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行》 第一章 杀祸 腊月初八,冬,江州府。 落满雪的官道上,一人一骑疾驰而过,斗篷刮过路旁的枯枝,簌簌的落了一地的雪。 今日是腊八,家家户户都会熬煮腊八粥,一年的收成入仓,是时候庆祝一下了,顺便祈愿明年的收成依旧如今年一般好。 大雪封门,路上行人无几,几缕米食的香气在街巷间萦绕,一名老者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深深的吸了一口那香气,裂开嘴笑了,手下雪铲挥舞得更有劲了。 远处马蹄声渐近,老者抬头,惊喜笑道:“这不是三公子吗?回来啦?” 来人牵住缰绳,马匹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马上的白衣少年回以一笑,道:“哈,张伯啊,这不腊八了嘛,父亲来信,让我回来一起过节。” 老者笑呵呵的说:“那赶快的吧,迟了,就喝不上腊八粥咯!” “好!张伯,等稍晚些,我让他们送些腊八粥来给你,也好一起过节!”少年笑着应了,一抖缰绳,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老者往手里哈了口气,提着雪铲走进了巷子里。 季家,朱漆的大门上方两只落了雪的红灯笼静静的挂在廊下,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待,一名中年男子神情焦急,看见骑马而来的少年眼睛一亮忙迎上去。 “三公子……”中年人上前。 “进去再说。”少年神情冷厉,再无丝毫之前的笑意。 随从栓了马,中年人引着少年匆匆行过回廊。 季家侧厅,廊下的仆从都遣得一个不剩,侧厅门窗紧闭,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森冷。 中年人推开房门,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少年抬脚步入,四周的家具都已搬走,空旷的厅内只有一张盖了白布的床,白布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不等中年人上前,少年一把掀开白布,白布下的人约莫四五十岁,立眉长须,面色青白,脖颈下可见青筋鼓起,脖颈处一条细长的血线尤为刺目。 少年脸色一白,猛然闭目,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中年人有些担心的上前,唤了一声:“三公子……” 少年回神,将白布放下,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大哥二哥是否知晓?” “大公子远在湘南,想来还没接到消息,二公子一日前已经传信说快到江州,可到现下还未见到人。” “一日前已传信?现在还未到?!”季江南骤然转身,眼神一厉。 “是。” “云管家,你速差人顺路去找,一日前传的信不可能现在还未到,一定是出事了!”季江南回头深深的看了蒙着白布的尸体一眼,回头向厅外走去。 “老奴已经遣人去找,只是事情未明,不敢伸张,”中年人跟上,迟疑的开口,“那家主……” “封锁消息,一个也不许漏了!”季江南拉开厅门,厅外不知何时又簌簌的下起小雪来,季江南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跨出了厅门,厅门在他背后轰然关闭。 江州季家,为大晋九世家之一,现任家主季北思,就是季江南的父亲,季江南是季家第三子,年少时拜入七剑门学艺,三天前,身在七剑门的季江南接到家信,说父亲重伤,季江南连夜赶回,结果只见到父亲已经凉透的尸体。 季北思死亡的时间过于巧合,一月后的正月初五,就是试剑阁三年一次的开阁之日,江州各大家主汇聚一堂试剑,名为比试,实则是重启家族排名,季家作为江州第一大世家,却是大晋九世家中最末流的一个,季家子弟青黄不接,近年逐渐没落,全凭季北思一人撑起。 季北思,是季家唯一的丹心境武者。 此次季北思殒命,若消息传开,必有人蠢蠢欲动,大晋九世家的名头,谁都想争一争。 若一月后,开阁之日不见季北思,季家注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季江南揉了揉眉心,一剑封喉,季北思死后的表情祥和并无惊恐愤怒之相,快到极致的一剑,三劫丹心境的季北思毫无察觉的就被人杀了。 “那日家主一人在书房看书,时至午时未见出来,老奴就端了饭菜进去,就见家主坐在窗边看书,老奴唤了几声家主不应,就拿斗篷去想给家主披上,结果才一碰着家主,家主就倒了,身体都凉透了……”云管家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老奴上前看时,才见家主的脖子上冒血。” 一剑封喉而血不溅射,倒地才从伤口流血。季江南对对方的剑法又高了一个层次。 这样的高手,就算是灭了季家也不过翻手之间,为何大费周章的来暗杀?若说是买凶,江州府哪一家出得起这个价码? 季江南眉头紧锁。 云管家抬眼看了看毫无悲色的季江南,又低下头去,除却一开始见到季北思尸体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季江南再也没有流露过半分的悲伤,哪怕那具已经凉透的尸体,是他的生身父亲。 云管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叹息一声,悄声退下了。 家主啊,你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寒雪初怜梅若开,残垣深巷诉伤怀。一别离,魂冤悲泣又何来? 江州府,燕子巷。 季江南看着倒在巷子里的尸体,脸色阴沉的可怕,这蜷缩成一团的尸体,分明就是早些和他打过招呼的张伯,张伯的眼睛凸起,表情惊恐,口中溢血,已死去多时,一剑毙命。 相比起季北思的精心计算,张伯的死就随意得多,像是随手杀了一只鸡。 张伯的身体僵硬,各处迹象表明,他已经死去一日以上,那么,今早和季江南打招呼的人是…… 季江南脸色骤然一变,猛然站起:“不好!速随我出城!” 季江南翻身上马,一群人带着雪花疾驰而过,往城门呼啸而去。 季江南带人分开往官道和小道上一路寻找,终于在夜幕时分在离官道不远的小河沟里找到了他的二哥季安承。 冬日寒冷,小河沟已经结冻,而季安承,就被随意的丢在干涸结冻的小河沟里,找到他时,他已经被雪花掩埋了大半,而他的身边,还有他的新婚妻子,嘉兴陆家的五小姐陆婉。 相同的,像杀鸡一样的一剑封喉。 看着扒开落雪的两具尸体,面对季北思的尸体都毫无悲色的季江南瞬间红了眼睛,僵硬的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半晌才僵硬的拖着脚步上前,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悲怆得有些发颤:“二哥……二哥啊……” 季江南有些喘不上气来,难受的他整个人都团成一团,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眼睛充血通红,像个厉鬼。 是谁!到底是谁! 第二章 长兄归来 夜幕已至,戌时。 夜幕下的雪地印着白光,这样的夜晚不掌灯也是明亮的,深色的夜空搀着几分红色,瑰丽,也诡异。 一辆马车在雪地上缓慢前行,雪地积雪有些深了,马车打的车辙深深的陷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两道车辙印,沉重的车体让拉车的马异常的吃力,鼻孔中喷出白息,嘶鸣着努力前行。 马鞭高高的扬起一道弧度,带着雪花抽打下去,季江南跟车一路前行,脸色阴沉得可怕,隐带着两分暴戾之气。 季安承与陆婉的尸身在外冻了许久,早已僵硬,无法背行,但若将尸身抬回季家,一路必遭人嫌疑,雪地里行马车虽然也怪异,但也是无奈之下策。季江南虽悲怒于兄长的突然身死,但是也还未完全失去理智。 季家此时,决不能传出季北思和季安承的死讯。 一行人一辆车,缓慢而艰难的行入江州府城门。 季安承的尸身暂时与季北思存于一处,陆五小姐单独置于另一处偏堂,季安承的尸身僵硬无法平放,季江南就将他斜倚在一张靠榻上。 季安承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雪白的冰霜,脸上兀自带着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极大,脖颈处一缕细长的血线已呈黑色,同样裹着一层白色的冰霜。 季江南在季安承的尸身旁蹲下,额头深深的抵在榻边,努力平复着那股想哭的冲动。 这是他的二哥,自小,最疼宠他的二哥。 季家三子,大哥时年三十有五,膝下有一儿一女,三弟季江南时年十七,而二哥季安承,时年刚过二十,今年八月才与陆家五小姐成亲,新婚燕尔,十月随五小姐回嘉兴省亲,如今还未回至江州,就莫名的死在了官道旁,新婚妻子一同殒命。 季江南握紧拳头,他该如何去查?从何查起?季家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又不能全力动用手中人力去查,否则打草惊蛇不说,反而容易引来虎狼环伺。 陆家五小姐嫁入季家不到半年便死于非命,陆家那边又如何交代? 大哥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是否也在途中遭袭?现下人在何处? 季江南脑中迅速转动,越想越觉无力,明知剑悬于顶,却束手无策。 “三公子,二公子的死讯也一样瞒下吗?”云管家再旁开口,望着安静伏于榻前的季江南,有几分不忍,终是忍不住开口,“三公子,你节哀,二公子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保重自己。” 季江南闭目缓了缓呼吸,抬起头来:“无妨,我有分寸。” 季江南缓缓的站起身来,不知是跪伏得久了还是情绪起伏过大,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眩晕之下差点一头栽倒,云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季江南稳住身形,推开云管家的手,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瞒下,消息如今不能外泄。” “那今日随行之人……” “……” 随季江南出城之人,皆是季家门人,下人皆回家过节,留下的,都是季家本家门人,足有二三十人。 “你去处理。” “三公子!他们……”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这……”云管家沉默,若要彻底瞒住消息,只有这一法子,“可是今夜归来时,行人见者不少。” “无妨,只要暂时瞒过一时,我会尽快追查,另外,派人去接应大哥,暗地行事,不要叫人看出端倪,”季江南在窗边站定,透过窗隙,外面又下起了雪,风吹着房檐呜呜作响,“至于那些门人,安顿好他们的家人,是我季家对不起他们,你亲自去,务必安排好。” “是,老奴退下了。” 季江南站了许久,骤然推开窗户,瞬间风裹着雪花迎头吹了季江南一脸,季江南眯了眯眼睛,院里的老树被积雪压折,发出一声沉闷的炸响。 季江南回头看了一眼厅内两具冰冷的尸身,默默的关上窗户,默默的走出侧厅。 房檐下的铜铃清脆的回响,季江南眼中变幻莫测。 腊月初六,卯时,冬日里寒冷难行,百姓多居家不出,商人多重利,是以朱雀街大多商铺都已经开了门。 朱雀街八仙楼也早早的开了大门,眼下天光未起,雪地到映得极亮,门外两个伙计提着扫帚雪铲,在门口铲出一条道来,酒楼厅内一名伙计无精打采的拿着抹布有气无力的擦着桌子,呵欠连天。 这大冷天的,谁那么大早出来吃饭啊?伙计默默的在心里发了一顿牢骚,顺便咒了几句吝啬又贪财的掌柜。 正当伙计牢骚满腹的时候,有人从正门进来,有客人前来,伙计立马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哟!客官,您请早。”伙计上前搭讪,看清来人笑的更灿烂了,“这不是季三公子吗?来来来,您请坐,听说您在七剑门内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小人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您一回听您讲讲,这不,才想着呢,您就来了,这可是小人的福分。” 伙计殷勤的端茶倒水,无比顺溜的拍了一通马屁,脸上笑的极为灿烂,这可是季三公子,伺候好了,赏钱就抵一个月月钱。 “行了,别拍马屁了,楼上的雅间靠窗给我安排一个,上壶茶,不用你伺候了。”季江南微笑开口,从袖袋里抛出一块银元。 伙计颠了颠手里的重量,笑的更灿烂了,引着季江南到楼上靠窗的位置坐下,麻利的上了一壶清茶。 季江南坐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江州府。 朱雀街八仙楼,是江州府最高的酒楼,七楼之上,可看整个江州府,历来是江州府上流贵人喜爱之地。 眼下无法抽调大批人手查探,便只能季江南自己着手来差,这八仙楼内八方云集,三教九流皆有,探听江州府最近出现的武道高手,应该会有所收获。 天光渐起,街坊逐渐热闹,货郎行人衙役熙熙攘攘,整条朱雀街开始喧哗起来,陆续有人进入八仙楼,伙计响亮的应答声与客人的呼喝声掺杂在一起,喧闹异常。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骤然一凝,紧盯街口出现的一人。 朱雀街口,一名黑袍男子慢悠悠的走着,似乎极为懒散,腰上悬着一把长剑。 季江南眸光大盛,杀死季北思与季安承的武器,就是一把长剑。 男子晃悠悠的一路走来,晃进了季江南所在的八仙楼。 季江南将茶杯一放,从七楼楼口折转而下。 直至下到二楼大厅,才在墙角看见了那名男子,男子很年轻,面相颇为不错,五官英挺生的极为俊俏,此刻正懒洋洋的靠在角落里,黑袍的下摆拖拉在地上也懒得去理,腰后的长剑极为精美,可惜它的主人似乎并不爱惜它,剑鞘剑柄上布满各种划痕擦痕,剑穗都打结成一坨了,极为扭曲的挂在剑柄上。 季江南眉头皱起,找了个位置坐在,暗暗观察那名男子。 八仙楼五层以上为达官贵人准备,三层到五层多为小世家弟子聚饮,二层与一层,就是平民与江湖末流人士聚集地,走镖的镖师与江湖底层的武者占大多数,喝酒吃肉呼喝划拳好不吵闹。 季江南强行压下心中的不耐与焦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入口,季江南险些一口喷了出去,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还全是碎末! 感情这八仙楼一二层待客的,都是这种茶渣子。 季江南正要发火,就见一伙镖师往那黑袍男子那里走去,季江南环顾自周,心下了然,八仙楼二楼客满,这伙镖师无处可坐,唯独那黑袍男子与季江南一人独霸一张桌子,季江南穿着打扮不似寻常江湖人士,镖师行走江湖多会察言观色,故而没有招惹季江南,反而往黑袍男子那桌而去。 季江南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镖师中领头的一人在桌前站定,抱拳道:“这位兄弟,眼下客满,我兄弟几人路途辛劳,可否与阁下同坐一桌?” 黑袍男子懒洋洋的抬起眼,嗤笑一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镖师皱眉,抱拳正欲再开口,突然黑袍男子一口茶渣啐了他一脸,镖师愣了一下,登时大怒,抽出腰刀一刀砍来,黑袍男子似没有骨头一样从凳子上滑下,堪堪避过镖师斜劈过来的大刀。 镖师一击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再提刀砍来。 季江南被黑袍男子的行为弄得一愣,这厮莫不是故意找茬?不过倒也正中季江南下怀,正好看看这黑袍男子的底子。 二楼的各类江湖人士并不怕有人斗殴,反倒三两聚在一起大声叫好,看得津津有味。 几番缠斗下来,镖师并未占据上风,眼前的小子滑溜得像条泥鳅,软绵绵的毫无筋骨,却偏偏让他每一刀都落空。 季江南看得眉头越皱越紧,此人看似一直在躲避,但其实根本没在发力,倒像是……在耍着这个镖师玩。 几番下来镖师的耐心终于耗尽,大喝一声抢身上前一刀竖劈,黑袍男子依旧滑溜无比的往右侧一让,镖师大喜,黑袍男子这一让倒是刚好让进桌子与墙角之间,镖师刀势一边回手侧砍,眼见就要一刀劈在黑袍男子脸上,周围的叫好声更大了。 就在镖师的刀即将落下时,男子突然往下一滑,一个打滚,从桌子下方一路滚到距离不远的季江南身边,一把抱住季江南的小腿,半个身子都隐在其后。 季江南被这波举动惊得有些呆了,镖师再次举刀砍来,季江南本能的持剑一挡,镖师被刀上传来的力道一震,倒退数步撞在桌子上,心下骇然。 季江南回神,看着脚边的无赖,嘴角抽搐,戾气渐盛。 “这位兄台,抱歉啊,打扰了。”黑袍男子见势不对准备开溜,突然一道剑光斩过,黑袍男子大惊往左侧一跃,还没站稳剑光再至,不得已抽剑一挡,两人皆往后退数步。 周围叫好的江湖人士瞬间哑声,一黑一白二人持剑而对。 季江南一步踏出急刺而出,方才确认,此人武功不低,至少,不比他低。 黑袍男子一改方才的懒散模样侧身一闪右手回旋一压,以长剑使出长棍的使法,看着异常怪异,却将季江南刺过来的剑让地上一砸,剑身不稳,季江南身体往斜下方扑去,黑袍男子趁机左绕半圈出现在季江南身后,提剑一挥。 季江南顺势倒地,迅速回身横剑一迎,架住长剑发力一推,旋身站起,举剑欲再斩,楼口却突然传来一身大喝。 “江南住手!” 季江南的动作一顿,回头望去,见楼口走上来一男子,约三十左右,剑眉凤目,面白无须,着一身褐色竹纹大氅,气质沉稳出众。 季江南诧异,上前半步:“大哥?” 此人,正是季家长子,季江南长兄,季怀远。 第三章 发丧,突变 季江南在侧厅门外等候,片刻后侧厅大门打开,季怀远推门而出,神色沉重悲伤。 “此事处理的如何?”季怀远问。 “暂时瞒下了。”季江南低头回答。 “那知情的人呢?” “处理了。” “胡闹!”季怀远陡然大怒,随即反应过来,放低声音,“你跟我来。” 季江南沉默的跟在季怀远身后,穿过回廊,议事厅内,已经有人等候。 季怀远走向主位旁坐定,左右两边,已坐满了人,这些人,基本都鬓显霜白,为季家族老,平日里多分散于季家各处庄园,只有巨大事宜时,才会汇集在一起,此刻,族老们正在交头接耳,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季江南一人独自站在正中,垂目静默,上一次召集族老议事,好像是在五年前。季江南扯了扯嘴角,满心嘲讽。 “各位族叔,恕怀远冒昧,此次请各位族老前来,是在是有要事相商。”季怀远站起来,润声开口。 “怀远小子,不是老朽倚老卖老,只是这族会一向由家主主持,眼下家主身在何处?”座下一名族老缓缓开口。 “温叔说的是,可今日议事,就是为家主一事而来。”季怀远先躬身一礼,方才开口。 座下族老们惊疑不定。 “江南,事发时我还未至,细节方面你最清楚,你来说。”季怀远冲季江南一点头,坐下道。 季江南波澜不惊,将事情如实说来。 族老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家主殒命,为何秘不发丧?”先前的温叔怒视季江南,奋力拍桌。 季江南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不可发丧,眼下试剑阁即将开阁,若此时发丧,必引灾祸。”左侧首位的族老皱眉开口。 “云伯说的是,这也算是我担心的原因,”季怀远道,“一日不发丧,父亲与舍弟一日不得安宁,可是如若发丧,必有灾祸。” “哼!我季家为大晋九大世家之一,岂会怕他们狺狺狂吠?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不知所谓!”温叔一声冷喝,满脸不屑。 季江南嗤笑一声,温叔眉目一冷:“小子你笑什么?” “我在笑,有人不知所谓。”季江南毫不顾忌的望过去,满眼嘲讽。 “你放肆!”温叔大怒,拍桌而起。 “够了!坐下!”云伯皱眉开口,温叔满脸怒容,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江南你是小辈,怎可如此无礼?”云伯看向季江南,目光隐有不满。 “云伯教训的是,是江南失礼。”季江南低头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 云伯张口还欲再说,触及季江南那倔强又冷漠的目光,终是将口中的话咽下,化成一声长叹:“罢了。” “家主不在了,这季家就是怀远你来当,依你看,此事如何处理?”云伯回头向季怀远开口。其他族老也闻言一起望过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开口道:“发丧,一来,让父亲与二弟泉下安宁;二来,对方先后杀害我季家两位家人,明显冲着我季家来的,只要我作为季家长子还活着,对方就一定还会下手,按兵不动,不如引蛇出洞;再者,江州府其他世家之人不会毫无察觉,父亲之死无声无息,他们可能不知,但二弟之死,江南以马车带回其尸身,怕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怕是早就有人,想迫不及待的来试探一二了,索性由暗转明,说不定,还能抢一回主动权。” 季江南眉头皱起,还未开口,一道满含嘲讽的话语就传了过来。 “以马车运尸身,真是嫌不够明显,呵呵,三公子真是办的一手好差。” 季江南周身戾气大涨,怒视开口的温叔,右手扶上剑柄,蓄势待发。 “江南!”季怀远起身,喝到。 季江南充血的眼睛稍微冷静了一些,目光死死的盯着有些惊惶的温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开口:“那!是!我!二!哥!” “江南!冷静!这是议事厅!”季怀远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季江南的胳膊。 季江南狠狠的瞪着温叔,一把掀开季怀远的手,大步走出议事厅。 季江南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行走,雪花顺着领子落在脖颈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化成了一滩水,季江南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飞舞得唯美又无情,细碎的雪片落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季江南忍了忍没忍住,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那天,好像也是这么大的雪。 季家三公子,多么高高在上的头衔,值得,她拿命来换么? 季江南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定格在雪地里,青衣的女子,靠在柱子上,温温柔柔的冲他笑,殷红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一滴一滴的落在雪地上,像极了小院里的红梅花。 季江南收回思绪,转身走进回廊里。 季家着手准备发丧,季江南布置人手蹲守各处,以防不测,同时,季怀远往嘉兴陆家去信,告知陆婉死讯。 季府门口的红灯笼突然换成了白色,百姓议论纷纷,正竞相猜疑时,季家内部放出消息,季家家主季北思因旧伤复发,溘然长逝,二子季安承与其妻陆氏于回家奔丧途中遇雪险,双双殒命。 父子二人,同日发丧。 江州府百姓议论纷纷,长吁短叹。 江州府各世家,心思迥异,欢喜者有之,愁苦者有之。 还未等到发丧之日,一对人马气势汹汹的冲进季家,为首一人乃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着雪色滚貂直裾,披同色滚边斗篷,才下马,就拔剑往里走。 门仆不敢阻拦,忙一溜小跑往后厅报信。 后厅季怀远正与季江南商议丧事操办,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陆家,来人了。 锦袍少年提着剑气势汹汹的往后厅闯,一路惊吓仆从无数,季江南才从后厅转出,就看见那少年恶狠狠的逼问一名丫鬟。 “陆皓尘!放手!”季江南上前喝到。 锦袍少年闻言抬头,神色越发凶狠:“好啊!季江南,我正找你呢,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你就第一个下去陪我姐姐吧!” 说罢提剑飞奔过来,足尖轻点台阶,身形跃起如大鹏展翅,手中长剑急刺而来,刁钻又迅猛。 季江南暗骂一句白痴,动作也不慢,同样足尖点地跃起,中途身形已转,左脚在围墙上一踢,身体呈弧线形从陆皓尘上方划过,完美的避开了对方的剑,还顺便再陆皓尘背上补上一脚,陆皓尘挨了一脚,大鹏展翅的姿态就变成了四肢着地,呈大字型趴在雪地里。 季江南落地,看着摔得四仰八叉的陆皓尘,好整以暇的开口:“每次都是这招,每次都摔一回,能不能有点新花样?” 陆皓尘从雪地里爬起来,胡乱捋了捋挡脸的头发,提剑怒指季江南:“季江南!老子这次不是来找你比试的!我姐姐嫁进你家才多久,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半晌,罕见的没再接着嘲讽陆皓尘,转身道:“跟我来。” 陆婉的灵柩停在偏厅,白色的幔布里飘荡在浓郁的香灰与纸灰燃过的气息,一只火盆里还烧着纸,纸张燃烧的声音沙沙作响,因等陆家人来,所以陆婉的棺椁还未盖棺,经过几天的存放,陆婉的身体已经可以放平,仪仗于冬天气候寒冷,故以尸体还未散发出异味,但是青黑的尸斑已经开始浮现,陆婉裸露的脖颈处,大片的青黑色已经剧集,那条细长的血线颜色越发发黑。 陆皓尘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扶着棺木低头颤抖,等抬起头来时,眼眶发红,强行忍了一包眼泪在眼睛里,看着异常搞笑。若是平常,季江南一定抓住机会好好的嘲笑他一番,可眼下,季江南却连如何安慰都开不口,只能抬手在他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 陆皓尘一把丢开季江南的手,顺着棺木缓落坐在地上,半晌,才带着哭腔问道:“怎么回事?十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季江南陪他一起蹲下,默然不语。 “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 “如果找到了,一定要先告诉我,我要亲手杀了他。”陆皓尘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陆家自然不会只来陆皓尘一人,陆氏家主与陆氏门人还在路上,陆皓尘是单带了几名侍卫骑了最快的马日夜兼程的赶来,跑在最前面,眼下见到姐姐了,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陆婉的灵柩旁。 季江南安排人将陆皓尘送至客房,开始着手准备丧礼。 一日后,陆家众人才赶到,陆家主母见过女儿尸体后嚎啕大哭,其他啊一众姐弟也低声哭泣,季怀远满怀愧色,陆家家主表示谅解,但要求追查到底,季怀远应允。 陆家与季家向来交好,季三公子季江南与陆九公子陆皓尘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青年俊杰,人称“季三陆九”。季江南与陆皓尘私交不错,向来是好友。陆家更是将嫡出的五小姐嫁给季安承为妻,本是两厢美满之事,谁料突逢巨变,阴阳两隔。 此番即便明面不说,但两家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两日后出殡下葬,仆从为陆婉封棺,一旁静默的陆皓尘突然开口:“为何我姐姐的手是握着的?” 众人一愣,云管家上前解释:“九公子,二夫人没了的时候是冻僵的,后来可以放平了,可这手却是冻黏实了,丫鬟门也打不开,若强行打开,恐二夫人灵体有损。” 陆家家主点头表示理解,仆人上前封棺,陆皓尘却一把推开仆人,紧紧盯着陆婉的手:“我姐姐手里有东西。” 众人哗然,陆皓尘低声说:“姐姐对不起,我必须要打开你的手,不然我没法帮你报仇。” 说罢上手去掰陆婉握拳的手,存放多日的尸体已经轻微腐烂,用力一掰之下肉皮脱离,流出乌黑的液体,陆皓尘认真的打开陆婉的手,从中抽出一个小物件,物件沾了血,但依然清晰可见其形。 季江南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第四章 遇袭 众人望去,陆陆皓尘手中的物件,是一只小巧的雕花玉扣,边上镶着鎏金,穗子已经污成一坨。 季江南不可置信,蓦然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季怀远,季怀远同样一脸震惊,下意识的往腰封上一摸,空空如也。 “季江南!这是不是你的!”陆皓尘眼神一厉,回头道,“我见过你的腰佩!与此物一模一样!” 季江南抚上内衫腰封上悬挂的腰佩,心下风起云涌,这不是他的,他的腰佩还好端端的挂在腰上,那只能是…… 季江南低头沉默,不知该如何说来。 “九公子息怒!这玉扣是季家嫡子的身份玉扣,三位公子皆有,这块应当是二公子的。”云管家慌忙上前说道。 “季二哥的?”陆皓尘眉头一锁,“我要验看尸身,如若尸身上没有玉扣,我陆皓尘必亲为季二哥抬棺赔罪,可如果是没有……” 陆皓尘目光扫过沉默的季江南,将目光停留在人群边缘的季怀远身上。 “老夫也正有此意,不知怀远贤侄以下如何?若是开馆无果,老夫与皓尘一起为安承抬棺。”陆家家主陆韧山开口,虽是询问,态度却异常的坚决。 没了季北思的季家,略显羸弱,本陆季两家平衡的交好关系,已经开始出现微弱的倾斜。 季江南看向季怀远,心下一紧,旁人不知,可季安承的尸身是他亲自带回来的,那时候,季安承的腰佩明明就还在他身上。 至于为什么陆婉手里还有一块,季江南不知。 “好,开馆!”季怀远沉声开口,一行人转头往季安承的棺椁处走去,季江南走上前与季怀远并肩,季怀远放在身前的手紧握成拳而不自知,神色复杂。 季江南的心愈发下沉。 季安承的棺椁已封,季怀远上前敬上三炷香,其余众人也依样敬上香。 封棺之后再启棺,于家人不详,亡者引渡不顺,转生不安。 可今日这棺,不得不开。 香罢,季怀远亲自上前,取钉开馆。 三寸长的封棺钉被取出,季怀远发力一推,棺盖倾斜开来,露出其中的尸身。 不等季怀远细看,陆皓尘一步抢上前,季安承的尸身躺在其中,衣服是换好的丧服,可那枚玉扣,却作为随身之物,好端端的系在腰间。 陆皓尘道一声得罪,轻手将玉扣取下,抬手示给众人,回头看向季江南:“季江南,你的玉扣在哪儿?” 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季江南皱眉,伸手解下玉扣抛过去。陆皓尘仔细对比无误后看向季怀远:“大公子,你的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季怀远聚去,季怀远站立不动,陆皓尘眼中凶光渐甚,众人私语之声愈发盛。 “怀远贤侄,你的玉扣何在?”陆韧山上前一步开口。 季怀远将放在身前的拳头放下,开口道:“陆世伯,我的玉扣,不在。” 众人哗然,季江南快步上前对陆韧山躬身一礼:“世伯,我季家的玉扣只作身份象征之用,旁人若想仿制,并不是太过艰难之事。” “季家为九世家之一,身份玉扣自然有特殊之处,若人人都能仿得,那这身份玉扣,也未免太随意了一些。”陆韧山袖袍一挥,看向季怀远,“怀远贤侄,现下你是否得为我等解释一下,为何你的身份玉扣,会出现在婉儿手里!” “陆世伯!现在那枚玉扣是否是我季家之物尚未可知,您这般质问,是否太过武断了些?”季江南急声开口。 “这是你季家的东西,是与不是还不是你说了算!”陆皓尘在旁冷笑开口。 “陆皓尘!你!”季江南怒,虽说陆家五小姐死得冤枉,可季家也深受其害,这般咄咄逼人,毫不讲理,实在让人恼怒,枉顾两家多年的交情了。 “江南!”季怀远喝止了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对陆韧山躬身一礼,“陆世伯,眼下情形,怀远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是以自请留在季家,陆家各位世兄可与怀远一起,眼下时辰已至,还请陆世伯念与家父多年交情,可先由江南代我主持出殡事宜,亡者为大,请世伯应允,至于玉扣一事,出殡过后,怀远任由世伯处置。” “这是自然。”陆韧山点头。 “江南,出殡一事,就由你来主持吧。”季怀远轻声开口。 季江南低头应下,觉得异常憋屈。 陆韧山留下大半陆氏弟子与季怀远留守季家,少部分人为陆婉送灵。 自季北思身死,到今日已十日有余。 腊月十九,辛酉日。 大寒将至,天气越发寒冷,季江南着素衣孝服,肩抗柳灵幡在前,棺木紧随其后,漆黑的棺木与灵花白雪相映衬,透着一股沉闷的死寂。 队伍缓缓的走着,纸钱漫天飞舞,后方的队伍里凄凉的唢呐不绝于耳,平添几分惨然。 下葬的位置是之前季怀远请人遴选好的,江州府城西栾秀山,依山背水,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 季安承与陆婉夫妻合葬,季北思单独一葬。 季安承与陆婉的棺椁放下,铁锹掀起泥土层层掩盖,季江南没忍住,默然落下泪来。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十二岁的季江南跪在雪地里,倔强的不肯起来,执着的要为那个青衣的女子要个名分,季北思叫不动他,挥袖进了书房,不再管他。 腊月里冷的慌,季江南那时还年幼,身上衣服单薄,早已冷的瑟瑟发抖却紧咬着牙关不愿起来,膝盖陷在雪地里已经冻到麻木,就在季江南冷的不行的时候,廊柱后面偷偷摸摸探出一个脑袋,抱着一件大斗篷,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时一溜小跑跑到他面前,扬手抖开斗篷往季江南肩上一罩,厚实的斗篷隔绝了寒气,让冻得昏昏沉沉的季江南醒过一丝神来。 少年帮他将斗篷紧了紧,咧嘴冲他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目若子星,神采飞扬。 “我叫季安承,你叫江南是吧?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要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在这季家,只要有我,就没人能欺负的了你!”少年振振有词的开口,认真的许下一个承诺。 那是季江南第一次见到季安承,那一年,季安承十五岁。 是他的这个二哥,强行把冻僵的他带回屋里,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也是他的二哥,在他被季家族老刁难时,强硬的闯进议事厅,把那几名不愿让季江南进族谱的族老怼了回去,然后拉着季江南出了议事厅。 后来季江南被写进了族谱,成为少年时就被送进七剑门的“季三公子”,而季安承因为顶撞族老,被刑鞭十杖。 季江南来看他时,他一边疼的大呼小叫一边冲他做鬼脸。 再后来,季江南被送往七剑门,每年可回家一次,每年季安承都会早早的骑了马等在城门口接他,老远的就冲他挥手。 二哥季安承,与大哥季怀远,是季江南在季家少有的亲近之人,大哥年长早慧,性情温和,对季江南也几多照拂,时常往返湘南江州之间,甚少见面,所以季江南时常能见的,就是二哥季安承,也与季安承最为亲近。 季安承成亲的时候,季江南特意向门中长老告了假,回江州喝了季安承的喜酒。 那日季安承喝的有些多,大着舌头不依不饶的要季江南给他未来的孩子取名字,还说等来年开春了,就带他去汴京看元宵花灯。 季江南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季安承,等他再回江州府时,看到的就是季安承冻僵的尸体,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天永十二年的腊八节。 季江南的思绪慢慢回笼,看着垒起的坟包愈发悲伤,如今父亲已死,二哥已亡,大哥身陷囫囵他却毫无办法。 今日过后,季家必迎来一场狂风骤雨,前提是,能过得了陆家这一关。 季江南正思绪纷乱,忽然内心升起一股警觉,常年习武,身体反应比思维反应更快,迅速往旁一闪,剑光擦着季江南的面门而过,剑光出现以后,浓烈的杀机才姗姗来迟。 季江南站定一看,一名身着绿袍的男子持剑斩来,面上带着一个扭曲的狐狸面具,身形奇快长剑入鞘飞奔而来,近前身体往左侧半转拔剑一挥,以长剑使出拔刀斩,雪白的剑光亮起,剑气凝而不散横开数十丈带着撕裂一切的凶狠而来。 季江南站在原地僵硬不已冷汗直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剑,他挡不住! 这男子分明是一名丹心境武者,而且,至少在二劫丹心以上! 季江南接触武道堪堪五年,即便天资出众也才刚刚突破先天大圆满,勉强进入化海初期,与丹心境之间还横跨整个化海境,就算他全力出手,也不是对方的一合之将! 季江南心生绝望,正准备拼死一搏,一把铁扇突然出现,张开的扇叶挡住斜划的长剑,长剑在漆黑的铁扇上带起一串火星,陆韧山右手持扇,左手握拳打出,对方仓促之下抬起剑鞘一挡,双方一起后退两步,打成平手,两击不中绿袍男子收剑后荡,几个起跃消失在树林中。 陆家与季家众人欲追,陆韧山抬手阻止:“对方武功不弱于我,你们就不要去送死了。” 陆韧山这边安排人注意警戒,季江南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就在刚刚,他真的感觉到死亡的逼近,那剑光还未至,剑气就刺得他的脖颈生疼,此时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只剑气就可杀人,在那道剑光之下,季江南毫无反抗之力。 实力,还是实力,他太弱了。季江南紧咬牙关,因为他太弱,所以他无能找到杀害二哥的凶手,也不能解救身陷囫囵的大哥,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江南贤侄,你你没事吧?”陆韧山开口,见季江南脖子上的血眉头一皱,“现下丧事已了,还是尽早回城,恐再生事端,而且,你的伤势需要处理。” “多谢世伯,江南无碍,一切听世伯安排便是。”季江南伸手将脖颈上的鲜血一抹,开口道。 “好吧,回城。”陆韧山一挥袖子,众人应声随行。 季江南回头深深的看了墓碑一眼,举步跟上。 这边丧事已毕,接下来,就是大哥的身份玉扣之事了,这才是今日的大坎,过了此事,一切还有可能,若此事过不了,那就是一场大祸。 第五章 怒起杀人 入得城门,季江南匆匆见了季怀远,将之前之事尽数说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道:“果然,是冲我季家来的,今日倒是苦了你了,本应是我应这一劫的。”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哥,那玉扣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忙于处理族中事务,倒没发现那是何时不见的。”季怀远谈及此事也一头雾水,“眼下陆家认定我是凶手,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季江南挣扎着开口。 季怀远沉默。 “你去找一个人,若他愿为我作证,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季怀远说。 “找谁?” “沈云川,就是那日与你在八仙楼起冲突之人。”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季江南脑中浮现出那名黑袍男子的脸,那日在八仙楼被季怀远喝止后,季怀远让他先回季家,自己与那黑袍男子单独聊了一刻多钟。后来只见季怀远下楼,那黑袍男子却不见了踪迹。 “他是潭州天风堡之人,我此次湘南行商,回来时救下了一人,是天风堡堡主的小公子,他邀我到天风堡做客,而小公子的好友,也是天风堡客卿沈云川沈公子要前往灵州梅花山参加落梅山庄举办的四方会,是以与我一同前行,一路走来,沈云川一直与我一起,若能说服他出面作证,我或许可以逃过此劫。”季怀远说道。 “那他人在何处?”季江南问。 “我也不知,那日在八仙楼,他说四方会尚早,会在江州府呆上一段时间,至于他现在还在不在江州府,又在何处,我不知。”季怀远叹了一口气,“若能寻到,便是我的缘法,若寻不到,也是我的宿命。” “大哥你别跟湘南那群和尚一样神神叨叨的,我会找到沈云川,说服他出面作证的。”季江南站起来坚定的说道。 眼见季江南推门出去,季怀远轻轻一笑,神色莫名,闭目养神,室内又恢复一片平静。 季江南出了季家,游走在江州府的大街小巷,街巷间的积雪被清理到路边供行人走路,但地面始终潮湿,季江南脚下的鹿皮靴子开始渗进寒气,可他还是没有找到沈云川,眼前行人熙攘,可偏偏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八仙楼,朱雀街,龙生祠,凡热闹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却怎么也不见。 季江南心下越发的急躁,脚步越来越快。 而朱雀街裕丰钱庄旁的枯树上,一身黑袍的沈云川好整以暇的靠在树干上,黑袍和黑黢黢的树干融为一体,不仔细些还真发现不了。 沈云川打开酒壶喝了一口,冷的一哆嗦,连忙把酒壶盖上,嘶——算了这种天气不适合喝酒。 抬眼看了看在街巷间焦急不已的季江南,侧过身子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咦?这戏怎么没唱起来?看样子还缺了点东西,罢了,看不了戏,就只能自己上台演咯!” 季江南这边刚因为走路太急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一个趔趄站稳后破口大骂:“谁家驴崽子出门没带眼睛?撞了本公子今儿个你别想走!” 季江南没理,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竟一把拉住季江南的胳膊,看清后呵呵一笑:“这不季三公子吗?怎么,今儿个出门,没带眼睛啊?” 季江南冷眼看着这人,这人二十多岁年纪,身形瘦高,穿着华丽,眼底泛着纵欲过度导致的青黑,一双三角眼,此人是江州府一世家孙家的长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而这位孙长仁公子,还因为强抢民女被季江南好一顿暴揍,事后孙家主还要带着他到季家请罪,眼下季北思死讯传开,江州府大小世家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此时见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季三公子,也敢冷嘲热讽起来。 季江南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继续走,他还有事在身,懒得理这种货色。 许是季江南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太过明显,孙长仁怒了,抱着手凉飕飕的开口:“哎哟,这季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哦,对了,听说,季二公子和他新婚的夫人也没了?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陆家五小姐嫁了这么个短命鬼,倒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长仁:“你是在找死吗?!” 孙长仁被突然转过身的季江南吓了一跳,突然反应过来季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刚准备再次开口,就见一抹白光闪过,这是孙长仁公子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 无头的尸体顿了一下,突然从断口处开始喷血,头颅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滚,滚到路边卖包子的小摊贩脚下,小摊贩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透头颅抖如筛糠,突然发出一声惨嚎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巷子里,街上吓呆了的行人纷纷回神,尖叫着四散奔逃。 季江南冷眼看着到底的尸体,大片的鲜红在扫露出来的青石板上蜿蜒,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冒起一缕缕淡淡的白烟。 树上的沈云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季江南出手之果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出戏倒是越来越有看头了。”沈云川自语,那边的季江南似乎察觉到了沈云川的目光,转头直直的看过来,目光锐利准确。 “被发现了。”沈云川索性也不躺着装树杈了,直起身子做好,静静的等着季江南走过来。 “你跟我走一趟。”季江南站在树下,言简意赅的开口。 “啧,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沈云川有些好笑,头一次见求人办事态度还这么嚣张的。 “我大哥有些事情需要你证明一下,我没有恶意,只想请你帮我,帮季家一个忙。”季江南开口。 “如果我不去呢?”沈云川眯起眼睛。 “请阁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件事对我,对季家,都很重要,事后必有重谢。”季江南皱眉,交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不去,没兴趣。”沈云川有些玩味的勾了勾嘴角,或许这出戏,还用不着他上场。 “阁下若坚持不去,那我只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季江南眼神一厉,伸手扶上剑鞘。 “就凭你这化海初期的修为,要留下我可能不行,”沈云川搭在树杈上的腿晃了晃,积雪簌簌的往下落迎面砸了季江南一脸,“还有,你恐怕有麻烦了。” 季江南吃了一脸的雪突然恼火,这厮就是个无赖,突然他耳朵一动,转头一看十数人正沿着街道跑来,为首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是旁边那个死了还在热乎的孙长仁的父亲,孙家家主孙弃。 季江南收回目光往上一看,沈云川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登时恼怒,居然跑了。 季江南正准备往巷子里再追追看,那边打的孙弃已经发出一声悲号,冲着季江南的方向一身暴喝:“小子站住!” 季江南有些不耐,转身看向孙弃。 孙弃看清是季江南后勉强压着悲怒开口:“原来是季三公子,不知三公子可看见,是谁伤了我儿性命?” “我杀的。”季江南简单的开口,说罢就回过头去往巷子里走。 孙弃一愣,随即大怒:“季江南!你欺人太甚!” 站起身拔出腰刀就冲季江南而来,季江南多日来压抑许久的怒气与怨愤终于爆发,回头抽剑就斩,孙弃忙架刀一挡,抬眼一看季江南浑身戾气缭绕眼睛发红杀机四溢,一把长剑挥舞开来如追星赶月,极具美感也杀伤力极强。 季江南入七剑门学艺五年,手里最熟悉的就是这套“飞星逐月”,为七剑门三套镇门剑法之一,因季江南天赋极高,故而早早收入内门,传授了这套剑法,“飞星逐月”一共四十九式,季江南现掌握三十一式,七剑门心法偏向道门清心明性,可眼下季江南使出来的剑法却没有了剑法本身的飘逸灵动,倒是杀机肆虐,隐有几分入魔的架势。 孙弃越打越心惊,他以化海中期修为与化海初期的季江南对打,境界上要超出一个小台阶,但此刻却是被季江南压着打。 季江南心下怒火肆意,这段时间以来因季北思之死,面对八方压力一直隐忍不发,面对刺客毫无反抗之力,此刻出现了一个宣泄口,杀机怒火就奔涌而出,招招不留情面步步皆是杀机。 季江南将身形一低,左足往后点地发力,形如猎豹,挥剑就斩,孙弃冒了一头冷汗堪堪架住,这少年打起来不要命,可孙弃很惜命,这就导致孙弃面对季江南,一直有些缩手缩脚。 “你那儿子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猪狗垃圾一样的东西,也配侮辱我二哥?我杀他还嫌脏了我的手!”季江南持剑全力往下压,咬牙切齿。 孙弃手中的刀已经架不住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刀势特别定制的,刀背开锋四寸,本是杀敌利器,此刻却成了自己的梦魇,刀上传来的巨力使得刀锋嵌入肩膀,孙弃全力托住刀柄却依旧无法阻止刀锋向下,不一会儿孙弃已经一头冷汗,刀身嵌入肩膀大半已入骨,大片鲜血顺着肩膀往下流淌,孙弃突然有些后悔来季江南的麻烦,孙长仁虽然是他的儿子,却不是唯一的儿子,本以为可以乘机掂量一下季家,结果今天看来能不能走脱还是两说。 季江南眼神一闪,高强度挥剑到现在,手臂已经开始隐隐脱力,手上的力度开始变弱。 孙弃敏锐的感觉到力道的变化,登时大喜,双手托刀准备发力,突然一阵剧痛自胸口传来,孙弃愕然,季江南的剑在他面前,那是什么东西伤了他? 孙弃低头,就见胸口插着的,是一柄雕花剑鞘,剑鞘的主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在孙弃双手托刀时,季江南放开了左手,将腰后的剑鞘捅进了孙弃的胸口。 谁说,只有剑才可以杀人?剑鞘,也可以。 孙弃呼吸愈发困难,胸口的疼痛使他眼前发黑,他后悔了,他不该来招惹这个少年,这少年和所谓的世家公子不一样,出身世家,手段之凶残狠戾,却像个魔教妖人。 季江南面无表情的拔出剑鞘,躲开溅射的鲜血,孙弃的尸体轰然倒地。 季江南的目光顺着孙家人望去,孙家众人惊惶而逃。 孙家家主死了,孙家也就没了。 季江南厌恶的从孙弃尸体上撕下一缕布片,细细的将剑鞘擦干净,转身走进了巷子。 身后,大片的鲜红蔓延开来,像在雪地上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第六章 遭疑 季江南当街杀死孙弃父子,孙家仆从逃回孙家,孙家上下一片悲号。 孙家父子的尸体已被运回,孙长仁被枭首,尸身与头颅各在一处,断首处鲜血还一直在流,血腥之气缭绕,孙家下人已经去找人为孙长仁缝合尸体,而在孙长仁的尸体旁边,一名中年美妇正嚎啕大哭。 女子匍匐在地,头上饰品钗环掉了一地,妆容凌乱,哭嚎声不绝于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锦靴,女子抬头,站在面前的青年男子居高临下,五官端正清秀,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与看好戏的表情。 “滚出去!你这个卑贱的野种!”女子被他的神情刺激的突然发狂,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男子轻巧的一让,女子扑倒在地,脸上的脂粉凌乱,眼神恶毒的瞪着男子。 男子目露鄙夷,小心的挪开几步,像是不愿意站的里女子那么近,像在躲一堆秽物:“韩姨,如今大哥已经没了,你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男子正是孙家二公子孙靖飞,眼见平日里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这般光景,不由得心生快意,最后一句话语气咬得极重。 孙靖飞的生母杨氏本是孙弃的正妻,只因入孙家三年还未得子嗣,故不受孙弃喜爱,倒是姨娘韩氏先为孙家产下一子,早早的占了长子名头,杨氏好不容易有孕,几经波折生下孙靖飞,结果生产当日一命归西,徒留幼子,孙弃对于发妻的离世并不伤心,马上将韩氏扶正,孙长仁就名正言顺的成为孙家的嫡长子,而对真正的嫡子孙靖飞就彻底不闻不问,多年来韩氏与孙长仁明里暗里多次欺辱孙靖飞,孙弃看在眼里不闻不问,眼下孙弃与孙长仁皆死,其余子嗣皆年幼,而孙靖飞,则成了孙家家主的唯一继承人。 孙靖飞一脚跨出房门,听着韩氏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咒骂,冷笑一声,招来仆从:“看好了她,只要不死,随意处置!” “季江南,我倒是该谢谢你,”孙靖飞站在房檐下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不过虽然他们不是东西,但好歹,也是我的父亲和兄长,我这做儿子的,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如今季家正处衰弱,谁家能抢占先机灭了季家,谁家就是新一任的九世家之一,不同于三门六派,九世家除却最前的几家,其余的都更迭很快。 孙靖飞回房,铺开宣纸开始写信,正是写给孙弃的族兄,孙不讳,孙弃与孙不讳本是族兄弟,但上任孙家家主过世后,孙弃用了些手段,成功逼得这位族兄远走,继承了家主之位,不过这位族兄天资卓越又运道过人,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功进入霸刀堂,成为一名长老的亲传弟子。 两家本已经断了联系,不巧孙靖飞上次出门走商经过霸刀堂地界,居然见到了这位族叔,孙不讳虽不齿孙弃为人,但同为孙氏族人,若得知孙弃死讯,必会施以援手。 季江南虽入七剑门学艺,但霸刀堂与七剑门同为六派之一,是以孙不讳不见得不敢对季江南下手。 “季三公子,对不住了。”孙靖飞折好信件,脸上浮现出笑容。 “来人,将信速送到霸刀堂,切记,一定要快。” 这边季江南找寻沈云川不果,只得折返回季家,结果才进门,就感觉气氛诡异,季江南以为陆家发难,匆匆赶至大堂,却见陆韧山,陆皓尘并一众陆家人在大堂正襟危坐,而季怀远,也坐在一旁,见季江南进来,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他,气氛异常诡异。 “大哥,陆世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江南先行一礼,开口问道。 “江南贤侄,确有一事,要与你说来。”陆韧山脸色一肃,道。 “敢问世伯有何疑问?” “怀远贤侄的玉扣,找到了。”陆韧山说着,侧头看了季怀远一眼。 季怀远坐在一侧,隐在角落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季江南不解,大哥的玉扣,不是已经在陆婉的手中找到了吗?这话又是何意? 陆韧山见季江南一脸疑惑,从袖中掏出一枚玉扣,鎏金镶边,青色流苏,正是季家的身份玉扣,除了玉扣之外,还掏出一块手绢,手绢打开,其中正是那是从陆婉手中找到的,污了的玉扣。 “这是……”季江南一见之下大喜“世伯明察,五小姐手中之物,定是贼人所仿,还请世伯,还我大哥一个公道!” 厅内其他人都沉默不言,陆韧山再开口:“那你可知,这枚玉扣从何处找到的吗?” 季江南突觉不妙,但还是问道:“何处?” “在你的衣物里,适才有丫鬟抱了你的衣物去清洗,玉扣从中掉落,被皓尘捡到的,”陆韧山长叹一声,将两枚玉扣放于桌上,回头问道,“江南贤侄,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不可能!怎会在我的衣物里?”季江南被这个消息炸的一懵,急急解释,“若我是凶手,又怎会将证物藏在身上?直接摔砸了不是更好?这其中必有误会!” “是否误会,现在先不说,江南贤侄,我且问你,你是何时离开七剑门的?”陆韧山问道。 “腊月初六,申时左右。” “季兄初五遇害,你初八回城,管家捎信于你,至七剑门不过一日时辰,而为何你从七剑门到江州,却用了将近两日?这期间,你还去了何处?”陆韧山双目直视季江南,压力陡然大增。 “世伯你这是何意?你是怀疑二哥之死与我有关?”季江南一听之下怒起。 “江南贤侄,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陆韧山眼神逐渐不善。 “那几日积雪过厚,官府封路,我从小道回江州,临近江州府时才上的官道,自然要慢一些。”虽不忿,但季江南还是压下怒起开口。 “官府封路?”陆韧山淡淡的开口,“初五时江浙六扇门总捕头还在我陆家做客,说今年灵州降雪过大,已成雪灾,江浙一带官衙并六扇门一起前往灵州救灾,只留少数镇守官衙,留守城内不出,你又在何处,见了封路的官衙?” 季江南大惊,那日他下七剑门,明明在官道旁看到了封路的官衙,挂的还是江浙六扇门的腰牌。 季江南越发觉得不妙,他被算计了,自他下七剑门的那一刻起就落在了网里,眼下对方开始收网,他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世伯!大哥!我真的不知!”季江南急忙开口,这件事情太蹊跷,他回城的时间被拖住,让他无从解释。 “我再问你,方才,你去了何处?”陆韧山再开口。 “去寻沈云川,让他来给大哥作证。” “那人呢?” “……他跑了。” “跑了?”陆韧山轻笑一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不再开口。 “大哥!”季江南猛然转身,看向季怀远。 阴影里的季怀远慢慢的站起来,似乎有些疲惫,缓缓开口:“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吧,陆世伯,请先回房间吧,怀远会给诸位一个解释的。” 陆韧山颔首,率先走出大厅,陆皓尘走在最后,神色冷厉的盯季江南看了好久,冷哼一声跨出房门。 众人离开后,季江南急忙上前解释:“大哥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那枚玉扣真不是我藏的。” 季怀远微微一笑轻轻摆手:“我知道,只是眼下陆世伯认定是你藏的,给大哥点时间,大哥会处理好的,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不要出门了,先呆在家里吧,相信大哥。” 季江南还欲说话,触及季怀远的眼神,还是低头应下了。 季怀远整了整衣襟,看起来极为疲倦,缓缓的走出了房门。 季江南看着季怀远的背影消失,垂下眼帘。 大哥并未完全相信他,大哥,也对他起疑了。 夜色渐起,屋檐下的铜铃叮铃作响。 季江南被禁足,期间陆皓尘来见过他一次,季江南再次声明他绝不是杀害季安承与陆婉之人,陆皓尘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话:“季江南,我很想相信你,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我宁愿相信是你大哥杀了我姐姐,也不愿意相信是你动的手。” 腊月二十六,大寒,距季家父子下葬,已过七天。 这些时日在没人来看过季江南,他依旧被禁足在自己的房间,这日下人推开房门,说大公子有要事相商。 季江南不知何事,一路转过回廊走向大厅,厅内与那日一样,陆家众人与季怀远皆在,中间还站了一个人,衣衫褴褛身形矮小,站在那里冷的直发抖。 季江南蹙眉,这又是什么情况? 季江南跨进大厅,冲陆韧山与季怀远行一礼:“陆世伯,大哥。” 季怀远站起身来,对那名男子说道:“你且认认,是三公子吗?” 季江南闻言看向那名男子,男子脸色蜡黄,目露惊恐,衣衫破烂外袍里的棉絮翻出来大半,左手还吊在胸前,衣襟上沾着大片发黑的血迹,像刚从难民堆里逃回了一样。 男子看着季江南抖如筛糠,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季江南眉头一皱,男子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的挥舞双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季江南脸色大变,怒喝:“胡说八道!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季怀远再问:“是他吗?” 男子极度惊恐,连滚带爬的跑到季怀远身后,哆嗦着说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小姐和姑爷!” 第七章 逃 男子话一出口,众人变色,一直沉默的陆皓尘站起,怒视季江南就要拔剑。 “胡说!你在何处见我杀了二哥!再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季江南几步上前大声质问,心下发慌,越发不安。 男子见季江南上前吓得怪叫一声直往后躲,陆皓尘上前一步挡在季江南与男子之间。 “这是我陆家的家仆,姐姐与季二哥自嘉兴离开时是他赶的车。”陆皓尘看着季江南,犹自带着几分悲怒。 “皓尘,坐下。”陆韧山开口,看向那名男子,“阿林,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季江南怒瞪着男子,男子瑟缩了一下,断断续续的开口。 季安承与陆婉十月底回嘉兴省亲,离开前陆韧山吩咐家仆阿林为小姐姑爷赶车,季安承与陆婉新婚燕尔,陆婉想去归雁湖玩耍,顺道去灵州梅花山赏梅,季安承便随她边走边玩,又在落梅山庄小住了半个多月。 直至腊月初六收到季家来信,随即转道赶回江州,腊月初七傍晚时分赶至江州府附近,一名披斗篷的少年挡在路中间,阿林正要训斥,就听季安承惊喜的喊了一声江南,季安承让阿林停车,少年上前笑着喊二哥,又规矩的见过陆婉,季安承与少年站在路边攀谈,阿林赶了一晚上的车正有些尿急,就钻进林子里小解去了,等他提着裤子回来时,见季安承背对着少年扶陆婉下车,才刚转过头就被少年一剑割喉,季安承捂着脖子指着少年想要说话,却直直的栽倒下去,陆婉被这番突变惊到,尖叫一声欲跑,不料少年动作更快,反手一剑,陆婉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阿林蹲在树林里吓得浑身发抖,捂着嘴不敢出声,结果那少年准确无比的看向他所在的树林,提着沾血的剑就冲他而来。他转身就跑,少年紧追不舍,临近又是一剑划来,阿林绝望闭目等死,结果脚下一软,长剑没落在脖子上,在肩膀上砍出一条大口子。冬日山林积雪,阿林正是一脚踩在不稳固的积雪上,身体不由自主的斜倾,一路裹着积雪往山坡下滚去。 等阿林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本想进江州府,后来又想起那少年管姑爷叫二哥,说不定那少年还在城内,思及此处阿林抱着摔断的手拖着伤体从小路赶回嘉兴,唯恐那少年发觉他没死又追来,一路躲躲藏藏,直至三日前才赶回嘉兴,听闻家主不在,又请人雇了车子带他回到江州,在季家见到了家主陆韧山,将实情告知。 “小人见过那少年眉眼,就是这位三公子,连配剑都一模一样!” 男子的话音落下,厅内雅雀无声,季江南脸色惨白,顿感无力,对方经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本就解释不清他为何会晚回江州一日,现在更坐实了他杀兄弑嫂的罪名。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他,季江南现在都百口莫辩。 “季江南!你还有何话可说?