先尚宁王便是娶了闻得大君的姐姐为王妃,因而继承大统,不由得连忙将声音压低。却见得真鹤金又是摇头,便放了心,道:“莫不成是羽地按司家的那位世子?虽说他年纪和你相仿,又博学多才,不过听说羽地按司已经为他聘了丰见城亲方姑父家的二小姐为妻……” ------题外话------ 注: 第二十四节 若夏之恋(中) “自然也不是他……” “这就奇了,那究竟会是谁?” 真鹤金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忸怩道:“是……是宋国的使者大人。” 闻得大君和真蜷甲金面面相觑了半晌,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呀哈?!” “前面便是斋场御岳了吧。”坐在凉轿上的赵彦昊将手放在额头上,一脸不舒服的表情。 这倒不是因为长途跋涉,而是现在他正穿着一身女装:白上袄,白袄裙,白腰带,白头带,脚上穿着木屐,胸口挂着一串琉璃珠和勾玉,在凉轿的上下起伏中玎玲作响。 虽说现在鸡鸣刚过,五更未到,在手持火把一同赶路的琉球随从们看来,赵元老的这身衣服没有什么显著的性别特征,更何况首里的历代御主加那志们历年参拜斋场御岳,也都是这般打扮,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之前夸下海口说不介意女装的赵元老,现在却没了之前那份淡定。毕竟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很是不搭调,赵元老心中不由得一声哀号:在归化民面前穿女装真的是好尴尬啊!让我以后怎么装元老的派头! 赵彦昊侧身看了一眼一旁骑着马负责警卫工作的李仁军,这个忠实的归化民干部正紧绷着张脸强忍着笑意,看向路边的芭蕉、铁树丛,故意躲开他的目光。其他几个归化民也都故意摆出一副扑克脸,让他更有点尴尬了。 自己也是吃饱了没事干,好奇心害死猫,非要去御岳参拜。其实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要满足下自己亲眼看到相关祭祀流程的那点念想。说起来,自己的专业也不是什么文化史研究。若是说是想游山玩水也有得是地方。琉球目前的原生态海滩就不错,大可以去享受一番沙滩阳光,虽然没有泳装美女,但是也可以遐想一番…… 反倒是在一边的羽地按司世子吴象贤一脸严肃地说道:“回禀使者大人,马上就到了。” 去湖城村的时候,虽然赵彦昊说自己身边只有郑玶这么一个翻译,但是看到一家团聚也不容易,就给他放了一个短假。本来就明朝官话说的不错的吴象贤,经过几个月的自我锻炼,倒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宋官话也学得七七八八。为了检验自己的普通话水平,吴象贤自告奋勇接替郑玶的翻译工作,跟着赵彦昊来到南山。 赵彦昊一行离开郑家后,沿着东风平、南风原、与那原、津波古、屋比久的路径来到知念间切。沿途观摩琉球的风土人情。琉球这地方虽然算不上富饶,但是亚热带岛屿的风景却是十分迷人。难怪会成为著名的旅游度假区。 在知念里主家住下后,便有祝女送来了参拜斋场御岳所要穿的衣服。赵彦昊本来以为琉球的祝女应该像是日本的巫女一般都是可爱的萌妹纸,但是发现是两个打扮的朴素到掉渣的大妈后顿时泪流满面。 “敝国自古有男人打渔,女人做祝女的习俗,”吴象贤解释道,“生育过的敝国女性,若是过了三十岁,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久高岛,参加一次全国性的成巫式,就职为祝女。当然,也有极少数通灵的少女,说是在豆蔻年华便得到妹神、亦或者是阿摩美久大神的垂怜,就此成为祝女……” “看起来数量真是极少数啊……”赵彦昊心想,“怪不得没有祝女题材的游戏。” 两位祝女大妈教着赵葵怎么给她的“御主人样”穿这套服装后,就先行告辞了。第二天一早,赵彦昊就穿着这身“女装”堂而皇之的向着斋场御岳进发。 正当赵彦昊气馁到要让大家干脆公然笑出来的时候,出来迎接的祝女队伍终于出现在了赵彦昊一行人的眼前。赵彦昊坐在轿上,看得上到毛泰运这般的三司官,下到普通的抬凉轿的差役,无不神情肃穆,归化民干部们见琉球人如此这般,也都把说话的声音压到最低。 这些祝女们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也如同赵彦昊当下一般,身着白上袄白袄裙,戴白头带,只不过有的手中多了一把大大的扇子,有的手中多了一面绘着尚氏王族的三巴纹的小小的鼓。 祝女们态度都很是恭敬,但是没有一个人向队伍中的人说话。她们静静地跟在赵彦昊等一行人的身后,一个个面无表情,没有带着丝毫的悲伤或者是愉快情绪,只是用满溢着琉球风情的语调,低吟浅唱着神乐。赵彦昊完全听不懂其中任何一句,却只觉得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神圣感。 走到一处山坡前,毛泰运压低声音,小声吩咐着差役们放下凉轿。赵彦昊走下凉轿,只见得一位身着蓝色云龙纹的大袖衫的五十余岁的贵妇人,在十四五名祝女的簇拥下,迎了上来。一时间,上至三司官、下至差役都纷纷俯身下跪,低眉顺目,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只是赵彦昊几个“宋人”,仍旧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赵彦昊见状,知道对面那位贵妇人便是闻得大君了,便稍微低头合掌,对闻得大君表示了一下敬意。闻得大君只是不作声,不像尚丰王那般毕恭毕敬,而是合掌低头,稍微还了一礼。 “恭……恭迎使者大人。”只听得对面传来一个略有些羞涩的女声。 “官话?”赵彦昊抬头一看,一阵风吹来,在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火光之中。赵彦昊看到原来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不高,粗眉毛,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到赵彦昊把目光投来,少女顿时有些慌张。 少女身着和多数祝女一般一身白色袄裙,白头带,不过却内衬了一件明黄色的红型衣装,显得和其他祝女很是不同。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四五十岁的祝女中,更是显得鹤立鸡群了。 少女深吸了口气,又道:“敢烦使者大驾,请随闻得大君加那志上台。” 赵彦昊听得少女的嘱咐,点点头,走到闻得大君的面前,闻得大君却背过身去,慢慢的向前面看起来刚刚扎起来不久的木台走去。 赵彦昊随闻得大君走上高台,闻得大君却低头合掌,突然唱道: “アガリトトゥウプヌシ(太阳神啊) チチヤトトゥウプヌシ(月亮神啊) ヒーウスマーヤ(我好久不曾) ハイティメール(向您稽首) ナマイガーヤ(今天是良辰吉日) クダカシーガ(久高的神人啊) ハイティメール(我向您稽首) ハンアシャギ(在天神的客房) ハンガマミヤ(在天神的主房) ウサギノーチ(向您祈祷的是) サシプターラ(祝女们啊)” …… 这极具琉球风韵的曲调,空灵而又缥缈。赵彦昊不由得沉浸在这独特的气氛之中。闻得大君的祝词刚刚唱完,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只见得祝女们在祭台之下,以高台前用蒲葵叶盖着的神酒的酒桶为中心,围成一个大圈。一边敲着巴纹小鼓,一边随着节奏反复重复着左脚前进半步,右脚跟上的圆舞,又唱着祈福上国使者的祝词。 赵彦昊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萨满”吗?!说起来,琉球的宗教和日本的神道教非常相识,不论是创世神话还是万物有灵的概念,即使在这样的宗教仪式上都有相似的痕迹。那就是宗教形态非常原始,有明显的原始萨满的痕迹。 至于祝女身后的琉球官员和差役们,还在那里屈膝跪坐,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只有吴象贤却一改学习儒学、澳学或者是萨摩学时的那番耐心,早已如坐针毡一般。至于几个归化民干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溜到众人身后的路边,有的叉着手,有的掐着腰,贴着耳边看得甚是稀奇。 敲完鼓,祝女们便又排成两排,俯身下跪,再度作拜,直到闻得大君再度下令,才和身后的琉球官员、差役们一起平身。这时,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鱼肚白。 “敢烦使者大人,今日由小女作通译,为大人向导,参拜斋场御岳。” “那有劳小姐了。”赵彦昊走下高台,和少女近乎并肩地跟在闻得大君身后,向斋场御岳内部的方向走去。 向前走不远,只见得在御门口的右侧,坐落着六个大小不一的石香炉。虽说是香炉,看起来却只像是一个有凹槽的石灰石材质的石条罢了。闻得大君站在石香炉前,合掌念道了几句祈祷文。 少女道:“使者大人,敝国御岳,正如神的住所一般。倘若是造访人家,自然先是扣门通告一声。所以进入御岳前,也自然要先是禀明神灵大人。这六个香炉,便是御岳内的六处神域的分身,还请大人告诉神灵大人,您的姓名,原籍和先居之处。” 说罢,少女便屈膝跪在石香炉前,对着香炉低语道:“真鹤金,生在首里,身在首里。” 第二十五节 若夏之恋(下) “这是清查户口吗?”赵彦昊摇头小声笑道。便也照猫画虎的站在石香炉前,作拜道: “赵彦昊……澳洲……” 突然赵彦昊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在澳洲的籍贯是哪里呢?——是老实的说自己在旧时空的红瓦绿树,而在本时空只是小渔村的老家?还是说澳村的首都堪培拉?亦或是充满情怀的第三新东京?统一口径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名字吧……不过这样元老们乘圣船来到临高,倒似乎是有了一个非常科幻的解释。 想到这里,赵彦昊耳边不由得响起了那首在某位元老葬礼上,被伏波军战士们唱的更加毁童年的歌曲,顿时一阵恶寒。想了想,最后便跳过了这个问题。 “临高百仞新城。” 真鹤金微微一下,对着赵彦昊点点头。闻得大君便又对着她吩咐了几句,接着向斋场御岳的御门口走去。在门口稍微弯腰一合掌,赵彦昊便和祝女们一同走进了在琉球非祝女与王室不得进入的“神域”。 虽然早已入夏,但是天才蒙蒙亮,所以仍旧清爽宜人。淡淡的朝雾氤氲在斋场御岳的山野之间,凭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祝女们都静悄悄的,一言不发,仿佛怕是惊扰到凭依在山石草木间的神灵一般。除了众人的脚步声,只有近处树林间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蝉鸣,和远处又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才打破了这份静谧。而赵彦昊则跟在祝女的参拜队伍中,沿着石路拾级而上。 道路略有些陡峭,路上的石子,也被长年累月在此从事祭祀活动的祝女们踩得滑溜溜的,因而并不谈得上好走。向山上走不远,便能看到一处巨石,横卧在道路中间。巨石之下,砌着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之上,则依稀摆着几个石香炉。闻得大君在石香炉前停下脚步,和祝女们纷纷合掌祈祷。 “使者大人,这便是第一处御岳,唤作大库理,”真鹤金微微含笑,柔声解释道,“还望大人平心静气,聆听从巨石中传出的声音。” “嗯?”赵彦昊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道:“这莫非这大库理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真鹤金因笑道,“这话怎么说?” “要不然精美的石头怎么会唱歌?” 真鹤金微微一愣,迷惑不解的望了赵彦昊一眼,赵彦昊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便不做声。 队伍沿着石路继续向前,沿着绕着巨石走半圈,走到大概是大库理的正反面的位置。只见得此处也有一处石台,上有五层石阶,台阶上也摆着石香炉:又是一处御岳。 “此处唤作寄满。琉球乃万国津梁,自然是盼望四海的商船停靠琉球,愿天帝保佑琉球四季安康,五谷丰登。” “原来如此。”赵彦昊点点头。 在祝女们祈祷完毕后,一行人又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到大库理前的岔路口,接着向右进发。 山路旁,岩石层层叠叠,不知名的山花烂漫开放,蕨类植物枝繁叶茂;地上的苔藓斑斑驳驳,夹带着几株静吐芬芳的兰花,更是显得清幽空灵。再向前走,路边又是一块高耸的巨石。 “大人,请看。”真鹤金指向巨石下生长出的两根钟乳石。赵彦昊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钟乳石下,摆着两块切得四四方方整齐的石头;石头之上,则摆着两个小小的陶罐,其中又装了不到小半罐清凌凌的水。 “这是シキヨダユル、アマダユル之壶,乃是用于收集从这两根钟乳上滴落的“御水”,这两根钟乳,乃是右与左,男与女,光与影的阴阳调和之物。不论是美御前加那志在新年还是御东回,亦或是闻得大君加那志新御下,都要使用到这御水。” 离开这“御水”之源,走不远便可以看到两块巨大的岩石:其中一块斜搭在另一块巨石之上,整整齐齐,形成纯天然的三角形空间,好似一道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大门。这便是斋场御岳的核心,琉球人所信仰能与天神沟通的场所——三库理了。走近前去,这两块巨岩的表面,圆滑而又光亮,赵彦昊不由得赞叹着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一行人穿过三库理的三角形空间,闻得大君便在右手边的东南角,三库理的巨石后停下了脚步。只见巨石的顶端,生长着一颗并不高大的蒲葵。闻得大君、真鹤金和祝女们见了,便下跪合掌,向天神祈祷起来。 闻得大君向真鹤金吩咐了几句,真鹤金点点头,对赵彦昊说道:“大人,闻得大君加那志欲亲自在此为大人祈祷,便嘱咐小女带大人到前面看看,又说请恕失陪,还望大人见谅。” “多谢闻得大君好意,那我们便到前面去看看好了。” 赵彦昊和真鹤金绕过巨石,不走几步,便是一处陡峭的山坡。透过稀疏的树叶,向正东的方向望去,太平洋的海面,一览无余。 在万顷碧波之间,一座小小的岛屿浮现于太平洋之上。浪涌如雪,撞击着悬崖,发出轰轰的响声。东方的万里云涛间,一轮红日缓缓从海平线上升起。 “使者大人,那便是天地开辟之初,阿摩美久大神和志仁礼久大神一同奉天帝之命下凡而最先创造的久高岛了。阿摩美久大神在此获得了从天而降的土石草木,又接着创造了琉球诸岛。随后向天帝祈求降下天子天女,天子天女结合,生下三男二女,便为琉球人之先祖。长男便是天孙氏,为中山王室的先祖;长女则为第一任闻得大君,次女则为祝女。久高岛的东方,便是彼界的龙宫。去世的先祖们,便是魂归于此,以保佑敝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赵彦昊细细想想,觉得这创世神话又与在北山时,三司官向鹤龄所讲的有所不同。想必是琉球各地也各有神话传承。 赵彦昊便点点头,又问道:“听闻得在琉球,如小姐般年少的祝女极为罕见,且都乃是通灵之人,不知是真是假?” “啊”,真鹤金听得此问,不禁惊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连忙捂住嘴低下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请恕小女无礼……”真鹤金低头犹豫了半天,恳求道,“此事关乎小女性命,还望大人不要向他人说道。” “还有此事?”赵彦昊略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好奇,便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对我说,自然是信得过我。那么我也不会向别人提及,你但说无妨,大可放心。” “多谢大人海涵,”真鹤金如逢大赦一般,舒了口气,“其实小女并不懂通灵之术。只是数年前年幼无知,模仿祝女般行事,便假托妹神大人之口,口出禁忌之言。若不是闻得大君加那志替我遮掩,恐怕便是犯了辱神之罪……” 赵彦昊听罢,细细一想,不由得哈哈大笑:“不成想古代也有中二病呀!” “中……中二?”真鹤金眨眨眼,有些迷惑的望着赵彦昊。 “在我大宋,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中,这可是普遍现象。年轻的时候,谁有没犯下过这种‘过错’呢?无需介怀犯下的过错,只要承认并引以为戒,这便是大人的特权。”赵彦昊故作深沉的背着自己魔改版的伪鸭台词道,却发觉真鹤金还跪在那里,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 “小姐快快请起,”赵彦昊下意识的伸出右手。 真鹤金惊讶的看了赵彦昊一眼,“多……多谢大人美意……”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右手搭在赵彦昊的手上。 赵彦昊也没多想,便握住真鹤金的手,顺势将她拉了起来。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真鹤金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低着头捏了捏衣襟。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又放出异样的光来,深吸了口气,抬头对赵彦昊说道: “使者大人,这斋场山上观日虽好,终不及近水赏月更妙。中山虽小,却也有球阳八景之名。大人下榻的天使馆处,附近有一泉崎石桥,景致别样,正是赏月的地方。小女斗胆,不知大人能否赏光,请允小女前往,一同赏月?” 赵彦昊一怔:“莫不成她对我有好意?” 转念一想,赵彦昊接着恨不得赶紧给自己来两个耳光扇醒自己。“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人生三大错觉……” “小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只是我看昨夜是新月,想必能在泉崎赏月之时,也要等到一旬之后。而数日之后,我大宋中山安抚使江大人便要来航琉球,而我向安抚使交割完工作后,便要启程返回临高了。十分抱歉,十分抱歉。” 真鹤金眉目微蹙,愕然许久,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那是小女多虑了,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赵彦昊望着真鹤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两人沉默了许久,赵彦昊轻声说道:“走吧,回去吧,闻得大君大概要等急了吧。” 真鹤金点点头,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第二十六节 安抚使的抵达(上) 从南山回到那霸,赵彦昊便叫来了王大胡子——这位早期便投靠元老院,在菊花屿海战等立下卓越功勋的前登瀛洲号大副,如今成了扬波号的舰长。虽然论资历,徐良完全没法和他比,但是毕竟他之前没来过琉球,所以没当上指挥不说,还总是负责看船工作,总之是风头大减。 之所以赵彦昊要叫王大胡子来,是因为内阁拍来电报,要派遣新的炮舰护送“大宋中山安抚使”来到琉球上任。因此在琉球留太多的战舰也没什么意义,便下达命令,让扬波号先行返回临高。 “最近要到台风季了,一定要把扬波号安全驾驶回临高。弄潮号的悲剧就是一个典型的反例,海军部已经下达过还几次文件了,老王你肯定看过吧。”徐良拉着王大胡子的手嘱咐道。 “这倒没问题,”王大胡子抽出手来,拍了拍胸口说道,“我办事你就放心好了。” 送走了扬波号,赵彦昊便马不停蹄的开始着手准备“大宋中山安抚使”的欢迎仪式。除了在北山继续主持建设工作的干部外,基本上所有的归化民干部和士兵都被召集了起来,准备迎接的工作。 所谓的中山安抚使,本质就是驻琉球大使。不过既然延续了宗藩体制,大使的头衔便显不出“上国威仪”,必须换这么一个堂皇的名称。 在琉球方面看来,这不外乎是另一个“在藩奉行”。但是元老院授予“中山安抚使”的工作却要复杂的多。 建设和经营商馆,继而扩大为“租界”;促进本地的硫磺和海产品生产和贸易……这些这不过是整个任务的一小部分,更重要的任务是“教化”工作。也就是说,在这里扩大元老院的语言、文字、文化等诸多方面的影响。同时,在琉球储备一批未来的对日工作人才。琉球这里受日本的影响很深,兼通和汉的人不少,未来日本攻略的时候,少不得他们的参与协助。 别得不说光是修建商馆,整修街道,至少也得两三年功夫。这劳神费力的事情就留给江远之去干吧。 这洋洋洒洒的计划书是他写得,但是他可没有这个耐性把计划书上的内容全部落实。自己册封完了就跑路,之后还可以到日本继续去插一脚,岛原之乱也没几年了…… 赵彦昊在琉球过着优哉游哉的“采风”生活,还时不时的和被送来侍奉天使的琉球妹子“深入交流”一番--他现在已经想开了,元老院里有人看不惯又怎么样?还是及时行乐为上,也免得归化民干部和琉球本地的官员认为自己有“那方面”的问题。这可严重影响元老院的威仪。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干正事。那就是在那霸做好修建“使馆”的准备。尽管天使馆的条件不错,但是赵彦昊还是觉得局限性太大。不能满足元老的生活工作需求。于是便让人出面交涉,在那霸海边圈占了一块土地用来修一座正式的“大宋使馆”。毕竟运天商馆偏在北山,和琉球中央政府距离太远,不利于及时掌握情况和对琉球朝野开展工作。 他的要求琉球方面自然不会拒绝。在和三法司进行沟通之后,当即决定由他选定一块合适的地皮。 这座“使馆”的正式名称是“大宋元老院中山安抚使公署”。较之于在运天港的商馆来说,主要是一个起到沟通桥梁作用的“门面”。所以规模不必太大,建筑也无需过于宏伟。但是要有足够的舒适性--毕竟需要接待来那霸的元老。同时还要有一定的“文化功能”。 所以他设计的公署概念图上除了必备的办公和住宿空间之外,还设有可兼做小剧场的“宴会厅”;一个附带讲学功能的,藏书三千册的小型图书馆;另外,他还准备修建一座中西杂糅风格的“花园别墅”,用来招待琉球的达官贵人,商贾大户,以此来传播“澳洲生活方式”。这是他们对外交往中屡试不爽的一个招数。 赵彦昊并没有带任何的建筑工人和技术人员,不过琉球的能工巧匠不少,完全有能力修建任何和、汉形制的建筑物。但是他绘制的概念图是纯粹的“现代式建筑”。要修建此类建筑,必须有元老院自己培养的建筑师和技工在场指导。赵彦昊可没这个本事,思来想去,决定先雇用本地的工匠完成地基的平整和周边围墙之类的基础性工作。同时进行备料。 琉球没有砖瓦生产,建材多用木材和石块。这些虽不难找,但是本地并无专门的营建商人,大批建材的开采运输其实都要和琉球朝廷协商才能实施。 这样忙忙碌碌很快便到了舰队抵达的日子。赵彦昊专门换了一身干部服,身后还跟着一行归化民干部和警卫人员,一早便来到那霸的码头,准备迎接新来的元老们。 与他们一同准备迎接安抚使的,还有中城王子尚文为首的琉球百官。在赵彦昊的建议下,琉球的差役们除了打着彩旗外,还拉起了若干条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大宋各位领导莅临指导”、“元老院光辉照耀四方”等等标语。这些都是在他的指导下写得。 港中还预备了几百艘鱶舟,只等元老院的船只一出现,这几百艘鱶舟便同时开动,和上一次欢迎赵彦昊一样,欢迎新到的元老。 准备虽然充分,但是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漫长。赵彦昊拿着望远镜瞅了半天,快到了中午,海平面的尽头就是没有出现901型战舰或者h800的半点影子。摸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到一众琉球官员,穿得一个个都尤其的正式,现在都早已经汗流浃背。他无奈的把望眼镜交到徐良手里,招呼刚刚放假完回来的郑玶,让他跟琉球的官员们说一声,先到阴凉地里休息休息。 一行人便徒步走到附近的迎恩亭内,坐下休息。迎恩亭位置很不错,正面对大海。赵彦昊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顺手解开中山装上面的几个口子,赵葵便连忙在一边递上一把琉球产的泥金扇。赵彦昊接过扇子便摇了起来。 “小郑啊,你这几天回家探亲,怎么样啊?” 郑玶笑道:“首长,您看您问的,我肯定是全家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嘛。” “嗯?真是这样?”赵彦昊意味深长的问道。 看到坐在边上的李仁军不停地使眼色,郑玶便“哈哈”笑了两声:“实不相瞒,我中间回了几天那霸……” “老实交代吧,回那霸干啥坏事了?”赵彦昊一脸坏笑。 “呃……这个,其实是……”郑玶见纸包不住火,干脆就全说了:“是找相好的侏亻离(即青楼女子)去了。在元老院的光辉下,我成功的蜕变成为一名兢兢业业的元老院和人民的干部。孔夫子不是说过吗,混出头来不回家,向相熟的姑娘们炫耀,就像衣锦夜行……” “哈?你这是哪个位面的孔夫子?他可没说过这种话。要我说,这是朕说的呢!”赵彦昊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茶杯说道,“男同志的需求问题我又不是不懂,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而且你好像在那霸,不止一个两个侏亻离的相好吧?为什么不说?” 李仁军也在旁边一脸严肃道:“首长说的没错,为啥不把她们介绍给首长?” “嗯?”赵彦昊差点没一口凉茶喷出来,笑骂道:“小李啊,小李,没想到表面上看你还挺正经,暗地里居然是这么个人。” 郑玶看赵彦昊没有生气的意思,便故意笑嘻嘻的说:“此事未能告知首长,深表歉意,我下次便再也不敢了。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同志,把我给出卖了的?” “怎么?你还打算以牙还牙的报复他?” “小人不敢!”郑玶道,“只是想着以后再去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他同去,免得他在背后嚼舌根。” “哈哈,好。不过这位举发的人,倒不是我们的干部,但是说道这位,想必你肯定很熟悉,”赵彦昊笑道,“当然是湖城亲云上大人咯。” “啊?”郑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郑大人前两日来我这发了半天牢骚,说你回去之后,每天不着家。又说以前路过那霸那几个游廓的时候,十能有九次会看到你,想必是去那里了。” “啊?这等说来,他还多我一次呢,怎么还反来骂我……”郑玶小声嘀咕着。 赵彦昊正想吐槽这究竟是什么家传的时候,一旁的徐良拿着望远镜忽然喊道:“首长!首长!海平面上有风帆出现!似乎是901型炮舰!” “确定?”赵彦昊顿时来了精神。 徐良又仔细确认了一下,“确定!好像是待霜号。” “让我看看,”赵彦昊震声说道,便接过望远镜看了看,“好像还真是,这是老吕的船吧。小郑,你去通知一下中城王子他们做好准备。” “好的,首长。”郑玶如释重负。 第二十七节 安抚使的抵达(下) 等到琉球官员和归化民们再度排好队列,待霜号和两艘h800便已经驶入了那霸港外。赵彦昊便和郑玶和李仁军,以及琉球侧的迎接使者——三司官向鹤龄和紫金大夫蔡坚,坐上了那艘打着红色四角帆,还写着“恭接”两个金色大字的鱶舟,在一大群鱶舟的陪伴下,向炮艇驶去。 对第一次目睹这样欢迎仪式的人来说,琉球的欢迎仪式必然会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是对于赵彦昊来说,他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 留在岸上的徐良则指挥旗手,向乘浪号上留守的水兵们打旗语传达命令。不一会,乘浪号上冒起一股白烟,接着一声礼炮响了起来。在码头上的琉球官员们顿时有些躁动——琉球人虽然没少见过宋人们操纵大炮,但是看到发炮这还是头一次。本来就有些体虚的尚文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三声炮响,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留在人群中的吴象贤费尽口舌把礼炮的原理向琉球百官们解释清楚,才使得人群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时,舰队便停靠在了那霸港外,乘浪号和海康号的旁边。 与此同时,鱶舟也停靠到待霜号下,船上便放下了绳梯,赵彦昊便七手八脚的率先爬了上去。 赵元老刚刚登上待霜号,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便突然听到“砰”的一响。赵彦昊一愣,才发现是旁边的一个女归化民干部正在拿着科技部新研发的镁光灯照相机拍照。与此同时,对面早有三位元老阔步昂的伸出手迎了上来。 赵彦昊也伴随着连忙伸出手握着道:“老江!好久不见!广东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 对面的江远之则满面春风,微笑道:“别提了,刚走的时候出来个什么采生折割的案子。原本只以为是个拐卖儿童案,没想到挖下去不得了,简直可以写一本罪案报告文学了。现在广州乱的很,我们的刘大府自己也中了招,还牵出……”他忽然想到刘翔的候补生活秘书的事情还是不提为好,便改口道,“还牵出一堆事情,他忙得焦头烂额的,貌似这事临高那边叫新道教的崔胖子去处理了。至于战事吗,伏波军在老朱的带领下挺进肇庆了,全取两广指日可待!” “那就好,咱们终于不再是海南王了。”赵彦昊不知就里,眉飞色舞道,“至少也是‘岭南王’了。” 江远之招了招手,过来了一个少年,表情甚是腼腆。穿着归化民的干部服。 “这是季润之的大徒弟季墅。他自己没空来琉球。就让我们把他带来了。你别看他年轻,搞设计还不行,但是基本的勘探、施工和监理什么的还能干得。他们这次来了整整一个小组,准备再在这里做一次全面的勘探,图纸什么的,建筑总公司那边会预备好的。” “建材呢?h800装得都是吧。” “这批主要是建筑设备和机械。”江远之说,“还有一部分水泥。老季说既然琉球的砖瓦少,就主要用木材和石头盖房了。尽量就地取材。” 接着则是待霜号的舰长吕洋,走到赵彦昊面前,握了握手。 “钱校长身体挺好的?”赵彦昊连忙问候了一下他在芳草地给小元老教书时的上司。 “托老赵你的福,自然好的很。”吕洋笑道。 “鹿庄主那边咋样了?” “你怎么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江远之笑着插话道,“当然是情况是大好不是小好。鹿庄主现在成了山东‘土豪’了。虽无官职,大明的地方官谁都不敢得罪他。而且老吕为了支援两广攻略,都回香港好久了。你问谁结果不都一样嘛!你这不算火星了,都快出那美克星了吧?” 赵彦昊吐了吐舌头,突然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诶?老黄,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黄天宇对其表示出鄙视的神情,“你向企划院要了这么多机器,哪能让我徒弟一个人来安?当然还得我来盯着。你倒好,公款出来吃喝,泡琉球妹子,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哈?你还好意思说,那个什么百户的小姨子的最后下落,问问元老,谁不知道是落到你手里了?对了,那小妮子叫李永什么来着?” “李咏什么李咏,”黄天宇没好气的说道,“我还非常六加七呢!都是没有的事。” “真的假的?” “跟你的鬼畜先生一样真,行不行?”黄天宇不耐烦道。 一看他的模样,赵彦昊就知道百户的小姨子没落到他手里,不知道给哪个粗坯捷足先登了。 赵彦昊倒还想和他们继续扯下去。只是郑玶和李仁军也上了船,向三位元老干脆简练的敬了一礼。为了防止自己好不容竖立的“伟大形象”进一步崩坏,赵彦昊便不再作声。 随后,向鹤龄和蔡坚也依次登上待霜号,向各位新来的元老们行礼,向王侍中、马中书,以及元老院各位元老问好,送上礼物和名刺。接着两人便先行下船,赵彦昊和几位元老则和几个护卫的干部海军礼兵一起登上登陆小艇,驶向岸边。 看着悬挂着北极星旗的登陆小艇冒着黑烟,绕过连接三重城的长堤,向岸边驶来,留在岸边、早就戴上了耳塞的赵葵,看到徐良冲这边挥手,便打开了连接在mp3上的音响——一曲《团结友谊进行曲》便突然响彻那霸港的上空。中城王子尚文寻找了半天澳洲乐童子的身影,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便又一次受到了打击:这究竟是什么澳洲仙术? 登陆艇停靠在码头之上,一名装束利落的海军礼兵,束着专用的礼宾用白色武装带,正步从登陆艇上走了下来,一个漂亮的转身,举手敬礼。看到此景,赵葵则马上切换了下一首军号乐。 江远之、吕洋、黄天宇和赵彦昊神情严肃,依次踏着步点,沿着跳板走上了码头。随后,护卫的海军战士们在他们两侧排成一排,几位元老先向前来迎接的归化民干部们挥手示意。 看到宋人接二连三的新花样,还没回过神来的尚文,这才在蔡坚等数人的拥簇下,走上前去,作揖,还是用那南腔北调的官话,绊绊磕磕道:“琉球中山国中城王子尚文,恭迎……”不过,貌似安抚使的元老有好几位,顿时尚文便卡住了壳,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蔡坚虽然没去过南美,但是现在的心情却恐怕早已如十万只华卡约羊驼在阿尔蒂普拉诺高原狂奔而过,心想自己好歹也面见过明国的先帝和当今圣上,一整套宫廷礼仪下来,也没这么棘手! 宋国人真麻烦!蔡坚顿时满头大汗,连忙上前作揖道:“诸位大人请恕罪,敝国王子,确实不知哪位是安抚使大人,还请天使恕罪。” 赵彦昊看对面有些为难,便连忙一一介绍到:“这位便是通议大夫、中山安抚使江大人;至于剩下二位,这位是通议大夫、将作监少监黄大人;这位是侍卫水军副都指挥使吕大人。” “恭、恭迎诸位大人。”尚文可怜巴巴的小声说道。 “免礼免礼。”江元老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接着便一言不发。 尚文和蔡坚等琉球官员看这位安抚使大人的神情,似乎比赵大使更难伺候,不由得诚惶诚恐,各种深表歉意。看到江远之缓缓点头,表示“足矣”,才敢让琉球的侍从牵来马匹,如迎接赵彦昊时一般,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在前带路。 头戴红色?布的差役或打着令旗开路,或手持喇叭、锣鼓各色乐器演奏着路次乐,或手持斧钺钩叉各色仪仗紧随其后。随赵彦昊来到琉球的那些伏波军的战士们也一如既往,打着启明星旗和星拳红旗,合着鼓点,精神抖擞的紧随其后。 “你以后要长期在琉球工作,你先上轿好了。”赵彦昊对江远之说道。 吕洋和黄天宇元老也依次坐上凉轿,在队伍的拥簇下,穿过天街,向天街尽头的天使馆走去。 “老赵啊,这欢迎仪式,好像没你拍电报说的那么热闹啊!”江远之和赵彦昊的凉轿并驾齐驱时,吐槽道。 “废话,我是代表大宋元老院来册封尚丰的,你是大宋元老院派来干活的,能一个级别对待么?不过,你倒是装得像那么回事。” “那可是。不过,早知道册封使待遇高,我就先当这个册封使者了。” “你这当准琉球总督还不愿意?到北山你不还是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秋叶原度假村啥的随便建上几个!再来一个加强团的猫耳女仆琉球妹子侍候你,不也美滋滋的?以后册封日本,只要老平、老万哥俩没意见,这个职务就留给你,总行了吧!” “说的有理。”江远之只是点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一时觉得心甚向往。 赵彦昊只是心里暗笑道:等你到了北山搞大生产,再慢慢哭吧! 第二十八节 在藩奉行 几位元老在天使馆刚落了脚,琉球的王子、按司、亲方们便接踵而至,纷纷上门拜访。 赵彦昊觉得江远之比自己更会装出一副官样子。他总让自己或者是吕洋陪他一起四平八稳的坐在洒露堂中央的黄杨四出头官帽椅上,轻描淡写的和前来拜访的琉球官员们谈上几句,端起茶杯不置可否说上两句,或者只是打了个哈哈,令对面捉摸不透。最后琉球官员打道回府的时候,还是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 元老们来琉球自然不是为了装x,他们各有任务。所以对这些客套的官样文章很不感冒,等待他们的工作还很多。虽然黄天宇已经率领归化民工作人员和一艘满载建材和工程器械的h800已经去了运天港,但是还有很多具体的组织工作等待他们去开展,更别说那霸的“安抚使府”也在等着开工。 然而江远之既然之后要常驻琉球,和本地官员接洽会面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接待一波又一波的琉球官员。 送走一波客人,正在说话间,只见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司官向鹤龄带着人赶来了。 “下官来迟,还望使者大人海量包涵。”向鹤龄一下马便和身后两个年轻人拜了下来。 “哪里,哪里,请起。”赵彦昊连忙作出一副微笑,上前搀扶。没想到老头突然说道:“国器、国用,还不见过大人!” “参见上国使者大人!拜祝大宋皇帝、元老院万岁,王主席及诸元老千岁!”俩年轻人用非常蹩足的“普通话”说道。 赵彦昊连连点头,虽然这奉承话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但是听着还是十分的舒服。他简短的介绍了新来的几位元老,特别是江远之。 “……这位是由内阁钦点的琉球安抚使江远之江元老。这位江元老文武双全,身经百战不说,而且桃李满大宋。更重要的是他还精通多门语言。” 向鹤龄此来的目的,主要是想通过赵彦昊和新来的安抚使拉拉关系。 “见过安抚使大人!”向鹤龄赶忙过来专门见礼,又说了一车子的奉承话。 “……下官恐怕今年就要致仕了,还望大人多多提携犬子。”客套一番他最后补充说道。 新来的这位安抚使大人是相当于萨摩派来的在藩奉行。种种迹象表明,萨摩藩对元老院十分的忌惮。攀附上这棵大树,向家未来的富贵无虞。 赵彦昊向江远之低声说了几句,江远之听说这位琉球官员不但是现任的法司,还是北山国头间切的按司,知道日后在北山开展工作离不开他的家族的协助,当即表态道: “无碍,只要我们彼此合作无间,两位公子的前程想必一定是光明的。” “谢安抚使大人!” 琉球官员的访问多是意料之中,令人意外的是喜安的登门造访。这通行奉行忽然造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于是,赵彦昊便嘱咐天使馆的都通事周国盛把他请来进来。 “贫僧乃宋萨通信奉行喜安,见过诸位大人,”喜安合掌道,“祝各位大人龙天护佑,六时吉祥。” “免礼,”赵彦昊笑道,“不知喜安亲方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善哉,贫僧怎敢称贵,只是受人委托送来书信一封,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哦?那么呈上前来。”江远之倒是继续摆出一副架子。 “这位澳洲大人似乎不怎么好相处,”喜安心里嘀咕了两句,便从袖中掏出书信,呈交上去。 江远之展开书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虽然书信都是用汉字写得,但是连起来却是一句也看不懂。 “什么玩意?”江远之心里忍不住骂了起来,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赵大人,你也看看。”便轻描淡写的把书信交到赵彦昊手里,便往椅背上一靠闭了眼睛。 赵彦昊接过信,一看是候文,不由得悲从中来,暗骂:这玩意现在日本人都没几个认识的,居然把这皮球踢给我了? 赵彦昊看了好几遍,斟酌了半天,才勉强搞明白是什么意思,便用中指弹了两下书信,说道:“川上左近将监的意思,是要在这些日子前来拜访?” “正是。” “既然是琉球在番奉行要前来拜访,不是小事,这还要江大人定夺。” 江远之听得赵彦昊的话,信的内容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缓缓地睁开眼,悠悠地说道: “不知明日如何?” “甚好,多谢大人。”喜安合掌道。 得知了结果,喜安也不愿久留,便先行告退了。赵彦昊、江远之他们也不挽留,便让周国盛将他送到馆外去了。 “唱红脸的事我可不想再干了。”赵彦昊无奈的说道。 “我也没办法啊,红脸都让你唱完了,只能由我来唱白脸了。”江远之无奈的说,“让我怒斥,我又没那个底气,只好装高冷了。” “冻不死你!”赵彦昊不由地立刻赏给他一个白眼。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萨摩藩琉球在番奉行川上忠通,便按时登门拜访。陪同他前来拜访,则是原来担任大和横目,现在已经归化琉球的当间亲云上平启祥。 “这位便是在番奉行、川上左近将监大人。”平启祥介绍道。 川上忠通已经年过五旬,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庞,身着一套藏蓝色的半裃,腰间各系着一把打刀和肋差。川上忠通一见到元老一行,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一鞠躬,向坐在洒露堂正中的四名元老示意。一旁的平启祥则做长揖表示敬意。 平启祥见除了赵彦昊稍稍微笑点头,向他们示意外,剩下的几名澳宋的“高官”,都是一脸平静,不由得满腹狐疑:这澳洲人是要来下马威么? 周国盛见一众元老也不说话,便连忙叫来差役,把方凳搬出来,摆在正堂中间。川上忠通由于很少有机会坐椅子,便显得很是不舒服的坐了上去。平启祥虽然平常也并不坐椅子,但是在琉球生活了数十年,耳濡目染,倒也见怪不怪了。便稍稍沾了椅子一点的坐上上去,已表示毕恭毕敬之意。 川上忠通倒是先开了口,由一旁的平启祥翻译:“在番奉行大人说,各位大人新至琉球,以后便是同心合力的合作对象了。在此祝江、黄、赵诸位大人开运隆昌,祝吕大人武运长久。一点小礼,不成敬意。” 川上忠通便从袖中掏出礼单,交与周国盛。周国盛便毕恭毕敬的转交给江远之,江远之则看了两眼,又传给赵彦昊他们传着看了起来。赵彦昊粗略看了看,无非是几把泥金扇、泥银扇、或是櫂子扇,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之物。 这礼物不过是投石问路之意,具体的来意上不明确,所以并不馈送重礼。这奉行倒也是个明白人。 几位元老小声合计了一下,赵彦昊道:“川上奉行颇费周章了。这琉璃杯数个,聊表谢意,还请收下。” 川上忠通当即表示谢意。 赵彦昊问道:“不知川上奉行此来有何赐教?你我都是客居本地,彼此开门见山的说话便是。” 川上忠通点了点头,继续由平启祥转译道:“琉球王府,为财政所困已久。为缓解琉球财政之危,在下曾向藩主大人提议,向琉球王府借金两万贯,作为扩大向明国朝贡贸易的渡唐银而使用。只是这些琉球人和久米人,十分可恶,竟故意花数倍价格购入明国丝绸不说,且购入的多是粗劣品。藩主殿下这般好心好意的对待琉球,却不想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却如此回报藩主殿下!因此,一为萨宋双方精诚合作,二使琉球人、久米人不再作奸犯科,损害萨摩藩利益,还望诸位大人在宋琉评价贸易之时,切勿让那些琉球人、久米人故意购买粗劣之物,损害萨宋之友谊。” 赵彦昊嘿嘿一笑:“此事你倒可以放心,我大宋从不生产假冒伪劣产品。” 江远之则做了个手势,便接着他的话悠悠说道:“赵大人所言极是,但我大宋行商,讲究的便是以人为本,以客为尊。至于货物的价格也讲究的是‘随行就市’。客人愿意出多少钱购买我国商品,自是客人认为我国的商品有这价值。我国商贾身为卖方,当然是尊重客人的意见。” “贵国已册封琉球为藩属,作为藩属,自然是要听贵国的命令。若能发出一纸诰赦,命令琉球、久米商人不得高价贩运购物,在下感激不尽。” “哦?那么贵藩也收琉球为藩属,为何不按照你的意思去杀低价格,你却说他们反而抬高价格呢?若是你实在是觉得琉球人故意抬高价格,为何萨摩藩不亲自派人,前去朝贡、评价呢?” 江远之越听越糊涂,赵彦昊却知道,琉球人因为长期夹在萨摩和大明之间,不论是商贾还是官员,都养成了一种精明诡谲的处世方法。身段至柔,却能最大化的保护自己的利益。 第二十九节 土木运天(上) 这奉行来说的事情,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就里,想必也是琉球商人的某种套路。 虽然不知道琉球人的套路具体如何,日本人又为什么特意强调希望元老院出面禁止,但是江远之认为自己初来乍到,情况不明,不宜立刻表态,因此只是含糊其辞,并不明确的回应。 川上忠通不由的一阵气馁:对明朝贡的时候,若是萨摩藩的人出现在明人面前,恐怕就让明国发现了萨摩藩操控琉球朝贡的事实,从而中止贸易;若是让平启祥这样已经归化琉球的官员前去朝贡,倒也轻易看不出是日本人,只是作为琉球朝贡使的,不是王舅,便是紫金大夫,平启祥的身份实在是纸里藏不住火;至于渡海去临高,和澳洲人直接贸易,若是放在前些年,倒也可行,只是前几个月飞脚传来了江户的消息,说是将军下令,禁止一切日本人出海经商,违禁者便禁止再度入国——这样萨摩藩的人也恐怕无法前往临高进行贸易了。 川上忠通虽然再三重申自己的意见,但是几个元老就是不为所动的一直踢皮球。川上忠通不由得脸色铁青,又不敢发作,只好悻悻而归。 平启祥也不由得心想:怪不得喜安借口王府有茶事,没有一同前来。不由得心中暗暗骂:“呸,这个生臭坊主!”只好向元老们作揖,跟着川上忠通灰溜溜的离开了。 “这么把日本人呛走,恐怕不合适吧?”赵彦昊无奈的对其他几位元老说道。 “鬼子畏威而不怀德,我得让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按照他们事大的习惯嘛,这帮没节操的,肯定不敢怀恨在心。过两年就得匍匐在咱们脚下,充当马前卒。” 接着江远之和吕洋、黄天宇几个,便围绕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展开讨论。重点自然是北山地区的运天站的建设工作。 这个站的定位并不高,殖民贸易部也没有对它抱有太多的贸易和物资上的期望。除了海军和化学工业部门之外,其他各部门都兴趣或缺。 但是对江远之来说,这运天站的意义就不大相同了。这毕竟是自己主持工作的“一亩三分地”,江远之显得十分兴奋,不断谈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赵彦昊对建设并不是太感兴趣,在他看来,建设越多,未来的行政事务就越多,自己这种疏懒的性格,要是将来当日本琉球总督之类,肯定得比本家的赵皇上骂得更惨。还是管点人比较少的地方比较好,比如——当个新西兰总督啥的? 过了几日,一行人便一起搭乘船只前往北山,“视察工程开展情况”。 运天港改造工程的总负责人是设计狂人季润之的大徒弟季墅,而他本人则带着季园前进去广东了。赵彦昊当初听说分配来主持建设工作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季佩尔”的徒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刚来琉球的时候与他稍微交流一下,赵彦昊觉得这个年轻而又沉默寡言的全能型归化民建筑工程师还是比较靠谱的,至少不像他师父那样成天嘟嘟囔囔着要盖“神都”。 赵彦昊根据琉球史料所载得知,三十年后在琉球硫黄山岛会发生大地震,并且引起海啸。虽然觉得那时候肯定没有元老在维持运天站了,不过按照他尽善尽美的理念,商馆还是要建设到距离运天港有一段距离、今归仁村附近地势较高的空地比较安全。 季墅设计的商馆带有明显的季润之风格,介于巴洛克式和新古典主义建筑之间,虽然只有三层高,外形也不算太复杂,不过极具动感的建筑外形和“富丽堂皇”的五百天使装饰估计能让从未见过西洋建筑的琉球人大开眼界,也能充当萨摩藩的商人们当好几十年的饭后谈资。商馆的楼下作为商行对外使用,二三楼则作为站长和归化民办事员的日常起居场所和杂物间使用。此外,商馆内还有可供重要客商们使用的客房、餐厅和会议室。 商馆的附近则设有依丘陵所建的高墙,高墙内还有储存堆放货物的仓库和空场,因为要盛放硫磺的缘故,因此则设计建到了距离商馆大楼较远的地方。 季墅还设计了一套比较完备的上下水设施,饮用水则直接取用今归仁村附近的河水,经过沉淀池再加以漂白粉消毒。而生活产生的各种废水则用来冲洗公共厕所。 至于建设所需要的大量物资材料,木材、砖瓦和石块都可以在北山地区就地取材。不过琉球本岛和鹿儿岛都不出产煤矿,这点则让主持工作的黄天宇较为头疼,不过听说八重山群岛的西表岛出产“烧石”,不过琉球树木资源很是丰富,没有人用来取暖做饭,所以就从未开发过。赵彦昊计划在返程的时候去琉球的西南群岛考察一番,西表岛的煤矿也自然被列入了考察的行列。 临高来的熟练归化民工人则多数充当工头,而施工的工人则按照计划,多数从北山地区招募而来。为了满足“大宋使者”的需求,向鹤龄和吴象贤以及其他几个北山出身的琉球官员们纷纷告辞,骑着马或者坐着凉轿跑回自己的村子中召集人手为“天朝上国”效力。 琉球人多地少,虽然一年两熟,但是因为农耕技术落后,加上产出的粮食多半被萨摩藩和琉球王室收走,剩下的粮食自然是聊胜于无,农民多半时间只能食用麻平衡努力推广的甘薯和野生的苏铁果实勉强度日。听按司、亲方大人们说为“天朝上国”居然管两顿干饭,还有工钱可拿,顿时各个村中有不少农民被鼓动前往运天港进行港口建设工作。因此很快便在今归仁村一带形成了临时的聚落。 国头亲方的世子向国器很不情愿的骑着马,跟着老爹向鹤龄和堂弟向国用一起,带着近百名国头村的村民走着山路穿过茂密的丛林前往运天港。 一听说老爹要在年底前“致仕”了,作为担任三司官的必经流程,向国器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前往萨摩藩接替下一任三司官——他们的叔叔向鹤跹当三年人质了。前两天老爹突然跑回家,也不考虑是否会影响到收成,不但直接召集近百名劳力前往运天港帮助“大宋使者”建设商馆,还命令领地内所有劳力农忙结束之后都要到运天港来服劳役。 向国器这几年为去萨摩藩,一直潜心苦读《庭训往来》、《百姓往来》等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寺子屋初级读物,一边向村中仅有的一户日本移民苦学日语。前两年“唐山”(中国)来的使者杜三策册封尚丰王的时候他也见识过,自然对这位不知哪来的“大宋使者”不感冒了。刚刚从明国回来的向鹤龄,突然拉着他和弟弟两人前往运天港参见这位“大宋使者”,也不知老爷子是哪根筋不对。不过向国器兄弟两人显然不敢和父亲对着干,只好无奈地跟着去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宋”,向国器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他家和萨摩藩往来密切,多多少少也知道“任天堂”在日本的贸易,也听说过郑芝龙的覆灭。但这对他来说似乎并没什么意义。在他看来,琉球的政局,一明一暗,一虚一实。 大明是琉球的法统,和大明的贸易又是琉球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是“明”,这一层关系是必须维持好的。但是大明在琉球又是“虚”的。琉球的政局命脉悉数操之于萨摩之手。虽然是“暗”,却又是“实”。 要在琉球当政为官,首先就要处理好这虚实明暗的关系。而在向国器看来,最关键的便是萨摩的态度。 除非发生了国王废立这样的大事,否则大明只是天高皇帝远的存在,并不具体干涉琉球的施政和朝廷人事。但是萨摩却是不折不扣的“琉球太上皇”。在藩奉行就在那霸,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干涉琉球朝廷的施政和人事。 所以要在琉球官场混好了,首先就得有萨摩的人脉。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苦学日语。 这个大宋到底有什么本事,惹得自家老爹如此的重视呢?巨船重炮固然厉害,但是传闻中澳洲人只是一群擅长百工又精于生意的商人,他们专程跑来让琉球称臣又有什么意义呢?琉球这个地方,出产最多最有价值的是黑糖,但是听闻澳洲人有得是上好的白糖、冰糖。若是说硫磺,这东西实在算不上多金贵的东西,在很多岛屿上甚至遍地都是。澳洲人随便运些什么货物来,都能运走一船去。 怀着这样的疑惑,向国器带着仆从们一路往运天港而去。 “哦咿,别偷懒!穿过这片林子就到运天港了,”向国器冲着他村里的这帮“无姓”们厉声道,他一甩马鞭,策马第一个走出了树林。 第三十节 土木运天(下) 许多年后,市长向国器坐在首里城的办公室里,仍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大宋册封船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此地距离运天港已是不远,远处的港口不知何时又修筑了几道新的木栈桥,向羽地内海笔直的伸展而出。晴朗的天气更是使得栈桥旁停泊的船只可以被看得很清楚——两艘悬挂着蓝白星旗的比唐山的册封船更大的巨船正停泊其中,巨船之下,几艘冒着黑烟的小艇无风自行,在大船与栈桥间来去自如,装卸着各色的货物。 码头上,几座与首里城的百浦添御殿不分上下的高塔不知何时竖立于此,塔楼的上面斜斜得向空中伸出长臂刺破天际,不停的缓缓地改变着方向,用垂下的铁钩吊起船上卸下的货物。 高塔下,数十名戴着藤帽的琉球人,正在几个“宋人”和琉球士人的指挥下,在碎石铺成的道路上,齐声喊着号子,铺设着一条条发黑的木材和两条平行的黑色铁条。 向国器在这光怪陆离的环境中不由的看呆了,信马由缰地走到那群琉球士人旁边。他突然觉得为首的那个年轻士人很是眼熟:“莫不成是羽地殿内世子殿下?” 满头大汗的吴象贤连忙扶了一下藤盔,连忙拱手作揖道:“让国头亲方世子见笑了。” “不敢不敢,”向国器赶紧还礼,问道,“世子殿在此所为何事?” 吴象贤笑道:“在下近日在读大宋使者所赠《物理小识》,见其中有‘铁轨’之物,不甚了解,因此特意前来观摩体验一番。见无姓多不懂宋人言,便在此做起通事。在下游学时萨师时,曾读唐人诸书,见先秦有一大儒荀卿,曰:‘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固其‘性恶论’绝非正道,但此言极是。” “原来如此。”向国器虽然最近耽于学习日语,但是汉文古籍是琉球士人的基本功,这几句还是听得明白的。 “《淮南子》有言‘圣人以身体之’,听圣人言而后行之。去那大宋澳洲行在所在自是虚妄,不过,若是有幸去那临高看看则是极好的了。” 向国器自然不知那“澳洲”和“临高”在何处,便附和着笑了几声,道:“世子胸怀大志,在下甚是佩服。”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只听得背后一阵马蹄声,向国器和吴象贤转头一看,只见是向鹤龄跟堂弟向国用骑马而来。向鹤龄距离几步翻身下马,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 向鹤龄瞪了儿子一眼,没声好气道:“不先拜见使者大人,你在此作甚?” 向国器低着头不敢吱声,吴象贤倒是解围道:“国头亲方勿要责备世子,在下正与世子格这铁轨之理呢!” 向鹤龄也做出一副笑脸,作揖道:“既是如此,倒也无妨。只是不知羽地殿内世子可知大宋使者在何处?” “赵大人如今正在今归仁按司加那志的田里,和几位大宋的农技员与今归仁按司加那志、仪间亲方共商耕种之事。” “多谢羽地殿内世子嘉言。”向鹤龄转头对俩儿子道:“还愣着作甚?还不上马。”接着三人绝尘而去。 “若是真能去趟临高就好了……”吴象贤叹了口气,扶了扶藤盔,继续充当翻译投入指挥琉球平民铺设铁轨的工事中。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今归仁村的一片红薯地中,“大宋使者”赵彦昊正夹着临高生产的草帽,一边听着新任的“农垦琉球联队队长”滔滔不绝的对麻平衡解释种植红薯的机理。 这个职务原本万里辉很感兴趣——至少琉球距离日本很近,琉球也有不少日本人,这距离他拿枪随便打日本活靶的“宏图伟业”至少更近了一些——结果不成想这次居然还是和日本人贸易。听到这个消息,万里辉脸色阴晴不定的在内阁大楼外转了半天。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外派的职务和册封副使以及在琉球出风光的机会——相比不被外派泡不到琉球美女,在琉球看到萨摩藩出产的移动靶却不能开枪,这种情况对万里辉来说更加痛苦。 其他的农业口元老多半都不愿意离开南海农庄这块风水宝地跑到琉球去开荒,邬德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过去常常被他胖揍的高大的归化民干部的身影。 林兴虽然转正了百仞滩公社的正社长,也有了自己的老婆小孩。但是思来想去,和他一起被俘的王田都当上了南海农庄的副主任,而劳改营的符有地在归化民和土著中更是“家喻户晓”的存在,而同时被俘的“难友”们只要没死没残的,大大小小都是个干部了。最差的也都在某地当了社长或者“农场场长”。林兴和他的公社虽然年年都是能登上《临高时报》的“农业标兵”,但是这么放置着简直是太过屈才了。因而邬德建议,由林兴担任“天地会琉球特派员”这一职务。赵彦昊让林兴去把种子送给麻平衡后,二人已是相当熟络。 “您瞧瞧这棵红薯,”林兴接着从地里拔出一棵红薯,“仪间亲方当初推广红薯的时候,与现在的红薯相比,如何呢?” 麻平衡捻了捻胡子,“在下想当初向野国总管大人学习种红薯时,便知若是用红薯切块种植,未经几季薯苗就变得又矮又小,长出来的红薯也是这般,产量大减。若是选种种植,亦不便利,更不便于推广。若是用萨摩藩人的俗话,那就是‘弁庆立往生’,进退维谷啊!” 薯类的病毒感染的问题,其实和其流行的无性繁殖有很大的关系。过去并无好的解决方法,只能采用有性繁殖来重新育苗,对农户来说无形中增加了不少负担, 林兴又说道:“的确,红薯存在这种问题。这是由于红薯被虫害传毒所致,”接着他让其他的归化民干部摸出一个红薯说道,“但是若是仪间亲方用了大宋的‘脱毒薯苗’,则种出的红薯却能避免这些问题。” “那么敢问林队长,大宋的薯苗又是如何‘脱毒’的呢?”麻平衡言辞变得很是恳切。 林兴笑了笑,说道,“我并不清楚,请您问一下首长吧。” 麻平衡面露难色的看了一眼一旁装作四处看风景并且配合着相应动作的赵彦昊,显然大宋不打算白白送红薯苗给琉球。若是持续购买大宋的红薯苗,购买种苗的花费倒是小事,只是农业的命脉就要把持在宋人手中了。 不过多种一些红薯总是能多救几条人命,总比天天吃苏铁果粉被毒倒在地要好许多。 麻平衡想想觉得以后有机会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自己留种保存一些这样的薯苗。 “靠人不如靠己,我可不信自己种不出‘脱毒’的红薯。”老头满怀期待的小声用琉球话嘟囔道。 林兴又简单介绍了几种新带来的蔬菜——番茄、花椰菜、西兰花等等。麻平衡认出菠菜是日本人最近从明国带来的“菠薐草”,只不过宋人的“菠菜”叶子更大;而辣椒麻平衡本人没有见过,但是他吃过萨摩藩的官员带来分给他尝鲜的“柚子胡椒酱”,据说是用“柚子”(酸橙)和“高丽辛子”制成——根据味道判断,他觉得宋人所谓的辣椒可能就是“高丽辛子”。至于西兰花和菜花,那就更是大开眼界了,麻平衡在宋人来航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食物可以吃。 这些品种都是天地会根据琉球的地理气候环境,参考旧时空琉球的作物种植情况选择的,有很强的针对性。只要交到合适的人手里种植,很快就能扩散开。 江远之一行还带来了一些果苗,更是让麻平衡觉得闻所未闻。比如说一种长得像漆树的树苗,赵彦昊说这是天竺国圣物“阿摩落伽”,特此赠与琉球,倒是让麻平衡好一阵感动。又见天朝使者吩咐手下拿出一些无法用任何已知植物形容,外形长得近似于兰,但是叶子又呈剑形和稻麦类似的植物;还有一种看起来类似芭蕉,但是使者却说可以长出不少更香甜的果子的植物。赵彦昊吩咐郑玶拿了这些水果的果干过来分给麻平衡、向绳祖和他手下的几个地头们尝尝。向绳祖和麻平衡吃得啧啧称奇,道:“不愧是上国果品,果然非凡。” “此物名为香蕉,与本地的芭蕉亦算是近亲。只是吃起来更为香甜可口,关键是和芭蕉一样可以果腹,平日里食用不足之时对百姓而言也不无小补。” 琉球原来芭蕉,但是产量甚低。赵彦昊带来的香蕉是后世专门优化过的品种,产量要高上许多。 “只是这些水果成熟之际,琉球又有梅雨,又有台风,要百般呵护才行。” “赵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二人附和道。 “若是有什么问题,还望各位大人不耻下问。”林兴抱拳说道。 “不敢不敢,”麻平衡连忙挥手道,“听君一席话,便如唐一倍。” 第三十一节 吴象贤的婚礼(上) “饯别拜辞欢迎宴”在一行人从北山视察返回后,如期的举行了。具体的礼仪,倒是和册封时的宴会相似,倒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在宴会上,尚丰王对前来册封而又即将返程的赵元老,流露出不舍之情;对于江远之等几位元老,则是持热烈欢迎的态度。 不过,最让赵彦昊感到谢天谢地的是,其他几位元老没把王八之气气场全开,只是通过久米村的通译们和尚丰王等谈笑风生,还算是给尚丰王和一众琉球官员留足了面子。于是,宴会以双方皆大欢喜而落下帷幕。 宴会结束后,尚丰王和琉球百官一同将赵彦昊等一行人送至“守礼门”之外。身为“代理世子”的中城王子尚文,也单独邀请赵彦昊继续去他府上坐了坐,另开小宴,敬酒三杯,算是向“册封使”赵彦昊告别。 赵彦昊多喝了几杯泡盛,迷迷糊糊的从尚文的御殿出来,准备上凉轿返回天使馆的时候,身旁一直作陪的吴象贤,突然作长揖道:“使者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见谅。” “有什么事直说?不要太见外。” “《诗》赞关雎和鸣,雅慕琴瑟谐声。在下常愧鸾凤孤飞,心羡鸳鸯之盟。今得于飞之友,携成百年之好。有怀于佳日,愿同此昌期……’” “说人话!” “呃……在下好日将近,因此恭请诸位大人在六月十二日参加在下之婚礼,不知大人能否垂怜……”吴象贤便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交与赵彦昊。 “你要结婚?”赵彦昊突然酒醒了一半。 “正是。在下幼年之时,家父便与丰见城殿内定下婚约。前几日在下分别获得大宋的诸位大人、在番奉行以及美御前加那志的许可,在大人返程之际,一同前往临高行在。想必是我这几年多数时间待在萨摩藩,杳无音信,那丰见城殿内的二小姐怕早已是急了,便提议要立行六礼。在下便只得先下了三书六礼,不过中山也不怎么讲究这个……”吴象贤苦笑道,“更何况《礼》曰‘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在下前两日才刚十九岁,未必也太著急了。在下想是小姐怕在下远赴临高,便浮云遮日,游子不返……” “原来如此。”赵彦昊点点头,见对方一脸诚惶诚恐,不由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参加。至于其他几位大人,我会极力劝说,能来几位算几位吧,哈哈。” “那就先谢过大人了。” 赵彦昊回了天使馆,便把此事跟其他几位元老说了。 “参加这个婚宴,我倒是觉得不碍事,”吕洋先开口说道,“但是我们应该干点什么,这点你没问清楚。” “是啊,要不要发言什么的?”黄天宇咳嗽了一声插入了发言,“不过似乎古代没这风俗。” “随便说几句得了,说得太多,他们能听得懂吗?”江远之叉着手说道。 赵彦昊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叫来郑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琉球士族的婚礼过程。 郑玶思忖了片刻,笑道:“这首里、那霸士族的婚礼,多数是早上新妇在送亲的兄弟姐妹的陪伴下在男方家举办过婚礼,下午新郎与新妇便一同赶回新娘家,在新妇家厨房的炉灶前祭拜火之神,才算得上是结束婚礼。当然也有一些受萨摩藩的人的影响,顺序反着来的。” 吕洋点点头:“看这请柬上所说是上午到,婚礼的形式应该是前一种。” “既然也没什么要求,那么我们就让周国盛把凉轿备好,到时候随便带点临高产的东西给他送去算随礼行了。” “嗯,有道理。” “那个叫吴象贤的,不会给咱们设个鸿门宴吧?”吕洋突然警觉起来。 “你当这是血色婚礼,突然全书搞个大转折呢?”赵彦昊无奈地摇头。 “你觉得谁都能在厢房里埋伏五百刀斧手,摔杯为号?首先,他也得有这么大的房子吧?”江远之笑嘻嘻的说道。 “嗯,更何况现在首里亲军加起来能不能凑五百号人,这都是个问题。你要实在是不放心,我送他几个塑料瓶让他摔。” “你想送也没得送啊!塑料瓶这玩意在本时空可做不出来,现在可是企划院的管制品。”黄天宇笑着补充说道。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邬德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由得一阵嘿嘿坏笑。 在农历六月十二的当天一早,元老们便坐上凉轿,向首里城的方向进发。郑玶、李仁军几个归化干部、随行保卫人员则骑马跟随。 琉球的按司们虽然被分封在琉球各地,但却很少回各自分领的间切居住,而是多数住在首里城下。上个月观看龙舟竞技的龙潭东北岸,那一大片高高低低绵延不尽的石灰石墙之后,便是按司们的御殿。 天使馆的差役们一路抬着凉轿,到了那霸的羽地按司御殿门前才停下。刚落下轿,只见得一位头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身着大绿袍,四十多岁的琉球士族和丰见城亲方毛泰运便迎了上来。 “各位天使大人能光临寒舍,参加犬子之婚宴,真是柴门有幸,在下感激不尽。”那名琉球士族说道。 赵彦昊看他眉目,倒是和吴象贤有几分相似,便知道这就是吴象贤的父亲——羽地王子尚维藩了。尚维藩行事比较低调,很少抛头露面,所以赵彦昊和他不甚相熟。到了吴象贤这代,便和琉球王室出了五服,不能在继承“尚”的姓氏。所以这位可怜的老爷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儿子不能随自己姓…… 一边的毛泰运,则上前拜道:“诸位大人能够参加小女婚宴,在下多有荣幸。” 赵彦昊奇道:“丰见城亲方为何不在殿内等待晚上的仪式,而是亲自来到羽地御殿?” 毛泰运笑道:“这晚上的仪式,是由贱内一手主办,和在下并无什么关系,自然是要来这边与亲家公一醉方休,哈哈哈!” 一行人点点头,赵彦昊又指着天使馆的差役们手里拿着的一些临高产的商品,说道:“我们几人的一点心意,羽地按司请收下吧。” “多谢大人恩赐,在下真是诚惶诚恐,不胜感激涕零。”尚维藩连忙作揖答谢道:“诸位大人,请进,请进。” 几位元老应了一声,便在走廊上脱了鞋,便走进了羽地按司的御殿。 羽地按司的御殿在规模上要比郑子孝这些中层官员的住宅要大上许多,当下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赵彦昊一行是从那霸赶来,走进一之间,只见已经有不少住在首里城下的琉球官员、女眷,已经坐好了。见到这些“宋国高官”一到,便纷纷起身,男性则做长揖,女性也上前来深深道了三个万福,几位元老只是随意地回了一下举手礼示意。尚维藩便引着元老们和几个归化民干部走到一之间最内侧坐好。 出席婚礼的宾客里,倒是不乏很多熟悉的面孔,代表琉球王室的王弟——米具川王子尚亨,毛泰运外的两位三司官则各自派出自己的儿子出席——比如向鹤龄的儿子向国器,很倒霉的被父亲从北山叫了回来。 等到宾客陆陆续续的落座好,四名十三四岁、五彩长衣、身着头戴花笠的小童便从走廊下走进御殿,在一之间前翩翩起舞,似乎像是在表演什么故事。 江远之向郑玶问道:“这是什么内容?” 郑玶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毛泰运,便说道:“似乎表演的是鹤、龟二儿为父报仇的古事?” “为父报仇?” 一旁的毛泰运听到几名元老对着舞蹈的内容很感兴趣,便兴致勃勃的解释道:“诸位大人,此舞名叫《二童敌讨》,说的是在下高祖考故毛公讳国鼎中城按司,忠勇为国。然时有奸贼名阿麻和利者,娶得先泰久王女百度踏扬为妻,故骄贵蓄异志;又忌在下高祖考,谗之于王,诬以反。王为奸贼所惑,令其率师攻中城,高祖考为自明清白,便自刺而死。” 毛泰运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盅,喝了口茶,接着滔滔不绝说道:“时高祖考有二子:长子讳鹤,即在下玄祖考丰见城亲方讳盛亲,年十三;次子讳龟,方十二。在下高祖考常以二把宝剑,教之击刺。时二玄祖随母去南山外公家探亲,惊闻此变,便痛哭流涕,向母亲请求,刺杀阿麻和利,替父复仇;二玄祖从母亲处求得宝剑,便步至那奸贼所居胜连城,伺其春游,即怀剑而前。” “那阿麻和利喜且醉,解衣带分赐二玄祖,又携一剑并赐玄祖考;玄祖考乘其醉,拔剑刺之,大呼曰:‘我毛公子!今杀汝,为我父复仇!’奸贼惊起,头随剑落矣。侍从皆醉,都为二祖所杀。时先圆王未继大统,在朝为官,便由其上奏先泰久王。王始知我毛氏一门,皆为忠良之臣,便懊悔不已,复吾祖官职、另赐丰见城为殿内,以有家传至今。” 第三十二节 吴象贤的婚礼(中) 江远之、黄天宇、吕洋他们听得频频点头,却轮到赵彦昊心里有些不屑一顾:这不是扯淡么?杀了阿麻和利明明是他老婆百度踏扬和部将鬼大城,和你玄祖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这故事明显就是在山寨日本的能剧《夜讨曾我》的好吗!上个月我还在观舟宴上看过的! 不过赵彦昊却没作声拆穿,便继续看了下去。只见得接下来是狮子舞:二人一组,一人站立舞狮头,一人弯腰舞狮尾。灰色的长毛的狮被,倒是看起来有些像南狮。十之八九和龙舟一样是从福建引进的。又有一人扮演狮子郎,手拿绣球挑逗狮子,使得狮子表演扑跌翻腾的动作。这琉球狮子舞,通常是丰年祭和十五夜祭才会表演,不过今天是羽地御殿大喜的日子,便破例请来表演了。 这个搭配倒是很“琉球”,先来一段“和风”,再来一个“夏俗”。 “被这狮子咬一口,有无病息灾,招福驱邪之意。各位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妨一试?”毛泰运笑道。 江远之几位元老摇了摇手,表示没兴趣。“狮子大开口”在元老们的心目中并不是一句好话,何况再被“咬一口”!不过赵彦昊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就把头伸到了狮子的脑袋旁。“狮子”迟疑了片刻,便张开血盆大口,便把赵彦昊的脑袋整个“吞”了下去。赵彦昊倒是很配合,故意抽动了几下身子,然后手一垂,便软绵绵得不动弹了。 江远之拍了拍赵彦昊的肩膀,笑道:“以前没有这种体验吧!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黄天宇也笑道:“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接着几位元老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赵彦昊这“演技”,在场的几个按司、亲方,甚至是他们的夫人们,原本强忍住笑意,见得几个元老肆无忌惮的大笑,也纷纷嘿嘿笑了起来。 只有毛泰运和他几个儿子旁边,一个被抱着的小女孩看到一个不识得的怪叔叔被“狮子”“咬掉了脑袋”,被吓得哇哇大哭,小女孩的母亲——一个身穿云龙纹御姊妹衣、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少妇连忙起身向元老们致歉,江远之挥挥手,表示不打紧,少妇谢过,当即将小孩子抱到廊下哄了起来 见赵彦昊活蹦乱跳的从狮子口里抽出脑袋,江远之指着少妇,开口问道:“那位是……” “这是在下的长女,真加户樽金。”毛泰运听到了便接过话茬,说到这里脸上似乎有些黯然神伤: “小女有幸嫁与浦添王子加那志,不成想浦添王子加那志在前几年竟然一病亡故了,小女空落了个城间按司加那志的头衔。命苦的孩子,只留下思乙金和她作伴……还望大人见谅……” 青年守寡,还是孤儿寡母,纵然锦衣玉食,各种滋味也怕是难以言表,难怪这老父提起一脸的恻然。 江远之原本想出言安慰几句,正在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思绪突然被乐声打断。跪坐在殿中一角,身着杂色红绿衣、头戴燕尾绿头巾的琉球乐师,纷纷奏起手持三线、笛子、锣鼓,其中一名年轻的的三线盲目法师,引吭而歌: “纱窗外,月呀月影斜。呀哟,映照梁上,那得睡著?呀哟!寂然独坐呀,相思相思,道呀子哟!纱那个纱窗外呀,月呀月影斜呀,映照的梁上呀,那得睡得著?嗯呀,呀子哟!寂然呀独坐,相呀思呀,相思呀道呀,嗯呀呀子哟!” 伴着三线的演奏与乐师的歌声,年长的祝女在左前方引着吴象贤和思户金从走廊里走了进来。吴象贤得到尚丰王的许可,戴了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身着大黑袍,跟在年长的祝女身后;思户金则身着外传金黄色的凤凰纹大袄,下着百褶黑裙,头上披着长长的看似黑色绸缎、据说有除魔消灾之功效的“黑帐”,步态轻盈,跟在吴象贤的身后。 而跟在思户金身后,却是一个袅袅嫣然的熟悉身影。这个身穿一套黑色的袄裙的年轻祝女,不是别人,正是真鹤金。 走进一之间,真鹤金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宾客,当目光落到一之间最内侧的时候,四目相对,顿时真鹤金的脸上便悄然浮起一抹红晕,脚步也慌乱了起来,甚至好几次差点踩到思户金的裙摆。 “闻得大君加那志怎么没有亲自莅临姐姐、姐夫的婚礼?”坐在赵彦昊斜后方的毛泰运的次子毛泰永,小声嘟囔了两句。 毛泰运的长子毛泰久狠狠的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放肆,不得无礼!思龟(吴象贤幼名)那小子,成天抱怨我琉球的诸神是什么子所不语,闻得大君加那志能让妹神附体过的真鹤金按司加那志,还有常年侍奉在她身边的樽金来,已经算是很给我们两家面子了……” “真鹤金表姐,怎么看起来冒冒失失的?”毛泰运捂住脑袋小声嘀咕道。 “嘘,小声点,别让其他大人们听到了。”毛泰久直接捂上了他的嘴。 正当毛氏兄弟二人小声嘀咕的时候,盲目法师听得新郎新娘入场,便放下三线,摸起拍子木,打着节拍,唱起《四大景》: “春色儿娇来丽容和,暖气儿暄,景物儿飘飘瑞甚怜。花开三月天,妖娆嫩蕊鲜,草萌芽,桃似火,柳如烟。使女王孙玩耍秋千,暗伤残,春归两泪连,悲锁两眉尖。蝴蝶儿对对穿花把两翅扇,清明上景园,玉楼人,沉醉倒在杏花天……” 这是用琉球语唱得,别说江远之了,赵彦昊也只能听个热闹。只见琉球诸人一个个摇头晃脑,很是相得,想必是唱得极好了。 伴着乐师的歌声,新娘在左,新郎在右,在放着朱色“豚血下地”的漆器攒盒的小桌子前正坐好,真鹤金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新郎新娘身后,将“黑帐”披在了吴象贤和思户金两者的肩上,新娘用左手,新郎用右手反手紧攥住“黑账”的一角。以表一对新人从今往后,一心同体,不离不弃。 接着,真鹤金回到桌子的对面正坐好,拿起一个盛着泉崎汲取的圣水的小碟子,用食指和中指沾了沾圣水,分别点在吴象贤和思户金的额头上。有净化二人身心,祝福未来婚姻幸福美满、子孙繁荣之意。 仪式之后,真鹤金带头和吴象贤和思户金一起双手合十,低头向神灵祈祷。 祈祷完毕,吴象贤拿起类似于日本的屠苏器的红漆小酒盏,真鹤金拿起酒壶,将酒倾倒入其中。吴象贤拿起酒杯,先饮了三口:第一口代表过去,向在龙宫的先祖们表示感谢;第二口表示现在,代表对二人婚姻的厮守终身的誓言;第三口代表未来,代表对未来二人子孙繁荣的美好期求。 饮罢,再将小酒盏交到真鹤金手中。真鹤金又倾倒了一盏,交与思户金,思户金也照例饮了三口。 二人饮过酒,真鹤金便打开朱色攒盒的盖子,果不其然是道“东道盆”。这东道盆中的食材看似很是普通,无非是大米饭、豆腐味增汤、褐蓝子鱼的幼鱼做成的小咸菜(スクガラス)、杨梅、腌岛薤、岛豆腐干等等,远不如天使馆的供给,却是琉球士族日常食品。 吴象贤先拿起筷子,将东道盆中的每样食物夹取一点点,放在手掌心上,接着将筷子交与思户金。