杀兄弑嫂,陷害长兄,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我如何信你!”陆皓尘怒喝,拔剑斩来。 “不是我!我没有杀害二哥与二嫂!更没有陷害大哥!”季江南仓促举起配剑,急声解释。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陆皓尘怒极,举剑再斩。 季江南百口莫辩,又不能真拔剑与他对打,是以只能在厅内与他周旋。 季江南再次荡开陆皓尘的剑锋,陆皓尘右手持剑,左手持鞘迎头劈来,季江南被迫拔剑,拔剑同时躲开陆皓尘横扫过来的剑锋,长剑出鞘,却猝不及防的溅了一脸的血。 阿林错愕的倒下,季江南保持着拔剑的姿势僵硬在原地,阿林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站位如此巧合,季江南拔剑之间,刚好将他一剑封喉,与季安承陆婉一模一样的伤口。 季江南本是躲开陆皓尘的剑势侧身拔剑,在旁人看来就是他故意避开陆皓尘转身杀了阿林。 玉扣陷害,时辰生疑,证人对质,现在,杀人灭口。 铁证如山,容不得季江南辩解半分。 季江南握剑的手都在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都如此巧合? “季江南!!!”陆皓尘又惊又怒,全力挥剑斩来。 季江南脑子一片混沌,反应慢了半拍,陆皓尘的长剑穿胸而过。 剧痛使得季江南瞬间清醒,一掌将同样惊诧的陆皓尘击退,长剑拔出,鲜血狂涌。陆家众人一拥而上,季江南拼命招架,寻着一个空隙厮杀而出,跃出大厅一路奔逃。陆家众人追击。 季家大厅内,季怀远与陆韧山各站一方,陆皓尘看着带血的长剑一脸呆愣,他,杀了季江南? 陆皓尘与季江南一向交好,虽然习惯性互损,但是毕竟都是少年心性,谁也不放在心上,季江南剑法一向高于陆皓尘,陆皓尘虽咬牙切齿却一直赶超不上,今日,季江南居然被他一剑穿胸,想起方才季江南捂着胸口嘴角带血的样子,陆皓尘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剑。 陆韧山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季怀远,淡然开口:“就算你拦住我,季江南受重伤,也熬不过我陆家人的追杀,你这番做法,毫无用处。” 季怀远微微一笑:“世伯说笑了,怀远可拦不住您。” 陆韧山深深的看了季怀远一眼,季怀远始终面带微笑,即便是被亲弟弟设局陷害,又旁观他被人围攻身受重伤,季怀远始终面色不改,沉着淡定,是另有乾坤?还是装模作样? 季家这位大公子,可是比他们想象中,心思更加深沉难以捉摸,化海境中期?陆韧山微微摇了摇头,就在刚刚他准备出手留下季江南时,一股浓郁的压力冲他而来,隐隐带着几分杀机,而压力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 陆韧山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出手,季怀远绝对会突然暴起。陆韧山拿捏不准季怀远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是以没有贸然出手。 陆韧山袖袍一挥,看了一眼呆愣颤抖的陆皓尘,眉头一皱,喝到:“皓尘!” 陆皓尘一惊回神,陆韧山转身就走,陆皓尘低头跟上。 季怀远躬身送陆韧山出门,回头看向季江南逃离的方向,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季江南捂着胸口,在街巷之间奔跑,胸口的伤一直在流血,呼吸间隐隐作痛,陆皓尘那一剑,伤及他的肺腑,若再不处理,他会因血液堵塞呼吸而死。 身后的追兵一直甩脱不掉,季江南的呼吸越发困难,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胸腔里随着呼吸开始发出风箱注水一样的声音。 城门在即,季江南咬牙加速冲出城门,出城后奔逃一段后,季江南力竭,一个踉跄栽倒,挣扎着藏在枯树背后,回头看着滴落一地的鲜血无奈苦笑,在雪地上,那些滴落的血就像路标一样指引着身后的追兵,他们都可以不用拼命追,慢悠悠的顺着鲜血来找他,就足以把他耗死。 季江南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突然想起,他几天前才用剑鞘捅死了孙弃,如今就要被陆皓尘一剑捅死,这算不算因果轮回? 季江南想站起来,挣扎了一下胸口越发疼痛,呼吸愈加困难,像缺水的鱼一样垂死挣扎。 雪地里,一名穿黑袍的男子正慢悠悠的走着,腰上的长剑因为腰带过于松垮而拖在地上,在雪地里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 看见树下似乎断气了的季江南。沈云川一愣连忙上前,检查了下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可眼下瞅着这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沈云川烦恼的抓了抓脑袋,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子,十分肉痛的倒出一颗小药丸,悻悻的看了季江南一眼,粗暴的捏开他的下巴将药丸丢进去,揪着下巴一抬,药丸顺喉而下。 “嘶——可他这伤再不处理,我有多少药也救不活啊?”沈云川恼怒的站起来,抬脚往季江南身上一踹,季江南失去依靠栽倒在雪地里。 半晌,沈云川认命的蹲下身子准备将季江南背起,突然想起季江南伤的是肺腑,背行的话可能死得更快,那不背,难到要抱着? 沈云川突然很想骂娘。 “老子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本来想看你自己玩,老子就看个戏,结果他妈的你自己玩脱了,连累老子遭罪,东西没找到还倒贴了一颗小还丹,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老子也得玩完!”沈云川骂骂咧咧的上前,将季江南横抱起来,胡乱拿衣襟给季江南胡乱包扎了一下,确认不再往地上滴血。 身后人声呼啸而至,沈云川恨恨的骂了一句娘,抱着季江南跑了几步,提起足尖点地,几个跳跃消失在了树林里。 而另一边,一人身披斗篷站立,见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走了,帽檐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嗤笑,伸手将帽檐掀下,帽檐下的少年极为俊朗,剑眉飞扬,双目狭长,赫然是季江南的脸! 第八章 沈云川的证明 季江南逃脱,陆家人无功而返,回江州城面见陆韧山。 陆韧山看了一眼在旁的季怀远,回头下令:“着所有陆氏弟子门人,全力缉拿季江南!” “且慢!”季怀远上前一步,正色道,“世伯,无论如何,季江南是我季家之人,若要缉拿,也要由我季家出手,不必世伯费心。” “哦?季江南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能下得去手吗?”陆韧山深深的看向季怀远。 “法不避亲,江南铸此大祸,怀远身为兄长难辞其咎,必亲手将他擒回,若证据确凿属实,必明证家法,亲自清理门户,”季怀远不卑不亢,直视陆韧山,“而在季家拿回季江南之前,还请世伯,不要插手。” “证据还不够确凿吗?难不成还要死去的阿林活过来再把证词说一遍?”陆韧山淡然开口,神色冷漠。 “此事尚不明确,玉扣是否真是江南所藏还未可知,季家人多嘴杂,是谁放的又有谁知,既然是在江南的衣物里找到的,被皓尘捡到,那么为什么不说是皓尘藏的呢?”季怀远道。 “季怀远!你这是歪曲事实!”陆韧山转身看向季怀远,一声冷喝。 “再者,仅凭阿林一面之词,怎么就能断定凶手一定就是江南?这江湖上擅易容变化之术者多不胜数,若江南是遭人陷害,怀远身为兄长,定会为他平冤,”季怀远平视陆韧山,寸步不让,“如今虽家父已亡,但季江南身为季家之子,生死论断自然有季家族会家法决定,怀远虽不才,但为季家,一定倾尽全力,绝不会为此退让半分!” “季怀远,你这是在威胁我?”陆韧山眯起眼睛,气势渐涨。 “怀远不敢,如今五小姐已入土为安,年关将至,想必家中亲人也对世伯想念得很,季家事务繁杂,不敢劳动世伯出手,我已命人备下车马,随时准备为世伯送行。”季怀远镇定自若,仿佛感觉不到骤然加身的压力,依旧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 陆韧山看着季怀远,突然出手,一拳冲季怀远打来,季怀远眉色一冷,回以一掌,掌心朦朦胧胧的似乎带着一层浅浅的金光,如梦似幻,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带起一阵掌风,迎面冲陆韧山而去,廊下的落雪被掀起,漫天飘落,落了廊下两人一肩。 一拳对一掌,两人谁都没有后退半步,半晌,陆韧山缓缓收拳,大笑:“普陀寺‘小金光掌’果然名不虚传,听闻贤侄在湘南得普陀寺高僧指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季怀远亦收掌,微笑开口:“世伯过誉了。” 陆韧山袖子一挥,笑道:“除夕将近,老夫的确得回嘉兴了,季家后继有人,季兄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叨扰多日,恕老夫等人冒昧,来年试剑阁试剑会,期待贤侄大放光彩!” “借世伯吉言。”季怀远微笑行以一礼。 陆韧山转头就走,毫不停留。 季怀远望着陆韧山的背影,缓缓收起脸上的笑意,目中精光闪烁。 翌日,陆韧山携陆家人离开江州,回嘉兴去了。 季怀远站在门口,远远望着陆家队伍出城,云管家在旁小心问道:“大公子,如此将陆家人赶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若留下他们,才是真的不妥,陆韧山那个老狐狸打的好算盘,就等试剑会我季家落败,他好出头说话,看似保住了季家,实则季家就彻底成了陆家的附庸。”季怀远轻笑一声,随即笑意一敛,转身对云管家道,“吩咐下去,在城外仔细寻找,务必要找到三公子,此事不要声张,陆韧山那个老东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让他先找到了江南,那就是公然在打我季家的脸。” 云管家恭声应下。 城外,陆韧山脸色阴沉,周围陆家弟子一个都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的走在后面,马蹄和车辙印将落平的雪地踩得乱七八糟。 陆韧山的心情很不好,陆家子女众多,陆婉只是其中一个,本以为可以借机将季家吞下,结果季怀远出奇的强势,而且,季怀远那一身武道修为,竟然已至丹心境,甚至隐隐在他之上!以这般年纪达到丹心境,简直匪夷所思。 陆韧山心下正烦躁,后面传来一阵喧闹,陆韧山回头怒斥:“何事惊慌?” 一名陆家弟子纵马前来道:“禀家主,皓尘不在队伍里。” 昨日陆皓尘一剑刺伤季江南后一直魂不守舍,陆韧山看着心烦没管他,又被季怀远一阵明里暗里的暗讽给气的不轻,所以今早根本没有注意到陆皓尘有没有在队伍里。 “什么?混账东西!还不赶紧去找,一定把那个混账给我找回来!” 离江州不远处的一处竹林,厚厚的白雪将竹枝压得很低,三间竹屋藏在林间,竹屋外的一块青石上,黑袍的沈云川盘腿坐在石上,两只手抄进袖筒里,冲其中一间竹屋张望。 “吱呀——”竹屋的小门打开,一名少女走了出来,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乌发如瀑,五官娇美,着一身布衣,袖子挽得高高的端了一只盆,才跨出门槛,沈云川就窜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样?还能活不?” 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当然能活!废了一晚上的劲要是还活不下来那我也不用回药王谷了。” 沈云川长舒了一口气。 “让让!你挡我道了!”少女抬头不满的嚷了一句。 沈云川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端的盆子,忙殷勤的接过盆子帮忙将污水倒掉。 少女揉了揉肩膀,继续说:“虽然活命是无碍了,但怎么着也得修养个把月,否则铁定拉下病根。” 少女眼珠一转,突然几步跑到沈云川身边好奇的问:“他是谁啊?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和你一道儿的。” 沈云川眯眼一笑,神秘兮兮的开口:“不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我还懒得管呢,”少女白了他一眼,“这离江州季家那么近,要是被他们发现你,铁定死得连渣都不剩。” 沈云川笑而不语。 “算了,懒得管你,对了,他知道你的身份吗?”少女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抬眼问道。 “自然是不知道的。” 少女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脸色微红踌躇了半晌开口:“今年除夕,要不,你随我回药王谷一趟?” 沈云川眉头一挑,问道:“去干什么?” 少女的脸更红了,咬了咬嘴唇:“我爹,想见你一面。” “咳咳——”沈云川被呛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往四周看了看,突然站起来道,“呃,那个,我去找点吃的,这一宿还没吃过东西呢,哈哈。” 转身落荒而逃。 “沈云川!你个混蛋!”少女气的一跺脚,冲着沈云川的背影大骂一句。 季江南醒来的时候,已是亥时,屋外又呜呜的起了风雪,吹得竹屋上的茅草刺啦作响,竹屋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只照见三尺见方的角落。 季江南捂着胸口尝试着坐起来,伤口被撕扯,疼的他一头冷汗,大口呼吸,所幸呼吸已经顺畅,已无性命之忧。 季江南口渴得厉害,伸手去够床边桌上的茶壶,结果一不小心一巴掌将茶壶扫落,发出一身脆响。 季江南正有些尴尬,有人救了他,他却砸了人家的茶壶,这时门一推开,进来一名少女,看见他醒了连忙上前扶他躺下。 “你还不能起身,快躺好。” 季江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道:“谢就不必了,反正你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谢我。” 季江南一囧,正要开口,少女转头冲门外一声大吼:“沈云川!!!死哪去了!” 季江南被这震耳欲聋的吼声吓了一怔,这少女看起来娇小温婉,突然一声怒吼,瞬间把这感觉破坏得一干二净。 门外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不一会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像是没睡醒,朦胧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他醒了,你看着,别让他发烧了。”少女冷冰冰的开口,干脆利落的起身,走到房门口一脚将沈云川踹了进去,拍拍手早走了。 季江南看着被少女踹得趴在地上的沈云川,僵硬的抽了抽嘴角:“怎么是你?” 沈云川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顺便整了整衣襟,从容的坐在屋里唯一的一个凳子上,云淡风轻的开口:“自然是见你在江州城外快死得差不多了,本公子大发善心,决定救你一命,所以带你来的。” 季江南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叫快死得差不多了?会不会说人话? “我谢谢你啊。”季江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沈云川心情大好,觉得他此时就差一把折扇,否则此刻看起来一定是悲天悯人仙风道骨。 季江南见状瞬间无语,这厮向来是个无赖,之前本想让他出面证明大哥行踪,可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大哥无碍,杀兄弑嫂的人,现在是他季江南。 季江南陡然沉默,自七剑门下山后,他就一步步被人算计,偏他还毫无察觉,杀兄弑嫂,陷害长兄,落得在这步天地,堪称武林败类。 江州城他是回不去了,七剑门,也不知还会不会要他这个有辱门风的弟子。 沈云川眼光一瞟,见季江南突然沉默,瞬间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季家丧事已毕,季三公子前往灵台寺为兄长诵经斋戒七日。” 季江南抬头,愕然。 “这是季家传出来的消息。”沈云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季江南心下一松,大哥相信他的,还是护着他的。 沈云川看着季江南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扩得更大了,悠悠的开口:“三公子可记得,之前你说要请我为你大哥作证,证明他自湘南到江州从未中途离开?” “是。” “可我若说,他的确有中途离开过呢?”沈云川笑的越发诡异莫名,“而且,他不在商队那日,正是腊月初七。” 季江南瞳孔一缩,怒喝:“你胡说!” 沈云川看这暴怒的季江南,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杯里没有茶,茶壶还在碎了一地,干咳一声将茶杯放下,眼见季江南的眼睛都快喷火了,才开口:“自天风堡出来以后,我一直随大公子的商队一路往江州而来,腊月初七行经安阳县,商队停下休整,而大公子因略感风寒而在客栈房间内没出来过,但是当天午膳的时候,我因口味不合上楼准备休息,途径大公子房间时,见窗户并未关严,我随意一瞟准备回房,却发现,大公子的房间空无一人,我以为我看错了,就推了门进去,果真不在。而当晚戌时大公子下楼食晚膳的时候,身上却裹着一股极重的寒气,旁人觉察不出,只道是天气太冷,而我自小生活的地方基本四季皆寒,故对寒气异常敏感,试问,染了风寒的大公子,为何白天不在房里休息,晚上有裹了一身的寒气下楼?他去了哪里?” 沈云川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季江南的耳畔炸响,震得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腊月初七,他在官道外的小路上,而二哥与二嫂被假冒他的人杀害,而沈云川此时却说,腊月初七,大哥根本就不在商队! 若说熟悉季江南,除了季安承,就属大哥季怀远最为熟悉,那么,杀了二哥二嫂,嫁祸于他的人,呼之欲出。 大哥,季怀远。 第九章 试剑阁开阁 季江南身侧的拳头紧握,身体微微颤抖,此刻脑子里所有的疑惑开始连成一线,为什么有人会那么清楚他回城的时间,为什么好端端的他的衣服里会出现季怀远的玉扣,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的杀了阿林。 云管家的三封信分别寄给了季家三兄弟,若从时间上推断,不难算出他回城的时辰,他出门寻沈云川时,季家唯一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他房间的,也只有季怀远,而他杀死的阿林,之前明明因为害怕而躲在了季怀远的身后。 算计他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之前一直想要为其力证清白的大哥,季怀远! 季江南情绪翻滚,呼吸急促,眼睛发红,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云川看着情绪剧烈起伏的季江南,不留痕迹的拖着凳子往后挪了挪,这少年此刻的气息极为狂躁,就算他此时突然暴起伤人,沈云川都毫不意外。 “不对!若真的是大哥,那在二哥的丧礼上杀我的人是谁?那人足有丹心境实力,绝对不是大哥!”季江南猛一抬头,情绪激动的大喊。 “丹心境?谁跟你说,你大哥没到丹心境了?”沈云川挑眉,有些玩味的开口。眼见季江南红着眼睛又看了过来,连忙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大哥的修为明明就是丹心境,虽然没有我高,但不会低于二阶就对了。” 季江南沉默低头,那个绿袍的刺客,就是丹心境二劫的武者。 季江南突然沉默,沈云川有些意外,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少年在抽泣,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沈云川的表情有些扭曲,这少年怎么还哭起来了?本想琢磨着怎么说两句安慰一下,结果话到嘴边又开始嘴欠:“你若不信,待正月初五试剑阁开阁之日,就能看明白了。” 季江南狠狠的揉了一把眼睛,哭过的眼中精光肆意,好,正月初五,试剑阁。 沈云川在季江南伤体未愈之时嘴欠的后果就是,季江南因情绪起伏过大伤口撕裂严重再次陷入昏迷。而沈云川被暴怒的少女一脚揣进竹屋后结冻的水塘,砸出好大一个冰窟窿。 腊月三十,除夕,江州城内百姓忙碌着准备年夜饭,落了雪的烟囱冒着灰白色的烟,焖肉的香气从城内飘出,一直飘到城外的密林里。 白雪皑皑的树林间,一名身披斗篷的少年仔细的在林间寻找,正是未随陆家人回嘉兴的陆皓尘。 自陆皓尘一剑捅伤季江南以后,陆皓尘就偷偷的跟在陆家人后面寻找季江南,后来陆家人撤走,陆皓尘悄悄的离开,依旧在密林子里寻找重伤的季江南。 陆皓尘那一剑有多重陆皓尘自己清楚,他那一剑本是含怒而出,本来季江南应该能挡住的,结果偏偏慢了半拍,直接捅了个对穿。 陆皓尘本没有要季江南命的意思,虽然他口口声声喊得证据确凿,但他委实不相信是季江南下的手,在厅内对季江南动手除了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以外其实也只是想泄愤,谁会料到平日里机灵的季江南突然就愣了神。 陆皓尘仔细的在林子里寻找,这几日来他把江州附近的林子都找遍了,丝毫没有季江南的踪影,现在已经开始往林子深处去找了,陆皓尘不是没想过季江南已死,但是万一他被人救下了呢?陆皓尘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乱窜,本着渺茫的希望想要找回季江南。 陆皓尘走了许久,终于累了,在路边找了个树桩子坐下,这几日基本就混在林子里了,好在这林子里野兔子不少,不然他还没找到季江南,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陆皓尘休息了一会儿,眼光一扫,就见前面的雪地里有一个灰团子在小心的挪动,陆皓尘眼睛一亮,正愁没吃的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陆皓尘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野兔感知灵敏,撒腿就跑,陆皓尘大急,展开身形就追,野兔在林间四处乱跑,陆皓尘仗着轻功不错一刻钟后,野兔被他提着耳朵拎了起来。 陆皓尘正提着兔子往回走,突然一道白影闪过,陆皓尘立马警觉,转头一看只见一道身影迅速往林中躲去,那道白影背后的一大片血迹异常显眼,陆皓尘心中一跳迅速追去。 白影一路往密林深处逃,陆皓尘穷追不舍,转过一片松树林后白影停了下来,陆皓尘大喜,站定喊了一声:“季江南!” 白影转过身来,赫然就是消失多日的季江南。 此刻的季江南看起来极为狼狈,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隐隐发青,身上还穿着那日的白色锦袍,胸口的一大片血渍干涸发黑,正面无表情的看着陆皓尘。 陆皓尘上前几步触及季江南冷漠的眼神又站定,很是愧疚的开口:“季江南,你没事吧?” 季江南嘴角勾起,嘲讽的看着他:“你说呢?” 陆皓尘越发愧疚,急急开口:“你听我说,那日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没想到你会愣神,我根本没想对你下杀手!” 季江南依旧嘲讽的看着他。 陆皓尘咬咬牙上前:“你跟我回去,我们再好好查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信凶手是你,若你还是不解气,那你就捅我一剑!也算扯平了。” “真的?”季江南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自然是真的,”陆皓尘见季江南应允,大喜上前,“只要你不气了,留我一口气,多少剑你都捅来,我绝不还手!” “算了,怎么可能再捅你一剑。”季江南上前。 陆皓尘欣喜正要说话突然胸口一痛,撕裂般的剧痛使得他弯下腰来,呼吸不畅,陆皓尘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季江南,季江南笑的诡异莫名,陆皓尘正要说话,季江南突然将剑一拔,溅射的鲜血落了一脸,本是俊朗飞扬的一张脸,此刻却妖异得像只鬼。 长剑拔出,陆皓尘的胸口开始冒血,血液在肺叶里泡起,逐渐往喉咙上涌,陆皓尘哇的突出一大口血,踉跄几步倒在了雪地上。 季江南随意的甩了甩剑上的血,上前封住陆皓尘的穴道,提着他的衣领,几个纵跃之间消失不见。 远离江州城的一个小村庄,樵夫背着新砍的柴下山,今日是除夕,明日可以担着这些新砍的柴上集市去卖,卖完就可以给家里的小妮买新头绳了。 这么想着樵夫的脚步更加轻快了,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樵夫站起来才发现雪地里倒了一个人,翻过来就见胸口大片的血迹把雪地都染红了,樵夫当即吓得跑回村子告诉村长,村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抬下来,村里唯一的大夫忙活了好半天才将血止住,好在大夫是个见过世面的,早年还入过药王谷,因资质不够后来自请出谷,此时见到救下了的少年身上挂着的莲花玉佩,马上认出来这是嘉兴陆家之物,连忙让人连夜往嘉兴报信,同时又从镇上请来数名医术不错的大夫一起为少年诊治,忙至亥时,终于勉强将命救了回来,只是缺少上好的药材,少年失血过多又冻了很久,脸色乌青始终昏迷不醒。 陆韧山接到消息赶到时已经是正月初二,见陆皓尘只吊着一口气了大急之下连忙带陆皓尘回嘉兴,同时请来药王谷谷主为陆皓尘看诊,在付下两颗九命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以后,陆皓尘才死里逃生的醒过来,断断续续的讲了事情的经过。 陆韧山听闻脸色狰狞,一把将手里的药碗捏成粉末:“季江南!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而在小竹林,季江南经过过几日休养已经能下地走路,只是胸口的伤势还未完全好,提剑运气时还隐隐生疼,姜浔说他要想完全好至少还得再休养半个月。 姜浔,也就是救了季江南的那名少女,是药王谷谷主“无常手”姜回的独生女,这倒令季江南有些惊诧,药王谷在丹云城,与江州之间还隔了一个嘉兴,这姜浔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到姜浔看沈云川的眼神,季江南突然明了,这怕是,寻着某个人来的。 季江南试着挥剑,一套“飞星逐月”练到一半,季江南就开始有些气喘,姜浔拿病人没有办法,于是转身一脚将看热闹的沈云川踹得一个趔趄,气呼呼的走了。 沈云川大呼小叫。 季江南收剑,平复着呼吸,今日是正月初四,明日,正月初五,试剑阁开阁,他要的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五月初五,辛未日。 江州季家,季怀远早早的梳洗完毕,站在阁楼上看着飘落的雪花,今年的雪,的确是比往年大多了。 “大公子,可以走了。”云管家恭声开口。 “走罢。”季怀远整了整衣冠,转身走下了阁楼。 距离江州城不到二百里的沣西县,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在大街上,男子身材高大,面相敦厚老实,着一身短打,寒天冻地的也只穿了件单衣,行人见者都诧异莫名,当然,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个看起来像个老农一样的人背上背着的一把九环大刀,也不带刀鞘,就一整把刀背在背上,刀锋雪亮,刀柄末端环首处栓了一条鲜红色的长斤,在冬日黑白两色的世界里尤为显眼。 男子走出县城门,看向前面的官道,自语:“前面,应该就是江州了吧。” 江州朱雀街,朱雀街一头连同北坊,一头连通江州城中心的试剑阁,试剑阁存在年份久远,占据江州最中心位置,说是剑阁,其实就是城中的一座环形小楼,楼中可容纳上千人,楼中有一块巨大的演武场,历来用以三年一次的试剑遴选,往年试剑阁就是年轻一辈的舞台,试剑,即为少年初试剑锋,少年人成名就从这块演武场开始,三年前季家三公子季江南在演武场上一人挑了江州所有世家年轻一辈的弟子,成为江州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今年的试剑会略有不同,往年为年轻一辈遴选,老一辈人只为压阵,而今年季家家主季北思突然身亡,季家缺少掌舵人,其余各世家皆蠢蠢欲动,今年的试剑会注定是老一辈人的擂台。 试剑阁前,家主各世家来人皆已到,唯季家迟迟不来,众人窃窃私语,孙家孙靖飞领着孙家众人静静等待,这时,朱雀街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位,身形修长,着青色仙鹤大氅,发束白玉冠,剑眉凤目,气质沉稳出众,正是季家大公子季怀远。 随着季怀远的出现,各类眼神一起落在他身上,不还好意者有之,兴奋者有之,不屑者有之。 季怀远波澜不惊,在试剑阁前站定,门口一直翘着脚剔牙的老头站起来,扯着嗓子喊, “开阁——” 第十章 试剑 随着老者声音落下,斑驳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低响、 试剑阁,正式开阁。 季怀远领着季家人率先进入试剑阁,其余人鱼贯而入,众人在武场边缘坐定,季怀远代表季家坐在最显眼的看台,端坐雕花大椅,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其他各世家各有心思,各自打量间试剑会开始。 守门的老者晃悠悠的爬上演武场,瘦干的身体走得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老者走得极慢,却无一人开口催促,原因无他,老者是试剑阁的看门人,也是历届试剑会的主持者,江州世家排名换了一轮又一轮,老者始终守在试剑阁,见过多少世家的崛起与衰落,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老者武功修为深不可测,曾有一届试剑会中,一名家主见自家弟子落败恼羞成怒欲攻击胜了的一方,结果还未上演武场就被老者一掌打晕,没错,就是一掌,像拍苍蝇一样一巴掌摔在那位家主的脸上,那位化海境大圆满的家主就趴在地上昏死过去,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小看这名看起来邋里邋遢病病歪歪的老者。 老者晃了半天才晃到演武场中间,笑呵呵的开口,露出一口掉的参差不齐的黄牙:“各位家主久违了,又是三年一开的试剑会,想必,各位家主都不耐烦了,虽是老生常谈,但老头子我还是再说一次,试剑会规则有二,一,试剑阁内不可在演武场以为的地方动手;二,上了这演武场,胜负自由天定,若是有人不要脸的想乱来,那老头子我也不会客气。现在,试剑会开始!” 老者话音落下,各世家才俊开始上台抽签,,两只签筒分别为蓝签与红签,签上标明序号,蓝签一对红签一,以此类推,胜者进入下一轮比试,在演武场站到最后的,就是这一届试剑会的魁首,算是在江湖上初露头角。 比如上一届魁首,季家三公子,季江南。 签筒抽空,各位才俊也已经有了拟定的对手,开始第一轮比试,上场的皆是各世家小一辈武者,多半不超过十八九岁,少年意气,出手之间异常激烈。 而看台上的众人,包括演武场上的少年们都清楚,今日的主角并不是这些少年剑客,而是稳坐在主位上的季家临时掌舵人,季家大公子季怀远。 今日季家是继续稳坐大晋九世家之一的位置,还是彻底从世家排名中跌落,尽集中在季怀远一人身上。 看台上众人各怀鬼胎,演武场上少年们依旧激烈的比试着。而在演武场的一个角落,季江南一身粗布麻衣低调站在一个小世家众人最后,看向主位高台上的季怀远。 季怀远四平八稳的坐在台上,似乎很认真的在看台下的比试,季江南眼神一扫,落在演武场上。 演武场上两名男子正在缠斗,二人皆是用剑,蓝袍的男子略显年长,应该有近二十岁,虽说参加试剑会的多半都是少年,但于年龄上并没有明确的限制,所以蓝袍男子也不算违规。 蓝袍男子对面的黄衣少年攻势极猛,爆发力极强,一把长剑在他手中挥舞,极短时间内三剑连斩,一剑接一剑,如海浪般绵延不绝,极其抢眼。 而蓝袍男子表现就略显平庸,一直在躲避少年的剑势,有些狼狈的在演武场边缘游走。 季江南细看了一阵就知黄衣少年必输,少年虽攻击凌厉迅猛反应极快,杀伤力极强,但弱点是不能长久,这一套连斩若是不能重创对方,少年的剑势就会开始疲软,反观对面蓝袍男子,看似慌不择路,但脚下步伐很有规律,若躲过黄衣少年的连斩,就可以瞬间扭转局面。 不出所料,少年一套连斩下来依旧没有伤到对方,有些急躁,身形往后一跃左脚在演武场的柱子上一蹬,双手持剑城俯冲式往蓝袍男子奔来,蓝袍男子此时一改之前躲避的态度,竟持剑迎着对方而去,在少年的剑锋快到面门时往后一仰,全力往凌空的少年下腹一踢,少年一时身形不稳,往演武场下翻滚下来。 蓝袍男子站在演武场上,胸口的锦袍被斜斜的划开一道口子,从左胸肋骨处一直延伸到右肩,伤口沁血,染湿了半边袍子。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冲他吼道:“你无耻!” 蓝袍男子微微一笑冲少年拱了拱手:“方七公子承让。” 少年满脸怒色欲往上冲,身后家人立马上前将他拉走,若再不拉走,那个守门的老者就要出手了。 季江南摇了摇头,这少年剑法造诣远超那名蓝袍男子,输的有些可惜了。 主主位上的季怀远同样在看那名蓝袍男子,蓝袍男子胸口染血,却依旧微笑着站在台上,面不改色的迎接各类目光。 “孙靖飞。”季怀远低声开口,下方台上的蓝袍男子,赫然就是孙家新任家主孙靖飞,孙家家主与长子被季江南所杀,二公子孙靖飞继任家主之位,本以为孙家要彻底没落,现在看来,这位从未听闻的孙二公子,也不是个易与之辈。 孙靖飞的剑法造诣远不如方七,但其眼光之毒辣可见一斑,引着方七一路缠斗,看似方七占了上风,实则一开始就陷进了孙靖飞的节奏里,方七年少心高气傲,出剑之间不留余地,到恰恰让孙靖飞找到了破绽,避开连斩之后方七凌空一击的确惊艳,但凌空之后下腹中空,便给了孙靖飞可趁之机。 眼光独到,计算精准,宁愿受方七一剑也要将方七踢下台,心狠手辣,对自己都毫不留情,对旁人自是更甚。 这孙靖飞,日后必然是个人物,如此心机,远超同龄人,可比肩老一辈。 季怀远暗自思忖,眼光一扫,与人群中的季江南看了个对眼。 季怀远瞳孔一缩,正要起身,旁边的韩家家主突然开口:“孙二公子小小年纪修为不浅,日后必成大器,季大公子,你怎么看?” 季怀远眉头一皱,往场中一扫,方才那场竟然已经是最后一场,方七落败,孙靖飞夺魁。 再回头望向人群时,季江南已经不见了踪影。 众人听得韩家主开口精神一震,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季怀远寻季江南不见,正色转头看向韩家主:“孙家主少年英才,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同是年轻一辈,听闻季大公子往返于湘南之间,得普陀寺高僧指点,不知韩某是否有幸,见识一下普陀寺绝学?”韩家主笑眯眯的开口。 “不能。”季怀远同样微笑,回答却令韩家主的脸色骤然僵住。 “季大公子这是何意?韩某诚心请教,季大公子未免也太过自傲了些。”韩家主冷笑着开口。 季怀远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家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向我请教?” 若是傲气,季家三子倒是如出一辙。 “季怀远!你不要欺人太甚!”韩家主一把拍向手边的雕花木椅,怒声道。 下方席地而坐自剔牙的老者抬头看过来,韩家主神情一滞,回头道:“季怀远!你不要给我装模作样,可敢与韩某上演武场打一场!” 季怀远瞥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襟:“诸位就让韩家主一人出头吗?想要掂量我季怀远,就他韩在山一个,可不够格。” 众人哗然,韩家主大怒,正要开口,身边一人站起开口:“韩家主一人不够,不知加上在下如何?” 季怀远看去,一人做文士打扮,头戴方巾,斯文儒雅,正是叶家家主,叶湘词。 江州众世家,除却季家以外,叶家当属实力最强的一家,只是叶家虽实力不俗却异常低调,平日里也无人招惹他们,故而这一趟试剑阁之行,叶家一直表现得极为低调。此时叶湘词突然出头,倒让其他跃跃欲试的家主坐了回去,换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季怀远倒也不慌,道:“叶家主,请。” 叶湘词微微一笑先行走向演武场,季怀远随后,完全无视一旁的韩家主。 韩家主怒气大涨就要跟上去,身旁有人一把将他拉住,低声说道:“急什么,看他们打过再说。” 坐山观虎斗,众家主皆心思各异但目的一致,想坐收渔翁之利。 韩家主眼珠一转瞬间明白过来,冷哼一声坐回,看向下方演武场。 演武场上,季怀远与叶湘词对峙而立,叶湘词道:“季大公子年少有为,叶某痴长大公子几岁,虽然脸厚,却也做不出这等以大欺小之事,大公子,请。” “那怀远就却之不恭了。”季怀远倒也不客气,话音刚落便右手一掌击来,掌带一层金光,如梦似幻,正是普陀寺绝学之一“小金光掌”!只是今日施展出来,威势要比之前对陆韧山一掌更要显赫,那抹金光极其耀眼,刺得看台上众人眼睛隐隐生疼。 季怀远这上来就是威势不俗的一掌,但对面的叶湘词并未惊慌,双掌在胸前虚划一圈,平平推出,不同于小金光掌的威势毕露,叶湘词这一掌显得云淡风轻,隐有几分道运自然飘逸之感。 季江南隐在廊柱后细看,暗自点头,都说叶家家主叶湘词出身道门,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叶湘词这一掌,是绝对正宗的道门功法。 叶湘词这一掌毫无光华,却稳稳的挡住了季怀远下落的小金光掌,丝毫未落下风。 试水一击平手,二人同时退开半步,再次缠斗在一起,两人你来我往,拳掌之间交错不休,出手之间速度极快,看台上众人眼花缭乱,暗自心惊。 缠斗半晌,双方互没讨到便宜,季怀远眼中光芒一闪,攻势越发猛烈,而叶湘词也越打越心惊,对方气息突然之间开始暴涨,从一开始落了他半筹的化海境中期逐渐升至化海境后期,直至突破大圆满抵达丹心境!可问题是,丹心境之后,季怀远的气息还在疯长! 看台上众人震惊不已,全数站立而起,韩家主看着场中气息狂涨的季怀远目瞪口呆,甚至暗暗的心生庆幸,还好他没上台。 几招过后叶湘词颓势难当,不得已抽剑以对,但依旧难挡败势,叶湘词步步后退,季怀远步步紧逼,拳掌之间劲气激荡,叶湘词口吐鲜血,骇然,他体内内力已泄,再打下去绝对命丧当场! 就在叶湘词张口准备认输时,季怀远目中精光一闪,拔剑,一颗头颅高高飞起,重重的砸在演武场上。 演武场雅雀无声,场中季怀远持剑而立,背后叶湘词无头的尸体晃了晃倒在场中,断口处的鲜血迅速淌了一地。 一剑,只一剑,就杀了化海境圆满的叶湘词! 季怀远的目光投向看台,众人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廊柱后季江南对上季怀远的目光,二人隔着看台,杀机四溢。 第十一章 入魔 演武场上气氛十分紧张,场下季怀远神色冷漠隐带杀气,叶湘词还没凉的尸体还在旁边冒血,看台上众家主心中惊慌,本以为是场机缘,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场大祸,最强的叶湘词被季怀远一剑枭首,他们在季怀远面前更是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季江南与季怀远对视半晌,季江南从廊柱后隐去,人多眼杂,不是时候。 季怀远见季江南退走,收回目光,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脱下沾血的青色大氅往演武场上一扔,走上看台,众家主看着季怀远走上来噤若寒蝉,心中不安,季怀远并未看他们,带着同样震惊的季家人转身就走,目送季怀远走出试剑阁,众家主才心中一松,暗自庆幸,随后又觉得异常屈辱,季怀远走之前扫那一眼,随意得如看路边的杂草,生不起一丁点铲除的兴趣。 确如之前季怀远所说,向他请教,他们都不配。 这一次试剑会,世家排名确有变化,排名第二的叶家家主被枭首,回过神来的众家主心思再次活络起来,季家是吃不下了,叶家却是定不能在第二的位置上稳固了,毕竟叶家不可能也有一个季怀远。 人群中,孙靖飞若有所思,他虽武艺不高却眼光极准,刚才演武场上季怀远突然气息暴涨,孙靖飞自己却也吓了一跳,可事后仔细回想,却发现季怀远虽爆发力极强,却隐有后继不力之感,有些像与他对战的方七,不同于方七,季怀远的气息在下场之后浮动极大,而且季怀远的走得那么干脆利落,是真的不屑杀他们,还是,自身有碍? 孙靖飞意味深长的一笑,带着孙家人走出试剑阁,季怀远是否有异,于现在的他来说已无太大关系,叶家这块饼,他自然也要来分一分,至于季家。 孙靖飞回头看向北方,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孙不讳,应该也快到了。 季怀远带季家众人沿朱雀街一路往回走,途径八仙楼时却突然脚步一顿,转头道:“你们先回季家,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众人应答,一路往季家而回。 季怀远抬头看了看,抬脚跨进了八仙楼,店中伙计自然识得季怀远,故笑着应承了一声就放他上楼,季怀远沿着楼梯层层而上,到第七层时,他才冒了一个头,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季怀远停住脚步,看向季江南:“你就打算这样和你的大哥说话吗?” “大哥?”季江南冷笑一声,“丹心二劫,藏得很深啊。” 季怀远眉头一皱,似乎不习惯季江南对他说话的语气,自顾自的往上走,季江南的剑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季怀远走上楼,眉头紧锁的看着拿剑指着他的季江南:“一定要这样子说话吗?”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杀二哥的人是不是你!还有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男人,是不是你!”季江南怒气上涌,大声喝问。 季怀远眉色一冷,待季江南反应过来时季怀远已至身前,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压在身后的桌子上,季江南呼吸受滞,手里的剑不由自主的掉在地上。 季怀远一声冷哼,松开掐住季江南的手,季江南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大声咳嗽。 “我若是想杀你,一刻钟足矣,何必大费周章。”季怀远冷色走到窗前,背对季江南。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找过沈云川,他说腊月初七你根本不在商队!你到底去哪儿了!你说啊!”季江南咳嗽了好久,才勉强顺过气来,扶着桌子站起来大声质问。 “一些事情不能告诉你,不过,季安承,确实是我杀的,”季怀远沉默了半晌,开口,语气中略显萧瑟,“你被陷害,也是我做的。” 猜测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哪怕季江南已经确信,此刻却依旧难以接受。 “为什么!”愤怒悲伤不敢相信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话到嘴边却只问了这么一句,像个死囚,非要要一个答案。 季怀远转过身来,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语气萧瑟:“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非逼得我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最后一句季怀远几乎是吼出来的,突然红了眼睛,像是呼吸不畅,捂着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倒退几步扶住窗沿,脸色发白。 季江南大惊,本能的上前扶住他,季怀远突然一抬头,莫名的一笑,迅速往季江南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拉着季江南的手顺势就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一把推开季江南,往后一倒,就直直的朝窗外坠落下去。 季江南的脸色突然变得可怖异常,面色潮红五官扭曲,半晌才发出一声暴喝:“季怀远!!” 八仙楼的客人听得楼上震耳欲聋的吼声正惊讶,突然楼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客人跑出去一看,只见季怀远胸插短匕砸落在八仙楼门口还未来得及卸下的装满米的袋子上,又从袋子上滚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大公子!大公子!”云管家从人群中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一把扶起季怀远,往身后跟来的人大喝:“速去请大夫!快!扶大公子回去!” 几人迅速找来一辆板车将季怀远抬上去飞快的往季家跑,板车上,季怀远勉强睁着眼睛,看见八仙楼上一抹白色身影从窗户跃出,起落间消失不见。季怀远苍白的脸色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季江南在江州民舍之间奔跑,眼睛通红恨欲狂,他的好大哥,好得很! 季江南一路不知方向的狂奔,脑子里一片混乱杀意狂涌,冲出城门之后,在官道附近看见了一群蹲在路边玩耍的小孩,不知怎的脑中充斥着一股极端暴戾的杀意,杀了他们! 季江南冲到跟前,一把揪起一名小女孩,右手劲气缭绕,女孩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大哭,挣扎不停,其他孩童也纷纷哭嚎着跑了。 季江南的右手逐渐靠近女孩,女孩更加惊恐,哭的更加惨烈。 突然一把大刀从侧面砍来,季江南丢开女孩往后一躲,来人一身布衣做老农打扮,右手握着一把九环大刀,左手刚刚接住被季江南丢开的女孩。 孙不讳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少年通红神色扭曲,身上杀气戾气缭绕,可怖异常。走火入魔?孙不讳还未来得及细看,少年怒喝一声持剑斩来,孙不讳抬刀一挡,却被剑上传来的巨力推得倒退一步。 孙不讳讶异,他本是天生巨力,故而才能使得动这沉重的九环大刀,即便在霸刀堂内,单论力气他也是排名前五,现在却被这少年一剑推得倒退一步。 少年再持剑刺来,身形灵巧却招式狠辣,孙不讳将女孩放下,迎击少年,他知这少年走火入魔神志不清,若再等上一刻,必会经脉逆转,到时候必会伤及性命,是以攻势逐渐迅猛,以期找机会击晕这少年。 可少年虽然神志不清,但剑法却极为精妙,一时之间孙不讳还拿他不下,孙不讳全力将少年逼退,少年却突然俯冲过来,身形旋转,临近后连斩七剑,剑势密集,孙不讳一时不查左肩中剑,削掉了一小块皮肉。 “‘七星望月’!”孙不讳一口道出剑招名字,惊,“你是七剑门的人!” 季江南本持剑欲再刺,四肢经脉突然一阵剧痛,血气逆流而上,张口吐出一大口血。人也瞬间清醒过来,对面的孙不讳见他眼神清明,正要上前说话,就见季江南捂着胸口转身逃进密林,白色的锦袍与白雪融为一体,瞬间消失不见。 孙不讳长叹一声,方才的女孩早已跑没影了,孙不讳重新将刀背回背上,转身往江州城走去。 季江南在密林之间奔跑,四肢经脉撕裂一般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放慢脚步,胸口的旧伤似乎又撕裂了,季江南颤抖着走了两步又摔倒在雪地里,季江南疼的浑身抽搐,身体里像有一个火炉,随时要爆开将他炸的粉身碎骨,又一口血吐了出来。 季江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突然想起,幼时他贪玩出门迷了路,也是站在冬天,天黑了他都找不着回家的路,冬天的树林子里有狼,狼嚎声此起彼伏,他就像现在一样,蜷缩成一团的躲在雪堆里瑟瑟发抖,等他娘找到他时,他已经冻得昏昏沉沉的,养了一个冬天才养回来。 季江南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突然很想念他的娘亲,那个爱穿青衣总是笑得温温柔柔的女子,他十二岁那年家乡遭灾,娘亲带着他来江州找到他的父亲,娘亲本是那个男人当年出门游玩时随意要来的女子,可娘亲偏偏对这个只陪伴了她两个月的男子情根深种,以至于后来生下季江南,被族中赶出家门,至季江南十二岁时带他上季家,求季家留下这个孩子。 那时还是冬天,还是腊八,娘亲带着他跪在那个男人面前,男人说,季家的公子不能是贱民所生,娘亲就当机立断的一头撞向石柱,挂在一头的血对着他温温柔柔的笑。 后来,他就被留了下来,成了季家的三公子。 娘亲,二哥,亲近他之人都离他而去,唯一留下的是处心积虑想要害死他的大哥。 季江南的脑子越来越混沌,他侥幸被救了一回,应该不会再被救第二回了。 远处走来一名少女,少女着苗家服饰,头戴斗笠,斗笠边缘挂了一圈银铃铛,脖颈上挂着一只大大的银项圈,手腕脚腕亦有银铃装饰,一楼走来,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雪地里尤显活泼。 苗家少女注意到路边的季江南,蹲下身探了探发现还有呼吸,少女好奇的盯着季江南看着许久,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就你了。”少女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将昏迷的季江南扶起,带着他往山林里走去。 第十二章 少女 且说那少女救起季江南后,一路带着他往林子南边走,南边树林逐渐稀疏,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显露出来,土地庙废弃许久,门口的石香炉里落了满满的雪,土地庙的牌匾也早已掉落,随意的丢在门口,窗纸破烂不堪,格外苍凉。 少女半扶半拖的带着季江南进了土地庙,土地庙的神像也已经落满灰尘,大片斑驳得痕迹布满全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幔布被老鼠咬得残破不全,东一缕西一缕的挂在梁上。 庙里有两拨人,一波是和少女一样的苗家人打扮,一名老妇,两名和少女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衣上同样饰以银铃,只是明显要比少女少一些,衣着也较少女相对普通; 一波只有两人,一老一少,着灰褐色道袍,以木簪挽起道髻,老者约五六十岁,持一柄凤凰木拂尘,少年约十四五岁,未带拂尘,却带着一把三尺长的长剑,剑穗上挂着一枚太极玉坠,此时二人皆盘坐在地,闭目调息。 “阿双,花奴,来帮我一下。”少女带着季江南进门后冲那两名姑娘开口。两名姑娘连忙上前帮忙接住季江南将他扶靠在柱子上。 “封姐姐,这人怕是没气了,”叫花奴的少女仔细看了看季江南,抬头道,“若拿他来养蛊,怕是养不活。” 少女同样蹲在季江南身边,托着腮有些无奈的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也不想要他,可是这一路上走来也没个活人,这个好歹还有口气,霜蛊再不入体就要死了,这一路出来是我最后一只蛊虫了,万万不能没了。” 旁边叫阿双的少女闻言吐了吐舌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小心的打开塞子,倒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虫,小虫蜷缩成一团,散发出的寒气引得老道士侧目望来。 “封姐姐,霜蛊死了。”阿双哭丧着脸看向少女,掌心的小虫虽然散发着浓郁的寒气,可小虫却一动也不动。 少女连忙结果小虫一看,顿时泄气:“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救活。” 四人中的老妇笑而开口:“霜蛊离体时间太长,况且这还是只幼蛊,死了也正常,回去重新挑选一只便是。” 四人虽是苗女打扮,却谁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 少女越发丧气,看了季江南一眼,对花奴说:“把他丢出去吧,反正也活不成了。” 花奴应了一声准备将季江南拖出去,那老道士却开口道:“封姑娘,可否让老道看看这少年?” 少女起身乖巧的行了一礼说道:“前辈客气了,可这人经脉逆转气血已攻心脉,怕是救不活了。” 老道微笑点头回礼上前查看季江南,右手搭上季江南的手腕,细查之下确如少女所言,体内经脉逆转,而且似乎身有旧伤,淤血入肺侵入心脉,确实难救。 “嗯?”老道突然一顿,少年虽体内伤势严重,可心脉受损并不严重,淤血虽入心脉却只浮于外层,老道了然,“原来是九命丹。” 之前季江南被姜浔救起时,曾被沈云川喂过一颗小还丹,后来姜浔又给他服过药王谷独门秘药九命丹,一部分药力屯与体内,此时恰恰帮季江南留住一丝生机。 老道将季江南扶正,左手扶于季江南额头,右手抬起,气流氤氲于掌,缓缓推向季江南胸口,右手猛力一震,强行扭正季江南逆转的经脉。 剧痛再次袭来,季江南身形一震猛然睁眼,张口又是一大口血。 “凝神!听好!”老道喝声,继续开口,“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起,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急。金锁关穿下鹊桥,重楼十二降宫室……” 老道的声音在季江南耳边响起,季江南强忍体内剧痛,依老道所言调息运气,初始不觉有异,慢慢的体内气息流散,竟然开始缓缓带动散乱的内力重走奇经八脉,季江南惊而睁眼,老道微微一笑。 一旁的持剑小道预言又止,少女在旁一脸好奇。 老道印与季江南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涌进内力,助季江南调整扭曲的经脉,两刻钟后老道手掌,闭目调整。 季江南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剧痛的余韵还在,但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松,呼吸之间胸口旧伤依旧疼痛,却不似那般生不如死。 季江南挣扎着做好,堪堪抱拳一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号?” 老道睁眼一笑,一甩拂尘,扣手一个道揖:“贫道上清门天星子,这是小徒周玄微。” 季江南一惊,上清门。大晋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其中的二宫,分别指极北听雪城无逍宫以及湘南普陀大寺,而三门,就分别指九宫山上清道门,蜀中千机唐门以及岭南离火剑庐。离火剑庐专精兵器炼制,一向秉承低调,甚少有门人在外走动; 千机唐门位于蜀中密林,以暗器以及练毒闻名,正道人士虽多不齿暗杀投毒等伎俩,但千机唐门历代积藏历史渊远,底蕴雄厚,故而千机唐门一向立于正魔之外,保持超然地位; 而九宫山上清道门,前身是前朝天一道门,前朝末代帝王昏庸残暴,痴迷长生之术。命天下奇门术士为其炼制长生药,长生之说有违道门自然之道,故而天一道门不予理会,帝王震怒围剿天一道门,天一道门被灭,仅留少数门人逃得生机,而后大将军夏侯烈起兵,天下皆应,天一道门残余人投入夏侯烈的队伍,再后来,前朝被灭,夏侯烈作为大晋开国帝王,大力封赏部众,助天一道门在九宫山重建道统,以掌教上清子道号为名更天一道门为上清道门,亲自为其题匾。 三年后夏侯烈因重疾而崩,膝下无子由胞弟现任晋皇夏侯凌继位,夏侯凌即位后尊佛抑道,上清道门发展受制,后来上清道门现任掌教灵霄子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才在与普陀寺的道统之争中稳住局面,留住道门道统,自此上清道门为天下道门之首,普陀寺为天下佛寺之首,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相较于普陀寺嫉恶如仇除魔卫道,上清道门除却与普陀寺争夺道统时略显激进,其余时候都显得极为随性,对江湖厮杀之争淡然以对,符合道家人清静无为之感,道家承奉自然之道,向来不插手江湖事务,即便有门人出山行走也异常低调。 季江南回神再次道谢,老道笑着摆摆手,很是随和。 “这位是封姑娘,要说救你,其实是她把你带回来的,否则老道也无缘与你一见。”老道看向少女,微笑介绍。 季江南转头道谢,抬头看清少女时却是一愣,目露惊艳,季江南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比如前日里的姜浔,就是一等一的貌美少女,而眼前这个苗家打扮的少女,更甚姜浔一筹。 少女身量不高,着一身刺绣青蓝苗家服饰,颈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银质镂花项圈,肤色白皙,一双大眼灵动清澈,左颊有一枚浅浅的梨涡,斗笠边缘一圈银铃晃动,显得少女越发娇俏美艳,灵秀逼人。 苗女不似汉女羞涩,此时这少女正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季江南,颇有几分野性之美,季江南被她毫不掩饰的目光一扫,鬼使神差的有些脸热,忙收回目光规矩的道谢。 少女看着有些脸红的季江南顿觉有趣,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清脆,比那斗笠上的银铃还要动听几分。 季江南越发脸红。 “你这人倒真有趣,说是道谢,却看也不看我一眼,端是没有礼貌。”少女眼珠一转,笑嘻嘻的开口,一口汉话说的字正腔圆。 季江南被她调侃得越发羞赫,又不敢抬头,坐在那里很是尴尬。 “好了玲珑,不要闹了。”一旁的老妇笑着开口。 少女又笑了一会儿,开口道:“谢就不用了,我叫封玲珑,你叫什么?” 季江南又呆了一呆,饶是他十七年见过不少女子,也还没见过这般直接了当问男子名字的姑娘。 封玲珑见他不说话,抬头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 “在下季江南。”季江南慌忙应答,心下暗自气恼,今日为何总对着这个少女愣神。 “季江南,我记住啦!”封玲珑轻声将季江南的名字念了一遍,眉开眼笑,决定不告诉他她救他回来的目的。 “嗯?”一旁笑眯眯看热闹的天星子听闻季江南自报姓名神色一正,看向季江南。 “师父,那不是……”周玄微一惊开口,天星子目光一扫,周玄微立刻闭嘴。 一旁的季江南也听到了周玄微的话,浑身一震,沉默不语。 封玲珑察觉到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不明所以刚准备开口身后的老妇就一把拉住了她。 老妇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天星子师徒道:“天星子道长,我们已经在此耽搁了许久,时间紧迫,就此告辞了。” 天星子师徒亦起身,天星子道:“雪地难行,诸位一路保重。” 老妇含笑应下,随即招呼阿双和花奴,拉着封玲珑就走出了土地庙。 封玲珑被老妇拉着一路出门,抱怨道:“婆婆你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玲珑,那是汉人们的纷争,此次出来只为带你见见世面,不该惹的麻烦,还是不惹的好。”老妇停了下来,认真的开口。 封玲珑还想再说点什么,看见老妇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婆婆一向是最疼她的,既然她说不好,那就一定是不好了。 “走吧。”老妇看着乖巧的封玲珑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封玲珑转头看向土地庙的方向,斗笠前的银铃摇晃叮铃作响。 季江南。封玲珑再次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雪地上,一行人渐行渐远。 第十三章 钥匙与秘辛 土地庙内,季江南沉默的坐在地上,天星子与周玄微站在一旁。 “季江南,江州季家三公子,腊八杀兄弑嫂,除夕残杀昔日好友陆家九公子,日前在八仙楼出手企图杀害季家大公子未果,大公子重伤,季江南出逃。”天星子背对着季江南,逐句说来。 季江南听完猛一抬头:“我何时残杀了陆皓尘!” 天星子转过身来,神色莫名,带着一丝怜悯:“昨日,就在你重伤大公子后不久,嘉兴陆家入江州城,说陆家九公子一直未归嘉兴,在除夕夜被人重创险些丧命,得药王谷谷主亲手救治才保得一命,而重伤他的人,就是你季江南。” “不可能!”季江南一口否认,腊月二十六他被陆皓尘刺伤出逃被沈云川救起,直至正月初五,期间他一直在姜浔的小竹屋养伤,怎么可能去杀陆皓尘! “这是醒来后的陆家九公子亲口指证的。”天星子道。 季江南懵了一下,陆皓尘伤了他之后没有回嘉兴还一直在江州附近徘徊,那只有一种可能,陆皓尘在找他,期间遇到了假扮他的人,无防备之下被重创,陆皓尘不知季江南在养伤,自然就认定他看到的重伤他的人,就是季江南。 季江南握紧拳头,又惊又怒,会假扮他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之前同样假扮他杀了二哥的大哥季怀远! 季怀远,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般栽赃陷害他,到底目的何在? 天星子看着戾气缭绕的季江南眉头一皱,一声冷喝:“季江南!” 季江南骤然惊醒,额头汗如雨下,就在刚刚,他险些再次走火入魔。 杀性太重无法自控,绝非长远之计。天星子眉头紧皱,随即一声长叹,都是命。 “陆家现在到处找你,扬言要将你碎尸万段,满城搜捕,季怀远重伤无法阻止陆家,当天孙家族人孙不讳到达江州,听闻孙家之事亦在寻你,要杀你为前任孙家家主报仇。”天星子道,看着眼前这个低头不语的少年,心生怜悯。 “眼下江州城于你而言就是龙潭虎穴,入之必死。” “你不想杀我吗?”季江南突然抬头,冷笑,“像我这种江湖败类,不是应当人人得而诛之吗?既然如此,又假惺惺的救我作甚?” “你放肆!”一旁的周玄微大怒。 “玄微!”天星子皱眉喝止周玄微,道,“你去门外守着,我有些话要与季江南说。” 周玄微将抽出的剑唰一声甩回鞘中,恶狠狠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大步出门,守在土地庙前。 季江南继续冷笑看着天星子,天星子长叹一声在季江南身边那席地而坐,道:“你季家之事,贫道早有耳闻,其实此次贫道出九宫山,就是为你季家而来,你可还记得,你的父亲,季家家主季北思,是哪一日被杀的吗?” 季江南冷道:“自然记得,腊月初五。” “腊月初三,贫道在九宫山,见过你父亲一面。”天星子道。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季江南道。 “自然有关,腊月初三,季北思上九宫山,腊月初五,季北思被杀,腊月初七,你二哥季安承夫妇被杀,你被刺杀,腊月二十六,你被陷害逃出江州,腊月三十除夕,陆皓尘重创,却未死,正月初五,你在江州八仙楼杀害长兄再次出逃。”天星子慢慢道来,季江南的眼神越来越冷。 “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家父身死一直对外宣称是旧伤复发,若说二哥之死是陆家传出来的,你又如何得知我被刺杀,又如何断定我遭人陷害?”季江南的眼神愈发危险。 “此事说来话长,牵扯众多,贫道确信你遭人陷害,是因为贫道知此事中,唯你一人毫不知情,你季家的这场杀祸,是被人针对而来,目的,是要你父亲手上的一样东西。”天星子正色道。 “东西?什么东西?”季江南问。 “一张残图,打开浮屠山的钥匙。” 季江南愕然,天星子看了一眼季江南,将拂尘放在身侧,道:“那是一桩旧事,与前朝有关,你可知,前朝为何被灭?”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追寻长生之术,弃黎民苍生于不顾,天下人共起伐之,”季江南皱眉,“这是朝史,孩童皆能颂。” 天星子呵呵一笑,目光看向门外,深远悠长。 “前朝大楚,与三十六国混战中起家,从一个偏远小国成为中原第一大国,三十六国仅剩十二国,其余皆收归大楚疆土,数年内逼得北牧草原称臣,南疆大土司退守五羊关,剩余十二国龟缩西域,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而大楚之所以能力压诸国,稳坐霸主之位近百年,是因为大楚有一重器,威慑四方。” “是何重器?” “火器。” 季江南愕然,火器的确曾在中原风靡一时,如今大晋还有一支火枪队,以硫磺硝石等为料制作出来的火弹,威力不俗,但缺点在于引线时间过长又只能单发,只可用于小股对敌却不适宜战场,堪称鸡肋,这种东西,如何能让大楚威压四方? 天星子看季江南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呵呵一笑:“如今大晋所掌握的火器只是最为简单的一种,这种火器在前朝大楚,根本就是无人拾捡的破烂。” 前朝大楚,以火器立国,大楚有一奇人,惊才绝艳,擅制各种火器,从一开始最为简单的火枪,到令诸国闻风丧胆的天诛,天诛是大楚火器中威力最强的一种,以玄铁为架精钢为筒,往筒内填充特制弹丸,作为攻城利器,一弹落地,轰炸范围可达百丈,弹丸落处火焰四射,弹丸中加入特殊材料,火焰升腾水不可没灭,基本天诛所到之处犹如天火降世,基本视所有防御于无物,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大楚建国初期,死于天诛之下的亡魂成千上万不可计数,后来大楚稳定,天诛被收进浮屠山秘库,大楚稳坐雄主之位百年。 “既然这天诛如此厉害,为何会被大晋灭国?” “呵呵,”天星子讽然一笑,“昏庸无道?天下人共伐之?那不过是夏侯烈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大楚稳定以后,四方来朝,北牧草原献上阿率公主,愿与大楚结百年之好,楚皇于阿率公主无意,便将其与镇北将军夏侯烈赐婚,同年楚皇身患恶疾,天一道门掌教入宫为楚皇医治发觉楚皇根本不是患病而是中蛊,遂自请往南疆寻药,楚皇应允,命夏侯烈护送其入南疆,天一道门掌教历经数难终于求得解药自南疆而回,因在南疆寻药时受伤不能入宫,故托夏侯烈将解药呈上,结果楚皇服药以后心痛难挡以为天一道门掌教滥竽充数有谋害之心,震怒之下派兵围剿天一道门。 天一道门掌教伤势未愈,闻得消息以后猜测夏侯烈私下换药,其目的昭然若揭,故而召来天一道门高层人员议事,壮士断腕,留下一小部分人逃出假意投靠夏侯烈以求生存,其余人等死守天一道门,天一道门被灭,整座九宫山上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楚皇蛊毒发作痛不欲生,夏侯烈以保护之名围困皇宫,软禁楚皇,假借楚皇之名昭告天下求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怨声载道,诸侯敢怒不敢言。 夏侯烈此时揭竿而起,各地响应,楚皇得亲信救出,怒于夏侯烈起兵造反,命人开浮屠山秘库取出天诛,天诛之下夏侯烈溃不成军,楚皇重新掌控全局,夏侯烈的军队步步败退,夏侯烈经阿率公主面见北牧王,以十五城池许诺换来北牧出手,北牧出兵,夏侯烈败势暂缓,然天诛所在一日,大楚一日不亡。 夏侯烈命人在楚都百里之外开挖地道,一月之内将楚都地下掏空,夏侯烈领军再来时,天诛因过于沉重压塌地面陷入深坑,楚皇失去天诛,节节溃败,最后携天诛等大型火器图纸逃入浮屠山秘库。 逃脱途中身边近侍突然反叛抢夺楚皇图纸,楚皇杀死近侍,却为来得及从他身上找出被撕毁的半张图纸就匆匆逃进浮屠山,夏侯烈追来,楚皇哈哈大笑关闭浮屠山大门。 浮屠山说是一座山,其实内部是一座秘库,乃是最巅峰时期的千机唐门之作,内部阵法错集,并且可由人操控,事后夏侯烈命人向下挖开浮屠山数百丈仍旧不见秘库踪影,周围土层凌乱不堪根本看不出去向,夏侯烈称帝,助天一道门九宫山重建,以当时掌教上清子为名改为上清道门,随后在登基大典上突然动手击杀北牧王与阿率公主,北牧本因与大楚一战元气重伤,北牧王被杀后分崩离析最后被夏侯烈所灭,划为现在的北域。 而夏侯烈在位期间一直在寻找消失的秘库,可直至他死也未再次见到。 夏侯烈死后现任晋皇夏侯凌继位,当年近侍抢夺下来的半张图纸四份五裂流落民间不知所踪,而浮屠山秘库,也成了再也找不到的答案。 “你说的这些,与季家有什么关系?”季江南听完,眉头一皱,前朝秘辛旧事如何,眼下他并没有多大兴趣。 “腊月初三,季北思上九宫山求见掌教真人,说他手里有一份浮屠山秘库的图纸残片。” 季江南瞳孔一缩。 “浮屠山秘库由当年千机唐门门主亲自监制,阵法图纸也是他亲手绘制,而后他将阵法图纸与大楚火器图上下揭层合一,当年近侍撕下一半图纸,除却有部分火器制作以外还有部分浮屠山秘库的阵法,有阵法图纸,就能找到浮屠山秘库,”天星子说道,“浮屠山秘库里除了大量顶尖火器以外,还有大楚皇朝近百年来的积累,是曾经大楚最重要的底蕴所在。” “当年秘辛,虽天下人多半不知,但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的执掌人,多半都略知一二,”天星子转头看向季江南,“你说,如果有人知道,你季家藏着这么一份东西,会怎么样?” 季江南心跳加速,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是一件祸害! “季北思死得悄无声息,你,包括那位丹心二劫的大哥,都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杀了他,既然季北思死了,那么谁杀了季北思,谁就有可能握着那一份残图。”天星子坐的有些累了,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门外还未化的雪地。 “你不可能杀得了季北思,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你,但如今江州城内风云汇集,你以为,当真是为你而来的?你杀人畏罪而逃,那么,极大可能,残图在你大哥,季怀远手中,至于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陷害你,”天星子转过头来笑的神秘莫测,“你猜猜看吗?” 季江南脑子一阵轰鸣,随即对着天星子大声道:“不可能!若他真的是为保护我,又怎么会在二哥的丧礼上来杀我!而且,我已经出了江州,他为何还要去杀陆皓尘!” 天星子没有回答,微笑着摇了摇头。 季江南情绪激动,脑子嗡嗡作响,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更为困惑,也更为恐慌。 季怀远,到底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十四章 命格,三星 土地庙内一时寂静,季江南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沉默,但起伏剧烈的气息却显示出他现在并不平静。 “眼下你伤势不轻,不宜走动,还是在此休养几日较好。”天星子将拂尘一挥,道。 “在下无礼,言辞不当冲撞了前辈,在此给前辈赔罪。”冷静下来的季江南冲天星子行以一礼,对方才言辞道歉。 天星子倒是不介意的挥了挥手:“无妨,只是你性急易怒,杀性过重又易失控,长此以往心性受损,必受其害,此番走火入魔,虽贫道救了你一回,但难保下次情绪激动之时再次失控,贫道这里有一清心诀,现教授与你,可在关键时候助你清醒。” 季江南愕然,道:“前辈无需如此,心法秘诀乃宗门不传之秘,在下受之不起。” 天星子呵呵一笑:“清心诀并非上清门内门口诀,而是用以初入道的弟子洗练心境所用,故而就算传与你,也不算坏了门规。” 天星子坐下道:“眼下这清心诀贫道传授于你,学与不学,便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季江南心下感激,凝神静听。 天星子自顾自的开口:“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季江南细细听来仔细记下,发现随天星子在心中一起默念此诀,内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那股总是若有若无的燥意,也消失不见。 “……清新治本,直谋道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天星子念完最后一句口诀,看向闭目凝神的季江南,满意一笑。 一刻钟后,季江南睁开双眼,眼神清明,气息平稳。季江南长舒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心底生出一丝明悟,周身的气息似乎厚实了几分,越发凝实。 这倒是意外之喜,季江南于剑道之路天赋一向高出同龄人一大截,但性子冲动易怒,与七剑门心法有悖,故而一直卡在先天境圆满,勉强进入化海境后内功境界一直不稳浮动很大,越发使得季江南日渐焦躁,今日得天星子传以清心诀,倒是令季江南一直不稳定的内功境界稳定下来,甚至还隐隐更上一层楼。 季江南起身困难,随即对着天星子恭敬行以一礼:“前辈传法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天星子笑而颔首:“你先在此休养两日,待能行走了,再离开,这两日贫道与小徒会守在此处,你且安心养伤。” 季江南再次谢过。 接下来的两日,季江南便于天星子师徒一起呆在土地庙,周玄微虽看季江南目光不善,但还是听从天星子的吩咐去为季江南寻来伤药,虽然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从未给过季江南难堪,也未动什么小手脚。 正月已入春,虽然雪地还未化开,还是春寒料峭,风起依旧刺骨,但较之前已经开始回暖,路旁的雪地里隐隐看得见一点顽强的绿色,生机盎然。 周玄微推门进来,带了一个纸包,还未打开食物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周玄微轻功不错,这往江州一来二去,买回来的东西依旧还是热的。 周玄微照例先拿出两个饼递给天星子,随后自己抽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连饼带着纸包丢给季江南,一句话不说坐到一旁吃饼。 季江南已经习惯了周玄微如此态度,也不甚在意,自从天星子教了他清心诀以后,季江南易怒的性子开始渐收,明白周玄微并无恶意也不与他计较,若是从前,定是一剑过去,非要和他理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江州城内如何?”天星子随意的将拂尘放在一旁的稻草堆上,席地而坐咬了一口饼子问道。 “季怀远苏醒,与陆韧山单独一谈,事后陆韧山离去,季怀远带伤与孙不讳打了一场,孙不讳输了,回霸刀堂去了,昨日季家开宗祠,任季怀远为新任季家家主,至于季江南,杀兄弑嫂,伤友伤兄,有辱季家门风,着剔除族谱,季家全面搜捕,以期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周玄微一边咬着饼子一边开口,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天星子一叹,对一旁默然不语的季江南道:“江州事已毕,虽不知你那位大哥是用什么手段让他们退走的,但浮屠山秘库残图始终不见,江州如今如秀林之木,八方虎狼环伺,季怀远镇得住他们一时,却镇不住他们一世,这江州城,你是万万不能再回了。” 季江南苦笑:“我如今已被季家剔出族谱,自然是不会再去了。” “那你可有想去之处?” “灵州,梅花山落梅山庄。”季江南略一思索,开口道。 “如此甚好,二月初二花朝节落梅山庄开四方盛会,南域青年才俊聚集,若能在四方会上大放异彩,也算是真正在这江湖上显名了。”天星子抚掌而笑。 季江南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门外,二哥之死蹊跷之处太多,虽季怀远已经承认是他假扮季江南亲手杀了季安承,但他杀季安承的目的尚不可知,那日自八仙楼季怀远说起此事时情绪外泄不似作假,言语之间似乎是有人逼迫他杀害自己的亲弟弟,那么究竟是谁在幕后? 季安承夫妇回江州之前一直在落梅山庄小住,或许前往落梅山庄一行,能得一二线索。 两日后季江南伤势虽为痊愈,但行走坐立已无大碍,故向天星子师徒辞行。 “灵州路远,途中要经嘉兴,你与嘉兴陆家已结怨,若过嘉兴地界必有麻烦,可自奎山城绕行,虽耗费时间多些,却胜在安稳。”天星子送季江南至土地庙门口,叮嘱道。 季江南正色朝天星子深深一礼:“多谢前辈,前辈援手之恩江南来日并涌泉相报,告辞。” 天星子微笑致意,季江南转身向南而行,空白的雪地上落下两行脚印,一路蜿蜒而去。 “破军。”天星子望着走远的季江南喃喃开口。 “师父,他就是破军?”身后的周玄微探过头来问道。 “破军为紫微帝座杀破狼三星之二,此命格不利六亲,於人之身命,性刚寡合,易燥易怒,三星主杀,若能引导得力,可为良将,若放纵不理,凶狠暴戾无人约束,必起殃国之祸。”天星子长叹一声,“杀破狼三星齐聚,天下易主,如今破军已现,七杀贪狼亦不远矣。” “既然如此,为何不杀了他以绝后患?”周玄微皱眉不解。 “杀破狼三星入命宫,却不一定是会入格的命相,虽破军已初显入格,但季江南年纪尚小,还可加以引导,我传他道门心法与清心诀,希望他能约束己身,抑制自身杀气。破军本霸道张扬,却困于江州十余载,如龙困浅滩怨气滋生,是以性情越发乖张喜怒无常,此次出得江州,才是龙归大海,至于是否能扶摇九天,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天星子又是一声长叹。 “而且此子眼生雾气眉尾落痣,唇薄而上下不一,虽专情却易惹女子情缘,情缘坎坷,为独身之相,即便得了情缘,也不可长久,”天星子转身就走,“天煞孤星,六亲不利情缘不生,命也。” 周玄微听的云里雾里,眼见天星子已经走远,连忙快步跟上。 一阵料峭春风吹过,路旁枯枝上的落雪扫落一地,焦黑的树干上,一抹浅浅的新绿落在其间,生机勃勃。 春风料峭吹寒起,古庙残垣听默语。 若得天星扶摇上,风云浅滩流云起。 第十五章 不知死活 离江州约三百里地界,乃奎山城地界,奎山城坐落于奎山内部,三面环山,仅有一面开门,背临夔州府,左毗江州,右抵嘉兴,为江浙一带最大的商城,每年初冬开市,为期一月,南来北往的货商皆会到此汇聚,是奎山城最为繁荣之时,眼下正月已至,商市早已结束,奎山城内街巷间人烟罕见,极为冷清。 奎山城门附近的街口,一名老者拎着鱼篓扛着钓竿乐呵呵的准备回家,今年虽然比往年要冷的多,其他地方河面都已结冻,唯奎山城内的河水因地势偏低地下泉水活流而并未起封,老者拎着沉甸甸的鱼篓子心情不错,今日一早就钓了两尾三斤重的赤尾鱼,留活了明日可上早市卖个好价钱。 赤尾鱼是奎山城特产,鱼肉鲜嫩少刺,不少外来货商想要大肆购买,奈何赤尾鱼产量过于稀少,价钱又居高不下,不少货商只能叹气而走。 老者正走着,前边迎面走来一名少年,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剑眉凌厉,双目斜飞,很是俊朗,提一把长剑,虽着粗布麻衣,却气质不凡,少年沉眉行走如风,略显肃杀。 老者平日里见多了来往的客商,眼力不凡自然看出这少年非寻常江湖人士,篓中的赤尾鱼价格偏高,虽是好物却不易出手,老者呵呵笑着站在路边,等少年走近后开口:“这位少侠,小老儿这里有新鲜的赤尾鱼,少侠可要看一看?” 少年正是刚入奎山城的季江南,季江南的白色锦袍又破又是血污已经不能再穿,还好身上还有一些配饰,典当之后才得以换一身衣服,只是虽然配饰价值不低,但要从奎山城穿过夔州府抵达灵州,一路吃住盘缠皆紧要,是以也没有太多的闲钱。 “不用了老伯。”季江南谢绝,继续往前走。 老者摇了摇头拎着鱼篓继续往家走,算咯还是等明早的早市吧。走了两步就见方才的少年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问道:“请问老伯,这城内可有住处?” “若要说住处,自然就前面的汇云楼,那里是奎山城最好的落脚点,少侠可前往留宿。”老者道。 季江南闭口不言面露难色,如今盘缠紧缺,实在是拿不出来住好的客栈。 老者细看季江南神色就猜了个七八分,当下和善的开口:“小老儿就住前边巷子第三家,家里除了老婆子和小孙女之外也无旁人,少侠若是不弃,可在小老儿家暂住一宿。” 季江南很是感激行礼:“多谢老伯。” 老者笑着引季江南进了巷口,巷口第三家就是老者的院子,黄泥的院墙并着木门,木门上还贴着今年的春联,红彤彤的很喜庆。 老者打开院门,招呼季江南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墙角还堆着竹篾和农具,两只芦花鸡在院角啄食,一名老妇系着围裙端着簸箕在喂鸡。 老者招呼一声,老妇笑着进厨房给季江南端来一碗水,季江南在院子里的小凳上坐下,老夫妇很热情,得知季江南还未吃饭后老妇从厨房里端来一碗还热乎的地瓜,吃食虽简陋,但季江南很是感激,连声道谢。 老者姓薛,街坊都叫他一声薛老头,膝下有一子早年因伤去世,眼下只有一个小孙女。 季江南吃完后帮着收拾好,这时门外推门进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简单的梳了两个丫髻,缠着一缕红头绳,面相看着大概十四五岁,却面黄肌瘦像常年吃不饱饭,又瘦又小,倒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臂弯里挎着一个大大的竹篮,依稀可见一些野菜。 小姑娘虽然又黄又瘦,眼睛却又大又黑,进门来看见季江南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薛老头。 “双儿别愣着,来见过季少侠。”薛老头上前结果小姑娘手里的竹篮,拉着她走进来。 “季少侠好。”小姑娘脆生生的问好。 “这是小老儿的小孙女双儿。”薛老头笑呵呵的介绍。 薛老头虽然家贫,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小柴房收拾收拾搬来一床铺盖,当天季江南就在薛老头家里住下了。 小柴房漏风,夜里有些冷,季江南裹着破旧的棉絮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听天星子的话从奎山城绕路,是因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陆皓尘解释,陆皓尘本因陆婉一事对他心存芥蒂,再经此事恐怕是要与他恩断义绝,陆韧山心机深沉,不知对残图一事知道多少,眼下暂时不宜与陆家接触。 翌日一早,季江南起身收拾洗漱后,将薛老头的东西整理好准备像薛老头辞行,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一名中年男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大叫:“薛老头快去早市!你家双丫头快被人打死了!” 在院里编框的薛老头听闻慌忙站起,编了一半的箩筐从膝盖上滚下来:“咋回事儿啊?” “哎呀别问了快走吧!再不去双丫头真让人给打死了!”中年男子急的一跳脚上来拉着薛老头就要跑。 “等等!”季江南提着剑快步走上来,他本打算跟薛老头辞行,结果才一出门就听到了中年男子的话,眼神骤然一冷。 “我跟你们一起去。” 中年男子拉着薛老头一路奔跑,薛老头年迈体弱跟得踉踉跄跄,季江南索性将薛老头往背上一背,对中年男子说:“带路。” 中年男子不用拖拉着薛老头,脚步加快,跑过两条街口,在城南的一条街道上可见各种摊贩,早市蒸包子的热气在上空萦绕,只是行人摊贩皆探头看向街道深处,中年男子领着季江南一路往街道深处狂奔,进街后不久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城一圈不知道在看什么,季江南放下薛老头率先挤进去,挤到前面,就看见一地泼洒的水渍和蜷缩在地上的薛双。 薛双浑身被淋湿,一只木盆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纤瘦的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附近的地面上还可看见一滩血迹。 对面站了一群青年男子,其中一个还在不停的抬脚往薛双身上踹,一面踹一面骂骂咧咧。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不就要你两条鱼吗?还敢跟老子横!”青年下脚极重,踹得薛双的身体一直往后滑。 男子踹完犹不解气,上手揪起薛双的头发就要把她提起来,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往旁边砸去,众人惊呼,男子趴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并着血丝和两颗后槽牙,脸上一阵剧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被人一脚踹脸上了,瞬间怒了,一骨碌爬起怒骂:“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龟儿子敢对老子下手?”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厌恶之色愈浓:“垃圾。” 男子登时大怒,几步上前一拳直击季江南门面,季江南侧头躲过,扬手同样一拳击来,男子正欲躲闪,季江南突然将手打开,化拳为掌,一耳光扇在男子脸上,男子侧飞出去,落地滚了几骨碌,待男子再抬头时,本来方才左脸挨了季江南一脚已经肿了起来,现在右脸又挨了季江南一耳光,眼下两边脸蛋肿得老高,像个刚出锅的馒头,倒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鼻血糊了一脸。 人群中鸦雀无声,不知是谁起的头笑了一声,接下来笑声此起彼伏在人群中散开,连成一片。 薛老头从人群中挤进来,跑到薛双面前将她扶起,翻过脸来才发现薛双的左额头被磕破,伤可见骨,鲜血还一直顺着额头在流,鼻血糊了一脸,本来泛黄的脸蛋眼下青白一片,双眼紧闭已无知觉,但身体却还一直本能的颤抖。 薛老头一声嚎啕哭了起来,怎么也喊不应,周遭的人也顾不上嘲笑了,方才因那青年男子在奎山城凶名赫赫,众人不敢上前,现在那少年一脚一巴掌就把那男子打成了猪头,有几个胆大的上前,七手八脚的抬了薛双往医馆去,几个扶着大哭的薛老头跟在后面。 那男子双眼赤红,他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爬起来就要往前冲,季江南眼色一厉,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虽然现在因天星子所赠清心经使得心境平和了不少,但杀性犹存,当下持剑的右手微微抬起,要是此人一再上前,季江南并不介意送他上西天,这种货色,季江南杀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够了!”一声冷喝传来。 怒冲过来的男子脚步一顿回头怒道:“可是公子……” “退下!” 男子不甘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凶狠如狼。 季江南眼睛一眯,拔剑出鞘,剑光横扫直奔男子而去,杀机肆虐,男子脸色一白,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就在剑光临近之时同样一道剑光亮起,皎如白月,速度极快,锵啷一声挡住季江南的剑势,季江南见剑势被挡,右手下滑一绕,剑尖直取对方双目,对方措手不及提剑后跃,季江南举剑再刺,对方见季江南紧追不舍也怒了,剑尖一点一剑横扫,季江南收身后撤躲过剑锋往左侧跨上一步绕到对方身侧,右手剑柄往对方后背一戳,对方被背后的大力一推,踉踉跄跄的往前扑到。 那几名青年连忙上前将对方扶起,季江南持剑转身,见对方约莫二十岁,身量修长高冠玉面,本是生的极好的一副皮相,却生了一双三角眼,眼尾下沉满面阴沉之色,有如毒蛇。 男子站稳后将周围扶住他的旁人一推,满脸阴沉的走上前来:“这位朋友不知是哪路豪杰,竟到我奎山城逞威风来了?” 季江南不答,扫了他一眼收剑就走。 “给脸不要脸!”男子眼中阴沉之色更重,自打他出生以来在这奎山城他还没受过这等无视,眼中凶光一闪,提剑就朝背对着他的季江南冲去。 季江南听得身后响动,眼中杀机一闪,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把季江南沉寂下来的火气撩了起来,果断拔剑,回身双手持剑连人带剑一同圈转,倒令男子的剑势无从下手骇然后退,季江南近身后挥剑连斩,剑光划过有如星辰望月,正是“飞星逐月”当中最难练成的一式“七星望月”。 那日季江南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却在对孙不讳时机缘巧合的使出了这一式“七星望月”,事后季江南清醒,再次琢磨,成功将“七星望月”一式参透,也算因祸得福。 七剑门剑法皆是快剑,“七星望月”更是其中之最,剑势密集速度极快只见残影闪烁根本分不清到底哪把是剑,哪把是影。 男子大骇,仓皇挡下三剑,第四剑时感受到剑上力道一空瞬间惊慌,错了!不是这道!还没反应过来,右肩就挨了一剑,右臂一阵疼痛痉挛,长剑握不住当啷一声落地,季江南眼中凶光一闪,一剑横扫直奔男子脖颈而来。 “且慢!” 话音由远而近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已到身后,季江南猛然转身抬剑一挡,身形往后一荡于三丈外落地,看清来人后,神色凝重。 第十六章 宋三思 季江南面色凝重,对面的中年男子同样心下讶异,眼前这少年剑法造诣不俗,内力竟也不弱,仓促之下竟然还挡下了他这一拳。 季江南正色看去,对面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青袍长须,手臂比寻常人要长,极到膝盖,背部微陀,远远望去像一只大猿猴。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大喜过望:“三叔!” 中年人看向那年轻男子,见男子脸上惊惶之意尚未褪去,不由得心生失望。 剑者刚猛不屈,激流勇进,男子虽然用剑,却只把剑当做武器,根本没有如剑一般无可匹敌的锐气,天赋差可以勤补,心境泛怯却只能自修,畏首畏尾,犹犹豫豫,未战而心先怯,终是落了下乘。 “这位小友,在下奎山城长老宋三思,不知修凛与小友有何过节,要下此杀手?”宋三思抱拳拱手,客气询问。 奎山城虽名为城,但其实在准确来说是一个联盟,奎山历代作为南北商汇中心,为为整片南域最大的商汇枢纽,各路走商队伍每年都会再次云集,后来几位大商贾联手创立奎山城,选出一人作为城主,其他人开设长老会,共同执掌奎山城,故而奎山城虽名为城,却不属于大晋任何一个州府管辖,也不归入门派世家,说到底只是一个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商会。 对于方修凛,宋三思也很是头疼,方修凛为现任城主方海平第六子,方家七子,大公子方唯玉精明果断机敏过人,是奎山城下任城主的不二人选,但其他六子良莠不齐,个个都是纨绔子弟,方修凛更是其中之甚。 方修凛的生母白夫人是方海平很最为宠爱的一名侍妾,方海平平日里对白夫人言听计从,从而也对方修凛颇多宠溺,方修凛仗着父亲的偏爱在奎山城无恶不作,砸人商铺抢人妻女,百姓多半忍气吞声,也有不忿的上城主府找方海平告状,但方修凛顶多就是被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禁足几日,等他出来后又会变本加利的报复告发他的人,方海平的坐视不理,令百姓敢怒不敢言,方修凛就成了奎山城的一大祸害。 此次的事情其实是因那两尾赤尾鱼而来,薛老头钓了两条三斤重的赤尾鱼,本来先卖给季江南,奈何季江南囊中羞涩,薛老头就把鱼交给了孙女薛双,让她在今日的早市上卖掉,不凑巧的碰见了带了侍从出门遛弯的方修凛,方修凛看见薛双的赤尾鱼一时嘴馋,让侍从去拿鱼,侍从跟着方修凛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端了装鱼的水盆子就走,若是寻常百姓,坑定就默默的忍了这口气,偏偏薛双小姑娘倔强得很,揪着侍从的衣服要他给钱,侍从平日里嚣张惯了,一脚把薛双踢开,薛双本就瘦弱,被这一脚踢得磕在牌坊下的台阶上,磕破了额头,侍从端了盆子就走,薛双却爬起来顶着一脑门子的血拦在他面前,非要他给钱,侍从火了,连盆子带水连鱼的砸了薛双一头一脸,砸完还不解气,一脚一脚的往薛双身上踢,一边踢一边骂骂咧咧。 直到季江南一脚一耳光把侍从打成了猪头,一旁看戏的方修凛才忍不住出手,结果交手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三剑就将他逼退,从未受过如此大辱的方修凛出手偷袭,结果险些丧命。 宋三思听完眉心隐隐发疼,城主年岁渐大,极度宠爱白夫人,又对方修凛放任不理,任由他祸害百姓,若非大公子手段高超,这偌大个奎山城,早就被方修凛折腾的分崩离析。 只是方修凛再如何废物,始终他还是奎山城的公子,这个面始终抹不开。 “这位小友,虽然修凛有错在先,可小友下手也未免太过狠辣,请小友随我回城主府一趟,将事情原委告知城主。”宋三思深吸一口气,异常无奈。 “手段狠辣?呵呵,这位修凛公子时奔着我的命来的,难不成还要我站在给他杀?只要有人敢对我拔剑,我就敢杀!”季江南冷笑,“至于城主府,能教出这种货色的父亲,又会好到哪儿去?” 宋三思本是想走个过场圆了奎山城的面子即可,哪知这少年牙尖嘴利得很,这已经不是在骂方修凛,是连带着整个城主府一起给骂了,今日若是不拿下季江南,奎山城必定声名受损,城主公子被人打了都不还手,奎山城这个脸不能丢。 宋三思深吸一口气道:“小友,只是请你到城主府一叙,并无他意,我可担保你一定平安无事。 “三叔!”方俢凛一把推开扶住他的侍从,恨声道,“此人欺我太甚,若不把他拿了锁上琵琶骨,难消我心头之恨!” 方俢凛自打出生起养尊处优一向自视甚高,年轻一辈除了他那位大哥以外他还没败在谁手里过,今日季江南三剑将他逼退,最后那式“七星望月”还险些要了他的命,这让一向高傲的方俢凛实在受不了,尤其是看季江南还小他甚多,越发愤怒,心生嫉妒。 宋三思脸色一黑,越发失望,天赋不够性情太差也就算了,还没有脑子。 方俢凛欺负奎山城的人也就算了,这外乡少年一看就是根脚不浅,若此事处理不当,恐为奎山城招来祸患。而且就算是要处置,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奎山城虽是商城,可还是要脸的,这等跋扈欺人的行经,自然是不能做的。 季江南冷笑一声,抱剑看着宋三思。 “既然小友不愿去,那么只好由我请小友前去了。”宋三思说罢,踏步向前一冲,右拳直冲季江南而去,身形如风,拳势极为迅猛,季江南脸色一变,迅速左闪,堪堪避开那刚猛的一拳,宋三思人称“通臂猿王”,一身功夫尽在双拳之上,见一拳不中立马止住身形,弯腰一折,形似猿猴抱树,左手握拳在左前方划过半圈,只中季江南右脸,宋三思拳势刚猛无比,季江南被打的一个踉跄,身形后撤站将不稳,连忙将手中的剑换至左手,将长剑往地上一撑,稳住身形。 季江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一闪,不退反进,拔剑身形直冲宋三思而去,宋三思看着直冲过来的季江南心下嘀咕,这小子莫不是找死,以直剑对拳,大开四周罩门,莫非自己看错了?这小子就是个只知道猛冲的莽夫?虽心下嘀咕,但手上动作不慢,身形一动,右拳化掌,身形连转,就要像季江南握剑的右手击去,虽是宋三思先动的手,但宋三思并不想伤季江南性命,故而只是想将他的长剑击落,好将他制服。 就在宋三思一掌即将到达时,季江南手中的剑突然诡异的变了个方位,手掌一跳将长剑反握,反手斜斜的像宋三思的手掌刺去,宋三思见状急忙收掌,笑道:“好小子。”身形往后一缩猛冲而去,左手一拳击在季江南横摆的长剑上,右拳高高扬起,就要冲着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被宋三思一拳震退,长剑在青石路上划出一道浅白的痕迹,站定身形时已在丈许之外,此时宋三思身形将至,跃起如老猴一般半蜷缩着身体,右拳刚猛物无比,精准的冲季江南落地之处砸来,季江南右手持剑旋身横扫,宋三思身形一侧换右拳为左拳依旧猛冲而来,将到近前却见季江南手中长剑划圈,剑光骤急,斩出一阵剑网,密密麻麻的迎着宋三思而来,宋三思大惊,忙正色以应,拳掌齐出,硬扛那剑网,可剑网密集,一时不查,宋三思的左襟被划开,破碎的衣襟瞬间被绞成布条,宋三思急忙抽身后退,丈许外站定,宋三思抽身后,剑光骤停,季江南身形显露,此时的季江南脸色苍白,额头见汗,双手持剑,手臂微微发抖。 “‘星罗密布’!你是七剑门弟子?”宋三思站定后讶然开口,方才那剑光,分明就是七剑门赫赫有名的“星罗密布”一招,准确来说只是半招,“七星望月”为追星逐月剑中最难练的一式,是因为其技巧性较强,而“星罗密布”一式,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撑,方能在极短的速度内形成剑网,季江南年岁尚小,加之伤势未愈,全力之下也只使出了半招“星罗密布”,此时的季江南丹田处已空空如也,再也挤不出一丝内力。 季江南急促的喘息着,额头汗如雨下,双手因高强度连续挥剑而酸痛难耐,握剑的手颤抖不已,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站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昏死过去。 宋三思大惊,上前搀扶,发现这少年呼吸紊乱,似有内伤,忙招呼下人上前搀扶。 方修凛见季江南昏死过去大为痛快,提剑就要上前,宋三思一把将他拉住,怒喝:“你要做什么?” “此人当众辱我,我若不杀他,如何又面目见人?”方修凛怒道。 “胡闹!”宋三思一把夺过方修凛手中的长剑,一把将剑惯在地上,怒道,“这少年会使七剑门剑法,若他真是七剑门弟子,你伤了他的性命,到时莫说是你,即便是奎山城也要遭殃!平日里纵着你也就算了,今日你若敢胡来,就休怪我不讲情面,请汪老到你父亲那里说道说道!” 语罢宋三思挥袖就走,身后众人抬着季江南跟上,方修凛面目扭曲,望着宋三思离去的方向重重的淬了一口唾沫:“呸!老东西,真当爷怕了你!” 随即领着众侍从就走,看见那名脸肿成猪头的侍从心下更加火起:“把他给我丢出去!” 语罢转身就走,丝毫不再管那名侍从的鬼哭狼嚎。 第十七章 假仙,土匪 宋三思带着昏死的季江南顺着大道一直走,眼前骤然开阔,一座建筑宏伟的宅邸耸立在奎山脚下,左右各立着一座石狮,门前立着一座丈许高的石台,石台上斜插着一把精美的玄铁算盘,算珠颗颗圆润有光,一把乌金秤杆与玄铁算盘交叉耸立在石台之上,气势不凡。 宅邸大门朱漆,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匾额上书“奎山城府”四字,龙飞凤舞尽显大气。 宋三思带着众人进了宅邸,马上将季江南送至厢房,吩咐请了大夫来瞧,自己则转身走过回廊进入跨院,院中小亭内,一人背对着宋三思而座,只手撑在亭栏上,似在小寐。 宋三思快步走上前,拱手行礼,唤道:“大公子。” 那人闻声坐起,缓缓转过身来,是名约莫二十左右的男子,身形纤瘦,眉清目秀端的十分俊美,面容又十分白皙,着一身松绿色锦袍,端的是雌雄莫辩的美人。 “三叔,”男子坐直身体,笑道,“有何事吗?” 宋三思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道来,末了道:“我将那少年带回,已遣人去请了大夫医治,若他真是七剑门人,自然是亏待不得的,只是修凛怕是不会消停。” 宋三思乃城主府长老会之人,与大公子方唯玉甚是亲密,是看着方唯玉长大的,认定方唯玉是下一任城主人选,故而同样称一声三叔,宋三思对方修凛直呼其名,对方唯玉却是以大公子尊称。 “你说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却使得一手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还受了伤?”方唯玉若有所思。 “是的,那少年剑法内力皆不弱,若假以时日,必在我之上。”宋三思略带赞赏的开口。 方唯玉一笑,起身道:“走吧,我过去看看。” 方唯玉和宋三思走出跨院时,正好遇见了怒气冲冲进来的方修凛,方唯玉在廊下站定,好整以暇的等着方修凛过来。 方修凛正因为被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撒,抬头又正好看见前面笑吟吟看着他的方唯玉,瞳孔一缩,收敛气息走过去规矩的行了个礼准备走时方唯玉突然叫住了他,方修凛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最近几日父亲身体不大好,脾气也差了些,不愿喝药,往日里父亲最是宠你,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多陪陪父亲吧。”方唯玉笑着开口,看着人畜无害。 方修凛的面孔有一瞬间的狰狞,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低头应下。方唯玉微微一笑负手于后,从方修凛身边走过。 待方唯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修凛才抬起头来,眼神冷静,仿佛刚才的怒气一瞬烟消云散。 “陪父亲?哼。”方修凛冷哼一声,父亲卧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候将他禁足在家里,明显是防着他,父亲眼见着没几天了,这城主之位,可能要提前动一动,他这位大哥可向来不是省油的灯,饶是他整日里装的泼皮无赖自败名声,方唯玉却一直对他防备在心。 方修凛握拳的手紧了紧,回头走进回廊。 厢房内季江南还未醒来,大夫已经重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开了药方已让下人前去煎熬。 方唯玉在窗外站定,透过窗户看向床上的季江南,突然笑了起来,貌似心情不错。 宋三思察觉到方唯玉的情绪波动,张了张口又没问。 “三叔,吩咐下去,务必要把此人照顾好,另外,那薛老头家,让他们送些银钱过去,还有那小姑娘,得安置好咯。”方唯玉看向宋三思,润声开口。 宋三思领命而去,方唯玉抬头看了看天空,心情不错的眯起了眼,倒真真是个好机会。 季江南第二日醒来,方唯玉赶过来时,就看见那少年苍白着脸提剑站在门口。 方唯玉挥了挥手,两名拦着季江南的下人低头退下。 “你是谁?”季江南皱眉开口。 “在下方唯玉,”方唯玉好脾气的开口,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季江南的不善,“我们聊聊?” “不必,烦请阁下让开。”季江南毫不犹豫的拒绝,跨步就往门外走。 “季三公子!”方唯玉喊了一声,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认得我?” 方唯玉又是一笑,伸手摆了个请的姿态,季江南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房中。 方唯玉在方桌前坐定,提起茶壶给季江南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你要说什么?”季江南开口。 “三公子不必紧张,我奎山城只是商城,并不参与世家之间的争斗,我此来,是有事请三公子帮忙。”方唯玉道。 季江南眉毛一扬:“我为何要帮你?” “原因方才我已经说了,因我奎山城是商城,不参与世家斗争。”方唯玉依旧微笑。 “那又如何?” “三公子之事,我亦有耳闻,奎山城正东是嘉兴陆家地界,所以三公子到奎山城自然不是往陆家去的,可通奎山的路就这么几条,三公子特意绕过了嘉兴入奎山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公子此行,当是要前往灵州。”方唯玉笑道。 “是又如何?” “三公子不知,自奎山城绕路往灵州,迎面一道是走不得的,只有从奎山山路绕行,翻过奎山进入夔州,而后再转道去灵州,但山路狭窄,多深渊峭崖,故而除却初冬商会期间,只有等待雪化之后才会开路,不巧的很,现下商会已毕,山路已经封了,”方唯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季江南不太好的脸色,又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奎山封路是城主府与长老会同协,你若肯助我,我可单独为你开路。” 季江南缓缓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方唯玉放下茶杯正色道:“封山是城主府与长老会的协议,开山自然也要他们一起同意,若能让他们开口,开山自然不成问题。” “可你不能决定。”季江南道。 “我不能,但奎山城的城主能。”方唯玉看向季江南,高深莫测的一笑。 “你这是要谋夺你父亲的城主之位。”季江南定定的看向方唯玉。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城主之位本来就是我的,奎山城有今日靠的是什么?是长老会那群老不死?还是方海平那种只知道玩女人的废物?还是方修凛那种小聪明的白痴?”方唯玉眼神突然一凝,嘲讽的笑道。 “靠的是你祖先的遗泽。”季江南干脆利落的开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扫过突然僵硬的方唯玉,嗤笑一声,方唯玉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太过于云淡风轻了,看着假得很。 “靠的是我!是我方唯玉!”方唯玉脸色一僵,冲着季江南一声大吼,吼完才发觉自己失态,瞬间又摆回那股云淡风轻的仙人架势,“方海平如今不管事务,长老会只知道指手画脚,方修凛倒有些小心机,却上不得什么台面,这城主之位,难到不该我来坐吗?” 季江南不答话,好整以暇的看着方唯玉。 方唯玉久坐等不到回答,转头看见季江南眼中那抹讥笑,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气势一散,往后一靠,四仰八叉的躺在椅子上,再不见初进门时的仙人风采。 季江南撇了撇嘴,这方唯玉和沈云川倒是一类人,就爱装模作样,不同的是,沈云川是流氓无赖,方唯玉骨子里活脱脱就是一土匪,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抢,还明面上装得高深莫测,也就忽悠一下旁人。 “算了我也不和你废话,你到底帮不帮?”瘫下来的方唯玉也不文绉绉的了,大刺刺的开口,与那张姣好若女子的脸形成巨大的反差,异常违和。 “我帮你坐上城主的位置,你帮我开山?”季江南正色问道。 “没错。”方唯玉挑了挑眉毛,眼中精光闪烁。 “好。”季江南一口应承了下来。 方唯玉有些诧异,他都准备好了和季江南再磨一下嘴皮子,结果季江南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倒让他准备好的腹稿用不上了,这装假仙装习惯了,习惯准备一堆高深莫测的口水话,揣了一肚子话没地方说,方唯玉觉得很膈应。 膈应归膈应,但方唯玉还是迅速把事情跟季江南说了一遍,城主方海平缠绵病榻已有数年,却一直拖着不立继承人,方家的七个公子就方唯玉一个成器的,方海平却一直不立方唯玉为继承人,反而对六子方修凛宠溺有加,有流言说方海平其实准备扶方修凛上位,但方唯玉土匪归土匪,手段谋略可着实不低,方家七子,除他之外的六子皆在他明里暗里的打压威胁之下极为低调不敢出头,为方修凛因着他母亲的缘故颇受方海平青眼,方修凛深知他这位大哥的手段,故而一直装横耍蠢,在奎山城大肆败坏自己的名声,降低方唯玉对他的忌心,可私底下却一直与周遭世家有往来,尤其是近两年方海平越发不行,方修凛与外界联络越发频繁,其目的何在,一看便知。 “方修凛倒的确有些手段,我还一时拿他不下,三日后是便是元宵,到时候我会与三叔等几位长老来与父亲商谈继承人一事,按规矩,方修凛要和我打一场,方修凛我倒不惧,但若是他往外招来外援,需要你出手助我一把。”方唯玉道。 “可以请外援?” “可以,这在规则之内,若方修凛请来外援,我必须同样招来一名外援对阵,考较的是商人的人际关系能力,所以并不算违规。” “可以。” 方唯玉笑了起来,站起身对着季江南拱拱手:“我拭目以待。” 第十八章 逼迫 元宵将至,奎山城地势偏低,气温也要比其他地方回暖更快,周围的州府内,各家门前的灯笼上还蒙着一层细细的落雪,奎山城的雪却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仿佛一夜之间,河水开了冻,几支梅花上的残雪也并不知是被风吹了还是化了,露出本就绚烂的红色,娇艳欲滴。 奎山城府,门口的灯笼上的雪已经化了,红色的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显得格外慵懒,而奎山城府内,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城主府正厅,城主方海平坐在主位上,方海平时年将近六十,按理说习武之人六十应该还身轻体健,可方海平却霜发满头,脸色青白,在室内还裹着一件厚厚的毛领披风,饶是如此,还是冷的一直咳嗽不停,眼下左手撑着太师椅扶手,身体微微发抖,这不是冷的,是气的。 方海平左右下首坐着十余人,年长者壮年者不一而足,而宋三思,就坐在左下首第三位,厅内站了一个人,身形纤瘦修长,面目清秀,气质出尘,正是方海平的长子方唯玉,而这位平日里谦和有礼的城主府大公子,看在今天的方海平眼里,却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逆子!”方海平气的呼吸不顺,急促的喘了几下,左手重重的拍打在太师椅扶手上,“你居然要逼你父亲退位!” 方唯玉温文尔雅的一笑,轻声道:“父亲您言重了,孩儿不敢威逼您卸任城主之位,只是父亲您年纪渐长,身体不佳,奎山城事务繁杂众多,孩儿唯恐您日夜操劳之下于身体有损,故而想替父亲分忧,也好全了父亲与白姨娘的恩爱之情。” 方唯玉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还不轻不重的刺了方海平一下,方海平登时大怒:“你携长老会入门逼迫,还公然对你父亲和姨娘言语羞辱!如此逆子!我怎会把城主之位卸任给你?你这是在白日做梦!” 方唯玉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城主,恕老夫多言,近年都是大公子操持事务,所经手事务无不井井有条,行事风格宽宏大气,在城内颇受好评,如今您身体不佳无暇主持城中事务,何不由大公子接了这城主之位,您也好安心休养,安度晚年。”下首一名长老起身行礼说道,语气极为恭顺,言辞却毫不客气。 “城主,老夫亦觉得此事可行。”又一名长老起身。 “齐老此言差矣,即便是城主身体不适卸下城主之位,这继任人选,也不止大公子一个。”右首一名褐衣长老起身道,目光飘过刚刚开口的那位长老,语带讽刺。 “石长老,若大公子不适合,那奎山城内无人可担此责!”齐老回过身对着石长老一声冷哼开口。 “那不见得,大公子虽然才智过人,但为商者,走四海五湖,交八方友邻,若目光只自囚于奎山城内,又如何令奎山城在众多州府中立足?”石长老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哪位贤才可比得大公子一二?”又一位长老起身。 “不说奎山城内,单说城主七位公子,哪一位不是天资出众之辈?虽说大公子的确手段过人,但为商者,靠的不单是智谋心机。”右首首位的长老起身,慢条斯理的说。 眼见下方俞吵俞烈,浑然不把他这个城主放在眼里,方海平大喝一声:“够了!闭嘴!” 说完又是一阵气喘吁吁,厅内瞬时一静。 “汪老,你的意思呢?”方海平又喘了一会儿,看向左首位一直没有出声的老者,方唯玉眼睛一眯,也看将过来。 “城主,老夫年事已高,就不参与他们年轻人的博弈了,可遵从历任城主之选的规矩来,由他们自己定夺。”老者向方海平拱手一礼道。 “汪老你也认为我该卸了这城主之位吗?”方海平又一阵气喘,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老者闭口不言,方海平低笑几声,好啊,都盼着他下台呢!方海平看着厅内微笑从容的方唯玉,怒火中烧,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贱婢把这个逆子生下来!就应该让这个逆子和那个贱婢一起沉了塘! 方唯玉是方海平发妻所生,当初方唯玉的母亲怀孕之时发现前来为她诊脉的大夫竟然是青梅竹马的旧识,两人多年不见各自感叹命运无常,往来之间也略显亲密了些,后来方海平的一任妾室发现端倪像方海平告发,方海平大怒,而方唯玉的母亲即将生产,方海平原想将他母子二人一起沉塘,汪老出面制止,细说理论,证方唯玉确为方家之子,是以方唯玉才得以出生,但由于母体受寒,方唯玉自出生来体弱多病,后来寻得名师跟随习武,虽体质渐好,却较一般人要纤瘦得多,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被沉塘,那大夫也被方海平秘密处理了,多年来方海平一直有块心病,虽然从月份各方面来讲,方唯玉的确是他方家的子嗣没错,但是方海平却一直心存芥蒂,耿耿于怀,故而对于这个长子,一向持以打压态度,不料方唯玉虽体弱,心机智谋却极深,几年下来,方海平已经压制不住这个长子了。 “好!后日元宵,开武擂!长老会年轻一辈优秀弟子与方家子嗣,皆可参加!得胜者,就是新一任奎山城城主!”方海平咬牙切齿的看了方唯玉一眼,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在侍从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大厅。 方唯玉轻轻一笑,老东西,还摆了他一道,把各长老的优秀后辈都加进来了,如此一来,无论众位长老之前是否支持他方唯玉,此刻怕心里都打起了算盘,长老会这帮子长老,可从来不是什么以振兴奎山城为己任的良善之辈。 “各位叔伯长老,既然父亲已经下令元宵当日开武擂,那么就请各位回去准备一番,另外,我会命人打开武库,诸位长老的优秀后辈若想上擂一试,可入武库挑选合适的剑法刀诀。”方唯玉冲着众位长老深深一揖,微笑开口。 诸位长老一愣,而后又略微有些惭愧,听得方海平说非方家子弟也有机会,的确许多长老心里都开始浮动起来,此刻听得方唯玉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惭愧,反应过来以后又是一凌,大公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他藏着什么后招,同龄之中少有的高智,自家子弟如何优秀,怕也比之不上,若此时冒进,无功而返也就算了,若是被秋后算账,可就划不来许多,思及此处,众人活络的小心思也纷纷收了起来,应声而去,方唯玉躬身相送,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以退为进令众多长老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方唯玉直起身来看向后院,露出一抹微笑。 “三叔,我们也要下去准备一下了,方修凛最近在何处?”方唯玉看向厅内唯一还没走的宋三思道。 “不知,自昨日起,就不见他人影了。”宋三思摇头道。 方唯玉又是一笑,他这个六弟,倒是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一些,怕是早早的猜到他要做什么,提早去联络外援去了。 “季江南如何?”方唯玉问。 “季公子现下伤势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虽一时半会无法痊愈,但应该已经于挥剑无碍。” “甚好。”方唯玉轻笑,缓步走出了大厅。 此刻,远在百里之外的嘉兴城外,几人骑马而行,春日雪地初化,融了一地的雪水,马蹄容易打滑,故而一行人走得很是小心,速度并不快,为首一人身披斗篷,高冠玉面,正是奎山城六公子方修凛,方修凛哈了口热气,看着前面宽阔的官道内心略显急躁,若是他猜测不错的话,方唯玉此时应该已经取得了开启武擂的权利,若是他不能在武擂开始之前赶回奎山城,就会被视为自动放弃,到那时,自己失去所有的仪仗,必定会被方唯玉打压到底,再也不能翻身。 方修凛强行按捺心下的急躁,回头笑道:“多谢几位相助,来日方某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记得你答应过家主的事情就好。”马背上一名年轻男子冷冷的说道。 “那是自然。”方修凛赔笑,回头促马前行,只要他能当上城主之位,奎山城利益损掉一部份又如何?拿奎山城一成的年利来换方唯玉失势,方修凛觉得很值。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与方修凛说话的男子马上调转马头,对身后马背上的人说:“九公子,怎么样?” “无碍。”那人披了件黑色的滚边斗篷,声音略带沙哑,缓缓的抬起头来,十七八岁的一张少年脸,剑眉星目甚是俊朗,就是脸色太多苍白,呼吸之间略显急促,似久病未愈。 “九公子,你伤势还未痊愈,要不还是让他们送你回去吧,我一人去足矣。”男子甚是担心。 “无妨,此次奎山城之行父亲很是看中,故而才要我一同前去,而且上台的是你又不是我,还不至如此脆弱。”少年微微一笑。 男子皱眉,却也没有反驳少年的话,招呼身后几人多加照看,几人促马上前,往奎山城方向而去。 第十九章 开擂 正月十五,元宵,春节后的第一个节日,也是漫长冬日休息的最后一天,过了元宵,百姓们就要开始新一年的忙活,此时奎山城张灯结彩,除夕的红纸还没除去,又挂上了几只喜庆的红灯笼。 今年的元宵有些不一样,灯市依旧早早的就开了,各色花灯也已经挂的琳琅满目,但路上的行人却较往年显得稀少,大多数人,都往北市去了,北市地段宽广,有一座巨大的擂台坐落其中,是奎山城的武擂所在。 每年的商会除了货商买卖以外,贩卖的物品中包括大量昆仑奴,这些昆仑奴模样丑陋却力大无穷,看家护院一把好手,而奎山城的武擂,一开始是为昆仑奴准备,有客人想要试试这名昆仑奴的底子,就可以派人上武擂一试,后来,因为货商之间争执不休,双方刀兵相见乃是常事,故而城主下令,凡有争执者,可上武擂一比,不可随意在奎山城动手,奎山城主府可为公证,其他人也可前来观礼,是以逐渐演变成为解决各种矛盾的擂台,城主府作镇,倒是无人胆敢撒野,也为历届商会减少了不少麻烦。 今年奎山城元宵灯会前夕,就有人发现北市的武擂撤下了围栏,并摆上了八仙椅,众人猜测纷纷,直至今日,武擂挂上旗帜正式开擂,又不是商会期间,开武擂是干什么?加之时辰还早得很,灯市晚上才热闹,现在还是白天,集市上也没多大意思,百姓大多好奇心极重,故而纷纷往北市而去,蹲守各处茶楼酒肆,等待开擂。 北市武擂,擂台边缘的围栏已撤,武擂高一丈,以花青石垒砌,足够坚固,擂台周围没有任何防护,上擂之人若是从上跌落,武功底子若是差一些,非死即残,四方有供人上台的石阶。 擂台对面三丈开外有一座看楼,楼高约五六丈,下层为实心垒砌,上层是正面大开的看台,台上有一张精美的蟠龙八仙椅,八仙椅两边分别列开各十二张稍小一些的椅子,虽不比主位八仙椅精致,却也是乌金锻造,低调而华丽,二十五张座椅往后,就是略显普通的梨花木椅,与第一排一样左右个十二张,中间位置却留空了出来。 看楼旁边高高挂起两面旗帜,左边旗帜绣上一只猛虎,右边旗帜绣上一只多宝蟾蜍,皆以金线刺绣,阳光下熠熠生光,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武擂布置低调而华丽,尽显奎山城财大气粗之势。 周围的茶楼酒肆中,看热闹的百姓或者路过的江湖人皆伸着脖子等着,差不多近巳时的时候,远处远远走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形纤瘦,着一身墨青色盘枝贴里,腰上别着一卷黑色的鞭子,身侧一人着一身墨色滚红边贴里,腰挎一柄长剑,正是方唯玉与季江南。 方唯玉平日里多宽袍大袖,今日换了一身简练贴里,倒隐隐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方唯玉与季江南并身后一众武者走过擂台,直奔看台上去,上的看台,方唯玉在那把蟠龙八仙椅左首落座,季江南打量了下四周,目光在那块巨大的擂台上扫了一圈,在方唯玉身后的梨花木椅上坐下。 又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长老会众位长老与方家其他子嗣陆续到来,一一在台上坐定,第一排二十五张座椅张座椅除却城主的蟠龙八仙椅外,方家众子左侧坐定,长老会于右侧坐定,此次武擂非比寻常,几位年老的长老也出席在侧,其余人等都往后方雕花木椅上坐下,有几人看见季江南后头来诧异的目光,季江南没有理会,终于,众人坐下快半个时辰了,城主方海平才在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的登上看台,好不容易在椅子上坐定,又急促的喘了几口。 方海平在椅子上缓了几缓,抬头往四周一扫,皱眉问道:“修凛呢?他怎么还没来?” 季江南抬头往前面一扫,果然,属于方修凛的那张椅子是空着的。 “混账!今日之事如此紧要,他又跑到哪里去了?”方海平怒。 方唯玉抬起笑脸轻声道:“父亲莫急,修凛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方海平怒瞪了方唯玉一眼,对身旁侍从说道:“马上去寻六公子,今日就算他死了也要把尸体给我拖过来!” 方唯玉窝进椅子里不再说话,眯着眼睛等待武擂开始,巳时三刻武擂正式开始,届时方修凛还不来,就视为自动放弃了。 随着铜鼎中香支逐渐燃落,方海平周身的气息越发急躁,那股混乱之极的气息引得季江南侧目而视,这股气息,内力凌乱不堪,奇经八脉之间游走不顺,怎么,有点像他之前的走火入魔? 季江南之前曾因季怀远陷害他一事而走火入魔,故而他对这股暴乱的内力气息极为熟悉,不同于季江南当时的经脉逆转,方海平的情况要更特殊一些,虽然没有经脉逆转,可体内内力游走极散,一阵一阵的刺刮着体内的经脉,相比起季江南的情况,方海平虽然不会马上死去,却要日日忍受经脉刺剐之痛,经脉本身极为脆弱,而内力不受控制不入丹田,随意冲刷内脏,导致方海平的内力境界一掉再掉,身体也越来越差,方海平在忍受痛苦的同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一点被废,对于一名武者来说,堪比凌迟,不死,却慢慢的等死,都说方海平是因旧伤不愈而体质下降,现在看来,这其中种种,怕又是他那位长子的手笔。 季江南抬头看了眼他前面坐着的方唯玉,心底悄然生出一丝警惕,这位爱装假仙的大公子,心狠手辣的程度有点超乎他的预估,即便季江南平日里再不屑机谋诡算,此时也对方唯玉生出几分戒心,看方海平的样子,分明不知这其中种种,若非季江南本身受过走火入魔之苦,怕也察觉不出方海平的异样,逼得其他族弟不敢出头,方修凛更是不惜大肆破坏自己的名声,又悄无声息的对自己父亲下手对方却毫无察觉,这份心机智谋,倒也是罕见。 就在季江南细细打量方唯玉的时候,北市街口冲进来几匹马,方修凛还裹着斗篷,纵马跑在最前面,后面三骑跟上。 方修凛在看台前栓了马,匆匆跑上台对着方海平行以一礼:“父亲恕罪,孩儿来迟了。” 方海平正欲训斥,又看方修凛气息急促额头见汗,想来也是一路紧急赶来,是以又没有开口,摆摆手示意其入座。 此时身后的三骑也上得楼来,方修凛引他四人入座,回到前方唯一空着的座位上,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方修凛侧头一看,之间左前方的方唯玉对他温和一笑,目光却十分危险,方修凛浑身一紧,那看猎物一样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点发寒,对于他这位大哥的狠辣程度,方修凛非常清楚,若上了这武擂,方修凛毫不怀疑,他这位嫡长兄,会对他下死手。 方唯玉只看了方修凛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看台之上。 季江南的目光一路跟着那三人,中间那人披着斗篷戴了兜帽,看不清脸,但另外两个,季江南是认识的,以往季家与陆家交好,嘉兴陆家,季江南也去过几次,那两人,分明就是陆家的两名旁支弟子!那那个戴兜帽的,是他想的那个人吗?季江南竭力偏过去看,可惜他与三人之间还间隔数人,也看不仔细,就在带兜帽那人准备掀起兜帽时,旁边传来一声响亮的锣声。 一名老者站在武擂中央,持锤开锣三响,周围的围观人员精神一震,看台上的众人也微微直起腰。 “巳时三刻,开——擂——”咣——又是一声响亮的锣声,大风忽起,两面旗帜伸展开来,猎猎作响。 武擂,开擂。 第二十章 石磊 随着老者一声喝下,守四方擂台的侍从也依次退下,方唯玉站起身来,行至方海平身前躬身一礼,随即转身下了看台。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私语声此起彼伏,本来元宵开擂就显得怪异,现在看到下场的居然是城主府大公子,一时间场面哗然,有头脑灵光的马上想到其中细节。 