思户金也用筷子夹取每样食物,放在手心之上,有互相扶持,相濡以沫之意。真鹤金嘱托了两句,二人便将捧在手心上的食物捧到嘴边,一口吃了下去。 仪式作罢,尚维藩也吩咐仆人、侍女们将宾客的酒菜端了上来。在座的宾客们便纷纷举杯,向新郎新娘,还有尚维藩、毛泰运他们表示祝贺。 吴象贤拿着酒盏,走到几位元老面前长拜:“在下实不得已,和贱内还要回岳翁处,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免礼,你去便是。嗯……祝你夫妇二人新婚幸福,白头偕老。”赵彦昊想了半天的发言,最后浓缩成了这么一句。 “祝你夫妇二人早生贵子,生活美满。”黄天宇也接着说道。 “恭喜你们夫妇步入爱的殿堂,祝你们永远相爱,携手共度美丽人生。”吕洋说道。 “龙宫的对面是你们的龙宫嘛!祝你夫妇百年好合,好好百合。”江远之笑道。 “嗯——?”赵彦昊、黄天宇、吕洋一起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几位元老说的话,吴象贤大半不懂其中的意思,只知道大概是祝福之意,不过却和思户金一同致谢,又向父母作别,便准备动身出发,前往丰见城了。 “朝贤、你去送哥哥去丰见城殿内吧。”尚维藩向吴象贤的一个弟弟吩咐道。 少年应了一声,便利落的起身,跟着哥哥、嫂子出了御殿。 真鹤金起身,也跟在几人身后正要出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便转过身来,走到赵彦昊的桌前。 第三十三节 吴象贤的婚礼(下) “大人。”真鹤金突然开口说道。 “啊……真鹤金小姐,真是有缘,不成想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有缘”二字,真鹤金脸颊更是发热了,害羞地移开了目光,“大人,小女……小女……” 不只是赵彦昊一脸诧异,江、黄、吕三位元老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看见对面站了个不认识的琉球年轻女子,脸上便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真鹤金看到几位元老一脸坏笑的看着二人,耳根一阵发烧,低下头小声说道: “小女……小女去丰见城殿内了……”话音刚落,便转过头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望着真鹤金的背影,几位元老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几声。 “这不是和琉球妹子很熟嘛!”黄天宇笑道。 “嗯……”赵彦昊倒也不否认,只是怅然若失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虽然婚礼前,吴象贤百般劝说父亲和岳丈,不要搞这些不合礼仪的排场,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岳丈,都断然拒绝,只得又敬不违了。 吴象贤应付完丰见城亲方家的亲戚朋友,早已累的是七荤八素。先到书房里坐着喝了口杯提前泡好的茶解酒,一尝居然是宋国产的“黎母山乌龙”,不由得咋舌:“与其不孙也,宁固!” 吴象贤撇下茶盏,坐着稍微清醒了一会儿,才走进三之间。 房间内,燃着一对红喜字的“宋蜡”。烛光里,思户金已经铺好被褥,还披着嫁衣,在一旁正坐好等候了。 端详着对面新人,吴象贤不由得心中产生了一份愧疚:这几年来一直都在萨摩藩游学,很少回琉球;这次回琉球时间虽长,却一直伴随在使者大人的左右,也一直没有机会去丰见城,看望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吴象贤心中一热,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思户金不由得“呀”的一声,脸上却写满了喜悦。 “思龟,你不要走,好不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吴象贤摇了摇头。 思户金咬了咬嘴唇,轻轻推开吴象贤的双臂,转身便准备帮吴象贤拉开袍带。只听得外面突然侍女喊了一声:“姑爷!” 思户金顿时变了脸色,吴象贤连忙示意思户金不要作声,便问道:“何事?” “回禀姑爷,是真鹤金按司加那志求见。” 吴象贤望了一眼思户金,犹豫了片刻,才说道:“知道了,让她稍后片刻。” 思户金由不得幽怨的看了吴象贤一眼:“怪不得你让她来婚宴做祝女,原来是别有所图!” “夫人,我岂敢瞒藏一字!这是闻得大君加那志的安排。” “欺我住在丰见城,你们住在首里,你们就,你们就……”思户金恨声说道。 “只不过是恰为芳邻罢了,且不要误会……夫人知道我最厌怪力乱神。自她前些年胡说什么自己是“嗷哪里”附身,进而做了祝女,我便与她再无来往。正所谓是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吴象贤不由得讪笑了两声,便又哄了思户金两句,才讪讪说道:“夫人稍歇,我去去就来。” 吴象贤起身走出御殿,看到真鹤金和侍女站在御殿外,真鹤金便吩咐侍女先去休息了,等侍女走远后,心虚的左右看了看,才开口说道:“思龟,还望你帮我向思户金妹妹表示歉意。此次我来,只是有一事相求……” “不打紧。你且说罢。” “我……我有心上人了……” 吴象贤心里不觉有点发毛:这人可千万别是我!若是如此,真是跳进大海也洗不清了! “是……何许人也?” “是……宋国的册封使者——赵彦昊大人。”真鹤金不禁羞红了脸 “哈呀?”真鹤金一张嘴便让吴象贤呆住了。 “只是如何让大人明白这份心意是好?闻得大君加那志说,此事只能拜托与你。” 吴象贤只得蹙眉想了想:“难矣!过两日赵大人便要封舟出航,事务繁杂;况且我家中也有不少事尚未处理妥帖,怕是面见不到赵大人……” 真鹤金不由得一阵黯然,不禁眼泪汪汪:“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吴象贤微微思忖片刻,展颜说道:“在下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可行与否。” 参加完吴象贤的婚礼之后,几位元老便回到天使馆下榻休息。 第二天一早,江远之便在洒露堂向郑玶下达了人事任命令:“经民生劳动省及对外情报局批准,任命:郑玶担任运天站副站长。全面负责中山方向的工作,重点监视在番奉行的动向。” “多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多谢几位首长对我的支持!”郑玶立马挺直了身子,向江远之和其他几位元老敬了一礼。几位元老稀稀拉拉的给他鼓了一下掌表示祝贺。 “好好干,虽然挂着运天站的牌子,但是以后你负责那霸和首里的工作。我大宋的船只到达那霸的时候,你和新派来的其他几名情报员,负责接应工作——这很需要执行力,因此我们期待你的表现。”江远之拍了两下郑玶的肩膀。 “对了,你负责在那霸、首里的工作,当然不可能要你禁欲。”赵彦昊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但是,少逛游郭!会得上各种花柳病的。特别是梅毒,你知道是什么吧?用琉球语来说,就是杨梅疮,或者南蛮疮。听说这玩意在琉球,特别是在那霸这边很盛行?此外,最好不要招惹有妇之夫,我记得中山的法律也和大明律类似,规定本夫杀死奸夫淫妇是不犯法的吧!实在不行,就招惹黄花闺女好了……” “诶?还可以招惹黄花闺女。”郑玶不由得面露兴奋之色。 “你不会实在能行吗?”赵彦昊立刻赏给他一个白眼,“你是打算把名字登上临高时报,再上个套黑框,然后被光荣抬着进翠岗吗?我说,让情报局人员在殉职名册上关于你的死因一栏,填点严肃的东西行不行?” 郑玶讪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首长,那……我负责那霸的情况后,谁当首长的翻译啊?”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而且你在临高的时候,不都给要来琉球的其他干部群众普及过琉球语了吗?而且,我提议让中山王派了一些你们久米村的人,去充当翻译,比如程秉宪、杨明洲他们。” “呃,”郑玶一愣,顿时压低了声音,“各位首长,有件事你们千万别告诉江局长……” “什么事?”大家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 “我教的那些干部群众,至少在我出发前,他们说的琉球语,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个瓜娃子,去北山的干部也多数是福建人,和你们村的人说话,总能听得明白吧……”江远之哭笑不得。 “就算是福建人,也不行啊!我在中左所给郑逆的手下划船的时候,那个k驴就因为我听不懂他的话总打我,说啥‘鸭仔听雷’什么的。再比方说,总理唐荣司的那位,就是那个紫金大夫蔡坚,他说的土语——” 郑玶说得起劲,只见得从门外,朝赵彦昊他们面前晃晃悠悠的走来了一个可疑的物体。那个物体是由厚厚的一整摞宣纸和“澳洲纸”的卷轴叠成的,下面露出穿着白长袜和黑布鞋的腿,举步维艰的前进着。 正在大家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的时候,赵葵喘着气,“扑通”一下,将这一摞卷轴放在放在了洒露堂正中的桌子上。 “首、首长,请您、您抓紧时间把这些写了吧!” “这是什么玩意?”望着如同小山一般的卷轴,江远之他们几个大吃一惊。 “这是琉球的官员们让我题字留作纪念的纸,”赵彦昊脸上一阵抽搐,“明清两朝的册封使回国的时候,琉球的官员也都会让他们给自己题诗、题字,作为留念什么的。没想到,这次居然轮到我写了……” “你这能写得完吗?”江远之觉得这事有些滑稽,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唉,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写。你们谁写毛笔字写得好,代我写几张吧。”赵彦昊愁眉苦脸的说道。 “你还是自己写吧。”黄天宇一副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 “既然让‘册封使’题字,本来就不该我们写。”吕洋也把脸扭向一边。 “哼哼,你们不要再打酱油了,知道梨花是啥下场不?到时候轮到琉球人让你们写,看你们笑不笑得出来?”赵彦昊故作镇静地冷笑了两声。 “但是我们会拒绝题字,”江远之嘿嘿笑道,“更何况我们又不是册封使,要我们的签字,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赵彦昊一阵无奈——还是好人当到底好了,便随手拿起一张“澳洲纸”,一看落款是“北山监守向绳祖谨记”,便打开桌子上的墨盒,拿起鹿毛笔沾了沾墨,手一边打抖,一边在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二行字: “北山是个好地方。”“今天到了梦想的今归仁。” 第三十四节 起航(上) 赵彦昊看着这幅惨不忍睹的题字,捂着脸哭笑不得:“还是能用钢笔写就用钢笔写吧……” 虽然他的钢笔字也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比这“狗爬”式的毛笔字要强上许多,赵彦昊写了几笔之后觉得自己的钢笔字还算过得去。 问题是钢笔字对他来说有个先天性缺陷,就是没法写得很大。而送来的纸尺幅都很大,最终他决定还是李代桃僵,让书法好的归化民干部替写,写完之后他来个钢笔签名再加上盖个人私章。 这样,在接下来的两天中,赵彦昊按照册封使的惯例,乘着凉轿继续出发前去上天妃宫了一次进香,连掷三珓,都是“圣杯”,自然是皆大欢喜;又忙里偷闲,接见了几位琉球的高官、接收了他们所赠的盆景,然后大度的决定转送给天使馆的几个通事,又额外每人送了若干新版的澳洲银元,表示长期以来招待的感谢;此外,几位元老还一起接受了琉球百姓用新米煮成的强饭,分享了琉球人新一季丰收的喜悦。 所剩无几的几天时间中,赵彦昊既没有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没有碌碌无为而羞愧,而是把时间都花费在了册封使最重要的工作——给琉球的知识层题字的“伟大”事业上去了。几位书法好的归化民干部轮番题字,赵彦昊负责翻书想具体的题字内容,赵葵则帮着盖他的印章。如同流水线作业一般,一口气题写了几百幅。一时间,琉球的官宦人家几乎无一不有其“墨宝”。 至于其他几位元老,江远之要在运天站常驻,暂且不提,黄天宇还要去北山安装机器,而吕洋还要负责送江远之、黄天宇去北山,接着把黄天宇载回临高的缘故,也不着急返程。几个人自然是没有闲着,江远之叫上几个通译陪同,三位元老便泛舟去国场川河口的奥武山郊游,怡然自得。 连同船来得水手、士兵和归化民干部们,赵彦昊也在最后一段日子里给他们放了大假。除了最必须的值班人员之外,所有人员全部自由活动。还给他们发了钱,准许外宿,前提是不能离开首里和那霸的范围之内,且事先要登记。 原本随行人员外出是轮番休假的制度,而且不许外宿,这下算是给他们开了锁。一干人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赞颂赵彦昊“最体贴下级”。至于琉球本地也是赚了一波钱财,一时间皆大欢喜。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以往的使者离开琉球,多半是要举办饯别宴、辞别宴、望舟宴,赵彦昊嫌弃麻烦,便建议合并了饯别宴、辞别宴。 此外,若是换做明朝的使者,是要提前封舟——册封使者等官员以及使团成员、船员提前几日登舟,此后便不许下船,静待良辰吉日,直接起航返回明朝。赵彦昊他们倒是没有这个讲究,毕竟这在船上住宿起居既不方便也不舒服,所以只是提前一天让归化民们做好启程的准备。 因为赵彦昊等人返程的时候,还要顺便前往太平山(宫古岛)、八重山(石垣岛)考察,尚丰王便颁发了相关文书,又下达命令,为返程的船队提供了一个月左右的食料,并且由差役组织百姓运到码头,再由士兵和水手搬运装载上船。 眼见得到了登舟的日子,一大早天使馆便张灯结彩,准备欢送册封使者离开琉球。几位元老也一早便在洒露堂上端坐好了。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只听得天使馆的都通译周国盛高呼了一声:“中山王殿下到——” 几位元老便走下洒露堂,一出门便见得尚丰王在几名三司官、其他琉球王公大臣的簇拥下,走到阶下,向一众元老作揖。元老们也纷纷抱拳回礼,寒暄了几句,将尚丰王等迎上堂。 堂上正中的桌子上,早已提前摆好了酒壶、酒杯,尚丰王一声吩咐,周国盛便恭敬地走上前来,拿起酒壶,向赵彦昊和尚丰王面前的两只金杯中分别倒入浓香四溢的泡盛酒,尚丰王连敬酒三杯。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柄金骨扇,由紫金大夫蔡坚代尚丰王译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使者大人收下。”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彦昊笑着收下礼物。 尚丰王又让蔡坚代为致辞,蔡坚正色道:“还请天使、安抚使等诸位大人,代奏元老院,准许王室子弟吴象贤,入上国太学读书。” “元老院已授权与我,准许吴象贤入学。”江远之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说这话不过是按照惯例,走个形式罢了,在此之前结果早就有了定论。 招收留学生是最方便最有效的传播己方文化和思想观念的方式,特别是强势文明对弱势文明时,效果尤其显著。大量招募琉球、日本和越南的留学生,是元老院目前外交关系中的重点工作。 尚丰王、蔡坚等却只当是江远之是钦差,代行元老院旨意,却不知道元老们早已经在电台上向元老院回报过此事了。尚丰王便下令将吴象贤传上堂来。 吴象贤小步走上洒露堂,见到尚丰王、诸位元老,俯身下跪。 “臣羽地按司世子吴象贤,叩见美御前加那志、各位上国使者大人。” 尚丰王斜睨了一眼吴象贤,道:“还不谢过诸位元老大人?” “多谢诸位大人恩典。”吴象贤深深的向赵彦昊等人连磕三头,表示谢意。 赵彦昊又客套了两句,接着说道:“殿下,我等还需赶路,争取明早抵达太平山,事不宜迟,现在便打算出发,还请见谅。” “一天便能抵达太平山?”尚丰王听得蔡坚的转译,心中不由觉得真真不可思议,甚至是有些惊骇了。不过依照坐过宋国人的船只的官员所言,对宋国人来说倒也力所能及。尚丰王拈须点头,道:“天使大人所言极是,那便不多叨扰。请!” 赵彦昊等走到街上,却看到天泽门外,数百名琉球官员、士族早已聚集在门外,夹道相送。见到赵彦昊和尚丰王等走出天使馆,便纷纷下跪叩首。礼毕,就跟着元老、国王,一同步行缓缓走过天街,向那霸港口走去。 天街两侧也有不少闻讯赶来的琉球百姓,匍匐在路边。出于对赵彦昊等人依依不舍,而涕泗横流,甚至还有更咽到不能出声的人,让赵彦昊、江远之等人看了不由得感慨一番: “这便是琉球人的天性使然吧!” 一行人沿着天街步行至迎恩亭下,尚丰王与一众官员便准备排列好队伍,送别册封使者。 趁着这个空挡,赵彦昊又仔细上下打量了吴象贤一番,看的吴象贤颇有些不自然。赵彦昊小声对他说道:“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吴象贤摸了摸脸上的几道血痕,一声哀叹:“大人,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赵彦昊八卦之心大起,正打算细问,却看到从码头边走来一名挂着一道杠布肩章的海军士兵,走到赵彦昊等人面前,“啪”的一声,立正敬礼。 “报告首长,那边有一个自称是吴象贤仆人的可疑分子。” 几位元老顺着士兵指着的方向看去,距离岸边不远处的码头上,地区站着一个身材不高,穿着青色芭蕉布衣服,背着行李的人。那个人头戴竹笠压得很低,因此看不清面孔。 江远之看了吴象贤一眼,问道:“那是你的仆人?” “回禀安抚使大人,正是。” “看这个身材,不太像是粗使的仆人啊。”吕洋一脸疑惑,便要走上去看个究竟。 “诸位大人,你有所不知,”吴象贤连忙作揖阻拦,压低声音回禀道:“这其实不是一般仆人,是书童。” “哦——”众人不由得点点头,明朝读书人家中配有年少俊美的书童,在当时自然是不罕见,而这书童又以福建出身者最为著名。琉球在文化上受福建影响颇深,这些年来又被萨摩藩控制,日本武士阶层的“众道”之风自然也传来了过来。所以有结为契兄弟、养小姓之类的习俗也并不奇怪嘛! 想到这里,几位元老便意味深长的猥琐笑了几声,吴象贤不知元老们在想些什么,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便也应和着尴笑了几声。 这时,紫金大夫蔡坚走上前来,对几名元老作揖道:“各位大人,殿下与敝国百官,已经列好队伍……” 赵彦昊点点头,转头对吴象贤摆摆手:“这里已经没有你什么事了,和书童先上船吧。” “多谢大人。” 吕洋看了一眼还旁边站得笔直的海军中士,开玩笑道:“警惕性挺高,不错。我要晋升你为上士,我的博铺港男孩儿。” “谢谢首长。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中士挺直了腰板,一脸很认真的回答道。 “你去带他们登船。” “明白。”中士敬了个礼,退了两步,转身去为吴象贤他们带路去了。 几位元老则跟着蔡坚走到迎恩亭前站好。刚停下脚步,便听到蔡坚喊道:“奏乐!” 第三十五节 起航(下)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琉球乐师们便纷纷奏响手中的乐器,演奏出庄严而肃穆的乐曲。“拜!”“兴!” 尚丰王和一众琉球百官便纷纷作拜四次。蔡坚又高呼道:“跪!” 尚丰王等便再做一拜,接着俯身下跪,连叩三头,行五拜三叩之礼。尚丰王继续跪着,结结巴巴的用汉语作揖道:“臣寄请元老院诸位元老,圣躬万安。” 赵彦昊点点头:“我会回临高代奏的。” 尚丰王起身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札,由蔡坚转呈至赵彦昊手中,赵彦昊知道前些日子尚丰王已经把奏疏送至,现在已经放到船上了,不由奇道:“此乃何物?” “此乃中山王殿下代言柬。”蔡坚连忙禀道。 “哦?”江远之笑道,“不妨念来听听。” 蔡坚见尚丰王以眼神示意,便连忙称是,接着展开书札,朗声念道: “丰启:窃丰僻处海隅,全无知识;荷蒙大宋元老院天恩,准世袭中山王职,感激难名!又闻天使远来,险涉重洋,惟丰之故。每恨国小民贫,礼疏供应。天使初入馆,即裁减旧例诸费;及船户呈上货单,又蒙厚爱,令出结定价,交易公平。惟恐累及贫国,并承捐除七宴,止为五宴。丰属臣子,固以为礼在则然。惟是小邦别无可敬,端赖七宴稍尽微情。今既捐除,更无尽情之处;屡具宴金,又皆却还,心益滋愧!诸位干部,更为小邦广传农耕。敝国略晓农识者,莫过仪间亲方,亦需就教问业。元老院之恩,尤深感戴! 天使不谓屡次屈留,归心愈急;隨遣法司按例每位元老赆金及区区刀布土仪,又再却不受。诚天使志洁自矢,不愧为上国元老;而丰身为主人,毫情未尽,心实难安!况每次册封,从无六月归舟;此固天使敬事而信,急复元老院恩命,不知已为小邦省费算。凡此皆天使承内阁之心为心,事事先为体恤;丰感入肺腑,即通国臣民亦谓天使体恤下情,从未有如赵大人者。无奈言语不甚相通,通事传词又不能备述;故特具柬代言,稍舒积悃。幸恕不恭。” 蔡坚读罢,尚丰王便做垂泪状,以袍袖掩面不住叹息,乍看起来颇有几分做作,让几位元老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赵彦昊笑道:“承蒙殿下夸奖,此都乃是我等分内之事。还愿殿下励精图治,福祚绵长。”便向尚丰王等作揖告别,向码头走去。 随后,赵彦昊又向送到码头上的江远之、吕洋和黄天宇三人握手作别。 “各位,也多保重。” “也祝你一路顺风。” “这大夏天的,哪来的北风?只要别遇到台风就好。”赵彦昊打趣说道。 “这铁树都花开了,就不能刮北风了?”江远之指了指远处盛开的苏铁丛,笑道。 “哈哈,借你吉言。”赵彦昊笑了两声,此时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便一个箭步,跳上登陆小艇。 上了乘浪号,等到水手们收好登陆小艇,赵彦昊便站在船头,继续向岸上的众人挥手作别——除了前来送行的元老、归化民、琉球的百官外,还有不少自发前来的琉球百姓,如山似海。最令人著目的,还是前来向相熟的客人作别的侏亻离。若是和宋国使者和明国使者一般,一王一封的话,恐怕此次出海,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永别了。 赵彦昊倒是没对此发出什么感慨,只怕是自己管的太松,这些船员们回临高要去检疫营待上几周,可别传染上啥生理疾病,不然下次元老大会上,肯定要被拉出来批判一番…… 一声汽笛,响彻那霸港的上空。乘浪号和海康号缓缓开动,向外海开去。 顺着乘浪号的甲板,赵彦昊在赵葵、李仁军和吴象贤的陪同下,从船头走到船尾,继续拿出望远镜,看着那霸港码头上、仍是久久没有散去的百姓。突然,一个差役骑马从远处狂奔而来,赶到琉球百姓人群的后方便翻身下马,也未栓马,便挤过人群,向迎恩亭方向跑去。 这差役跑到正转身打算返回的琉球百官的队伍前,在尚丰王面前俯身下跪叩首,似乎说了些什么。顿时原本排列有序的队伍乱成一团,琉球百官仿佛都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尤其是尚丰王身旁一个头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的琉球官员,看起来似乎尤为激动,径直走到江远之他们的队伍前,向其作揖,说了些什么。蔡坚在一边,听得似乎十分尴尬,只是不住地摇头。江远之等三位元老又是摆手,又是耸肩,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那名琉球官员见状,扭头跑到码头附近,左右看了半天,似乎想要登船的样子——可是码头附近的水手,早就因为要举办登舟仪式而被官方打发走了,如今多半正混在附近的人群中,看着热闹。那名琉球官员见状,颓唐地瘫坐在码头上。 “这是什么情况?”赵彦昊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将望远镜交到吴象贤手中,“你看看,那位是摄政金城王子吗?” 吴象贤接过望远镜,学着赵彦昊的样子,把镜筒凑到眼前,“好清楚,好清楚!正如千里眼一般。大人,这可便是《物理小识》上所言之望远镜乎?” “让你看看那个人是谁,不要之乎者也的岔开话题,”赵彦昊没好气的回应道,“其他的以后再研究。” “嗯……回禀大人,的确是。”吴象贤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这位金城王子便是琉球的摄政、尚丰王的胞弟尚盛,赵彦昊在之前的宴会和仪式上,也算是见过多次面了,不过另一方面却也只是见过面的点头之交。虽然在琉球,摄政这个职务没有什么实权,只是如同太师一般的名誉头衔,却是三司官之上的琉球最高官职,只能琉球王族担任。身为摄政却做出这般举动,着实让赵彦昊有些困惑不解。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象贤,你怎么看?” “在下也不甚清楚。”吴象贤有些做贼心虚般的压低了声音,把头转向一边。 “嗯?”赵彦昊觉得甚是可疑,正要仔细问个究竟,却见先前那位海军中士领着几名海军士兵端着步枪,押着吴象贤的书童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又怎么了?” “报告首长!”中士敬了一个礼,接着高声喊道:“这是个女人。” “女人?” “首长,您看。”博铺港男孩儿一抬手,便掀掉了戴在书童头上的竹笠。 “啊?”赵彦昊一看这“书童”的面庞,不由得大惊失色:“真鹤金?” “赵、赵大人……”真鹤金低着头,小声叫道。 “岸上的骚乱,是因为真鹤金小姐吗?”赵彦昊转过头,直截了当的问着吴象贤,“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老实交代。” “真鹤金按司加那志,便是敝中山国摄政金城王子之女。” 顿时,赵彦昊脑海中一片空白:“你……” “大人,请不要责怪他。是我让他这么做的。”真鹤金突然抬头说道。 “为什么?” “因为……”真鹤金羞红了脸,终于鼓足勇气,大声说道:“我喜欢大人。” 赵彦昊愕然张大嘴巴,瞧了真鹤金半晌;一旁的李仁军和赵葵、中士、还有那几个海军士兵也都瞪大了眼睛,却不知说何是好。 一阵海风吹过,赵彦昊才自从沉默中醒来,轻轻叹道:“这事恐怕由不得我做主。” “大人要将我送回父亲身边吗?”真鹤金一脸凄然,话语中满是哀求的口气。 “这,怎么会?若是现在把你送回去,怕是害了你。”赵彦昊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对你有些好感。” 真鹤金听了赵彦昊的话,霎时间百感交集,正如这东海一般波澜起伏:“那为何大人做不了主?” “你是中山翁主,自大宋元老院重返故土之后,尚未有元老迎娶他国显贵之事。此事想必要先回临高,再由元老院的诸位元老裁定。” 真鹤金乖巧地点点头,便站在一边不再作声。 “你先去给江元老他们拍电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们解释明白了。”赵彦昊向李仁军吩咐道。 “明白。”李仁军答应的干脆,却是挠着脑袋离开的。 “唉,但愿他们能给尚盛解释清楚。”赵彦昊叹了口气,在甲板上踱了两步。想到如何拍电报到临高,才能减少不必要的“审问”时,脑袋不由又大了几分。不过细细一想,当下和公审常师德的时候,情况又完全不同,诸位元老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吧。 想到这里,赵彦昊似乎松了一口,停下脚步,转头却看到吴象贤脸上的那几道伤疤,心中不由觉得好笑,便好奇问道:“说来,你这脸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象贤只是摇头苦笑两声:“若是有幸,为大人和真鹤金按司加那志间系了赤绳,便是葡萄架倒,在下也自是心甘情愿。” “原来如此。”赵彦昊听罢,和真鹤金四目相对,二人不禁会心一笑。 (本卷故事完) 第一节 最近比较烦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关山跃下意识的哼出了这首旧时空的名曲,因为,最近,他确实有点烦。 在生活上,本来买了个a级女仆的他,过上了白天么么哒,晚上啪啪啪的腐朽生活。不过,最初的激情期褪去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成了大问题。 生活中,他和赵慕清变得越来越没话说。这种现象并只他一个,很多元老跟女仆之间的感情生活都不太顺遂。毕竟当初粗坯们的出发点就是赤裸裸的解决生理问题。等到生理需求解决了之后,粗坯们自然也就有了精神方面的需求。 但是比起肉体,精神上要构建起吸引力来在元老和生活秘书之间更加难以达成。毕竟双方隔了四百年年的时间。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典型的三观不合。这也是旧时空生活水平提高之后离婚率反而大幅度上升的原因之一。按异性相吸的自然法则,男女之间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走在一起,但三观不能契合,又很难在之后的柴米油盐生活中一路走下去。而他的a级女仆又是一个雷州人,雷州话在广东也是出了名的难懂。对视广东话为“鸟语”的关山跃来说,这比第二外语还难懂。言语上的交流难度又进一步的增加了这种疏离感。 如果是在旧时空的话,关山跃和赵慕清大概已经到了离婚的边缘了。当然,赵慕清是做梦也没想过这件事,对关山跃的冷淡只是感到惶恐,但是关山跃已经不止一次的动过这个念头。 但是既然到了本时空,就要跟本时空的社会整体道德水平做出妥协。在旧时空,分手还好说,如果曾经离过婚,多少会会被人指指点点。换作在临高位面,社会的大多数人更接受不了这种做法。据说,已经有人动了想把生活秘书退回办公厅换新的想法。也有人提议要建立女仆“退役制度”,并且由此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这种事竟然有人提出来,真是下半身指挥上半身的粗坯!”关山跃想着。好在女仆学校的教育水平还不错,赵慕清的家务和做饭还过得去,当个纯粹的“生活秘书”还是合格的。 关山跃的另一个烦恼是居然有人建议正儿八经向他提出,让女仆改名。 一开始关山跃是愕然的,他不明白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实话说这名字取得时候很随意,脑子里随便就蹦了出来,只是觉得读着顺嘴,听着不差,看着也挺雅致的。但后来发现,慕清这两个字深究起来大有问题。 于是关山跃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慕”的什么“清”,就得了一个“正黑旗”的名头。 “nnd,王会计他们两口子的女儿你怎么不去说!”关山跃满腹牢骚。这不由得让自己想起来一个同学。他父母结婚的时候,正是曾国藩家书大行其道的时候,两口子都深受影响。于是便从《挺经》和《冰鉴》中各取一字,给他取名为挺鉴。 如果知道了名字的来历,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时代在发展,等这位同学长大以后,这两个的含义已经大不相同。导致他走到哪被笑道哪。哎,没想到自己也犯了这种错误。平白给自己找事。 这也就罢了,关山跃还有些多心,觉得这“慕清”会不会有些不尊重王家两口子。思来想去便把“清”给改成了“青”。 工作上,他也觉得不太顺心。第二次反围剿中,他所在的第六营主要作为预备队使用,战事结束其他部队修整时,巩固澄迈到琼山一线的任务就落到了第六营头上。正如第六营营长朱全兴所说:仗几乎没打,全打杂了。 在之后占领海南全岛“夏季觉醒”战役期间,他所在的连又作为东支队的先头部队,一路挺进。部队采取政略为主,战略为辅的做法,稳扎稳打,齐头并进。他负责“深化治安”的区域,大致相当于旧时空的屯昌县,但在临高位面,此处还是琼山、定安、澄迈三县的交界,是琼北台地进入五指山区的要道。情况十分复杂,不仅有叛服无常的熟黎还有占山为王的土匪和盘踞一隅的豪强。 作为占领部队的主官,本来是临时代理几天行政工作,等行政干部过来接替。不过,儋州工作队的全灭事件又让事情起了变化。政务院重新部署,规定新接收地区要先经历一定时间的军管,完成“治安强化”工作,为新生的政权保驾护航,等待政权建设基本完成之后,再视情况进行下一步工作。这就让他的工作从军事占领转变为行政治理。 关山跃一开始觉得,事情虽然很多但自己肯定应付的过来。这份自信来源于大学时期,不论在学生会还是社团,他都算一号人物,手底下也管着十几个人,各项工作干的风生水起。穿越以后,这一套在部队上应用,效果也不错。不过,他属于没什么心机,但踏实肯干的类型。所以在人际环境相对简单的大学,还能有施展空间。真到了旧时空的社会上,那一套都不一定管用,更别提穿越以后的世界了。在临时代理政务期间,各种旧时空、工厂和部队没遇到的情况,纷至沓来,搞得他焦头烂额。好在元老院的枪杆子够硬,所有不足都能用实力来弥补,一路跌跌撞撞到没出什么大事。 期间“夏季觉醒”行动的持续进行,对新占领区的巩固和反游击搞得如火如荼。之后,还要对已完成巩固的地区,进行清丈田亩、重新发放田契的工作。这些措施,即是夯实元老院统治,也为推行土地新税制,建立海南示范区打下良好基础。完成了军事与行政使命,关山跃再回到临高,已经是1631年中旬了。 结束了地方上的事情,关山跃总觉了自己的穿越以来的经历,觉得军旅生活不太适合自己。首先是自己的并不是军人出身,这方面多少有些欠缺;其次他也不是什么狂热的军迷,热衷于各种真是cos。 服役就意味着不断的操练、行军、演习……住在环境嘈杂的营房里,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海南岛的野外环境,这让他这个北方人极其不适应。无处不在的蚊虫叮咬,恶毒的紫外线,炎热潮湿的气候,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作为军官,身先士卒和同甘共苦又是必须要坚持的,这让他这个旧时空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教室的白面书生穿上了白背心白裤衩了--这些硕果仅存的皮肤还能显示出他过去的皮肤颜色。 他刚回来的时候,连赵慕青都被吓了一跳,原来一个白净的读书人,现在真有往海南土著发展的趋势了。 这么久的外派,部队也需要修整。鉴于珠江流域讨伐作战已经结束,元老院又迎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按照计划,他所在的部队有三个月的时间来补充和休整,之后可能要进行重新编成,以适应接下来的行动。 连着睡了好几天,终于缓过劲的关山跃思考了几天之后决定正式向部队提出退役。虽然席亚洲和朱全兴都做了挽留,关山跃还是下定决心:“不干了。” 于是他便以伏波军少校的军衔退出了现役--他原本挂得是上尉军衔,退役的时候加了一级。 退役之后,办公厅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顺便再考虑未来的工作去向。 关山跃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自己去什么部门比较合适。虽然他是理工科出身,但是工业或者科研部门是第一个被pass的--他的专业属于“屠龙技”,未来一百年元老院也不可能复制出该项产业, 若说是农业,他多少还懂一些,毕竟是农家子弟,虽然没下过田,好歹见过长辈们的工作。只是现在加入农业口似乎又捞不到什么像样的职务,毕竟他的“务农”经历全看看和听,从来没有实践过。 强力部门他的兴趣缺缺,而且也不太适合的他的性格。 至于芳草地,那是元老们闻之色变的地方,号称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地方。几乎没有元老愿意去那里长期任职。 一时间他犯上了选择困难症。好在时间还多,他便出席各种聚会。经过第二次全体大会和第二次反围剿作战之后的元老院,与之前已经有很大不同。临高内外,各种社团、同好聚会频繁。酒桌可以是利益交换的场所,也是信息交流的渠道,喝多了的人总会说些劲爆的消息。参加了几场聚会,关山跃逐渐理清了最近的热点消息。元老院正在策划利用登州之乱,捞取相当利益。目前,相关的考察船队早已派出,各种准备工作也已开始。初步计划,以济州岛和高雄作为中转点,将获得的人口转运至临高。陆军第四营将作为先遣队,在山东登陆。而他所在的第六营,则预计会在重新编成后派驻台湾。 第二节 去台湾 说起台湾能牵出很多话题。早在穿越开始前,去台湾还是去海南就引起过很大争论。台湾的热度还一度居前。毕竟炮党小朝廷东渡之后治理了好几十年,一度还跻身四小龙,经济表现十分的耀眼,台湾的潜力有多大,这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了。 但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炮党小朝廷也是捡了日本的漏。翻开日本据台时期的纪录,便知开发台湾的不易。而再往前推,无论是大清还是郑家,开发史都堪称一部血泪史。台湾的开发,完全是堆积在移民的累累尸骨之上的。 台湾的热带疾病很严重,尤其是疟疾。明末开发程度更是近乎于无,汉族人口更是稀少。台湾的原住民这个时候还没被叫做“山胞”,因为很多部族还生活在平原上。 17世纪的台湾“原住民”已经是后来者,大致是从唐宋时期从东南亚地区陆续迁入。消灭了更早的“原住民”。很快便扩散到了整个台湾岛。令人闻之色变的“猎头”风俗,正是从东南亚带来的。 疟疾、原始环境加上彪悍的原住民,使得台湾很快便落选。不曾想登陆才几年,对台湾的攻略这么快就展开了。 在临高位面,由于元老院的存在,荷兰人在东亚的贸易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荷兰人占领台湾,或者说占领大员,本来就是被逼出澎湖的退而求其次选项,其在台湾的统治是随着东亚贸易的逐渐加强而逐渐巩固的。元老院的出现使得荷兰人原本的贸易重心发生了重大改变。其在台湾的统治投入相比于旧时空少了很多。