城主方海平病体渐衰,逐渐无力掌控奎山城,现在看来,是新一任城主上任的时候了,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公布方唯玉为继任城主,反而大张旗鼓的开了武擂,这其中种种,发人深省。 看台上一众方家子嗣神色各异,却没有一人愿意起身下台,这几年来在方唯玉的各类手段威压之下,除方俢凛外,其他几位公子已经熄了和方唯玉争夺的心思,而且,他们之中也无人是方唯玉的对手,即便知道方海平不满方唯玉,也不敢下擂台一试,今日这场武擂,基本就是为方唯玉与方俢凛准备的。 季江南一直想看看那兜帽下的人是不是陆皓尘,那人本想伸手摘了兜帽,却在老者一声锣响而顿住,似乎将注意力集中在擂台上,任由兜帽遮了半张脸。 季江南探寻未果,只好讲目光重新投回擂台之上,这前几场,都是给方家各位公子准备的,上擂者若败了,可请外援出手,若外援得胜,那么即便争不得城主之位,也可入长老会成为下任长老之一,若是本尊与外援都败了,那么上擂者就失去了进入奎山城事物中心的权利,要么前往偏远分会,要么放掉手中的所有权利老老实实的做一名富家翁,不论是那一条路,都要远离奎山城,除了对失败者的惩罚以外,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历朝历代,不论王侯将相还是商贾世家,争权之斗从来都是惨烈无比,上位者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的厚黑之辈,即便亲兄弟也不例外,奎山城城主之争,落败者虽远离奎山,却也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可对于旁人或许可以平安一生,但对于方俢凛那就未必了,方俢凛看着擂台上的方唯玉,暗暗握紧了拳头,方家七子,除方唯玉之外,武道天赋最高的就是方俢凛,方唯玉看着风轻云淡,但骨子里就是一个凶狠蛮狠的土匪,容不得旁人觊觎他的任何东西,而且,方唯玉这些年倍受方海平打压,除了方海平本身心里有疙瘩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白夫人的枕边风,本来方海平就对方唯玉不喜,如此下来更加厌恶,几次想夺了方唯玉手里的权利,却遭到长老会各方的阻止,如今方唯玉羽翼已丰,方海平再拿他不下,才有了今日的武擂之行,而对于方唯玉而言,这个屡次威胁他地位的六弟,万万是留不得的。 方俢凛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有一人却在他之前起身,走到方海平面前躬身一礼:“城主,在下想上擂一试。” 众人望去,只见那少年十八九岁,看着比方家众公子年岁还小一些,圆脸大眼,看着十分讨喜,周围人群一阵窃窃私语,纷纷将目光投向右侧的石长老,这是石长老的幼孙石磊,然而石长老对于石磊突然站出来的举动并无意外之色,显然是先前已经知情,方俢凛脸色难看,这石长老向来是属于他这一派系的,先前回来时方俢凛已从侍从口中得知此次武擂扩大备选范围,只为阻止方唯玉得胜,可众人皆知此次的主角其实是方唯玉与方俢凛二人,石磊即便要上场,按理也要等作为方家子嗣的二人先打过再说,此时跳出来,旁人只会认为他方俢凛畏战怕了方唯玉,故而先丢一个小卒子试水,上不得台面。 方俢凛低头沉默不语,周围各类目光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扫过,意味不明,方俢凛暗暗握紧了拳头,内心对石长老大骂不已。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海平倒不介意是谁先出手,反正不管谁上,只要最后得胜的不是那个逆子就好,对于石磊的不守规矩方海平并不介意,挥了挥手示意石磊上台,石磊躬身一礼转身下了看台。 季江南皱眉看向台下,这又是哪一出? 擂台上方唯玉看着走过来的石磊露出一抹意外之色,随即微笑,他这个六弟,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石磊他听说过,石长老幼孙,天资不俗,年少时就出门游历,至今年初冬才回得奎山城,可即便再优秀的天才,没有名师指教,也形同废人。 方唯玉面对石磊微微一笑,松开右手,黑色的软鞭垂落下来,方家家传练剑,唯方唯玉幼时无人教导,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拜得“灵鹤王”袁晓为师,习得一手鞭法,鞭法偏灵巧轻逸,多倚仗身形而动,袁晓轻功独步天下,鞭法更是出神入化,在江湖中颇有威名,只是方唯玉拜在袁晓门下不过几年,也不知得了袁晓多少真传。 石磊不敢掉以轻心,身形下沉,足尖点地发力,先发制人,提拳就朝方唯玉爆冲而去,带起一阵罡风。 石磊这一拳刚猛无比又中规中矩,毫无少年的轻狂之气,看台上一众人频频点头,难怪敢上台一试,手底下的确有两下子。 石长老抚须微微一笑,目光意味不明。 方唯玉面对石磊攻势迅猛的一拳毫不慌张,淡定的站在原地,石磊心下疑惑,手上动作却不慢,内里聚集于拳,准备给对方一击,快到近前时眼前一花,方唯玉的身形突然消失不见,石磊一惊,立马止住前冲的去势,还不待站稳,身后突然出现危机感,石磊回身一拳打出,背后却空无一人,石磊一拳打空,这时空中突然一声爆响,石磊大惊双手握拳交叉往上方一挡,可双手才堪堪抬起来,挥舞过来的鞭子突然诡异的换了个方位,改鞭为缠,刹那间就将石磊的双手缠在一起,而后鞭子高高扬起,连带着石磊被一起拖起,软鞭那头方唯玉将鞭子往下一甩,石磊就被鞭子缠裹着重重的摔了出去。 武擂周围一静,台上石磊像滚地葫芦一样骨碌碌滚了几圈方才停住,距离武擂边缘,只有一尺余,而此时,方唯玉才刚刚落地站稳,黑色的鞭子匍匐在脚边,衣着整洁连发丝都还未乱。 初次交锋,石磊就被方唯玉一鞭扫进武擂边缘,虽然石磊并没有受实质性的伤害,但一上台就被抽飞,实属落了下风。 石磊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就见方唯玉面色一正,扬手一挥,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亮的鞭花,身形忽动,速度极快,台上依稀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形直奔而去,石磊警觉侧身一翻,贴着地面一阵翻滚远离武擂边缘后马上翻身站起,浑身紧绷,方唯玉的速度极快又极为优雅,似仙鹤飞舞蹁跹灵动,石磊站在擂台中间,所见皆是那飞舞的身形,却无法锁定位置,石磊强自稳住心神,极力捕捉方唯玉的身形,忽然后劲一凉,石磊马上转身一避,这一避之后,鞭影突然自四面八方袭来,石磊避之不及,也不知挨了几鞭子,那鞭子抽来的角度刁钻又难以捉摸,石磊防护不及索性放开手脚,极力辨认虚影中的真身,只要找到持鞭的人,一切困局自解。 在石磊极力捕捉之下,倒真见那虚实鹤影之间,有一道身影速度略慢了一丝,仅仅只慢了一丝,但对于石磊来说却是足够了,瞬时低身提拳冲去,鞭法虽以灵巧多变著称但长鞭挥舞,多击中上路,唯有从下路而行,方可有一丝机遇可寻。 石磊左侧又是一鞭抽来,本来这一鞭石磊完全可以闪躲,却咬咬牙硬受了下来,长鞭之上劲气翻涌,一鞭落下石磊被抽的一个趔趄,扑倒下去,而扑倒的方位,正是那道身影所在!长鞭属中距离武器,一旦被近身,鞭子挥舞不开,落败仅眨眼之间!石磊眼中精光一闪,旋身提拳,手臂在侧方划起一道弧度,带着音爆之声向那道身影打去! 那刚猛之极的一拳打去,落实的手感使得石磊大喜,他找对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周围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感觉喉咙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拖行,喉咙的束缚感使得石磊呼吸受窒,双手死命的撕扯喉咙处的软鞭,不消一会儿脸就涨成了青紫色。 看台上石长老大惊,站起来怒喝:“大公子!武擂之选不可伤人性命!” 拖着石磊的方唯玉听闻一笑,不可伤人性命?笑话,上得擂台,生死由天。不过眼下还不能和长老会闹得太僵,方唯玉持鞭一抖,石磊脖颈处的长鞭撤离,再次被摔砸在擂台上。 石磊伏地大口喘息,一阵剧烈咳嗽后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方才他拼着硬挨了一鞭,已经受了内伤,眼下又被方唯玉这一砸一摔,血气翻涌,再也忍不住了,石磊浑身衣物被抽的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裸露的手臂上全是鞭痕,隐约可见白骨。 “是袁晓的成名绝技,控鹤擒龙,”看台上坐在方海平身边的汪老开口道,“看来,大公子是得了灵鹤王的真传。” 方海眉头一皱,越发烦躁,这个逆子…… 汪老并未压制声音,左侧的季江南听了个真切,相传灵鹤王袁晓纵情山水,行踪难寻,也不知方唯玉是如何拜在袁门下的。 不过这不是关键,季江南的目光停留在石磊的腰上,石磊腰上别着一把腰刀,可上场至今,还未见他拔刀。 “你若没别的手段,那我只好请你下去了。”方唯玉站在石磊面前,笑得人畜无害。 石磊剧烈的喘息了一阵,抬头看向方唯玉,光芒一闪似弯月从下至上朝方唯玉而来,方唯玉早有防备,提身后跃,轻飘飘的落地。 这边石磊已经拔刀在手,右手持刀,右腿后撤半步,浑身气势一变,从容沉稳,忽然一步向前,持刀斜砍,方唯玉的长鞭瞬间缠绕而上,可石磊不仅不避,还顺势握住刀柄旋转,将鞭子往刀上缠,方唯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逼他近身,当下鞭子一送,转了个方向向石磊左侧挥来,石磊一把扯下后腰刀鞘,趁鞭子缠绕之极猛力向后一坠,鞭子绷直,石磊趁机点地直跃而起,挥刀就斩,大开大合刚猛无双,一刀刀势重过一刀,短时间倒逼得方唯玉不得不从旁闪避,即便如此,也被刀锋划烂了半边肩膀的衣服。 “金刀三斩!”一直默不作声的宋三思惊而开口,季江南也不禁侧目,金刀三斩,他亦有所耳闻,乃是霸刀堂名声不低的一招刀法,与七剑门的“七星望月”相似,都是爆发力极强的连斩招式,与“七星望月”同为快刀快剑中的标志性招式。 都说石磊无师,少年游历,现在看来,怕是早就偷偷拜入霸刀堂学艺,如此一来,石磊此次等武擂的目的,到有些意味不明起来。 方俢凛蓦然转头看向石长老,眼中凶光毕露。 老东西,竟然给我玩儿阴的! 石长老看着台上的石磊,微笑不语。 方唯玉挡过三斩后落地,轻笑道:“石长老好手段,倒把我那个蠢弟弟给骗住了。”说着伸手一撕,将那件破了肩膀的黑色直身扯落,露出白色的里衣。 “不过,你若想凭这个赢我,那还差的远!” 第二十一章 平局 随着方唯玉话音落下,石磊身形急退,方唯玉双手持鞭,再分开时,一条软鞭突然变成了两条,左右手各持一条,旋身形似陀螺,两条鞭子一前一后,分别裹住石磊手中的刀和刀鞘,反身一扭,两条鞭子像缠麻花一样缠起,连带着石磊的手臂交叉扭曲,石磊握刀不稳,刀柄与刀鞘脱手而出,紧接着方唯玉一脚踩在飞出的刀鞘上,借力一跃,一脚踢向石磊的脑袋,石磊双手被制无法还击,被方唯玉一脚踢在左脸上,再次翻滚出去。 石磊的头晕得厉害,却仍然踉跄着去捡腰刀,手才堪堪碰到腰刀,方唯玉的一鞭已经闪点般的袭来,石磊连带着手中的腰刀擦着地面跌落擂台,沿路拖出一道血线。 擂台周围又是一静,看台上宋三思大喜,石长老面色紧张,骤然起身,左侧方俢凛见石磊被击落下台,心中竟有一股畅快之感,侧头看向焦急的石长老,心情更是无比痛快。 对比起方唯玉,此刻方俢凛更恨对他玩了阴招的石长老。 方唯玉见石磊落台,随手将两股长鞭一合,缠绕之下,两条鞭子又变回一条,方唯玉转过身来,看向台上的方俢凛,突然后背一紧,身体反应极快,但还是忽然飞来的东西扎进肩膀,方唯玉吃痛,骤然转身,之间擂台边缘,石磊咬着牙爬了上来,原来他方才落擂时抓住了擂台边缘,照规矩,只要不落在擂台之下的地面上,就还不算输。 方唯玉一直微笑道脸骤然阴沉了下来,一掌拍向肩膀,入肩的袖箭自肩后穿出,扎入坚硬的花青石地面,身形一动,速度竟比之前更快,入眼残影都无法捕捉。 方唯玉怒了,不论刚才与石磊斗得如何,在他看来就是寻常戏耍,现下他无防备之下中招,终于挑起了他的怒火,他无意与石长老撕破脸,可现在也顾不上了,石磊今日,必须死。 石磊无法看清对手身形,大喘几口气后身形降低,缓缓将腰刀虚扣回腰间,身体半侧,突然向前奔跑,右手向前一挥,刀光形似一道亮白的匹练,斜斜的横切而上,呈半弧形与那片模糊的身影相撞,一股气流从交手处爆冲而出,石磊连人带刀砸向擂台之外,却见一条黑影迅速飞来,看架势是要将石磊捞回擂台。 落擂认输?做梦!方唯玉长鞭一甩,就要将石磊卷回,石磊今日令他起了杀心,决计不能让他活着下擂! 落出擂台的石磊见那长鞭呼啸而过,心知若再上擂台,今日必死无疑,心一横,重心直下,避过鞭子砸向擂台侧面,借力一点,摔落地面,一路滚出数丈,惊得围观人群纷纷闪避。 石长老见石磊落台,就已经匆忙下了看台,急忙忙赶到石磊身边,石磊已经昏死过去,石长老伸手一探,脸色难看,怒而转身:“大公子!擂台只为比试,为何下如此重手?” 方唯玉看了他一眼,冷冷的收回目光,他现在都懒得和石长老虚与委蛇,目光直直的看向方俢凛。 而季江南此时震惊不已,就在石磊最后与方唯玉一击时使出的拔刀斩,与他记忆里刺杀他的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绿袍人相融合,电石火花之间,季江南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绿袍人会那么怪异的以长剑使出腰刀的拔刀斩,举剑之间劈砍多于挑刺,任何武功都可模仿,但下意识的攻击手段却会一直存在,那个绿袍人根本不是个剑者,他是个用刀的高手! 季江南眼中毫无焦距,若那个戴狐狸面具的绿袍人是个刀术宗师,那就决计不可能是季怀远。那么那场刺杀,究竟是冲谁来的?是他季江南,还是季怀远? “这石磊倒的确是霸刀堂的弟子,很有可能还是嫡传,那一手‘青龙出海’,可是霸刀堂堂主陈冽的自创绝学。”右首位的汪老再次开口,像是在和方海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双眼失焦的季江南骤然清醒,‘青龙出海’便是方才石磊使的那一招拔刀斩,相似度与那狐狸绿袍人至少有四五成,威能也比不得那绿袍人,但若是堂主陈冽的话,恐怕威能还要在那绿袍人之上,那绿袍人必定与霸刀堂有所关联,即便那绿袍人不是陈冽,也当时习得‘青龙出海’的其中一人,看来,梅花山之行以后,还得往霸刀堂一试。 季江南稳了稳心神,看向台下,石长老已命人将石磊抬下去医治,阴沉着脸回到看台,对上方俢凛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与杀机,脸色愈加难看,坐回椅中。 “石贤侄果然是少年英才,也难怪石长老藏得如此之深,可惜了,若今日遇上的不是大公子,怕是还可以争上一争。”石长老旁边,那日在城主府与他争执的那位长老开口,语气满是讥讽。 若是平时,石长老铁定顶回去,但现在他只是脸色越发难看,却一言不发,此次弄巧成拙,本以为石磊以霸刀堂嫡传出身,必定可以击败方唯玉,孰知方唯玉技高一筹,现在石磊锋芒已露,又间接与方俢凛结怨,此事一毕,无论得胜者是谁,石长老与石磊都不能幸免。 如此,就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了。石长老目光闪了闪,不在看擂台,闭目养神。 台上,方唯玉持长鞭静立,左肩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却黏糊糊的粘成一坨,方唯玉毫不在意,浑身淡淡的杀气缭绕,眼神幽深,与往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 方俢凛轻吐了一口气,从侍从手中结过配剑,起身对着方海平一礼,方海平点头,方俢凛持剑走下看台。 方俢凛一步一步走上擂台,周围百姓见得,一些平日里受方俢凛欺辱的百姓忍不住出言讥讽。 “哟,这大公子还伤着呢,真够没脸没皮的。” “就是,不敢打就直说,弄这些个没意思的玩意儿,还不如先磕了头认输!” “干脆啊,别打了,叫几声好,说不准这位大公子还就手下留情了呢!哈哈哈哈……” 周围围观百姓众多,也有一些是外来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可不怕事大,损起人来毫不在意,也有百姓附和,一时间,也分不清是谁开的口,倒是听得众人笑成一片。 方俢凛眼睛骤然一红,转身对众人怒目而视,百姓收声,那些个江湖人可不怕,端着酒碗依旧哈哈大笑。 “喂!小子,别打了,就你那孬怂样,下来这里,赏你碗酒吃。” 方俢凛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牙齿咬的咔咔作响,台上的方唯玉听得这些话,倒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看台上的方海平眉头一皱,换来侍从,低语几句,侍从听命下楼,要驱赶那几个不怕事的江湖人。 “得!这是你们奎山城的事儿,你们不让人看,不看就成了,摆那么大擂台,显摆啊?”那几个江湖人虽然不怕事,但也不想平白得罪人,故而嘴上不依不饶的补了两句,却又在不远处的茶楼上蹲着看。侍从见他们不再胡说,也没有再次驱赶,转身折回了看台。 方俢凛被这些胡话刺得眼睛发红,心下越发对石长老祖孙愤恨不已,今日他即便是赢了,也赢得不光彩,任何一个奎山城百姓都会说,是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打赢了他的大哥。 方俢凛强自定了定神,握剑在方唯玉面前站好,此时方唯玉只着一身白色里衣,左肩一大团血迹尚未干涸,本身方唯玉就生得纤瘦,眼下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有些发白,这乍一看就是地痞流氓欺负弱质书生的既视感。 可面对这个“弱质书生”,方俢凛却升不起半点轻视的意思,浑身紧绷,随时准备应付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鞭子。 “兄长请。”方俢凛精神高度集中,抱拳一礼,他即便想要胜了方唯玉,大庭广众之下也做不出欺负伤号之事。 方唯玉一笑,周身杀气奔涌,石磊挑起了他的杀机,却没能杀了他,眼下方俢凛上台,那犹如实质般的杀气,就落在了方俢凛身上,当即也不客气,长鞭一甩急冲而来。 方俢凛长剑出鞘,翻身一跃,剑光有如皓月,洁白无瑕,迎击呼啸而来的长鞭。 双方一出手,就毫无保留,各自施展开来,然而长剑虽利,但方唯玉的软鞭显然不是一般材质,缠裹石磊腰刀拖行都未曾断裂,故而即便对战受伤的方唯玉,方俢凛也未占得丝毫上风。 剑法刚猛,鞭法轻柔多变,二人缠斗数十招,依旧胶着,方唯玉突然抽身一退,身形骤然隐匿,残影飞闪,将方俢凛围困其中。 控鹤擒龙!又是方才对石磊的那一招控鹤擒龙,不过比起对阵石磊,方唯玉此次施展的控鹤擒龙更为全面,速度更快,人影飞烁只见一片白色围墙,根本无法捕捉影迹。 方俢凛面色那看,他感知不到方唯玉的存在,具体来说,四面八方都是方唯玉的气息,根本无法辨别虚实。 突然,一阵轻风吹过,一缕极淡的血腥气钻入方俢凛的鼻孔,方俢凛顿然一喜,竟然闭上了双眼。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有人大叫狂妄。 突然,方俢凛双目睁开,骤然转头看向左侧,右手剑光一闪,半趴在地长剑往上一挑,周围的影象突然停下,只见方唯玉单膝跪地,右手握住剑峰,左手握着一把袖刀,袖刀已经插进方俢凛的脖子,因方俢凛察觉不对极力闪避,只穿过脖颈边缘的一层皮,深深的扎进背后的花青石板。 方俢凛疼得额头冒汗,袖刀距离经脉仅三存距离,他若是躲得稍微慢一丝,扎穿的就是他的喉咙。 方唯玉眼中凶光一闪,握着袖刀就要往下横切,方俢凛大惊,抬手点向方唯玉臂上穴道,方唯玉左手一麻,方俢凛趁机一把握住方唯玉手中的袖刀,抬脚一踢,方唯玉被踢得往后一摔,方俢凛脱困,立马起身远离方唯玉。 方俢凛握着袖刀一阵颤抖,若是拔了这刀,势必会大出血,但若是不拔这刀,等会儿再动手时,一不小心就会伤及主心脉,方俢凛咬了咬牙,一把将袖刀拔出,瞬时鲜血四溅,方俢凛动作不慢,立马伸手封住几大穴脉,扯下上衣绕着脖颈开始缠绕。 这边方唯玉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左肩的伤口再次撕裂,半边肩膀鲜血淋漓,肩膀的疼痛反而使得方唯玉眼中凶光更甚,长鞭一甩再次上前,方俢凛见状顾不得还未包好的伤口,提剑抵挡,两人现下都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淋漓,倒像是两只厉鬼,饶是平日里对方唯玉颇有好感的众人,此时也噤若寒蝉,看向擂台上两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畏惧。 眼见两人越打越狠,不像过招反而像是开始搏命,不至对方与死地誓不罢休,杀气萦绕着整个武场,看台上的众长老终于看不下去了,再打下去,这两人多半要同归于尽。 汪老转头看向方海平,方海平脸色不佳挥手示意,之间汪老身形一闪,瞬时就来到了擂台之上,形如鬼魅,挤入二人之间,劈手夺下方俢凛的长剑,右手一把揪住飞舞的长鞭,方唯玉长鞭受阻,身形跃起俯冲而来,汪老回手一掌,方唯玉倒飞出丈余,摔在擂台上,张口吐了一口血。 眼见二人还挣扎着要再来,汪老一声怒喝:“够了!这场,你二人平局!” 方唯玉很是不服,可很快,就有人将他二人强行拖下擂台,只留下擂台上大片大片的血污。 此场平局,那么,胜负定夺,就在第三场,双方此次皆有请外援,至于最后是谁入主奎山城,谁滚出奎山城,就看第三场结果如何了。 陆续有目光投向季江南,季江南放下怀里的剑,缓缓的站起身来。 第二十二章 对峙,游斗 因方唯玉与方俢凛受伤,武擂暂停,连打了两场,日头渐高,已近未时。 季江南半靠在椅子里静静等待,方才方俢凛与方唯玉下台,那三名陆家弟子也从旁离开,看方向是往方俢凛那边去的,陆家与方俢凛达成了什么交易,季江南并不关心,季江南担心的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陆皓尘,他该如何向他解释除夕被刺之事。 刺伤陆皓尘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季怀远,可现下季怀远目的不明,又牵涉到前朝浮屠山密库,这一时之间,季江南也不知如何说起。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武擂再开,受伤的方唯玉与方俢凛处理好伤口后再次回到看台,不同的是,方唯玉是走着上来的,方俢凛是被抬着上来的。 虽说这一场判了平局,但现在一看,高下立见,方唯玉受伤并不算重,肩膀外伤处理之下已无大碍,所受内伤也只是被方俢凛剑气入体以及最后汪老为阻止他而打的那一掌,体内真气紊乱逆冲,少不得修养个半把月,但出行走动尚且无碍。 而方俢凛就惨一些,本身他内力修为就弱了方唯玉一筹,功法修为也不能与得灵鹤王真传的方唯玉相比,这一场方俢凛打得很艰难,若是汪老不出手,他很有可能会死在擂台上。 方俢凛伤在脖颈,主心脉略微受损,又被方唯玉抽了几鞭子,内伤加外伤,身上穴道被封多处,只好由人抬着回到看台,这最后一场,至关重要。 一声锣响,武擂再开。 方唯玉苍白着脸看向季江南,微微点头。 季江南起身,回头看向左侧,属于陆家子弟的那三个位置是空的,方修凛已经回到了看台,可那三人还未回来。 季江南提剑,转身走下看台,时至未时,可围观的人群确依旧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季江南自擂台下徐徐而上,在台中站定。 季江南在江州虽名声不低,但其自小入七剑门学艺,鲜少回家,故而认得他的人并不多,虽现在季江南杀兄弑嫂的名声已经在江浙一带传开,但也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像方唯玉这样凭借一套剑法就能肯定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在奎山城众人眼里,季江南就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少年。 “这是何人?”方海平皱眉。 “不知,此人随大公子一同前来,当时此次外援。”汪老同样不认得季江南,摇头道。 季江南在台上站了一会儿,依旧无人上台。 “修凛,你的外援何在?”方海平转头看向躺在椅子里的方修凛。 方修凛脸色苍白发青,脖颈上绕了好大一圈纱布,看着异常滑稽,可方修凛此时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被带下台以后,陆家人也跟了过来,说他给的信息有误,奎山城并没有他言语中那般羸弱,故而借此加码,事后要奎山城两成利润,本来一成,已经是方修凛能答应的极限,加至两成,那就不是在交易那是割肉。 可事已至此,面对陆家的狮子大开口,即便方修凛有万般怒火,也只能咬牙答应,除非他想现在就滚出奎山城。 现在对手已经上台,可陆家人却不见了踪影,使得方修凛大为光火,正恼怒之时,楼口转上来三人,正是那三名陆家弟子。 三人上台一看气氛,便知武擂已经开始,随即将目光转向台上,骤然之间三人皆瞳孔一缩。 季江南抬眼望去,正与那中间的少年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去了兜帽,赫然就是季江南昔日好友,陆家九公子陆皓尘。 “季……”一名陆家子弟看清台上之人后勃然大怒,就要大喝出声,身边的陆皓尘却一把拉住了他,那人转头一看,只见陆皓尘脸色发青,嘴唇紧抿,看不出情绪。 “九公子放心,我一定能擒得此人,定要将他押回嘉兴,请家主发落!”那名陆家子弟咬牙切齿,提剑就要转身。 “慢着!”陆皓尘喝到,“把剑给我。” “九公子不可,你伤势尚未痊愈,况且此次奎山城之行,是家主安排你出来散心的,岂能因此在牵动旧伤?”那人急急阻止。 陆皓尘面沉如水,一把解下斗篷,劈手夺下那人手中的长剑,转身就往台阶下走。那两名陆家弟子无奈只好在台上站定,随时准备下楼。 陆皓尘几步登上擂台,在季江南面前站定,少年穿了一身银貂锦袍,越发显得脸色苍白,比起季江南,见过陆皓尘的人可要多了许多,即便是台下江湖人,也有几个识得陆皓尘的。 “这不是陆家九公子吗?啧啧,好大面子,请的陆家嫡系公子上场。” “可不是!就不知道对面那少年是何来历,看着两人倒像是旧识。” “没见过啊……” 台下窃窃私语,这边看台上方海平与汪老都皱起了眉头,奎山城一向处于各世家门派之外,杜绝各方势力渗入,方才保证了奎山城的独立性,可眼下方修凛找外援居然找到嘉兴陆家,还请动了陆家嫡系名声不低的九公子下场,这其中付出了多大代价?最起码,这个代价方修凛他自己是绝对付不起的,无论代价如何,主动引世家势力入城,无异于引狼入室,即便是方海平平日里对方修凛颇多喜爱纵容,此刻也不禁有些怒了。 方海平看着方修凛的目光很是不满,颇多指责之意,而方修凛也大感意外,他此次请陆家出手,只是请了两名陆家旁支弟子出手,那看着病恹恹的少年只是同行,可此刻听来,那是陆家的九公子?方修凛不解,也顾不上留意方海平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台上。 季江南看着陆皓尘,心情极为复杂,他绕道走奎山城本就是不太方便与陆皓尘见面,可再怎么避让,还是和陆皓尘对上了。 “拔剑!”陆皓尘沉着脸,举起手中的长剑。 季江南没动。 “季江南!拔剑!”陆皓尘再次开口,喝道。 季江南斟酌许久,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垂,缓缓将长剑抽出,下午阳光正烈,在剑锋上闪耀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陆皓尘足尖一点,直冲过来,抽出长剑一挥,季江南抬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极大,推得季江南一路滑出好远,快至擂台边缘时才猛然止住,身体一侧让过剑锋,翻身一跃,落回武擂正中。 陆皓尘剑势一收,转身一跃而起,提剑向季江南刺来,季江南一路在擂台上游走,始终避让,不曾还手,不止看得围观百姓莫名其妙,也令看台上众人眉头大皱。 “这小子在干什么?”宋三思眉头紧拧,他与季江南交过手,深知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剑法不俗,心性更是高傲,可为何今日上台反而一直游走躲避? 众人神色各异,方唯玉窝在椅子里微微勾起嘴角,这就有趣了,这二人在江浙一带是并称的少年豪杰,又是世交挚友,如今反目,可看样子,之中怕多有隐情,陆皓尘招招凶横却下意识的避开季江南的要害,季江南虽持剑在手却一直不肯还击,这倒不像擂台厮杀,反而像在对招。 两人又在台上游斗了一会儿,看得众人意兴阑珊,比起之前两场,这场打的实在是无聊得很,一个追一个躲,又打不出什么正经样子,那几名看热闹的江湖人都从窗前离开到大厅里喝酒去了,太阳又毒辣,围观众人三三两两的开始散了,只有几个零零碎碎的蹲在茶肆里,也只是想等个结果。 “他娘的!这打的什么玩意儿?磨磨蹭蹭像个娘们似的!老子还不如去吃酒呢!”最后一个蹲守的江湖人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 看台上众人也无奈得很,有几个已经开始打起了呵欠。 挡下陆皓尘一剑后,季江南再次准备后撤,陆皓尘却突然变招,长剑连舞破风而来,季江南仓促举剑,架住对方长剑一搅,长剑脱手,陆皓尘立马后跃,左手一抄,再次将长剑捞回,反手将长剑抛回右手,陆皓尘气势一变,右手持剑过肩,剑尖下垂斜指地面,身体重心下坠,旋身一转,长剑挥舞出一朵漂亮的剑花,自下而上朝季江南攻来。 这是出自陆家家传剑法中“飞花点翠”一式,陆家向来是剑道世家,唯有现任陆家家主因早年右手受伤右臂有碍,故而弃剑用扇,生生将陆家剑法改成适合他自己的一套扇法,而陆家其他弟子,依旧习的是剑法,陆家剑法虽比不得三门六派的顶尖剑法,却也有其独到之处,陆家稳坐九世家之位,其家传剑法功不可没。 而“飞花点翠”就是陆家剑法中较为出彩的一招,以灵巧与出其不意著称,季江南面对这一招剑法,断然是不能再避的,足尖一点跃起,避过下方剑势,反手持剑,荡开头顶落下的长剑,将其反扣,两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陆皓尘挥手扬剑一钩,季江南折身一避,再次拉开距离。 “季江南!你用不着让着我!给我认真一点!”陆皓尘持剑侧立,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表情。 季江南愕然,对上陆皓尘的目光,似乎明白过来,长舒一口气,右臂带动长剑往后一划,浑身气势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陆皓尘都这么说了,他还一直避让的话,就是对陆皓尘的羞辱了。 季江南长出一口气,长剑之上,剑气翻涌。 第二十三章 胜 随着季江南气势一变,陆皓尘再次持剑斩来,季江南接招,一剑挑来,陆皓尘手中的长剑上扬,左手马上握拳,直奔季江南面门,季江南抬手一挡,强大的劲气震得季江南左肩往后一撤,瞬时季江南反手抓住陆皓尘的手腕,发力一扭,陆皓尘撤剑,身体随着手腕一起旋转,右手长剑直突,季江南抬剑一挡,两人错开半步,又再次提剑冲来。 这二人突然爆发,倒让看台上众人精神一震,再次打起精神看过来。 方修凛强自稳定心神,聚精会神的看向台上,今日三局,方唯玉一胜一平,他只平了一场,还平得很有水分,如今这第三次至关重要,若是他赢了,那么他还可以入长老会再待时机,若是他输了,那他就得马不停蹄的滚出奎山城,之前所有谋划,都将功亏一篑,此次武擂结果如何,就看武擂上的两个少年胜负如何了。 季江南全力施展,飞星逐月剑一路急冲猛刺,陆皓尘虽内力修为稍弱于季江南,但他少年与季江南并称“季三陆九”,于剑道一脉造诣同样不浅,一柄精钢长剑挥舞起来,倒显得灵巧万分。 陆皓尘持剑自侧边绕来,剑尖微颤,如蝴蝶穿花,径直挑向季江南持剑的右手,季江南低身往地上一滚,捡起地上的剑鞘,还没来得及起身,剑光已至,马上抬起剑鞘一挡,那剑势看着轻灵却力道极沉,季江南奋力顶住,屈起右脚往上一踢,陆皓尘挨了一脚往后一退,季江南趁机往地上一拍翻身站起。 陆皓尘急促的喘了几口,季江南已经双手持剑,身形如同陀螺,高速带剑旋转,直冲陆皓尘而来,正是“七星望月”这一招,打到现在,这是季江南首次出手攻击。 陆皓尘与季江南相交多年,对这一门七剑门绝学自然有所耳闻,当下也不敢轻慢,站直身体,长剑举过头顶,左脚后撤半步,迎着季江南奔来。 剑光临至身前,七连斩一剑快过一剑,陆皓尘举剑相迎,身形一阵扭曲,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居然险而又险的避过了前面几道剑光,五剑已经躲过,第六剑来的角度却极为刁钻,封锁了陆皓尘周围所有的退路,逼得陆皓尘只能举剑相对,长剑一错,陆皓尘往右侧掀飞出去,还未站稳,最快的第七剑已经临至身前,陆皓尘双手张开身体极力后仰,却还是被剑光削去了一小缕头发,而此时季江南已经近身,抬起右脚一扫,陆皓尘身体重心向后站立不稳,栽倒下来一路翻滚。 看台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先前对阵两场,方唯玉身形太快,除却几名化海境之上的长老,其余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点点,还看得很不真切,所以方唯玉表现虽然堪称惊艳,却没几人看懂,令众人颇为郁闷,而这两名少年皆是剑道方面的天才,出招之间便可窥得一二,众人终于一扫之前的郁闷之气,抚掌称赞不已。 方修凛紧张的看向台下,他与季江南交过手,虽然那时他有所隐瞒,但季江南一手快剑的确很是不凡,那招“七星望月”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眼见陆皓尘虽然狼狈但接住了那极快的七连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季江南折一脚踢来,令方修凛又把心提了起来。 陆皓尘翻滚了几圈迅速起身,抬剑望向季江南,浑身紧绷。 “‘凤穿牡丹’,你居然把这式剑法练成了。”季江南同样持剑而立,可语气之间,却略显欣喜。 “哼!彼此,可你这招‘七星望月’,倒是粗糙的很。”陆皓尘一声冷哼,眼底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笑意。 与七剑门的快剑相比,陆家剑法一向走中庸平稳之道,剑法不快,却招招捕捉对手空隙,以最省力的方法破去对方剑势,而其中”凤穿牡丹“一式,便是其中之最,不是整套剑法中最强,却是最为灵巧,集剑法身法与一体,妙用无穷。 季江南与陆皓尘二人相交已久,虽因江州之变近乎反目,但多年情谊尚在,见对方更进一步,不由得为对方欣喜不已。 陆皓尘面色一正,敛去眼中情绪,开口道:“今日缠斗已久,不宜再拖,一招定胜负吧。” 季江南同样正色而立,深吸一口气,双手持剑下沉,陆皓尘侧身横剑与身前,后撤半步。 场上气氛为之一凝,还未出手,四周已剑气弥漫,一触即发。 看台上一众人直起身子,紧盯武擂之上,即便是淡定如方唯玉,也暗暗握紧了拳头。 突然,两人一起动了,密密麻麻的剑光覆盖在整块擂台之上,季江南持剑,身形如风,手下一张密集的剑网成型,而陆皓尘剑尖着地,拖剑而行,面对密集的剑网扬手,正反两剑呈十字形迎剑网而去。 一个是七剑门赫赫有名的“星罗密布”。 一个是陆家剑法中攻击最强的“十字妖斩”。 剑网与剑光相撞,一阵刀兵碰撞之声,二人同时倒飞出去,堪堪在擂台边缘止步。 场中剑光骤停,只见花青石擂台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剑痕,形成一道道沟壑。 看台上的宋三思嘴角一抽,他主管奎山城内部财务事宜,这花青石武擂造价不菲,经历了几届商会尚且安然无恙,今日居然被两名少年搞成这样,修补下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宋三思正心疼被斩的惨不忍睹的擂台,方唯玉眼睛一眯,他已经很高看季江南了,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的爆发力。 季江南与陆皓尘各站擂台一边,急促的喘息,季江南内力修为尚浅,“星罗密布”只能使出半招,但比上次对宋三思要好一些,最起码他现在还站得住。 而陆皓尘也差不多,“十字妖斩”对内力修为要求不是很高,却对肉身筋骨强度要求极高,以极强的爆发力拖剑而斩,至少陆皓尘施展出来的“十字妖斩”顶多威力只有四成,即便如此,陆皓尘此时还是浑身颤抖,骨骼之间咔咔作响。 两名陆家弟子已经到了擂台下面,可现在二人都还未落台,两人只好焦急的在下面等待。 陆皓尘调息了一阵,杵着剑向前走了两步,看向季江南,苦笑:”我不如你,即便我练成了‘十字妖斩’,也依旧不是你的对手,本想赢你一次,看来是做不到了。” 季江南正欲开口,陆皓尘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我伤你一剑,你回我一剑,我父亲入江州讨要说法,大布人手追捕你,今日你胜我一场,此次回嘉兴,我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以答谢你手下留情,你我二人之间,恩怨相抵,互相扯平,再次相见,便是你死我活了。” 说罢陆皓尘抬手将手中长剑掷来,剑尖斜插入季江南面前的花青石擂台,剑柄微微颤动。 宋三思嘴角又是一抽。 陆皓尘失去依仗,身形摇晃就要栽倒,季江南几步上前欲扶,那两名陆家弟子却抢先一步,一左一右将陆皓尘搀住,陆皓尘胸中一阵翻涌,一缕血丝顺着嘴角留下。 “季江南!你……”一名陆家弟子大怒,就要抢上前来。 “回来!”陆皓尘冷声喝到,“走!” 那陆家弟子恶狠狠的瞪了季江南一眼,回头扶着陆皓尘下了擂台。 季江南望着身影,长叹一声收剑入鞘,伸手将插进花青石的长剑拔出,长剑才离开花青石,就一声脆响,断成了七八截,这长剑本来就是一把普通的精钢长剑,硬抗那数百道剑光组成的剑网,即使季江南收了力道,这把剑也扛不住了。 陆皓尘捂着胸口一路离开,此次奎山城之行无功而返,倒是陆皓尘的旧伤又有撕裂的迹象。 “此次回嘉兴,不可提遇季江南一事,你们谁若是敢说一个字,就滚出嘉兴!”陆皓尘眼神发冷,看向那两名陆家弟子,这两人虽也性陆,但陆家的旁支弟子多不甚数,多两个不多,少两个也不少。 两人浑身一凛,忙低头应下。 三人走得毫不犹豫,甚至没留一句话就走,而看台上方修凛的脸色愈发的惨白,表情扭曲,方唯玉微笑抚掌,清脆的掌声在安静的看台上响起,将愣神的众人惊醒。 此次武擂之选,方唯玉胜。 方海平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汪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宋三思即欣喜大公子得胜,又心疼报废的擂台,表情扭曲成一片,一直闭目养神的石长老惊诧无比,各类目光,皆聚集在擂台上的少年身上。 第二十四章 鬼影,杀机 武擂落下帷幕,大公子方唯玉胜出,只等长老会整理移交完具体事物后,方唯玉就正式成为奎山城城主。 而方俢凛,即将被派遣至陵阳分会,距离奎山城千里之遥。 事已至此,方海平已再无反对余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唯玉拿走他面前的城主大印,又气又怒,一阵剧烈咳嗽,体内紊乱的内息暴动,当场一口污血吐出,昏死过去。 对此方唯玉只是微笑着命人将方海平送回房中,请来大夫,又以方海平需要人随身照顾为由请白夫人一同住进西跨院,并在院门外安排人手以“保护”方海平安全。 而方唯玉这一系列作为,长老会保持沉默,视而不见,即便是平日里跳的最欢的石长老,也诡异的沉寂了下来。 而对于此次武擂关键人物的季江南,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江州之事传的不小,而出色的少年剑客就那么几个,但如方唯玉所说,奎山城不参与世家争斗,故而也没人多说什么,只是看季江南的眼神都有几分讶异。 元宵过后,正月十七,新一任城主方唯玉下令开山,履行承诺,送季江南出奎山城。 季江南本无大伤,主要是旧伤作祟,以及内力亏空,武擂过后方唯玉命人送来不少上好丹药,几日下来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 正月十七上午,方唯玉亲自送季江南到奎山山脚,呈上纹银八百两作为额外的谢礼,季江南没有拒绝,干脆利落的收了起来。 薛老头带着薛双前来送行,薛双虽伤的不轻,但小孩子身体康复都很快,故而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身体已无大碍,额头上还缠着纱布,那磕伤不轻,注定是要留疤了。 薛双年纪尚小,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提了两条赤尾鱼,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季江南。 “季少侠,爷爷说是你救了我,我也没什么答谢的,这两条鱼是我和爷爷今早才钓的,新鲜着呢,就,就勉强算我的谢礼吧,”薛双涨红了脸,大概觉得两条鱼换救命之恩有些寒酸,又急忙忙的补上一句,“不过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方唯玉等一众人看着有些扭捏的小姑娘不由得笑了起来,季江南也不禁莞尔,自腊八之后季江南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整个人阴沉又暴躁,眼前这个小姑娘面黄肌瘦,一双大眼却灵澈得很,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倒不自觉的令人心生怜爱。 季江南弯下腰,接过薛双手中的鱼,笑着说:“谢谢你。” 薛双见季江南收下了她的鱼,很是开心,对着季江南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红着脸跑开了,薛老头也笑呵呵的对季江南道了谢,转身跟着薛双去了。 “季兄,保重。”方唯玉笑着对季江南一拱手,季江南回以一礼,转身走上山道。 方唯玉看着季江南逐渐走远,也转头看向奎山城,微笑的角度略微有些冰冷。 现在,该好好想想石磊的去处了,按理说,石磊拜入霸刀堂习得一身武艺,该是一件好事,不过现在嘛…… 初春到来,雪地消融,奎山城的封山之举,确实考虑周到,山路本就崎岖,融掉的雪水渗入泥土,极易打滑,而且,雪地将化不化,路径难辨,大片积雪下可能已经化空,一不小心就要一脚踩塌,滚落山坡。 季江南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打滑的路上行走,头上沾了大片的落雪,身上崭新的袍子被划拉了一条大口子,棉絮翻了大半出来,被山风吹得乱七八糟。 季江南脸色不太好,这一路上滑了好几跤,方才更是一脚踩空,吃了一嘴的雪不算还被雪地里的树杈划烂了衣服,好在包袱没丢,否则到了夔州吃饭都成问题。 季江南杵着长剑艰难的行走,剑柄上还栓住薛双送的两条赤尾鱼,跟着季江南在雪地里滚了一遭也还好端端的,晃悠悠的挂在剑柄下端。 翻过奎山,就是夔州城,季江南一直不停的赶路,终于在太阳落山时,翻到了奎山的另一边,这一边,已经属于夔州范围,雪地上依稀有人走过的痕迹,这边的山势偏向平稳,路也宽得多,夔州不封山,过完元宵,已经有人开始在山上行走,山下就是夔州城,依稀可见大片黑色的瓦檐。 季江南呼了一口白气,在山上寻找落脚的地方,今晚是别想进城了,等他下到山脚,城门早关了,还不如在山上将就一晚。 在山腰上有一片被积雪压倒的树,合抱粗的树干横躺在雪地里,大片枝干折断,季江南将积雪踢开,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将剑柄上的鱼取下来,心情稍好,还真得谢谢薛双小姑娘,否则今夜怕是得饿肚子。 季江南找了堆枯枝,掏出火石起火,橘色的火光亮起,暖意袭来,季江南向火堆靠了靠,简单的处理了两条鱼,穿枝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夜色渐深,山下夔州城一片漆黑,季江南啃着鱼,赤尾鱼的确鲜美,没有任何调理,吃起来也颇为美味。 前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行人正朝着季江南的方向走来,走近了才看清,这伙人皆身材魁梧,穿了一身皮袄,戴着棉帽,腰上别着各是兵器,看似行走的镖师。 一行人看见火光,欣喜异常,快步走过来,为首的汉子冲着季江南拱拱手,客气道:“这位小兄弟,我等是四海镖局的镖师,现押镖出行,无奈路上丢了火石,这天寒地冻的,能不能跟小兄弟借个火?” 季江南点头,道:“请便。” 众人大喜,道谢后围着火堆坐下,从腰间取下酒袋子,为首的镖师很大方的将酒袋子递了过来,笑道:“在下王灿,和这几位兄弟都是夔州四海镖局的镖师,小兄弟仗义,我等也不白来,这袋子竹叶青,权当谢礼了。” 见汉子笑得豪迈,季江南不禁回以一笑,接过酒袋子:“在下季江南,多谢王大哥。” 季江南揭开口子,一阵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季江南挑了挑眉,举起酒袋子就是一阵豪饮,少顷,酒袋子就瘪了下去,而季江南只是微微红了脸。 众镖师哈哈大笑,直赞季江南也是个性情中人。 喝了酒,众镖师就从包袱里找出干粮吃了起来,可架在火堆上的那条烤鱼,散发出丝丝香气,反勾的众镖师有些食不下咽。 王灿看了那鱼一眼,越发眼馋,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季江南已经将烤好的鱼递了过来,王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了鱼,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枚三角赤铜令牌递了过来,道:“多谢季兄弟,但我王灿向不喜欠人,这枚令牌你接下,若日后有所需,持此令牌到四海镖局任何一处分局,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事,必助你一臂之力。” 季江南肃然起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条烤鱼,居然送出如此厚礼,这王灿倒的确算是个豪爽之人。 季江南本欲推辞,可王灿与众镖师坚持要他收下,他只好将令牌收入怀中。 后半夜众人休息了一会儿,至天快亮时众镖师起身告辞,王灿对着季江南拱手道:“季兄弟,我等有事在身,就此别过,日后有事,尽管到夔州四海镖局找我,定请你喝最好的竹叶青!” “多谢王大哥,诸位保重。”季江南拱手道。 众镖师往山上走,季江南转身下山,平缓的山路走起来要快得多,一刻钟不到就隐约看见了城门,季江南正准备加快步伐,忽然一阵山风吹过,裹挟这树上的雪花飘洒起来,风中一缕淡淡的血腥味瞬间让季江南的步子听了下来,季江南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山顶,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正是王灿等人离开的方向! “糟了!”季江南马上回头往山上跑去,提气在树林之间飞纵,快至山顶时,一大片鲜艳的红色在融了一半点雪地里异常显眼。 季江南心下猛然一沉,到近前落下,山道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尸体,兵器包袱散落了一地,季江南挨个探查,全部是一招致命,全无生息。 翻过一具趴着的尸体,正是刚刚分别不久的王灿!王灿鼻下还有气息,季江南连忙抬掌,一缕温和的气息入体,暂且护住王灿的心脉。 王灿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季江南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想要说话,可脖颈处源源不断的流出鲜血,王灿倒声音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季江南连忙加大力度,可王灿伤在喉咙,主心脉已断,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王灿深知自己必死,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重重的放在季江南手中,季江南不明所以,王灿努力想开口,可除了“嗬嗬”什么也说不出来,一阵抽搐之下头一歪,彻底断了生机。 季江南抱着王灿的尸体悲从心来,这汉子虽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但与他性情相和,是一位可交之人,结果分开不过一刻钟,就突然殒命此地,季江南心思烦乱,那股久违的杀意,慢慢的笼上心头。 而周围的树林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六名白衣人,呈六角之势将季江南围在中心。 季江南放下王灿的尸体,将匣子收入怀中,慢慢拔剑,一瞬间,剑气与杀意笼罩开来,季江南抬起头来,眼睛赤红,足尖在雪地上一点,雪白的剑光迎着一名白衣人而来。 第二十五章 无常众 拂晓,近山顶处,季江南持剑与五名白衣人恶斗,方才一个照面,猝不及防之下,六名白衣人其中一人被季江南一剑枭首,和王灿等人做伴去了。 剩下五名白衣人对视一眼,扭转身形,排成一个奇怪的站位,类似于某种战阵,将季江南困在其中,杀伤力并不大,可对方五人,季江南只有一人,这是要温水煮青蛙,将季江南耗至力竭,只要季江南稍显疲势,这五人就会一拥而上,将季江南杀死。 季江南横剑于胸前,暴躁的杀意让季江南的眼睛赤红一片,眼前五名白衣人一身素白,头脸也被一块白巾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五人在雪地上游走,轻飘飘的像游魂一样,在季江南面前呈现出一层有一层的幻影。 季江南暗自压抑那股杀意,警惕的看向五人,这五人武功有多高,季江南摸不清楚,而且他们用的兵器极为诡异,颇像地府无常鬼手中的哭丧棒,不同于哭丧棒上的白纸,这些棒子上是一层有一层的钢针,又有点像狼牙棒,怪异莫名。 季江南稍微走神之际,五人的身影突然快了起来,白衣连成一片,五人同时发出一阵慎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穿来,钻进季江南的耳朵。 “桀桀桀桀桀桀呵呵呵呵呵呵……” 季江南头痛不已,宛如针扎,他跪倒在地,捂住耳朵,可那笑声无孔不入,脑子里疼痛不已翻江倒海,季江南眼睛红的越发厉害,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季安承的脸,面目狰狞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他,忽然有变成了季怀远的脸,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后退,背后又是陆皓尘的脸,面无表情的一剑捅进他的胸口。 胸口骤然一疼,季江南猛然惊醒,抓起手边的剑一翻将那根哭丧棒打回去,哭丧棒一收,四周的白影又开始旋转,无孔不入的笑声再次袭来,季江南盘腿一坐,默念天星子教他的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清心诀作为上清道门洗练弟子心性所用,本就是以破妄为主,那五名白衣人所施妖法,本就是以人心勾动幻境,令人中招无法自拔。 但季江南得天星子传授清心诀,清心明净,破妄虚无。 杀意被收敛而下,季江南猛然睁眼,眼中一片清明,那五人根本就站在原地没动,一切都是他们以特殊的技法引动的幻觉,季江南一跃而起挺剑朝最近的白衣人刺去,五人又笑,可较之间无孔不入的诡异,现在这笑声听在季江南耳朵里却干巴巴的,难听得很。 “装神弄鬼!”季江南一剑刺去,那白衣人始料未及,匆忙抬起哭丧棒一挡,季江南长剑一绕,剑身重重的砸在白衣人手腕上,白衣人吃痛,哭丧棒落地。 季江南顺势抬剑一劈,旁边的两名白衣人一左一右持哭丧棒往前挡,背后风声响起,季江南双手握剑身形一翻仰面朝上,借力往左一翻,一脚踢上这名白衣人的腰上,白衣人斜飞出去,季江南马上回身,抽剑一跃而起,足尖在满是钢针的哭丧棒上一点,举剑刺向之前的那名白衣人。 那人武器掉落,无从招架,结结实实的挨了季江南一剑,季江南毫不恋战,拔剑后退,五名白衣人迅速聚拢,将受伤的那个围在中间,持哭丧棒与季江南对立。 季江南剑尖斜指地面,身体微弓,警惕的看向对面,时刻准备迎击。 最前面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扬手撒出一大片白茫茫的东西,季江南连忙回身捂住口鼻,细看才发觉那白色就是落雪,回头一看已经没了那五人的踪影,连同被杀的尸体和掉落地哭丧棒一同消失,只留下那滩血迹。 季江南捂住胸口,方才挨了一记哭丧棒,钢针扎入寸许,现下胸口开始密密麻麻的渗出血珠子,沁湿了大片衣襟。 算上这件,已经是第三件被血污了的袍子了。季江南疑惑的看向远方,那些是什么人?这么诡异?那几名白衣人武功修为真的不高,对打的话季江南一人完虐他们,但这蛊惑人心勾人幻境的手段相当高超,若不是季江南恰好习过清心诀,今日就算有十个季江南怕也要死在这里。 季江南于七剑门习武多年,从没听过哪门哪派有这么邪门的功夫,就算是魔道之首的无逍宫,也没有这等手段。 季江南折身,正准备将众镖师掩埋,突然想起他们乃是四海镖局的镖师,怕是要先入城知会一声,再做打算。 季江南马上动身赶往夔州城,进得城门,打听了下四海镖局的位置,连忙顺道赶过去,可才入街口,就闻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季江南加快脚步,只见街口堵了一大群百姓,面色恐惧,看向路中。 季江南几步挤进人群,大批官府衙差正守在路上,一座大宅大门敞开,血腥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季江南心下一咯噔,抬头一看,果然,大门上牌匾大书“四海镖局”四字。 “这位大哥,这里面发生了何事?”季江南转头问身边的一名中年男子。 “你不会自己看啊!这四海镖局昨夜里让人给挑了,全死了,一个活物都没有。”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说话时还缩了缩脖子,面有惧色。 季江南一惊,伸长脖子,只隐约见得院里躺了一地尸体,仵作正带着人搬动尸体,尸体伏地一夜,搬弄之下伤口出血,血腥味大盛。 季江南正看着,门口一名捕头模样的男子突然看过来,一声大喝:“把他带过来!” 季江南一愣,才反应过来他的衣襟渗血,持剑衣衫带血又出现在凶杀现场,着实引人怀疑。 季江南刚好要将王灿的事情说明,故而主动走上前去,对那铺头将事情说了一遍。 “奎山?今年商会以后奎山城封了山,你又是怎么过来的?还有,王灿等人明知奎山封山又怎会往山顶去?”铺头目光锐利,略带审视。 “我与奎山城城主相识,是他开山送我前来,至于王灿为何会往奎山城方向去,我并不知晓。”季江南眉头微微皱起,这么一说的确是奇怪了,奎山还未解封,若攀爬奎山,只会是要入奎山城,可王灿等人为何会在封山之际上山走镖?而且他说此次出门是行镖,但这几人轻装简行也没见需要押镖的货物。 除非,季江南想起怀里的匣子,不动声色。 那铺头看了季江南许久,往后一招手,带人离开,准备上奎山。 “大人,那小子明明可疑得很,为何不把他拿下?”一名小捕快不解的问。 “不是他。”铺头简单的回了一句。 小捕快越发迷糊。 铺头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郎虽然可疑,但绝地不是凶手。 因为,这已经是第二出灭门惨案了,死者表情扭曲痛苦,体内钢针密布,手法一模一样,而第一起,在灵州之外的归雁湖,纵是这少年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跨域这么远来犯案,而且,凶手不止一个。 那么多人无一生还,就算是一百头猪铁了心要跑,也会漏掉一两个,别说是人,凶手至少五人以上。 “不必管他,抓紧速度上奎山,城内布防再加一倍。”铺头回头,下令。 季江南摸了摸怀里的匣子,眼神暗了暗,那群白衣人,很有可能是冲着这匣子来的,而四海镖局不知受谁之托将匣子送出,王灿等人接镖外出,当晚四海镖局被灭门,又在拂晓时分杀了王灿等人,目的,就是他们此行运送的这只匣子,而后王灿临终将匣子交给了季江南。 季江南默默走出人群,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临近的人纷纷往后躲,仿佛季江南就是灭了四海镖局的凶手。 季江南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那只匣子要如何处理,季江南暂时想不出来,不知不觉走进路旁的一家酒馆,酒馆里飘着那股竹叶青的酒香。 季江南进店,要了一壶酒,一杯一杯的慢慢喝,喝了半壶,将剩下的半壶倾倒在地上。 王大哥,这竹叶青敬你,一路走好。 季江南有些伤感,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嘁,不喝就算了怎么还往地上倒?” 声音莫名的有点耳熟,季江南皱眉转头,就看见一人穿黑袍背对着他,腰上悬了一把剑,剑鞘被划得乱七八糟,剑穗子坨成一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剑鞘底部还沾着一坨泥巴,显示它最近经常被当拐杖用,那人松松垮垮的坐在那里,像是没有骨头。 “沈云川。” 季江南开口,那人转过脸来,正是月余不见的沈云川。 沈云川在江州城外救过季江南一次,后来季江南回城去见季怀远,而后一路出江州到夔州,却意外的在此见到了沈云川。 一月不见,沈云川越发懒得惨不忍睹,黑色的袍子都快变成灰色的了,头发乱七八糟的半吊着,倒把脸擦得干干净净,此刻就那么瘫在长条凳上,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根竹签,正慢条斯理的剔着牙。 沈云川看见季江南瞬间眉开眼笑,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在季江南身边坐定,长剑被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个人每次出现都要把自己弄成这种鬼样子,也不知道姜浔看上了他那一点。 酒馆老板见状上前,黑着脸道:“客官,你的这位朋友今儿个从早上到现在喝了我五坛竹叶青,十八盘酱肉,折算五十两银子,麻烦客官结算一下。” 季江南端着酒杯的手僵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看向沈云川。 沈云川笑得越发灿烂,活像青楼里的老鸨子。 季江南伸手往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锭,搁在桌子上,起身准备走。 好歹沈云川算救过他一命,但这厮无赖到家,季江南表示不能忍。 季江南刚准备走,就听得沈云川与酒馆老板同时喊了一声。 “等一下!”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头,沈云川的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上了三坛子酒并五盘子酱肉。 “季三公子大方,帮我把这些也结了吧。”沈云川笑得越发无赖。 “还有你刚刚喝的那壶酒,没给钱。”酒馆老板在旁边加了一句。 季江南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拔剑就要往桌上招呼,却听得沈云川一身惊呼,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带剑往后一推,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 季江南大惊回头,只见街上行人皆没了踪影,十多名白衣人手持哭丧棒悄无声息的站在街上,将小酒馆团团围住。 一把推开吓晕的酒馆老板,沈云川面色一正,一把拽下腰间长剑,向季江南的方向靠拢。 “无常众!他奶奶的!你怎么把他们招惹来了?”沈云川持剑严阵以待,对着季江南骂骂咧咧。 “无常众?那是什么?”季江南横剑在前,听闻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禁开口询问。 “晚点再和你说,”沈云川眼睛眯起,厉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那群白衣人便迅速围来,季江南与沈云川用时出手,一时间,剑光亮如满月。 第二十六章 联手对敌 夔州城东坊主街,季江南与沈云川正与一众白衣人打斗,这伙白衣人较季江南早上遇到的那一波稍微强一些,可这伙人最难缠的地方在于他们可以六七人一组组成一个阵,彼此配合默契,出手攻防之间,差不多快接近一名化海中期圆满的武者。 季江南一剑挑开压过来的哭丧棒,暗自调整气息,那哭丧棒上钢针密布,长剑劈砍之间极为不顺,而且这些白衣人身形功法极为精妙,若单对一人倒不成问题,可这几人一起围将上来,目标不易锁定,一时有些胶着。 背后有风袭来,季江南左侧一躲长剑往后一荡,袭来的哭丧棒被挡开,那白衣人顺势拖着哭丧棒半抡一圈,中途方向一变,自上而下往季江南头顶砸来。 季江南抽身后退,却发现背后两名白衣人已经一左一右将后路封死,季江南眉头一皱,手掌一跳将长剑反持,左手从腰后拿过剑鞘正握,抢步上前,左手往上一挡架住哭丧棒,右手迅速带剑一划,这时右侧突然出现一名白衣人,举起哭丧棒砸来。 若是回手挡这一棒,那面前这个白衣人就会顺势逃脱,若是不挡,面前之人必死,但自己可能要受伤。 季江南仅迟疑了一下就做出决定,身体往左撤开一步,避开要害即可,同时右手一剑划出,雪白的剑锋亮起一道弯月。 面前的白衣人避无可避,季江南左手剑鞘卡住哭丧棒,白衣人仓促挺掌对剑,对上那剑光却没挡住丝毫,鲜血溅起,半只手掌飞到空中,又重重的摔落在灰尘里。 白衣人晃了晃倒地,腰腹处绽开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并着肠胃从中淌出,看着异常血腥。 而这时,右侧白衣人的哭丧棒已至,季江南准备硬挨,一把长剑却突兀的出现搁在季江南肩膀上,堪堪挡住那狰狞的钢针。 沈云川手一抬一搅,哭丧棒从白衣人手中脱离,飞出去扎在小酒馆的墙上。 以剑身裹着钢针饶了几圈,可剑身上没有丝毫刮痕,剑锋略显乌黑,寒光凌冽。 沈云川这把剑绝非凡物,虽然平日里被他糟蹋得厉害,但的确是一把上佳的好剑,至少季江南手中这把七剑门发的上品精钢剑,绕着这哭丧棒别上几圈,也得当场报废。 沈云川一剑挑开那人,四面的白衣人后退散开,再次呈包围之势展开。 季江南四面一扫,见方才沈云川所战之处,躺着三具白衣人的尸体,致命伤穿喉而过干脆利落。 季江南眼神深了深,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以伤换命也才杀了一人,沈云川却已经解决了三个,还能腾出手来帮他解围,除了衣服更烂一点以外一点伤都没见,沈云川武功内里修为到底在哪个层次,季江南完全看不出来,但至少,比他高一个层次不止。 “不是你杀就杀呗怎么还搞得这么恶心?”沈云川一侧脸才看见哪具内脏淌了一地的尸体,不由得有些犯恶心,那白里透着血丝的肠子就那么拖拉在地上,沈云川突然想起他吃的酱肉里还有一份是酱鸭肠,越发觉得恶心起来。 季江南脸色一黑,他很不喜欢用这招“月朗星稀”,当初在七剑门时和师兄对招就曾经用这一招,“月朗星稀”主攻腰腹,所以,成功划烂了师兄的裤腰带,场面一度很尴尬,季江南被那位师兄连着追杀了一个月,自那以后季江南就很少会用这一招剑势,但刚才形式,的确属这一招最合适,不然淌一地肠子季江南看着也恶心,他又不是变态。 “这群无常鬼难搞得很,本事不大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少。”沈云川挪了挪位置,远离那一堆白里透红的肠子。 四围的白衣人突然动了,身形如风速度极快,迅速连成一圈白色的围布。 “你奶奶的又来这招!”沈云川突然脸色一变,“‘天哭地笑’!小子这下我顾不得你了,这玩意儿我扛起来都难受,你自求多福吧!” 说罢盘膝往地上一坐,掐印凝神。 “桀桀桀桀桀桀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凄凄惨惨的笑声传来,在正午的大街上硬是造出了空灵之感,令人如坠冰窟。 季江南也立马盘膝坐下,他早先前领教过这招,不敢大意,凝神闭目开始默念清心诀。 这十三人所施展的“天哭地笑”要比那五人施展起来高明得多,季江南默念了三遍清心诀,才将众多负面情绪压制下去。 季江南睁眼,往旁边一看,这一看之下略显惊讶,沈云川坐在原地,身形有些发抖,结印的手却很稳,脸颊两侧有汗水流下,面色却很平静。 季江南抗住是靠天星子的清心诀,沈云川却是在以意志力硬抗,虽然有些颤抖,但并没有被拖入幻境,心智之坚,远在季江南之上。 白衣人见季江南清醒,立马有两人持哭丧棒冲过来,未入幻境,他们的动作季江南瞧得一清二楚,当即眉色一冷,挥剑一式“七星望月”冲过去,两人瞧得季江南冲过来,分出一人要冲向沈云川,季江南松开左手,右手“七星望月”,左手持剑鞘往另一人膝盖处猛砸,那人跃起躲闪,季江南发力将剑鞘扔出,剑鞘呼啸而来砸在那人脚踝处,踝骨碎裂,足底失力,跌落下来,而飞出去的剑鞘打了个弯,又飞了回来。 季江南稳稳的借住剑鞘,这一式“海底捞月”并非七剑门剑法,是季江南扔石子打水漂琢磨出来的,杀伤力并不是很强,却足以出奇制胜。 而季江南正面这名白衣人,在接过季江南单手“七星望月”后立马身形一退回到队伍中,几人站位一变,同时动了,五人扑向季江南,剩余八人扑向沈云川,看样子是想先把沈云川解决掉。 五人同时冲来,季江南无瑕顾及沈云川,急急挥剑而动。 而另外八人呈八卦之势像沈云川逼近,沈云川依闭目,恍若未觉,八人持续逼近,突然眼前黑芒四起,腾跃之间恍若蛟龙,清脆的剑吟响起恍若龙啸,八人大骇后退,剑光落下时沈云川已经持剑而立,气势沉渊如海,七具尸体呈扇形倒下,皆穿喉而过,唯一一名活着的白衣人断了一臂,正急急后退。 “真把老子当泥捏了?”沈云川杀机大盛,目光往其余几人扫来。 季江南挥手解决掉一名白衣人,被突然冒出来的杀气一惊,忙持剑转身,看着沈云川略带警惕。 沈云川救过他多次不假,但他目的来历皆不明,由不得季江南不心生警惕。 围攻季江南的五人还剩三个,围攻沈云川的八人只剩一个还已经重伤,四人聚拢,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身形一动,往四个方向逃走了。 小酒馆里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吓晕的老板,浑身冒杀气的沈云川和持剑警惕的季江南。 就在季江南忍不住想试探一二时,沈云川身上的气势一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慢条斯理的将长剑收回鞘中,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烂泥一样的无赖。 沈云川心疼的翻开尸体,在小桌子下找到了他点的酱肉,擦擦手正准备吃一片,瞟眼看见那具肠子拖拉的尸体突然一阵犯恶心,顺手将盘子一扔继续埋头往废墟堆里找那几壶酒。 季江南嘴角抽搐的看着撅着屁股扒拉废墟堆沈云川,一剑秒杀的高手?季江南毫不犹豫的推翻了心里对沈云川高手形象的塑造,还顺便踩了两脚。 有蹲在尸体堆里找酱肉,撅着屁股翻酒坛的高手?见鬼去吧! 季江南默默的扯了块布将长剑上的血擦干净,不再看沈云川,辣眼睛。 沈云川扒拉了好一阵子,才在一块担空的木板下找到一坛没摔坏的酒,喜出望外,正准备开坛子,突然听见旁边晕过去的酒馆老板发出一声呻吟,像是要醒了。 沈云川马上抱起酒坛子,一个健步冲出酒馆就跑。 季江南也看见了,犹豫了一下也站起来跑了。 夔州城东西太贵,吃个早点还能吃五十两,他统共就八百两还要坚持到灵州,虽然很对不起老板,但他真的赔不起,所以只好昧着良心和沈云川一起跑了。 酒馆老板悠悠醒来,看着破败的店面,悲怒交加。 “天杀的!白吃白喝还砸我的店!王八犊子龟儿子!!!” 逃跑中的季江南与沈云川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第二十七章 黄泉教与黄泉天 季江南跟着沈云川一路逃窜,季江南急于知道那无常众的底细,沈云川却一路逃的飞快,拖拉着长剑转进了一条小巷子,跑进巷子深处陡然停住,跟来的季江南差点没一头撞上。 季江南正要发火,沈云川去突然窜到他身边,提着酒坛子搭上季江南的肩,笑得流里流气。 “三公子,再请一回客怎么样?” 季江南抬头一看,沈云川左手边有一座三层小楼,看着别致精巧,每层的屋檐下都挂着几只浅红色的灯笼,现在是白天,灯笼没亮,窗户也闭着,门口摆了两盆月季,门匾上书“千金阁”三字。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这是一座妓院,藏在巷子里的三流妓院,楼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混迹于平民街坊之间的流莺。 沈云川不等季江南答话,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季江南很想转头就走,但想起怀里的匣子又停住脚步,黑着脸跟了进去。 小楼内很安静,毕竟大白天逛窑子的也就沈云川这种异类,院里一名青衣小婢在浇花,见他进来也不问,笑嘻嘻的领着季江南上了楼。 季江南上得二楼,就见沈云川斜靠在小厅里,翘着脚喝酒喝的津津有味。 季江南进小厅坐下,开口道:“你知道些什么?那无常众是什么人?” 沈云川放下酒坛子,笑道:“无常众,自然就是无常咯。” “什么意思?” 沈云川拍了拍手,门外款款走进一名抱琵琶的女子,进门后对着二人躬身一礼,坐下开始弹奏。 小调柔婉,琵琶声清脆绵长,沈云川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懒洋洋的开口:“听说过黄泉教吗?” “自然听说过,大晋初年的一群疯子。” 大晋建国之初,曾经冒出过一个名为黄泉教的组织,据说黄泉教教主是前朝大楚皇室,大楚灭亡后,有许多前朝遗臣皆归入黄泉教麾下,黄泉教教主武功极高,内里修为已触及开神境,又兼得佛道魔三修,为当世第一人,其麾下精锐众多,威压江湖一时,即便是无逍宫与普陀寺,也不能与之相比。 两个朝代更迭之中,除部分人群殉国以外,多数百姓依旧选择安居乐业,至于这皇帝姓什么,其实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黄泉教教主见前朝百姓在大晋依旧生活得很好,觉得这些百姓背叛了大楚,一朝为大楚民,就当一世为大楚民,黄泉教教主一怒之下命手下屠城,一日屠尽十数万人,浮尸漂橹。 历来江湖上纵使纷争再多,也绝对不牵扯不会武功的百姓,这是江湖上铁一般都规矩,黄泉教教主大肆屠戮平民,终于引起公愤,亦使得晋帝大怒,出兵征缴黄泉教,江湖各势力也纷纷出手,无逍宫与普陀寺上清道门等皆在其中,这是正魔两道头一回联手,三门六派九世家,也是在那时脱颖而出。 众方势力围剿之下,黄泉教重创,黄泉教教主一人独斗无逍宫宫主,普陀寺方丈与上清道门掌教三人,后黄泉教教主身死,上清道门掌教上清子重伤,后不久于人世,上清道门势力大损,后现任晋皇继位,抑道信佛,上清道门再糟重创,直到现任掌教灵逍子出世,才稳住了局面。 再说黄泉教教主身死,黄泉教众人溃败而逃,各方势力围剿之下黄泉教余部逃入湘南密林,湘南密林山深道险,沼泽深潭多不胜数,还有众多野兽蛮族出没,各方势力追击不上,不敢再深入。 后来普陀寺慧明方丈不远万里将普陀寺搬至湘南,领数万僧众镇守若香山,堵住湘南密林唯一的出口,自此湘南之地佛光遍地,与听雪城无逍宫遥相对立,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黄泉教,也自此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那黄泉教教主,早年隐性埋名入各门派学艺,才兼得三门齐修,当初入无逍宫学艺时就顶着无逍宫名头大肆残杀武林中人,为抢夺秘籍资源谎报有宗门对无逍宫不利,然后领人上门抢夺,出手必是灭门,后无逍宫宫主察觉,欲将其除去,那人侥幸逃过一劫,不知所踪,等他再出来时,就已经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沈云川说得口干舌燥,顺手将空了的酒坛一放,抄起桌上的清茶喝了起来。 “无逍宫今日这第一魔教的名头,其实都是那人潜伏在无逍宫时候宣扬出来的,这恶名,黄泉教教主占一半不止。” “你又怎么知道这般清楚的?”季江眉色一深,道,“你不是天风堡的人,你是无逍宫的人。” 沈云川喝茶的动作一顿,转过脸来,勾起嘴角:“你猜。” 季江南盯了他一会儿,收回眼神:“意思是黄泉教那群余孽从湘南出来了?” 沈云川摇了摇头:“不是,这伙人来自黄泉天。” “与黄泉教有什么关系?” “有,也没有,”沈云川从怀里掏出两根钢针,啪嗒一声甩在桌子上,“这黄泉天是今年才出现的,我此目的其一,就是追查黄泉天。” “与浮屠山密库有关?”季江南问。 沈云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我此行目的其一是黄泉天,其二就是浮屠山密库残图,密库残图据我所知一分为七,这些年皇室与各方势力都在寻找,今年突然出现的这个叫黄泉天的组织,一直在到处寻找残图,而且他们手里貌似已经有了两块残图。” “残图皇室有二,黄泉天有二,剩余三张不止去向,我之前以为你大哥身上有一张,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因为黄泉天没有找过他。”沈云川道。 “残图除载浮屠山阵法以外,还有大量火器制作方法,黄泉天收集残图的行为有些诡异,如若不是黄泉教余孽,那就是有人幕后操纵,这背后图谋很大,我一路追着黄泉天的人到归雁湖,与那些无常众交过一次手,领教了一遍他们的‘天哭地笑’,这两根钢针,就是他们留给我的。”沈云川眉头微皱,罕见的认真,“后来听闻你父亲季北思得了一张残图,我还怕被他们抢了先,一路赶过去却发觉季北思已死,残图不见,黄泉天的人也没来。” “我还以为消息有误,现在看来,这残图在你身上,否则怎么会招来无常众。”沈云川半趴在桌子上,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只匣子:“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是冲这匣子来的。” 季江南大致说了一下经过,问道:“你能打开吗?” 匣子四周光滑无缝,只在匣子顶上露出一排气孔,季江南到手后琢磨了很久都没能打开,根没有锁孔。 沈云川琢磨了一下摇头:“这应该是千机唐门的千机匣,那群家伙玩机关的,没有特定的手法,给你钥匙你也打不开。” “千机唐门?”季江南突然有些牙酸,千机唐门远在蜀中,又鲜少又门人在江湖上走动,他去哪里找人开这匣子。 沈云川琢磨了一会儿将匣子抛过来:“这玩意儿你自己拿着吧,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残图,可现在无常众明显是盯着这匣子来的,谁拿了谁被追杀,还是你自己揣着吧。” 季江南接过匣子,脸色相当不好,那群无常鬼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有那么一刻季江南很想把这匣子丢了,可王灿死前把匣子交给他时的眼神历历在目,又让季江南无法忘怀。 季江南将匣子收回怀中,正好,季家之变由浮屠山密库图纸而来,现在他手里拿着一份疑似残图的东西,若运作得当,也许能引出一丝线索,按沈云川所说,黄泉天背后之人,很有可能就是季怀远背后之人,二哥之死,现在看来到有些像是杀人灭口,二哥知道些什么?有为何是大哥动的手?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越深入,迷雾越重,此次梅花山之行,异常重要。 季江南正准备起身,那名青衣小婢突然来到门边,对沈云川说到:“沈公子,傲霜姐姐回来了。” 厅内的琵琶声一停,那女子抱琴告退,沈云川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带你去见个人。” 说罢抬脚就走,季江南狐疑跟上。 第二十八章 夔州暗市 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转上三楼,入眼便是一大片红色,整座千金阁装饰清淡,多浅红粉白青绿之色,而三楼却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鲜艳的红色掺杂着金线刺绣的百花锦图,乌檀木花凳上搁着一只半人高度青花瓷瓶,插着几支鲜艳的红梅,现在是白天,廊上却上了烛光,红烛摇曳之下,本来清冷的梅花也染上了几分妖娆之色。 三楼只有一间内室,其余就是开阔的看台,沈云川推开门就往里面走,房间里布置得很精巧,却依旧是浓烈无比的红,若是寻常布置,大片红色会显得极为艳俗,可整个三楼以红色铺陈,却硬生生透着几分高雅华丽。 “哟,大忙人来了。”室内屏风后人影若隐若现,一道慵懒的女声传来。 “这不是看你来了吗?”沈云川站在屏风外笑道。 “看我?哟,这话太假了,下次换个借口。”屏风后的身影站了起来,从屏风后走出。 女子随意的穿了件白色的里衣,罩了件绣梅大袖衫,长发未梳,就那么披散在肩上背后,杏眼流波,媚态天成。 女子赤裸双足,娉娉婷婷的走过来,在沈云川面前抱手站定。 “你向来都想不起我,若是想起了,那必定是有事相求,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女子慵懒的撩了撩长发,语气之间颇为幽怨。 季江南目光怪异的看了沈云川一眼,沈云川这厮皮相不错,不然姜浔贵为药王谷大小姐也不可能一路追着他到江州,眼下听这女子语气,又是一笔桃花债。 沈云川伸手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我想买点东西。” “东西?我这儿东西可多了,你要哪一件儿?”女子呵呵一笑依在旁边的小桌上,眼波流转甚是撩人。 “嘶——不和你闹,我带个人进暗市。”沈云川别开目光,说道。 “哼!”女子见状神情冷了下来,转身走回屏风后,“我就知道!在你这儿我也就这么点用处了!” 沈云川向来嘴欠的很,可此时被女子凶了一句也没还嘴,反而静静的站在原地,乖巧得很。 季江南不明所以,也站在原地没开口。 室内静默了半晌,女子忽然冷声开口:“今年规矩变了,六扇门那帮子州府捕快正瞅着时机要来找茬,你们若要进暗市,还得我给你们引路。” 沈云川送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女子再次出声,把沈云川要说的话呛了回去。 “丑话我可说在前头,和老大现在就在暗市里,下去你们要是谁敢动手,别怪我护不住你们!”女子冷冰冰的说到,“行了,今夜丑时下去等我,我带你们进去,赶紧滚!” 沈云川还想说什么,一道黑影突然迎面而来,擦着沈云川的脸钉在身后的门上。 三片轻薄的柳叶飞刀呈一排钉在门上,刀刃上还隐隐泛着浅绿,一看就是淬了毒的,这女子居然也是个高手,内力修为至少丹心境之上。 季江南有些无语,这一个个的武功内里修为都比他高,倒显得他像个累赘。 季江南少见的有了一丝挫败感,却忽略了他自己本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修习剑道也才不过五年,如何与二十七岁的沈云川比? 沈云川抹了一把冷汗,马上扯着季江南出了屋子。 “呼——最毒妇人心,故人诚不我欺也。”沈云川心有戚戚焉的小声唠叨。 突然身后破风声袭来,季江南抬剑一转,叮当三声脆响落地,又是三片柳叶刀。 沈云川干脆利落的闭上了嘴,迅速走下了三楼。 回到二楼小厅,沈云川才放松了下来,又懒洋洋的窝回椅子里。 季江南被这一串莫名其妙的对话磨光了耐心,转身就准备走。 “唉唉,你这去哪儿啊?”沈云川在背后伸着脖子喊。 季江南不答,继续走。 “行,你去吧,反正到时候进不去四方会,可不赖我。”沈云川见状往椅子里一靠,声音轻飘飘的传进季江南耳朵里。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什么意思?” “呵,三公子,去参加人家的宴会,是需要请柬的,”沈云川慢条斯理的开口,刚刚在楼上被柳傲霜呛得狠了,现在看着季江南逐渐拧起来的眉头顿时心情大好,“没有请柬,你只能给在梅花山外围打转,若要入得山庄参加四方会,必须要持有请柬,你有吗?” 季江南一时语塞,他想起来,去年秋季他是收到过一份请柬,不止他,七剑门内较为优秀的几名弟子都收到了一份,季江南那是正是学习“七星望月”的关键时刻,故而压根就没仔细看,也没打算去。 “四方会网罗南域年轻一辈汇聚比武,以你在江州和七剑门的名声,你应该收到过一份请柬,可你对四方会如此陌生,所以我猜,你的请柬被你丢了,或者,不在你身边,”沈云川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去参加四方会?” “你要说什么?”季江南纠结了一会索性抬头看向沈云川,这厮虽然嘴欠,但也不至于专门为消遣他而捡着这个说。 “当然是帮你想办法咯,请柬丢了,买一张就行。” “买?去哪儿买?”这东西还有得卖? 沈云川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往下一指:“暗市。” 夔州暗市,自大晋建国以来就一直存在,夔州与奎山城相隔一座奎山,奎山城是商城,八方客商云集往来,所有生意都是放在明面上的,加之附属小商会众多,在南域名声不小。 而奎山另一边的夔州地下,是一座地下城,汇集一切来路不明或明令禁售的一些违禁品,价格从低到高皆有,只要你出的起足够的钱,可以在那里买到一切想买点东西,而暗市往来多为穷凶极恶之徒,抢货杀人时而有之,付了钱拿不到东西也是常事,能留条命,已经是万幸。 早年夔州暗市猖狂无比,大部分邪魔外道混迹其中,经常发生大规模厮杀事件,夔州几乎每天早晨都能看见被丢出来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夔州百姓不安,六扇门奉命征缴,夔州暗市被肃清。 然而人所在之地皆为江湖,身在江湖,暗市的存在必不可少,大量来路不明的武器或功法秘籍需要暗市来流通,这些东西里,有抢来的有偷来的也有灭人满门夺来的,是以无人组织,奎山暗市却依旧存在,只是低调了许多。 几年前有人一举整合了奎山暗市,人们多称其为和老大,和老大为暗市立下规矩,暗市之内不可动手,有不怕死的挑衅,被和老大当场拍死,和老大露出丹心七劫实力,暗市所有不平声音消失,和老大也就此成为地下城的主人,后来虽然六扇门时不时来试探一下,但见暗市低调无比也没出人命,又何况和老大每逢过节都送会送上一笔不菲的礼金,夔州六扇门也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它发展去了。 暗市之中品类齐全应有尽有,至于四方会的请柬,自然也是有的。 “柳傲霜是暗市的八方守门人之一,要进暗市必须要通过她,这女人小心眼得很,现在惹恼了她,等晚上开市,大概没有好果子吃。”沈云川嘬了嘬牙花子,表情很是忧伤。 “不是你把她惹恼的吗?”季江南无语。 “那也不能赖我呀!那女人心眼又小又喜欢玩毒,没事我铁定躲她躲得远远的,凑那么近我又不想死。”沈云川翻了个白眼,咧嘴道。 季江南转过头去,他不想和无赖说话。 虽然沈云川一直小声的埋汰柳傲霜,可到底还是要靠柳傲霜帮忙,临近丑时,柳傲霜从楼上走下来,挽起了发髻,穿一身红梅对襟广袖长裙,走下来后对着沈云川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沈云川浑身一僵,柳傲霜撇了季江南一眼后下楼。 “她貌似是听见我说她坏话了,呃,今晚是她带你去买请柬,你自求多福吧。”沈云川同情的拍了拍季江南的肩膀,跟了下去。 季江南脸色黑如锅底,尽管修养不差,此刻也很想骂娘。 跟着柳傲霜下至一楼,转过花厅,侧厅有一幅雕花浮雕,柳傲霜上前将手中的红烛插在一旁的烛台上,伸手在烛台底座上轻轻一敲,雕花浮雕无声无息的向上移动,露出扇一人高的小门。 柳傲霜端起烛台,率先走了进去,沈云川与季江南跟上。 门后是长长的阶梯,逐级向下呈环绕形,柳傲霜手中的红烛微微摇曳,冷风夹杂着泥土的气息铺面而来。 随着阶梯的逐渐往下,四周越发漆黑,唯有那一支红烛勉强照见三尺见方的角落。 又走了一会儿,季江南往下一踏,差点没站稳,试探两步,是平地,到底了。 前面柳傲霜端着红烛,转过身对季江南与沈云川嫣然一笑。 “欢迎来到夔州暗市,二位请进。” 说罢伸手一推,光线伴随着沉闷的开门声透露出来。 第二十九章 地底,条件 随着大门开启,眼前骤然亮起大片灯光,刺得二人不由自主的闭眼。 “嘁!”柳傲霜看了二人一眼,嗤笑一声,将烛台递给旁边守门的门人,广袖一甩率先走了进去。 等二人适应过来时,柳傲霜已经走出去了好大一截,季江南正准备上前,右侧的门人突然递过来一个黑纱斗笠。 “暗市鱼龙混杂,不乏奸滑狡诈好狠斗勇之辈,以真面目示人,易生事端。”旁边沈云川已经将斗笠戴好,垂下的黑纱将脸挡的严严实实。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季江南结果斗笠戴好,透过纱帘,这是一条巷子,两面土墙夹缝之间另有一道小木门,小木门上挂了一个铃铛,铃铛下栓有一条麻绳,柳傲霜正好站在小木门那里等着。 季江南转回头去看时,已经看不见刚才的那扇门,只有一堵土墙,半点看不出门的痕迹,两名门人送完斗笠后也不见了,这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快点!磨蹭什么呢?”柳傲霜不耐烦的开口。 等他二人走到近前,柳傲霜拉着麻绳一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小木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声,像是拉门栓,柳傲霜率先推门,沈云川与季江南随后跟上。 出得小木门,眼前视野一阔,这是一条街道中间,街道两旁建有房舍,房檐下皆挂着一盏红色八角灯笼,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是戴着黑纱斗笠的,鲜少有人如柳傲霜一般露脸的。 地下城顶高约一丈,顶部应该有做过加固,另封了一层檀木封层,檀木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石莹玉,以作照明之用,只是石莹玉悠悠的绿光与灯笼的红光相映,显得有几分诡谲妖异,每隔一丈距离有一圆形通风口向上通风,季江南等人出来的小门是街道旁的一座小院,左右两侧皆有商铺林立,兵器药材一应在列,若不是行人光线有些诡异,举目望去与寻常城池并无两样。 “你要的东西应该在慈南斋,不过我可说好咯,等会儿我开口的时候,你别说话,听明白了吗?”柳傲霜转过身来对季江南说道,一身红裙的柳傲霜在这暗市诡谲的灯光下像个妖女,勾魂摄魄。 季江南点头,暗市他不熟悉,自然是少开口为妙。 沈云川张嘴想提醒季江南,结果还没开口柳傲霜就一道冷冰冰的眼刀子扫了过来,沈云川立马闭上了嘴。 柳傲霜带着两人往街道一头走,一路上季江南在商铺中看到了不少好东西,普陀寺的三岁丹,离火剑庐的长剑,千机唐门的各类暗器,湘西密林的毒物,还有朝廷命令禁止贩卖的火药,甚至还看到了几把火枪,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东西就那么正大光明的摆在外边,明码标价备注出处。 季江南还在路边看到一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两名少女,少女衣着近乎赤裸,蜷缩在角落里,笼子旁边还有一名同样戴斗笠的男子站着,显然,少女,是他的货物。 季江南大为震惊,坊间买卖奴仆者不算稀奇,可把人像牲口一般关在笼子里贩卖的,还是头一回见。季江南自认不算个好人,却也实在无法容忍这种行径,心下怒起,正要上前,柳傲霜的声音便悠悠的传过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管的好。” “为什么?”季江南猛然住脚,直盯着柳傲霜的背影,既是问为何阻止他,又是问为什么要那般对待那两名少女。 柳傲霜轻笑一声转过身来:”这是暗市,所见一切都只是交易,又有什么为什么?“ 季江南咬了咬牙,转头就往笼子那边走。眼前突然一花,一袭红衣的柳傲霜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勾起嘴角,语气略带讥讽:“少年郎,你这是打算买下她们?你有足够的银子吗?你又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 季江南冷着脸准备绕开她,肩膀却突然一麻,季江南抬头怒视柳傲霜。 柳傲霜看着季江南掩嘴呵呵一笑:“念你是头一回来,我也不和你计较,暗市之内禁止动手,你若是还想多管闲事,那就只好请你滚回去了!” “你!”季江南试图挣扎,柳傲霜却只瞟了他一眼,就兀自走上前去了。 沈云川叹了一口气上前帮他解开穴道,悠悠的开口:“她们不是人,准确来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她们是被人从幼儿时用药养出来的药人,没有神智,攻击力很强,血可以作为药引,她们不会思考,不会说话,只是药的容器,等待来购买她们的买主,你救不了她们,你若是放她们出来,你可能会被她们当场撕碎,她们现在已经不是人,是凶兽,是药材,是可以贩卖的畜生。“ 沈云川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怜悯,又显得异常冷漠。 季江南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笼子,身子微微发抖,这颠覆了他多年的认知,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一个幼儿下手,摧毁神智,把人变成野兽? 他不能接受季怀远杀害季安承,还屡次陷害嫁祸于他,甚至因此心境失控走火入魔,他本以为,他见到的已经是这世上最黑暗的一面,可在这座地下城,揭开地表下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令人生惧。 沈云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顺着柳傲霜的方向走去。 季江南稳了稳气息,强自压下翻滚的心绪,再不看那笼子一眼,也转头跟上。 世间多磨悲欢少,枯骨浮屠尽浮华。 跟上沈云川与柳傲霜后,又顺着街巷转了几转,在街边的一扇小木门前站住,小木门很破烂,门上虫蛀了好几个大洞,门旁挂了块牌子,上书“慈南斋”三字。 “你跟我进来,你,门外等着!”柳傲霜领着季江南进门,又回头对沈云川飞了一记眼刀子。 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的沈云川苦笑一下,又乖乖的缩了回去,在门边站好。 小门内就是一座寻常的小院,两边耳房加一个正厅,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还搁着几盆花草,一名驼背的老者正弯着腰修剪枝叶。 “哟,祁老爷子,又再摆弄这些花儿呢?都说了这在地底下,花花草草都养不活,您这来来回回的折腾,倒也不嫌累。”柳傲霜笑着上前。 “柳丫头来了?坐坐坐。”老者转过身来,枯树皮一般的脸上,一只独眼异常醒目,左边眼眶深深的陷下去,似乎连眼珠子都被挖了出去,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又向外突出,即便是笑着,也狰狞如鬼。 ”人老啦,总闲不住的,我这一把年纪活的像个地老鼠,没点新鲜的,还真撑不下去。“老者呵呵一笑,带着二人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 “你这好久不来看我了,这次想买点什么?”老者笑道。 “这回可不是我找你买,是这位公子想找你买点东西。”柳傲霜掩嘴一笑,看向季江南。 “你?”老者侧过目光看向季江南,一只独眼中精光一闪,“生面孔啊,呵呵,小子,你要买什么?” “在下想要一份四方会的请柬。”季江南不敢大意,规规矩矩的开口。 “哦,这个啊,呵呵东西我有,得看你开得起多少价,”老者呵呵笑了起来,与柳傲霜对视一眼,复又开口,“你是柳丫头带过来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废话,三千两。” “三千两?”季江南一惊,四方会请柬虽不泛滥,却也不是什么过于难得的东西,怎会要三千两一张?更何况,季江南眼下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既入得暗市,便要知这暗市上的东西,本就要比上边高出数倍,可不是老头子坑你。”老者见季江南惊呼,慢条斯理的开口。 季江南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四方会的请柬他必须要拿到手,但他身上实在没有那么多钱。 “你若是拿不出这钱,我倒是可以先借给你一些,”柳傲霜笑道,目光狡黠像只狐狸,“只不过我向来不做这赔本的买卖,这三千两我代你出,条件是你要帮我做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这个嘛,暂时没想好,你只管答应,日后若我有所求,你必帮我做一件事就好。”柳傲霜笑的越发动人,老者在一旁眯起眼睛,也笑呵呵的看着柳傲霜。 季江南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好,我答应你。” “成交!“柳傲霜咯咯一笑站起身来,身后的老者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烫金请柬递给柳傲霜,柳傲霜复又递给季江南。 翻开请柬,内部没有写字,只画了一株梅花和一把长剑,也没有落款。 “四方会请柬不署姓名,持贴入门即可。”老者道。 季江南收起请柬,对老者躬身一礼。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和柳丫头有些话要说。”老者毫不客气的挥手赶人。 柳傲霜对着季江南嫣然一笑,意味深长。 季江南怀揣请柬出了小木门,柳傲霜方才那一笑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才一出门,沈云川就窜了过来,见季江南身后没人,才小声的说:“怎么样?” 季江南掏出请柬让沈云川帮忙检查,沈云川一边看一边问道:“你被她坑了多少?” “三千两。”季江南皱眉,被坑? 沈云川一扶额,摇头叹息。 “这请柬有问题?”季江南见状忙问。 “请柬没问题,可你花三千两买一张四方会的请柬,我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蠢。”沈云川以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了季江南一眼,又是一阵叹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张请柬最多面值一千两,你被柳傲霜骗了。”沈云川将请柬还给季江南,那看白痴一样的目光越发明显。 “什么叫骗啊?这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怎么就成骗了?”身后开门声响起,柳傲霜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季江南黑着脸转过身,看着柳傲霜面色不善。 “哟!这还摆起了脸子来了,这交易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就算被骗了,不也是你自愿的吗?”柳傲霜看着季江南笑了起来,得意又张扬。 “祁老,她胡闹就算了,您怎么还跟她一起胡闹呢?”沈云川不敢去搭柳傲霜的话茬,只好转过头去对老者说道。 “这我就管不着了,柳丫头开心就好。”老者呵呵一笑。 季江南揣着请柬掉头就走,这下是看明白了,他被柳傲霜和那老者合伙算计了一把,就冲着他不懂行情,还特意把懂行的沈云川堵在外边,平白欠下柳傲霜一个条件,现在他心情很不好,多戴一会儿都堵心。 第三十章 奎山城之变 季江南转身就走,柳傲霜也没理会,只对沈云川说道:“你带来的人,你自己看着,卯时之前带他出去。” 沈云川只得认命的追了上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季江南突然开口。 沈云川这人没脸没皮和谁都假熟,嘴欠又恶趣味,时常会令人忘了他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疑点,沈云川之于季江南不算敌人,沈云川救过季江南一次,在夔州小酒馆帮季江南解过围,又带他去见柳傲霜进暗市买请柬,照这么说来,此人虽不着调,却也不是什么坏人。 可同时沈云川身上疑点极多,江州之变几次都有他的影子的里面,现在若说季怀远是碰巧在天风堡遇见沈云川的话,季江南绝对不信,沈云川心思很深,这其中他知道多少,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季江南一无所知,季江南虽猜测沈云川可能是无逍宫的人,但没有任何凭证,可这么一个人几次三番主动上前帮忙,倒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沈云川挑眉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季江南不说话,只转过头来看着他,黑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都快到寅时了,坐下来吃点东西如何?”沈云川话题一转,看向路边的卖包子的小摊,暗市大体规模如同普通集市,吃食自然不少。 说完不等季江南搭话就自行在小摊旁的桌子边坐下,喊道:“来两笼包子!” “好嘞!”老板手脚很麻利,很快就端着两笼包子上来。 季江南走过去在桌子边坐下,包子分量很足,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季江南也有些饿了,伸手拿过一个吃了起来,味道不错。 “若我说帮你只是因为好奇,你信不信?”沈云川咬了一口包子开口道。 “不信。” “好吧,换我我也不信,嘶——我记得之前有跟你说过,我的目的之一,是残图。”沈云川摸了摸下巴,说道。 “那东西我没有,而且那只匣子你也不要。”季江南道。 “我不是说那匣子,我说的是季北思得到的那张,虽然季怀远极力营造出一种残图在他手里的感觉,但我可以十分肯定他手里没有,那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你了,”沈云川饶有兴趣的看过来,“季怀远手段尽出,你被逼离开江州,或许旁人看来你是受了冤屈,可我看来就是季怀远在保护你,又或者是保护在你身上的什么东西,所以才逼你远离江州掐断你所有的退路,所以我觉得,你身上,应该还有一份残图,即便你没有,那份残图也绝对和你有关。” 季江南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关于季怀远,他也大概有些猜测,与沈云川所说十之七八,所以他才越发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 “而且,旁人一生都难寻一张的残图,单在你一人身上,便疑似有两张,况且你还引来了我我目标之一的黄泉天,只要你活着,我就可以不用犯险,还能轻而易举的掌控黄泉天的行踪,何乐而不为呢?“沈云川笑了起来,“而且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你是在拿我当饵钓黄泉天那群人吗?“季江南冷声道。 “啧,话别说那么难听嘛,互相帮助,你我各取所需,这不是很好吗?”沈云川咂咂嘴,笑道,“暗市卯时关闭,现在请柬已经到手,你若是没什么别的东西要买的话,我们可以回去了。” “没有。”季江南敛起情绪,拿走最后一个包子。 吃完东西,沈云川引着季江南往外围走,入暗市需要柳傲霜做领路人,出去则不用,暗市八方出口,任何一个都可通往地面,绕出暗市中心,外围就是一层有一层的土墙,季江南走着,突然瞥见了一个熟人,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前面街道路边,有一名少年扶着墙行走,左肩衣服隐隐渗血,少年没戴斗笠,腰挎一把腰刀,走得异常吃力,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这少年,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在奎山城武擂上见过的石磊,那个会使是“青龙出海”的少年刀客。 此时他不应该在奎山城吗?为何会独自一人带伤出现在夔州暗市? 许是季江南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石磊察觉转头目光凶狠的看过来,视线落在季江南手中的长剑上,突然大怒,拔出腰刀就砍将过来。 石磊身上带伤,出手却果决得很,双手持刀,一跃而起就是一道空斩,季江南被这突然的攻击一惊,反应却不慢,长剑出鞘架上砍来的腰刀,右手手腕一翻压着腰刀往下一坠,石磊立马收刀上撤,退回半步收刀入鞘,身形下低,拔刀一斩,刀光入青龙出海,攻势拔刀无匹,季江南亦回身持剑迅速旋身一式“七星望月”,七剑连斩,石磊步步后退,自从季江南练成“七星望月”之后,一直频繁使用,现下越发纯熟,剑势劈砍之间已有小成。 石磊步步后退,突然弃防为攻,自身罩门大开一刀朝季江南砍来,季江南眉头一皱,他可不想和对方搏命,顺势撤剑一挡荡,剑气扩散,石磊又倒退数步,一个趔趄跌倒,手中的腰刀一声脆响断成两截,石磊“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看向季江南的目光怨毒无比。 “你们欺人太甚!”石磊咬牙切齿。 季江南正欲上前询问,街坊门口的红色灯笼忽然摇晃起来,沈云川脸色一变,一把抓起季江南的手腕就跑进土墙深处。 “怎么回事?”季江南见沈云川脸色骤变也没挣脱,跟着一起跑。 “和老大来了,暗市之内不准动手,准是你和那小子动手波动太大把和老大惊动了,快些走,等和老大来了就走不掉了。”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跑至土墙尽头,土墙尽头蹲着一只石狮子,沈云川上前对着石狮的双眼一按,土墙悄无声息的裂开一条缝,沈云川与季江南迅速闪了进去,土墙慢慢闭合。 土墙后又是一片漆黑,沈云川在门旁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盏烛台,掏出火石将其点燃,漆黑的空间里亮起三寸见方的一小片地方。 季江南随手将斗笠丢下,问道:“那柳姑娘怎么办?” “她你就不用担心了,论手段她一个顶你十个,与和老大周旋起来问题不大。”沈云川也将斗笠扯下,端着烛台顺着台阶步步往上。 漆黑的空间寂静无声,只有踩踏在台阶上的沙沙声,等从台阶中彻底走出来的那一刻,季江南有一种忽然活过来的感觉,一层地表,隔绝两座城,季江南觉得他像是去地狱里走了一遭,回到地面,大量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使得他头脑都清醒了许多。 他们出来的地方不是柳傲霜的千金阁,是不知道坐落在哪儿的一座道观,道观略显凄清,若不是神像供桌有人打扫的痕迹,季江南都要以为这是座废弃的道观,出口也很特别,在三清神像道德天尊的神像背后,季江南与沈云川出来后,门户关闭,神像背后完全看不出门的痕迹。 季江南看着门的位置出神了很久。 “是不是觉得像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沈云川笑道“我第一次进暗市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像进地狱走了一遭,上来才觉得重回人间。” 季江南长舒一口气回了回神:“走吧。” 此时差不多寅时三刻左右,天色未明,一轮明月高高的悬在天色,撒一地银光。 同时,奎山城,地下水牢。 牢门竖起粗壮的栏杆,中间有一个水池,水池中浸泡着一座铁笼子,铁笼四角穿锁链固定在四个方向,笼子里有一人白发凌乱衣着破烂的老者,正是前长老会中的石长老,石磊的亲爷爷,春寒料峭,池水冰冷刺骨,石长老被泡在水里,冻的瑟瑟发抖。 水牢铁笼子对面,方唯玉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笼子里的石长老。 “石长老好算计,你以为买通白姨娘,就能定我弑父的罪名?虽然那老东西死不足惜,但他就算是死,也得慢慢受尽折磨而死,你这么干脆的给了他一个痛快,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很不开心,”方唯玉慢慢的蹲下来,微笑道,“石长老,我本来是想放你一条生路的,可你偏偏不要这个机会,还跟我玩这些手段,你还真是小看我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感觉如何?” “呸!方唯玉!老夫棋差一招,算是折在你手里了,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得比老夫更坏的下场!”石长老神色扭曲,狠狠的开口。 方唯玉大笑起来,突然伸手一把掐住笼子里石长老的脖子,轻声道:“其实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我本不想杀你们的,可是我方唯玉平生最恨有人抢我的东西!属于我的东西,谁要是敢抢,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方唯玉一把甩开快喘不上气的石长老,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笑道:“对了,你那孙子石磊,我会很快送他来见你,我知道他是霸刀堂的弟子,但我保证,不会让他进霸刀堂势力范围一步!不用多久,真的,会很快来见你的。” 方唯玉大步走出水牢,身后传来石长老撕心裂肺的吼声:“方唯玉你不得好死!!!” 第三十一章 叫嚣与打脸 季江南与沈云川出来后直接离开夔州赶往灵州,本来季江南还想在夔州休息一天,毕竟进地下城暗市已经一夜未眠,可沈云川死活不愿意回千金阁,加之此行耽搁时间也不短了,距离二月初二四方会,也已经不足半月,故而季江南也没继续反对,凌晨沿路出了夔州。 出夔州再往东,就是灵州地界,沈云川身上没带钱,一路死皮赖脸的跟在季江南身后,一路吃住行程皆由季江南开销,沈云川虽目的不纯,但好赖救过他又帮了他一把,是以季江南很不好撵他走,只能一路黑着脸赶路。 沈云川倒是惬意得很,双手抱在脑后叼了根牙签一路走的悠哉悠哉,那把品质不俗的长剑再次被拖在地上,春雪逐渐消融,地上泥土裸露,长剑的尾端拖拉在泥土沙石里,发出一阵磕牙的声音,惨不忍睹。 十天后,进入灵州地界,去年灵州降雪过大造成雪灾,压垮屋舍无数,地间作物无一存活,灵州地势偏高,夔州等地已经融雪,灵州还是一片雪白,融化的雪水不是没有,但堆积起来的积雪更多。 一进城门就是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城门旁堆起两人高的雪堆,还有不少百姓正在铲雪,将城门口的主路清理出来。 季江南与沈云川进得城门,脚下便是融化的雪水和浮雪,一路走一路溅了一身,入眼望去都是倒塌的房屋和帮们清理的府兵,百姓三三两两的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烤火,炊烟烧的老高。 “梅花山在出得灵州五百里之处,毗邻安顺府,现在距离四方会召开还有三天,可以先在城里住下来。”沈云川一脚踢向脚边的一大团雪,结果下一刻脸就开始扭曲,僵硬的将脚收了回来。 季江南扫了一眼,那团雪被沈云川踢开了一半,露出里面一大截断裂的梁木,方才沈云川便是一脚踢在了这梁木上边。 季江南有点想笑又忍住了,沈云川颤抖着嘴皮子站好,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抬脚往前走,一脚落下嘴角又是一阵抽搐,他是高手没错,但哪个高手会练功练到脚趾头上?本着丢命不丢脸的原则,沈云川深吸一口气,高一脚低一脚的向前走去。 季江南看着沈云川扭曲的背影越发想笑,莫名的想起七剑门后山那只大猴子。 走了还没多久,沈云川就赖在路边的一家小饭馆里不起来,说他饿了。 现在才刚过辰时,饿个鬼咧!季江南忍不住暗骂,也不睬沈云川,继续走,现在已到灵州地界,随他怎么折腾,反正季江南是不管了。 季江南才刚走出一小截,就听得沈云川在后面大呼小叫拍桌子,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怒喝和抽兵器的声音。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黑着脸转身,不管怎么样也不能任由沈云川被砍死。 走回小酒馆,便见着一行七八人披着斗篷站在小饭馆里,沈云川大马金刀的坐在条凳上正与一名同样身披斗篷的女子对质,那七八人正一脸怒色要上前揍人。 沈云川向来嘴巴利索得很,几句下来气的那女子满脸通红差点拔剑,季江南看清那女子后脸色越发黑,几大步走过去对着沈云川屁股下的条凳就是一脚。 凳子一滑,沈云川差点跌倒,辛苦他反应快一把拉过腰上的长剑一杵才稳住身形,转过头去看见季江南不由得大怒。 “小子你想干嘛?想打架?” 季江南依旧脸黑如锅底,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季师兄!”那女子惊喜的叫了一声,几步走上前来,道,“季师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其余七八人也面露喜色,七嘴八舌的开始喊师兄。 沈云川正想好好跟季江南说道说道,听得那女子和众人的称呼突然一愣,随即尴尬的坐上另一条凳子,呵呵干笑两声。 季江南对安瑶一笑:“我有些事情要办,对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说起这个安瑶怒气上涌,一张白净的脸蛋尽是怒容,一指指向沈云川:“就是这个无赖!我们方才刚刚进城,正准备歇息一刻,结果就他一个要占了整张桌子,我要和他讲理,他居然敢嘴巴不干净的轻薄我!” 季江南听闻脸色一寒,沈云川见状连忙站起往桌后一翻,举起归鞘的长剑一挡,架住季江南斩来的长剑,季江南一剑不中撤剑回身过肩再斩,沈云川后撤数尺,季江南长剑落下,店里唯一的一张桌子被斩成两截。 “小子你来真的?”沈云川眯起眼睛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唰的一声收剑入鞘:“你嘴欠!” 而两人动手之时,安瑶与一众七剑门弟子已经把架势摆开,随时准备冲上来。 “行了,都把剑收起来。”季江南转身开口。 “季师兄!”安瑶大急,不明所以,这种轻浮的浪荡子,就应该拿下抽他个几耳光,教训一顿才好。 “他不是恶人。”季江南道。 “可是!”安瑶还想说什么,触及季江南的眼神还是将剑收了起来,恶狠狠的瞪了沈云川一眼,沈云川向来脸皮厚,见安瑶瞪过来,顿时笑得眉飞色舞,气的安瑶差点又把剑拔了出来。 见安瑶收了剑,其余几人也纷纷归剑入鞘,有几个掏了银钱给躲在一旁的老板赔桌子钱,并把他打发走,让他等会儿再回来,老板也是个识趣的,拿了钱二话不说就走,这钱够他再开一个小店了,管他们打成什么样。 几人在条凳上坐下,七剑门众弟子看沈云川的目光不善,尤其是安瑶,怎么看都有几分咬牙切齿。季江南大致说了一下这一路经过,当得知沈云川救过季江南还帮过他一回时,七剑门众人脸色稍缓,也不再死盯着他了,安瑶的脸色也缓了下来,虽然还是面色不善,但但好歹也没咬牙切齿。 “季师兄,最近门内争执得厉害,曲师伯在我出门前嘱咐我,若是见到你了,和你说一声,让你先不着急回七剑门。”安瑶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 季江南还算平和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现在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杀兄弑嫂残杀挚友,当得上一声武林败类。 “季师兄你别误会!我们都是相信你的!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一起学艺这么多年,你人品如何,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安瑶见状连声解释,面露焦急。 众弟子也频频点头,季江南心中一暖,总算还有人相信他。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突兀的传了过来。 “安师妹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季江南杀兄杀嫂杀友,可是在南域传了个遍,就算你是安师伯的女儿,也不能这样胡乱袒护啊。” 季江南一眼望去,一名蓝袍少年走了过来,眼下天气尚冷,七剑门众人还披着斗篷,可这蓝袍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袍,背后背着一把剑,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背剑的少年人穿着要比蓝袍少年厚实一些,清一色裹了件裘皮袄子。 “余杭你闭嘴!门主都说了此事尚有疑虑,就你们幽剑阁像条狗一样死咬着不放!”安瑶大怒,提剑上前指着蓝袍少年的鼻子就开骂。 一旁看戏的沈云川挑了挑眉,有意思,看来这七剑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安瑶!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可不会顾及安师伯的面子,”余杭脸色骤然一沉,对安瑶喝到,“况且,我说的可是实情,如此江湖败类,简直有辱我七剑门门风!” “你!”安瑶气的脸色通红,指着余杭说不出话来。 余杭冷笑一声转眼看向季江南,还未开口,就见季江南身形一动朝着自己过来,余杭眼色一厉,举掌主动迎着季江南而去。 季江南一拳打来,余杭出至半路的手掌一握同样变拳,双拳相击,内力涌动,余杭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抬头震惊的看向季江南。 “化海,你居然也入了化海境!” 余杭神色扭曲,浓烈的不甘从心底涌起,他与季江南同年拜入七剑门,后分别被幽剑阁与凌剑阁阁主收入门下,为亲传弟子,余杭心气极高,天赋也高于常人,与季江南同为七剑门年轻一辈领军人物,入七剑门后首次七阁大比,余杭一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最后对战季江南时以一剑只差落败,间接奠定季江南七剑门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 余杭一向自视甚高,结果猝不及防败给了季江南,大受打击,从此闭门苦修欲一雪前耻,好不容易突破化海境,余杭迫不及待出关要找季江南再比,却听闻季江南杀兄弑嫂,逃窜江湖。 余杭既痛快与季江南自寻死路,又不甘心不能亲手击败季江南,此次梅花山四方会,季江南之前也收过帖子,余杭猜测季江南可能会来,结果果真被他猜中,余杭正兴奋可以一雪前耻,却被季江南一拳从梦中打醒。 凭什么季江南也能进入化海境?他不是应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窜吗?哪里来的时间修习? 余杭的脑子有一瞬间很懵,回过神来眼神中露出一抹疯狂,他不信!肯定是季江南使了什么障眼法! 余杭双手呈环如抱月,足尖一点冲季江南爆冲而去,双手一绕,双拳一上一下裹着冷风袭来。 季江南身体往后一缩,纵身一跃,形如金翅大鹏,经常见陆皓尘用这招,季江南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双手后张,直扑下来。 余杭迅速变招,同样一跃而起抱拳打来。 其实这招余杭本可以直接避开,可心里总有个疙瘩,不愿在季江南面前退步,所以他选择直面硬刚。 季江南见状眉头一挑,想不到还真有如陆皓尘一般傻的,当下一脚踩在跃起的余杭头顶,往下一压,余杭不由自主的跌落,落地还没站稳,身侧风声一动,余杭迅速一让躲开季江南这一脚,季江南再次出拳,余杭上手一格,还没来的及反应,季江南左手握拳又冲面门而来,余杭本能的侧头一躲,拳头出至半中突然化掌。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异常清晰,余杭被打得一个趔趄晃了几步才站稳,再抬头时已经眼睛赤红。 季江南甩了甩手,这招耳刮子屡试不爽。 第三十二章 七剑门局势 季江南这一巴掌打得相当清脆,周围为之一静。 余杭脸上火辣辣的痛,强烈的羞辱感令他双眼发红,同为化海境初期,他居然被季江南结结实实的当众打了一耳光,怒不可遏的余杭右手往身后拔出配剑,剑光一闪朝着季江南冲将过来。 余杭的配剑要比寻常剑短一些,寻常的剑如季江南所使,为正三尺长剑,如沈云川所使的那把,又要比寻常的剑长上一些,为三尺四寸,而七剑门幽剑阁上下,用的皆是这种二尺七寸的短剑,配合七剑门剑法使用,挥舞之间更显灵巧,速度也更快。 七剑门三套剑法,季江南所习飞星逐月剑,主多变群战迅杀,余杭所习幽影剑法,重身形功法,一击必杀,为暗杀类剑法。 幽影剑法脱胎于上任幽剑阁剑主荆无双的“幽影十二剑”,区别于原版“幽影十二剑”,被现任幽剑阁阁主修改过的幽影剑法,因其身法诡谲,在同阶对战中更显优势,暗幽无影,剑出必杀。 余杭行动之间极为飘忽,落脚点毫无章法,完全无法估测攻击动向,这样的身法,有点类似于方唯玉,但方唯玉身法极快,即便你看到了破绽了抓不住,而余杭这套身法整体感觉是飘渺,毫无根本无法捕捉。 季江南拔剑出鞘,撤步站开,幽影剑法季江南领教过,第一次与余杭交手,季江南一开始就被打得措手不及,最后险之又险的以一剑胜之,余杭虽然高傲自负,手下功夫却不小。 那身影飘忽不定,速度不快,却总带着三分虚幻之意,忽而季江南一剑刺出,同时端起剑鞘一挡,清脆的剑鸣声响起,两道重力一起压来,季江南抽身后撤有些惊讶,他本是打算用剑鞘挡住短剑,长剑以作攻击,可落手时却都被挡了下来。 站定一看,余杭右手持剑,左手却反手持着一把短匕,两把兵器一长一短,相互补足。 季江南眉头一挑,余杭到也是个天才,短剑虽然更显灵动,在交战之中却很难回防己身,余杭自己夹带一把短匕,倒硬生生的把这块短板给补足了。 “哼!季江南,我这双手剑法便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这一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余杭眼中流露出一抹狂热之色,短剑匕首一起舞动,朝季江南再度冲来。 望着余杭飘忽的身影,季江南突然心中一动,这种飘忽感类似无常众,不知清心诀可否能用?季江南迅速默念清心诀,清心诀洗目明心,对虚妄之物最是有效,季江南眼中眸光大盛,果然有用!破去那诡异的身法,露出身形的余杭便不足为惧。 季江南脚下疾走,持剑急冲,长剑带起一阵白光,临近余杭时手腕翻动,架住余杭手中的短剑画出一道白光,余杭反射性闭目,季江南手腕一翻,长剑在余杭手腕上一砸,短剑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 “北斗明光!”安瑶兴奋到叫了一句。 季江南趁势上前,抬脚提来,余杭冷不防兵器脱手,连忙双臂交叉挡向季江南这一脚,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 余杭眼中凶光一闪,换右手持匕首,再度杀过来,招招很辣,季江南抬剑系数挡下,余杭心乱了,出手之间凌乱不已,破绽百出。 余杭心中又惊又怒又羞又恼,他闭门苦修一年剑术,居然再次败在季江南手下,心底越发不甘,左手呈爪,直插季江南双目,季江南身子后仰左脚撑地,右脚一脚踢在余杭小腹上,余杭后撤几步,只觉得胃里的酸水尽数往上涌,待余杭站稳时,季江南已经持剑杀到身前,又一剑砍来,余杭仓促举起匕首一迎,季江南长剑压住匕首,借力跃起,一脚正中余杭胸口,余杭阻挡不及,在地上滚了几圈,胃里反酸的感觉再次涌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余杭落败,安瑶拍掌大笑,那几名七剑门弟子也都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 七剑门创立之初是由七位剑主一同创立,一起主事,后来七剑主之中幽冥剑主荆无双剑术大成入凝虚境,其余六位剑主便尊荆无双为七剑门第一代门主,总领七剑门事宜。 荆无双虽剑法超群,为人处世却最是刚猛霸道,手段极为激进,在他带领下七剑门迅速崛起挤入六派之中,但也由于他过于激进,引得其他门派势力不满,在六派中孤立无援,而后黄泉教为祸江湖,江湖势力共同伐之,追击黄泉教余孽中,七剑门出力不小,荆无双高傲气盛,带门下弟子堵截黄泉教一位堂主,结果一时轻敌,那黄泉教堂主擅毒,虽最后命丧荆无双剑下,但随行的数十名七剑门精英弟子因此丧命。 那时七剑门成立时间不长,那些精英弟子基本都是七剑门内部的中流砥柱,结果因荆无双冒进损失惨重,此事过后,荆无双深感愧疚,主动卸下门主之位,留下其成名剑法“幽影十二剑”后离去,不知所踪。 荆无双走后,明剑阁剑主江乘月任七剑门第二代门主,也就是现任七剑门门主,幽影十二剑虽为荆无双自创剑法,可照剑谱来习根本无从下手,多名剑主一起观看,也无一人可以练成。 后来幽剑阁中一名弟子惊才绝艳,突发奇想将长剑截去一截,居然炼成了一部分剑法,虽所习不齐,但也足够惊艳,那名弟子因此修为突飞猛进,后任幽剑阁第二任剑主,即为余杭的师父秋涉。 门主江乘月常年闭关,秋涉作为七剑主中最年轻的一个,天赋最高,野心也最强,数年来在七剑门中为青壮派领头人,在七剑门内部声势不小,能勉强压住秋涉的,除了门主以外就是季江南的师父,凌剑阁剑主曲难行。 曲难行有个外号,叫做“光寒一剑”,取“一剑光寒十九州”之意,自创剑修心法“光寒诀“,令江乘月都自愧不如,须知剑法可通过搏杀而来,剑修心法却只能依靠对剑与心的交流领悟,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唯有对剑道领悟极深,才可一窥门径。 秋涉虽自傲,却也不认为自己能创出一本剑修心法,故而对曲难行颇多忌惮,余杭之所以如此敌视季江南,除却他本身的原因外,便是两阁之间的较量,七剑门下任门主,若不出意外,当是他们其中之一,曲难行虽然不算老,但比起正值壮年的秋涉,该归入上一辈人,七剑门内部亦分成两派,一派便是秋涉为代表的青壮派,一派是以曲难行为首的元老派。 安瑶为承剑阁阁主安槐的幼女,与季江南同属元老一派,早就对余杭等人看不顺眼,私下里冲突也不少,此次季江南一事,秋涉本不关注,因曲难行向门主陈情,欲为季江南洗冤,秋涉趁机发难,曲难行怒不可遏,二人在大殿上大吵一架,后来江乘月发话,此事压下再议,此事一过,两派之间的争斗由暗转明,高层之间尚存一张窗户纸,年轻弟子却都已经撕破了脸,大小冲突不断,故而如今安瑶见了余杭,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势。 “哈哈哈哈不愧是幽剑阁首席弟子,看这滚打得,行云流水啊!”安瑶哈哈大笑,身后众人也纷纷出言讥讽,场面一度很热闹。 “安瑶!你找死!”余杭最听不得别人拿他的身份开玩笑,那代表羞辱的不只是他,还有他师父秋涉和整个幽剑阁。 余杭爬起来就往安瑶的方向冲去,季江南正准备动手,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迅速挡在安雅身前对着余杭一掌打出,正中左肩,余杭踉跄几步站稳,看清来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第三十三章 师父的礼物 来人一身月色斜襟长袍,发束银冠,眉目温雅,长剑在腰,击退余杭后便不再动手,举手投足之间优雅从容,有名士之风。 七剑门众人包括季江南安瑶在内,皆行一礼,齐唤一声。 “大师兄。” 余杭目露不甘,却也咬牙低头问了一声好。 “余师弟,大家都是同门,虽立场不同,但出了七剑门,你们代表的就是整个七剑门,大庭广众之下同门相斗,实在有损师门名声,”木华生眉头微皱,“况且安师妹年纪尚小,说话不经熟虑,你身为师兄,怎如此小心眼,如此出手,未免过于狠辣。” “大师兄教训得是,是我思虑不周,给安师妹赔罪了。”余杭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气,低头服软。 出门前师父多次嘱咐,如今门内局势紧张,门主态度不明,两派之间保持平衡,木华生为门主关门弟子,万万得罪不得。 “大师兄见笑,师弟先行一步。”余杭说罢对木华生拱拱手,手掌一挥,带着幽剑阁弟子就走。 眼见余杭等人走远,安瑶才对木华生抱怨道:“大师兄,他可是想动手打我的,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放又怎么样?让你打他一顿?”木华生笑道,“方才我还训了他一顿,现在又要回头训你,七剑门的脸面丢不得,你们在门里闹成什么样我不管,在外边可不能胡来。” 安瑶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季师弟,”木华生目光看向季江南,“你等会儿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是。”季江南应声。 饭馆里看戏的沈云川见没戏看了,懒洋洋的站起来:“行,你们师兄弟叙旧,我就不掺和了,走了。” 本想端着高手范走出来,不料他腰间的长剑半拖在地上,他这一起身倒是把剑别在了凳子腿上,一脚跨出,长剑拽着腰带一扯,沈云川差点没一下子扑倒下去。 季江南面无表情,他已经开始习惯沈云川莫名其妙的出糗。 