历史上大家比较的熟悉的赤崁楼,也就是荷兰人在台湾统治的中心是1653年才开始兴建的。即使是较早的热兰遮城,也要到1634年才大体完工。实际上,荷兰人在占领台湾最初的十余年间,其势力范围一直没有超出大员一带。大致局限在热兰遮城周围二十公里的范围内。直到1635年底,在解决了其他矛盾之后,荷兰人才开始集中兵力,大肆讨伐大员附近的村社,并持续向外地扩张,以寻求更多的经济利益。这就为元老院在台湾的操作,留下了巨大的空间。 展开台湾攻略,在关山跃看来似乎并无太大的必要,但是元老院既然做了决定,他也无意提出反对意见,开个新基地也挺好,好歹台湾也是个“宝岛”。也是他们北上的一个跳板。 关山跃原本对这攻略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是这么一听,没想到还没过一周。萧子山就请他去办公室,问他有没有兴趣“外派”。 “外派?让我去台湾?!”关山跃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的确。”萧子山说台湾开发和即将展开的“发动机行动”有关。到时会在台南设立据点,除了用于转运难民之外,也要进行当地的开垦和资源开采。 台南地区在旧时空就是台湾的主要的农业区,蔗糖和稻米生产都是大宗货物。完全有资格成为元老院的“粮仓”和“糖罐”。尤其是粮食,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执委会考虑,在台湾派出农垦部队,组织垦荒。” “让我干农垦?”关山跃明白了。 “是的。”萧子山点头,“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不干!”关山跃连忙摇头,“农垦这活计我知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又要有军事经验,又要懂农业。责任重大……” “所以才会考虑由你出任这个职务嘛。”萧子山“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看,你打过仗,执行过军管任务,行政军事都有经验。而且还是农家子弟,特长专栏里还填写了擅长蔬菜种植……” 关山跃想不起自己是不是填了“蔬菜种植”作为专长,但是萧子山罗列的要点都是事实,这也没法反驳。 萧子山见他一时语塞,又开始做起了思想工作。先是夸奖他是“全能型人才”,然后又暗示去台湾对他的行政职务将会是一次大飞跃,特别是可以“独当一面”“主持工作”。这对在伏波军里待久了,目前无所事事的关山跃来说颇有诱惑力。 于是,关山跃便晕乎乎的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他就被组织处召见,授予台湾农垦“总指挥”的职务。 这个总指挥之下,是“农垦台湾旅团”。按照农委会的相关编制表,这样的“独立旅团”下辖若干个农垦联队。不过目前尚不能保持如此之大的规模,所以暂时只下辖一个联队。联队长也有了人选,叫李东田。 关山跃并不认识李东田,只知道他是主动报名去台湾开荒的,关山跃以为他多半和吴南海、万家兄弟差不多,不是过去务农就是农学专业出身。没想到李东田就是个“打工人”,中专毕业之后在广东打工多年,干过各式各样的工作,要说和“农业”搭边的部分和他差不多:也是农家子弟。 原本关山跃想先见一见这位同僚,讨论下相关的开发工作,没想到李东田却并不在临高,而是去了琼山,那里有天地会的一个“培训农场”,编入农垦的劳工们都要在这个农场进行几个月的训练。 地处亚热带的台南平原不比地处温度的北美平原和南美大草原具有那么得天独厚的农业条件,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如果只是把一家一户为单位的移民送去屯垦,结果就是大量的死亡和逃亡。 农委会的人经过讨论,认为要在台南开垦,必须先打好基础,由专业的农业工人借助机械完成初步的开荒工作,然后再将农民迁徙到新垦地上。这样可以大幅度的降低移民的死亡率。毕竟按照计划,发动机计划中从山东等地获得的移民是台湾农垦的主力。但是他们对台湾的气候水土的适应能力又是最差的。加之千里迢迢从兵荒马乱的山东战场转运到来,原本就身虚体弱,如果很快就投入艰苦的开垦工作,恐怕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死亡大半。 千辛万苦花费巨万把移民从山东运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们白白死在开荒上的,这样岂非是赔本的买卖。这一点农委会的诸公显然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准备以专业化的“农垦部队”投入开荒屯垦作业,尽可能的配备足够的设备、工具和补给品,将无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故而还准备投入农垦第一海上机动联队进行支援。 这个“培训农场”里目前在接受“培训”的“先遣大队”大部分是福建人――确切的说来自闽南地区。一则台湾的风土气候和漳泉等地最为接近,农业生产条件类似;二则南方沿海地区的百姓多患有地中海贫血,能够抵御当时台湾最为猖獗的瘟疫:疟疾。 旧时空的台湾在49年迁台前台湾地区的汉族人口以闽南裔最多,可见这一族群对台湾当地的适应性是最强的。 抗疟药物有限,那么就只能尽量先用对疟疾有抗性的群体。不过,地贫患者虽然对疟疾有抵抗力,却因此造成血氧过低,往往有耐力、体力不足的问题。长远看,一旦在当地形成了较为“卫生”的环境,就要向当地投入其他地区的移民。一则补充劳动力,二来防止形成地域性集团。 关山跃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考量”。他的思维一贯是很简单的,既然接受了工作,就要把工作做好。李东田这个未来的“同僚”既然暂时不在临高,那么下了解一些台湾的基本情况也好。 最理想的,当然是找一个台湾人来询问。要说元老院,台湾出身的元老也有那么两个,但是碰面之后才发觉他们更了解21世纪的台湾,对17世纪的台湾是何等模样完全没有概念。一位是台北出身,对台南的了解并不比导游多多少;另一位倒是台南出身,还是所谓的本省籍,但他也只是更多的了解台南的风土人情,要说开荒垦殖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关山跃一想也是,现在的高雄-台南地区差不多已经是城市化了,和17世纪的蛮荒地带完全不是一回事,找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况。还是在大图书馆里找些资料更现实些。 遗憾的是,大图书馆里的历史资料虽然号称浩如烟海,但是涉及到17世纪的台湾资料很少,第一手资料几乎全部出自欧洲航海者和商人之手。特别是涉及台湾开发早期的原始文献,多为荷兰人的记载。这些一手的文献除了少数如《巴达维亚城日记》被翻译为中文之外,大多并未翻译,但在两岸的一些台湾历史研究中,会零星出现一些二手信息。这些只言片语就是关山跃最重要的史料来源了。 幸而清代设立台湾府之后,中文史料记载大为增加。其中不少都是涉及到“番务”“垦务”事宜,虽然时代上要延后一百多年,但是参考价值很大。 第三节 龙江垦社 正当关山跃啃文献,边到处找人吃饭聊天的时候,元老院的任命状确下来了:魏八尺为高雄地区行政长官,统筹协调台南地区的全部事宜。而他和李东田的相关任命文书也下来了。 粗粗一看台湾开发的人事公告,这配置算是豪华,方方面面的元老有十多人。既有长期任命也有短期出差性质。他和李东田算是长期任职,短期任职的人员中以建筑公司的元老居多。 关于台湾的行政建制问题。原本执委会在讨论台湾问题时,建议成立“台湾州”或者“台湾大区”,以台湾岛的体量而言,“大区”一级的行政单位是当之无愧的。何况元老院中也隐隐约约把台湾作为“紧急备份”的思潮的存在。 但是政务院认为目前预计对台湾的控制仅限打狗一地。整个台南平原尚未一统,更不用说台北、台中地区直接设立“大区”级的单位为时过早。于是便只设立了一个“高雄特别市”的建制。任命魏八尺担任“行政长官”兼“市长”。算是确立了魏八尺作为台湾地区最高行政长官的地位。 关于这个问题,关山跃倒也不太在意。魏八尺作为最高行政长官嘛,官衔虽然高那么一点,但是本质上就是个会议召集人。比较令他膈应的是,高雄这个地名虽然源自平埔族(takau)的名字,毕竟是日踞时代的名字,元老院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拿来就用不大妥当。当然,“打狗”这个名字也不怎么样,也可以延续清代的叫法叫“凤山”嘛! 这么一想,关山跃原本想拉着项天鹰去找萧主任“聊聊”。历史考据的事这未来的高雄国民学校的“教务长”在行。但大家,也包括项天鹰在内都劝他,这事就算不妥也没到去“聊聊”的程度。况且,政务院的行政命令,找萧主任也没用。 通过这事,关山跃看清了一些事情。虽说元老人人平等,毕竟只是理想和口号,实际体现,大约只有全体大会上的一票,平时肯定是做不到的。自己的资历和年龄,无疑在元老院中处于下游。能力上好一点,能混个中上游,但跟大老们比,差距还比较大。在执委会中,自己除了跟办公厅主任还熟一些,其他人都未必认识他。再说他能跟萧主任能说上话,纯粹是因为萧子山的工作性质。他需要跟每一个元老都有点交集。你要说有交情,他和所有人都有交情,你要说没交情,也可以说完全没有。再仔细一盘算,自己这些年来好像也没有在萧主任那里走动走动,送点土特产什么的,只知道萧主任有个相好,可是连这相好叫啥名字都不知道。 自己在高层,别说影响力,连个“景”都没有。如果按派系的话,他原来在工业口,后来在陆军,按理说应该属于督公的派系。不过,关山跃对拉帮结派非常反感,对某些人,比如那个躲到三亚去的胖子--自己当初还在制药厂,白天听到的是卫生口元老抱怨他调戏小护士,霸占医院病床赖着不走。晚上在咖啡馆,听到的是农业口元老今天又少了一只家禽的控诉。 此外他也非常看不惯某些人借着派系的力量玩弄权术,翻云覆雨,搞得元老院里乌烟瘴气。 但是元老院的发布的“台湾开发方案”里有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他决定还是要专门上书谈一谈的。好在自己现在已经是台湾方面的“前委”了,上书不但有人看,涉及到具体实务也有召集讨论的可能性。 关山跃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虽然他们去台湾开垦是元老院的“官方行动”,但是他觉得,至少在垦务这一块还是暂时不宜对外打出“农垦兵团”的旗子,而是以类似于民间乡绅自治的形式存在。 这首先是为了避免引起各方的瞩目,避免产生某些外交纠纷。高雄距离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在台湾的老巢大员并不远,台湾岛的另一端鸡笼还有西班牙人。元老院目前登陆台湾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搞一个转运基地,并没有立刻一统台湾的意思,暂时对这两股势力也母须持有敌对态度,采用一个民间形式的垦务机构,在交往中有推诿变通的余地。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收服当地汉人移民的时候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台湾大规模的汉人移民,主要是1624年颜思齐来台之后通过各种方法招揽来的。颜思齐死后,大家虽然众推郑芝龙为首。但是他在本地的影响力并不比荷兰人强。荷兰人在汉人移民中征收人头税,形成了事实上的统治。只是荷兰人并不过问移民内部的事务,允许移民团体在一定程度上自治而已。 要吞并这几万汉人移民,不但要面对郑芝龙集团在本地的代理人的抗拒,还要面对荷兰人的反弹。如果直接吞并,需要大量资源,还可能会引起反弹。不如打着民间机构的幌子,能减少很多阻力,万一事情不顺利,也有转圜的余地。 第三点,关山跃也是相当重点的在呈文中提出的,那就是对当地原住民的怀柔。 关山跃从小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对“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个观念可谓刻骨铭心。在中国领土上生活的人,自然是中国人。虽然台湾的原住民都是南洋群岛来的马来系,但是既然都是人,搞什么“生存空间”之类的他还是有心理负担的。 他虽然对“土着权益保护协会”不感兴趣,但是日常也对很多蔑视原住民的现象看不惯。对于台湾当地原住民,不管是不是猎头,只要能和平相处,关山跃是真心想收服他们成为元老院治下百姓的一分子。 他个人觉得,清朝开发台湾时的一些做法是很值得借鉴的。清廷统一台湾后,汉族移民日间增多,侵垦原住民土地的现象日渐增加,汉人移民和原住民的冲突也冲突不断不断。互相仇杀的事件屡见不鲜。清廷为避免纠纷,规定各原住民村社保留一定土地,即大社五百甲(1甲约合0.97公顷,或者14.5亩土地)、中社四百甲、小社三百甲,为各村社耕猎之地,不准汉人侵垦或租個。数额以外的多余荒地,可招汉人移民开垦,向原土地所有者交纳地租。当土地属村社公有时,收取“公口粮租”,用以发给社众口粮、缴纳正供及社内公共费用;土地属家族或各房所有者时,收取“私口粮租”,归各家族或各房所有。这种形式的地租,被汉人移民称为“番大租”。 关山跃觉得,这种互利共赢,合作开发的模式,才是元老院这种先进文明的代表所应该采取的形式。而不是像美国西部大开发那样,拿着火枪直接把人赶走。 如果直接用农垦旅团的名义,自己的某些施政必然会被人批斗为“软弱”,而且政策层面上必然代表了官方意志。用民间组织的名头就有很大的灵活性了。 有了这些考虑,关山跃参照清朝时开垦台湾的记载,再糅合自己家乡的名字,一个晚上没睡,终于想出了一个“龙江垦社”的名号。垦社是清朝汉人移民来台后,常用的名称。龙江则为自己的家乡名。 这个名词想出来之后他小小的得意了一把。 至于农垦旅团的基本设定,也做了一些修改。农委会提出的原桉中,打算将开拓的地域全部归属为农垦直属农场。这样一来农垦的辖地,基本就是除高雄市特别市外的台湾全部地域了。这个方案太过托大不说,也不易于争取更多的资源,反而会造成元老院的普遍反感,给人以不好的印象,有农委会扩张地盘,搞独立王国之嫌,因此他建议叶雨铭,将相应的计划修改为在垦殖建设成熟, 外部威胁(土人袭击等)消失以后,将居民点和田地逐渐移交当地的行政机构管理。 这么一来台湾农垦旅团就不是某个人或者谋个部门的独立势力,而是为元老院开疆扩土的急先锋,帝国战车上的一颗螺丝钉。到初期开发结束时,农垦旅团的农场和屯居点基本控制在历史上的“生番界限”附近,成为一个前哨基地的性质存在。 至于组织建设体系,原本就是从旧时空抄来现成的方案,再根据本时空现实情况进行了一定的改动。农垦兵团各级,均实政军一体的特殊管理体制,大致以一个中队为一个行政村,一个大队为一个乡,一个联队为一个县。作为湾地区目前只设一个旅团建制,目前只下辖一个联队,待垦殖面积扩大,人口增加之后再行扩编新的联队。 农垦兵团实行“全民皆兵”制度,所有青壮年男子都编入民兵。每个屯居点均编练基干民兵队,配备武器。另外在联队和旅团驻地各设一个直属武装中队,由国民军改编而来,作为台湾农垦兵团的机动兵力。 为您提供大神吹牛者的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节 龙江垦社免费阅读. 第四节 卫生条件 至于未来的台湾大区还是台湾省的行政规划,尽管已经有元老参照旧时空的设置搞出了十五个县两特别市的规划,但是实际上在1632年的台湾,元老院只设置了一个高雄特别市外加一个农垦旅团的建制。大致来说,高雄市市政府管市区,旅团管市区之外的地方。 方案的最后,单独罗列一章,叙述了“为元老服务”的相关设置,如垦丁元老别墅区,日月潭元老度假村,北投元老温泉疗养区等等特别项目。当然了,这纯粹是为了拉好感,这些地方二十年后能不能成为“熟地”都不好说。阿里山地区,实际要等日踞时期修通了爬山铁路才有了旅游价值。他现在写这些,不过是给元老院画个大饼而已。 虽然是画大饼,也得到了魏八尺同志的热烈响应,要说大饼,他比关山跃画的更专业,气魄更大,以至于每次开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大家都在听他的描述“台湾开发计划”。关山跃对此倒是并不反感,谁没有点梦想呢?何况这方案确实撰写的不错。 具体到农业开发这一块,关山跃就现实多了。这次登陆台湾主题是发动机行动。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因为要搞发动机行动,需要一个大型的转运基地,台湾开发才会被提上日程,本质上和占领济州的行动是一码事。 在这个前提之下,“开发”只是为了“转运难民”,顺带着再安置部分难民,搞搞农业生产之类。农垦的受重视程度实话说也很有限。关山跃看了看具体任务列表,显然“建设”的成分更大一些。包括新市区和几个大型的难民营地、检疫营和码头。 农业开发只是在发动机行动稳定运转起来之后才会展开--一开始的披荆斩棘开辟基地的工作并不需要他去干,这都是洪劳军和史大富这些建筑工程方面的元老的事情。等他们将码头建好,道路打通,他率领的农垦旅团才会正式登陆。这可就省了不少力气了。关山跃对d日的往事记忆犹新,一点都不想把这些事再重温一遍。 在亚热带地区开垦是一桩劳民伤财的事,特别是在缺医少药的状态下。从卫生的角度来说,未开发过的热带、亚热带地区,理想的居住地显然是海滨,这是自古以来无数殖民者用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 城市固然可以建造在海滨,海滨却并不适宜农业,海潮对海岸的侵袭和地下水的咸卤化都严重制约农业的发展。在旧时空,台南地区的海堤是在日踞时期才最后建设完工,在此之后,海滨地区才进入了大规模农业开发的时代。 以元老院现在的能力,修筑海堤不啻于痴人说梦。因此,在经过多方咨询和查询资料之后,农委会将高雄的农业生产放在高屏溪流域--旧称为下澹水溪。之所以叫高屏溪是因为在旧时空它是高雄和屏东之间的行政区域界河。 下澹水溪是台湾的第二大河流,虽然只有短短的171公里,但是流域面积超过三千平方公里,水量充沛,是旧时空高雄和屏东的工农业和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 在台南的农业开发史上,福建移民对高雄地区的农业开发最早就是这一区域展开的,在这里开荒种地,短期内生产多余的粮食供给外地大约做不到,但是一年开荒几万亩,做到高雄地区粮食自给自足还是没问题的。 具体的位置,就是旧时空的风山鸟松大寮这一区域,这里有澄清湖可以灌既。澄清湖旧称大贝湖,东侧还有一个可以调整水量的小贝湖,南侧有凤山溪可以取水。 但是在1837年曹公圳完工前,这里的产量必须看天吃饭,很不稳定。所以想要发展农业,得让曹公圳这个水利设施提前二百年出现。这一区域在19世纪末期灌既的水田有明文记载:6500公顷,在19世纪的正常年景下收获的粮食可以养活三十五万万人。 饭团探书 至于说缺点,那就是这个农业开发区距离高雄市区多少有些偏远了。驻扎在高雄的海陆军难以有效的辐射保卫这一区域,必须有相应的自保自卫能力。 “如果能太太平平的开垦,直接搞几个农场不就是了。还要我们屯垦兵团做什么?这就是武装屯垦的优越性所在。” 要“深入不毛”,卫生问题就得提上议事日程。无论是颜思齐开台,还是郑成功收复台湾,再到清朝大规模的垦殖,甚至日据早期,各种传染病肆虐是影响台湾开发的主要因素。也是元老院当初否定台湾开局的主要因素之一。 颜思齐和郑成功均是在台湾生活不久就去世了,虽有一些其他原因,而最主要的因素还是“水土不服”。尽管关于他们去世时候的病症史料所述不详,但是现代医学研究他们很可能是因为感染了某些亚热带流行病而去世的。 台湾传统记载上经常被描述为瘴疠凶勐之地,初次远道而来者往往病死甚多。《海上见闻录》叙述国姓爷郑成功征台时,其将士“初至,水土不服,疫疠大作,病者十之七八,死者甚多”。 按清人的记述,去台有“十去,六死,三留,一回头”的说法。这“六死”之中,除了少数死于和原住民的冲突之外,大多数是亡于各种疾病。即使到了十九世纪,台湾的开发程度已经大幅度提高,入台死亡率依旧居高不下。 中法战争时,淮军名将刘铭传守御北台湾基隆一带,上书报告“其地瘴烟风雨,寒燠不时,将士随臣身临前敌,死于战阵者十分之一,死于瘴疫者十之四、五,其幸而存者,类皆瘴疠锋镝余生,恍如再世。” 1874年的牡丹社事件:日军登陆台湾屏东共停留了七个多月,三千余名日军以优势兵力与装备,轻易击败台湾原住民,仅战死12人,但却病死561人。 清廷于同一时间,也派遣淮军马步十三营来台驻守,一年内的伤病亦十分严重。最后不得不在第二年内渡返回。据沉保桢奏报:在台湾埋葬的清军将士将近两千人。期间还死亡文武官员一百一十人,其中仅有六人是阵亡。淮军三名记名提督均在台湾病故。 如此可怕的疾病死亡率,若非元老院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医药工业和对疾病发病和预防原理有了充分的了解,否则大规模的拓殖台湾就是一桩极具风险的行动。 根据卫生口的推测,台湾的各种流行疾病中最难对付的疾病是疟疾,不但难以预防,就元老院目前的医药水平来说也难以有效的治疗。 关山跃在制药厂筹建和生产阶段都为设备制造和调试出过不少力,和药厂的元老们比较熟悉,知道卫生口能用来对付疟疾的除了从旧时空带来的药物之外,就是从葡萄牙人手里进口的来自新大陆的奎宁树皮。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数量都远远不能满足需求。青蒿素萃取的试验虽然获得了成功,但是要量产还有一个原料商业化种植和化学萃取剂制造的前提,所以只能算是提上了议事日程。 他特别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农垦要深入内陆不毛之地屯驻,而不是待在“相对卫生”的海滨,没有药物的话,内陆的屯垦点很快就会被疟疾消灭。这在非洲和美洲的拓殖历史上是不乏其例的。 根据海天号的报告,台南平原还处在未开发的状态,池泽密布,植被茂盛,蚊虫肆虐。蚊帐、防蚊帽和防蚊防护服都是必备的。药品也是必须的,就算没有抗疟药物,好歹也得有些驱蚊药。 但是驱蚊药也不好找,旧时空的避蚊产品主要是两条线,一条是拟除虫菊酯;另一条则是deet(n,n-二乙基-3-甲基苯甲酰胺),别名避蚊胺,是旧时空超市里驱蚊防虫产品的主要成分,用水稀释成不同浓度后,可以有效避免蚊虫叮咬。 然而他到了药厂跟齐博士聊了之后才发现,拟除虫菊酯这东西目前他们还不能化工合成,走得是除虫菊规模化种植,然后进行萃取的技术路线,成本高就不用说了,产量还上不来。而deet的合成也仅限于实验室条件下,规模有限,成本很高。在关山跃的软磨硬泡之下,齐博士还是答应试着帮忙合成点。不过大头他已经想好了,靠别人靠不住,还是先去农相那边搞些种子和种苗,建立起屯垦点之后自己种自己提。到时候在台湾建成个新的制药厂,主攻植物提取物,用现代科学改造传统中药,说不定能为中医药走出一条新的路。 他选择的两种作物一是奎宁――它本身就是亚热带=热带作物,旧时空主要是在云南引种。农委会在临高南部山区也进行了引种,目前虽未形成规模化的种植园,但是已经能培育出种苗来。台湾虽然没有引种纪录,但是水热条件应该较之海南更为适合。种出奎宁来他是有信心的。 第五节 青木堂农庄 尽管农委会的技术人员对他的方案“审慎的表达了乐观的看法”,但是也没有拒绝他。毕竟有人愿意试验总是好事――万一给他折腾成了呢?科学这种事,苦干实干是一方面,运气有时候也很重要。 搞定了事业规划,当然还有关山跃的个人问题。他的个人问题其实就是“喜新厌旧”。原本他想把赵慕青留在临高,借着去台湾工作的机会慢慢把关系给澹化下来。但是再一想,这么干未免太冷酷无情。略一思考之后决定把她带上――很多元老都把自己的生活秘书提拔成了行政办事人员,他也可以照此办理。去台湾有大量的事务性工作要做,她这样受过教育的女性归化民完全可以胜任。 等她有了一份自己的事业,行政级别要提上去了,关系自然就澹漠了,到时候也就水到渠成了。 至于取代赵慕青的人选,他暂时也没考虑。去台湾工作辛劳,一时半会大约是顾不上这些,等有了一个安定的局面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接下来的工作,他决定去见一见李东田,作为自己手下的“联队长”,未来要一起搭班子,他可是连这人面长面短都不知道,只是从农委会的人那里知道,此人长期在昌化担任“畜牧场场长”――其实就是专职养羊。 想不到自己的吃得羊肉居然是此人养的。关山跃不由得肃然起敬。到昌化放羊,还一去好几年,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有得。 李东田这会正在琼山的一个“示范农场”里搞“集训”,关山跃决定干脆自己亲自去一趟琼山,当面和他聊聊。 虽说行动开始前,发动机行动的前指会召开元老们的集体会议来商讨相关细节,但是关山跃觉得就农垦这方面的事情,还是自己和李东田先通个气,统一好立场。有些问题私下里讨论比一本正经的拿到会议上讨论更有转圜的余地。 关山跃决定之后便关照赵慕青,通知办公厅自己即将去琼山和李东田汇合。报告之后,办公厅自然会给他安排相应的日程,包括交通工具和接待人员。 有了办公厅的确是非常的方便,但是反过来想,元老们的行踪也时时刻刻都在办公厅的掌握之中了。关山跃感慨之余忽然又起了其他疑心,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赵慕青。弄得这位女仆满腹疑惑。 收拾完行李之后,关山跃第二天便起身去了琼山。 琼山是农委会的直辖农场最多的县。这里的农业生产条件最好,开发程度虽然号称全岛第一,但是南渡江两岸依然有大片的荒地可供开发。加上便利的交通条件,使得琼山成为农委会最重要的生产基地之一。除了一个示范农场之外,还有多个热作园和其他小型的特色农庄。涉及到粮食、经济作物、牲畜的种植和养殖。 李东田搞“集训”的农场就在南渡江畔,规模不大。这里原本就是农委会直属各农场的“培训基地”,目前由天地会负责管理,对外代号“青木堂农庄”。 作为元老院农业生产的指导思想,集约化、现代化、机械化的大农场生产是未来的发展趋势。虽说元老院现在没有能力推广这样的农场,但是必须为之做好准备,培训足够多的“种子”。 农委会的这个培训基地,占地面积并不大,但是相关设施齐全,特别是拥有非常大的生活区。以农庄的规模来看,五百人的生活设施未免太多了。 这里不仅是农庄,更多的是作为一所专门的农业学校存在。只不过相比之南海示范农庄里附设的培训班,这里的培训“层次”更低,也更符合目前低下的技术和生产力水平。通俗些说,这里培养的就是过去长工队伍里“打头的”,现代说法则类似于“生产组长”或者“工头”。 叶雨铭给他们定得标准就是掌握较多的农业生产知识,有一定的组织力。在劳动中起到组织、带头和指导作用。 这里不仅为元老院的农庄提供基层管理人员,还为与天地会签订了技术服务协议的地主提供进行相关的培训。是天地会里很大的一个部门。 青木堂农庄的负责人由叶雨铭亲自担任,具体的工作则是由胡义成负责。关山跃一到农庄,就受到了他的“热烈欢迎”。 “你是来把李东田带走的吧?”胡义成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关山跃一脸懵懂,道:“啊?我是来见他的……” “你不是他的上级吗?” “哦,对对,的确是。”关山跃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颊,自己现在算是旅团长“阁下”,李东田是“联队长”。 “他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把农庄搞得鸡飞狗跳。”胡义成一副便秘的模样,“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还没有开会呢。” “唉唉唉,我快愁死了。”胡义成唉声叹气。 原来这李东田自打接受了任命,便带着好几百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农垦移民进驻青木堂农庄,正儿八经的搞起了培训。 “说是培训,倒不如说把这里给占领了。”胡义成大倒苦水,“我们农庄最近这一个月其他事没干,净为他服务了。” 七八百人一下涌入青木堂农庄,弄得胡堂主原本的工作计划全部延迟不说,还一天到晚被李东田指手画脚,要他如何如何的开展哪些培训工作,如同鸠占鹊巢一般。 关山跃暗暗好笑,只好敷衍着安慰了他几句,便说要见一见李东田。 “他就在江边的。”胡义成说,“带着他的开荒队煅炼身体呢。” “锻炼身体?!”关山跃一听就着急了。17世纪的老百姓最不需要的就是煅炼身体,肥胖对普通人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状态,大多数人都处于慢性营养不良的状态之下,农垦招募的人员大多是从检疫营出来不久的难民,这些人只是刚刚调理好身体,连“健康”都算不上,真搞什么跑步煅炼非得出人命不可。 关山跃当即让胡义成带他去看看。他倒想瞧瞧这位“畜牧业小能手”“昌化羊的终结者”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毕竟在昌化这么一个荒芜偏僻的县份,从农委会给他的十几头种羊开始,几年光景就把羊群扩大的上千只也非凡人了。 沿着道路一直往江边走,还没到地方,便听到一个雄壮的男中音“时代在召唤……” 原来是在做广播操啊,关山跃想,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平和的煅炼,对加强体质的确有很大的作用。 到得江畔,只见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站着几百人,横平竖直的都排成了队伍,清一色剃光了头发,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的工服,乍一看,象是某所中学里的周一会操。但是再仔细看,人群里男女老幼各色人等皆有。有的已是满脸皱纹的老妪,有的却还是刚会走路的幼童,都随着音乐的节奏在挥舞胳膊腿。 关山跃粗粗一看,就知道这是以百人为一个单位,每个“百人队”前都有一位十分卖力的“领操人”。这位领操人的动作堪称“横平竖直”,非常标准。力量也很到位。 至于队伍两面,还有戴着值星标记的巡视员在巡逻,看到哪个不卖力做操的,便用手中的藤条“提醒”。 “靠,你这是移民培训还是在劳动改造啊!”关山跃第一个印象就很不好了。去一个荒芜的地方拓殖,本身就是九死一生的事业,垦殖集团――不管它叫什么,首要任务就是“团结”,特别是要营造“一条心”的观念。 “那就是李东田。”胡义成指了指领操台。用土夯成的台基上,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一板一眼的做着广播体操。头剃得锃光瓦亮,上身光着,露出两条花臂,下身一条迷彩军裤,束着帆布武装带。看上去倒是十分精壮。 畅想中文网 关山跃看“联队长”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腻味,心想这人能行吗?不过看他的模样,做操一板一眼,还带头领操,应该是个比较实干的人。 做完操,李东田拿起扩音器开始讲话。他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夹杂着颇为浓厚的乡音。关山跃听起来颇为费劲。 这位李元老讲起话来没什么章法,大致就是想到一条说一条,不时还来几句卧草和tnnd。仿佛不来这几个词他就没法说话了。 讲话的内容倒很有料,大致是对前一天学习和劳作的总结。从他的讲话里,关山跃知道他把全部移民分成了七个中队,每个中队每天安排不同的学习项目。大致有打铁、木匠、牲畜饲养、纺织和建筑这些直接关系到生产生活的技能项目。 李东田先是表扬了表现好的中队和个人,接着又开始痛骂表现不好的中队和个人,比起表扬的时候贫乏的词汇,此时他忽然体现出了非常丰富的修辞手段。 一番讲话之后,李东田这才宣布“会操结束”。“噔噔噔”的从领操台上走了下来。 第六节 人员和培训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对着簇拥在他身旁的归化民干部说着什么。大意似乎是在说有些人脑子太笨,学不了手艺,赶紧换人。 这时一个归化民干部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似乎是低声说了些什么,李东田才放慢了脚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过来。 走近了关山跃才发现这李东田只是中等个头,此刻他披着一件白衬衣,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十分健美――这种肌肉不是单纯的劳力获得的,是经过系统化的健身才练出来得。 不知道他到了本时空是靠什么来补充蛋白质的。关山跃暗暗好奇。 “这位……”胡义成刚想开口介绍便被李东田打断了,“你是关山跃吧。” “我就是。”关山跃连连点头,伸出了手,“你就是李东田了吧。” “正是在下。”他一本正经半文不白的来了这么一句,关山跃不觉一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他看了看正在散开的移民,“你这里的训练还真是有声有色。” “那是自然,台湾可是个虎狼之地,猎头生番到处都是,不把大伙练出个组织性,纪律性来怎么行?”李东田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接过生活秘书递来的上衣,一抖双肩披在肩上:“走,我们去团部谈谈!哦,叫联队部!” 关山跃原以为这个“联队部”设在青木堂农场的某间办公室里,没想到这队部只是一座大帐篷。 不仅如此,在他的大帐篷周围,是一个完整的帐篷营地,平整过的土地,纵横交错的道路。在这联队部所在广场四周,还有食堂、医务室和仓库。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靠,这人才呀!关山跃不觉暗暗赞叹,这李东田有两把刷子!还没出发就拟真起来了,够硬核! 大帐篷是联勤工厂制造的军用指挥帐篷,帆布质地,上面还刷了一层桐油。虽说防雨遮阳,但是就这么在大太阳下晒着,里面的温度足足有三十多度。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的热浪。 “太热了,是不是?”李东田笑道,“还好,晚上温度低,能睡人。白天待不住。”说着把他引到帆布天幕下,这里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着文件,还有个地图架。 “我平时就在这里办事。” “你这里搞得挺不错呀!井井有条!过去当过兵?” “兵没当过。”李东田咧嘴一笑,“倒是想当……”说罢不言语了,扭头吩咐:“拿几瓶格瓦斯来!” 关山跃看他的言行做派,大致也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了。当下看地图架子上的地图是一副大比例的台南地图,上面还做了不少标记,心想这位在细节上倒是做得很到位。 生活秘书端来几瓶冰镇格瓦斯,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水珠。开了盖子李东田先豪饮了大半瓶下去,这才用手背摸了摸嘴说道:“我从小就喜欢打仗的事。喜欢钻研钻研兵法什么的。念书的时候出去打架,也讲究个排兵布阵。然后就成了军迷,就想着去当兵……”说到这里他的两脚一翘,搁到桌子上,“可惜咱这人年轻的时候组织性纪律性太差,书念不成,兵也没当上。” 关山跃笑道:“我看你现在的组织性纪律性很强么!” 李东田哈哈大笑:“说来也怪,自从到了新时空,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干什么都有劲。过去讨厌的,不喜欢的东西也不讨厌了。” 这种身份的转换带来的心理变化,关山跃其实也有。他这么一说,倒起了知己之感。连连点头 第一次接触,看模样彼此都无厌恶之感,话也说得投机。这就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关山跃心里原本是有小九九的,如果和李东田接触下来感觉“不合适”,那他宁可辞职不干也不会接这个职务,去台湾开垦是风险极大的工作,做不到“兄弟同心”至少也得“合作顺利”。不然勉强搭起班子去干活受罪不说,搞不好还会闹出事故来。 当下关山跃把自己的相关方案都交给了李东田,让他“过目”。 “你这些都是政策,我最不爱看这些条条框框了。大方向你把握就是了。”李东田随手把文件夹丢到桌子上,“你就跟我说,准备怎么搞,在哪里搞,什么不能搞就行了!” 关山跃当即把自己选定的开垦地域,道路规划和与当地土着的关系处理等等都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他跑了很多部门,请教了好多专业人士之后制订出来的。 “不错不错,”李东田显然没怎么听进去,关山跃未免有对牛弹琴之感,只听他说道:“关哥你既然拿了大方向,咱跟着干就是了。” “大事我们还是要商量着办才是。” “没事,没事,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学不来。”李东田摇头,“种地、养羊,这些我还有把握,你要扯什么规划选址之类的,我就懒得问了。你选好地方了,咱们干就是了。” “地我是选好了,原本还有些担心移民的事情……” “这你大可放心,这些人我都集中训练三个多月了。”李东田一摆手,“大部分是我从净化营地里挑来的……” 李东田在三个多月前,就按照关山跃的相关《台湾移民选择标准》,在净化营里选人了。 当初关山跃在综合考虑了登陆之后供应情况、开垦难度等各方面因素之后,最终决定这个联队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间――人再多上去,就需要更多的干部去管理,这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至于日后要补充人员,只要在台湾的净化营地里就地补充就是了,开局人太多了,供应也成问题――毕竟预订的开垦地距离高雄有十多公里,在没有道路的情况下,交通运输上肯定会成为一个瓶颈。 李东田按照就少不就多的原则,就按照关山跃的标准,选了大约八百人。 这八百人,原本关山跃的打算是多家庭式的,少单身汉。他觉得有了家人的支撑,可能更容易让移民有坚持下去的意志。