沈云川略显尴尬,抽出长剑,腰带松垮垮的系在腰间,衣襟裂开大半,里衣清晰可见,加之平日里又不修边幅,长发乱糟糟的挂在脑袋上,此刻怎么看怎么像个叫花子。 沈云川走了一步嘴角一抽,假装不经意的将长剑垂放,长剑再次沦为手杖。 这下更像个叫花子了,就差个破碗了。 “噗嗤——”安瑶可不会给沈云川面子,毫不客气的嘲笑。 沈云川杵着剑,一瘸一拐的走出小饭馆,内心哀嚎,失策啊失策,丢大脸了。 沈云川走了,木华生也带着季江南与七剑门众人找客店投宿,一行十人走过小街,寻到一家有空房的客栈,暂时歇下脚。 木华生让安瑶先在大厅点菜,他带着季江南上了楼。 进了房间,关好房门,木华生在凳子上一坐,笑道:“坐吧,你我二人也算有些时日未见了。” 季江南道谢,找凳子做了下来。 木华生是七剑门门主江乘月膝下最小的弟子,入门要比季江南早上几年,年长季江南八岁,时年二十有五,因其师父是七剑门门主,加之木华生是正儿八经的青年辈第一人,季江南当初胜了余杭,被称为年轻一辈第一人,但那个称呼仅仅是对于与他同辈入门的一层少年人而言。 门主江乘月与荆无双为同辈,荆无双兼任门主与幽剑阁剑主,余杭的师父秋涉则是那一届幽剑阁弟子,只是后来荆无双出走,他又习得不全的幽影十二剑,是以才得以补上了幽剑阁剑主之位。 是以秋涉与木华生当是同一辈人,木华生拜入江乘月门下,内功修为已过丹心二劫,江乘月不喜管理杂事,所木华生早早便接触七剑门事物,在门内威望不低,若不是秋涉近年野心显露,逐渐引起两派争斗,否则以曲难行不爱管事的性子,木华生应是稳当当的下一任门主人选,故而众弟子演武比试之间,虽木华生年岁尚轻,可众人却惯性的将木华生从年轻一辈中剔除,将他归入秋涉一辈当中。 木华生常年接触门内各事物,为人温厚公正,门内弟子无论年岁多少都尊称其一声大师兄,在门内人缘极好,季江南在七剑门期间多蒙其照拂,所以季江南对木华生一向很是敬重。 “你的事情,门内已经知晓,你不要多想,这其中涉及一些旧事,与你本无多大关系,各位师叔伯心中有数,不会冤枉了你。”木华生轻叹一声开口道。 “多谢大师兄。”季江南道,纵然安瑶之前已经说过,可再听木华生肯定他是蒙冤,愿意相信他,他还是忍不住的心头一暖,那时他忽逢大变倍受打击,一人重伤逃出险些丧命,使得他本就不稳的心性更添暴戾,杀性无法自控,若不是得天星子赠清心诀,怕是会被杀戮所控,堕入魔道,一时想起来,恍如隔世。 季江南对木华生道出出江州之后种种,只隐去夔州得来的千机匣,木华生听罢也唏嘘不已。 “关于黄泉天,我在门内亦有耳闻,不想你还与他们交手一场,倒是可怜四海镖局,满门被灭。”木华生眉头轻锁,略带沉思。 季江南心中一动,黄泉天与季家杀祸必有关联,不知大师兄知道多少?大师兄向他隐瞒浮屠山密库残图,是否代表七剑门高层知道一些东西? “大师兄,这黄泉天是何来头?为何追着我不放?”季江南试探开口。 木华生皱眉摇头:“我知道的不多,只大概知道他们要找一样东西,与你季家那场杀劫,应该有所关联,我着手调查黄泉天已久,也只查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用处不大,但我肯定,江州之变,定有他们的影子,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一直压着你的事情不议,各位师叔伯也多有耳闻,所以对你杀兄弑嫂之事,大多呈怀疑观望态度。” 七剑门内部也查不出黄泉天的来历,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不过你那个叫沈云川的朋友,来历不浅,这些事情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的随身配剑,若我没看错,当是出自离火剑庐,离火剑庐所出高品兵器,皆会在剑柄护手处落下烙印,那把剑虽然糟蹋得厉害,但那个烙印却清晰得很,”木华生道,“此等人物居然与你同行一路,还多次帮扶,目的不纯,不可不防。” “是,”季江南应下,“对了,大师兄,此次出行,可曾见我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好?” “呵呵,这你倒不必担心,你们凌剑阁一脉可向来都是不吃亏的主,前日里秋涉公然在大殿上与曲师叔呛声,被曲师叔大骂一顿,若不是门主制止,曲师叔怕是要当场动手。”木华生想起当日情形不由笑起来,秋涉野心太大,几位剑主都对其颇有微词,那日秋涉把曲师叔惹火了,被曲师叔指着鼻子大骂,骂的秋涉脸都青了。 须知曲难行与季江南属于同一种人,不爱跟人打交道,话少也不爱招惹是非,但如果你认为他好欺负的话那就打错算盘了,曲难行外号“光寒一剑”,能动手就不多废话,但你要说他不会骂人,那是不存在的,脾气上来了能给你几代人都问候一遍,堵的对方气到不行还打不过。 在七剑门,凌剑阁的名声就是,脾气不好,说翻脸就翻脸,解决问题一般都是直接动手。 曲难行在七剑门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收了几个弟子都被骂走了,却在七阁大比中一眼相中了季江南,直接收为亲传弟子,在刚开始那段时间,季江南还好好的跟着曲难行学剑,后来骂的烦了,直接一剑就砍了过去,曲难行夹住季江南的剑哈哈大笑,说这才像他的弟子,从那以后,曲难行就再也没骂过季江南。 季江南一身所学,皆为曲难行亲力亲为一手指教,师恩如山,江州之祸后,季江南一直担心因为他而牵连师父曲难行,如今听木华生一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师傅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怪异。 “对了,曲师叔有东西要我交给你。”木华生收起笑意,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青布包着的方形物体。 季江南拆开一看,是两本册子,一本是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法,翻开册子,是季江南还未学全的剩余十八式剑法。 飞星逐月剑共四十九式,季江南只学了其中三十一式,目前能用的攻击最强的剑式就只有“七星望月”和“星罗密布”两招,“星罗密布”需要强大的内力修为为基,季江南内力修为尚浅,用起这招等同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除此之外便只有“七星望月”一式,那是季江南所掌控的最强杀招,可随着对战次数渐多,一招剑式明显不够用,而这剩下的十八式剑式,便是曲难行给弟子带来的一件礼物。 飞星逐月剑越到后面越难练,杀伤力也呈飞跃性增长,曲难行本打算等今年开春再好好教导季江南,现在看来也只能让他自己参悟了,能学多少是多少。 季江南珍重的将册子收起,拿过另一本册子,一扫封面却愣在当场,一旁喝茶的木华生也手一顿。 白条的书框内,书有“光寒诀”三字,潇洒利落。 木华生一叹,将茶盏放下:“曲师叔放心不下你,这东西给你你就收下吧,我就当没看到。” “光寒诀”虽是曲难行自创,但老早就交予门内,若要修习光寒诀,须往门主处例行汇报,木华生代江乘月暂管杂事,并未见曲难行做过汇报,属于他私自给了季江南,于门规有悖。 然而曲难行疼惜弟子,加之木华生对季江南印象不错,也难得的闭了一回眼。 季江南拿着本子,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个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又不讲道理。 第三十四章 梅花山 木华生放下茶杯道:“曲师叔曾交代过我,若见了你,除了把东西交给你以外,让我给你带句话。” “遇见不顺眼的人不顺眼的事,想打就打,我凌剑阁一脉无惧任何人!” 季江南心中又是一暖,虽然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又霸道专横,但对他这个弟子,是真的很好。 “曲师叔本是想让安师妹带话的,可安师妹虽心性单纯却年纪过小,容易被人套出话来,现在门内局势不稳,所以曲师叔专门找我代为转达,我本来是不准备来的,原本带队的是谢运师弟,临时换了我来,”木华生笑道,“为了这事谢师弟还找我闹了一场。” 谢运,就是之前被季江南一式“月朗星稀”划烂了裤腰带的那位师兄,那时季江南才入门没多久,为此羞愤不已的谢运追着季江南打了一个月,但一来二去,谢运倒成了季江南在七剑门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而他们能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就是都看不惯余杭。 若说季江南是余杭想要赶超的对手,那谢运就是余杭最讨厌的人,纯粹的讨厌。 这两人天生八字不合,互看不顺眼,谢运在七剑门不服管教叛逆不训是出了名的,而余杭自负高傲也是出了名的,所以这两人就是互相有一种对方是垃圾的感觉,见面必动手,谁拉都拉不开那种。 得亏这次临时换了带队的人选,不然这两人一碰头,可能还没上梅花山就要当众打个你死我活。 “曲师叔还说,这一年就算是给你的外出历练,可以不回七剑门,门主那里他打过招呼了,门主也没意见,但一年后的七阁大比,你一定要回来,”木华生道,抬了抬眼,“若是你敢不回来,他就亲自抓你回来并打断你的腿。” 季江南不禁一笑,他师父说要打断他的腿说了好多次了,倒是一次都没动手过。 “大师兄放心,七阁大比,我一定到场。”季江南正色道。 “嗯,那便好,离四方会开已经只差三天,今天修整一下,明天启程前往梅花山。”木华生点头道。 门外传来扣门声,是安瑶来叫他二人下去吃饭。 当日修整一天,季江南自夔州出来一路风尘仆仆,甚是疲倦,也刚好调整了下自己的状态,顺便翻看曲难行给他的后十八式剑招。 光寒诀虽好,但那是剑修心法,需要本身对剑道有一定的领悟,以及本身内力修为要达到化海中期以上,这也是为什么曲难行迟迟没有将光寒诀教给季江南的原因。 四方会将近,照规矩,进了落梅山庄就一定要上场打一回,现在修习光寒诀自然是不可能,只能试试能不能吃下几式剑招,不求完全吃透,但至少能学个半招一式,不至于因剑式不够用而放不开手。 第二日启程往梅花山,梅花山位于灵州城外东面,毗邻安顺府,梅花山之前不叫梅花山,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只是今落梅山庄庄主极喜梅花,花费十数年时间在山上遍植梅花,梅花山与落梅山庄也因此得名。 落梅山庄为当下六派之一,是六派中最为平和的一派,庄主云道舒喜梅花,擅琴,通奇门遁甲之术,好客,为人谦逊温和,有君子之风,自号“落梅居士”。而其下门人也都知书守礼,只要有人上门求助,基本就会帮扶一二,故而落梅山庄整体实力并不是很强,但在江湖上有着极好的名声,加之云道舒交友甚广,落梅山庄也一直守着梅花山这一亩三分地,倒也没哪家势力去挑衅它。 落梅山庄四方会,乃是云道舒为结交四方英杰而开,宴请的皆是当今天赋名声不低的年轻人,不少年轻人更是以能收到请柬为荣,四方会分内庭外庭,外庭为一些自愿前来道武林人士所设,四方会上若能扬名,便是在整个南域打起了名头,所以一些没有请柬或年纪较大的江湖人,都会来凑凑热闹,落梅山庄也没小气,大方的开出外庭,同样设有擂场看台,茶水瓜果一应具备自取即可,分文不收,外庭擂场虽比不得内庭,但若是能胜出,也算在各路英豪面前露了脸,在南域行走也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故而外庭虽比不得内庭,参加人数却是一年比一年多,能占每届四方会八成左右。 而内庭,就是正儿八经的四方英豪会,入得内庭但皆是落梅山庄亲自发请柬请来的青年才俊,由庄主云道舒亲自主持,内庭有内庭但规矩,其中之一便是,入得内庭,至少得上擂打过一场,当然前来观礼的各门派前辈不在此列,四方会本是为各位青年才俊互相沟通交流武道而设,若只观不战,未免有失公允,故而才有了这么一条规矩。 二月初二上午抵达梅花山脚下,灵州落雪甚厚,梅花山山势较高,近顶部还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山脚下融雪汇成小溪,蜿蜒盘旋在青草褐石之间,梅花山遍植梅花,还未上山,一股冷香就漂了下来,举头望去一片红白黄相间,绚烂异常。 二月梅花正好,落雪红梅,白梅温雅,腊梅奇香,春寒料峭之间,其景甚美。 “这梅花山我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忍不住惊叹,如此凌霜傲雪之景,实属难寻,这落梅居士,倒真真是个雅人。”木华生啧啧称奇,一路上山,除梅树之外别无其他植物,都说落梅居士爱梅成痴,果不其然。 季江南心情不错,这漫山盛景难寻,梅香幽冷凛冽,沁人心脾。 安瑶第一次到梅花山,新奇不已,穿梭在梅林雪海之间,笑魇如花,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木华生微笑着看向安瑶,满目宠溺。 “大师兄,安师妹年已过十五,你倒是何时娶她入门?”季江南罕见的调侃了一句,语带笑意。 安瑶与木华生有婚约在身,为门主亲自定下的,只是那时安瑶年纪小又爱玩闹,各位师叔伯也都打算先不对她说,等行过笈礼,再与她说明,安瑶过今年正月十七就满十五,已经可以议亲,只是门内众人整日疲于两派争斗,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木华生闻言,转头看向季江南,似笑非笑:“安师妹还不知我与她有婚约,再者,安师妹若有自己的想法,我身为大师兄,自然不会横加阻拦。” 季江南莫名其妙,总觉得木华生话中有话,木华生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们凌剑阁一派都是些榆木疙瘩,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说罢自己一人先往山上走了,留下季江南越发摸不着头脑。 “季师兄!”安瑶一溜小跑从梅林中钻出来,头发上还挂着落雪,手中抱着一支鲜艳的红梅,彤色的斗篷随着风抖动不已。 安瑶一路跑到面前来,脸颊因一路跑来微微泛红,眼睛大而有神,到了面前把怀里的梅花往前一送。 “季师兄,这是我摘得最好的一支梅花,送给你。” 季江南看着那支红梅,花是好花,枝调朵艳,煞是好看,可问题是,他又不是姑娘家,抱支红梅上山,像什么样子? “多谢安师妹,但山上四方演武,带这个怕是不合适。”季江南斟酌着开口。 安瑶目光一黯,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扬起一张笑脸:“没关系季师兄,你只管收下,我帮你抱着就好。” 说罢还真就抱着梅花跟在他身后,一副你不收也得收到样子,季江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人送了礼还一直帮人拿着的,想伸手去接,安瑶却不给了,对他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跑上前去了。 季江南摸头,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怎么今天大师兄说的话他听不懂,安师妹送他花他也看不明白,季江南向来聪明,现下却深深怀疑起自己。 季江南冥思苦想不得,跑上前的安瑶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季江南还站在原地纠结,不由得一跺脚,气道, “真是个榆木疙瘩!” 第三十五章 彩头 行至山腰,人逐渐多了起来,逐渐向山顶汇聚,多是行走各地的江湖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边走边聊。 “听说了么?今年的四方会云庄主加了彩头!”一名背着长刀的汉子神神秘秘的开口。 “嘁!你这是哪门子的消息,彩头不年年都有吗?”同行的一名瘦高男子没好气道。 “哎—不是不是,我听说,今年云庄主拿了赤凌花来当此次四方会的彩头!”背刀汉子语带艳羡。 “赤凌花?啧啧,这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可惜你我实力低微,连内庭都进不得,更别说夺魁了,哎!”瘦高男子一惊,而后又很是丧气。 “话不能这么讲,虽拿不到那赤凌花,但能上眼看看,也算本事了,至于拿嘛,那可跟咱没关系的。”背刀男子道。 “说得也是……” 两人结伴而行,加快速度直赶山顶。 “今年的彩头是赤凌花?”季江南转头问木华生。 “是的,说是今年灵州雪灾,百姓困难,落梅山庄此前开库放粮,此次四方会云庄主拿赤凌花为彩,引来一大批江湖人士,也是希望借此机会对当地百姓帮扶一二,灵州城内大部分客店酒馆暂时借与灵州百姓打理,四方会期间所得一切财物,除极少一部分归收落梅山庄以外,其余尽归百姓所有。”木华生笑道。 季江南了然,这位云庄主倒是个心有大善之人,若直接给予银钱,若有心气傲然之辈,必定不肯接受,但若是临时借出商铺,收回一小部分银两,便是相当于租了落梅山庄的铺子,所得一切也是自己挣来的,虽说落梅山庄收回的银两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百姓心中至少不会觉得过于卑微,落梅山庄此举用心灵州百姓皆知,都暗自感激不已。 善不求馈,施不折尊,云道舒此人果然如传言一般有君子之风。 季江南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云庄主心生好感。 “大师兄,赤凌花是什么?”安瑶听得好奇,问道。 “你啊,平日里丹堂长老讲课就只管打瞌睡,该记的一样没记。”木华生微笑,举起手不轻不重的在安瑶额上敲了一记,“赤凌花为百药之王,与何须草齐名,何须草是疗伤圣药,号称只要有一口气就能吊活的至宝,而赤凌花是解毒圣品,服之可百毒不侵,听说赤凌花生长在极寒之地,大概只有极北听雪城外的凌寒峰才能生长,而极北之地为魔宗无逍宫地界,鲜少有人敢踏足,是以这赤凌花就越发珍稀,向来有市无价。” 季江南点头,这赤凌花他听说过,当初他被姜浔所救时,就听她念叨过,貌似她与沈云川,也是因一朵赤凌花而相识,具体如何,姜浔倒是没有细说,可能是出于医者对极品药材的挚爱,姜浔双目发光跟季江南说了一大堆赤凌花如何如何稀奇,说得眉飞色舞,季江南听得头脑生疼,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季江南听不懂,怏怏的出门,又一脚把门外喝酒的沈云川蹬进了雪地里。 听得姜浔所说,赤凌花除却木华生所道的医百毒之效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效,就是可调体内经脉气息。 寻常人修习心法入武道,经丹田聚气而步入先天境,先天为普通人与武者的分水岭,步入先天,须开丹田导流内息,再由这股内息冲开奇经八脉,这个过程异常痛苦,经脉撕开,引气入四肢百骸,成了,便是入得武道,若是调息不当,静脉撕裂严重,内息混乱游走,轻则残废,重则神志不清。 古往今来,若想脱胎平凡,必受其苦,当气息顺利冲开经脉回归丹田时,便算是正式踏入武道一途。 但是经脉生劈,无论心法多好,就免不了撕裂之伤,这个伤势前期会隐伏,毫无察觉,之后内里修为一路囤积,待到丹心九劫即将踏入凝虚之时,丹田会因为囤积过多而导致撕裂伤再次复发,丹心九劫的武者丹田如同一个注满水的池子,经脉是这个池子的“闸口”,而到时撕裂伤复发,这个池子的“闸口”失效,盈满内息的丹田会像破了闸的洪水,疯狂的涌入各条经脉之间,直冲五脏六腑,其中危险,不言而喻。 自古多少英杰被堵在丹心九劫,这一关闯不过去,永远无法踏足凝虚,而随着冲击次数越多,经脉撕裂会越发严重,一般冲击凝虚失败,重新养伤归导内息,也须等个三五年才可以再次冲击,而这个过程只能经历三次,三次过后若是再强行冲击,经脉必然不堪重负,迸裂寸断,性命堪舆。 冲击凝虚这般危险,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一些大派有自家独门心法或者由师门长辈助其稳住内息,但这些法子也因人而异,不是谁都能成功,而必然成功的条件不是没有,就是这赤凌花。 赤凌花可修经脉撕裂之伤,若经脉修复,冲击凝虚境就不会丹田失控,就可以稳当当的进入凝虚境。 因此赤凌花一度糟至疯抢,有胆大的偷潜入听雪城,想要偷上凌寒峰,但无一例外都被冻成人棍吊在了听雪城外的千年紫杉树上,去的人无一生还,其他人才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云道舒内力修为已经处于丹心八劫,这朵赤凌花,应该是留给自己用的,现在因为灵州百姓遭灾而拿出来救民,也不知道该赞他仁义,还是应该骂他愚蠢。 季江南将赤凌花的功效讲予木华生,木华生听得目光一亮,赞道:“好东西啊,我都忍不住心动,看来今年的四方会,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若说季江南不心动那是假的,别的不说,单七剑门内部,就有好几个冲击凝虚失败的长老,若能稳稳当当的度过丹心九劫,那才是登临真正的武道宗师之境,那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季江南也不例外。 不过……季江南念头一转,余杭的师父秋涉,似乎也已经快入丹心九劫,若进了落梅山庄,余杭势必要为师上台一试,而季江南也对赤凌花有意,故此二人必有一搏。 本来季江南是只为寻二哥路线线索而来,只想随意走个过场,现在看来,少不得跟一众人争上一争了。 “行了,走吧。”木华生收了收神,开口道。 季江南安瑶等人跟上。 上的山顶,便见着一座白墙青瓦的庄园,庄园风格近似江南建筑,低调而优雅,大门口吊着两盏极大的白底灯笼,上瞄红梅,相当精巧,门口有两排身着玄色长袍的落梅山庄弟子,身后背剑,剑挂墨色琉玉剑穗,谦和有礼。 这时从旁边的林子里走出一对人,领头的正是蓝袍背剑的余杭,看见季江南等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安瑶前日里被余杭欺负了,这会子有大师兄撑腰,当即就要上去教训余杭,木华生一把拉住安瑶,对她轻轻摇头。 “大师兄。”余杭对着木华生躬身一礼,礼节上做的无可挑剔。身后几人也依样行礼。 “来了就进去吧。”木华生微笑道。 余杭等人应了一声,余杭抬头,正正的对上季江南的目光,现在的他已经过了初见季江南时的怒气,笑得像条毒蛇。 “季江南,我们台上见。” 余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寒意。 季江南直直的盯着余杭:“台上台下,不都一样。” 余杭陡然一怒,前日他在小饭馆处挨了季江南一耳光还被踹了一脚,的确是他输了,可现在季江南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他早晚会败,台上台下又有什么分别,余杭顿时血气上涌差点拔剑。 余杭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看着季江南却依旧怒气难消,但这是落梅山庄地界,在擂台以外动手,必引来庄主云道舒,到时候丢的可是脸面问题。 “哼!我们走着瞧!”余杭冷哼一声,也不等季江南等人,带着他的人率先走进大门,递上请柬,马上又人将他们领了进去。 “我们也走吧。”木华生倒不在意余杭的态度,领着众人上前,出示请柬,季江南也掏出请柬递了过去。 “几位少侠请跟我来,这三位可入内庭,其余各位请至外庭歇息。”一名落梅山庄弟子检查过请柬以后对木华生,季江南,安瑶三人说道,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四方会请柬,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这一行人中,便只有他们三人持有,其余的都是七剑门内部天赋还不错但名声不显的弟子,此次出行,更多的是为出来见见世面,认识一下江湖格局,顺便在南域众人面前露个脸。 众人进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大块演武场,武场中心是一座梯形花青石擂台,这种石料季江南再奎山城武擂见过,最好,也是最贵的石料,寸石寸金。 武擂四周设连亭,厅内有茶水果糕准备齐全,有不少江湖人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 忽地季江南眼前一闪,骤然回头,只看见一群熙熙壤塘的人头。 他刚才,好像看见了石磊。 还真是,冤家路窄。 第三十六章 “鬼斩一刀”贺一刀 季江南收回目光,随木华生一起步入内庭,内庭外庭之间间隔一条水湾,落梅山庄整体为外方内圆,外庭为方,内庭为圆,内庭坐落于山庄中后部分,看起来像一座浮岛,一圈水湾将内外庭隔开,分别有三座石桥通往内庭,石桥边上都立着几名落梅山庄弟子。 先前引路的弟子在石桥边站下,再由石桥边的弟子引三人进去,虽是初春,但落梅山庄坐落山顶,尚未化雪,这股活水从山体内部引出,清澈见底。 过了石桥,就是三面雕花大门,门外植了一圈腊梅,香气缭绕,入得大门,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座丈许高的擂台,立在一个极宽的池子里,池子很宽,占据内庭一半以上位置,池子上飘着白气,隐隐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一股温热气息铺面而来。 季江南暗自称奇,山顶之上居然有一个如此大的温泉池子,极寒极热相交,确实不凡。 那人领着季江南等人在池边的廊亭下落座,廊亭分三层,季江南等人落座第二层,最高一层正对池子中心擂台,上摆数张座椅,中间一张,应该就是庄主云道舒的位置。 陆续有人被引进来,进来的多是南域稍有名气的年轻人,季江南仔细留意了一下,未见陆皓尘身影,季江南与陆皓尘齐名,季江南拜入七剑门,陆皓尘为陆家下任家主继承人选,自修陆家剑法,单凭陆家剑法亦可与季江南齐名,可见剑术造诣不低,四方会请柬,他也应该有一份,此次未来,多半是因奎山一擂牵动旧伤,闭关养伤去了。 季江南轻叹一声,他与陆皓尘,怕是回不到从前了,别的不说,单说陆季两家现在的局势,很有可能不久后,两人就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就在季江南心思飘忽之时,木华生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别走神,云庄主到了。” 季江南清醒,抬眼望去,只见最高一层廊亭下已经坐上了人,中间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三绺长须垂下,穿一声青色星辰道袍,手持浮沉,眉目温和,气质十分儒雅,想来就是庄主“落梅居士”云道舒。 其身边的位置已经坐的差不多了,多是各门派的前来观礼的老一辈人物,七剑门如今局势不稳,故而此次仅木华生带队前来,属于七剑门的那张椅子便空了下来。 “师父,时辰到了。”一名弟子上前悄声提醒。 “还有哪家未到?”云道舒轻声问道。 “七剑门老一辈人物没来,由江门主大弟子带人前来,已经在台下落座,另外霸刀堂还没人来。”弟子答道。 云道舒目光一扫,正看到第二层的木华生等人,木华生三人笑着对云道舒拱手,云道舒微笑回礼,温文尔雅。 “知道了,再等上半刻钟,半刻钟后还没到,便开始吧。”云道舒收回目光,道。 那弟子才刚刚应声,门外就传来一阵粗犷的大笑。 “哈哈哈哈……云庄主,你这么就不够意思了,我霸刀堂还未到,这是要准备开始了吗?” 笑声如雷贯耳,震的众人气息为之一乱,几名修为低一些的少年更是白了脸,体内血气翻涌,季江南也略感不适,暗自调整呼吸,安瑶脸色苍白,嘴唇紧咬,木华生立马抓住她的手腕,为其运功抵御。 随着笑声落下,门外走进两人,一高一矮,高一些的是个少年,腰上挎着一把雁翎腰刀,矮一些的是个中年男子,四肢粗短,一口络腮胡子,眼大如铜铃,背上背着一把鬼头大刀,刀身极长,甚至比男子还要高出一截,方才那阵笑声,就是这怪模怪样的男子发出来的。 庭内多是来参加四方会的少年人,在各自家族门派中也是极为优秀的存在,皆是年少气盛,这矮子还没进门就先叫嚣了一阵,导致众人各自不适,众人恼怒不已,一些脾气暴躁的少年人已经开始指着那矮子大骂起来。 季江南也有些恼怒,这矮子不讲规矩得很,但目光落向一旁的少年时却目光一顿,那少年,分明就是石磊。 前些日子季江南再夔州地下城见过石磊一面,那时他身受重伤还与季江南对打了几招,后来沈云川为避和老大带着季江南先走,柳傲霜曾言地下城禁止私斗,季江南本以为石磊被赶来的和老大抓住了,现在看来这石磊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逃出来了,还与这矮子一起来参加四方会。 廊亭下几名少年气愤不已对矮子破口大骂,矮子听了怪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那几名少年,扬起手隔空扇了一巴掌,一名少年只觉得脸上一疼,往后一退摔倒在桌子下面。 这下更是惹了众怒,那一片的少年人全部站了起来,面带怒色,少年血气方刚,最是无畏,虽这矮子这一手很是不凡,可少年们却并不惧,当下刀兵出鞘之声众响,皆抽出兵刃就要一拥而上教训那矮子一顿。 矮子面露嘲笑,张狂的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看着冲过来的少年们,忽然心中警铃大作,身子一扭,一道黑影擦着矮子的脸飞过,还不等矮子反应,又是两道黑影袭来,矮子大喝一声往后一跳,一把抽出背后的鬼头大刀,一刀将两道黑影削飞,刀刃划过,那两道黑影却突然散成八九片,又再次回旋飞来。 矮子大惊,扬刀再砍,七八片黑影一起袭来,矮子手中长刀挥舞,突觉手臂一疼,斩落最后一道黑影后站好指着台上大喝。 “云庄主你这是个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落梅山庄的待客之道?” 众人皆抬眼望去,白色花岩石板上密密麻麻的扎了一地的黑色铁片,不远处还有一朵完好的铁片梅花,层层叠叠极具美感,那散落的铁片,其实是梅花镖上的梅花花瓣。 “贺坛主,既然到了我落梅山庄,便烦请守我落梅山庄的规矩,在座皆是南域各派的少年豪杰,以你贺堂主的身份,来欺负一群小辈,是不是有些不合适?”高处云道舒轻抚长须,笑道。 众人对矮子怒目而视。 “哼!云庄主此言过重了,我此次带师侄参加四方会,心情不错便笑了几声罢了,我这师侄不过拜入师门数年,也不见得被我震出个四五六来,想来这些所谓的少年豪杰,也不过如此,还来参加什么四方会?云庄主,我这可是好意,避免有人滥竽充数罢了。”矮子冷笑,目光不屑的扫过众人。 这话一出口,廊亭下全炸了,季江南也不由得怒起,抓着剑就要站起,木华生一把将他拉住,低喝:“坐下!” “大师兄你干什么啊!那丑矮子嘴巴那么毒,为什么不让季师兄去教训教训他?”安瑶大急,这丑矮子委实招人恨,她方才就一直想站起骂,被木华生死死的压住,现在木华生居然还拦着季江南不让动手,只教安瑶越发不忿。 “坐下!我还叫不动你了是吗!”木华生一脸严肃,语带斥责之意。 季江南恨恨的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既然曲师叔放了话了,但凡你能打的过我都不拦你,可你知道那矮子是谁吗?那是霸刀堂秋坛坛主贺一刀!”木华生见季江南还是一脸不服,陡然生怒。 季江南听闻一愣,突然想起,霸刀堂分春夏秋冬四坛,堂主之下其中战力最强当属夏坛坛主刘步,人称“寸步难留”,意为在其手下过招寸步都不得沾地,一路被吊着打,实力之强悍为霸刀堂堂主之下第一人。 但若说名声最响的,当属秋坛坛主贺一刀,贺一刀早年是西北悍匪出身,后被西北道六扇门通缉,自西北逃离,沿路南下,因腹中饥饿抢劫过路商队被霸刀堂堂主陈冽所阻,败在陈冽手下,陈冽见其功夫不弱,主动招揽,贺一刀为六扇门追捕一口答应,后在霸刀堂内屡建奇功,一路坐上秋坛坛主之位,身居高位,又不用愁被六扇门抓回,贺一刀就安心的留在了霸刀堂。 贺一刀出身匪盗,出手狠辣无情,入霸刀堂后曾图一时之快屠了一座土匪寨子,独身一人屠尽数百人,事后把人头堆在一个土坑里扬长而去,此事在南域引起多方关注,虽说是匪盗死不足惜,但屠戮一空连只鸡都没放过实在是过于狠辣。 有黄泉教教主屠城之事在前,大晋各门派世家一直对此等灭门行径极为不耻,霸刀堂因此声明大损,贺一刀被陈冽带回霸刀堂,不知道为何没有杀他,反而让他继续出任秋坛坛主一职,只是从那以后便低调了许多,陈冽一般情况也不会让贺一刀出面,倒让贺一刀淡出众人眼中数年,没想到此次,陈冽居然让他带霸刀堂弟子来参加四方会。 在场的少年人多是近年才初显头角,自然不认得贺一刀。 贺一刀出手狠辣不讲规矩,不可贸然上前。 “贺一刀当年人称“鬼斩一刀”,实力极强,你若上前,他可以一刀先结果了你!”木华生怒道。 季江南哑然,贺一刀扬名南域之时他还未到江州,但其凶名却流传甚广,那是他与母亲被逐出门四处流浪,多听江湖人所传,那时贺一刀内力修为便已过丹心五劫,如今更不知到了何种境地,若是放开了打,他的确不是贺一刀一合之将。 季江南冷静了下来,下边众人却怒火高涨。 “兀那丑矮子!你说谁滥竽充数呢!!”人群中一少年怒气上涌,提剑一跃,身如蛟龙,直奔贺一刀而来。 贺一刀咧嘴一笑,将鬼头刀插回背后,单手成爪,足尖一点踩着温泉水面迎着少年奔来。 铺面的煞气直涌过来,少年大骇,硬生生止住身形,转身就逃。 贺一刀目露凶光,扭身一跃,在廊柱上借力一蹬,双手呈爪,从上而下直袭少年头顶,这一爪落实,少年必定颅骨碎裂。 “小心!”众人大惊呼道。 第三十七章 莫涯的线索 那少年听得大骇,正心生绝望,有人抓住他的身子一扯,贺一刀一爪落空。 少年大口喘息,眼中惊骇未去,坐在地上半晌不能回神。 木华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小子,想逞英雄?行啊,老子成全你!”贺一刀一爪被突然出现的季江南打断,当下面目狰狞,狞笑道。 季江南全神戒备,方才那少年逃至他们所坐廊亭,眼见少年性命不保,季江南反射性的拉了他一把,直到看见贺一刀狞笑的脸才暗道不好,可拉都拉了,只好全神以对。 就在贺一刀准备动手之时,台上的云道舒动了,云道舒手持拂尘从台上落下,身形飘逸好似仙人,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单手往贺一刀肩上拍来。 贺一刀早在云道舒动作之时就已经发觉,立马收身一躲,可不知为何,明明是想躲开,可无论怎么躲,都像是迎着云道舒的手把肩膀递了过去,贺一刀又惊又怒,右手扬起想要拔刀,可云道舒比他更快一步,手指在贺一刀右肩一点,贺一刀右臂一麻,失了力道,而这时,云道舒的手也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那手落下,如同一只铁钳,一握之下肩骨咔咔作响,贺一刀剧痛之下恢复知觉的右手握拳冲背后的云道舒打去,云道舒一笑,轻飘飘的掐住打来的拳头,又是一阵用力,贺一刀脸色发白,牙关紧咬。 此时贺一刀彻底左肩被制,右手被掐住,此时他像个反曲的大虾,被云道舒从背后轻轻松松的制住,现场为之一静,众人皆目露崇敬,看向云道舒的目光热烈无比,这才是我辈武者追求的境界! 贺一刀额头冒汗,只觉肩膀快要失去知觉,呼吸一阵急促,目中凶光闪烁,正准备搏命一击时,云道舒忽然放开了手退后两步。 贺一刀肩上力道一松,站立不稳,险些跪倒。 众少年见状纷纷嗤笑不已,这丑矮子方才嚣张得很,现在虚得像只老鼠,当真是大快人心。 “贺堂主,初春天气干燥,极易上火,还是记得多服些清火药丸为好,”云道舒拂尘一甩,笑着行了个道揖,话锋一转,“我落梅山庄别的甚少,唯地小偏僻,寒泉冰洞不少,贺堂主若是燥得厉害,可为贺堂主伺候一二,不然传出去,倒说我落梅山庄招待不周,也落了陈堂主的面子不是?” 语气虽平和,但话中威胁之意甚浓,贺一刀毫不怀疑,若是再闹下去,云道舒必将他一掌拍下山去,丢脸不说,误了正事就大大的不妙了。 “云庄主说笑了,今日贺某失态,还望庄主海涵。”贺一刀站起身来,隐去煞气,笑道。 贺一刀狂,但他不蠢。 “贺坛主说的哪里话,来人,带贺坛主落座。”云道舒倒也不在意他是真服还是假服,见好就收命人将贺一刀请上高台,贺一刀代表霸刀堂来观礼,有资格落座。 云道舒转头对着季江南和那名站起来的少年歉意一笑:“两位小友对不住,是我等招待不周,特向二位小友赔罪。” 季江南与那少年忙道:“云庄主客气了。” 云道舒颔首一笑,顺着廊亭走回。 “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少年对季江南行以一礼,道。 “举手之劳,而且救你的是云庄主,不必与我客气。”季江南回礼道。 “一码归一码,若不是兄台拉我一把,我怕早已命丧黄泉,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在下天风堡莫涯,敢问兄台高姓?”少年心情不错,上前套起交情。 季江南本还一本正经的和少年客套,听他自报姓名时面色有些古怪,莫涯?磨牙?还真是个好名字。 季江南绷着脸忍着,安瑶却毫不顾忌的笑了起来,木华生轻敲了她一记,眼里满是笑意。 “你叫莫涯?咯咯,你是不是小时候很喜欢磨牙啊?”安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咳,在下七剑门季江南,这两位是我门中大师兄木华生和小师妹安瑶。”季江南干咳一声,道。 莫涯听得安瑶的话脸色一僵,自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后来他表现出不俗的武道天赋,修为渐高,也没人再敢随便拿这事儿来说笑,没想到时隔多年,今天再次被这个名字拿出来洗涮。 莫涯的心情瞬间丧倒极点,心中再次对自家老爹咬牙切齿,不会取就不要乱取,还非要附庸风雅,倒整出一个四不像出来。 莫涯挂着尴尬的笑脸一一和木华生与安瑶见礼,心想见完礼就快走,那姑娘还一脸跃跃欲试,若再说一会儿,指定又要拿他名字开涮,那不用多久,大家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叫磨牙。 季江南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是天风堡之人,那你可认得天风堡主的小公子?” “我就是啊,家父天风堡堡主莫十三,我在家中最小,常人都称我为小公子。”莫涯诧异抬头。 “那你可记得,去年腊月里,你被人救过一次,那人叫季怀远。”季江南一喜,急急追问。 “自然记得,去年腊月我带人上玉华山狩猎,一个人跑进来密林子里,从马上摔了下来,倒霉的是还在林子里遇见了一只大虫,若不是季大哥路过救了我,我可能就要死在林子里了。”莫涯道。 “玉华山?东脉还是西脉?”季江南心头一跳,再次追问。 “自然是东脉,西脉属湘地地界,我自然是不去的,那时季大哥还受了伤,我就邀请他一起回了天风堡,并小住了几日。”莫涯继续开口。 季江南愣怔了半晌,季怀远此前说去往湘南走商,回程遇到天风堡小公子,并带沈云川一起回江州,可莫涯却说季怀远不是从湘南方向来的是从完全相反的东面来的,而且还受了伤,而沈云川也没跟他说过! 季江南突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些东西,他一直着重查季怀远是否中途离开过商队,得到沈云川确认以后就一直沿着季怀远离开商队的线路开始查,却压根忘了检查季怀远见到沈云川之前的路线,季江南路线不对,他根本不是通过官道从湘南出来,是饶了一个大圈子自东回南,再折转江州。 又或者,那趟湘南之行根本就不存在!他根本没有进湘南! 现在想想,随季怀远走商回来的哪批人,季江南一个都不认得,只是那是他被二哥之死冲昏了头,发现了没在意,还有他自七剑门下山那莫名奇妙封路的官衙,配有六扇门腰配,而江浙六扇门根本没有出巡,这下山封路的官衙,和季江南并不认识的押商众人,这二者,是不是就是一伙人? 季怀远何时培养了这么一批人?他要他们做什么?他若是没去湘南,那他受伤从何而来? 玉华山东脉,是襄水河,再上,是汴京。 季江南陡然一凛,汴京,归雁湖在汴京! 陆家仆从阿林说过,二哥夫妻自嘉兴省亲回来,往归雁湖一游,而后又转回梅花山,再奔回江州。 而季怀远带伤出现在玉华山东脉,正是归雁湖方向。 二哥之死,定与归雁湖有关! 季江南豁然开朗,长舒了一口气,行走多日,终于觅得一二线索,实在难得。 “季师弟,季师弟!”耳边传来木华生的喊声,季江南回神面前莫涯却依旧不见了踪影。 “方才莫公子说完你就站在哪儿发愣,眼睛亮的吓人,莫公子喊你不应,四方会又已经开始,他就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木华生道,疑惑,“你最近怎么了?怎么频频走神?”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季江南呼了一口气,笑道。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季江南略微轻松了一些,脸上终于显出两分少年朝气,气质也为之一变。 安瑶眯起眼睛笑了,季师兄虽然向来脾气不好,但这次见到的季师兄,总带着几分阴冷气息,就算他是笑的,也一点都不温暖,现在的季师兄终于变回七剑门那个持剑少年,朝气蓬勃。 季江南的变化,木华生也看在眼里,当下一笑,未多做纠缠,示意他看向擂台。 水雾缭绕的擂台之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得正激烈,而其中之一,正是余杭。 余杭剑法不弱,一路压着对方打,出手之间不留丝毫情面,对面的少年被逼的很惨。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顿觉无聊,余杭这几式剑法他都见过,在七剑门时余杭基本定期来找季江南打一场,他这些路子季江南可谓熟得很,这么久没见,似乎也没什么新招式。 季江南收回目光,目光一扫,突然顿住,那个四仰八叉半躺在廊亭下的黑袍男子,似乎是沈云川。 季江南仔细一看,不就是那个无赖嘛,一人霸了一整张桌子,流里流气的半躺在哪里,周围的少年怒目而视,身旁那个一脚又一脚往沈云川腿上踢的少女,正是姜浔。 姜浔身边站了个白衣女子,背对着季江南看不清楚,而姜浔正恼着,使劲踹了几脚,可沈云川就像团烂泥,死活不肯起来。 “你给我正经点!”姜浔气到不行。 而沈云川内心慌的一匹,暗自叫苦,他才刚进来,就被姜浔扯着耳朵拖了过来,站在那里的白衣女子以一种看女婿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沈云川一番,沈云川被目光看的发毛,索性就地一躺,开始耍无赖。 眼见那女子眉头越蹙越紧,沈云川暗暗高兴,姜浔气得不轻,这混蛋简直可恶。 “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我要上场了,走咯。”沈云川眼风一扫,刚好看见余杭的对手落下擂台跌入温泉池子,连忙逃也似的从廊亭上跳了下去,稳当当的站上擂台。 第三十八章 嘴欠的流氓 台上余杭刚刚把对手击败落台,正准备向季江南叫阵,台上呼地落上一人,那人一身黑袍,模样生的甚好,却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腰间的长剑松垮垮的拖着,笑得人畜无害。 廊亭下的季江南眉头一挑,沈云川这厮向来是个爱找事儿的,这下有得热闹看了。 “嘿小子!我上来不是打架的,要不这样,等会儿我自己跳下去,放心,我保证不打你。”沈云川上前两步,笑嘻嘻的开口。 果然,沈云川在这方面从来不令人失望。 余杭听前半句还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不打你上去干嘛?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生怒,什么叫保证不打他? 沈云川的声音没有遮掩,三层廊亭上下皆听得清楚,这话一出,众人心中腻歪不已,这话说得,还没打呢,就好像人家打不过他似的,还自己跳下去,这怕是来搅场子的。 “混账!竟敢消遣我!”余杭举剑就刺,他想起来了,昨日入城之时,这个人就一直靠在小饭馆门口看戏,因是张生面孔,所以多看了一眼,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故而一下子没认出来,现在想起来了,不由得怒起。 这人和季江南是一伙的!季江南自己不上台,倒让这个混账上来羞辱他,这简直不能忍! 余杭举剑直刺,沈云川却轻飘飘的闪到一边,依旧嬉皮笑脸:“啧,你要是不同意可以说嘛,动刀动枪的多不好。” “你闭嘴!”余杭怒喝,短剑直竖往身侧一收,身形忽快,剑光收于无形,在擂台上化作一道道幽影,气息尽敛,如同鬼魅。 沈云川忽而脸色一正,瞧了半晌,又笑了:“我还以为你跟那群无常鬼一样呢,哎,其实我今天很不想打架的。” 话音未落,只见沈云川身形一动,主动靠近那些鬼魅般的身影,长剑末端拖在地上,呲啦声令人牙酸,沈云川单手呈爪,抓向其中一道身影,那处剑光一闪,沈云川化爪为掌击向剑身,忽而身后风声大起,沈云川嘴角一勾,反身一掌扇过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余杭露出身形,后退一步,廊亭下众人皆愕然。 而余杭左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余杭低着头,周身气息逐渐暴戾。 “跟季江南那小子学的这手,嗯,还挺好用。”沈云川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 余杭牙齿咬的咔咔作响,抬头看向廊亭下的季江南,眼睛赤红,面目扭曲。 季江南对上余杭的眼神瞬间无语,这又关他什么事?沈云川跟他顶多就是同行,他俩还真不是一伙的。 不过沈云川拉仇恨的功力也真是登峰造极了,至少余杭现在已经怒火高涨,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这记耳光要是打不回来,那今日怕是只能有一个下台了。 瞧着余杭周身戾气缭绕随时要爆发,而他的对手还站在不远处神游天外不知道再想什么,不止廊亭下的众少年看不懂,就算是各门派前辈也看得莫名其妙。 若说他是为了激对手失去理智,那么他成功的做到了,可现在又不动手,像真的不为胜出,那他上来干嘛?来玩儿的吗? 众人心中所思,沈云川听不到,如果沈云川听到了,他一定会嬉皮笑脸的回一句,没错,我就是来玩的。 “这是哪家的弟子?”云道舒看了一会儿,疑惑的嘶了一声,南域少年俊杰他多半都人认得,就算不认得,也能猜个七八分,可台下那个,他没见过,也没听过类似的人。 “这……请柬不署姓名,弟子不知,也未曾见过。”旁边的弟子看了又看,方为难的开口。 “这就奇了,”云道舒抚须一笑,“此次四方会,若他想夺魁的话,其他人大概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云庄主,话可不能说的太满,这才开擂多久,谁胜谁负,现在下定论未免过于武断。”一旁的贺一刀嗤笑一声开口,看向二层廊亭下的石磊。 贺一刀只带了石磊一人前来,相比门派世家,孤身一人的石磊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 云道舒顺着贺一刀的目光看去,随即笑着摇了摇头,不与贺一刀争辩,贺一刀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别回头去。 同时季江南也注意到了石磊,不是为何总觉得现在的石磊有些怪异,自他跟着贺一刀进门开始就一直安静的跟在贺一刀身后,不论贺一刀掌掴少年,还是云道舒一手拿下贺一刀,他都表现得很安静,一言不发。 季江南见过石磊几次,那是个极具傲气的少年,敢与方唯玉一争城主之位,无论武功修为还是战斗技法都远超六公子方俢凛,即便最后落败,也不得不承认石磊的确很优秀。 而那么傲气的一个少年今日却无比低调,或者说异常冷漠,缭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死气。 季江南别开目光,无论石磊如何怪异,现在暂时与他无关,于是重新看向擂台。 暴怒的余杭低伏身躯,足尖在地上一蹬,持剑直劈沈云川,沈云川像才回神,抬臂直击,就在即将触到剑尖时方向一错,让开剑身,握拳往余杭小臂出一勾,余杭吃痛,右手推出袖刀扬起就要插向沈云川的双眼。 沈云川勾着余杭的手一拖,余杭被迫身体前倾,避开上方刺来的袖刀,余杭抬脚一脚踹向沈云川,沈云川往后一缩,也顺势放开了余杭,连续后退几步,回到方才的站位。 余杭脱困,再次举剑刺来,沈云川不慌不忙,也不拔剑,非常优雅的转身,开始在擂台上绕圈逃窜。 “哎我说小子,你别追着我了,你又不是姑娘,你追着我我也看不上你啊!”沈云川一边闪躲一边嘴碎,脚下却一点不慢,跑的轻车熟路。 余杭挺剑直追,这会儿他都把季江南给忘了,只想一剑捅死前面那个嘴欠的混账。 “我说,你又追不上我,何必呢,不如我们各玩各的,怎么样?”沈云川身形往后退出数尺,长叹一声道。 “混账!你若是个男人,敢不敢和我真刀真枪的比一场?”余杭站定,怒道。 沈云川一脸震惊,目光顺着余杭的脸一路往下,停留了几眼,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开口:“我是个男人,你不是。” 在场众人皆被这句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瞄向余杭,季江南也被沈云川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惊到了,莫非余杭其实是个姑娘? 众多目光聚集,季江南也顺着看了过去,然后猛然一顿,脸色一黑,他为什么要跟着看? 余杭的脸迅速涨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找!死!” “咳,我不是说你是女人,我的意思是,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嗯,暂时还不是男人。”沈云川大概觉得说错了话,又意味深长的解释了一通。 众人想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余杭与季江南同岁,时年十七,沈云川要大出他们好几岁,相较之下,余杭的确是乳臭未干,至于他说的暂时还不是男人……咳,这个话题略过。 众少年神色怪异,女弟子却都脸色一红,暗自啐了一口,暗骂流氓。 “这个臭流氓!”安瑶红着脸骂了一句,本来她看着余杭被沈云川耍着玩还记得十分解气,现在沈云川大庭广众之下说荤话,安瑶暗骂不已,师父说得对,流氓最招惹不得。 季江南神色扭曲,暗自咬牙,沈云川这个混账,他刚刚差点真的以为余杭是个姑娘,耍流氓耍的如此特别的,沈云川也算是独一份。 “阿洵,你确定这是你心仪的男子?”白衣女子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不已。 姜浔双手捂脸,不忍直视。 这时众少年突然回神,他说余杭乳臭未干,那众人皆与余杭年纪相差不大,那是不是也是说他们乳臭未干?也不是……啊呸! 众少年不爽,纷纷眼带敌意看向沈云川。 高处一众前辈也略显无语,云道舒单手撑额,有些哭笑不得。 众少年只是不爽,余杭整个人却要炸了,当即暴走,他要杀了这个混账! 余杭身撤半步右手持剑剑锋靠后,周身戾气之上开始裹上一层淡淡的剑气,杀意缭绕,气温骤降。 众人立即息声,全神灌注,这剑势一看就是大杀招,值得一观。 季江南也坐直了身体,这一式是幽影十二剑中最强的诛,屠,影,戮四剑式之一戮剑式,也是余杭的最强杀招,这一式剑法余杭自入门起就开始学习,浸于其中数年,虽不能发出十成威力,但至少能上手六成,比季江南的“星罗密布”还要纯熟一些。 余杭掌握的所有剑招中,只有这一式季江南破不开,只能凭借高他一筹的内力修为强行碾压,强行破开,季江南自己也会因此受伤,这几年季江南与余杭一直都有交手,而每一次,都以季江南稍胜一筹击败余杭,但硬抗这招着实不好受,每打完一次,两人身上都有带伤。 季江南出七剑门时余杭在闭关,闭关结果如何,余杭这一剑刺出,即可明了,而且,季江南一直摸不透沈云川的实力底线到底在哪里,现在正好可以一看究竟。 廊亭下众人凝神以待。 余杭蓄势已成,忽地双手持剑直冲沈云川而来,速度之快,加之周身剑气缭绕,倒有几分人剑合一的架势。 “幽影十二剑中,诛,屠,影,戮四式最强,戮为天道无情,绝灭一切生机,余杭这一式戮剑已窥入门境,假以时日,便可小成。”木华生叹道,无论余杭心性如何,其天赋之高,不容小觑。 季江南点头,这一式戮剑,若换了未到江州之前的他绝对接不下来,至于现在嘛,“七星望月”已经小成,“星罗密布”勉强可用半招,若是交手,不动用师父给他的后几式剑法,要赢余杭倒也不是很难。 余杭这一剑极为惊人,季江南紧盯着沈云川,沈云川望着这气势汹汹的一剑显得意兴阑珊,右手慢慢的搭上剑柄。 余杭靠近,沈云川微微一笑,握住剑柄一拔,龙吟之声响起,一道雪白的剑光迎着余杭一剑斩来! 第三十九章 诡异的丹心境 这一剑没有杀机,也没有剑气,只是一道纯粹的剑光,与那戾气缭绕的一剑相撞,余杭连人带剑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擂台上,短剑脱手,滑落在余杭不远处。 季江南倒抽一口气,丹心六劫,沈云川这一剑出得极为随意,却丝毫没有掩饰自身修为,沈云川的内力修为,至少在丹心六劫,比之余杭的师父秋涉,仅三个小境界之隔。 众少年震惊不已,木华生也一瞬失神。 高台上云道舒站起,也有些惊讶,他虽然早看出沈云川境界至少在丹心境之上,但却不知道他具体到哪一步,如此年轻到达如此高度,若是没有宗门势力大力培养,绝对不可能,但这年轻人看着眼生得很,到底是哪一家的弟子? 一旁的贺一刀也震惊不已,这人竟然在内力修为上已经与他持平,这是个什么怪物?有如此妖孽人物,计划是否能顺利进行? 贺一刀忧心忡忡。 而沈云川对面的余杭心中震惊更是翻江倒海,丹心境,他连胜化海初期季江南都不能稳赢,如何面对丹心境武者?这样的人物,又怎会与季江南那种身名狼籍之辈混在一起? 余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内心越发不甘,凭什么季江南总有那么好的运气?季江南抢了他本来要拜的师父,踩着他成为七剑门年轻一辈第一人,明明一身罪孽身败名裂,还总有那么多人愿意帮着他。 余杭当初,是奔着凌剑阁去的,可惜曲难行没要他,反而单令挑了季江南为弟子,余杭与季江南的恩怨,其实是从拜师开始的,后来他被秋涉收下,秋涉与曲难行不对付,余杭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朝季江南发难。 余杭不得不承认,季江南比他优秀,这个事实使得余杭自傲的心中埋下一颗自卑的种子,而打败季江南,也成了他的一个魔障,此刻面对多重打击,余杭的心态已经失衡,他扶着地板站起来,捡回掉落的剑,重新站在沈云川对面。 沈云川望着濒临崩溃的余杭突然觉得无趣,收剑入鞘:“不打了不打了,走了。” 说罢走到台边,足尖一点,踩水回到廊亭下。 擂台上水雾缭绕,余杭握剑的手在颤抖,觉得收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宁愿被打下台去,也不愿意这么可笑的获得胜利。 季江南望着台上的余杭,拧起了眉毛,余杭心境失控了,此刻一念偏差,就会走火入魔。 余杭慢慢的将剑插回背后,戾气逐渐敛回体内,抬头对上季江南的目光,眼中的赤红还未褪下,看不出情绪。 余杭从台上回到廊亭,落座后一言不发。 其他几名幽剑阁弟子只当他是受了打击想要静静,也就没人敢上前去问,各自小心翼翼的坐着。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也收回了目光,往对面看时沈云川也不见了,大概是被姜浔拖走了。 四方会规则与江州试剑会差不多,分阶段胜出,最后站在台上的当为魁首。 刚才沈云川惊艳一剑使得在场众少年心生挫败,可后来沈云川先认输下场,那个怪物不参赛,少年们心思又活泛起来。 第一次被余杭拔了头筹,第二场沈云川主动认输,而余杭也没有继续守擂,这第三场,究竟谁上? 高台上贺一刀对石磊使了个眼色,石磊点头,跃上廊亭边上的假山石,纵身落下,抢先进入擂场。 “这位小友,你可有要挑选的对手?”云道舒问道。 四方会规则之一,就是先上阵者可以自行挑选对手,若无对手可挑,便由众人中有意向者主动上擂。 石磊刚要摇头,突然眼神一凝,抬手指向季江南。 “有,季江南。” 众人之间一阵窃窃私语,如今季江南身名狼籍,在各世家门派之中皆有耳闻,只是从来未见其人,听得石磊叫阵,皆好奇的看过来。 季江南有些不爽,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冲他来的,合着他比沈云川还讨嫌。 “小友可应战?”云道舒问季江南。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提剑站起,这一月多月郁结已打开,那股久违的少年豪情涌上心头,当即一笑,朗声道:“战!” 总归是要打一场,若是能侥幸得了那赤凌花,也是意外之喜。 季江南足尖一点,往湖中落去,踩水上擂,与石磊对峙而立。 今日的石磊十分怪异,月前在地下城见他时他还对季江南咬牙切齿怒骂,今日的石磊却十分平静,平静倒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死气缭绕。 “季江南,你我做笔交易如何?”石磊神色未动声音压得很低,对季江南道。 季江南大感意外,他和石磊关系恶劣,而且与石磊并不相熟,而此时石磊却提出做笔交易,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石磊的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是要避着台上的贺一刀。 “怎么说?”季江南道。 “这赤凌花对我很重要,能否把它让给我?”石磊迟疑了一下,开口道。 “抱歉,赤凌花,我也想要,你若是要争,打赢我便可。”季江南眉头一挑。 石磊深吸一口气,拔出雁翎刀:“好,但我若输了,你拿到赤凌花,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它给我,你要什么都可以。” “我先提醒你,我状态不对,等会儿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是那句话,若是我输了,我可以提供你要的一切,只要你把赤凌花给我。”石磊说着,撤脚低下身形,右手持雁翎刀向后展开。 季江南拔剑,剑尖斜指地面,严阵以待。 石磊很不对劲,从他拔刀那刻起气息就开始狂躁,虽然他极力压制,但那股无形的内力气息却在不停的从体内散出来,季江南不由得提起三分小心,握紧手中长剑。 石磊率先动手,雁翎刀藏于身后向季江南飞奔过来,临近右手往前一挥,雁翎刀自上而下劈砍过来。 季江南横剑一挡,刀身压着长剑骤然下沉,季江南撤剑一跃,一脚踢向石磊握刀的手,石磊手腕一翻,雁翎刀在他手下转了一圈,右臂一抬,刀锋向上迎着季江南的脚斜劈。 季江南收势不及,扬剑一斩,刀剑相交,一触即分,站开数步。 第一招试探,平分秋色。 石磊内力修为与季江南相近,可能还要高出季江南一截,能与化海中期的方唯玉一战,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两人未立多久,很快又战成一团,季江南长剑在手,追星逐月剑施展开来,他一路上遇到的对手,除了有伤在身的陆皓尘,其他的要么就是无常众那种莫名其妙的秘法,要么就是沈云川这种高出他太多的,要么就是一直败在他手下的余杭,故而能全力出手的机会根本没有。 而石磊,到是个不错的对手,两人旗鼓相当,修为隐高出他一截,正好可以试试他新掌握的后十八式剑法。 季江南双手持剑,点地急冲,照例先来一式“七星望月”试试石磊的底在哪里。 七连斩快速杀到,石磊扬刀而进,“金刀三斩”一刀重过一刀,迎击季江南,长剑偏向轻逸,雁翎刀势重力沉,同样为快刀快剑流中的标榜,刀剑相交,季江南连斩的动作受制,雁翎刀上力道极沉,扣压下来,季江南连斩不动马上变招,长剑在手中划出一道圈,困住石磊的刀势,而后一剑划出,剑光骤起,一式“北斗明光”,石磊不退,持刀猛进,刀锋擦着季江南的左臂膀划过,而季江南的长剑也同时刺进石磊的左肩,石磊扭身一转,拉开距离。 众人望去,季江南左臂被划出一道口子,献血涌出浸湿了半截袖子,石磊左肩中剑,剑伤不浅,同样湿了一半肩膀。 开擂到现在初次见血,看起来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讨着好。 季江南眼中战意高昂,长剑一挥再次上前,又是一剑朝石磊刺来,而石磊反应却慢了半拍,只仓促一挡,趔趄后退了几步,季江南眉头一皱,停了下来,石磊似乎自身出了问题,脸色涨红很是痛苦,像在极力压制什么东西,本就狂躁的气息越发混乱,而这股气息正在逐渐壮大。 石磊面目扭曲,猛的喷出一口鲜血,四肢开始诡异的鼓胀起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渗出血丝。 石磊的异常使得季江南大为警惕,持剑后退几步,随时准备迎击。 高处云道舒见状瞳孔一缩,脱口而出:“脉冲丹!” 周围各派人物一听脸色一变,大为讶异。 贺一刀面色沉静,认真的看着擂上的石磊,云道舒转头,神情严肃:“贺坛主,这少年郎既然是霸刀堂的出色弟子,又为何让他服用脉冲丹自毁前程?” “这是他自己选的,我无权干涉。”贺一刀头也不回,依旧淡淡的看着擂上。 云道舒眉头一皱,看向台上的石磊,轻轻一叹,可惜了。 廊亭下木华生紧盯着石磊,这种情形,他好像在哪本典籍里看过。 季江南全神戒备,石磊周身气息陡然一爆,双眼赤红,提刀直接冲着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全力施加内力于手,双手持剑横劈一挡,两兵相交,季江南脸色骤然一变,被刀上的力量掀飞出去,季江南往山石上一点,复返回擂台,那股急倾入体的劲气在季江南胸中翻涌,使得季江南脸色发白,在擂台上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大惊不已。 石磊这一刀,绝对不是化海初期施展出来的,甚至,不是化海境可以达到的力度! 石磊内力修为明明还卡在化海境,却斩出了丹心境的一刀! 第四十章 技惊四座 石磊这一刀不止惊到了季江南,也惊到了廊亭下诸位少年,一时间看的有些呆了。 什么时候丹心境变的这么不值钱了,单这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两个,若说方才的沈云川丹心六劫的确惊为妖孽,但眼下石磊突然之间从化海爆涨至丹心,而且年纪还与他们相差不大,这已经不是天才或者是妖孽,这是怪物! 少年们都觉得不真实得很,高处的几名前辈却都摇头不已。 昙花一现而已,自毁前程。 季江南捂着胸口缓了急促的喘了几口,大惑不解,石磊这诡异的涨幅从何而来?而且,季江南明显感觉到石磊还是化海境地内力修为,可却能施展丹心境的战力,这不符合常理,若无内力加持,他挥刀如何挥动? 此时的石磊双目赤红,已经神志不清,大吼一声提刀斩来,季江南仓皇后撤,化海境他可以搏一搏,但跨了一个大境界的丹心境,他根本没有半点把握! 石磊挥刀直斩,速度极快,封住季江南周身退路,季江南退无可退咬牙迎上,剑光骤急,“星罗密布”呈剑网绞杀过去,可以往作为杀招的“星罗密布”在石磊一刀之下尽碎。 雁翎刀重重的砍在季江南长剑之上,长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身颤动不已,往下弯曲出一个极大的弧度,季江南强力撑住剑身,剑身弯曲之下割进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剑身越来越向下,季江南狠力往上一推,刀身上移,季江南顺数在地上翻滚一圈,退出石磊的封锁,还没等他站稳,石磊又一次挥刀斩来,季江南抵御不及一刀中肩,被推着一路往擂台边缘退去。 