但是在和魏八尺等人交流过之后,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太简单了。有了家人固然更有动力,但是一开始完全是蛮荒状态,就算做好了自以为的“万全准备”,死亡率也不会太低。老人妇孺体力弱,抵抗力差,一旦成批病倒病死,反而严重的破坏士气。 所以他后来修改标准,把家庭户大幅度缩减,从原定的五成左右降低到二成五,而且还专门指出家庭户不能有六周岁以下的婴儿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对妇女的人数也做了大幅度缩减。在亚热带林莽中开荒这种极重体力劳动对妇女来说还是太过艰辛了,就算是本时空素来以吃苦耐劳的闽南农家女子也未必吃得消。 最终整个联队组成为八百三十五人。男女比为八二开;其中青壮年占85%,老人占5%,十六周岁以下少年儿童约为10%。其中二百七十一人为家庭户成员。 除去净化营挑来得难民,还有各部门分配来得归化民干部和技术人员二十人。 “……原本我想多选几个工匠,没想到工匠少得可怜,而且还算是‘统配人员’。我又是打报告,又是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才分到几个。” 关山跃也很关心匠人的问题,忙问道:“弄了几个人?” “两个木匠,三个铁匠,一个竹篾匠的……” “这也太少了。”关山跃有些失望。 “的确太少了,而且还指定要闽南人,那就更稀罕了。所以我到这里来之后就办了个技能培训班。不给人咱就自己培训,又不是多难的事!” 李东田带着联队进驻青木堂农庄之后,安营扎寨,随后便开始“培训”计划。 他一口气成立了五个培训班,师资是从农业口、工业口和军事部门借来的。 一个是工匠培训班,里面又分为铁匠、木匠、泥水匠、竹篾匠这些“技术含量较高”的学习小组。由老师傅从愿意学艺或者心灵手巧的年青人当中选拔学习。这些算是未来的技术骨干。 第二个是纺织服装培训班,基本上涵盖了所有的妇女,学习内容主要是加工麻制品――台湾种不了棉花,但是类似野麻这样的天然纤维植物很多,可以用来生产加工,纺织成布。同时还传授服装裁剪缝纫、草鞋制作等等手艺。干农活对服装的损耗很大,要立足于自给自足。 第三个是渔猎培训班,从难民中选拔出一些体力好,反应敏捷,有渔猎经验的青壮年,传授渔猎技巧和使用南洋步枪的技术。一方面可以有效的清除开垦的周围的野兽,为移民增加肉食,另一方面也作为整个联队的基干民兵。李东田还专门请了远程勘探队的归化民勘探人员来讲授“野外生存技术”。在亚热带丛林和草地中的一些注意事项,如何设置陷阱,如何辨别有毒植物和可食用植物,如何发现蛇虫等有毒有害动物等等。 82中文网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最新6章节 第六节 人员和培训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对着簇拥在他身旁的归化民干部说着什么。大意似乎是在说有些人脑子太笨,学不了手艺,赶紧换人。 这时一个归化民干部紧走几步,来到他身边,似乎是低声说了些什么,李东田才放慢了脚步,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过来。 走近了关山跃才发现这李东田只是中等个头,此刻他披着一件白衬衣,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十分健美――这种肌肉不是单纯的劳力获得的,是经过系统化的健身才练出来得。 不知道他到了本时空是靠什么来补充蛋白质的。关山跃暗暗好奇。 “这位……”胡义成刚想开口介绍便被李东田打断了,“你是关山跃吧。” “我就是。”关山跃连连点头,伸出了手,“你就是李东田了吧。” “正是在下。”他一本正经半文不白的来了这么一句,关山跃不觉一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他看了看正在散开的移民,“你这里的训练还真是有声有色。” “那是自然,台湾可是个虎狼之地,猎头生番到处都是,不把大伙练出个组织性,纪律性来怎么行?”李东田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接过生活秘书递来的上衣,一抖双肩披在肩上:“走,我们去团部谈谈!哦,叫联队部!” 关山跃原以为这个“联队部”设在青木堂农场的某间办公室里,没想到这队部只是一座大帐篷。 不仅如此,在他的大帐篷周围,是一个完整的帐篷营地,平整过的土地,纵横交错的道路。在这联队部所在广场四周,还有食堂、医务室和仓库。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靠,这人才呀!关山跃不觉暗暗赞叹,这李东田有两把刷子!还没出发就拟真起来了,够硬核! 大帐篷是联勤工厂制造的军用指挥帐篷,帆布质地,上面还刷了一层桐油。虽说防雨遮阳,但是就这么在大太阳下晒着,里面的温度足足有三十多度。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的热浪。 “太热了,是不是?”李东田笑道,“还好,晚上温度低,能睡人。白天待不住。”说着把他引到帆布天幕下,这里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堆着文件,还有个地图架。 “我平时就在这里办事。” “你这里搞得挺不错呀!井井有条!过去当过兵?” “兵没当过。”李东田咧嘴一笑,“倒是想当……”说罢不言语了,扭头吩咐:“拿几瓶格瓦斯来!” 关山跃看他的言行做派,大致也知道他过去的经历了。当下看地图架子上的地图是一副大比例的台南地图,上面还做了不少标记,心想这位在细节上倒是做得很到位。 生活秘书端来几瓶冰镇格瓦斯,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水珠。开了盖子李东田先豪饮了大半瓶下去,这才用手背摸了摸嘴说道:“我从小就喜欢打仗的事。喜欢钻研钻研兵法什么的。念书的时候出去打架,也讲究个排兵布阵。然后就成了军迷,就想着去当兵……”说到这里他的两脚一翘,搁到桌子上,“可惜咱这人年轻的时候组织性纪律性太差,书念不成,兵也没当上。” 关山跃笑道:“我看你现在的组织性纪律性很强么!” 李东田哈哈大笑:“说来也怪,自从到了新时空,感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干什么都有劲。过去讨厌的,不喜欢的东西也不讨厌了。” 这种身份的转换带来的心理变化,关山跃其实也有。他这么一说,倒起了知己之感。连连点头 第一次接触,看模样彼此都无厌恶之感,话也说得投机。这就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关山跃心里原本是有小九九的,如果和李东田接触下来感觉“不合适”,那他宁可辞职不干也不会接这个职务,去台湾开垦是风险极大的工作,做不到“兄弟同心”至少也得“合作顺利”。不然勉强搭起班子去干活受罪不说,搞不好还会闹出事故来。 当下关山跃把自己的相关方案都交给了李东田,让他“过目”。 “你这些都是政策,我最不爱看这些条条框框了。大方向你把握就是了。”李东田随手把文件夹丢到桌子上,“你就跟我说,准备怎么搞,在哪里搞,什么不能搞就行了!” 关山跃当即把自己选定的开垦地域,道路规划和与当地土着的关系处理等等都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他跑了很多部门,请教了好多专业人士之后制订出来的。 “不错不错,”李东田显然没怎么听进去,关山跃未免有对牛弹琴之感,只听他说道:“关哥你既然拿了大方向,咱跟着干就是了。” “大事我们还是要商量着办才是。” “没事,没事,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学不来。”李东田摇头,“种地、养羊,这些我还有把握,你要扯什么规划选址之类的,我就懒得问了。你选好地方了,咱们干就是了。” “地我是选好了,原本还有些担心移民的事情……” “这你大可放心,这些人我都集中训练三个多月了。”李东田一摆手,“大部分是我从净化营地里挑来的……” 李东田在三个多月前,就按照关山跃的相关《台湾移民选择标准》,在净化营里选人了。 当初关山跃在综合考虑了登陆之后供应情况、开垦难度等各方面因素之后,最终决定这个联队在八百到一千人之间――人再多上去,就需要更多的干部去管理,这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至于日后要补充人员,只要在台湾的净化营地里就地补充就是了,开局人太多了,供应也成问题――毕竟预订的开垦地距离高雄有十多公里,在没有道路的情况下,交通运输上肯定会成为一个瓶颈。 李东田按照就少不就多的原则,就按照关山跃的标准,选了大约八百人。 这八百人,原本关山跃的打算是多家庭式的,少单身汉。他觉得有了家人的支撑,可能更容易让移民有坚持下去的意志。但是在和魏八尺等人交流过之后,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太简单了。有了家人固然更有动力,但是一开始完全是蛮荒状态,就算做好了自以为的“万全准备”,死亡率也不会太低。老人妇孺体力弱,抵抗力差,一旦成批病倒病死,反而严重的破坏士气。 所以他后来修改标准,把家庭户大幅度缩减,从原定的五成左右降低到二成五,而且还专门指出家庭户不能有六周岁以下的婴儿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对妇女的人数也做了大幅度缩减。在亚热带林莽中开荒这种极重体力劳动对妇女来说还是太过艰辛了,就算是本时空素来以吃苦耐劳的闽南农家女子也未必吃得消。 最终整个联队组成为八百三十五人。男女比为八二开;其中青壮年占85%,老人占5%,十六周岁以下少年儿童约为10%。其中二百七十一人为家庭户成员。 除去净化营挑来得难民,还有各部门分配来得归化民干部和技术人员二十人。 “……原本我想多选几个工匠,没想到工匠少得可怜,而且还算是‘统配人员’。我又是打报告,又是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才分到几个。” 关山跃也很关心匠人的问题,忙问道:“弄了几个人?” “两个木匠,三个铁匠,一个竹篾匠的……” “这也太少了。”关山跃有些失望。 “的确太少了,而且还指定要闽南人,那就更稀罕了。所以我到这里来之后就办了个技能培训班。不给人咱就自己培训,又不是多难的事!” 李东田带着联队进驻青木堂农庄之后,安营扎寨,随后便开始“培训”计划。 他一口气成立了五个培训班,师资是从农业口、工业口和军事部门借来的。 一个是工匠培训班,里面又分为铁匠、木匠、泥水匠、竹篾匠这些“技术含量较高”的学习小组。由老师傅从愿意学艺或者心灵手巧的年青人当中选拔学习。这些算是未来的技术骨干。 第二个是纺织服装培训班,基本上涵盖了所有的妇女,学习内容主要是加工麻制品――台湾种不了棉花,但是类似野麻这样的天然纤维植物很多,可以用来生产加工,纺织成布。同时还传授服装裁剪缝纫、草鞋制作等等手艺。干农活对服装的损耗很大,要立足于自给自足。 第三个是渔猎培训班,从难民中选拔出一些体力好,反应敏捷,有渔猎经验的青壮年,传授渔猎技巧和使用南洋步枪的技术。一方面可以有效的清除开垦的周围的野兽,为移民增加肉食,另一方面也作为整个联队的基干民兵。李东田还专门请了远程勘探队的归化民勘探人员来讲授“野外生存技术”。在亚热带丛林和草地中的一些注意事项,如何设置陷阱,如何辨别有毒植物和可食用植物,如何发现蛇虫等有毒有害动物等等。 82中文网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七节 出发 渔猎培训班的重点是学习如何捕鹿和应对生番“出草”。尽管在高雄一带的平埔族并无这一习俗,但是在台湾有出草习俗的部落是大多数,难保有哪个部落就在开垦地附近活动。武装保护必不可少。 第四个培训班便是卫生培训班了。为屯垦村落培训卫生员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更重要的是李东田以这个卫生培训班培训的卫生员为基干,在全体移民中进行了长期性的“卫生习惯”培养。 结合卫生口颁布的亚热带地区的预防措施和卫生条例,主要是学习灭蚊避蚊的方法,以及如何安全地烹制食物,怎样处理饮用水,怎样处理和利用粪便,怎样洗手、洗澡,怎样预防各种病症,怎样进行简易的治疗等等。都是实用又很重要的内容。 “你这个‘全民培训’好,”关山跃表示赞赏,“预防为主,治疗为辅。不过人的习惯是积重难返,改变这一大群人的卫生习惯怕是不容易吧?”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办不到。”李东田又打开了第二瓶格瓦斯,“这帮人油盐不进,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还是老办法――打屁股!” 因为教育效果不理想,李东田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搞起了“卫生注入棒”。 凡是不能正确执行卫生条例的,一律按照违反程度不同程度施以用藤条打屁股,从三下到十二下不等。 “你别说,这么一搞,我这《条例》就算有效执行下去了。我艹,真不容易!藤条打断了几百根!”李东田骂骂咧咧的,“以前我在电子厂上班的时候,看到线长拉长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挺反感的。现在想想,我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还不是一回事!” 关山跃觉得李东田这个人很有趣,他感觉的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文化不高,但是有一颗善于琢磨的心。也许他在念书的时候是个问题学生,考试都是白卷,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智慧。 最后一个培训班便是农业培训班了。好在台南的气候和闽南相差无几,当初的闽南移民也是主要种植水稻、红薯和甘蔗为主。培训的难度不那么大了。 “……这三个月,其实我把所有的移民都给‘训’了一遍,”李东田说。他说目的是让难民们短期内学习一点基本的木匠和泥水活,知道该怎样伐木,处理木材,搭设帐篷和修建房屋。 “魏八尺是肯定不会有余力帮屯垦点盖房子的,所以盖房子的事情肯定得我们来。七八百人的屋子,盖起来也不是小工程。”关山跃说,“我申请预装配的房屋配件。不知道能不能给批下来。” “你申请了多少?” “六十座。五十四座作为宿舍,六座作为办公和仓库。” “你要申请六座,说不定邬德给去掉一两座,还能拨给你。申请六十二座,搞不好屁都没有……” 刚刚研发出来的装配式木屋是香饽饽,整个发动机行动中需要快速装配房屋的地点少了说就有济州和屺姆岛,高雄市区本身也有很大的需求。 “咱们不是漫天要价,让邬德就地还钱嘛。有几座算几座!” “唉,说真得,要是木屋能如数拨给,移民的死亡率肯定会低不少。住帐篷草棚,很多人怕是顶不住……”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整个发动机行动里,高雄的屯垦事业属于最不重要的一个项目,属于顺手的事情。如果不是关山跃主动请缨,搞不好元老院都根本不会想到要搞这么一个屯垦居民点。 这么一个状态之下,两人能争取到这么多的资源已经算是各方面“讲交情,够朋友”了。 “这个不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登陆高雄是1631年的十月开始,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关山跃说,“我们延后到十二月登陆。” 高雄和临高一样,有明显的雨旱季,五月到九月是雨季,全年降水的九成都发生在这个阶段。冬季则是高雄的旱季,平均每月只有三天有降雨,也极少有大雨。魏八尺选择在十月登陆,他就有一整个冬季来修建他的高雄市。而他们选择在十二月登陆,三个月时间也足以让他们修筑好屯垦的居民点,做好农田整备工作了。 一定要抢在雨季到来之前完整基本的生产生活设施修建,这样才能比较安全从容的度过雨季,将死亡率降低到最少。持续不断的滂沱大雨意味着什么,对在临高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元老们来说并不陌生。 “高雄的好处是和临高一样,气候温暖,最冷的一月平均气温也不过二十度。好歹省下了棉衣。”关山跃说,“真难办的是在山东的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知道指挥部怎么解决他们的过冬问题。” 进入十一月,农垦台湾旅团的终于进入了登陆的实操作阶段。十一月初,关山跃申请了很久农垦兵团的武器终于发了下来。 基干民兵每人配发了一支丛林款米尼步枪,其实就是枪身缩短了,更便于在丛林草莽中操作。经过关山跃的争取,还申请到了十套明军铠甲――这是准备给哨兵使用的。站岗放哨的时候,这种铠甲可以有效的地域土着的弓箭设计。 他原本要得骑兵胸甲和钢盔,这些东西都有,但是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给他“试验”的。拿到这十套铠甲也算是勉为其难了。 至于“大众装备”,则是标准帽、砍刀和藤条防护帽。这些装备企划院倒是非常大方,每个男女壮丁都分到了一套。 企划院还是配发了二十支1630款的左轮手枪,作为农垦联队干部和技术人员的随身护卫武器。这枪关、李二人都看不上眼,但是有总比没的强。 最后是“重武器”,用来作为屯垦点防御之用的。两门铸铁的12磅山地榴弹炮。配有轮式炮架和可360度旋转的固定炮座。这样既能在炮位上固定开火,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靠人力拖曳出去执行讨伐任务。 别看装备不怎么起眼,但是这样一来,台湾土着的武器,基本对农垦兵团丧失了威胁。 转眼之间,计划出发的时间就到了。已经齐装满员的台湾农垦旅团经过短暂动员之后开往海口集结登船。 关山跃和李东田也换上了制服,配戴上了农垦部队的标志和军衔,率领队伍出发。看着着装整齐移民们在军歌声齐步前进,各中队在路上有序开进,牛车运载着行李,看上去甚是威武雄壮。关山跃不由感慨万千:这是自己在穿越后第一次离开海南,目的地还是一片在旧时空也从未到过的土地。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运载农垦旅团的船队由六艘船组成,其中最大的一艘是新完工不久的h800,另五条是福船和沙船。满载人员和各种建材、物资。从火炮火药火枪,到刀矛弓弩箭失,再到犁镰铲锯锹,再到锅碗炊具针头线脑,再到各种鸡鸭羊牛的种畜,再到木工机床铁工机床风车零件,再到稻麦棉蔗各类种子,最后还有一台拆散的水力磨坊的全部零件。 按照计划,旅团将在头三个月内不依赖高雄港的补给。表面上是为了减少后勤补给的压力。实际上是关山跃并不太相信联勤的补给能力。他虽然不是什么后勤专家,但是仅仅看到的相关方桉就知道发动机行动规模庞大,涉及地点和单位众多,后勤补给压力极大。出现补给混乱、补给不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与其到时候不断拍电报求爷爷告奶奶,不如一次性把要用的东西尽量带周全,也省得到时候到处扯皮。 临高到香港的航程是三天,从香港到高雄的航程也是三天。由于部队中很多人都是首次出海,晕船情况比较严重合用,因此船队特意在香港多对停留了两天,以充分休整。 关山跃借此机会,参观了香港的相关设施,一来是学习一下香港的建设经验,毕竟高雄与之的定位有很多重合之处。二来,他这个东北人,在旧时空从来没有去过岭南,更没有到过号称东方之珠的香港,这个遗憾,只能在临高位面弥补了。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让关山跃有些失望,17世纪实际的地理情况,跟旧时空的香港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关系不大。再加上元老院也是刚占领这里不到一年,各种设施都在建设中,香港现在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各种烟尘飞扬,一点没有旧时空的样子。 根据企划院讨论的结果,香港不太适合工业和农业建设,目前的定位是贸易窗口、军事基地和物流转运中心。这里到处矗立着联勤机关下属各部门的牌子,圣女湾里泊满了运输物资人员的船只。 关山跃心理清楚,香港由于其地理位置,在一段时间内,将会成为元老院投资的重点。不说要钱有钱,要物有物,起码也是不会缺什么。 看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七节 出发 渔猎培训班的重点是学习如何捕鹿和应对生番“出草”。尽管在高雄一带的平埔族并无这一习俗,但是在台湾有出草习俗的部落是大多数,难保有哪个部落就在开垦地附近活动。武装保护必不可少。 第四个培训班便是卫生培训班了。为屯垦村落培训卫生员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更重要的是李东田以这个卫生培训班培训的卫生员为基干,在全体移民中进行了长期性的“卫生习惯”培养。 结合卫生口颁布的亚热带地区的预防措施和卫生条例,主要是学习灭蚊避蚊的方法,以及如何安全地烹制食物,怎样处理饮用水,怎样处理和利用粪便,怎样洗手、洗澡,怎样预防各种病症,怎样进行简易的治疗等等。都是实用又很重要的内容。 “你这个‘全民培训’好,”关山跃表示赞赏,“预防为主,治疗为辅。不过人的习惯是积重难返,改变这一大群人的卫生习惯怕是不容易吧?”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办不到。”李东田又打开了第二瓶格瓦斯,“这帮人油盐不进,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还是老办法――打屁股!” 因为教育效果不理想,李东田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搞起了“卫生注入棒”。 凡是不能正确执行卫生条例的,一律按照违反程度不同程度施以用藤条打屁股,从三下到十二下不等。 “你别说,这么一搞,我这《条例》就算有效执行下去了。我艹,真不容易!藤条打断了几百根!”李东田骂骂咧咧的,“以前我在电子厂上班的时候,看到线长拉长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挺反感的。现在想想,我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还不是一回事!” 关山跃觉得李东田这个人很有趣,他感觉的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文化不高,但是有一颗善于琢磨的心。也许他在念书的时候是个问题学生,考试都是白卷,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智慧。 最后一个培训班便是农业培训班了。好在台南的气候和闽南相差无几,当初的闽南移民也是主要种植水稻、红薯和甘蔗为主。培训的难度不那么大了。 “……这三个月,其实我把所有的移民都给‘训’了一遍,”李东田说。他说目的是让难民们短期内学习一点基本的木匠和泥水活,知道该怎样伐木,处理木材,搭设帐篷和修建房屋。 “魏八尺是肯定不会有余力帮屯垦点盖房子的,所以盖房子的事情肯定得我们来。七八百人的屋子,盖起来也不是小工程。”关山跃说,“我申请预装配的房屋配件。不知道能不能给批下来。” “你申请了多少?” “六十座。五十四座作为宿舍,六座作为办公和仓库。” “你要申请六座,说不定邬德给去掉一两座,还能拨给你。申请六十二座,搞不好屁都没有……” 刚刚研发出来的装配式木屋是香饽饽,整个发动机行动中需要快速装配房屋的地点少了说就有济州和屺姆岛,高雄市区本身也有很大的需求。 “咱们不是漫天要价,让邬德就地还钱嘛。有几座算几座!” “唉,说真得,要是木屋能如数拨给,移民的死亡率肯定会低不少。住帐篷草棚,很多人怕是顶不住……”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整个发动机行动里,高雄的屯垦事业属于最不重要的一个项目,属于顺手的事情。如果不是关山跃主动请缨,搞不好元老院都根本不会想到要搞这么一个屯垦居民点。 这么一个状态之下,两人能争取到这么多的资源已经算是各方面“讲交情,够朋友”了。 “这个不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登陆高雄是1631年的十月开始,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关山跃说,“我们延后到十二月登陆。” 高雄和临高一样,有明显的雨旱季,五月到九月是雨季,全年降水的九成都发生在这个阶段。冬季则是高雄的旱季,平均每月只有三天有降雨,也极少有大雨。魏八尺选择在十月登陆,他就有一整个冬季来修建他的高雄市。而他们选择在十二月登陆,三个月时间也足以让他们修筑好屯垦的居民点,做好农田整备工作了。 一定要抢在雨季到来之前完整基本的生产生活设施修建,这样才能比较安全从容的度过雨季,将死亡率降低到最少。持续不断的滂沱大雨意味着什么,对在临高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元老们来说并不陌生。 “高雄的好处是和临高一样,气候温暖,最冷的一月平均气温也不过二十度。好歹省下了棉衣。”关山跃说,“真难办的是在山东的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知道指挥部怎么解决他们的过冬问题。” 进入十一月,农垦台湾旅团的终于进入了登陆的实操作阶段。十一月初,关山跃申请了很久农垦兵团的武器终于发了下来。 基干民兵每人配发了一支丛林款米尼步枪,其实就是枪身缩短了,更便于在丛林草莽中操作。经过关山跃的争取,还申请到了十套明军铠甲――这是准备给哨兵使用的。站岗放哨的时候,这种铠甲可以有效的地域土着的弓箭设计。 他原本要得骑兵胸甲和钢盔,这些东西都有,但是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给他“试验”的。拿到这十套铠甲也算是勉为其难了。 至于“大众装备”,则是标准帽、砍刀和藤条防护帽。这些装备企划院倒是非常大方,每个男女壮丁都分到了一套。 企划院还是配发了二十支1630款的左轮手枪,作为农垦联队干部和技术人员的随身护卫武器。这枪关、李二人都看不上眼,但是有总比没的强。 最后是“重武器”,用来作为屯垦点防御之用的。两门铸铁的12磅山地榴弹炮。配有轮式炮架和可360度旋转的固定炮座。这样既能在炮位上固定开火,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靠人力拖曳出去执行讨伐任务。 别看装备不怎么起眼,但是这样一来,台湾土着的武器,基本对农垦兵团丧失了威胁。 转眼之间,计划出发的时间就到了。已经齐装满员的台湾农垦旅团经过短暂动员之后开往海口集结登船。 关山跃和李东田也换上了制服,配戴上了农垦部队的标志和军衔,率领队伍出发。看着着装整齐移民们在军歌声齐步前进,各中队在路上有序开进,牛车运载着行李,看上去甚是威武雄壮。关山跃不由感慨万千:这是自己在穿越后第一次离开海南,目的地还是一片在旧时空也从未到过的土地。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运载农垦旅团的船队由六艘船组成,其中最大的一艘是新完工不久的h800,另五条是福船和沙船。满载人员和各种建材、物资。从火炮火药火枪,到刀矛弓弩箭失,再到犁镰铲锯锹,再到锅碗炊具针头线脑,再到各种鸡鸭羊牛的种畜,再到木工机床铁工机床风车零件,再到稻麦棉蔗各类种子,最后还有一台拆散的水力磨坊的全部零件。 按照计划,旅团将在头三个月内不依赖高雄港的补给。表面上是为了减少后勤补给的压力。实际上是关山跃并不太相信联勤的补给能力。他虽然不是什么后勤专家,但是仅仅看到的相关方桉就知道发动机行动规模庞大,涉及地点和单位众多,后勤补给压力极大。出现补给混乱、补给不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与其到时候不断拍电报求爷爷告奶奶,不如一次性把要用的东西尽量带周全,也省得到时候到处扯皮。 临高到香港的航程是三天,从香港到高雄的航程也是三天。由于部队中很多人都是首次出海,晕船情况比较严重合用,因此船队特意在香港多对停留了两天,以充分休整。 关山跃借此机会,参观了香港的相关设施,一来是学习一下香港的建设经验,毕竟高雄与之的定位有很多重合之处。二来,他这个东北人,在旧时空从来没有去过岭南,更没有到过号称东方之珠的香港,这个遗憾,只能在临高位面弥补了。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让关山跃有些失望,17世纪实际的地理情况,跟旧时空的香港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关系不大。再加上元老院也是刚占领这里不到一年,各种设施都在建设中,香港现在整个就是一个大工地,各种烟尘飞扬,一点没有旧时空的样子。 根据企划院讨论的结果,香港不太适合工业和农业建设,目前的定位是贸易窗口、军事基地和物流转运中心。这里到处矗立着联勤机关下属各部门的牌子,圣女湾里泊满了运输物资人员的船只。 关山跃心理清楚,香港由于其地理位置,在一段时间内,将会成为元老院投资的重点。不说要钱有钱,要物有物,起码也是不会缺什么。 看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八节 初到高雄 而高雄目前的短期规划仅仅是人口转运站和舰队临时停靠补给点。企划院的原始投入,只少不多。虽然在农业扩展性上占据一些优势,但鉴于明末清初移民垦荒的种种教训,在前期投入较低的情况下,强行进行屯垦,可能会付出较大的代价。如果靠台湾自身的内循环,那么,发展速度可能会十分缓慢。 自己接下的这个盘子,那真是任重道远…… 有那么一度,关山跃有些后悔接下了这个盘子,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悔固然不难,日后自己也就说不上什么声誉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1631年12月1日,农垦台湾旅团的船队驶入高雄港。冬日的高雄天气温和,天空湛蓝,完全是一片秋高气爽的模样。 虽说已经在海南岛待了三年,习惯了亚热带的冬日。此刻初到高雄,却依旧有一种独特的感受。 此地与他待过的临高和其他海南县份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景,高雄这里更为“天然”,除了岸边有几座营地和简单的码头设施之外,完全是林莽丛生的原始风光。 魏八尺吹嘘的所谓“高雄特别市”,此刻只不过是海滨的一个大营地,虽然井井有条,但是掩盖不住它破破烂烂的模样。 旗津半岛上已经设置了简陋的炮台,飘扬着海军的军旗。有几艘巡逻艇和特务艇停泊着。在距离不算太远的地方,设立了许多彼此隔离的简陋营地,用削尖的竹竿做围墙,里面只有些草棚。营寨和营寨之间不但有超过一百米以上的距离,还挖掘有壕沟。关山跃不知道何故,问了来引水的海军军官才知道这些营地都是未来的检疫营地。从各处运来的难民,按照运到的日期分别隔离在各个营地里。 “……初步计划是修十八座营地,每座营地可以容纳五百人。十四天的检疫加上四座烈性传染病病人隔离营……”军官介绍说。 “这营地太简陋了吧,有风雨怎么办?” “魏元老说现在高雄是冬季,没有台风,也很少下雨。不碍事。等到了明年入夏前直接一把火烧掉,干净又卫生。然后再重新盖新得。” “检疫过得人群呢?” “就安排在市区了。” 所谓的市区,自然就是关山跃看到的破破烂烂的大营地了。船队也就在爱河的河口附近停泊下锚。 爱河是21世纪的名称,原名盐溪,又叫打狗川。它的西面就是盐埕――顾名思义,盐埕就是一片盐场。当然在他们的这个时代,盐埕还只是一片适宜晒盐的滩涂地。要到清代才开发成为盐场。现在,这里是高雄市区的所在。 盐溪虽然叫做溪,实际是一条水量很大的河流。足以通航船只――在日踞时代,它名为“高雄川”,虽然只有短短是十二公里,却充当着高雄运河的角色。即使是现在河道未经整治,也能通航小型船只。而且河流水量充沛足以提供营区的用水。 船队下锚之后,关山跃随即下令移民登岸,尽快卸运船上的物资。幸好这里已经修建了栈桥,虽然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至少移民下船不用再换乘,大件的货物也可以直接卸下了,卸载效率提高了不知道多少。 看来,自己晚上两个月出发是非常英明的。 关山跃有些自得,刚一上岸,他就看到了李东田――船队在香港休整的时候,他就派李东田带着几个干部乘单桅巡逻艇提前航渡到了高雄打前站。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关山跃便动身去市政府拜访魏八尺,李东田负责安排移民安顿。 高雄市政府就在爱河河畔,其房子是整个“高雄市”最体面的――因为它的确是座房子。而且从外型看,还是一座非常典型的美国殖民地风格的木制两层小楼。全部用预制件搭建起,看上去真是豪华又气派。 小楼前,居然还有个石灰加沙子压实的小广场。广场的中央居然建了一座没有水的喷泉…… “这魏八尺,还真是个讲究人。”关山跃感叹道。 李东田哼了一声:“他办公室里那高雄开发规划图才讲究!” 他初到高雄搬到临时安置点才知道这高雄房子都没几幢,基础之差令人发指!电除了在有台蒸汽发电机发电供港口使用之外,整个高雄市就没有有电的地方了,连市政府里都是点油灯办公。 “屯垦点确认了吗?” “我去看过了。”李东田已经亲自去探勘过地形。屯垦点就设在澄清湖畔--眼下他们无力进行大规模的水力工程,尽量靠近水源地是最合适的做法。 “地方是不错。但是交通很不方便。” 从市区出发到澄清湖,大概需要二十公里。其中前面一段相对容易,可以使用盐溪航渡。但是最后的大约八九公里就必须走陆路了。 “……魏八尺按照农业委员会的备忘录,已经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道路,直通屯垦点。但是这条路非常不好走……” “八公里路不算什么,算三个小时吧……” “关哥!你可真是在说笑了,我带着几个警卫,自己走了一趟,来回用了十个小时。”李东田连连摇头,“你没走过,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路。” 李东田说这所谓的“路”,充其量只能叫做“羊肠小径”。受惠于这亚热带的潮湿高温气候,刚刚完工不久的路面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植物。而且路上还有无名溪水,需要涉渡。 “水倒是不深,但是牛车要通过不容易。” 他们携带的大量粮食和资材都要用牛车来运输,溪流和泥滩对重载的牛车来说就噩梦。 “既然这样,我们在高雄这里先休整两天,让大伙接接力――本地有什么能补充营养的?” “有鱼,还有鹿肉干――不过供这么多人吃怕是不够。” “先给青壮年吃。你安排下宿营,弄点好吃的。我去见魏八尺。” 关山跃去市政府拜访了这位自封的“台湾总督”。在寒暄一番之后,便进入了魏八尺的“叹苦经”状态。关山跃耐心的听了半个小时,这才提出了道路问题。 “道路问题我也是有心无力。”魏八尺两手一摊,“我这里你看看人口倒是不少,各个检疫营地里足足有上万的人口,可是能用来干活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更别说干筑路的活了……” 目前的道路,主要动用得是夸克·琼贩卖来的南洋奴隶才开辟出来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辟道路,每一公里都要付出人命的代价。而高雄目前的劳动力着实宝贵。所以魏八尺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反正路好坏不论,终归是有了。 “李东田走过一遍了,说八公里路他来回走了十个小时――我都没法想象这是什么路了。” “至少是条路。”魏八尺苦笑道,“你要更好的路,现在办不到……没有人,也没有足够的机械……”说着他又发起了牢骚,说什么原本许诺派来的农垦第一机动旅团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蒸汽推土机到现在更是一块履带板都没见到。总而言之,你关山跃有意见,他比你还有意见。 牢骚发完,似乎是为了抚慰关山跃,魏八尺忽然又关心起移民上岸之后的食宿安排。问他们有什么困难没有,接下来又有什么安排 “李东田都联系安排妥当了,暂时就是第三号宿营区宿营。大家从船上下来,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睡个安稳觉就行了,不考究。我准备让他们休整个两三天再开始行军。” “我让联勤部给你补充一份营养口粮。”魏八尺忽然大发善心起来,“连供三天,让大家都吃得好些,那些应急口粮还是等着没东西吃的时候再吃吧。” 关山跃只得客气的道了谢。不用说,这是堵自己的嘴的蜜糖。修路的事情是别想了,只能他自己克服了。 回到三号宿营地,这里有现成的芦席棚和稻草铺,安置八百多名移民们绰绰有余,青壮年这会都在码头上卸货,妇孺老幼已经在营地里住下了。妇女们忙着烧水做饭,照顾身体不适的病人――没错,因为连日的颠簸和劳累,刚一登岸就有十几个病号。 联勤部送来了营养口粮:熏制过的鱼丸、竹轮之类的鱼糜制品。虽然寒酸,却是实实在在的蛋白质。还有每人五十克的熏鹿肉。 关山跃吩咐鱼糜制品按人头均分,熏肉除了少量供应病号之外,全部供给壮丁。 “这不好吧?明明是一人一份的。”李东田表示异议。 “壮丁要卸船,上了路之后搞不好还得边修路边走路。不让他们吃好怎么行?”关山跃说,“接下来的劳动非常艰苦,就我们这供应标准搞不好要死人的。” “路的确难走,不过我知道这里牛很多……”李东田故作神秘道。 “牛很多?” “没错。荷兰人输入了很多牛,魏八尺派人买了不少回来做脚力。”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八节 初到高雄 而高雄目前的短期规划仅仅是人口转运站和舰队临时停靠补给点。企划院的原始投入,只少不多。虽然在农业扩展性上占据一些优势,但鉴于明末清初移民垦荒的种种教训,在前期投入较低的情况下,强行进行屯垦,可能会付出较大的代价。如果靠台湾自身的内循环,那么,发展速度可能会十分缓慢。 自己接下的这个盘子,那真是任重道远…… 有那么一度,关山跃有些后悔接下了这个盘子,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悔固然不难,日后自己也就说不上什么声誉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1631年12月1日,农垦台湾旅团的船队驶入高雄港。冬日的高雄天气温和,天空湛蓝,完全是一片秋高气爽的模样。 虽说已经在海南岛待了三年,习惯了亚热带的冬日。此刻初到高雄,却依旧有一种独特的感受。 此地与他待过的临高和其他海南县份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景,高雄这里更为“天然”,除了岸边有几座营地和简单的码头设施之外,完全是林莽丛生的原始风光。 魏八尺吹嘘的所谓“高雄特别市”,此刻只不过是海滨的一个大营地,虽然井井有条,但是掩盖不住它破破烂烂的模样。 旗津半岛上已经设置了简陋的炮台,飘扬着海军的军旗。有几艘巡逻艇和特务艇停泊着。在距离不算太远的地方,设立了许多彼此隔离的简陋营地,用削尖的竹竿做围墙,里面只有些草棚。营寨和营寨之间不但有超过一百米以上的距离,还挖掘有壕沟。关山跃不知道何故,问了来引水的海军军官才知道这些营地都是未来的检疫营地。从各处运来的难民,按照运到的日期分别隔离在各个营地里。 “……初步计划是修十八座营地,每座营地可以容纳五百人。十四天的检疫加上四座烈性传染病病人隔离营……”军官介绍说。 “这营地太简陋了吧,有风雨怎么办?” “魏元老说现在高雄是冬季,没有台风,也很少下雨。不碍事。等到了明年入夏前直接一把火烧掉,干净又卫生。然后再重新盖新得。” “检疫过得人群呢?” “就安排在市区了。” 所谓的市区,自然就是关山跃看到的破破烂烂的大营地了。船队也就在爱河的河口附近停泊下锚。 爱河是21世纪的名称,原名盐溪,又叫打狗川。它的西面就是盐埕――顾名思义,盐埕就是一片盐场。当然在他们的这个时代,盐埕还只是一片适宜晒盐的滩涂地。要到清代才开发成为盐场。现在,这里是高雄市区的所在。 盐溪虽然叫做溪,实际是一条水量很大的河流。足以通航船只――在日踞时代,它名为“高雄川”,虽然只有短短是十二公里,却充当着高雄运河的角色。即使是现在河道未经整治,也能通航小型船只。而且河流水量充沛足以提供营区的用水。 船队下锚之后,关山跃随即下令移民登岸,尽快卸运船上的物资。幸好这里已经修建了栈桥,虽然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至少移民下船不用再换乘,大件的货物也可以直接卸下了,卸载效率提高了不知道多少。 看来,自己晚上两个月出发是非常英明的。 关山跃有些自得,刚一上岸,他就看到了李东田――船队在香港休整的时候,他就派李东田带着几个干部乘单桅巡逻艇提前航渡到了高雄打前站。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关山跃便动身去市政府拜访魏八尺,李东田负责安排移民安顿。 高雄市政府就在爱河河畔,其房子是整个“高雄市”最体面的――因为它的确是座房子。而且从外型看,还是一座非常典型的美国殖民地风格的木制两层小楼。全部用预制件搭建起,看上去真是豪华又气派。 小楼前,居然还有个石灰加沙子压实的小广场。广场的中央居然建了一座没有水的喷泉…… “这魏八尺,还真是个讲究人。”关山跃感叹道。 李东田哼了一声:“他办公室里那高雄开发规划图才讲究!” 他初到高雄搬到临时安置点才知道这高雄房子都没几幢,基础之差令人发指!电除了在有台蒸汽发电机发电供港口使用之外,整个高雄市就没有有电的地方了,连市政府里都是点油灯办公。 “屯垦点确认了吗?” “我去看过了。”李东田已经亲自去探勘过地形。屯垦点就设在澄清湖畔--眼下他们无力进行大规模的水力工程,尽量靠近水源地是最合适的做法。 “地方是不错。但是交通很不方便。” 从市区出发到澄清湖,大概需要二十公里。其中前面一段相对容易,可以使用盐溪航渡。但是最后的大约八九公里就必须走陆路了。 “……魏八尺按照农业委员会的备忘录,已经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道路,直通屯垦点。但是这条路非常不好走……” “八公里路不算什么,算三个小时吧……” “关哥!你可真是在说笑了,我带着几个警卫,自己走了一趟,来回用了十个小时。”李东田连连摇头,“你没走过,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路。” 李东田说这所谓的“路”,充其量只能叫做“羊肠小径”。受惠于这亚热带的潮湿高温气候,刚刚完工不久的路面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植物。而且路上还有无名溪水,需要涉渡。 “水倒是不深,但是牛车要通过不容易。” 他们携带的大量粮食和资材都要用牛车来运输,溪流和泥滩对重载的牛车来说就噩梦。 “既然这样,我们在高雄这里先休整两天,让大伙接接力――本地有什么能补充营养的?” “有鱼,还有鹿肉干――不过供这么多人吃怕是不够。” “先给青壮年吃。你安排下宿营,弄点好吃的。我去见魏八尺。” 关山跃去市政府拜访了这位自封的“台湾总督”。在寒暄一番之后,便进入了魏八尺的“叹苦经”状态。关山跃耐心的听了半个小时,这才提出了道路问题。 “道路问题我也是有心无力。”魏八尺两手一摊,“我这里你看看人口倒是不少,各个检疫营地里足足有上万的人口,可是能用来干活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更别说干筑路的活了……” 目前的道路,主要动用得是夸克·琼贩卖来的南洋奴隶才开辟出来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辟道路,每一公里都要付出人命的代价。而高雄目前的劳动力着实宝贵。所以魏八尺对这件事并不热衷――反正路好坏不论,终归是有了。 “李东田走过一遍了,说八公里路他来回走了十个小时――我都没法想象这是什么路了。” “至少是条路。”魏八尺苦笑道,“你要更好的路,现在办不到……没有人,也没有足够的机械……”说着他又发起了牢骚,说什么原本许诺派来的农垦第一机动旅团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蒸汽推土机到现在更是一块履带板都没见到。总而言之,你关山跃有意见,他比你还有意见。 牢骚发完,似乎是为了抚慰关山跃,魏八尺忽然又关心起移民上岸之后的食宿安排。问他们有什么困难没有,接下来又有什么安排 “李东田都联系安排妥当了,暂时就是第三号宿营区宿营。大家从船上下来,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睡个安稳觉就行了,不考究。我准备让他们休整个两三天再开始行军。” “我让联勤部给你补充一份营养口粮。”魏八尺忽然大发善心起来,“连供三天,让大家都吃得好些,那些应急口粮还是等着没东西吃的时候再吃吧。” 关山跃只得客气的道了谢。不用说,这是堵自己的嘴的蜜糖。修路的事情是别想了,只能他自己克服了。 回到三号宿营地,这里有现成的芦席棚和稻草铺,安置八百多名移民们绰绰有余,青壮年这会都在码头上卸货,妇孺老幼已经在营地里住下了。妇女们忙着烧水做饭,照顾身体不适的病人――没错,因为连日的颠簸和劳累,刚一登岸就有十几个病号。 联勤部送来了营养口粮:熏制过的鱼丸、竹轮之类的鱼糜制品。虽然寒酸,却是实实在在的蛋白质。还有每人五十克的熏鹿肉。 关山跃吩咐鱼糜制品按人头均分,熏肉除了少量供应病号之外,全部供给壮丁。 “这不好吧?明明是一人一份的。”李东田表示异议。 “壮丁要卸船,上了路之后搞不好还得边修路边走路。不让他们吃好怎么行?”关山跃说,“接下来的劳动非常艰苦,就我们这供应标准搞不好要死人的。” “路的确难走,不过我知道这里牛很多……”李东田故作神秘道。 “牛很多?” “没错。荷兰人输入了很多牛,魏八尺派人买了不少回来做脚力。”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九节 在路上 牛在恶劣的道路上通过性和载荷要比人强太多了。牛只足够的话,移民就不用随身背负太多的物资,可以轻装上路。如果能通行牛车的话,妇孺老幼也可以安全的完成行程。 「路上能走牛车吗?」 「有一部分可以,大部分走不了。」 「那就只能用牛驮载了。」关山跃说,「一次驮载个几百公斤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关山跃就去找魏八尺,问他借牛。魏八尺倒也爽快,说他买这些牛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当驮载队――这里几乎没有道路可言,转运物资全靠这些驮牛。 「我借给你五十头牛,牛夫也是我提供。沿路给养我也不要你的。但是到时候具体组织运输你得听把夫头的,最后得把牛给我太太平平的送回来……」 「瞧你那小气的样,就帮我们运点东西,哪那么多讲究。」关山跃笑道,「你放心,少一根牛毛我都赔给你!成了吧。」 「关同志啊,你对这里的环境险恶还是一无所知啊。」魏八尺摇头道,「没开发过的亚热带丛林草莽就是绿色地狱……你知道我为了开辟道路输送物资死了多少人吗?有了牛之后,我这里的劳动力死亡率一下掉了五成。所以每一头牛都事关无数条人命……」 一番絮叨之后,关山跃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驮运队,赶牛的居然还是他的老相识,是他在屯昌地区驻军的时候认识的当地黎民。 海南岛的黎族在山区多蓄养牛只,向汉区大量输出。养牛的人很多,没想到他居然给元老院来养牛了。还取了一个「官名」叫韦辉。 韦辉带着十几个本寨弟兄是在这次发动机行动前被招募的。当时从海南的黎人和苗人中招募了许多人,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台湾的开发。长期在亚热带山区生活的黎苗族人对台湾气候水土的适应性要更好一些。 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被充实进了黎苗山地连,没想到还有招募来专门养牛的。 既然有了熟人事情就更好办了,关山跃很快就协调好了需要的牛只和牛夫,又去协调了船只运输的安排。 回到营地已经是八点了,移民们都已经休息了,航渡和今天卸船的劳累使得他们十分疲惫,整个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简直和打雷差不多。 他回到作为指挥部的帐篷里,李东田倒在行军床上,同样是鼾声大作――这才八点,你就睡成这样了。关山跃暗暗吐槽,开始做文书工作。 在三号宿营地休整三天之后,移民队正式出发。盐溪作为一条能够通航河流,大大减轻了高雄的交通压力。这次行军关山跃决定最大限度的利用盐溪的通航能力。 目前的高雄市实际被分为三个部分。设在旗津半岛上的哨船头;打狗山以西,盐溪以东的盐埕以及北面的三块厝。 三块厝这个地方,最早也曾经被列入过农垦旅团的考虑范围,但是叶雨茗亲自探访过此地之后认为此地的土地贫瘠,作为农业用地较为勉强,作为砖瓦厂或者日后用来修建发电厂之类倒是较为合适。 登陆之后,魏八尺在三块厝也设立了一座营寨,设立了砖瓦窑和锯木场,专门为高雄市供应建筑材料。 关山跃的输送计划就是将三块厝设为前进基地,所有移民和物资、牲畜,全部通过船只河运到三块厝。然后再择日从三块厝出发。 从三块厝往西走还有一段盐溪的河道可以通航,关山跃决定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直到不能走为止再登岸行军。 行军分为三个波次,由青壮男丁和驮运队的建材、粮食组成第一波,作用是打前站,连走边整修道路,到了农场所在地开始房屋建设。第二波是大部分物资。第三波是妇孺老幼和随身行李。病人和老幼由牛车运送。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周时间。因为驮运队需要往返,还要给牛只以充分的休息时间。同时,他还得做好应战的准备。目前的高雄依然是危机四伏的状态之下。 危险并不来自近在迟尺的荷兰人,他们人数有限,关键的是还眼巴巴的要和澳洲人做生意。对农垦旅团来说,最大的危险是本地的土着。 高山族,是关山跃从小受到的教育中对台湾原住民的称呼。实际上,高山族包括有平埔人、布农人、鲁凯人、排湾人、卑南人、邵人、泰雅人、雅美人、邹(曹)人、阿美人、赛夏人等十多个族群。 在台南平原一带活动的属于平埔人――顾名思义,他们生活在平原上,而不是山区。尽管平埔人和山区的原住民部族都来自南岛地区,但是他们并不猎头。 虽然不猎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和他们更容易相处,之前海天号遇到的袭击,即来自平埔人中的搭加里扬社。社名最早出自荷兰人的文献,「a」,按荷兰语发音,更贴近塔卡雷扬。 他们的聚居地在旧时空高雄市中北部地方。社内总人数超过两千人,能一次性动员的战士超过五百人。在当时这是台南平原上妥妥的大社。 塔加里扬社仗着人多势众,经常侵吞临近村社的土地,周围的新港社、麻豆社皆被其打败过。这也导致其头领自信心满满,对外冲突往往采用强势的作风。 不过其强势的作风也使得他们在台南平原上四处竖敌,在旧时空,荷兰人正是利用了他们的强横,借助借由周边村社的不断申诉,于1634年以充当裁决人为名,出兵讨伐搭加里扬社。 荷兰人的第一次出兵七十人。在遭遇战中,虽然取胜杀伤对方十几个人,但顾虑到搭加里扬社规模,如果再深入,会遭到严重的报复,不得不撤兵。转过年来,荷兰人出动了五百人,外加新港社的五百人附属部队,总计一千人再次讨伐搭加里扬社。这次的出兵规模,位居整个荷据时期的前几名。然而,最终的成果,仅仅是烧毁了其居住点。大多数搭加里扬社人都活了下来,只是被迫迁徙到更远的地方。 但是经此一战之后,塔加里扬社实际丧失台南平原上的统治地位,荷兰人以微少的兵力和投入就实际控制了台南平原。 现在元老院提前来到了台南平原上,不但和荷兰人一样开辟的港口,还将触角深入到了内陆。虽然侦察兵的报告显示,在屯垦点周围十多公里的范围内并无任何本地土着的村寨或者农田。但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扩张,势必会引来搭加里扬社的攻击。 虽说在和海天号侦察队的冲突中他们没讨到好,但是想凭一次冲突就能震慑他们是做不到的。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行动,搭加里扬社肯定早有察觉。在行军和建设的途中就会遭到他们的袭击并非不可能。 为了安全起见,关山跃又专门找魏八尺,得到了国民军黎苗山地连的一个排作为护送力量。 十二月五日,经过休息、转运的第一波运输队从三块厝启程了。 从三块厝出发尚有水路,但是此时正是冬季的枯水季,重载的船只不能再航行。所以人员和牛都从船上下来徒步,只把物资留在船上。这样继续前行了几公里,直到河道变浅到无法行船,才正式开始陆地行军。 关山跃亲自带队。驮运队被放置在队伍中心的位置,由牛夫们照看。牛没有马匹那么容易受惊,但是一旦受惊起来也不好收拾。 派来的国民军黎苗连的战士分散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进行警戒。因为经过多次的演习训练,行军一开始便很顺利。 他们登陆的地点,大致就是后来高雄市的好市多超市所在位置。从这里一路往西,地势相当平坦,但是道路并不好走。正如李东田所说,不过是「羊肠小道」。 台 南平原上虽然并非「热带雨林」,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丛林地貌,但是树木草莽交替丛生,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此时因为是冬季,气温较低,草木凋零了不少,才大大减少了行走的难度。 关山跃穿着全套的热带野战服,戴着遮阳帽跋涉在道路上。他手里拿着拐杖,除了腰间的手枪之外,又额外带来了一支sks步枪。 这条费了大力气开辟出来的道路,路宽不到2米,路面用得是泥土和各种植物枝条填埋而成,完全说不上有多少承载力。道路虽然还没有正式使用过,路面却已经不同程度的出现毁损状况,要不是十二月的高雄几乎不下雨,一场大雨就会把道路冲毁。 原本还想用牛车来运送物资,现在看来,这样的路面上是无法使用车辆的,还是驮载现实一些。不仅如此,还得赶在明年四月之前将道路重新整修一遍。对于如何修路,全旅团上下都是一窍不通,还得仰仗魏八尺的援手。 地方还没到,要做得事情已经接踵而来,我们这屯垦事业,还真是任重道远。关山跃感慨道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九节 在路上 牛在恶劣的道路上通过性和载荷要比人强太多了。牛只足够的话,移民就不用随身背负太多的物资,可以轻装上路。如果能通行牛车的话,妇孺老幼也可以安全的完成行程。 「路上能走牛车吗?」 「有一部分可以,大部分走不了。」 「那就只能用牛驮载了。」关山跃说,「一次驮载个几百公斤还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关山跃就去找魏八尺,问他借牛。魏八尺倒也爽快,说他买这些牛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当驮载队――这里几乎没有道路可言,转运物资全靠这些驮牛。 「我借给你五十头牛,牛夫也是我提供。沿路给养我也不要你的。但是到时候具体组织运输你得听把夫头的,最后得把牛给我太太平平的送回来……」 「瞧你那小气的样,就帮我们运点东西,哪那么多讲究。」关山跃笑道,「你放心,少一根牛毛我都赔给你!成了吧。」 「关同志啊,你对这里的环境险恶还是一无所知啊。」魏八尺摇头道,「没开发过的亚热带丛林草莽就是绿色地狱……你知道我为了开辟道路输送物资死了多少人吗?有了牛之后,我这里的劳动力死亡率一下掉了五成。所以每一头牛都事关无数条人命……」 一番絮叨之后,关山跃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驮运队,赶牛的居然还是他的老相识,是他在屯昌地区驻军的时候认识的当地黎民。 海南岛的黎族在山区多蓄养牛只,向汉区大量输出。养牛的人很多,没想到他居然给元老院来养牛了。还取了一个「官名」叫韦辉。 韦辉带着十几个本寨弟兄是在这次发动机行动前被招募的。当时从海南的黎人和苗人中招募了许多人,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台湾的开发。长期在亚热带山区生活的黎苗族人对台湾气候水土的适应性要更好一些。 不过这些人大多是被充实进了黎苗山地连,没想到还有招募来专门养牛的。 既然有了熟人事情就更好办了,关山跃很快就协调好了需要的牛只和牛夫,又去协调了船只运输的安排。 回到营地已经是八点了,移民们都已经休息了,航渡和今天卸船的劳累使得他们十分疲惫,整个营地里鼾声此起彼伏,简直和打雷差不多。 他回到作为指挥部的帐篷里,李东田倒在行军床上,同样是鼾声大作――这才八点,你就睡成这样了。关山跃暗暗吐槽,开始做文书工作。 在三号宿营地休整三天之后,移民队正式出发。盐溪作为一条能够通航河流,大大减轻了高雄的交通压力。这次行军关山跃决定最大限度的利用盐溪的通航能力。 目前的高雄市实际被分为三个部分。设在旗津半岛上的哨船头;打狗山以西,盐溪以东的盐埕以及北面的三块厝。 三块厝这个地方,最早也曾经被列入过农垦旅团的考虑范围,但是叶雨茗亲自探访过此地之后认为此地的土地贫瘠,作为农业用地较为勉强,作为砖瓦厂或者日后用来修建发电厂之类倒是较为合适。 登陆之后,魏八尺在三块厝也设立了一座营寨,设立了砖瓦窑和锯木场,专门为高雄市供应建筑材料。 关山跃的输送计划就是将三块厝设为前进基地,所有移民和物资、牲畜,全部通过船只河运到三块厝。然后再择日从三块厝出发。 从三块厝往西走还有一段盐溪的河道可以通航,关山跃决定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直到不能走为止再登岸行军。 行军分为三个波次,由青壮男丁和驮运队的建材、粮食组成第一波,作用是打前站,连走边整修道路,到了农场所在地开始房屋建设。第二波是大部分物资。第三波是妇孺老幼和随身行李。病人和老幼由牛车运送。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周时间。因为驮运队需要往返,还要给牛只以充分的休息时间。同时,他还得做好应战的准备。目前的高雄依然是危机四伏的状态之下。 危险并不来自近在迟尺的荷兰人,他们人数有限,关键的是还眼巴巴的要和澳洲人做生意。对农垦旅团来说,最大的危险是本地的土着。 高山族,是关山跃从小受到的教育中对台湾原住民的称呼。实际上,高山族包括有平埔人、布农人、鲁凯人、排湾人、卑南人、邵人、泰雅人、雅美人、邹(曹)人、阿美人、赛夏人等十多个族群。 在台南平原一带活动的属于平埔人――顾名思义,他们生活在平原上,而不是山区。尽管平埔人和山区的原住民部族都来自南岛地区,但是他们并不猎头。 虽然不猎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和他们更容易相处,之前海天号遇到的袭击,即来自平埔人中的搭加里扬社。社名最早出自荷兰人的文献,「a」,按荷兰语发音,更贴近塔卡雷扬。 他们的聚居地在旧时空高雄市中北部地方。社内总人数超过两千人,能一次性动员的战士超过五百人。在当时这是台南平原上妥妥的大社。 塔加里扬社仗着人多势众,经常侵吞临近村社的土地,周围的新港社、麻豆社皆被其打败过。这也导致其头领自信心满满,对外冲突往往采用强势的作风。 不过其强势的作风也使得他们在台南平原上四处竖敌,在旧时空,荷兰人正是利用了他们的强横,借助借由周边村社的不断申诉,于1634年以充当裁决人为名,出兵讨伐搭加里扬社。 荷兰人的第一次出兵七十人。在遭遇战中,虽然取胜杀伤对方十几个人,但顾虑到搭加里扬社规模,如果再深入,会遭到严重的报复,不得不撤兵。转过年来,荷兰人出动了五百人,外加新港社的五百人附属部队,总计一千人再次讨伐搭加里扬社。这次的出兵规模,位居整个荷据时期的前几名。然而,最终的成果,仅仅是烧毁了其居住点。大多数搭加里扬社人都活了下来,只是被迫迁徙到更远的地方。 但是经此一战之后,塔加里扬社实际丧失台南平原上的统治地位,荷兰人以微少的兵力和投入就实际控制了台南平原。 现在元老院提前来到了台南平原上,不但和荷兰人一样开辟的港口,还将触角深入到了内陆。虽然侦察兵的报告显示,在屯垦点周围十多公里的范围内并无任何本地土着的村寨或者农田。但是这般明目张胆的扩张,势必会引来搭加里扬社的攻击。 虽说在和海天号侦察队的冲突中他们没讨到好,但是想凭一次冲突就能震慑他们是做不到的。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行动,搭加里扬社肯定早有察觉。在行军和建设的途中就会遭到他们的袭击并非不可能。 为了安全起见,关山跃又专门找魏八尺,得到了国民军黎苗山地连的一个排作为护送力量。 十二月五日,经过休息、转运的第一波运输队从三块厝启程了。 从三块厝出发尚有水路,但是此时正是冬季的枯水季,重载的船只不能再航行。所以人员和牛都从船上下来徒步,只把物资留在船上。这样继续前行了几公里,直到河道变浅到无法行船,才正式开始陆地行军。 关山跃亲自带队。驮运队被放置在队伍中心的位置,由牛夫们照看。牛没有马匹那么容易受惊,但是一旦受惊起来也不好收拾。 派来的国民军黎苗连的战士分散在队伍的前后左右进行警戒。因为经过多次的演习训练,行军一开始便很顺利。 他们登陆的地点,大致就是后来高雄市的好市多超市所在位置。从这里一路往西,地势相当平坦,但是道路并不好走。正如李东田所说,不过是「羊肠小道」。 台 南平原上虽然并非「热带雨林」,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丛林地貌,但是树木草莽交替丛生,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此时因为是冬季,气温较低,草木凋零了不少,才大大减少了行走的难度。 关山跃穿着全套的热带野战服,戴着遮阳帽跋涉在道路上。他手里拿着拐杖,除了腰间的手枪之外,又额外带来了一支sks步枪。 这条费了大力气开辟出来的道路,路宽不到2米,路面用得是泥土和各种植物枝条填埋而成,完全说不上有多少承载力。道路虽然还没有正式使用过,路面却已经不同程度的出现毁损状况,要不是十二月的高雄几乎不下雨,一场大雨就会把道路冲毁。 原本还想用牛车来运送物资,现在看来,这样的路面上是无法使用车辆的,还是驮载现实一些。不仅如此,还得赶在明年四月之前将道路重新整修一遍。对于如何修路,全旅团上下都是一窍不通,还得仰仗魏八尺的援手。 地方还没到,要做得事情已经接踵而来,我们这屯垦事业,还真是任重道远。关山跃感慨道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节 屯垦点 1631年12月5日下午,经过一上午的跋涉。午后不久,前导的侦察兵打出到达的信号弹。到下午十三时许,前导队人员全部抵达预定的屯垦地。 他们预定的屯垦居民点,旧时空属于高雄市鸟松区的澄清湖畔。澄清湖原名大埤湖,后改称大贝湖“大贝湖”。20世纪六十年代才改名教澄清湖。这里原本是高雄市的工业用水的水源地,后来又成为高雄市着名的旅游观光区,素以湖光山色,风景秀丽着称。有“台湾西湖”的美誉。 但是在1631年的时候,大贝湖和旧时空相差甚大,甚至没有明确的湖岸面积,严格说起来,直到清代曹谨开九曲塘,引澹水溪之水灌既农田,在此开辟的蓄水池,以供民生用水和来春灌田使用,大贝湖才正式形成。 1631年的大贝湖只是鸟松地区星罗棋布的无数池沼之一。面积远不如旧时空大。但是作为屯垦地的生产生活用水足够了。 关山跃站在土丘上,天空湛蓝,气温此刻不过二十度上下,不冷不热,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 鸟松地区是高雄平原上的一大片湿地,河沼遍地。乍看这里非常适宜农耕,但是关山跃知道这个地点有两大问题,一是太过潮湿,容易滋生蚊虫,不利于卫生;二是进入雨季之后势必会产生洪涝灾害。 但是此地灌既方便,土地肥沃,一直是高雄平原上的主要农业区。要在距离高雄市区不远的地方找更好的地点也很难了。也难怪勘探队和叶雨铭会选择这里。 “屯垦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他问带路的黎苗连士兵。 农垦台湾旅团高雄联队的第一座屯垦点是大贝湖的南岸一处高岗上,这里地势较高,又是土石混合的结构,在雨季的时候应该不会被水淹没,临近湖泊有充足的水源可以灌既,湖畔有大量土地,虽然比较卑湿,可以用来种植水稻。高岗上居高临下,也便于防御。 一根黑白色间隔的标志杆插在最高点上,关山跃在农垦兵团的队长们的簇拥下来到标竿处。标竿上有标注:海拔16.33米,严格说起来连丘陵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个小土丘。却是这里的制高点。站在土丘上,四周一览无余,要说这里的风景还真不算坏。亚热带的荒野所呈现出的错落有致的植被较之热带丛林浓密幽暗的“绿色地狱”要显得层次丰富的多。 这里呈现出典型的湿地地貌,池沼星罗棋布,溪水纵横。在旧时空,这里是中国的第一个湿地公园。 关山跃心里感慨万千,下令道:“我们开始吧。” 在确定风向安全和清理出防火带之后,当晚移民们在丘陵和周围放了一把火。干燥的秋冬季助长了火势。火势是如此之大,迸裂的火星到处飘散,一度让关山跃很是紧张――他还是头一回遇到野外山林火。 虽然放火烧荒是开垦中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但是在秋季的高雄平原上纵火依旧是件高危的事,万一防火带不够宽或是风向突然转向――在这遍地都是燃料的荒原上他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移民们也骚动起来,壮丁们虽然都算是“骨干力量”,可以算是“坚定”,但是面对这样的自然威力,人就未免显得渺小,要不是关山跃始终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大约是要一哄而散了。 虽说第一天每个人都因为行军、搭建营地和清理放火带累得精疲力竭,但是当晚却没有几个人能安心入睡,只是到了下半夜,火势渐小,人们才渐渐睡去。关山跃原本想熬一夜的,没想到到下半夜两点一过就再也熬不住了,坐在帆布折叠椅上就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人扶到行军床上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火势渐渐熄灭,整个屯垦点及其周围已经是一片焦黑。星罗密布的池沼和溪流限制了火势的扩大。 过火的地面一片焦黑,看上去很是凄惨。但是对开垦来说却是件好事。烧荒不但清理了地面,还杀死了隐匿其中的寄生虫和蛇虫,同时也给地面施了肥。 起床号吹响之后,先遣队全队集合,关山跃进行了抵达之后第一次全体点名。 点名结果是先遣队三百六十一人全员抵达,六人伤病。这个结果令他满意,看来自己的分段行军,充分休整的做法对移民的健康有很大的作用。昨天抵达之后虽然马上开始了强体力劳动,但是伤病人员极少,从列队情况看,大家的士气也还不错。 关山跃简单的说了几句鼓励士气的话,随后下令从即日起每天发放双倍口粮――接下来的重活累活一大堆,不吃饱可不行。 接着,移民们从附近砍来两棵小杉树,打筒之后在高岗上竖立起来作为旗杆,在农垦联队的干部和黎苗山地兵的列队注视下,关山跃将一块奠基石放入标竿下面的奠基坑。联队部的号兵吹响了军号,随后,伴随着启明星旗和农垦旗的升起,全体齐唱《统治吧,元老院》。元老院在台湾的第一个屯垦点就宣告开始建设了。 升旗完毕,关山跃让护送的黎苗山地排和驮运队返回三块厝,告诉他们道路通行状态尚可,他将马上开始道路整修和新建屯垦点的工作。要李东田尽快安排驮运队运送第二批物资来,现在他手里粮食不多。 在他的指挥下,移民们在山岗上建立起临时营地。他们获得的预制房屋构件限于路况还没运到,移民们建立的营地非常的简陋,只是一些帐篷――他们使用的是标准的军用简易帐篷,两块帐篷布配合树枝就可以搭建起一个双人小帐篷,拆开之后帐篷布又可以作为雨披使用。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制作担架或者充作地垫。 营地的周围,移民们先挖掘了一道壕沟――这既是防御设施,也有排水的作用。用挖出的泥土堆起土垒,上面用竹木藤蔓制作成一架架鹿砦拒马,还搭建起了一个木制瞭望塔。 此地已经深入到本地土着活动的区域,虽然沿路看来并无村寨和田地,但是三块厝的驻防军官曾经警告过他,不止一次发现过土着窥视三块厝的寨子。而护送队伍来的黎苗侦察兵也报告说他们在搜索的时候发现过灰尽、粪便和烧烤过的动物骨骼之类的人类活动的痕迹。可见这里经常有土着活动。 随后的几天里,关山跃把先遣队劳动力的一半都放在修路工程上,从营地开始往三块厝方向延伸。与此同时,李东田率领余下的所有青壮年从登陆点相向修筑道路。同时,他还用黎苗排的士兵继续护送驮运队,往返于两地之间,将各种物资从三块厝运往 道路比预想中要好走一些,但是要让几十吨物资运送屯垦点上,就必须能通行牛车。眼下他们没有工程机械,全靠手工工具,只能用多投工的办法来克服。 先遣队的另一半劳动力,关山跃将他们全部投入到设防上。壕沟和土垒修成之后,土垒上布置的只是拒马。现在他打算把它们升级成木制的寨墙。 壮丁们把邻近的树林成片的伐倒,去掉枝叶之后用牛拖运到土垒上,不用熏蒸,也不剥去树皮,用斧子将木桩的顶部削尖,然后用火焰熏烤硬化之后,再将树干竖着埋入泥土中排列起来。为了增加树干之间的咬合度,还加上了水平撑和对角撑。 木制的寨墙大概是人类最原始的设防建筑了,世界各地都有,结构上也是大同小异。如果关山跃能到附近的土着寨子里转一转,就会发现他们修筑的寨墙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用来修筑寨墙的都是大树,看得关山跃很心痛――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里有得是树木,以后开垦农田还要毁掉更多的大树,但是看到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倒下,然后被做成寨墙的木桩,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这也是为了安全的不得已而为之。他暗暗宽慰自己,这里的树木多得是,很快就会重新长起来的。 寨墙基本依托高岗的地形绵延大约有三百米,容纳八百名左右的移民绰绰有余。 寨子依托高岗地形,分为前后两寨,前寨位于高岗的南坡上,面积最大,为寨子的主体部分。设有寨门。后寨位于高岗的最高处,与前寨之间另有一道寨墙分隔,设有寨门连通。这里关山跃是准备作为队部和仓库之用。类似于“卫城”或者“皇城”的设置。也可以作为前寨一旦失陷之后最后的抵抗堡垒。 为了确保“卫城”的安全性,他设计了人工陡崖,准备用大量的劳动力将高岗的北、东、西三面的坡度加陡。还准备在陡坡上加上大量的木制和竹制的桩刺。 这是个长期性工作,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督促先遣队将壕沟、土垒和“卫城”的寨墙尽快完工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一节 屯垦点(二) 以下内容节选自《一次改变台湾的拓殖:农垦高雄联队开拓史》第四章《荒原》 开封书局出版,1831年版 这是个典型的亚热带湿地,被火焰焚烧过的林莽只用了几天便又恢复了些许绿色。然而这里再也不会恢复本来的样子。被焚烧过的土地修建起了简陋的城寨,平整过的土地正建立起第一个种植园。 这一片屯垦居民开拓出来的土地犹如绿色亚热带植物丛林之海中的一个小小岛屿,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秋季的到来使得色彩变得斑驳而美丽。 然而这美景并不能令居民们愉悦。风吹过丛林时的林涛肯定一直在他们耳畔低语:你现在得靠自己了,你现在已经与世隔绝,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今天,很难想象第一批来到这里的移民,穿着工作服和草鞋,沿着刚刚开辟出来的小路前往工地,也很难想象当他们站在塔楼上,眺望着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绿色海洋时的心境如何;恐怕也难以理解他们当时是为何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农垦台湾旅团第一联队鸟松屯垦区。这就是他们所在地方的正式名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做鸟松,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旁边的湖泊叫做大贝湖,另一个稍远也小一些的湖叫做小贝湖。这些名称从一开始便出现在第一联队的文书上。 鸟松屯垦区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岛,1631年的12月,距离最近的营寨也有12公里之外,彼此之间只有一条勉强可以通行的小路相连接。犹如一条细细的血管,为这里输送着赖以生存的养料。 正是这条小路,带给了移民们无穷的希望,也是这条小路,使得他们相信,那个无所不能,把他们带到此地的元老院会永远佑庇他们,带领他们在这里建立起新的家园。 现在,家园正在慢慢的成型。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建造一个比帐篷更靠得住的住所。屯垦点随着树木被砍倒,制作成木板和建材的过程而渐渐成型。这是他们的新家。他们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成为一个大城市,现在只是一些因为饥饿而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为了生存,来到了这个蛮荒之地,用双手来讨生活。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就在这小小的屯垦点上兴建起了城市,如今这里除了地名:鸟松区和大小贝湖之外,屯垦点痕迹已经是荡然无存。 大贝湖依旧存在,比起二百年前,大贝湖的轮廓和面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河水依旧清澈,水质清新。湖畔已经成为一个大型的生态湿地公园,有九曲桥,有亭子,有茶室和咖啡馆,还有水源地保护的警示牌。 漫步湖畔,游客们也许会想象一两个农家少女踏着如茵的草地,提着铁皮水桶来到湖边汲水。她们边将水桶浸入湖中,边轻声细语的交谈着,两条大辫子上还束着蝴蝶结。 自从五十年前那部以台南-高雄开发为背景的着名影片《大贝春晓》上映以来,人们对这段往事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幻想。尽管事实与他们的想象很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至少在屯垦的初期,屯垦点上并没有什么少女,少量的女性也不会在她们的头发上花费功夫。根据农垦兵团的相关档桉记载,妇女们流行剪成短发,即便于劳动,也便于保持个人卫生。 今天,公园里的形形色色的商店挖空心思的从这里发生过的历史故事里榨取出利润。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门前,矗立着一组劣质的蜡像,据说表现的是“开拓者一家”。且不说着蜡像的长相惊悚,他们的穿着也过于考究了,那些根据电影里戏服彷制出来的劣质服装纪念品你是绝对不会愿意带回家去的。但是游客们大约还是会被公园广州周围形形色色的商店和摊位弄花了眼,买下一堆似是而非的“纪念品”。 关山跃和李东田的石像矗立在广场的中央,这是1731年为了纪念开拓100周年而凋塑的。就其艺术价值而言并不高明,多年的风吹雨打之后,两位元老的面目已经变得模湖不清。路人们也很少会注意这两位开拓者首领。 关心这一段历史的游客们总是直奔营寨的所在地。当然,今天矗立在大贝湖公园里的营寨是个复制品,是专家们根据史料于1731年修建的。单从“历史古迹”角度来说,这个西贝货现在也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了。 为了让“复制品”存在的更久远些,也或者是为了减少后续的维护工作,它使用的是钢筋水泥的结构,只是在外表做出原木的纹理。虽然建造者们竭力象表现出当时的原始和拙朴,但是内部的裸露出来的钢结构和镶嵌在墙壁上的铝合金门窗都使得整个建筑显得不伦不类。 虽说如此,这处复古建筑还是让我们大致了解了原始的营寨的模样。1731年,为了纪念开拓台湾一百周年,国立台湾大学的研究小组搜集了大量资料,指导修建了这座复制品。在“营寨”的展室里,至今陈列着他们当时的研究成果。足以使我们细窥这座堡寨的过往。 堡寨本身和其中的建筑,主要是用本地的原木建造的。二百年前,台南-高雄平原上覆盖着大面积的森林,木料是唾手可得的建筑材料。其余的建筑材料,除了铁制品和极少量的水泥之外,几乎全部是就地取材。包括本地的粘土、干草、野生麻、藤蔓和竹子。 除去用牛车运来的预制建筑构建搭建起来的两座木屋之外,营寨内其余的木屋都是原木按照井栏式修建起来的。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用野麻混合泥土填塞,为了尽可能的防潮,地板下面是架空的。下面用石头作为柱基。 材料和人力都不缺,木料也不经过熏蒸或者剥皮,简单的去除枝叶就被用做建筑材料。因此修建房屋的工作进展得很快。到十二月二十八日,营寨内三十八座木屋拔地而起,其中八座是仓库和办公室,其余的作为宿舍。 从展厅展示的全景模型可以看出,真实的营寨远比复制品来得拥挤。木屋是按照六栋为一个单元呈组团式状排布,木屋的开门全部朝向组团内部,组团本身也有门户。即使敌人突入营寨,也无法冲入组团内部。 营寨内按照史料的描述,复原了其中的一个组团的全部建筑。这些房屋都是按照统一的标准建造的,每间房屋长20米,宽3米,净空高3米。每间房的标准容纳人数是三十人。这也是每个农垦小队的标准人数。 今天的人,大约无法想象一间屋子里住上三十个人是如何入睡的,平日里又是怎样生活相处的。但是二百年前的移民,有一张舒适的床可以睡觉已经很满足了。 双人床靠着一面的墙壁布置,另一面是移民们的储物柜。床上铺着草席和羊毛薄毯。枕头是藤编成的。床头柜里放着公发的内衣,每年两套。储物柜里放着他们的工作服和为数稀少的个人财物――因此是上锁的。墙壁上整齐的挂着他们的斗笠和毛巾,木板架放着茶缸和牙具,吃饭用得饭盒。这些全部都用黑漆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每天擦洗干净,摆放的整整齐齐。 每一栋房屋的入口处,都有武器架和弹药箱。军事化的管理意味着农垦本身就是一支武装。被编入基干武装中队的人都配有火枪,普通移民,不论男女只要16~60之间的年龄,都配发有长矛和砍刀。闲暇之余,他们会在空地上操练武艺。 看到这些武器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他们身处的环境的危险。我们无法推测,二百年前的每个夜晚,移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入睡的,但是毫无疑问,即使在睡梦中他们也保持着警惕。 按照模型,上寨里有八座作为仓库和办公室的建筑物。不过现在只能看到其中的三座:联队司令部、仓库和卫生所。 联队司令部和卫生所是仅有的两座预制件修筑的木屋。因而它们比较精致美观,内部的设施也更为齐全。关山跃和李东田两位元老在开拓鸟松的时候便是住在这里的。 现在这里已经被辟为纪念馆,收藏陈列了大量屯垦部队的文字资料和小型文物,还有两位元老的家族基金会捐赠的元老手稿和物件。包括李东田在垦殖期间穿过的胶靴,关山跃穿过的羊毛防水大衣。 卫生所内除了复原当时的情景之外,还有台湾防疟的专题展览。展示了开拓期间的防疟工作。在几百件资料和藏品中,最珍贵的当属一盒未拆封的1630年临高总医院直属试验药厂生产的奎宁药粉。当时就是这种装在锡盒内,用油蜡纸密封的不起眼的药粉,挽救了无数台湾开拓者的生命,被誉为“神药”。它的原料奎宁树,也是在台湾首先由农垦部队人工种植成功的。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一节 屯垦点(二) 以下内容节选自《一次改变台湾的拓殖:农垦高雄联队开拓史》第四章《荒原》 开封书局出版,1831年版 这是个典型的亚热带湿地,被火焰焚烧过的林莽只用了几天便又恢复了些许绿色。然而这里再也不会恢复本来的样子。被焚烧过的土地修建起了简陋的城寨,平整过的土地正建立起第一个种植园。 这一片屯垦居民开拓出来的土地犹如绿色亚热带植物丛林之海中的一个小小岛屿,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秋季的到来使得色彩变得斑驳而美丽。 然而这美景并不能令居民们愉悦。风吹过丛林时的林涛肯定一直在他们耳畔低语:你现在得靠自己了,你现在已经与世隔绝,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今天,很难想象第一批来到这里的移民,穿着工作服和草鞋,沿着刚刚开辟出来的小路前往工地,也很难想象当他们站在塔楼上,眺望着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绿色海洋时的心境如何;恐怕也难以理解他们当时是为何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农垦台湾旅团第一联队鸟松屯垦区。这就是他们所在地方的正式名称。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做鸟松,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旁边的湖泊叫做大贝湖,另一个稍远也小一些的湖叫做小贝湖。这些名称从一开始便出现在第一联队的文书上。 鸟松屯垦区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岛,1631年的12月,距离最近的营寨也有12公里之外,彼此之间只有一条勉强可以通行的小路相连接。犹如一条细细的血管,为这里输送着赖以生存的养料。 正是这条小路,带给了移民们无穷的希望,也是这条小路,使得他们相信,那个无所不能,把他们带到此地的元老院会永远佑庇他们,带领他们在这里建立起新的家园。 现在,家园正在慢慢的成型。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建造一个比帐篷更靠得住的住所。屯垦点随着树木被砍倒,制作成木板和建材的过程而渐渐成型。这是他们的新家。他们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会成为一个大城市,现在只是一些因为饥饿而背井离乡的可怜人,为了生存,来到了这个蛮荒之地,用双手来讨生活。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就在这小小的屯垦点上兴建起了城市,如今这里除了地名:鸟松区和大小贝湖之外,屯垦点痕迹已经是荡然无存。 大贝湖依旧存在,比起二百年前,大贝湖的轮廓和面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河水依旧清澈,水质清新。湖畔已经成为一个大型的生态湿地公园,有九曲桥,有亭子,有茶室和咖啡馆,还有水源地保护的警示牌。 漫步湖畔,游客们也许会想象一两个农家少女踏着如茵的草地,提着铁皮水桶来到湖边汲水。她们边将水桶浸入湖中,边轻声细语的交谈着,两条大辫子上还束着蝴蝶结。 自从五十年前那部以台南-高雄开发为背景的着名影片《大贝春晓》上映以来,人们对这段往事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幻想。尽管事实与他们的想象很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至少在屯垦的初期,屯垦点上并没有什么少女,少量的女性也不会在她们的头发上花费功夫。根据农垦兵团的相关档桉记载,妇女们流行剪成短发,即便于劳动,也便于保持个人卫生。 今天,公园里的形形色色的商店挖空心思的从这里发生过的历史故事里榨取出利润。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门前,矗立着一组劣质的蜡像,据说表现的是“开拓者一家”。且不说着蜡像的长相惊悚,他们的穿着也过于考究了,那些根据电影里戏服彷制出来的劣质服装纪念品你是绝对不会愿意带回家去的。但是游客们大约还是会被公园广州周围形形色色的商店和摊位弄花了眼,买下一堆似是而非的“纪念品”。 关山跃和李东田的石像矗立在广场的中央,这是1731年为了纪念开拓100周年而凋塑的。就其艺术价值而言并不高明,多年的风吹雨打之后,两位元老的面目已经变得模湖不清。路人们也很少会注意这两位开拓者首领。 关心这一段历史的游客们总是直奔营寨的所在地。当然,今天矗立在大贝湖公园里的营寨是个复制品,是专家们根据史料于1731年修建的。单从“历史古迹”角度来说,这个西贝货现在也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了。 为了让“复制品”存在的更久远些,也或者是为了减少后续的维护工作,它使用的是钢筋水泥的结构,只是在外表做出原木的纹理。虽然建造者们竭力象表现出当时的原始和拙朴,但是内部的裸露出来的钢结构和镶嵌在墙壁上的铝合金门窗都使得整个建筑显得不伦不类。 虽说如此,这处复古建筑还是让我们大致了解了原始的营寨的模样。1731年,为了纪念开拓台湾一百周年,国立台湾大学的研究小组搜集了大量资料,指导修建了这座复制品。在“营寨”的展室里,至今陈列着他们当时的研究成果。足以使我们细窥这座堡寨的过往。 堡寨本身和其中的建筑,主要是用本地的原木建造的。二百年前,台南-高雄平原上覆盖着大面积的森林,木料是唾手可得的建筑材料。其余的建筑材料,除了铁制品和极少量的水泥之外,几乎全部是就地取材。包括本地的粘土、干草、野生麻、藤蔓和竹子。 除去用牛车运来的预制建筑构建搭建起来的两座木屋之外,营寨内其余的木屋都是原木按照井栏式修建起来的。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用野麻混合泥土填塞,为了尽可能的防潮,地板下面是架空的。下面用石头作为柱基。 材料和人力都不缺,木料也不经过熏蒸或者剥皮,简单的去除枝叶就被用做建筑材料。因此修建房屋的工作进展得很快。到十二月二十八日,营寨内三十八座木屋拔地而起,其中八座是仓库和办公室,其余的作为宿舍。 从展厅展示的全景模型可以看出,真实的营寨远比复制品来得拥挤。木屋是按照六栋为一个单元呈组团式状排布,木屋的开门全部朝向组团内部,组团本身也有门户。即使敌人突入营寨,也无法冲入组团内部。 营寨内按照史料的描述,复原了其中的一个组团的全部建筑。这些房屋都是按照统一的标准建造的,每间房屋长20米,宽3米,净空高3米。每间房的标准容纳人数是三十人。这也是每个农垦小队的标准人数。 今天的人,大约无法想象一间屋子里住上三十个人是如何入睡的,平日里又是怎样生活相处的。但是二百年前的移民,有一张舒适的床可以睡觉已经很满足了。 双人床靠着一面的墙壁布置,另一面是移民们的储物柜。床上铺着草席和羊毛薄毯。枕头是藤编成的。床头柜里放着公发的内衣,每年两套。储物柜里放着他们的工作服和为数稀少的个人财物――因此是上锁的。墙壁上整齐的挂着他们的斗笠和毛巾,木板架放着茶缸和牙具,吃饭用得饭盒。这些全部都用黑漆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每天擦洗干净,摆放的整整齐齐。 每一栋房屋的入口处,都有武器架和弹药箱。军事化的管理意味着农垦本身就是一支武装。被编入基干武装中队的人都配有火枪,普通移民,不论男女只要16~60之间的年龄,都配发有长矛和砍刀。闲暇之余,他们会在空地上操练武艺。 看到这些武器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他们身处的环境的危险。我们无法推测,二百年前的每个夜晚,移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入睡的,但是毫无疑问,即使在睡梦中他们也保持着警惕。 按照模型,上寨里有八座作为仓库和办公室的建筑物。不过现在只能看到其中的三座:联队司令部、仓库和卫生所。 联队司令部和卫生所是仅有的两座预制件修筑的木屋。因而它们比较精致美观,内部的设施也更为齐全。关山跃和李东田两位元老在开拓鸟松的时候便是住在这里的。 现在这里已经被辟为纪念馆,收藏陈列了大量屯垦部队的文字资料和小型文物,还有两位元老的家族基金会捐赠的元老手稿和物件。包括李东田在垦殖期间穿过的胶靴,关山跃穿过的羊毛防水大衣。 卫生所内除了复原当时的情景之外,还有台湾防疟的专题展览。展示了开拓期间的防疟工作。在几百件资料和藏品中,最珍贵的当属一盒未拆封的1630年临高总医院直属试验药厂生产的奎宁药粉。当时就是这种装在锡盒内,用油蜡纸密封的不起眼的药粉,挽救了无数台湾开拓者的生命,被誉为“神药”。它的原料奎宁树,也是在台湾首先由农垦部队人工种植成功的。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二节 屯垦点(三) 虽说抗疟药物降低了死亡率,但是死神依旧伴随着屯垦的移民。 高雄联队的第一个死亡人员的名叫陈高达。在十二月二十日的筑路工程中死亡。死因是“猝死”。 显然这个“猝死”和一般意义上的猝死并不相同。事后统计,当时移民非正常死亡中的“猝死”比例最高。究其原因,大约和持续性高强度的劳动量有关。当时成年移民每日的食物配给标准3500大卡,足以满足重体力劳动需求。但是1631年的供给食谱构成主要是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非常少。这势必大大损害了他们的健康状况。 死者被埋葬在屯垦点西侧的一块高地上――确保雨季的时候不会被水淹没。木匠为死者做了口简陋的棺材。关山跃还专门组织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给他立块碑。”事后关山跃对木匠说,“先用木头刻一个,明年我们有了石匠再用石头的换下来。” 接下来,每天都有死者。关山跃已经无瑕关心葬礼了。他对移民的死亡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但是每天都要死人,有些超过他的心理预期了――毕竟这不是在打仗。 死者多是毫无征兆的在劳动或者休息时一头栽倒就再也起不来了。随队的卫生员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死因,只好简单的记录为“猝死”。还出现了事故伤亡,安装木寨墙的时候墙基的泥土突然坍塌,将近五米的木桩倒下来当场砸死两人,把另一个人的腿给砸断。 接着又发生了一个孩子在湖畔玩耍时候溺水的事故。虽说看孩子父母似乎并不太过悲恸,但是关山跃心里依旧觉得过意不去――自己既然是主官就要对百姓负责呀,没有安排人看好孩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把这份歉疚向李东田作了倾诉。李东田却不以为意。一边在火上烤着一串麻雀,一边说: “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别说现在是17世纪,就是21世纪,农村这样的事情也多得去了。现在,厄,旧时空是孩子少显得金贵,过去孩子多真不算什么。家里人哭一哭,也就算了。”李东田说着拨弄着火塘里的火堆,虽说就气温而言没必要生火,但是可以去除房屋里的潮气。 关山跃虽然念中学的时候就离开了农村,但是每年也还是回去一二次的,知道李东田说得没错。 “我从小到大,本村邻村淹死孩子就有四五个。乡下到处是水塘水渠水坑,小孩子没人看,保不准就在哪里出了事。”李东田说着叹了口气,“我自己有一回也差点淹死,幸亏给过路的大爷看见了,把我给捞起来。” “话是这么说,要是能安排下人看着……” “这孩子说小也不小了――十岁了。在农村就算个小帮手了。又不是什么娃娃。”李东田说,“还是我们的劳力分配有问题,给他们都安排上活计,忙得团团转,就不会想着去湖边玩水了。” “靠,你这解决方法可够资本家的。” “哪里哪里,比企划院还是差远了。不过以前在农村,六七岁的孩子就可以做活啦。我上小学一年级,我妈就给我一把镰刀一个篮子,叫我放学回来的路上给家里的羊割草。然后我贪玩,羊就饿肚子。我妈就骂我……” 李东田说着,嘴角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忆起了少年时代的快乐。 “可是现在适合小孩子的活计也不多。”关山跃想了想,“也就是割草了。要是能办个学校就好了。” “学校的事不急,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李东田不以为意,“让孩子先忙活起来,牛羊猪都来了。割草、喂猪、放牛放羊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做。还有打扫营地卫生、捡柴……能干得活很多。” 他虽然长年在外面打工,对农活却很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把眼下要做得事情一一列举。 “……别看我们人多,仔细说起来没闲人!马上就要开荒,得让木工组赶紧做杆子装锄头铲子;围圈烧草也不能停,砍完木头赶紧圈起来烧,烧掉了树根再清地就简单多了。还有天然草木灰磷钾肥打底。平整土地没有机器只能靠人工捡石头碎土,这是个累活。最好能搞个窑烧石灰――这东西可有用了,刷墙可以用,消毒可以用,改良土壤也能用……再弄几亩园子地准备种菜……”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却是东拉西扯,毫无条理无章法。关山跃只好打断了他,让他一件件的说,他好记录下来做个工作规划。 “你说得这么多,都是要马上要着手的。我就是担心一点,死亡率。”他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叹息道。 “吃得太差了。”李东田嗤之以鼻,“说是按照3500大卡一天的标准供应,可是粮食和粮食不一样。这薯干粉的救济口粮砖,吃再多也不济事。” “要能弄点荤腥就好了,咱们这里又不靠海。这湖挺大,不知道鱼多不多。” “湖里的野生鱼能有多少?你费劲巴拉的组织人力去捕捞,弄那么几条鱼,不划算。”李东田连连摇头,“我听黎苗连的人说经常能看到鹿。不如组织基干队去打猎,弄些鹿回来。” 他这一么一提,关山跃想起自己在出发前阅读的《台湾情况概述》中提到这个时期台湾的鹿皮是大宗出口货物,荷兰人每次贸易都要运出几千张鹿皮。初到高雄的时候魏八尺也给过一部分鹿肉干。鹿的存量肯定不少。 既然有鹿,野猪的存量大约不少。基干队如果每天都能打到一些野味,杯水车薪也好,至少能给移民补充些蛋白质和脂肪。 在移民们的全力建设下,到十二月二十八日,鸟松屯垦点已经初具规模。屋子虽然还不成模样,但是已经足以为移民们遮风挡雨。 这天中午少见的下起了雨,关山跃下令停工,并且宣布全体移民休息五天。这即是为了庆祝1632年的新年,也是让移民们休整一番,自己也盘点下库存,理一理思路。 十二月三十一日,根据关山跃的命令,进行了第一次清点,包括人员、牲畜和物资。 人员清点的结果是在鸟松屯垦点共有移民七百八十一人。对比抵达高雄时的点名,减员了五十四人。其中既有死于开拓过程中的,也有在高雄染病住院未能到来的。纯减员四十人。名单上还记录了住院的“伤病人员”二十五人。 对关山跃和李东田而言,尚属“可以接受”。在关山跃给魏八尺的报告中,他提及“伤病人员比预计少得多”,无疑,奎宁等抗疟药物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有六头水牛和六头西门达尔牛安全抵达了鸟松。同时抵达的还有十二头猪、十头羊、二十只鸭子、十只鹅。另有八条狗、三只猫和一只大公鸡, 除去羊对于这里的气候略有不适应,其它的畜禽都没有出现不适状态。这些畜禽是高雄联队重要的生产资料,牛对他们来说不仅是耕作用得力牲,还承担着往返运送物资的重要任务。 仓库里存储了八百人三十天的口粮,一半是救济口粮,一半是糙米。只是除了几百罐腌制的咸菜和豆瓣酱之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副食品了。消费品倒是运来了不少,有酒、红糖和烟草。越是艰苦,越得有消遣的东西。 基干队出去打猎没什么大收获,倒是几个渔民出身的移民,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水塘,用简陋的钓竿和渔网捞起了不少鱼,只是对高雄联队来说,这些鱼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1632年的元旦到来了。关山跃下令这一天不煮糊糊,全部做米饭,至于“加菜”就说不上了。当天由于“酗酒”发生了斗殴事件。李东田主持屯垦地的了第一次“治安审讯”,并对酗酒闹事者分别处以三十藤条到十二藤条不等的处罚。 关山跃的1632年元月一日撰写的工作提纲: “……首先是对高雄平原行一次侦察勘探,进一步调查周围的动植物资源和水土资源。寻找适合耕作的地方,作为以后扩展的方向。暂时先看看有没可能将甘蔗和水稻种起来,看这天气种植棉花是不用想了。此外也要看看周围的原住民部落的分布情况,试探性的接触,看看有无可能和平共存。可能的话展开一些贸易,毕竟他们是这里的土著,更容易应对这里的自然环境。获取资源更为便利。 第二就是带人把周围的防务进一步加强起来。目前的防御措施比较简陋。木屋建了起来,但是对屯垦点总体的保护水平还不够,木围墙还没有完工,要赶紧继续下去。门楼和塔楼也要建起来。 但是这就涉及到搞基本建设,砍伐下来的木材盖房子都用完了,如果想再修墙就只能继续安排砍伐作业了。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砍伐,需要安排护卫人员。本地的森林不少,可以多砍一些树,一方面可以获得木材,另一方面也可以获得耕地。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三节 鸭司令 第三是卫生问题。现在是冬季没看到多少蚊子,但是这里的冬季极度最低温度也有十几度,蚊子能过冬,这里的环境也适合蚊子大量繁殖。从现在要更严厉的监督保卫生条例的实施。对饮用水安全也要抓紧,目前移民中腹泻、便秘的很多,应该是水土不服造成的。 第四是要继续派人整修道路。死了人,修了路,可是道路的通行情况还是不乐观。特别是牛车来回碾轧之后,部分路面又出现了破损。如果短时间内不能争取到魏八尺的专业修路队伍,至少也得保持住路面的可通过性。 第五是要尽快开荒造田,这里的气温很高,冬季也可以播种部分作物。壮劳力都在基建上的话,尽快把养殖业和园艺搞起来,不仅可以丰富饮食,还能充分利用妇孺老弱的劳动力。 ……” 写完计划,关山跃也睡着了,醒来一看已经是半夜了,煤油灯熄灭了,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薄毯子,赵慕青也披着一条毯子,躺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睡着了。 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外面一片死寂,一轮圆月高悬在幽蓝的天空中,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一种空虚寂寞冷的感觉自心头而起。关山跃暗暗有些后悔,自己这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跑台湾来开荒了!在临高好歹还有电灯电话呢,这里连个椅子都没有! 对了,别说椅子,这窗户上连个玻璃都没有,幸好还配发了铁窗纱,最外层是用竹子做成的护栏,算是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回顾这“司令部”,简直就是家徒四壁。连脚下都是夯实的泥土地,连快砖头都没有。 西房里传出李东田如雷的鼾声,心想他倒是好睡!没心没肺就是好。 月光透亮如水,关山跃有心回去睡觉,却失了困头,干脆来个午夜突击检查。看看各区值班状况。 刚想到这里,外面笃笃笃的梆子声响了起来,一个嘶哑苍凉的声音回荡在营寨上空:“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然后是悠长的锣声,余音鸟鸟。 这个更夫是李东田特意挑来得。打更的多是年老力衰的乞丐和贫民。关山跃当初对为什么特意招这么一个人来很是不解。到了屯垦点才发觉此人其实大有用处。 敲梆巡夜不仅能提醒各个值班点上的值班人员不要懈怠瞌睡,对不值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平安的信号。 关山跃披上一件粗羊毛大氅,打着手电从“司令部”里出来。沿着寨墙一路巡视。夜间在全寨的六处塔楼和两处寨门上共有十六人值班。在司令部外还有一处值班室,有两名基干队员值班,同时另有一个班的基干队员轮流集中住宿,随时听候警讯出动。 其实到目前为止,周围还没有出现有威胁的本地的土着。从旧时空的台湾拓殖史看,也未有过土着大举集结进攻屯垦居民点的事情。大多是袭扰和偷袭。比起海南岛的黎人,台湾土着的战斗力显然要低下的多。既是以关山跃的眼光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寨子也足以保护移民的安全。 但是,移民不能躲在寨子里,要出去收集材料,要开荒种地,还要运输物资……这都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关山跃现在并不太担心土着的袭击,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至少知道了敌人是谁,单独行动也好,请魏八尺增援也好,直接打一仗,不论是迫使对方坐下来和谈还是逃之夭夭,都能得到一段太平的发展时间。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种看似平安无事,实则危机四伏的环境。做任何事都要携带武器。夜间要保持大量人员值班的状态。非常消耗人的精气神。 走到下寨的寨门值班木棚前,听到里面值班人员正在海阔天空的侃大山。他们说得是闽南话,关山跃虽然从没学过,但是赵慕青的雷州话也属于闽南语系,多少有相通的地方,模模湖湖的也能听个意思。大致是在说这里的地多,又在湖畔,可以种稻子。还说要说老家有这么多地方就好了。 “这里天气又暖,说是冬天,马上种稻子也能活。”有人接话道。 接话的人关山跃听出来了,是李东田在培训营地收的徒弟之一。李东田一共收了四个徒弟,用“恭喜发财”四个字来命名。这位就是他的大弟子李新恭。 李新恭二十七八岁,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人却很壮实。种地是把好手,原本在农委会也是骨干。但是名声却不大好,有调戏妇女的前科,吴南海最见不得这样的,就把他丢到开拓团里来了。 李东田不嫌弃他的名声,觉得他干农活不错,人还挺聪明,就收他当了弟子。还许诺等环境许可了,就给他找个老婆。 这大饼画得李新恭乐得找不到北,马上就死心塌地的表态跟李东田干了。李东田特为警告了他一番,不许他再出丑事。 “要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就把你给阉了!” 这话吓得李新恭魂飞天外,马上表态绝对不再干这些“丑事”了。 这些“往事”关山跃都知道,因为“恭喜发财”四大弟子都是目前开拓团的“干部”。虽然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被授予农垦中队长、小队长职务的“官”,但是具体工作上都各自负责一个方面。 “这几天的温度,白天大概是二十度,晚上最冷的时候有十一度。马上种稻子虽然不太行,但是现在据可以开始育秧了,育秧也得二十来天。到一月的下旬就可以直接种下去了。” “我们连水田都没有呢。都是生地。再说水田还得筑坝修塘引水,到三月份能插秧就算快得了。” 关山跃揭开草帘子走了进去,里面的两人都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 “首长!” 关山跃摆了摆手,做出平易近人的模样:“你们坐!我是夜里巡视走过,听你们还没睡,就进来看看。” 此时他已经看清,和李新恭在一起侃大山的是个不认识的陌生青年人。他的表情比李新恭局促的多,显然不是一个经常和元老打交道的普通移民。 看到关山跃探询的目光,李新恭马上介绍道:“这是三大队一中队的杨浩远,是个读书人呢!” 听李新恭这么介绍,这杨浩远有些忸怩起来,连连欠身道:“不敢不敢,学生不过个童生,当不得‘读书人’三个字……” 关山跃见他的年龄大约有四十,但是和印象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不一样,这杨浩远的身子看上去就挺结实,粗手大脚的,显然是做活出身的。 他当即在一条粗糙的长凳上落座,笑道:“杨先生也是农家出身吧?”说罢又招呼两人:“都坐,都坐。” 杨浩远一愣,忙点头道:“首长说得是,学生从前家里也种田,只是田不多,全靠养鸭过活。” 原来还是个“鸭司令”!关山跃心道这倒是个人才,饲养家禽也是要有专门技术的。当下问道:“既然杨先生家里是养鸭的,说说这里能养鸭吗?” “自然是能养的,”杨浩远听到首长谈起了他的本行,马上来了劲头,“这里水土比我们老家还要暖和,湖畔池塘又多――特别是还靠着这处大湖,水里的鱼虾螺贝想必不少,饵料丰盛,养上几千只不成问题。只是这里没有苗鸭,要从琼州运来,太远了。若是只靠自孵,二十只鸭子少了些,也没带母鸡。” “这都好说。”关山跃说,“只要条件合适,我们向临高申请就是了。” “若是能申请下来,那是再好不过。”杨浩远说养鸭其实是不错的营生,鸭子可以不吃粮食,只要饲养地有足够的水域,每天出去放养就能吃个七七八八。饲主勤快的,再捕捞些螺贝之类给它们补充饲料就可以。鸭子即可下蛋,又有肉食,还可以提供鸭毛鸭绒,单从收益来说,比养鸡更好。 “……学生在老家虽是养鸭的,可是自家没有水面,都要赶出去放牧。常要给人‘湖租’才准放鸭,有的河塘原是无主的,偏偏也被豪强势家侵占,硬说是他家的。”杨浩远叹道,“这里养鸭可算是得天独厚了。只是听闻此地有碗口粗的长虫,又有许多野兽,需要小心照料。” “蛇虫野兽,我们自然会逐步清理掉。”关山跃连连点头,“除了鸭子,养鹅和鸡呢?” “鸡和鹅都好养,鹅不用说了,遍地是草;鸡却麻烦些,这里野兽多。” “杨先生即擅长养鸭,又会读书,果然是个人才!” “不敢,不敢,学生哪里敢说是‘会’,只不过家中的祖业,略知一二。”杨浩远赶忙表示谦逊。 “杨先生你不要谦虚了,”李新恭拍了下他的光熘熘的脑袋,“你都考出乙种文凭了,还拿了扫盲师范证书了,整个联队独一份!” 关山跃又是一愣,他从表册上知道联队里有一名“初小教师”的配置,没想到就是此人!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三节 鸭司令 第三是卫生问题。现在是冬季没看到多少蚊子,但是这里的冬季极度最低温度也有十几度,蚊子能过冬,这里的环境也适合蚊子大量繁殖。从现在要更严厉的监督保卫生条例的实施。对饮用水安全也要抓紧,目前移民中腹泻、便秘的很多,应该是水土不服造成的。 第四是要继续派人整修道路。死了人,修了路,可是道路的通行情况还是不乐观。特别是牛车来回碾轧之后,部分路面又出现了破损。如果短时间内不能争取到魏八尺的专业修路队伍,至少也得保持住路面的可通过性。 第五是要尽快开荒造田,这里的气温很高,冬季也可以播种部分作物。壮劳力都在基建上的话,尽快把养殖业和园艺搞起来,不仅可以丰富饮食,还能充分利用妇孺老弱的劳动力。 ……” 写完计划,关山跃也睡着了,醒来一看已经是半夜了,煤油灯熄灭了,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薄毯子,赵慕青也披着一条毯子,躺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睡着了。 他起身看了看窗外,外面一片死寂,一轮圆月高悬在幽蓝的天空中,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一种空虚寂寞冷的感觉自心头而起。关山跃暗暗有些后悔,自己这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跑台湾来开荒了!在临高好歹还有电灯电话呢,这里连个椅子都没有! 对了,别说椅子,这窗户上连个玻璃都没有,幸好还配发了铁窗纱,最外层是用竹子做成的护栏,算是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回顾这“司令部”,简直就是家徒四壁。连脚下都是夯实的泥土地,连快砖头都没有。 西房里传出李东田如雷的鼾声,心想他倒是好睡!没心没肺就是好。 月光透亮如水,关山跃有心回去睡觉,却失了困头,干脆来个午夜突击检查。看看各区值班状况。 刚想到这里,外面笃笃笃的梆子声响了起来,一个嘶哑苍凉的声音回荡在营寨上空:“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然后是悠长的锣声,余音鸟鸟。 这个更夫是李东田特意挑来得。打更的多是年老力衰的乞丐和贫民。关山跃当初对为什么特意招这么一个人来很是不解。到了屯垦点才发觉此人其实大有用处。 敲梆巡夜不仅能提醒各个值班点上的值班人员不要懈怠瞌睡,对不值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平安的信号。 关山跃披上一件粗羊毛大氅,打着手电从“司令部”里出来。沿着寨墙一路巡视。夜间在全寨的六处塔楼和两处寨门上共有十六人值班。在司令部外还有一处值班室,有两名基干队员值班,同时另有一个班的基干队员轮流集中住宿,随时听候警讯出动。 其实到目前为止,周围还没有出现有威胁的本地的土着。从旧时空的台湾拓殖史看,也未有过土着大举集结进攻屯垦居民点的事情。大多是袭扰和偷袭。比起海南岛的黎人,台湾土着的战斗力显然要低下的多。既是以关山跃的眼光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寨子也足以保护移民的安全。 但是,移民不能躲在寨子里,要出去收集材料,要开荒种地,还要运输物资……这都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关山跃现在并不太担心土着的袭击,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至少知道了敌人是谁,单独行动也好,请魏八尺增援也好,直接打一仗,不论是迫使对方坐下来和谈还是逃之夭夭,都能得到一段太平的发展时间。 他最担心的,还是这种看似平安无事,实则危机四伏的环境。做任何事都要携带武器。夜间要保持大量人员值班的状态。非常消耗人的精气神。 走到下寨的寨门值班木棚前,听到里面值班人员正在海阔天空的侃大山。他们说得是闽南话,关山跃虽然从没学过,但是赵慕青的雷州话也属于闽南语系,多少有相通的地方,模模湖湖的也能听个意思。大致是在说这里的地多,又在湖畔,可以种稻子。还说要说老家有这么多地方就好了。 “这里天气又暖,说是冬天,马上种稻子也能活。”有人接话道。 接话的人关山跃听出来了,是李东田在培训营地收的徒弟之一。李东田一共收了四个徒弟,用“恭喜发财”四个字来命名。这位就是他的大弟子李新恭。 李新恭二十七八岁,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人却很壮实。种地是把好手,原本在农委会也是骨干。但是名声却不大好,有调戏妇女的前科,吴南海最见不得这样的,就把他丢到开拓团里来了。 李东田不嫌弃他的名声,觉得他干农活不错,人还挺聪明,就收他当了弟子。还许诺等环境许可了,就给他找个老婆。 这大饼画得李新恭乐得找不到北,马上就死心塌地的表态跟李东田干了。李东田特为警告了他一番,不许他再出丑事。 “要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就把你给阉了!” 这话吓得李新恭魂飞天外,马上表态绝对不再干这些“丑事”了。 这些“往事”关山跃都知道,因为“恭喜发财”四大弟子都是目前开拓团的“干部”。虽然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被授予农垦中队长、小队长职务的“官”,但是具体工作上都各自负责一个方面。 “这几天的温度,白天大概是二十度,晚上最冷的时候有十一度。马上种稻子虽然不太行,但是现在据可以开始育秧了,育秧也得二十来天。到一月的下旬就可以直接种下去了。” “我们连水田都没有呢。都是生地。再说水田还得筑坝修塘引水,到三月份能插秧就算快得了。” 关山跃揭开草帘子走了进去,里面的两人都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 “首长!” 关山跃摆了摆手,做出平易近人的模样:“你们坐!我是夜里巡视走过,听你们还没睡,就进来看看。” 此时他已经看清,和李新恭在一起侃大山的是个不认识的陌生青年人。他的表情比李新恭局促的多,显然不是一个经常和元老打交道的普通移民。 看到关山跃探询的目光,李新恭马上介绍道:“这是三大队一中队的杨浩远,是个读书人呢!” 听李新恭这么介绍,这杨浩远有些忸怩起来,连连欠身道:“不敢不敢,学生不过个童生,当不得‘读书人’三个字……” 关山跃见他的年龄大约有四十,但是和印象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不一样,这杨浩远的身子看上去就挺结实,粗手大脚的,显然是做活出身的。 他当即在一条粗糙的长凳上落座,笑道:“杨先生也是农家出身吧?”说罢又招呼两人:“都坐,都坐。” 杨浩远一愣,忙点头道:“首长说得是,学生从前家里也种田,只是田不多,全靠养鸭过活。” 原来还是个“鸭司令”!关山跃心道这倒是个人才,饲养家禽也是要有专门技术的。当下问道:“既然杨先生家里是养鸭的,说说这里能养鸭吗?” “自然是能养的,”杨浩远听到首长谈起了他的本行,马上来了劲头,“这里水土比我们老家还要暖和,湖畔池塘又多――特别是还靠着这处大湖,水里的鱼虾螺贝想必不少,饵料丰盛,养上几千只不成问题。只是这里没有苗鸭,要从琼州运来,太远了。若是只靠自孵,二十只鸭子少了些,也没带母鸡。” “这都好说。”关山跃说,“只要条件合适,我们向临高申请就是了。” “若是能申请下来,那是再好不过。”杨浩远说养鸭其实是不错的营生,鸭子可以不吃粮食,只要饲养地有足够的水域,每天出去放养就能吃个七七八八。饲主勤快的,再捕捞些螺贝之类给它们补充饲料就可以。鸭子即可下蛋,又有肉食,还可以提供鸭毛鸭绒,单从收益来说,比养鸡更好。 “……学生在老家虽是养鸭的,可是自家没有水面,都要赶出去放牧。常要给人‘湖租’才准放鸭,有的河塘原是无主的,偏偏也被豪强势家侵占,硬说是他家的。”杨浩远叹道,“这里养鸭可算是得天独厚了。只是听闻此地有碗口粗的长虫,又有许多野兽,需要小心照料。” “蛇虫野兽,我们自然会逐步清理掉。”关山跃连连点头,“除了鸭子,养鹅和鸡呢?” “鸡和鹅都好养,鹅不用说了,遍地是草;鸡却麻烦些,这里野兽多。” “杨先生即擅长养鸭,又会读书,果然是个人才!” “不敢,不敢,学生哪里敢说是‘会’,只不过家中的祖业,略知一二。”杨浩远赶忙表示谦逊。 “杨先生你不要谦虚了,”李新恭拍了下他的光熘熘的脑袋,“你都考出乙种文凭了,还拿了扫盲师范证书了,整个联队独一份!” 关山跃又是一愣,他从表册上知道联队里有一名“初小教师”的配置,没想到就是此人!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四节 开荒种地 他又和这“鸭司令”多聊了几句,知道他家原本还过得去,来临高是因为在家乡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 “……虽说不过是衙门里的小吏,可要收拾无权无势的百姓那真是再简单不过。”杨浩远苦笑道,“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百姓等闲也得罪不了他们,可这胥吏,天天都碰面,那才叫附骨之蛆,盘剥了不算,若得罪了他们,破家灭门也是等闲的事。” 他说得时候虽然轻松,可是眼神中依然流露出的大难不死的惊恐之色。 “我看花名册,你是一个人来得?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在临高。来台湾开荒毕竟凶险――我也不敢带他们!”杨浩远说,“我们老家漳州也有人到台湾开荒的,都是一去没了回音。我报名来高雄,我老婆也是不愿意的。” “那又为什么来了呢?”关山跃有些好奇。实话说,来高雄的移民都属于派遣来得,也就是说,不存在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自然是险中求富贵了。”杨浩远说,“不怕首长笑话,我从小就想着要出人头地当大官――要不发财。结果活了四十年,还是个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不算,还给人逼得阖家逃亡。如今到了首长们治下,等于是从头再来,要是光当个教书匠,那能有多大出息……” 关山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中年人还真有些“志存高远”的意思。打趣道:“可你来高雄,不也是当小学教员吗?” “在这里小学教员可金贵着。我要是在芳草地当教员,那是屁也算不上,还得被几个师范班的小妹子训得和灰孙子似的。到了这里可不就不一样了?别得不说,就说这高雄联队,上上下下,除了您二位首长,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的?”杨浩远说得兴起,“再说了,咱们这屯垦区也不会就这么大,也不会就我一个教员。以后人多了,孩子们都要上学念书,我就成训导,不,教务长,校长了。说不定首长看我教书办学做得好,再给我个其他官做做呢。”杨浩远说得很是兴奋。 这职业规划倒是做得到位。关山跃打过交道的归化民很多,但是多数没有他这么清晰的思路。果然读过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你有这心就好。”关山跃连连点头,“短期内学校还办不起来。你这小学教员都没得做,我看你重操旧业当鸭司令怎么样?鸭子和鹅都归你养。” “这是小事一桩,过去家里养鸭子能有上千只的。”杨浩远笑道,“首长要学生养鸭子,学生一定养好。只是要请首长下一道命令,不许百姓们私检鸭蛋。这群鸭子里有两只公鸭,若是从临高送鸭苗来有难处,就在这里自孵。” “你不是说没有母鸡吗?能孵蛋?” “没有母鸡,用缸孵也可以,学生在老家就做过。”杨浩远说,“虽说没有缸,做一口大约也不难。还有就是要烧炭。炭火才能火力均匀……” 李新恭这时候插上话了:“首长,开荒砍下来的木头很多,大材可以留着加工,小料不少,都可以拿来烧炭,这炭也有用……” “你说得是,”关山跃拍了下脑门,“对,烧炭。木炭有用的地方太多了。净化水质也用得上!” 第二天,关山跃把这事和李东田说了,李东田说:“老杨愿意养鸭子就让他去养,顺便把小孩子都给他去带……” “孩子可有十几个呢,就养二十只鸭子?” “你可很资本家!”李东田想了想说,“要不把放猪牛羊的活也包给他们去做。总负责人就是老杨。” “行啊,这活孩子们能干,杨老师空了也可以给孩子们上上课。” “至于你说的烧炭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烧炭老,这算是技术活……”李东田挠了下头皮,“要是没有我们就自己试试看,应该不难。” “让魏八尺给我们搞本资料来。烧砖瓦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旅团长阁下!你好歹要分个轻重缓急吧。”李东田面露难色,“要干得事千千万万,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烧砖挖要建窑,还得挖土、做砖坯、晾干……没几个月根本别想。我们还是想眼前的活计吧。” 眼前的活计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种地了。 虽然他们已经抵达屯垦点有一个月了,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忙于修改建房,虽说为了获取建材已经清理了不少林地,但是尚未正式的开荒。 清除上面的草木只是第一步,要让生地变成熟地,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最要命的一点是没有肥料,确切的说,是没有氮肥。 烧荒之后,草木灰提供了足够的磷钾肥,但是要种地却缺少最重要氮肥。 氮肥自然界中的来源甚少,要取得好收成,只靠泥土里有限的氮肥是不够的,必须人工添加氮肥。在古代,那就是牲畜和人的粪尿;后来有了化学工业了那就是用化肥。富饶如北美大平原,五月花号上的移民种植玉米也是靠了当地丰富的渔产资源,用海鱼施肥才获得了大丰收。 没有化肥,单纯靠有机肥,除非得天独厚如黑土地带,否则农业产量是非常低的。 “我们没有氮肥,靠这八百人拉屎撒尿外加这二三十头大牲口拉屎是肯定不够的。种菜,可以!要大规模的种粮食,就幻想了。”李东田和关山跃坐在营寨门口,一面讨论工作一面看着移民们清理土地。有些巨大的树根即使用火烧过也没有完全烧毁,还得靠人力一点一点把它给掘出来。比起机器,人力真是效率太低了。 “还没有水……” “水倒不是问题。”李东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水种小麦也可以。这里气候好,种什么都行,可是没肥料一样没辙。” “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种?” “我看,粮食什么的不着急。反正这里长年都暖和,用水也方便。什么时候种都行。我看,先种芝麻。芝麻三四个月就能收了。” 开荒地先种芝麻,这是农村种荒地的传统模式,关山跃也听人说过,只是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置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氮肥,种了也收不了多少,芝麻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不如先种苜蓿和蚕豆。” 苜蓿和蚕豆都是豆科植物,有固氮的作用。尤其是苜蓿,一直是中国传统的绿肥之一。 “种芝麻不是为了吃,是清理杂草用得。”李东田说,“种了芝麻,地里就不容易长杂草了。这生地里多得就是草根草籽,直接种地怕是除草都来不及。种一茬芝麻就好多了。” 种水稻还是小麦暂且不论,种了豆子至少也能当一部分粮食。而且豆子的脂肪和蛋白质含量比稻麦高得多,多少可以平衡一下移民们长期高碳水的饮食结构。 台南地区的一个好处就是平均气温足够高,21世纪的冬季的平均气温在23~25度之间。降水量又十分充分,理论上全年都能种植农作物,母须考虑太多的水热问题,发展农业堪称得天独厚。 按照李东田的部署,芝麻很快就播种下去了。芝麻粒特别小,所以播种的时候是专门筛了细土混合上芝麻再由人工撒播到荒地上。又用人工喷洒的方式浇了水。联队为了消防起见,专门运来了一台双人杠杆式水龙,李东田便用它来人工降雨。 在水里他还掺和了一些从公共厕所沼气池里提取的沼液,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施肥了。 种完芝麻,李东田又土地李新发,专门开垦了五亩地的菜园。先发动妇女和老人去捡石头,捡完石头又用牛拉重犁将深耕了一番。再用人工起垄,开始种菜。 粮食暂且可以不种,毕竟高雄仓库里的救济口粮堆积如山,但是没有蔬菜吃是要死人的。李东田一口气种了十几种蔬菜。还专门开辟了一亩地种高辣度的海南黄灯笼――这可不是给大伙下饭用得。而是农药。 就是在南海示范农场里,病虫害防治也全靠纯天然农药。什么辣椒水、茶麸水之类的。有个石硫合剂木醋液就算是高大上的“化学农药”了。李东田自然只能萧规曹随,搞有机农药的套路。 “要能搞点石灰来就好了。”他对李东田说。 石灰的用途自不必说,眼下来说它是很好的消毒剂和土壤改良剂。如果能找到硫磺,还可以做成石硫合剂当农药。 “我们这里不靠海,不然就和化工组的人一样,撬蛎房烧灰。” “湖边不就有石灰岩,我看数量还挺多的。”关山跃说,“你想要弄石灰我们干脆自己烧石灰,石灰可有用了。” 说干就干,关山跃当即组织人手到湖边开采石灰石。石灰岩算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矿物了,到处可见,湖畔海滨尤其常见。而且它的质地较软,容易开采和切割。很早就就成为一种主要的建筑材料。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四节 开荒种地 他又和这“鸭司令”多聊了几句,知道他家原本还过得去,来临高是因为在家乡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 “……虽说不过是衙门里的小吏,可要收拾无权无势的百姓那真是再简单不过。”杨浩远苦笑道,“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百姓等闲也得罪不了他们,可这胥吏,天天都碰面,那才叫附骨之蛆,盘剥了不算,若得罪了他们,破家灭门也是等闲的事。” 他说得时候虽然轻松,可是眼神中依然流露出的大难不死的惊恐之色。 “我看花名册,你是一个人来得?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在临高。来台湾开荒毕竟凶险――我也不敢带他们!”杨浩远说,“我们老家漳州也有人到台湾开荒的,都是一去没了回音。我报名来高雄,我老婆也是不愿意的。” “那又为什么来了呢?”关山跃有些好奇。实话说,来高雄的移民都属于派遣来得,也就是说,不存在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自然是险中求富贵了。”杨浩远说,“不怕首长笑话,我从小就想着要出人头地当大官――要不发财。结果活了四十年,还是个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不算,还给人逼得阖家逃亡。如今到了首长们治下,等于是从头再来,要是光当个教书匠,那能有多大出息……” 关山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中年人还真有些“志存高远”的意思。打趣道:“可你来高雄,不也是当小学教员吗?” “在这里小学教员可金贵着。我要是在芳草地当教员,那是屁也算不上,还得被几个师范班的小妹子训得和灰孙子似的。到了这里可不就不一样了?别得不说,就说这高雄联队,上上下下,除了您二位首长,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的?”杨浩远说得兴起,“再说了,咱们这屯垦区也不会就这么大,也不会就我一个教员。以后人多了,孩子们都要上学念书,我就成训导,不,教务长,校长了。说不定首长看我教书办学做得好,再给我个其他官做做呢。”杨浩远说得很是兴奋。 这职业规划倒是做得到位。关山跃打过交道的归化民很多,但是多数没有他这么清晰的思路。果然读过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你有这心就好。”关山跃连连点头,“短期内学校还办不起来。你这小学教员都没得做,我看你重操旧业当鸭司令怎么样?鸭子和鹅都归你养。” “这是小事一桩,过去家里养鸭子能有上千只的。”杨浩远笑道,“首长要学生养鸭子,学生一定养好。只是要请首长下一道命令,不许百姓们私检鸭蛋。这群鸭子里有两只公鸭,若是从临高送鸭苗来有难处,就在这里自孵。” “你不是说没有母鸡吗?能孵蛋?” “没有母鸡,用缸孵也可以,学生在老家就做过。”杨浩远说,“虽说没有缸,做一口大约也不难。还有就是要烧炭。炭火才能火力均匀……” 李新恭这时候插上话了:“首长,开荒砍下来的木头很多,大材可以留着加工,小料不少,都可以拿来烧炭,这炭也有用……” “你说得是,”关山跃拍了下脑门,“对,烧炭。木炭有用的地方太多了。净化水质也用得上!” 第二天,关山跃把这事和李东田说了,李东田说:“老杨愿意养鸭子就让他去养,顺便把小孩子都给他去带……” “孩子可有十几个呢,就养二十只鸭子?” “你可很资本家!”李东田想了想说,“要不把放猪牛羊的活也包给他们去做。总负责人就是老杨。” “行啊,这活孩子们能干,杨老师空了也可以给孩子们上上课。” “至于你说的烧炭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烧炭老,这算是技术活……”李东田挠了下头皮,“要是没有我们就自己试试看,应该不难。” “让魏八尺给我们搞本资料来。烧砖瓦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旅团长阁下!你好歹要分个轻重缓急吧。”李东田面露难色,“要干得事千千万万,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烧砖挖要建窑,还得挖土、做砖坯、晾干……没几个月根本别想。我们还是想眼前的活计吧。” 眼前的活计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种地了。 虽然他们已经抵达屯垦点有一个月了,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忙于修改建房,虽说为了获取建材已经清理了不少林地,但是尚未正式的开荒。 清除上面的草木只是第一步,要让生地变成熟地,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最要命的一点是没有肥料,确切的说,是没有氮肥。 烧荒之后,草木灰提供了足够的磷钾肥,但是要种地却缺少最重要氮肥。 氮肥自然界中的来源甚少,要取得好收成,只靠泥土里有限的氮肥是不够的,必须人工添加氮肥。在古代,那就是牲畜和人的粪尿;后来有了化学工业了那就是用化肥。富饶如北美大平原,五月花号上的移民种植玉米也是靠了当地丰富的渔产资源,用海鱼施肥才获得了大丰收。 没有化肥,单纯靠有机肥,除非得天独厚如黑土地带,否则农业产量是非常低的。 “我们没有氮肥,靠这八百人拉屎撒尿外加这二三十头大牲口拉屎是肯定不够的。种菜,可以!要大规模的种粮食,就幻想了。”李东田和关山跃坐在营寨门口,一面讨论工作一面看着移民们清理土地。有些巨大的树根即使用火烧过也没有完全烧毁,还得靠人力一点一点把它给掘出来。比起机器,人力真是效率太低了。 “还没有水……” “水倒不是问题。”李东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水种小麦也可以。这里气候好,种什么都行,可是没肥料一样没辙。” “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种?” “我看,粮食什么的不着急。反正这里长年都暖和,用水也方便。什么时候种都行。我看,先种芝麻。芝麻三四个月就能收了。” 开荒地先种芝麻,这是农村种荒地的传统模式,关山跃也听人说过,只是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置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氮肥,种了也收不了多少,芝麻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不如先种苜蓿和蚕豆。” 苜蓿和蚕豆都是豆科植物,有固氮的作用。尤其是苜蓿,一直是中国传统的绿肥之一。 “种芝麻不是为了吃,是清理杂草用得。”李东田说,“种了芝麻,地里就不容易长杂草了。这生地里多得就是草根草籽,直接种地怕是除草都来不及。种一茬芝麻就好多了。” 种水稻还是小麦暂且不论,种了豆子至少也能当一部分粮食。而且豆子的脂肪和蛋白质含量比稻麦高得多,多少可以平衡一下移民们长期高碳水的饮食结构。 台南地区的一个好处就是平均气温足够高,21世纪的冬季的平均气温在23~25度之间。降水量又十分充分,理论上全年都能种植农作物,母须考虑太多的水热问题,发展农业堪称得天独厚。 按照李东田的部署,芝麻很快就播种下去了。芝麻粒特别小,所以播种的时候是专门筛了细土混合上芝麻再由人工撒播到荒地上。又用人工喷洒的方式浇了水。联队为了消防起见,专门运来了一台双人杠杆式水龙,李东田便用它来人工降雨。 在水里他还掺和了一些从公共厕所沼气池里提取的沼液,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施肥了。 种完芝麻,李东田又土地李新发,专门开垦了五亩地的菜园。先发动妇女和老人去捡石头,捡完石头又用牛拉重犁将深耕了一番。再用人工起垄,开始种菜。 粮食暂且可以不种,毕竟高雄仓库里的救济口粮堆积如山,但是没有蔬菜吃是要死人的。李东田一口气种了十几种蔬菜。还专门开辟了一亩地种高辣度的海南黄灯笼――这可不是给大伙下饭用得。而是农药。 就是在南海示范农场里,病虫害防治也全靠纯天然农药。什么辣椒水、茶麸水之类的。有个石硫合剂木醋液就算是高大上的“化学农药”了。李东田自然只能萧规曹随,搞有机农药的套路。 “要能搞点石灰来就好了。”他对李东田说。 石灰的用途自不必说,眼下来说它是很好的消毒剂和土壤改良剂。如果能找到硫磺,还可以做成石硫合剂当农药。 “我们这里不靠海,不然就和化工组的人一样,撬蛎房烧灰。” “湖边不就有石灰岩,我看数量还挺多的。”关山跃说,“你想要弄石灰我们干脆自己烧石灰,石灰可有用了。” 说干就干,关山跃当即组织人手到湖边开采石灰石。石灰岩算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矿物了,到处可见,湖畔海滨尤其常见。而且它的质地较软,容易开采和切割。很早就就成为一种主要的建筑材料。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四节 开荒种地 他又和这“鸭司令”多聊了几句,知道他家原本还过得去,来临高是因为在家乡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 “……虽说不过是衙门里的小吏,可要收拾无权无势的百姓那真是再简单不过。”杨浩远苦笑道,“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百姓等闲也得罪不了他们,可这胥吏,天天都碰面,那才叫附骨之蛆,盘剥了不算,若得罪了他们,破家灭门也是等闲的事。” 他说得时候虽然轻松,可是眼神中依然流露出的大难不死的惊恐之色。 “我看花名册,你是一个人来得?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在临高。来台湾开荒毕竟凶险――我也不敢带他们!”杨浩远说,“我们老家漳州也有人到台湾开荒的,都是一去没了回音。我报名来高雄,我老婆也是不愿意的。” “那又为什么来了呢?”关山跃有些好奇。实话说,来高雄的移民都属于派遣来得,也就是说,不存在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自然是险中求富贵了。”杨浩远说,“不怕首长笑话,我从小就想着要出人头地当大官――要不发财。结果活了四十年,还是个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不算,还给人逼得阖家逃亡。如今到了首长们治下,等于是从头再来,要是光当个教书匠,那能有多大出息……” 关山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中年人还真有些“志存高远”的意思。打趣道:“可你来高雄,不也是当小学教员吗?” “在这里小学教员可金贵着。我要是在芳草地当教员,那是屁也算不上,还得被几个师范班的小妹子训得和灰孙子似的。到了这里可不就不一样了?别得不说,就说这高雄联队,上上下下,除了您二位首长,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的?”杨浩远说得兴起,“再说了,咱们这屯垦区也不会就这么大,也不会就我一个教员。以后人多了,孩子们都要上学念书,我就成训导,不,教务长,校长了。说不定首长看我教书办学做得好,再给我个其他官做做呢。”杨浩远说得很是兴奋。 这职业规划倒是做得到位。关山跃打过交道的归化民很多,但是多数没有他这么清晰的思路。果然读过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你有这心就好。”关山跃连连点头,“短期内学校还办不起来。你这小学教员都没得做,我看你重操旧业当鸭司令怎么样?鸭子和鹅都归你养。” “这是小事一桩,过去家里养鸭子能有上千只的。”杨浩远笑道,“首长要学生养鸭子,学生一定养好。只是要请首长下一道命令,不许百姓们私检鸭蛋。这群鸭子里有两只公鸭,若是从临高送鸭苗来有难处,就在这里自孵。” “你不是说没有母鸡吗?能孵蛋?” “没有母鸡,用缸孵也可以,学生在老家就做过。”杨浩远说,“虽说没有缸,做一口大约也不难。还有就是要烧炭。炭火才能火力均匀……” 李新恭这时候插上话了:“首长,开荒砍下来的木头很多,大材可以留着加工,小料不少,都可以拿来烧炭,这炭也有用……” “你说得是,”关山跃拍了下脑门,“对,烧炭。木炭有用的地方太多了。净化水质也用得上!” 第二天,关山跃把这事和李东田说了,李东田说:“老杨愿意养鸭子就让他去养,顺便把小孩子都给他去带……” “孩子可有十几个呢,就养二十只鸭子?” “你可很资本家!”李东田想了想说,“要不把放猪牛羊的活也包给他们去做。总负责人就是老杨。” “行啊,这活孩子们能干,杨老师空了也可以给孩子们上上课。” “至于你说的烧炭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烧炭老,这算是技术活……”李东田挠了下头皮,“要是没有我们就自己试试看,应该不难。” “让魏八尺给我们搞本资料来。烧砖瓦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旅团长阁下!你好歹要分个轻重缓急吧。”李东田面露难色,“要干得事千千万万,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烧砖挖要建窑,还得挖土、做砖坯、晾干……没几个月根本别想。我们还是想眼前的活计吧。” 眼前的活计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种地了。 虽然他们已经抵达屯垦点有一个月了,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忙于修改建房,虽说为了获取建材已经清理了不少林地,但是尚未正式的开荒。 清除上面的草木只是第一步,要让生地变成熟地,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最要命的一点是没有肥料,确切的说,是没有氮肥。 烧荒之后,草木灰提供了足够的磷钾肥,但是要种地却缺少最重要氮肥。 氮肥自然界中的来源甚少,要取得好收成,只靠泥土里有限的氮肥是不够的,必须人工添加氮肥。在古代,那就是牲畜和人的粪尿;后来有了化学工业了那就是用化肥。富饶如北美大平原,五月花号上的移民种植玉米也是靠了当地丰富的渔产资源,用海鱼施肥才获得了大丰收。 没有化肥,单纯靠有机肥,除非得天独厚如黑土地带,否则农业产量是非常低的。 “我们没有氮肥,靠这八百人拉屎撒尿外加这二三十头大牲口拉屎是肯定不够的。种菜,可以!要大规模的种粮食,就幻想了。”李东田和关山跃坐在营寨门口,一面讨论工作一面看着移民们清理土地。有些巨大的树根即使用火烧过也没有完全烧毁,还得靠人力一点一点把它给掘出来。比起机器,人力真是效率太低了。 “还没有水……” “水倒不是问题。”李东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水种小麦也可以。这里气候好,种什么都行,可是没肥料一样没辙。” “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种?” “我看,粮食什么的不着急。反正这里长年都暖和,用水也方便。什么时候种都行。我看,先种芝麻。芝麻三四个月就能收了。” 开荒地先种芝麻,这是农村种荒地的传统模式,关山跃也听人说过,只是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置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氮肥,种了也收不了多少,芝麻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不如先种苜蓿和蚕豆。” 苜蓿和蚕豆都是豆科植物,有固氮的作用。尤其是苜蓿,一直是中国传统的绿肥之一。 “种芝麻不是为了吃,是清理杂草用得。”李东田说,“种了芝麻,地里就不容易长杂草了。这生地里多得就是草根草籽,直接种地怕是除草都来不及。种一茬芝麻就好多了。” 种水稻还是小麦暂且不论,种了豆子至少也能当一部分粮食。而且豆子的脂肪和蛋白质含量比稻麦高得多,多少可以平衡一下移民们长期高碳水的饮食结构。 台南地区的一个好处就是平均气温足够高,21世纪的冬季的平均气温在23~25度之间。降水量又十分充分,理论上全年都能种植农作物,母须考虑太多的水热问题,发展农业堪称得天独厚。 按照李东田的部署,芝麻很快就播种下去了。芝麻粒特别小,所以播种的时候是专门筛了细土混合上芝麻再由人工撒播到荒地上。又用人工喷洒的方式浇了水。联队为了消防起见,专门运来了一台双人杠杆式水龙,李东田便用它来人工降雨。 在水里他还掺和了一些从公共厕所沼气池里提取的沼液,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施肥了。 种完芝麻,李东田又土地李新发,专门开垦了五亩地的菜园。先发动妇女和老人去捡石头,捡完石头又用牛拉重犁将深耕了一番。再用人工起垄,开始种菜。 粮食暂且可以不种,毕竟高雄仓库里的救济口粮堆积如山,但是没有蔬菜吃是要死人的。李东田一口气种了十几种蔬菜。还专门开辟了一亩地种高辣度的海南黄灯笼――这可不是给大伙下饭用得。而是农药。 就是在南海示范农场里,病虫害防治也全靠纯天然农药。什么辣椒水、茶麸水之类的。有个石硫合剂木醋液就算是高大上的“化学农药”了。李东田自然只能萧规曹随,搞有机农药的套路。 “要能搞点石灰来就好了。”他对李东田说。 石灰的用途自不必说,眼下来说它是很好的消毒剂和土壤改良剂。如果能找到硫磺,还可以做成石硫合剂当农药。 “我们这里不靠海,不然就和化工组的人一样,撬蛎房烧灰。” “湖边不就有石灰岩,我看数量还挺多的。”关山跃说,“你想要弄石灰我们干脆自己烧石灰,石灰可有用了。” 说干就干,关山跃当即组织人手到湖边开采石灰石。石灰岩算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矿物了,到处可见,湖畔海滨尤其常见。而且它的质地较软,容易开采和切割。很早就就成为一种主要的建筑材料。 《临高启明之海外扬帆》正文卷 第十四节 开荒种地 他又和这“鸭司令”多聊了几句,知道他家原本还过得去,来临高是因为在家乡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 “……虽说不过是衙门里的小吏,可要收拾无权无势的百姓那真是再简单不过。”杨浩远苦笑道,“虽说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百姓等闲也得罪不了他们,可这胥吏,天天都碰面,那才叫附骨之蛆,盘剥了不算,若得罪了他们,破家灭门也是等闲的事。” 他说得时候虽然轻松,可是眼神中依然流露出的大难不死的惊恐之色。 “我看花名册,你是一个人来得?家里人呢?” “家里人都在临高。来台湾开荒毕竟凶险――我也不敢带他们!”杨浩远说,“我们老家漳州也有人到台湾开荒的,都是一去没了回音。我报名来高雄,我老婆也是不愿意的。” “那又为什么来了呢?”关山跃有些好奇。实话说,来高雄的移民都属于派遣来得,也就是说,不存在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自然是险中求富贵了。”杨浩远说,“不怕首长笑话,我从小就想着要出人头地当大官――要不发财。结果活了四十年,还是个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不算,还给人逼得阖家逃亡。如今到了首长们治下,等于是从头再来,要是光当个教书匠,那能有多大出息……” 关山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中年人还真有些“志存高远”的意思。打趣道:“可你来高雄,不也是当小学教员吗?” “在这里小学教员可金贵着。我要是在芳草地当教员,那是屁也算不上,还得被几个师范班的小妹子训得和灰孙子似的。到了这里可不就不一样了?别得不说,就说这高雄联队,上上下下,除了您二位首长,哪个不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的?”杨浩远说得兴起,“再说了,咱们这屯垦区也不会就这么大,也不会就我一个教员。以后人多了,孩子们都要上学念书,我就成训导,不,教务长,校长了。说不定首长看我教书办学做得好,再给我个其他官做做呢。”杨浩远说得很是兴奋。 这职业规划倒是做得到位。关山跃打过交道的归化民很多,但是多数没有他这么清晰的思路。果然读过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你有这心就好。”关山跃连连点头,“短期内学校还办不起来。你这小学教员都没得做,我看你重操旧业当鸭司令怎么样?鸭子和鹅都归你养。” “这是小事一桩,过去家里养鸭子能有上千只的。”杨浩远笑道,“首长要学生养鸭子,学生一定养好。只是要请首长下一道命令,不许百姓们私检鸭蛋。这群鸭子里有两只公鸭,若是从临高送鸭苗来有难处,就在这里自孵。” “你不是说没有母鸡吗?能孵蛋?” “没有母鸡,用缸孵也可以,学生在老家就做过。”杨浩远说,“虽说没有缸,做一口大约也不难。还有就是要烧炭。炭火才能火力均匀……” 李新恭这时候插上话了:“首长,开荒砍下来的木头很多,大材可以留着加工,小料不少,都可以拿来烧炭,这炭也有用……” “你说得是,”关山跃拍了下脑门,“对,烧炭。木炭有用的地方太多了。净化水质也用得上!” 第二天,关山跃把这事和李东田说了,李东田说:“老杨愿意养鸭子就让他去养,顺便把小孩子都给他去带……” “孩子可有十几个呢,就养二十只鸭子?” “你可很资本家!”李东田想了想说,“要不把放猪牛羊的活也包给他们去做。总负责人就是老杨。” “行啊,这活孩子们能干,杨老师空了也可以给孩子们上上课。” “至于你说的烧炭的事,不知道有没有烧炭老,这算是技术活……”李东田挠了下头皮,“要是没有我们就自己试试看,应该不难。” “让魏八尺给我们搞本资料来。烧砖瓦的事也得提上日程。” “旅团长阁下!你好歹要分个轻重缓急吧。”李东田面露难色,“要干得事千千万万,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烧砖挖要建窑,还得挖土、做砖坯、晾干……没几个月根本别想。我们还是想眼前的活计吧。” 眼前的活计是什么呢?那自然就是种地了。 虽然他们已经抵达屯垦点有一个月了,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忙于修改建房,虽说为了获取建材已经清理了不少林地,但是尚未正式的开荒。 清除上面的草木只是第一步,要让生地变成熟地,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最要命的一点是没有肥料,确切的说,是没有氮肥。 烧荒之后,草木灰提供了足够的磷钾肥,但是要种地却缺少最重要氮肥。 氮肥自然界中的来源甚少,要取得好收成,只靠泥土里有限的氮肥是不够的,必须人工添加氮肥。在古代,那就是牲畜和人的粪尿;后来有了化学工业了那就是用化肥。富饶如北美大平原,五月花号上的移民种植玉米也是靠了当地丰富的渔产资源,用海鱼施肥才获得了大丰收。 没有化肥,单纯靠有机肥,除非得天独厚如黑土地带,否则农业产量是非常低的。 “我们没有氮肥,靠这八百人拉屎撒尿外加这二三十头大牲口拉屎是肯定不够的。种菜,可以!要大规模的种粮食,就幻想了。”李东田和关山跃坐在营寨门口,一面讨论工作一面看着移民们清理土地。有些巨大的树根即使用火烧过也没有完全烧毁,还得靠人力一点一点把它给掘出来。比起机器,人力真是效率太低了。 “还没有水……” “水倒不是问题。”李东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水种小麦也可以。这里气候好,种什么都行,可是没肥料一样没辙。” “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能种?” “我看,粮食什么的不着急。反正这里长年都暖和,用水也方便。什么时候种都行。我看,先种芝麻。芝麻三四个月就能收了。” 开荒地先种芝麻,这是农村种荒地的传统模式,关山跃也听人说过,只是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置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氮肥,种了也收不了多少,芝麻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不如先种苜蓿和蚕豆。” 苜蓿和蚕豆都是豆科植物,有固氮的作用。尤其是苜蓿,一直是中国传统的绿肥之一。 “种芝麻不是为了吃,是清理杂草用得。”李东田说,“种了芝麻,地里就不容易长杂草了。这生地里多得就是草根草籽,直接种地怕是除草都来不及。种一茬芝麻就好多了。” 种水稻还是小麦暂且不论,种了豆子至少也能当一部分粮食。而且豆子的脂肪和蛋白质含量比稻麦高得多,多少可以平衡一下移民们长期高碳水的饮食结构。 台南地区的一个好处就是平均气温足够高,21世纪的冬季的平均气温在23~25度之间。降水量又十分充分,理论上全年都能种植农作物,母须考虑太多的水热问题,发展农业堪称得天独厚。 按照李东田的部署,芝麻很快就播种下去了。芝麻粒特别小,所以播种的时候是专门筛了细土混合上芝麻再由人工撒播到荒地上。又用人工喷洒的方式浇了水。联队为了消防起见,专门运来了一台双人杠杆式水龙,李东田便用它来人工降雨。 在水里他还掺和了一些从公共厕所沼气池里提取的沼液,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施肥了。 种完芝麻,李东田又土地李新发,专门开垦了五亩地的菜园。先发动妇女和老人去捡石头,捡完石头又用牛拉重犁将深耕了一番。再用人工起垄,开始种菜。 粮食暂且可以不种,毕竟高雄仓库里的救济口粮堆积如山,但是没有蔬菜吃是要死人的。李东田一口气种了十几种蔬菜。还专门开辟了一亩地种高辣度的海南黄灯笼――这可不是给大伙下饭用得。而是农药。 就是在南海示范农场里,病虫害防治也全靠纯天然农药。什么辣椒水、茶麸水之类的。有个石硫合剂木醋液就算是高大上的“化学农药”了。李东田自然只能萧规曹随,搞有机农药的套路。 “要能搞点石灰来就好了。”他对李东田说。 石灰的用途自不必说,眼下来说它是很好的消毒剂和土壤改良剂。如果能找到硫磺,还可以做成石硫合剂当农药。 “我们这里不靠海,不然就和化工组的人一样,撬蛎房烧灰。” “湖边不就有石灰岩,我看数量还挺多的。”关山跃说,“你想要弄石灰我们干脆自己烧石灰,石灰可有用了。” 说干就干,关山跃当即组织人手到湖边开采石灰石。石灰岩算是地球上最常见的矿物了,到处可见,湖畔海滨尤其常见。而且它的质地较软,容易开采和切割。很早就就成为一种主要的建筑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