季江南被推到擂台边缘,右腿一撤,强行撑住,却导致肩上的雁翎刀扎入更深,剧痛使季江南长大嘴巴急促喘息,汗水自发间淌了一脸。 身后是温泉水缭绕的水汽,前面是持刀无神志的石磊,季江南艰难的将长剑杵地,抬脚全力一踹,直中石磊腰腹,石磊握着刀后退几步,季江南肩上长刀拔出,又是一阵鲜血狂涌。 季江南此时一身血迹,半片衣襟残破,狼狈不堪。 “大师兄!你快让季师兄认输下来!再打下去他会死!”安瑶大急,抓着木华生的衣袖叫道。 “来不及了,”木华生神色凝重,“若是方才那少年刚爆发之际,季师弟对招不过可能会自己下台,他虽然骄傲,但也不是傻子,但现在交手几招被对方一路重创,现在要他下来,怕是不可能了。” “季师弟向来性格如此,平日里看着不爱说话,但骨子里隐着一股如狼的狠劲,现在对方把他这股狠劲给逼出来了。” “那会怎样?”安瑶忙问。 “要么鱼死网破,要么逃出生天。”木华生叹道,目光紧盯擂台。 安瑶慌乱不安,焦灼的看着擂台。 自石磊爆发开始,季江南就一直被压着打,随着流血越来越多,心底那股极端的杀意再次涌上心头,杵剑的手往下一压,主动超石磊冲过去,长剑舞动,再施“星罗密布”,石磊扬刀以对,“星罗密布”剑式刚出,季江南又连续再斩“七星望月”,剑剑凌厉,一时间倒像是季江南再压着石磊打。 众人惊呼,丹心化海之间有如天堑之隔,而季江南却硬生生的打了回去,虽受伤不轻,但面对丹心境武者还能有反击之力,也足以自傲了。 “七星望月”斩过,季江南马上后退,石磊一双肿胀的手臂上尽是剑伤,没伤到要害,却也密密麻麻的覆了一层,鲜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的落在擂台上。 这两招剑式连斩,石磊只受了皮外轻伤,而季江南却几乎掏空了体内所有的内力,脚下发虚,眼前开始反复的模糊。 石磊放下滴血的双手,赤红着眼睛看过来。 季江南已经被激起了杀意,破军主杀,一往无前,为天下杀星之首,高傲自负。此时就算面对的石磊为丹心境,反而越发激起季江南的战意。 季江南竭力运转丹田处那少得可怜的内力,一招,只能再出一招,一招过后,他就会力竭,况且,身上的伤口一直流血,若在不处理,必有性命之虞。 电石火花之间,季江南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觉得可以一试。 对面的石磊缓缓提刀,足尖点地直跃而起,以劈山之势向季江南劈来。 众人皆将心提到嗓子眼,木华生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季江南不认输,那就算对方杀了他也是可以的。 面对着这一刀,季江南没动,像是傻了一样。 云道舒也皱起了眉头,这少年是准备放弃抵抗吗?四方会开擂多年,死在擂上的不是没有,但这少年是七剑门人,若真命丧落梅山庄,江乘月不会说什么,但七阁剑主必定会上来找麻烦,尤其这少年的师父还是最难缠的曲难行。 就在云道舒考虑要不要插手中止擂比时,季江南动了,他缓缓的平抬起右手,长剑绷直,左手持剑鞘,身形一动,双手其落,纵横交错之间拉出一道道剑光,这时石磊杀至,季江南挥剑一斩,剑光亮如满月,一斩挡住雁翎刀,左手剑鞘往上一削,剑鞘在手中转如陀螺,倒击得那雁翎刀往后收了一截,这时季江南往地上一垛,强行跃起,长剑往上一挑,七剑连斩再度袭来,连斩同时,剑鞘旋转之间直戳石磊面目,石磊往后一仰,季江南长剑一滑一剑中石磊胸口,同时石磊手中雁翎刀失去阻力一刀砍向季江南的肩膀。 季江南侧身一避,避过骨头,雁翎刀削下季江南一片皮肉。 石磊被一剑穿胸,当即往后一撤,扬刀再砍季江南,季江南举剑一挡,精钢剑身被多次劈砍,不堪重负,一声脆响,折断当场。 季江南自入武道第一把配剑,今日折断在石磊手里。 长剑折断,雁翎刀顺势劈下,季江南往旁边翻滚,躲过一刀,躲过后立马站起,握着半截断剑,狠力一刺,石磊双手握刀,肋下中空,这一剑,就从侧肋一插而入。 一击得手季江南马上放开剑柄往后撤退,他现在已经一丝内力都没有了,再来他真的会死。 石磊半趴在地上,一把拔出肋下断剑,一时鲜血狂涌,石磊浑身一阵剧烈颤抖,那股暴乱的气息慢慢收回体内,石磊双目中的赤红褪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灰败,张口哇的一身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地人事不知。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突然到底抽搐的石磊,若有所思。 石磊应该是练了某种速成的功法或者吃了什么药,短时间内可以达到丹心境水平,但副作用极大,那股若有似无的死气已经开始变的浓郁,石磊命不久矣。 云道舒命弟子将昏迷的石磊抬下去,而季江南也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进温泉池子里,溅起大片水花。 落梅山庄弟子又连忙下去把季江南捞了上来,一路抬往医堂,有药王谷“医仙子”裴榛与其师妹姜浔坐镇医堂为之治伤。 安瑶焦急,一路飞奔下来,木华生也带着众人匆匆跟上,廊亭下空出一片位置。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比个输赢而已,这一场打下来半个擂台都是血迹,还有一大片血迹汪在温泉池子里,这两人都下台了,还能感觉到那股浓郁的杀气。 在场少年颇受打击,先前的沈云川不算,那要大出他们好几岁,可刚才台上两人,一人突然之间有了丹心境战力,另一个更生猛,凭着化海初期的内力修为硬生生的打赢了,虽然也有对手突然泄气的缘故,但也实属惊艳了。“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他们当真是来参加四方会的么?”有少年喃喃自语,觉得自信心遭受了重创,莫非自己真的是个废物? 在场众人情绪低落,弥漫着一股消极气息。 廊亭二层,余杭抿唇,竭力克制内心的不敢置信,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云道舒看了看周围消极的少年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招来弟子。 “四方会暂停,明日继续,另外,把擂台和水池清理干净,明白吗?” “暂停?”弟子错愕,自四方会开擂以来,还从未有过暂停这种事情。 “没错,快去吧。”云道舒揉了揉眉心,做此决定乃是无奈之举,经过这两场,基本已经把众人对自信给击垮,若继续开擂,怕也无人想上台一试了,四方会少年们本就是冲着扬名而来,现在名都让那三人扬了,他们也没能耐超越,那么还上台干什么?还不如回去洗洗睡了。 先暂停擂比,这个冲击有点大,明天缓缓可能会好一些。 弟子领命而去,当即宣布四方会暂停,众人也无人抱怨,各自三三两两的散了,而这其中一部分人,已经打消了继续上擂的打算,当天就有半数人收拾东西各自回家,剩下半数人还在观望,这二人已经重伤,势必不能再上,那是不是,自己也还是有机会呢? 众人心思各异。 第四十一章 脉冲丹 季江南这一战伤得不轻,连中丹心境石磊两刀,其中一刀直接穿肩而过肩骨受创,左臂上方也被削去一大片皮肉,白骨隐见,加之之前被石磊一刀逼退,劲气入体,牵动内息暴走,又吐了两口血。 落梅山庄设有医馆,内有灵州附近名气不错的数位名医,专为四方会而准备,姜浔与师姐裴榛身为药王谷弟子,也在期间坐诊,见被一前一后抬进来的石磊和季江南一惊,大致看了一下伤势后迅速带着几位名医为二人处理伤势。 姜浔不是第一次为季江南看伤,极为利索的一把撕开季江南左半边衣襟,迅速为季江南的左臂止血,再一探脉,脸色瞬间拉了老长。 安瑶本就心急如焚,见状连忙问道:“季师兄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的!”姜浔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极为肉痛的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就塞进季江南口中,伸手将下巴一抬,药丸顺喉滚下。 “便宜你了,但在你身上我就下了两颗九命丹。”姜浔很肉痛,九命丹就算在药王谷也是极为奢侈的救命伤药,配制繁琐,但眼下季江南又把自己给搞到重伤,这药再舍不得也要下。 季江南之前受到伤基本已经痊愈,但这次左肩伤势撕裂甚大,又牵扯了那片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胸前贯穿伤,加之内息暴乱,又是好一通忙活。 待姜浔把季江南的伤势处理得七七八八时,已经金乌西坠,夜色降临,姜浔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对一直等待木华生等人道。 “外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左肩贯穿伤较重,短时间内是不能大动了,内伤要多将养一些时日,最近暂时不要运气动武。” “多谢姜姑娘。”木华生揖身一礼。 安瑶匆忙谢了一声近前去看季江南,季江南还在昏迷,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安瑶心中一痛差点落下泪来,转过头问姜浔。 “姜姑娘,季师兄为什么还不醒?” “他失血过多,又受了重伤,要醒还有一会儿呢,”姜浔见安瑶焦急不安,笑了,“放心,没事,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季师兄。” 安瑶脸一红,也不再说话,安静的坐在一旁。 木华生轻轻一笑,陪着安瑶坐了下来。 姜浔擦了擦手没见师姐裴榛,一拉帘子,就见裴榛面沉如水,手中银针翻飞,石磊浑身被扎得像个刺猬,却依旧还没醒来,气息越发低迷。 “师姐,这是什么情况?”姜浔见状一惊,肃然道。 裴榛师从姜浔的父亲“无常手”姜回,早年闯荡江湖名声不弱,有“医仙子”的美称,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能让她露出这般神色,绝非小可。 “经脉扩张两倍,丹田破损,五脏俱损,就算是师父亲自出手,怕也救不回来。”裴榛手下不停,又是一针扎下。 “怎么会这样?那还能活吗?”姜浔连忙上前帮忙。 “活是能活,但只能保得他一时性命,就算救下来了,也没多少时日,除非用赤凌花,还能勉强留得几年性命,但经脉撕成这样,这辈子武道一途也终将止步于此了。”裴榛叹息一声,抬手收针。 “这是……”姜浔骤然抬头。 “没错,是脉冲丹。” “这东西不是已经禁用了吗?怎么还会……”姜浔看向昏迷的石磊,不解。 “当初师父下令禁用,可方子却已经流出去了,若是真想,总有地方可以弄到。”裴榛收回最后一针,在石磊心脉大穴处一点,石磊浑身一震,咳了一口血,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那股死气暂时褪下,气息渐稳。 姜浔默然,当初脉冲丹问世使得药王谷一度处于风口浪尖,好不容易将那场风波抗过了,虽姜浔没有经历那场风波,但仅凭师姐父亲的只言片语,就可以猜测这种丹药的凶狠程度,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主动去用,还是个年纪尚轻的少年。 一夜过去,季江南凌晨醒来,安瑶匍匐在床边守了一夜,堪堪睡去。 季江南动了动手指,喉头熟悉的焦渴感传来,失血过多导致太阳穴阵阵钝痛,尝试着动了动,有的无语的看着捆在他身上的布条,上上下下把他跟床板绑在一起,不用说就知道是姜浔的手笔。 之前姜浔救他那次,姜浔说不准他下床活动,那时他被怒气支配,数次尝试下床,迫不及待的拿剑,结果就是创口撕裂,姜浔忍无可忍把他整个捆在床上强制休息,并拉来沈云川看着他,沈云川因此大肆嘲笑了季江南一回。 这熟悉的布条熟悉的捆法,挣扎无果只能认命的躺在床上盯木梁,左肩还残留着剧痛,季江南试着调息,混乱的内息已经趋向平稳,绕行一圈回至丹田,胸口心脉处略显钝痛,暂时是动不得武了,但内力行走之间极为流畅,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季江南入化海境不久,丹田处内力尚显浅薄,与石磊一战强行面对跨大境对手,不过数招季江南重伤,却也因此大大消除了内力游走之间的阻塞感,实力更进一步。 季江南调息完毕睁眼长舒一口气,现在他依旧是化海初期,但若现在面对余杭,他可以保证在余杭戮剑式使出的情况下,三招战败他,余杭虽境界不低,实战却很少,招式之间有战意无杀气,单凭这一点,就弱了季江南一筹。 推门的支呀声传来,季江南侧头,就见木华生披着斗篷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裹挟着清晨的寒气。 “你醒了?”木华生见季江南望过来,笑着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轻轻将熟睡的安瑶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小榻上,并脱下斗篷将她盖好。 “姜姑娘说你醒来可能会饿,就去厨房要了些粥食,你要不要用一些?”木华生打开食盒,里面是一小碗白粥,香气扑鼻,季江南也觉得有些饿了。 季江南正想伸手去接,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被姜浔捆在床上了,似乎怕他挣扎,手腕脚腕处都缠了好几层,捆得相当扎实。 季江南很是尴尬,木华生揉着眉心忍不住笑了,笑得肩膀都有些发抖,木华生向来雅正持重,笑成这样也是难得。 “姜姑娘说了,你是个不听医嘱的,为了防止你醒了到处乱跑又裂了伤口,还是捆起来比较好,”木华生笑了一会儿,又看向安瑶,“安师妹本来是不准的,听了这话马上同意了,还帮着姜姑娘把你上上下下捆了一遍,又特意把手脚捆起来,就怕你乱折腾。” 季江南脸色一黑,感情姜浔是约着安瑶把他捆成粽子的,季江南刚要开口,木华生就马上拒绝。 “安师妹给你捆的,我可不敢解,你就先捆着吧,等安师妹醒来,或者等姜姑娘过来也行。” 季江南求助无果,又被木华生灌下了一整碗粥,又等了一会儿,姜浔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庄主云道舒。 云道舒一进门就看见被捆成粽子的季江南,脸色一抽,只伤了左肩怎么整个都捆上了? 姜浔放下药箱,上前绑帮季江南解布条,奈何安瑶缠得太紧,姜浔扯了几扯没扯断,顺手拿起木华生搁在床头的配剑,抽剑一剑就斩了下来,布条应声而落。 季江南心有余悸的看着几乎擦在他脸旁的剑身,额头下了一波冷汗,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云川对姜浔有些怕了。 这姑娘太暴力了,姜浔身量娇小五官精致娇俏,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就这么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姑娘,动不动就一剑砍过来,就问你怕不怕? 姜浔这波操作行云流水,虽然很暴力,却相当快的解开了捆在季江南的布条,若无其事的将长剑收了回去。 云道舒和木华生都有一瞬的愣怔,嗯,药王谷出来的弟子果然不凡。 这边的声音吵醒了安瑶,见季江南醒来连忙过来将他扶起,季江南对着云道舒拱手示谢意,云道舒笑了笑,又进内室看了石磊一眼,出来时摇头叹息。 “可惜了,就算保的性命,也前途无望了。”云道舒坐下,唏嘘不已。 “云庄主,此话怎讲?”季江南开口,对于石磊的异样,他完全不明,听云道舒口气,是知道一二的。 “他服过脉冲丹,活不长了。”云道舒道。 脉冲丹三字一出口,木华生瞬间了然,也摇头不已。 姜浔默不作声,但看其神色是知道的,就剩季江南和安瑶不明所以。 “脉冲丹是我药王谷早年配置的一副奇药,顾名思义,脉冲,冲击经脉所用,可以最大程度将经脉扩张,以达到武道速成之效。”姜浔静了一会儿,开口。 “调配脉冲丹那位师祖穷其一生,研制出这一味堪称逆天的丹药,能在极端的时间内强行提升一个人的修为,阔开经脉容纳更多内力,最大程度可横跨一个大境界。” 季江南暗自点头,的确,石磊就是硬生生的跨开了一整个大境界。 “那位师祖的确惊艳,但武道一途与天地息息相关,强行提升有悖自然,是以那位师祖在研制出脉冲丹后不久暴毙身亡,只留下丹方一张,此后经由药王谷其他长老据丹方继续调配,可不知为何,后期调配的脉冲丹就出了大问题。” “早年师祖所配的脉冲丹是无损人体的情况下提升,可后期的脉冲丹有人服用以后因经脉撕裂过重而惨死,本以为是个别事件,可后来经脉撕裂而死的人越来越多,那时我父亲继任为谷主,马上命人收回出售的脉冲丹,要销毁丹方时却发现丹方不翼而飞,脉冲丹的调配方式因此外泄。” “后期的脉冲丹,对经脉只有撕裂之效而无温养之效,虽然也可以在短时间暂时提高战力,但在内力不足的情况下抽调的就是自身元气,等同强行压榨己身,而且经脉裂损,气血内息直攻灵台,令人灵智丧失,就算以赤凌花修正经脉,也会因此损失一半寿命,而且武道一途终生止步。” 原来脉冲丹出自药王谷,也难怪此前姜浔一直沉默。 “石磊服用脉冲丹已经有一段时日,我无法判定他违规,因为脉冲丹特性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他身为霸刀堂堂主弟子,怎么会主动去服用这种东西。”云道舒又叹了一声。 季江南听罢恍然,难怪石磊身上会缠着那么重的死气,难怪他明明可以爆发出丹心境战力却一再对季江南说若他输了要如何,因为他爆发时间极短,过了那段时间他就会进入濒死状态。 这是拿命来换的一瞬间,究竟是为什么让石磊做这样的决定? 第四十二章 凶手 石磊脉冲丹的来源,季江南大致猜到了,月前曾在夔州地下城遇见受伤的石磊,想必那次就是脉冲丹而来。 “你二人受伤过重,不宜再上场,但观此次四方会,最出色的当属你二人与之前出场的那位沈云川,沈云川自行下台认输,那你二人便是此届四方会最后的优胜者,石磊首先下台,你作为魁首,这份东西,是你应得的。”云道舒掏出一只紫檀木盒,打开盒盖,中有一朵火红的花朵,花有五瓣,下生颚丝,蕊色金黄,即便是干枯的药材,其色彩之绚丽也依旧夺目。 “这……庄主不可,此为四方会今年的头彩,我不能再战,这赤凌花我受之有愧。”季江南连忙推辞。 “呵呵,赤凌花虽珍贵,但我这里可不止一朵。”云道舒突然眯着眼睛笑了,像只狐狸,“今年的头彩依旧在,这一朵,权当是给你作为四方会魁首的补偿。” “那便多谢庄主了。”季江南见状也不再客气,收了起来。 云道舒既然拿的出第二朵赤凌花,想必手中的赤凌花绝不止这两朵,能屹立六派之中多年不倒,底蕴自然不会差。 将赤凌花交给季江南,又有弟子推门进来,今日的四方会继续开始,云道舒又嘱咐了些对季江南等人道的照拂,便匆匆赶去主持。 而石磊自从进了医馆,贺一刀就一次都没来看过,因季江南伤重,安瑶就留在医馆照顾,木华生照四方会规矩走了一遍擂台最后一场选择弃权,而此届四方会魁首,就落在天风堡莫涯手中。 木华生与七剑门等人计划在落梅山庄借住一晚,明日带队回七剑门,过些日子是七剑门开山大典,招收新一轮弟子入门,木华生作为门主弟子,必须出面主持,耽搁不得。 安瑶虽很不情愿,但也不敢因此误了大事,云道舒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季江南,安瑶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心里老大不高兴,木华生好说歹说,才蔫蔫的跟着回山下客栈收拾行李。 季江南修养一日,加之习武之人血气旺盛,又没伤及肺腑,只要不运功动武,起卧之间已无大碍,姜浔也没继续捆着他。 木华生与安瑶走后,季江南下床喝水,才提起茶壶,就听得背后有想动,手比脑子更快,一把抓起茶杯就往后一击,回头才发现是刚下床的石磊。 石磊气息低迷,被季江南一茶杯打中胸口,脚下不稳往后倒退几步跌坐在床边,右手扯下一大片帘子。 石磊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喘息,良久才抬眼,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赤凌花!呼……呼……你把赤凌花,给我。”石磊喘着气,伸手一只手。 季江南目光一凝,赤凌花是今日凌晨云道舒送过来的,他怎么会知道?要知道他二人几乎是一起从擂上被抬下来的。 “我早就醒了,但你师兄师妹都在,我也不好开口,”石磊又喘了一会儿,平稳气息,尝试站起却浑身无力,索性就盘腿坐在地上,“我不跟你兜圈子了,你要什么?” 季江南重新拿起一只茶杯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赤凌花,我不会给你。” “你现在距离丹心九劫还早得很!你要赤凌花毫无用处!”石磊忽然激动得大吼,牵动内息一阵剧烈咳嗽,咳的嘴角溢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已,无比痛苦。 季江南皱眉,石磊这个样子,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良久,石磊才平复下来,艰难的撑着地面坐稳,脸色发青。 “呼……呼……我这个样子,你,你也看到了,没有赤凌花,我,咳咳咳,咳……我,可能撑不过半月就会死。”石磊的目光暗淡,死死的捂住胸口,主心脉撕裂最为严重,他没说一句话,都牵得胸口生疼。 “抱歉。”季江南淡淡的开口,石磊与他并无多大瓜葛,赤凌花虽于现在的他用处不大,但就石磊如今景况,八成被霸刀堂所弃,怕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季江南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之人,自然不做赔本买卖。 季江南说完就准备躺下,姜浔等会儿要来送药,若是发现他又胡乱下床,怕是又要拿布条捆着他。 “等等!”石磊急声叫住季江南,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季江南,我知道你父亲被杀的线索!” 季江南动作猛然一顿,转身几步抢上来蹲下身子一把揪住石磊的衣领,目光凛冽:“你知道什么?” 石磊被季江南揪住衣领,头不自觉的往后仰,呼吸不畅,却咬牙说道:“季江南,你把赤凌花给我,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季江南脸庞一阵扭曲,一把甩下石磊,历声道:“好!” 说罢立刻起身从床头拿来装赤凌花的匣子,抬手一抛,落在石磊面前。 石磊一把抢过匣子,打开盒盖,盯着那株火红的赤凌花又哭又笑,目光凄厉决绝,正在石磊悲喜交加之时,衣领又一次被季江南揪了起来。 “东西我给你了,说!你知道些什么?” 季江南心中风起云涌,他虽对季北思没什么感情可言,但他才是一切事由的起因,所有一切皆因他得到的那片残图而起,他又莫名其妙的暴毙,季江南迫切的想知道石磊口中的线索,这场杀祸,到底谁为幕后主使! “你季家之事,我有所耳闻,我还知道你父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持有一份浮屠山密库残图,而杀他的人,就是陈冽!”石磊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内息混乱牵动心脉,表情开始扭曲,嘴一张呕出一口血,淋了季江南一手。 季江南大震,他之前有过猜测,毕竟那杀他的绿衣人使了一招霸刀堂的“青龙出海”,虽有怀疑,却不确定,但现在石磊却告诉他,是霸刀堂堂主陈冽杀了季北思!陈冽内力修为丹心九劫,要杀季北思,确实可以不惊动对方就一招秒杀,陈冽惯用刀,但不代表他不会用剑! “你有何凭据?况且,你得陈冽亲传弟子又为何出卖师门?!”季江南强压心中情绪,继续追问,目光锐利无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亲传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石磊听得后半句突然开始狂笑,嘴角溢血浑身抽搐却依旧狂笑不止,状若癫狂。 季江南望着狂笑的石磊,放开手退开,堤防石磊突然暴走。 石磊笑了好久,扶着床沿面露悲凉:“出卖师门又怎样?他压根没把我当弟子看!逼得我不得不吞下脉冲丹,他不把我的命放在眼里,我又为何要护着他!” “我祖父被困奎山城,我设法求助却被拒,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是废物!他明明就在奎山城,却不愿意出手助我一把,逼的我不得不从暗市购买脉冲丹,你以为我不知道后果吗?但我不吃脉冲丹,我就打不过方唯玉!更救不出祖父!我千辛万苦逃离方唯玉的追杀,却被贺一刀强行带上梅花山,要我拿命去换那株赤凌花!”石磊面目狰狞,恨意无限,“你以为陈冽让我去拿赤凌花是为了给我续命?错!他是要给他自己用!他被困丹心九劫多年,一直不敢去试最后一步!而我,这个已经废掉的亲传弟子,就该为他尽最后一份力!” “在霸刀堂,我这样的亲传弟子有数十人,我们自进入霸刀堂那日就被中下一种蛊虫,不得背叛,不得脱离,我们不是他的弟子,是他养的一群听话的虫子!” 石磊情绪激动,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一句话。 季江南从石磊的话里找出来几个信息。 奎山城元宵武擂,陈冽在奎山城; 奎山城有变,石长老被困,石磊出逃被方唯玉追杀; 石磊是被贺一刀强行带上梅花山,为陈冽夺取赤凌花,所以石磊想要保命而想与季江南做交易,又不敢让贺一刀察觉。 陈冽对待亲传弟子尚且如此,对其他弟子可想而知,以蛊术相困,失去价值毫不犹豫的舍弃,心肠如此之硬,也难怪石磊会心生背叛。 季江南对石磊的话信了八分,再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是他杀了我父亲?你被陈冽中过蛊,又怎么敢跟我说这些?” 石磊冷笑:“我吞了脉冲丹,自损经脉,内息暴走,却因此将蛊虫从体内逼出,此次我若得活命,霸刀堂就困不住我。” 这也算因祸得福。 “年前腊月,祖父来信让我回奎山城,想找个机会让我在城主和诸位长老面前露露脸,从霸刀堂回奎山城经过江州,腊月天冷,我又赶了一天的路,就进城歇脚,在城门口见到你父亲,大晋九世家家主,南域四家的家主我都见过,所以不难认出来,他一人一骑进城,脸色不是很好,我本来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人,那个人就是陈冽!“ ”虽然他装的天衣无缝,但我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陈冽有个习惯,因长期挥刀,右臂较左臂粗壮,所以走路时右臂习惯性内收保持身体平衡,加之那人配剑却一手挥刀的茧子,我跟在陈冽身边多年,这些细节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所以我一眼就断定他是陈冽。” “我好奇他为何易容跟踪,就一路远远的跟着,也许是我露出了马脚,我跟到一半跟丢了,想着他既然跟着你父亲,那必定是去季家,我又不认识路,七拐八弯的走了一截没找到季家,觉得无趣,草草的吃了点东西,差不多午时出了江州,在官道上遇见了恢复面貌的陈冽,他说不放心我一人回去,专程在路上等我,那时我没多想,也以为我多想看错了,就跟着他一路回来奎山城,直到我从奎山城逃出之前,他一直都在奎山城。” “后来你父亲的死讯穿出,我才察觉了些东西,季家主有头痛之症,众人皆知,药王谷谷主曾经送了他一味药香,可缓解头痛,所以我之前见季家主时,曾在他身上闻见过这股药香的味道,那日我在江州城外遇见陈冽,他身上也带着这股香气,我随口问了他一句这药香打哪儿来的,他说是药王谷谷主也赠了他一份,现在想来,我那句话怕是引起了他的杀心,是以在奎山城中他一直不肯帮我,还硬逼我以濒死之躯去夺赤凌花,呵呵,他是想杀人灭口!” 石磊冷笑连连,目光阴冷。 季江南握紧拳头,陈冽易容跟着季北思入城,又在午时带着一身药香出现在江州城外,季北思常年头痛,会在书房卧室点上药香,陈冽一身药香,怕就是从季北思书房里沾上的。 但季北思腊月初五死亡,陈冽一直在奎山城,那么攻击季江南的绿衣人是谁?霸刀堂参与此事的绝不止堂主陈冽一人! 第四十三章 无常众再现 现在季江南手中的线索有两条,杀死季北思的是霸刀堂堂主陈冽,很有可能在这场密谋中整个霸刀堂都有参与。 而莫涯口中得知,季怀远很有可能没有进入湘南,有极大可能是汴京而回,其中牵扯二哥为何被杀。 这两者之间看似没有任何联系,但季江南总觉得不对,若说陈冽杀季北思是为残图而来,腊月初七季怀远官道劫杀季安承夫妇,两者之间被错开,那那份残图是不是在陈冽手中? 问题在于,季怀远为何要杀季安承?季怀远更像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做,而陈冽拿到残图后不回霸刀堂反而潜伏奎山城,似乎还另有目的且毫不担心残图失落,除非,那残图交给了其他人,陈冽依旧不是主使者,那这两人背后,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季江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石磊说了这么久的话,胸口像放了个火炉,灼烧般的疼痛感袭来,浑身奇经八脉也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脉冲丹后遗症之一,就是间歇性的经脉痉挛,发作时能保持神志,却同样疼得生不如死。 石磊瘫倒在地,浑身抽搐,一把揪住季江南的下摆,哆嗦着道:“快!帮我,去叫大夫!快!嗬嗬,我不想死!” 石磊眼睛瞪得很大,目光中透露着渴求,怀里紧紧的抱着装赤凌花的盒子,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季江南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开门,他与石磊的交易是公平交易,但也给季江南带来了额外的信息,石磊虽是无心,但季江南向来不喜欠人情面,这点小忙,可以帮一下。 季江南推门出去,石磊蜷缩在地上颤抖不已,忽然听到开门声,石磊大喜抬头,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僵硬。 季江南只穿了一层里衣,在室内不觉如何,室外却是有些冷的,季江南扶着墙一路走,直到在拐角处遇见了端着药碗的姜浔。 姜浔见到季江南一愣,随即瞟倒他左肩晕出的血迹,顿觉一股心头火蹭蹭往上涨,身为大夫,最讨厌病人不尊医嘱!当下姜浔就要翻脸,还不等姜浔发火,季江南道一身得罪一把扯着她的手腕就往回拖,姜浔被季江南猛地一拖差点摔倒,手里的药碗落地,摔了一地的碎片。 “季江南!你放手!你想死是不是!”姜浔恼怒不已,使劲挣扎,突然看见季江南一手的血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杀人了?” 季江南额头青筋一跳:“是石磊,他好像快死了。” 姜浔大惊,季江南生龙活虎的死不了,那个可是随时会死!也不骂季江南了,加快速度跟着季江南一路回医馆。 季江南推开房门,就见石磊圆瞪双目嘴巴大张,身体因为痉挛缩成一团,脖子上一条血口子正不停的涌出鲜血,整个人都泡在血水里。 季江南顿觉不妙一把拉着惊慌的姜浔跑出房间,才一回头,就见门口呈弧形站开的白衣人,蹭亮的哭丧棒在月色下非常耀眼。 无常众追来了。 季江南浑身紧绷,习惯性往腰后抽剑,手掌落空他才反应过来他的配剑已经折断在擂台上,而且他现在内伤不轻,一身武功尚不能发挥三成。 季江南大致扫了一眼,二十二个,比夔州还多出四个,还真看得起他,二十二个白衣人分内外两层将他和姜浔包围起来。 “我找机会打开一个出口,你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人来救我。”季江南护着姜浔缓缓后退,小声的对姜浔开口。 姜浔咬了咬唇,点头应下,她虽是医者出身,但该决断的绝不婆婆妈妈,从袖中抽出两把峨嵋刺塞进季江南手中。 “我身上的武器只有这个,能不能用?” “能!”季江南握起两把峨嵋刺,峨嵋刺很短,长约九寸,就比女子发簪稍微长一些,两头尖锐带锋,中带指环,这类奇形兵器向来惯做女子防身之物,季江南头一回使用,心底也没多大把握,但为了让姜浔安心,也只能肯定说能。 季江南一字落下,握着峨嵋刺朝左侧冲去,白衣人迅速移动,白色帷幕再成,季江南面色沉静,不管不顾的冲将过去,两把峨嵋刺在手当短剑使用,一出手就听得一身脆响,然后腹部挨了一棒,钢针破体,季江南一路退回房门口,突然一把提起姜浔往屋后全力一抛,姜浔的身影越过房顶落向后方。 医馆坐落在梅花山的一个小坡上,背靠着一座小山脊,山脊背后就是落梅山庄,医馆三面被围,只有屋后不可能布围,屋后布围,就是把自己整个暴露在落梅山庄眼皮子地下,也是姜浔唯一逃生的机会。 众白衣人见状立马扑杀过来,姜浔逃走,只能速战速决,否则引来落梅山庄众人,就大事不妙。 季江南手持两把峨嵋刺艰难的顶住一名白衣人的攻势,峨嵋刺卡在哭丧棒钢针之间,握峨嵋刺的手却被钢针扎进很深,血迹顺着手腕滴落。 落在山脊上的姜浔扶着梅树站了起来,还好她别的功夫没学,轻功倒学的不错,否则季江南这一抛就得把她摔死了,饶是如此,她也扭伤了脚踝。 姜浔一瘸一拐的顺着山脊下走,走到落梅山庄门口时却只看见一地的尸体,恍然想起来今日四方会结束云庄主在灵明月楼宴请各大门派前辈送行,庄中留下一部分人保护还没走的季江南等人,但现在落梅山庄门户大开,一路进去全是弟子尸体,血色大片大片的晕开。 姜浔前前后后找了一圈,没见着一个活人,连厨房里的厨娘都死了,姜浔找的筋疲力尽,蹲在落梅山庄门口绝望大哭,不知道该找谁去救季江南。 这时听人远远的喊了她一声,姜浔抬头望去,之间山下有人提灯走上来,来人一身白衣正是师姐裴榛。 “师姐!” 姜浔如见救星,趔趄上前,却发现裴榛身后跟着喝的一身酒气的沈云川,欣喜不已,一把拖着他的手就往医馆跑。 “唉唉唉去哪儿啊这是……”沈云川还半醉半醒,就被姜浔拖得一个踉跄扑倒在雪地里,毫无准备的吃了一口雪。 “你快点!季江南撑不住多久的!”姜浔大急,拖着沈云川的膀子往外跩。 “谁?季江南?”沈云川的声音拔高,嘶了一声自己爬了起来,“说说,怎么个情况?” “有一群白衣人要杀他!他让我出来求救,可是……”姜浔一边哭一边说。 沈云川瞬间酒醒,看向落梅山庄外的一大片尸体,暗道一声不好马上往医馆方向去,轻功全力施展,几息之间不见了踪影。 姜浔只好拉着裴榛下山去通知云道舒。 而医馆这边季江南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双臂之上鲜血淋漓,胸前后背挨了好几哭丧棒,左肩伤口大幅撕裂,在脚下形成一片血洼。 两根哭丧棒一左一右砸来,季江南双手挥挡,背后又是一棒打来,季江南无力回防,这一击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背上,季江南整个人前扑而出,栽倒在雪地里。 季江南浑身剧痛,又冷得发抖,强行站起来,努力稳住双脚,却无法控制的打颤。 三名白衣人上前,将哭丧棒举至身前,将哭丧棒底座一拔,双手用力,那哭丧棒上的钢针就全部脱落,满天朝着季江南飞过来。 面密密麻麻的钢针雨,季江南手中无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越来越近,心中毫无办法。 季江南准备鱼死网破跟这群无常鬼拼了,一道雪亮的剑光呦的划来,龙吟之声响彻。 满天钢针斩落而下,沈云川手持长剑在季江南身前站定,回头看见季江南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逛窑子没给钱?” 季江南本来还挺感激,听到这话简直想给沈云川一个大耳刮子,这哪儿跟哪儿?谁逛窑子不给钱会被打成这样? “呃不是,我忘了你还不会逛窑子,你还不是……”沈云川见季江南开始冒杀气连忙圆场,然而却越圆越歪。 “你闭嘴!”不等沈云川说完季江南就一口打断,气的头昏脑胀,这厮嘴巴太欠了。 沈云川出场就进入扯皮状态,无常众白衣人表示不满,纷纷举着狼牙棒就冲了过来,沈云川叹了一口气,举剑迎战,一剑斩下,一名白衣人连狼牙棒带人被斩成两截,飙了一地的鲜血。 沈云川的配剑出自离火剑庐,有名“龙渊”,极为锋利,这一剑斩下惊得白衣人迅速后退,而此时山下亮起火光,灯笼火把一并上来。 云道舒回来了。 白衣人当机立断,一群人四散分开,在雪地上失去了踪影。 云道舒快步走在最前面,身后各门派家族的前辈也都跟了上来,远远的见落梅山庄门户大开,进得庄内,尸横遍野。 云道舒的身形晃了晃,跟去赴宴的弟子连忙一把扶住他,眼中满是悲愤,自落梅山庄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险灭门之事! 云道舒浑身颤抖,蹲下身去一一帮死去的弟子合上眼睑,再站起来时一身气势狂涌,杀气肆意,一掌击出,温泉池子中心的青花石擂台四分五裂。 “各位,今年四方会为最后一届,杀我弟子,灭我门庭,我云道舒在此立誓,此仇不报,我云道舒万火焚身,不得好死!” 云道舒转过身对众人施以一礼,大声说道,目中悲怒交加,往日云淡风轻的落梅居士,此刻却显得杀机缭绕,状若疯魔。 第四十四章 暗流涌动 落梅山庄弟子虽大多分布在外,但留在梅花山的基本都是比较有潜力的年轻弟子,是落梅山庄未来的中流砥柱,而今夜,除却随云道舒赴宴的十数名弟子,庄内留守弟子共计一百四十五人,尽数殒命,连仆从厨娘也未曾幸免。 而死去的一百多名弟子当中,还包括三名丹心境之上的武者,以及云道舒新收的小弟子何逍,因其身体不适未曾陪同下山,在房中休息,现场情形凌乱,何逍应该与凶手交过手,结果不敌,被利刃砍死,头和脖颈之间只连着一层薄薄的皮。 从背后出手,一击砍断何逍的脊柱只差一丝就被枭首,断骨平滑,动手的人力道很大,何逍的脸上还挂着惊怒的表情,尸体趴在门边,一只手想前伸着,距离门外仅有一步之隔。 云道舒神色悲嘁,看着毫无生气的何逍悲从心来,这少年是他年前才新收的弟子,年纪不过十五,本是忧心他身体不适才没让他跟来,不料却因此枉送了性命。 “云庄主节哀,此等残忍手段,必是魔宗妖人所为!”开口之人是灵州王家家主王冲,王家虽不在九世家之列,但因与落梅山同在灵州地界,向来与云道舒交好,王冲为人刚正秉直,落梅山庄糟此大难,自然是第一个出头,义愤填膺满面怒火。 “王家主说得不错!能悄无生息屠杀百余武者,恐怕也只有那无逍宫!云庄主莫忧,待明日一早,我等就结伴前往湘南,请普陀寺出面,势必为此讨一个公道!”又有一人站出来大声说道。 “对!无逍宫向来残忍狠辣,除了他们不可能有第二个!魔头宁不归多年不出,酝酿多年,此次一出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入湘南!请慧静大师诛杀魔头!” “诛杀魔头!” …… 众人纷纷开口,七嘴八舌之间气势高涨,颇有一股与无逍宫一决死战的气魄。 南域地貌复杂,门派林立,小门小派多不胜数,多半依附大势力生存,而今日作为南域大势力之一的落梅山庄一夜之间被挑了地盘,瞬间牵动了各门派那根敏感的神经,连落梅山庄都被挑了,对付他们这样的小门派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管是不是无逍宫动的手,但在场诸位皆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人,敏锐的察觉到明面下的暗流涌动,此事一传开,必定引起南域震动,江湖各世家门派安稳已久,现在即将迎来一场新的动荡。 动荡之下,杀机机遇并存,对于一些积累多年的小世家门派而言,他们反而希望越乱越好,乱了,才有崛起的机会,太过平静的江湖,已经逐渐磨灭了武者的锋芒。 在此呼喊的众人,有真心为云道舒抱不平如王冲等人,但大多数人都心思迥异,能代表家族门派到此,必定都是在自家势力中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自然会多存几分思虑。 这个江湖平静太久了,这几大世家门派的排名,是时候该动上一动了。 众人呼喝声高涨,被挤到人群外的姜浔大为焦急,奋力挤进人群,奈何在场的都是些壮年男子,姜浔挤不进去,只得高声呼喊。 “云庄主!云庄主!不是无逍宫做的!” 站在人群前方嗯云道舒闻声转过头来,依稀看见姜浔被挤在后面,当即开口:“各位静一下,让姜姑娘进来说话!” 众人都听见姜浔方才所说,一个个面色不善,目光盯了过来。 姜浔面对众多或威胁或不屑的眼神咬了咬牙,认真的朝云道舒施以一礼:“云庄主,方才我没来得及说,杀人的不是无逍宫,是一伙拿哭丧棒的白衣人,在此之前,霸刀堂的石磊少侠已经遇害,七剑门季江南季少侠被那波人围攻,让我出来求援,而那伙白衣人,还在医馆!” 众人闻言大惊,云道舒更是一把推开面前的人几步走到姜浔面前,急问:“何时的事?” 姜浔愤愤的看向周围的人群,大声开口:“我本欲先像庄主说明此事,但我还没口诸位就笃定是无逍宫所为,还把我挤在外边,我几次开口都没压过你们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吵闹,那伙凶徒怕早就跑了!” 众人脸色一变,刚才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后面挤,他们只当是想去看热闹的,心中不满,故意把她堵在门外,哪知因此错过凶手! 云道舒眼中杀机一闪,身形一动迅速往医馆方向略去,众人自知理亏,也没计较姜浔的无理,当下不管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都带着一身杀机往医馆方向疾驰。 姜浔也举步跟上。 而医馆这边无常众已经退走,那具被沈云川砍成两截的尸体也被带走了,只留下一地鲜血和掉落的内脏,沈云川将季江南馋进医馆,医馆内还躺着石磊死不瞑目的尸体,室内室外血腥之气大盛,季江南本就有伤在身,又经过一翻缠斗,中了好几下哭丧棒,内伤加重,白色的中衣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左肩再次撕裂,季江南才进得医馆,内息一阵暴动,嘴角溢血,再次晕了过去。 因姜浔一直与季江南一起,所以云道舒等人上山后由姜浔去说明原委,裴榛则折返回医馆,去救不知生死的季江南。 沈云川才刚刚将季江南放回床上,裴榛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来不及搭理沈云川,立马上前为季江南查看伤势,内伤更重一层,经脉出现破损,内息在体内暴动,瘀血入肺,不同于之前的外伤,这回是正儿八经的重伤了,若调养不甚,极有可能影响武道之途。 幸好姜浔的药箱还在,裴榛迅速找出银针,动作飞快的封住几大要穴,以防内息暴走导致逆冲,又在心肺处频频下针,阻隔瘀血浸入更深。 沈云川蹲在石磊的尸体旁,细细的检查石磊脖子上的伤口,眉头一皱,不对,这是刀伤。 片刻后云道舒等人到达医馆,只见医馆门前的地上尽是血迹,隔着薄薄的积雪,一层三寸长的钢针寒光冽冽,积雪的地面凌乱不堪,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云道舒脸色越发不好,加快步伐走进医馆,医馆内裴榛正全神灌注为季江南治伤,季江南双目紧闭脸色发青,云道舒蓦然住脚,示意身后之人噤声,姜浔武功不高,一路跑着过来,进门还来不及歇一歇就上前帮忙。 云道舒等人也注意到了死去的石磊和一旁的沈云川,沈云川在四方擂比上惊艳一时,众人皆对他有些映像,事后探查了一下,也只知道是天风堡莫涯的好友,与药王谷似乎也有些来往,名叫沈云川,其他的就什么都查不到,这人的身份来历一片空白,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十分神秘。 但眼下自然不是探查这个的时候,石磊已经气绝多时,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怀里还死死的抱着装有赤凌花的盒子,石磊想尽办法要给自己挣条命,结果还是难逃一死。 众人心思有些微妙,在医馆里的两个,一个是七剑门凌剑阁首徒,虽然最近身名狼籍,但七剑门对此事保持沉默,就代表季江南依旧是七剑门弟子,而另一个是霸刀堂堂主亲传弟子,这两人在落梅山庄一死一重伤,虽说不是落梅山庄的过错,但在自家地盘上客人被杀,始终是有一层脱不掉的干系。 落梅山庄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烦一个接一个来。 云道舒等人大致看了石磊的伤口,便退出了医馆,让裴榛与姜浔专心医治,石磊已经死了,若是季江南也救不活,那落梅山庄的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退出,沈云川留了下来,望着石磊的尸体,沈云川眉头越锁越紧。 无常众惯用哭丧棒,借助哭丧棒上的钢针杀敌,万千钢针如落雨,扎入人体,死得相当痛苦,可为什么石磊的致命伤是刀伤? 而且,一直追击他们的是无常众中的白无常,白无常的武功修为多半不高,一般结合精妙的合击阵法组队迎敌,只有一招大杀器“天哭地笑”,来围攻季江南的大约二十来个,就凭他们,完全不可能屠掉落梅山庄,还做的毫无声息。 今夜来的,不止无常众一波人,极大可能是两波人,也有可能是三波人,来的时候沈云川大概的扫了一眼落梅山庄弟子的尸体那些弟子致命伤皆是刺破心脏而死,武器应该是长剑类窄且薄的武器,而石磊的致命伤在脖颈,伤口中间深两侧浅,是一把弧形锋刃的武器,大概是把弯刀。 无常众是冲着季江南的千机匣来的,另外两波人,是冲着落梅山庄,或者说冲着云道舒来的。 沈云川心中亮光一闪,难怪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想起来了,刚才随云道舒进来的一群人中。 少了一个人。 第四十五章 乱象将起 云道舒等人围在医馆前的空地上,夜色下浓郁的梅香也掩不住血腥之气的扩散,云道舒蹲下身子,从地上拔起一根钢针,拿在手中细细查看,王冲等人也围了过来,仔细观察。 钢针极为普通,也就与寻常铁钉差不多粗细,长约三寸,雪地上还散落这被沈云川劈断的钢针,看着毫不起眼。 王冲突然想起一事,说到:“前不久四海镖局夔州分号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据说死者体内布满钢针,根根深入,刺破脾脏而死,而去年十月,归雁湖何家也遭受同样的攻击,连手法都一模一样。 云道舒丢下手中的钢针,轻叹一声:“这个我自然知道,我那弟子何逍,就是何家最后一丝血脉,当初贺家被灭,何逍因外出求学不在汴京而活的一命,得知家门被灭弃文学武,一路东躲西藏梅花山,求我授他武艺好报仇雪恨,我答应了他,本以为可以护他周全,到头来却还是没能护住他。” 王冲愕然,他还不知道原来何逍还有这么一层身世。 “那对方是冲何逍来的?”王冲道。 “不知,”云道舒缓缓摇了摇头,又想起惨死的何逍,尸首差点分离,十五岁的孩子,可惜……云道舒忽然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扫视四周,目光越来越锐利。 “贺一刀呢?” 王冲等人也站了起来往人群中一瞧,,来参加四方会的各家话事人都在,唯独不见了贺一刀。 “没见到啊,从昨日四方会暂休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他!也没见他来看望石磊!”王冲等人也想起来了,陡然升一股惊疑,目光交错之间有了一个猜测。 “王通!带领剩余庄内弟子,搜寻贺一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云道舒脸色阴沉,厉声喝道。 “是!”随行的弟子一声应下,迅速集结弟子,四散寻找贺一刀。 其余众人也纷纷谴出弟子帮忙寻找,夜色之下,梅花山尽是手持灯笼火把的人群,迅速往山背山下搜寻。 何逍被利刃断头,用的应该是面阔且重的大刀类武器,石磊被利刃封喉,伤口切面小却很深,用的武器应该是薄刃类兵器,两处伤口虽用的武器不一样,但有一个人可以两者兼得,那就是贺一刀,贺一刀外号“鬼斩一刀”,说的是他使的那把巨大的鬼头刀,但据传贺一刀少年时曾是西北一家小宗门月刀门的弟子,后来月刀门没落,贺一刀沦为盗匪,机缘巧合得了一本刀谱,才成就了他“鬼斩一刀”的名号。 而月刀门所用兵器月刀,就以刃薄形似弯月得名,贺一刀当初在南域名声大震,不少宗门都对其来历有过探查,故此事不算秘闻,只是贺一刀一向以鬼头刀示人,众人也逐渐忘了他原本会使弯刀这一事实。 贺一刀成了杀死二人最大的嫌疑,此刻不在现场,要么被人说杀,要么他就是杀人者,畏罪潜逃。 山路之间呼喝一片,寸寸搜寻,誓要将贺一刀拿回。 云道舒沉着脸,神色莫测。 在灵州城内的木华生得知消息,又惊又怒,带人又急匆匆的赶回梅花山,详细询问事情始末。 季江南还在昏迷,裴榛与姜浔正在施救,木华生见过季江南后单独与云道舒商谈。 “云庄主,此事说来蹊跷,晚辈虽对无逍宫接触不多,但晚辈觉得,此事应与无逍宫无关。”木华生面色肃然,正对云道舒。 “如何见得?以各派之见,皆以为是无逍宫所做,宁不归不出听雪城多年,不知在谋划什么阴谋,说不定此次就是这阴谋的开始。”云道舒背负双手,远远的看向山下的火龙,看不清神色。 “如庄主所言,宁不归闭守听雪城,就算要动,也应该从左右两邻开始,跨越中都直指南域,一来跨越过大不受掌控,二来南域之地由普陀寺镇守,东域又有上清道门相佐,当初宁不归与慧静方丈有约,双方互不干涉,宁不归虽然杀人无数却极重面子,此等毁约之事,他怕是做不出来,”木华生思虑良久,斟酌着开口道,“况且,今夜的几批凶徒,有一批是冲季师弟来的,其中缘由,云庄主应该清楚一二。” 云道舒叹了一声,转过身来:“多事之秋,江州季家之事,我亦有耳闻,那图遗失多年,近年又再次出现,所到之处必有血光之灾,此事我落梅山庄本不参与,现在看来还是得趟一趟这浑水,陈冽近年倒是低调得很,此事与他到底有多大干系,也不可知。” “今夜之事是否是无逍宫做的已经不重要了,你也看到了,这南域,平静太久了,”云道舒看向远处正在一起商讨的众门派话事人,冷笑一声,“这场动乱在所难免,他们要的不是给落梅山庄一个公道,是要让南域彻底乱起来,至于今夜杀劫,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火中取栗,那霸刀堂那边,云庄主要如何处置?”木华生道。 “我自然是要与陈冽要个说法的,我落梅山庄的人可不能白死!”云道舒脸色陡然一沉,杀机隐现,看着情绪高涨的众人冷笑不已,“这群饕狗要趁乱抢食,我也成全他们,既然要乱,那就让南域彻底大乱起来!” 木华生心中一凛,望着杀机缭绕的云道舒默然,这才是真正的云道舒,隐藏在谦谦君子的表面之下,杀伐果决,野心勃勃。 能坐稳六派之一的位置,怎么可能仅凭人脉与名声来的?当初云道舒在梅花山建立落梅山庄,遇到的阻碍可不小,这梅花山下埋着多少尸骨,恐怕云道舒自己都记不清了。 “既然如此,晚辈这就回禀门主,届时,或许可助云庄主一臂之力。”木华生突然笑了,施施然行了一礼。 云道舒也微微一笑,杀气消散无踪,又恢复了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就先行谢过七剑门诸位了。” 云道舒与木华生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南域即将乱起,七剑门虽远于巴中,但同属南域,并不介意分一杯羹。 梅花山上人影绰绰,踩踏之下山顶的积雪也已经融开,沾了一脚的泥。 沈云川身形连闪,在树林之间穿梭,梅花山前山被云道舒遍植梅树,而背阴的后山还是大片大片的桦木,树木极高,山势陡峭,夜色在浓郁的树荫遮盖下透不出一丝光线,只有雪地的白光映射,显得光怪陆离。 沈云川在树林之间穿梭,循着踪迹往林子深处找寻,他自幼生活在雪寒之地,对于雪地,没人比他更熟悉,地面的积雪化得七七八八很难辩认足迹,但路边落雪的树枝拂落的痕迹却清晰又明了的指明方向,积雪拂落的方向与落雪的多少,都是追踪路线的路标。 杀了石磊的多半是贺一刀,虽然沈云川不明白贺一刀的动机何在,但沈云川却觉得,贺一刀绝对与黄泉天有关,没有来由,就是那一股极其强烈的感觉。 沈云川跃过倒塌的桦木,目光骤然一缩,远处小坡下,正躺着一人,贺一刀那标志性的五短身材和那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令人不记得都难。 几个跳跃到了近前,一看之下果然是贺一刀,嘴角溢血,眼睛瞪得极大,右手还握着那把鬼头刀,手背上青筋暴起,沈云川伸手一模,尸体还是热的,也就是说,他只比凶手慢了一步! 沈云川警觉的抽出长剑,小心翼翼的往林子里探查,又顺着痕迹追了一程,沈云川停下脚步,脸色难看,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要么对方突然上天或者入地了,要么,就是觉察到了他的追踪。 不能再追了,虽然也追不着了,对方能不留一点痕迹遁走,即便沈云川追上也打不过,沈云川立即后退,待退回贺一刀尸体处时,贺一刀对尸体已经被落梅山庄弟子发现,梅花山毕竟是落梅山庄地盘,其弟子肯定对山道无比熟悉,即便是没有沈云川的追踪之术,也仅比沈云川慢了一步到达。 众弟子手持火把将尸体围住,为首的就是带人寻找的王通,王通确认贺一刀已死,马上让弟子回去通报,沈云川隐在树后,此刻不宜出现,否则这幕后黑手的罪名安头上绝对妥妥的。 不消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穿来,云道舒带着众人快步走来,身后各派弟子手持灯笼火把,将暗沉沉的后山照得一亮。 守着贺一刀尸体的弟子自觉站开,云道舒几步上前,伸手去探贺一刀的脉搏,经脉寸断,下手干脆利落,再查贺一刀的尸体,无外伤,用的是拳掌之类的攻击。 云道舒这一翻,就露出别在贺一刀腰后的月刀,月刀小巧,别在腰后藏于衣襟之下,根本看不出来,这把形似弯月的刀刃上,还沾着一层血迹,呈半干涸的黑红色,云道舒举刀在贺一刀手臂上一划,伤口中深侧浅,与石磊伤口无异,基本可以确定是杀害石磊的凶器。 沈云川躲在树后,看见云道舒从贺一刀身下拿出来的月刀不由得眉头一挑,好家伙他方才没动贺一刀的尸体,也没发现这把刀,他猜没错,杀了石磊的就是贺一刀。 他本比众人先来一步,若被云道舒察觉定糟怀疑,该看的都看到了,此地不宜久留,当先走为妙。 沈云川悄无声息的后退,逐渐远离人群,消失不见。 云道舒将贺一刀手中的鬼头刀拿下,与那把月刀拿在一起,站起吩咐:“抬回落梅山庄,王通,你带十个人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其余弟子,随我回庄。” “各位武林同僚,今夜我落梅山庄糟此大变,无力招待各位,请各位自便,讨伐无逍宫之事从长计议,但贺一刀杀我弟子,这笔账我绝对要与霸刀堂清算,各位若是有心帮云某一把,明日午时,云某在庄内恭候诸位大驾!”云道舒正色对众人行以一礼。 “云庄主客气,同为灵州一脉,自当鼎力相助!我王冲愿随庄主入安庆府!”王冲第一个响应。 “不错!灵州一脉同气连枝,算我韩家一个!” “算我罗华宗一个!” …… 众人纷纷响应,将就略过讨伐无逍宫一事,无逍宫岂是那么好动的?天下魔宗之首,即便是普陀寺也不能灭之,就他们小猫三两只,就算上了普陀寺,也不见得能说动,但换了霸刀堂那就另有一说了,同排六派之一,落梅山庄与霸刀堂就算有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反正他们的目的是让南域越乱越好,至于他落梅山庄,呵呵他们还真管不着。 若是运作得当,肉是吃不到,毕竟那几个大派也不是吃素的,但分碗汤喝,还是可以的。 “好!多谢诸位!”云道舒正色端手行了个大礼。 各门派众人散去,云道舒也领着众弟子回落梅山庄。 第四十六章 何逍的残图 季江南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姜浔累了一夜,早回去歇了,裴榛也熬了一宿,收拾完毕刚刚回屋。 季江南此次外伤加重,最重的左肩伤之前已经伤到肩骨,后来又强力动武硬是将伤口又撕开一截,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 内伤主要伤在经脉,这个只能通过药物调养,然后季江南很荣幸的又吃了两颗九命丹。 九命丹在药王谷亦属上品中的上品,到季江南这里却跟嚼糖豆一样的吃了好几颗。 季江南的伤势大致已经处理完毕,但为防瘀血入肺,裴榛封在季江南几大心脉处的银针没撤,所以季江南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几根亮闪闪的银针,季江南才刚醒,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看见银针的一瞬立马想起那满天飞来的钢针,抬手就要拔。 “季师兄不可!”刚推门进来的安瑶见状吓得脸色一白,话音都在打颤。 一道人影闪过,伸出两指往季江南抬起来的手腕上一打,季江南手腕顿时一麻。 “我说你小子可以啊,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醒了。”一听这调调季江南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沈云川。 “啧,一醒来就拔自个儿的救命针,嗯,勇气可嘉,可惜姜浔那丫头不在,否则她肯定又要把你一阵五花大绑。”沈云川啧啧叹道,幸灾乐祸。 季江南对于这厮没乐子就找别人乐子的行为见怪不怪不予理会,倒是安瑶上前将他挤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大师兄说又是他救了季师兄一命,她就不跟这个流氓计较了,但这个混蛋说话太讨人嫌了。 季江南主经脉被封,暂时坐不起来,安瑶端着药碗上前,小心翼翼的喂季江南喝药。 喝完药后安瑶本想陪季江南说会儿话,季江南却示意她先出去,安瑶嘴一撇,又狠狠的瞪了沈云川一眼,气呼呼的走了。 沈云川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耸了耸肩,大致将情况说了一遍,包括他前去追踪贺一刀一事。 “霸刀堂……”季江南面色凝重,先有石磊告诉他是堂主陈冽杀了季北思,而后石磊就在医馆被贺一刀所杀,季江南被无常众追来,重伤之躯围困险些送命,而同时落梅山庄一百多号弟子尽数殒命,梅花山上鲜血满地。 “来的大概有三伙人,一是黄泉天,冲你来的;二是霸刀堂,目的不明,杀了石磊与何逍;至于第三伙人,目前不知,那一百多号落梅山庄弟子就是死于他们手中,”沈云川摸着下巴道,“我去看过尸体,致命伤基本都是刺破心脏而死,武器用的应该是剑或者横刀,下手很准,一击致命。” “会是无逍宫出手吗?”季江南突然问道。 “扯淡!你怎么跟那群蠢货想的一样!无逍宫要灭个梅花山也就半刻钟的时间,还用得着偷偷摸摸?”沈云川突然炸毛,跳起来怒道,而后立马反应过来,盯着季江南似笑非笑,“行啊小子,想探我口风?” 季江南挑眉,不以为然,继续开口:“云庄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要找霸刀堂要个说法咯,毕竟何逍可是他新收的小弟子,至于其他人嘛,就看云道舒怎么想的了,他若是把这一百多条人命全压在霸刀堂头上,霸刀堂也得受着,陈冽玩了一手臭棋,不论贺一刀是不是受他指使,这个罪名他是背定了,”沈云川道,“只有一点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传弟子?” 季江南心头一跳,思忖良久,还是开了口:“石磊告诉我,是陈冽杀了我父亲。” 沈云川骤然转过头,惊诧不已:“确定是陈冽?” 季江南皱眉摇头:“不确定,其中也有石磊的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石磊吞服脉冲丹后还被强逼上台,由此可见陈冽已经动了灭口的心思,而后石磊侥幸未死,以这条消息向我交换赤凌花,结果当晚被杀,贺一刀上梅花山的目的之前我以为是为赤凌花,杀石磊是顺手,但现在我觉得他应该另有目的。” “嘶——说说。”沈云川侧头思索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索性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定,催促道。 “我昨夜昏迷不在,但听你说了一遭,有一个很明显很大的破绽被你们漏掉了,他为什么要杀何逍?” 沈云川陡然噎住,他一直只关注石磊,石磊使用脉冲丹而贺一刀不闻不问,石磊是陈冽亲传弟子,身份不低,而贺一刀虽为一坛之主却是匪盗出身,所以他一开始想到是霸刀堂内斗,而贺一刀可能与黄泉天有所搭线,借黄泉天来掩饰,然后自己诛杀石磊。 这个猜测不止他一个人有,包括云道舒在内都是这么认为,他们都觉得何逍死得极其冤枉,觉得多半是因为贺一刀想要制造石磊为了赤凌花击杀何逍而后又被人所杀的假象,而与石磊同处一个病室的季江南,就会成为杀了石磊的凶手,而石磊死前紧紧抱着的赤凌花,也成了最完美的掩饰。 擂比丢了脸,恼羞成怒趁对方受伤杀了他,看起来也是完全解释得过去的说法。 季江南如今身背杀兄弑嫂的罪名,再多加一个,也没人会怀疑。 意料之外的是季江南糟袭,而姜浔又全程可为他作证,这个看似完美的布局就被破的一干二净。 然后贺一刀潜逃,死于非命。 这些都是众人自行整理线索以后的推测,也完全把何逍忽略了过去。 “以石磊在霸刀堂的处境,贺一刀要杀他完全不用这么麻烦,石磊本身已经是个弃子,这个何逍有问题,贺一刀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季江南深吸一口气,捋情心头的线索。 沈云川张了张嘴,他先前不知石磊处境,现在再听季江南一说,果然不符常理。 沈云川冥思苦想,琢磨了半天摇头:“我只知道何逍是云道舒的小弟子,家世来历还需查证,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他是汴京何家的小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人声,沈云川立马站起,看向门外。 推门进来的是云道舒,只他一人孤身前来。 沈云川暗自警觉,他不知道云道舒在门外听了多久,他的身份一旦外泄,基本就面临整个南域的敌对。 “抱歉二位小友,云某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有些事情要与季小友说明,又在门外听得问话,所以才出口这一答。”云道舒进门先致歉意。 “云庄主客气,请坐。”季江南开口道,醒来后接连说了许多话,嗓子又干又哑,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够了一会儿够不着,望着站在茶壶边一动不动的沈云川深吸一口气,道,“劳驾,递下茶壶。” 一直盯着云道舒的沈云川回神,云道舒自进门就被他盯得极不自在,沈云川收回目光,顺手倒了一杯茶,还没等季江南伸手去接就扬手往季江南嘴里灌。 季江南不防被灌了一口冷茶呛得直咳嗽,牵得胸口生疼,想发火,又生生忍了下去,他现在动不了,而且就算能动,他也打不过这个混账。 沈云川又转过头接着盯云道舒,直到确认云道舒的确一脸懵逼后咧嘴一笑,看起来没听到了。 云道舒本人感受不到沈云川这奇怪的脑回路,只觉这目光灼灼过于明亮,忍不住心生恶寒。 “咳,那个,云庄主,你说何逍出自汴京何家?”季江南干咳一声,看着两个男人在这里深情对视实在过于辣眼。 “没错。”云道舒顺势收回目光。 沈云川听到汴京何家四字的时候眼睛一动,他初次与无常众交手,就是在汴京何家,那个第一个被黄泉天灭门的家族。 “汴京何家在去年十月满门被灭,何逍是何家最小的公子,在外求学避过一劫,后来得知全家被杀后上梅花山求我收他为徒以报家仇,我答应了他,收为膝下最小的弟子,”云道舒娓娓道来,又看向季江南,“他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样东西。” 云道舒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子,季江南与沈云川心头一跳,紧盯过来。 盒子打开,一小张泛黄的纸张躺在其中,边缘呈锯齿形撕裂状,纸张上有错综复杂的各种先天,古老而神秘。 沈云川笑出声来,感叹缘分,季江南往后一靠叹息不已。 何逍是个倒霉蛋,和季江南一样的倒霉蛋。 又一份浮屠密库残图,因这残图汴京何家满门被灭,只余何逍一人留得一命,后来拜入梅花山,还是因残图被人所杀。 这与江州季家何其相似。 残图所到之处,血光缭绕,冤魂哀嚎。 第四十七章 赠剑 浮屠山密库残图一直颇为神秘,多数人连知都不知,然而就在这几个月里,残图频频在江湖上露面。 季家疑似有一份,而眼下云道舒这里,也有一份。 “这是当初何逍梅花山之时交于我的,说这是他父亲偶然得到的,一直颇为珍惜,但就在何家被灭门前一个月,何家主托人将这盒子带给外地求学的何逍,而一个月后,何家满门被灭。”云道舒将盒子搁在小桌上,脸色素然。 “云某虽向来不喜江湖事,但对于此物并不陌生,还有一件事,季小友,你可知,你父亲在去年入冬之初,来过梅花山,而那时,他带有另一份残图。”云道舒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眸光大盛,问道:“是何时的事?” “去年十一月底吧,那时他突然带着残图上门,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想将残图托付与我,问他残图从何而来,他面有难色似乎不愿启齿,那时我手里已经有了何逍这份图,正愁如何处置,自然不会再要你父亲手里那张,便建议他上九宫山面见灵逍子掌教试试,而后他便下山去了,”云道舒道,“那时季二公子与夫人也在我落梅山庄处,但季家主却是刻意避开两人,悄悄来见我的,临走前还特意请我不要将他来过的消息透露给二公子,我答应了,哪知不久后,就收到了他被杀的消息。” “云庄主,我有一事请教,敢问我二哥在落梅山庄之时,是否有所异样?”季江南精神一震,正色开口。 云道舒思索了一会儿后摇头:“二公子并无不妥,倒是其夫人似乎精神不佳,时常神情恍惚。” 没有线索,二哥在落梅山庄还尚安好,那么问题就在归雁湖了。 “多谢庄主告知。”季江南有些失望,但还是规规矩矩的道了谢。 与云道舒一谈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比较有价值的就是季北思的确得了一张残图,来路尚且不明,尝试将图送给云道舒遭拒后又上九宫山,以天星子口气应该在九宫山也被拒,是否见到灵逍子不得而知。 结合何家家主得到残图的时间比对,两张残图出现的时间应该很相近,也有可能就是在同一地方获得,可惜季北思与季家主皆死,何逍也于昨夜死于非命,残图的来源线索彻底断了。 沈云川一直在旁静听,暗自记下云道舒的话,话锋一转:“不知云庄主前往霸刀堂一事相谈如何了?” “已经商妥,明日就动身前往云溪城,”云道舒道,“季小友可在庄内养伤,我已将外部弟子召回,庄内留五位长老镇守,类似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说起此事,还要给季小友赔罪,小友到落梅山庄做客,招待不周还护不住客人周全,是云某过错,前日小友配剑折与四方擂,这把泠泉为剑师欧冶子生前所铸,虽比不得离火剑庐,但也是把上品好剑,今日送给小友,权当赔罪之礼。”说着云道舒将手中长剑平放桌上,面有愧色。 铸剑师欧冶子,是离火剑庐之外的独行铸剑师,其一生只铸剑,品质不俗,可睥睨离火剑庐大部分铸剑师,但他对铸剑要求极高,故数年也不出手一把剑,而云道舒这把“泠泉”,就是欧冶子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 季江南正欲回绝,无常众本就是为他来的,与落梅山庄并无多大干系,还未开口,云道舒倒先把话头堵上了。 “小友不必推辞,来者是客,无论什么原因,落梅山庄没护住自家客人是事实,还请小友手下此剑,就当了云某一个心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江南只得微笑道谢。 “那就多谢云庄主了。” 送完剑后,云道舒又简单的和季江南聊了两句才走的。 出了医馆,弟子王通已经在外侯着,见云道舒出来后举步跟上。 “贺一刀尸首如何?”云道舒脸色冰冷,与在医馆内的温润判若两人。 “无外伤,是被掌力击碎心肺而死,但从外看完全看不出痕迹。”王通迅速回答,昨夜连夜验尸,得出这一结论。 云道舒眉头锁起,掌法,陈冽此人藏的极深,他是否会用掌法,还是未知。 “沈云川查得如何?”云道舒继续问道。 “依旧没有线索,无根基无来源,只知道他救过姜浔一命,姜浔因此对其十分爱慕,姜回对此也不甚在意,再者就是于泉州春华楼与天风堡莫涯相识结为好友,后随季家商队进入江州,也救过季江南一次,与季江南同行来到灵州,弟子不才,除了这些以外,什么都查不到。”王通头一低,很是惭愧。 云道舒脚步一顿,回头往医馆方向看了一眼,沈云川这个人很奇怪,方才他与季江南谈话,季江南也并没有顾忌他在场,而且,最晚他明明在后山林子里感觉到了沈云川的气息,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的确是他,杀贺一刀的人不是他,修为不够,但要比云道舒更早发现贺一刀的异常。 云道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继续往落梅山庄走去。 这些事情不用他操心,来找线索的人是季江南,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了,黄泉天那群无常鬼,就交给他们好了。 现在,是时候去找陈冽那条毒蛇说道说道了。 医馆内,沈云川拿起桌上的长剑,握住剑柄一拔,清冽的剑吟之声响起,寒光冽冽,这是把正统的正三尺长剑,长度与季江南之前使用的配剑相同,剑身流畅,有两道凹陷的血槽,血槽边缘有一道瑰丽的红色,如梦似幻。 “好剑啊,欧冶子的剑可不多见,云道舒倒挺舍得,便宜你了。”沈云川拿在手中舞了几下,这是把好剑,虽比他的龙渊相差不小,但也算把难得的上品宝剑。 季江南手还不怎么能动,只看了几眼就别开了目光,落在桌上的盒子上。 那只盒子是装有何逍那份残图的,云道舒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它。 季江南很快想明白云道舒的用意,落梅山庄这场杀祸,可能是因季江南而来,也可能是因为何逍而来,但无论哪一种说法,对方的目的就是残图,梅花山庄弟子殒命一百多人,云道舒当初拒绝季北思就是不想掺和进来,又经过昨夜一事,越发坚定了云道舒的想法。 云道舒将泠泉送出,一为赔礼,二来,算是将残图托付给季江南的报酬。 浮屠山密库残图,有人为它趋之若附,有人对它避之不及。 黄泉天是前者,云道舒是后者,而季江南身上的残图都是莫名其妙得来的,他不想要,又不能丢,这关系到季怀远的目的和计划。 这份何逍的残图,云道舒是交给季江南了,而且笃定他不会将之抛弃。 至于沈云川,这位的确为残图而来,但相比残图,沈云川的首要任务是黄泉天,他自己去找找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在汴京何家找到了还因“天哭地笑”吃了个闷亏,又一路马不停蹄的跑江州,又扑了空,但现在只要跟着季江南,黄泉天会自己找上门来,何乐不为? 沈云川对残图可谓一点兴趣都没有,任务所迫,不然他才不想来呢。 “哟,这位云庄主倒是大方得很,这东西,还是你收着吧!”沈云川也看见了桌上的木盒,咧嘴一笑,季江南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 顺手将盒子往季江南床头一抛,沈云川大刺刺的往椅子上一靠:“这两天你是动不得了,接下来去哪里?” “汴京。”季江目光飘忽,所有事情都中心交汇点,就在汴京归雁湖。 沈云川顿时来了精神,两眼发光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开始和季江南唠嗑。 “汴京好啊,不夜盛都,有最好的兰生酒,有最美的女人,嘶——我跟你说啊,这汴京有一座最出名的青楼名为芳华馆,里面的美人儿各顶个的美,尤其是其中的花魁月姑娘,那可是百年难遇的美人……” 说起风月来沈云川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季江南脸色发黑,这个混账又开始了。 “话说当初那月姑娘挂牌接客那天,芳华馆前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一窥月姑娘美貌,听说那月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身段窈窕……”沈云川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季江南古怪的神色。 沈云川说了半晌,季江南也没回他一句,十分不满,低头看见季江南古怪的神色身子一僵,慢慢的转过身去。 沈云川身后门槛处,姜浔与裴榛正带着药箱站在那里,姜浔笑容满面,眼神十分危险。 沈云川尴尬的干笑两声。 “说啊,接着说,那月姑娘如何?”姜浔笑得越发灿烂。 “什么月姑娘?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沈云川一脸茫然,又笑,“姜姑娘你今天这条裙子特别好看,和你特别相配,越发显得你美貌无双,不可方物。” 沈云川脸皮之厚,看的季江南咋舌不已,裴榛也忍俊不禁,低头而笑。 “是吗?”姜浔笑眯眯的问。 “当然!”沈云川回答得非常之快,面色诚恳,仿佛之前大赞月姑娘的那人不是他。 姜浔知道沈云川是骗她的,但这话听着蛮舒心,就去放过他这一次。 裴榛见他们不闹了背着药箱上前,在季江南身边坐定,帮他拔胸口的银针。 季江南抬头看着裴榛,总觉得她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想了好久楞是想不起来。 裴榛对于季江南的目光早有预料,也不斥责他无礼,继续拔针。 待全部银针收走,裴榛出门去药房端药,沈云川才神秘兮兮的凑过来。 “方才那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季江南脸色不好,总觉得这厮在憋什么坏招。 “你有没有觉得……”沈云川开始挤眉弄眼,看得季江南想一巴掌扇过去。 “啧,你就没觉得她很眼熟吗?”季江南不开口,沈云川一个人自嗨不起来,决定提醒一下。 季江南又仔细想了想,确认他真的不认识裴榛。 “你见过她姐姐的,”沈云川继续说道,“还被她坑了三千两银子,这个总不能忘了吧?” 季江南愕然,终于想起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原来她与柳傲霜是姐妹。 第四十八章 旧忆 “她是,柳姑娘的妹妹?”季江南迟疑开口。 “没错,下次你要是再见到柳傲霜,把裴榛带过去,说不准她就不让你赔那三千两银子了。”沈云川笑眯眯的说道。 “沈云川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姜浔调好药膏过来一脚就要朝沈云川踹过来。 沈云川往旁边一躲,姜浔这一脚没踹着。 姜浔帮拆开季江南身上的布条帮他换药,虽然姜浔是大夫,也不是第一次帮季江南看伤了,但在一个姑娘家面前裸露上身,季江南还是觉得尴尬异常,只好把目光转向沈云川顺着话题往下聊。 “这是为何?柳姑娘不知道裴姑娘是她的妹妹吗?” “那倒不是,柳傲霜与裴姑娘早就见过了,也彼此知道对方的身份,只不过嘛,这二人有些旧怨,见面就要打生打死,裴姑娘甚少出药王谷,所以我才说,你要是能把裴姑娘带给柳傲霜,说不定那三千两就不用赔了。”沈云川换了个位置,避开姜浔的位置,继续八卦。 “旧怨?她们不是姐妹吗?”季江南接着问道。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还要往七年前说起,话说七年前,我头一回出……咳咳,我头一回出来行走江湖,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那年江湖上盛传一时的白帝城甄家,你听说过吗?” 白帝城甄家,季江南一阵恍惚,白帝城,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母亲江玥就是出身于白帝城江家,一个白帝城的三流小世家,而十年前的甄家,为上一届九世家中排名第二,仅次于西北苍漠城铁家,盛极一时。 大晋九世家,首位苍漠城铁家已经固守第一的位置多年,西北道接轨西域十二国,混乱与暴力之地,十五万大晋铁骑驻守望乡关,苍漠城即是望乡关下第一座城池,为西北边防的第二道防线,铁家自苍漠城成立之始就一直协助边军守关,功勋卓著,上任晋皇封铁家家主为汉乡侯,由铁家家主世袭,苍漠城为铁家自治,为大晋第一位皇室之外的自治城主。 上任晋皇在位期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失踪的浮屠山密库,国库掏空大半,现任晋皇继位后,天灾不断,晋皇大力治灾救灾,但内朝贪腐之风盛行,导致民怨沸腾,而西域十二国自大楚被灭之后一直蠢蠢欲动,如今更是频频骚扰边关,晋皇忧于内政,又忌惮西域十二国,而铁家的苍漠城为铁家自治,即便是晋皇也没有理由插手,这让晋皇一度如哏在喉,深恐其与西域十二国有所勾结。 而白帝城甄家,就是晋皇扶持起来用于对付铁家的武器,铁家占九世家之首多年,甄家原本只是白帝城与江家差不多的小世家,但甄家家主胆子奇大,暗自插手江浙漕运,与水盗勾结贩卖私盐,后被六扇门查处,押往盛京由大理寺监审。 本来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但晋皇觉得一个小小世家之主敢插手漕运还能欺上瞒下这么多年,可见是个可用的人物,遂亲自审查,将甄家大公子定为主犯,立时斩首,但却把甄家留了下来。 在朝廷的帮扶下甄家迅速崛起,晋皇将江浙漕运交给甄家,甄家迅速成为九世家仅次于铁家的存在,而后不久因构陷汉乡侯与西域勾结而被缉拿,甄家上下嫡庶三百多人满门抄斩,甄家就此落败。 甄家的一世荣辱来得极快,三流世家一朝翻身成为九世家第二,又一朝跌落深渊满门诛绝。 而季江南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当初那位被斩首的甄家大公子,原本应该是季江南母亲江玥的未婚夫婿。 季江南的母亲江玥为白帝城江家嫡女,那时甄家还未发家,与江家同为三流世家,甄家大公子与江玥自小有婚约在身。 本来等江玥行过笈礼,二人就该成婚,但偏偏江玥遇上来白帝城寻访古迹的季北思,一见倾心,便要父亲退了与甄家的婚约,江家主不允,江玥年少,负气出走,说什么也要和季北思在一起,那时季家在九世家中排名不低,上任季家家主内力修为达丹心六劫,季北思作为季家继承人,自然不会真的爱上这个三流小世家中的女子,所以在白帝城停留一月以后,季北思毫不留恋的返回江州。 江玥被弃,感因自己让家族蒙羞,更对不起甄家大公子,投河想一死了之,结果被人救起,回到江家之后江玥万念俱灰,却被大夫诊出喜脉,那时,江玥已经怀有身孕,江家主大发雷霆,族中长老要将江玥沉塘,但江玥毕竟是江家主亲生骨肉,再如何气怒也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女儿,只能命人前去寻找季北思,让他给自家女儿一个交代。 后来去的人打听到季北思乃是江州季家下任家主,也上门求见季北思,但季北思毫不在意,说不记得此人,听到回报的江家主又是一顿大发雷霆,要亲赴江州讨要说法,而族老门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若能与季家攀上关系,江家也能就此崛起,所以拦住了江家主,并让江家主到甄家退亲。 江玥未婚先孕,甄家早有耳闻,不等江家主到,就先上门来退亲,江家主只觉对不起老友,颜面扫地,遂交还定亲玉佩,退了这门亲。 甄家的亲是退了,可季北思迟迟不愿娶江玥过门,眼见江玥腹中孩子越来越大,江家主无奈,只能让江玥生下孩子,心想季家总不可能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总会找来的。 季江南就这么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在江家出生,季江南本不叫这个名字,他原名江南,随母姓,而母亲思念的那个人在南方,所以他叫江南。 他自小与母亲生活在江家的一个小院子里,一方院子,囚住四方天地,他祖父虽总是冷着脸看他,却从未亏缺过他什么东西,读书认字都有请先生来交教,只是不准跨出院子一步。 后来甄家崛起,一跃成为白帝城炙手可热的存在,而对于之前与甄家有过婚约的江家,一度沦为白帝城的嘲讽对象,说江家有眼无珠,攀龙附凤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更有甚者大骂江玥恬不知耻有失妇德,活该浸猪笼沉塘之类,江家主听闻传言怒气攻心,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江家主一死,江玥母子失去了最后的庇护,多年来季家不曾上门来认领这个儿子,而如今甄家又一跃成为比季家还要高出一截的存在,江家族老看江玥母子越发不顺眼,江宗主头七还未过,江玥与季江南就被江家赶出家门。 江玥本是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离开江家根本不知如何生活,那时季江南五岁,还不懂为什么要把他和母亲关在门外,只觉得头一回看见院子外的世界新奇得很,江玥抱着他嚎啕大哭,五年的等待与羞辱,早已把她对季北思的情谊耗得一干二净,她对父亲有愧,觉得是她气死了父亲,对季北思有恨,恨他薄情寡义,也恨自己轻信承诺。 江玥带着季江南开始流浪,为人浆洗衣物,烧火做饭,也曾经山穷水尽,带着季江南街边乞食,蒙受地痞流氓欺凌,总有小孩叫季江南是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这时候季江南就会一声不吭的捡起地上的石头追着那孩子打,穿过几条街巷,拿石头把那孩子砸的头破血流,然后孩子的父母又会带着孩子来找到江玥,对江玥破口大骂,江玥总是默默的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季江南恶狠狠的盯那两人,抄起猪肉案上的杀猪刀就挥过去,两个大人愣生生被他吓得夺路而逃,他提着杀猪刀一路追,屠夫跟在最后面要他的刀。 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他和母亲,小孩看见他都掉头就跑,大人看他的目光也有些忌惮。 他们都说季江南是只狼崽子,谁敢招他一下绝对要被他咬下一块肉来。 也因此,江玥彻底断了生计,没人再找她洗衣做饭,但江玥从不怪他,总是温温柔柔的对着他笑。 季江南第一次杀人,是十岁那年,江玥带着季江南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在一年冬天城外的破茅草房里,江玥抱着衣着单薄的季江南瑟瑟发抖,那一年也是大雪灾,什么吃的都没了,甚少生病的季江南也发起了烧,江玥看护他一夜,累的睡了过去,勉强恢复精神的季江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走出好远也没找到吃的,两手空空的回来,在门外就听着不对,推开门的一瞬让他双目充血,城外有伙地痞,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江玥一个独身女子,总容易招来这伙流氓,而现在屋里这个企图对江玥不轨的男子,就是那伙地痞之一。 那人奋力按住身下的女子,江玥撕心裂肺拼命挣扎, 第四十九章 “枯骨上人”李三度 季江南不喜欢雪天,满目皆白的大地总透着一股荒芜和绝望,寒冷透骨的风和手脚长满的冻疮,好不容易找到暖和一点都地方,那冻疮就会开始发痒,又疼又痒,挠破了流出脓水,脚上手上大片大片皮肤溃烂,发出恶臭。 连续三年冬日雪灾,入冬就等于被冻死饿死,大批难民流民被关在城外,厚厚的积雪下是数不清的尸骨,饿极了的流民开始啃食人尸,城中居民家中有人逝世都不敢抬出城外,刚埋下的尸体不出一刻钟就会被刨出来吃掉,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是一个又一个被掘开的大洞,黑洞洞的像人麻木的双瞳。 那是人间地狱,满地行走的皆是骨瘦岭寻的饿鬼。 死人吃没了,就该盯上活人了,当那些饥饿的目光开始停留在年幼的季江南身上时,江玥崩溃了,她放弃她最后的自尊,带着季江南远赴江州,去见季北思,那个抛弃她的男人。 后来她死了,一头撞死在季家的石廊下,季北思留下了季江南,也没有重新给他取名字,直接在原名上冠上季姓,仿佛母亲死得微不足道,而收季江南回季家,也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所以江南成了季江南。 思绪逐渐回笼,这些记忆本被季江南埋在心底,今日突闻白帝城之名,又统统想了起来,清晰得如同昨日才发生一样。 回神发现沈云川停了下来,一脸探究的盯着他看,这小子刚才一脸神伤,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想着沈云川突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的问。 “哎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一脸被人甩了的表情,不会你在白帝城还有个小情人吧!” 季江南嘴一抽,好了,这下什么回忆都压下去了,沈云川丰富的联想能力过于出彩,让他瞬间就没了感叹人生的动力。 姜浔这边已经帮季江南重新换上了药,听闻这话白了沈云川一大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走哪儿都招蜂引蝶的。” 这后一句说得极为小声,那叫一个相当幽怨。 季江南眉头一跳,这话倒没说错,沈云川这厮对风月之事向来擅长,除却姜浔与柳傲霜,这风流桃花债怕是不少。 眼见话题越来越远,季江南轻咳一声言归正传:“继续说,白帝城甄家如何?” 沈云川也不敢与姜浔继续讨论,转回头来继续之前的话题。 “说起甄家,你可知甄家因何问罪?” “甄家在运往西北的货物中夹带火药,妄图构陷汉乡侯与西域十二国有所勾结,后被汉乡侯察觉,扣下物证,往盛京告了一状,罪名物证皆属实,甄家获罪下狱。”季江南道,又问,“又什么不对吗?” 沈云川呵呵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高高的把腿架了起来:“没什么不对,就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的是甄家下狱不仅是因为构陷汉乡侯,还有部分朝廷的原因。” “当今皇上杀人灭口,”季江南想都没想就开口,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季江南说起来却一点压力都没有,“甄家是朝廷扶持起来的,本来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杆枪,将漕运交给甄家就是为了让他去陷害铁家,而皇上坐山观虎斗,赢了的自不必说,输了的那个就得赔上身家性命,毫无疑问,甄家输了,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没错,当初甄家主脉旁支嫡庶子嗣家眷三百多口人,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但凡事,总有例外。”沈云川笑得意味不明。 季江南心中一动,道:“你又是如何遇见柳姑娘的?” “她是我捡回去的,”沈云川脸上笑意收敛,慢慢的开口,“那时她算半个药人。” 听闻药人两字,处理伤口的姜浔手下动作一顿,季江南也惊讶的看过来。 药人,季江南再夔州地底城见过一次,沈云川说他们没有神志,只是药的容器,但现在他说柳傲霜是药人,这半个药人怎么说? “柳傲霜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毒娘子,她一身毒功出神入化,而她本身也携带剧毒,但她自己百毒不侵,她这身毒功的来源,是李三度,”沈云川说道,见季江南对这个名字一脸陌生,又补了一句,“说李三度你可能不知道,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很有讲究,叫做枯骨上人。” “枯骨上人?那不是……”沈云川这么一提,季江南马上想起那是谁。 那是当年江湖上对制毒练毒方面已经登峰造极的一个人物,学过湘西巫蛊,千里迢迢潜伏唐门为外门弟子,并伺机偷走唐门的练毒配方,其一生所配毒药千万种,但常年接触剧毒,几年前病逝。 而且,这位枯骨上人,与姜浔一样出身药王谷,还是现任药王谷谷主,姜浔父亲姜回的师弟。 药王谷近年糟心事情很多,先是脉冲丹出现问题,好不容易扛过去了,自家谷主的师弟突然被叛出药王谷,弃医练毒,练得一身毒功不说还加入了净土宗,自号枯骨上人,手段残忍,常拿活人炼药,行踪诡谲,飘忽不定。 “药人又怎么说?”照沈云川的意思,柳傲霜是被李三度抓去练药人,只是这药人又是怎么来的? 问道这个问题沈云川突然不说话了,一直瞟向姜浔的方向。 姜浔将季江南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斜斜的靠在小塌上,略显疲惫的闭上双眼:“药人是我药王谷弄出来的。” 季江南更是惊讶,药王谷医行天下,怎么会研究出药人那种有干天和的东西? “药人最开始是因为有些人体病弱,须下猛药,但猛药病人又承受不了,故而可以找人先服下药,再取此人的鲜血入药,但那种以人为药的事情,药王谷从未做过,那是李三度自己琢磨出来的,与药王谷无关。” 第五十章 作死的沈云川 “柳姑娘是李三度炼制的药人?”季江南看向沈云川。 沈云川瞄了姜浔一眼,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姜浔见状目光一黯,背起药箱往外走,到门口又嘱咐了一句:“他现在还不能起来,你看着他。” 说罢推门出去,姜浔背着药箱走过回廊,自嘲一笑,这些事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自己又何必自找烦扰?有些人有些事,还真叫人爱不得恨不得,但又能怎样呢? 目送姜浔出门,沈云川敛了敛目光,轻笑一身接着说道:“算是吧,不过她和其他药人不一样,你也听出来了,她和裴榛的确是白帝城甄家之后,她二人为甄家旁系,还是庶出,在那一支脉中很不受待见,连族谱都没资格上,也因此逃过一劫,六扇门照甄氏族谱拿人,她二人不在族谱之中,藏于水缸中逃过,后来姐妹二人逃亡路上失散,那时净土宗覆灭,李三度到处流窜,柳傲霜被他抓走练制药人,那年我初次出来行走江湖,李三度于襄水县暴毙,我去凑热闹,然后在河边捡到了她。” “我捡到她时她一身都是毒,几个乞丐想欺负她,但碰到她就脸色发黑,顷刻暴毙,我觉着稀奇,药人我只听过没见过,可能是她年纪稍大了些不适合炼药人,又或者是时间太短李三度还没来得及完全将她炼成,总之我见到她时她是有神志的,除了那身毒以外和寻常小孩无异,我见她浑身脏兮兮的饿得啃树皮就给了她个包子,然后她吃完包子就要跟着我走,我自然不乐意带着个药人走,但这小丫头片子武功底子不差,愣是一路跟着来了。“ “后来我师父出手,帮她将毒素收入体内,那时因为李三度之死药人稀缺,柳傲霜这一身毒一旦被人发现绝对要被拿去炼药,师父说人是我带来的让我自己处理,我哪知道怎么处理,带着她一路溜达到夔州,逛了趟千金阁,就把她留在那里了,之后她是如何搭上地下城和老大这条线的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等几年后我再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千金阁的老板了。”沈云川说得极为轻松。 “你是个混蛋,”季江南定定的看着沈云川,突然开口。 沈云川哈哈一笑,坐直身体:“没错啊,我是个混蛋,但千金阁虽是个妓馆,但就她那一身毒,她不愿意,谁又敢碰她一下?” 季江南看了他一会儿后收回来目光,沈云川在诳他,若说柳傲霜真是他随手放在千金阁的,鬼都不信,而且他话里的那位师父,身份还真有些耐人寻味。 李三度一生钻研毒物,柳傲霜一身毒必是李三度精心调制,而沈云川那位师父可以将她体表的毒压回体内,可见要么对毒物一样擅长,要么就是实力不俗。 沈云川不会用毒,推测为第二种,至于实力高到哪种程度,季江南有些不好说,但至少,在上清道门天星子水平之上。 沈云川不说,季江南也不去问,道:“那裴姑娘呢?” “啧,裴榛啊,我不太清楚,总之是失散之后被姜谷主收为弟子,因为姜浔的缘故在药王谷见过一次,那时我觉得她面熟得很,后来一次与柳傲霜说见了个长的和她很像的女子,然后她就赶了几天的路摸进药王谷,见到裴榛后差点杀了她,柳傲霜动手不留余地,引来了姜谷主被其制住,”说起这事来沈云川揉了揉眉心,十分无奈,“我得到消息去药王谷救人,然后才从裴榛口中得知二人原是亲姐妹,但柳傲霜显然对这个妹妹恨之入骨,若不是我一路强押她出来,她恐怕要跟裴榛同归于尽。” “这二人仇怨从何而来?”季江南眉头一皱,二人一起从甄家逃出,再遇怎么就势如水火? 沈云川直嘬牙花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裴榛不说,柳傲霜也不说,似乎裴榛对柳傲霜有愧,一直对柳傲霜避而不见,所以常年在药王谷不曾出来,至于柳傲霜嘛,啧,现在我是越发看不透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表达什么?”这前后后聊了一下午,从白帝城甄家聊到枯骨上人李三度然后到柳傲霜姐妹二人不明所以的恩怨,这话题越扯越远,让他想想,他们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来着? 沈云川一顿,干笑两声:“这不看你躺着挺无聊跟你唠会儿嗑吗?” 沈云川坚决不承认他一开始只是恶趣味的想诳季江南去招惹裴榛然后他吃瓜看戏,可惜裴榛压根没打算搭理他。 季江南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伤重本要好好休息,结果跟沈云川这一通不着边际的天聊下来,想起许多旧事,现在脑袋疼得紧。 跟沈云川聊天是个累人的活,不知不觉被他带着思维一路跑偏,话题越扯越远。 说了半天都是些没用的消息,季江南闭着眼睛把沈云川赶出去,他需要休息。 沈云川见季江南恹恹的不想搭理他,没了聊天对象的沈云川很干脆的走了,心想,季江南那个小师妹挺有意思,可以找她聊会儿天。 少了沈云川这个话唠,季江南终于清净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然后在翌日被姜浔扎醒。 没错,就是扎醒。 云道舒这边准备前往霸刀堂,分散在外的弟子逐渐往落梅山庄集合,云道舒忙于杂事无瑕顾及季江南这边,七剑门木华生等人因季江南遇袭行程暂搁,昨日木华生让弟子传信回师门道晚些回去,安瑶早些时候来送过一次药,梅花山地势高气寒风冷,安瑶有些风寒,头晕咳嗽,怕连累季江南又病,晚些也没敢来给季江南送药,就由姜浔送了。 季江南早晨被姜浔扎醒,才睁眼就看见姜浔气的脸色发白,手下银针翻飞,有几针下的还挺重,季江南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姜浔就一记眼刀飞过来。 “闭嘴!” 季江南还未开口就被堵了回去,见姜浔气得不轻决定还是不开口的好。 姜浔气呼呼的走过一遍针,越想越气,又觉得委屈万分,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季江南伤口处的绷带上,季江南很尴尬,不明白她在哭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姜姑娘,你……”季江南琢磨了一会儿刚刚开口又被姜浔给吼了回去。 “姜什么姑娘!你和沈云川一样!都是混蛋!”姜浔抹了一把眼泪,凶巴巴的吼了一句,麻利的收拾好药箱就走,出门后一把把门砸上,门上的梁柱簌簌的抖下一层灰。 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顿的季江南很懵,随后又反应过来,沈云川那厮又干了什么好事,倒连累他被姜浔吼了一顿。 季江南没懵太久,午时木华生过来后,季江南马上就知道沈云川去干了什么。 落梅山庄有两口天然的温泉水眼,一眼在内庭四方擂,一眼在山庄后的小兰庭,温泉水可驱寒,安瑶在庄内染了风寒,遂向云道舒借小兰庭温泉一用,云道舒应允,因安瑶是女子,所以落梅山庄弟子不好太过接近,只远远的守在小兰庭外的梅树林子里。 偏偏沈云川不知怎的溜达进了小兰庭,温泉池子中的安瑶见有人来失声惊叫,落梅山庄才经历一场杀劫,神经都异常紧绷,听见安瑶的叫声以为又有行凶者,当即一众落梅山庄弟子杀气腾腾冲进小兰庭,将庭中的沈云川堵住,安瑶见又是一大堆人进来再次惊呼,反应过来的众人连忙背身退出小兰庭,也没抓着沈云川。 两声惊呼惊动了庄主云道舒,待安瑶穿好衣服出来说完事因后木华生大怒,安瑶深觉丢人锁在房中不愿见人,木华生心急扣门安瑶不开,只听得安瑶在房中哭泣,木华生向来雅正从容,今日因此大怒,提剑找到沈云川后与其大打出手,沈云川内力修为要高木华生一截,但木华生乃是含怒出手,加之沈云川理亏,半打半退,最后虚晃一招转身就跑,木华生怒气不下,提着剑一处一处找。 这种事情云道舒不好插手,只好任由他二人打斗,索性没杀人也没损物。 姜浔被此事气的不轻,裴榛敲开了安瑶的门在安慰她,又气又委屈的姜浔来给季江南行针,然后季江南就无辜的成了姜浔的出气筒。 午时木华生提着剑一身杀气推开季江南的门,季江南诧异不已,还道是谁惹了大师兄。 木华生五官温和,平日里也多有笑意,但一旦生起气来两道眉眼竖起,嘴角弧度向下,看着凌厉非常。 “季师弟!你可见着沈云川?”木华生凌厉的眼神直盯过来,手中长剑紧握,蓄势待发。 “未曾,”季江南诧异问道,“大师兄,这是出了何事?” 木华生面目扭曲了一下,没理会季江南,提着剑出门继续找。 等云道舒派人来告诉他时,季江南的脸也扭曲了,杀气满满的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 “沈!云!川!” 同时,落梅山庄大门上方的牌匾后,沈云川激灵的打了个哆嗦,内心哀嚎不已。 他奶奶的老子真不是故意的! 第五十一章 板砖与枣子 沈云川因偷看安瑶沐浴被木华生追杀,木华生提着剑找到天黑也没找着沈云川,气的牙痒痒,而安瑶一直哭闹着要回七剑门,虽然木华生很想把沈云川找出来挖了他的眼睛,但安瑶羞愤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呆,木华生很是心疼,只好答应她马上回七剑门。 本来前天就要回七剑门,因季江南受伤耽搁下来,木华生带着众弟子辞过云道舒后去看望季江南,安瑶认为自己无颜面见季师兄,站在门外没进去,木华生见状也没勉强,脱了斗篷给她披上,进医馆跟季江南辞行后带着安瑶和众人辞行后下了梅花山。 而云道舒等人的计划步骤也已经完善,准备第二日一早就前往东陵霸刀堂。 沈云川在牌匾后蹲了一天,腿都蹲麻了,眼看着七剑门的人从山道上下去了才偷偷摸摸的爬出来,才一动身,就听见门下弟子喝问:“什么人!” 门下的两名弟子很紧张,前日里庄内才发生了一起惨案,死了一百多人,庄主将分散在外的弟子集合,而这两人,就是散在外面的弟子,才头一天轮值,就听见门匾后有动静,由不得他们不紧张,两人抽出手中长剑,一左一右站开,小心翼翼的看着门匾。 沈云川本想偷偷溜走,见被人发现又不藏了,从门匾后跳下,惊得那两名弟子一下跳开好远。 沈云川才一落地就是一个趔趄,腿蹲麻了,跳下来还把脚给崴了,还是几天前在灵州城门口伤到的那只脚。 沈云川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他奶奶的点太背,怎么又是这只脚。 其中一名弟子凑近一看,愣了:“沈公子,你在门匾后面做什么?” 今早木华生与沈云川打了一架,众人都看在眼里的,这两名弟子也是其中之一,故而认得沈云川,这是庄主的客人。 另一名弟子也上前来,看清沈云川后往山道上看了一眼,笑道:“沈公子,七剑门诸位已经走了。” 两名弟子年少,对于今日之事觉得好玩多过鄙夷,故对沈云川的态度并不算差。 沈云川从地上爬起来,冲两人拱手一笑,走出去一截后又折回来,神秘兮兮的对两名弟子说道:“可别告诉别人你们见过我啊!” 方才开口的那名弟子狭促笑道:“是怕姜姑娘知道吧!方才我可看见姜姑娘冷着脸进了庄子,指不定在哪儿找你呢!” “嘿你小子,我什么什么时候怕过她啊,”沈云川不乐意了,而后又摸了摸下巴,小声问道,“你看着她进去的?” “那是。”那弟子笑道。 沈云川琢磨了一会儿,掉头往庄外走,边走边回头道:“记着啊!你们没见过我。” 两名弟子笑着朝沈云川拱拱手,继续守在门下。 沈云川一瘸一拐的绕过庄子,现在要是被姜浔逮着了那可就没得玩,既然她刚刚进了庄子,那就是给季江南换过药了,庄子是进不得了,可以去医馆将就一下,至于季江南,呵呵,季江南没受伤都打不过他,他还怕个不能动的重伤患? 沈云川心情甚好,一把推开医馆的大门,才一推开就一股寒气铺面而来,沈云川立马扶着门扇往策一闪,剑光流动,马上砍向他扶着门的手,沈云川一惊连忙把手一缩,几步跳回门外的小院里。 沈云川抬头看着门口右手持剑的季江南嘴角一抽,尴尬的打了个招呼:“哈,这么晚还没睡啊!” 季江南只穿了一件中衣,依稀可见缠绕的绷带,手中拿着那把泠泉,身后还摆着一张凳子,明显是坐在那里就等他上门呢! “哈哈,那个,恢复不错啊,这就可以拿剑了,这外边挺冷的,要不,进去聊?”沈云川干笑两声准备溜,脚踏出去一步又收了回来,啧,溜什么溜,又不是打不过!想想瞬间又理直气壮了,抬脚往房里走。 季江南眯着眼睛看着走近的沈云川,单手持剑向沈云川挥去,这一剑没有内力真气,就是单纯的以自身气力抬剑挥砍,沈云川抬手轻松一挡,正得意转头却看见一面板砖直奔面门而来,沈云川连忙把头往后一仰,却已经来不及了,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板砖,沈云川退开两步,手捂鼻子,他觉得鼻梁骨都要断了,鼻孔中两股热流正缓缓而下。 沈云川看着手中的鼻血,懵了一刻,抬头指着季江南破口大骂:“你奶奶个腿!这他娘的是什么招式!你们七剑门还带玩板砖的?!” 季江南抛了抛手里的砖块,他不能提动内息不代表他就不能打架了,幼时他与母亲四处流浪,用得最趁手的就是板砖,只是后来入七剑门学剑,这种流氓打法他就不用了,但不得不说,杀伤力还不错。 对付流氓,还是流氓打法最管用。 沈云川满脸满手的鼻血,觉得荒唐无比,他一个丹心六劫的高手,被一个内息被封的伤患用板砖打了一脸鼻血? “季江南!我可告诉你啊,今天这门我还一定要进了!”沈云川脾气上来了,他不信他收拾不下季江南,提着剑再次上前,同时额外留心季江南左手的板砖。 见沈云川又过来了,季江南再次挥剑,沈云川吃过一次亏,直接抽剑将挥过来的长剑打开,迅速上前,长剑往后一别就要来抓季江南的手腕,季江南左手一动,板砖又冲着沈云川的脸打来,沈云川早有防备迅速往后一撤,突觉后脑一疼,方才避的那下有点狠了,一头磕在门框上,疼的沈云川直抽冷气,他娘的季江南这小子看着出自名门正派实则一肚子花招,方才照脸来的那一板砖分明就是故意逼他往后靠的! 季江南右手一绕就要抽回长剑,沈云川长剑一翻制住季江南的右手,抢步上前,一指点上季江南左肩,左手剑鞘往后一撞,点中大穴。 季江南穴道被封,眼带杀气咬牙切齿:“沈云川你有种跟我打一场!” “嘁!”沈云川嗤笑一声,将手上的鼻血尽数揩到季江南的衣襟上,看得季江南面目扭曲一阵腻歪,沈云川将手擦干净后一把挂起季江南的右臂,拖着他往里面走,”我可不想和个废人打。“ 季江南真气被封穴道被封,怒视沈云川:“你说谁是废人!” 沈云川将季江南扶上病床,往桌边拿了团纱布堵住流血不止的鼻子,摸着后脑肿起来的又是一顿气结,你说揍他一顿吧,这打赢了也不光彩,要不揍吧,他娘的这事还越想越来气,堂堂七剑门凌剑阁首徒又是板砖打脸又是门框磕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比混混还混混。 “说你是个废人你还不满意了?你瞅瞅,现在我就杵这儿了你能打我不?”沈云川捂着鼻子道,抬脚往季江南腿上一踹,揍就不揍了,踹一脚总可以吧。 季江南气急。 “别那么恶狠狠的看着我,不是,那白天的事是个误会。”沈云川将门口的凳子拉过来坐下,瞅着季江南快要冒火的眼睛试图解释一下。 “误会?进小兰庭的不是你?”季江南冷声开口。 “这个,我说我是不小心逛进去的你信不信?”说起这事沈云川也是相当无奈,他对天发誓他真不是故意闯进去的,只是那会儿闲的无聊看见那边有颗枣树想去摘两个枣子,结果枣子还一个没摘就被安瑶的尖叫吓了一哆嗦,而后呼啦跑进来一堆人,那安瑶叫得越发大声,那群人退了出去他连忙爬墙逃跑。 然后就被满身杀气的七剑门大师兄堵着打了一回,好不容易躲在门匾后面才躲了过去。 季江南一脸”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 沈云川扶额长叹,他也是这么跟木华生说的,木华生也是一样的表情。 他娘的老子真的就想摘个枣子啊!就算他之前想去逗逗安瑶,但他还没实施啊! 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信了。沈云川想道。 第五十二章 七剑门议事 沈云川死乞白赖的在医馆睡了一夜,为了防止季江南半夜穴道解了拿剑刺他,沈云川很干脆的把季江南给捆上了,姜浔拿布条捆,沈云川拿麻绳捆,感情这两人都有捆人的习惯。 季江南顺了两口气闭眼睡觉,决定等伤养好了再找这个混蛋算账。 第二日云道舒带人前往东陵,留下数名丹心境长老留守落梅山庄,而七剑门那边已经收到木华生之前送出的信件。 七剑门议事大厅,江乘月将手中的信件轻轻放在桌上,环顾左右道:”这信大家都看过了,此次落梅山庄入东陵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门主,落梅山庄惨案有疑,是否当真为霸刀堂所为尚不明确,云庄主此行胜算不大,我认为还是不参与为好。”一名枯瘦老者开口道,老者一身粗布麻衣,双手指节粗大,左右手腕各有三个银环,气势内敛,目光锐利,为承剑阁剑主安同。 江乘月微微点头,看向左侧一名老者,老者一头黑白相间的发色十分引人注目,一身沉重的黑袍毫无亮色,双眼阖闭端坐椅上。 “曲师弟以为如何?”江乘月问道。 这一身黑袍的老者,就是季江南的师父,凌剑阁剑主曲难行。 曲难行睁开双眼,对江乘月拱手一礼:“我赞成安师弟所言,据华生传信所说,那夜来了不止一波人,这后面极大可能有黄泉天的影子,贺一刀杀害自家弟子的行为也很诡异,但据我所知,陈冽为人谨慎,城府极深,这不像是他的风格,要么是贺一刀叛变,要么是有人蓄意栽赃,此事内情复杂,本门还是不参与为好。“ “曲剑主此言差矣,无论如何贺一刀杀害云庄主小徒这一罪状已经属实,再者贺一刀既然能带着自家弟子出席四方擂,必定是经由陈冽允许,又怎来叛变栽赃一说?”曲难行话音才落,又有人接口道。 说话的人较为年轻,年约四十,着一身竹青长袍,面白无须,长眉立眼,不怒自威。 曲难行看也不看,道:“秋涉,老夫不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要去就自己去,老夫绝不阻拦。” “武道一途讲究激流勇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霸刀堂近年发展迅速,称霸南域野心毕露,若借此机会敲打对方一二,也未尝不是好事,”秋涉微微一笑,“曲剑主为剑道宗师,总不会这点都不明白吧!” “称霸南域?哼!秋剑主未免太看得起他陈冽了,你当湘南普陀寺,湘西五毒教,以及我七剑门是摆设?”一人嗤笑一声结过话茬,年岁与曲难行相差不多,身材却十分魁梧,为清剑阁剑主钟飞,也是谢运的师父。 “钟剑主,如若霸刀堂当真与黄泉天有勾结,试问,普陀寺盯住无逍宫,五毒教自划湘西不理江湖事,你认为,你清剑阁能在其中被灭几回?况且黄泉天露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小部分,若不趁早断其出路,到时江湖浩劫,谁来挡?是你还是整个七剑门!?“秋涉话锋一利,强势无比。 “秋涉!你休要乱扣大帽子!如果霸刀堂与黄泉天并无瓜葛,我等集结诸派上门逼迫,岂不是将其逼向黄泉天?事情未明就强加定罪,只会令众人心寒!这份后果,你担得起吗?”钟飞拍桌而起,怒道。 “那又如何?钟剑主,你当真以为随云道舒入东陵的那些人会看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呵!或许云道舒本人的确是为门下弟子去的,可那些世家门派有几个是真为落梅山庄抱不平?错!他们是去抢食的!趁乱夺一口吃食罢了,他们又怎么会心寒?利字当头,足够的利益下他们都可能倒向黄泉天!天下人心如此,江湖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秋涉冷笑,眼光扫过众人,”南域安稳太久了,七剑门也安稳太久了,你们都忘了,剑本为杀戮之器,你们老了,剑锋也钝了吗?!“ “秋涉!你太放肆了!”一旁坐听的安同大怒,拍案而起。 “我放肆?”秋涉冷哼一声转头对江乘月拱手一礼,“门主,此次云庄主等人一行无论成败,南域必将大乱!一旦乱起,七剑门定不能独善其身,我自请入东陵,只带我幽剑阁一脉弟子,若成了,便是为七剑门增一分力,若是不成,损的也是我幽剑阁弟子,也能顺势打探黄泉天的消息,请门主应允!“ “门主不可!七剑门一旦出手,其余观望者必动,到时候各家恩怨厮杀,那是一场大祸!”安同急声道。 秋涉不言,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动作,等待江乘月的回答。 曲难行眉头皱起,看了秋涉一眼,目光难明。 江乘月看向座下,除却他四人以外,其余三名剑主保持中立态度,一直未曾开口,良久,江乘月轻叹一声,对秋涉点了点头:“你可带弟子入东陵,但凡事谨慎而行,切勿冲动。” 秋涉对江乘月躬身一礼:“秋涉领命。” “门主!”安同与钟飞大急。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曲师弟留步,其余散了吧。”江乘月揉了揉眉心,轻轻挥手。 安同与钟飞相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门主既然已经答应,那就绝无更改的可能,只好随众人一同对江乘月行以一礼,退出大厅。 秋涉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厅内留下的二人,转身走出大厅。 空荡荡的议事大厅只剩主位的江乘月和一直坐在凳子上的曲难行。 江乘月起身走向议事厅门口,站在议事厅门口,议事厅门口有一块石台,上面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剑的主人,是七剑门的第一任门主荆无双,荆无双离开七剑门之前将配剑留下,自此销声匿迹生死不知,站在这里可看整片梧苍山脉,议事厅层层阶梯之下,是一块巨大的演武场,演武场两侧房舍错落,演武场上一众弟子勤修剑法,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江乘月看着这群年轻的弟子微微出神,轻叹一声:“秋涉说的不错,我老了,我们都老了,都把锐气给磨没了。” 曲难行不知何时出现在江乘月身边,闻言一笑:“是啊,我们是七剑门的第一批剑者,见过那个时代太多的杀戮,人年纪一大,就渴望安稳,稳得一天是一天。” “呵呵,当初荆师兄将门主之位交于我而没有交给你,无非是觉得你和他一样过于激进,容易而使七剑门四面受敌,而我生性平稳不喜争端,觉得我可以守好七剑门基业,我也一直记得荆师兄的嘱托,好好的守着七剑门,不求它威震江湖,只求等我哪天死了不至于无颜面对荆师兄,我守住了七剑门,却也导致七剑门故步自封。“江乘月笑道,伸手抚上那锈迹斑斑的长剑,这把剑插在这里多年,任他风吹雨打,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我守七剑门这些年,以守成为主,剑者刚猛无双,而如今七剑门内,除了你凌剑阁与幽剑阁,其余几脉,都已经没了那份一往无前的气势,剑锋已钝。”江乘月长叹一声,七剑门如今局面,也算是他一手造成。 “我也老了,所以此次东陵之变我想到的是不参与,却忘了这个江湖,从来都不是你不参与就能避开的,”曲难行目光幽远,“我向来与秋涉不和,但此次却觉得他才是对的,剑本杀戮之器,持剑之人必要有剑斩苍生的决心,我失了那份初心,不配持剑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向秋涉低头。”江乘月笑道。 “哼!我可没向他低头,只是承认他这次做对了而已。”曲难行冷哼一声。 江乘月低笑,没拆他的台阶,转过话题问道:“那此次东陵之行,你凌剑阁要去吗?你座下仅江南一名弟子,现在还负伤于梅花山休养,况且他现在不太方便出面,你要让谁带队?” 曲难行眉头一皱:“季江南是我七剑门弟子,名正言顺,怎么就不方便了?” “这几日你和秋涉呛声得厉害,有件事我就没告诉你,”江乘月笑意一敛,正色道,“季怀远来了。” “他来做什么?”曲难行脸色一寒,虽说他知道季怀远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保护季江南,但季江南一身杀兄杀嫂杀友的名声皆是因他而来,一路逃亡险些身死,曲难行向来护短,就算季怀远的初心是好的,但曲难行对他还是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两天前他就来了,那时我还未收到华生的书信,但他已经得知季江南在梅花山被刺重伤,这位季大公子的情报,可比我们要快得多,”江乘月负手身后,开口道,“他为季江南而来,而且他已经早一步得知落梅山庄入东陵一事,特意赶来,希望我不要让季江南出现在东陵。” “凭什么?我曲难行的弟子我说了算!”曲难行不悦道。 “这个,就要你自己去问他了,”江乘月转身正对曲难行,”他想见你一面,现下他就在七剑门。“ 第五十三章 季怀远到访 季怀远此刻不在江州坐镇而出现在七剑门,目的为阻止季江南入东陵,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委实有些扑朔迷离。 曲难行推开小榭房门,屋内背身坐着一人,素色大氅,束发成髻只绑了一条发带,看着倒像名普通书生,那人听见门响站起身来,对着曲难行躬身行了个大礼。 曲难行看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也不说话,季怀远也不在意,拢了拢衣襟坐回桌边。 “曲剑主,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季怀远笑道,仿佛没看到曲难行冷冰冰的神色,从容温雅,如见多年老友。 “客套话就免了,门主说你要见我,现在见着了,你有什么要说的?”曲难行毫不客气的说道。 季怀远顿了顿,脸上笑意微敛,半晌后开口:“怀远此来有一事相求,此次东陵之行,能否不告知江南?” 曲难行嗤笑一声,斜睥了季怀远一眼:“季江南是七剑门弟子,就算他现在一身恶名,也还是我曲难行唯一弟子,何时轮到你季家主来说道一二了?” “曲剑主,当日种种,怀远无心辩解也无心细说,但怀远今日来七剑门,不止以季江南长兄身份而来。”季怀远神色不变,直视曲难行。 曲难行眉头一皱,转过头来。 季怀远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曲难行一见脸色一变,令牌为乌金玄铁打造,造价不菲,而令曲难行脸色骤变的原因在于令牌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宸”字。 玄铁在前朝大楚一直用来铸造火器,为稀有矿产,天下九成玄铁皆入了大楚国库,后大楚灭亡,大批量的玄铁和浮屠山密库一起消失,玄铁本就稀少,而现如今能用玄铁铸令的,除却专精暗器的千机唐门,就只有皇室存有部分。 而季怀远手中这枚带有“宸”字刻印的令牌,只能是当今晋皇的,宸王夏侯杰。 初代晋皇夏侯烈终其一生寻找浮屠山密库,膝下无子,为保夏侯氏江山永固,夏侯烈将宁王之子夏侯凌过继膝下,夏侯凌尊淑慎皇后为母,夏侯凌病逝后,夏侯凌继位,而这宸王夏侯杰,乃是夏侯凌的幼弟,与夏侯凌一母同胞,但夏侯凌如今过继入先皇一脉,名义上的母亲乃是先帝淑慎皇后,即现在的安裕皇太后,所以夏侯杰虽与夏侯凌是嫡亲兄弟,名义上还得称呼夏侯凌一声表兄。 夏侯凌继位后给已逝的生父宁王追加封号,又为胞弟夏侯杰封王,封号宸,本是将北域划给他做封地,奈何这位宸王眷恋南方气候宜人风景妍秀,不愿去南域,但南域已有多位王侯分封,夏侯杰也明白兄长难处,上了折子只讨要汴京为封地,王爵 第五十四章 序幕 曲难行端坐椅上,敲桌子的手指顿住,看向季怀远,神色莫名:“此事你当门主说,七剑门主事不是我,你即便告知我,但门主决策已下,不日就准备入东陵。” 季怀远微微一笑:“此事稍后我会向江门主说明,而我此次求见曲剑主的目的,是为季江南而来。” “哦?”曲难行眼睛一扬,差点忘了,季怀远前来七剑门,是为阻止季江南入东陵。 “朝廷出剿霸刀堂,一直都是秘密进行未曾走漏丝毫风声,我将此事告知七剑门,已经算是泄露机密,但我若不说,七剑门必会入东陵,季江南作为曲剑主唯一亲传弟子,凌剑阁若动,季江南定为带队之人,我虽不是个称职的兄长,却也不愿意看着这唯一的弟弟涉身险境,而且季江南不日前在梅花山重伤,带伤再入东陵,十死无生。”季怀远轻声说道,目光飘忽。 “呵呵,季怀远,你倒是个好兄长,你季家三兄弟,一死一逃,可全拜你所赐,如今季江南是生是死,又与你有何瓜葛?”曲难行讥讽道。 季怀远默然,目光低垂,许久才开口:“我不是个称职的兄长,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有件事,霸刀堂的确与黄泉天有关,准确来说,是与陈冽有关。” 曲难行再次望过来:“空口无凭,你有何证据证明?” 闻言季怀远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阖,道:“家父为陈冽亲手所杀。” 曲难行一惊:“你确定?你又是如何得知?” 季怀远又是良久的沉默,稍后站起,对着曲难行行了一个大礼:“曲剑主见谅,一些事情,怀远不便细说,但请曲剑主相信我,季怀远绝不是那等龌蹉之辈,一切所做皆不得已而为之,季江南拜在曲剑门下,得七剑门照拂,怀远感激不尽,今日要说的已经说完,七剑门决策如何,怀远并不干预,只请曲剑主,莫要将季江南牵入其中。” 曲难行十分不悦,季怀远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听得云里雾里。 “你这是何意?之前我门弟子传信,说季江南被疑似黄泉天的人袭击,黄泉天怎会找上他?你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曲难行有些不耐,声调陡然拔高。 季怀远轻叹一声,不答曲难行的话,再次躬身一礼转身准备出门。 曲难行见此一怒,也顾不得以大欺小,起身抢上前一步,左手为拳右手为掌一起向季怀远攻来,话还没说清楚,自然是走不得的。 虽是曲难行先动的手,但毕竟季怀远小他不止一辈,下手之间还是有些余地,掌风袭扫胸膛,左手握拳直冲面门,要将季怀远逼回室内。 季怀远几乎在曲难行动手的一瞬就抬掌相击,“小金光掌”全力施展,对上曲难行的掌风还是被冲得倒退一步,季怀远一掌不敌,马上身子倒仰避开迎面来的拳头,身子后仰到极致,下盘不稳,又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桌子站定。 将季怀远逼回室内,曲难行也收了拳掌,双手负与身后直盯着季怀远,一副非要季怀远说清楚讲明白的架势。 季怀远看着眼前的曲难行,论境界论实力,丹心九劫的曲难行自然不是季怀远可以比拟的,要在他手底下出这扇门,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可一些事情牵涉太广,就连季怀远自己也只是其中一名卒子,又要如何与曲难行明说? 一时间季怀远进退两难。 曲难行举步上前,逼视季怀远,准备再问个究竟,却被一道声音所阻。 “曲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门外江乘月跨步而入,见这架势不禁问道。 季怀远紧绷的气势一松,站好对江乘月行礼:“见过江门主。” 江乘月微微点头,又看向满身散发着不悦气息的曲难行。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剑拔弩张。” 曲难行看了季怀远一眼,冷哼一声,本来他还存了强行留下季怀远的心思,但这会儿江乘月出面,他才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止是季江南的兄长,还是季家现任家主,若是真把他拿了,七剑门名声也完了。 虽然还是十分不爽,但曲难行也已经放弃了继续追问季怀远。 曲难行冷着脸不说话,江乘月与他二三十年师兄弟,也了解他的性子,也没在意,转头去问季怀远。 季怀远又将方才与曲难行所言再次说了一遍,隐去曲难行逼问他一事未说,但江乘月何等人也,季怀远不说,他也猜了个大概,无非就是季怀远话没说尽,曲难行脾气上来非要逼着他把话说完。 待季怀远将事情说完,江乘月也是心下一沉,但还是有礼的将季怀远送下山,季怀远独自一人,在七剑门山门外对江乘月深揖至谢,转身独自下山。 江乘月望着季怀远的背影,又想起他方才所言,心下极为复杂,季怀远身为季家长子,却与宸王交往密切,可代表宸王行走南域,这其中到底是为报父仇投靠宸王,还是有别的原因,都不得而知。 这个年轻人,江乘月看不透。 但相比这个,眼前的问题是,东陵之行,是否还是照原定计划。 江乘月眉头深锁,回到住处,单独召来秋涉与曲难行。 此次东陵之行本只有秋涉一人有意前往,但听了秋涉一番话后曲难行亦有此想法,曲难行与秋涉不和,但这件事情,还是要将他二人一起叫来。 秋涉不知为何议事厅才散了,回头门主又将他喊来,一进房门就看见坐在桌边一脸不悦的曲难行和站在窗边的江乘月,除此之外无第三人。 秋涉心下生疑,是不是曲难行那个老匹夫又说了什么,对着江乘月躬身一礼。 “门主。” 江乘月转过身来,招呼秋涉在桌边坐下,而后将朝廷即将出剿霸刀堂一事说明,说罢开始询问秋涉意见。 “事情就是这样,眼下霸刀堂涉嫌勾结南疆,朝廷已经准备征剿,此时入东陵,恐有变故,”江乘月道,“东陵一行只有你二人有意,故我就问你们一问,是否还要坚持入东陵?” 秋涉听完,第一反应是季怀远与官府勾结狼狈为奸居心叵测,当即道:“那季怀远既然投靠朝廷甘为鹰犬,他说的自然不可信,况且,他季家虽为九世家之一,却是挂在最末流,他又何德何能攀上宸王,还能代其行走?说不定他就是假借朝廷之名故意恐吓,他好在其中捞些好处。” “这件事真假不明,但我更愿意相信是真的,毕竟雁云关一事,我之前也有所耳闻,若此事为真,东陵将乱,我门弟子不宜进入,稍有不慎,即会被定为霸刀堂同党,谋逆之罪,万万沾染不得。”江乘月缓缓开口。 秋涉对此不以为然,但此事关乎他幽剑阁众多弟子,思忖一二还是开口:“我还是觉得季怀远所言不实,这东陵,我还是要进一进,不过此次就我带几名内门弟子前往,若有不对立马撤出,绝不多留。” 江乘月闻言点了点头,对于秋涉的选择他并不意外,对秋涉而言,危险与机遇同存,他对武道追求极高,江乘月也没打算劝退他,主要是想保住幽剑阁普通弟子,现在秋涉只带几名弟子前往,只要不被合围,逃脱应该问题不大。 江乘月又将目光投向曲难行,秋涉要去,不知曲难行是怎么想的。 “我凌剑阁不去了,一个都不去。”曲难行道。 曲难行虽不喜季怀远,但季江南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也实在不舍得让他出事。 江乘月站起身来,背手走向门外。 “如此,就自己下去安排吧,切记,一切小心为上,若遇六扇门人,勿要深入。” 秋涉躬身应下,也拔腿出门,即便曲难行难得的和他处一条战线,但老匹夫就是老匹夫,怎么看都不顺眼。 一阵风从门口呼啸进来,曲难行抬眼看向门外,春风肆虐,一冬的雪已经融完,展现出一片浅浅的绿色,暮色黄昏,橙红的光线为山顶镀了一层金色,十分瑰丽。 天地奇景,可很快,这片天就要染红了。 自黄泉教被剿灭后,新一轮江湖浪涌,即将拉开序幕。 第五十五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七剑门因季怀远的到来修改原定计划,而梅花山落梅山庄处,季江南对此还毫不知情。 药王谷医术引领杏林,姜浔与裴榛一身医术为姜回亲授,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加之季江南又跟嗑糖豆一样吞了好几颗九命丹,几天下来季江南伤势虽未痊愈,但也好了个七八成,被姜浔称为血牛一样的人物。 对此季江南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他本来内伤较重,但现在他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是外伤好得极为缓慢,而令季江南内伤恢复如此之快的,其实得益于天星子赠他的哪一部道门心法。 当日天星子帮走火入魔的季江南修正经脉走向,曾传了他一部道门心法,天星子说那只是上清道门入门道童洗练心境所用,但此次季江南重伤,这部心法却显出几分不凡。 季江南内伤主在心脉受损,瘀血积压,时常半夜呼吸不畅惊醒,令季江南异常难受,清心诀为破妄守心为主,主炼心境,于伤体无用,姜浔唯恐季江南提动真气再牵瘀血入肺,以金针封了季江南的内息,强制修养。 季江南多次请求被拒,就自己尝试引动内息,就尝试运转那份道门心法,试试能不能冲开金针的封闭,结果金针没冲开,季江南体内却多了一丝内力真气,季江南大感意外,丹田为内息所储,眼下他丹田被封,哪儿来的内力真气? 季江南仔细探查后,脸色更加古怪,这丝内力真气,来自他的眉心,眉心,为神宫所在,武者一途,为先天,化海,丹心,凝虚,开神五境,先天开脉,化海存气,丹心凝炼武道真丹,凝虚化开真丹牵引内力真气入骨骼,最后一层开神境,即开眉心神宫,扣开神宫,即入武道帝皇之境。 开神境,为传说中的帝皇之境,几百年来也就黄泉教教主稍微触及门禁,却也只是触及,未曾推开那扇门。 但天星子这套道门心法,居然让季江南神宫溢出一丝内力真气,这简直匪夷所思,但季江南神宫暗淡朦胧,连门户都还未曾窥见,这缕内力真气来的莫名又古怪。 季江南连续几日运转这部心法,破损的心脉居然被修复得七七八八,姜浔再次来探脉时以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最终感叹季江南就是一头大血牛,这恢复能力简直世所罕见。 季江南不好直说,只暗暗对这部心法多了几分重视,天星子所言有虚,这部心法绝对不是给初入门的小道童修习的,这种心法,即便在上清道门之内,怕也不是谁都能得的。 至于天星子为何对他如此重视,季江南不得而知。 季江南体内内伤恢复不错,姜浔就将季江南被的丹田解封,之后季江南体内那股来自神宫的内息混入丹田,连带着季江南的气息也涨动了几分。 化海初期圆满,季江南眉头一挑,这抵得上他一年多的苦修了。 能动真气的季江南第一件事就是提着泠泉跟沈云川打了一场,结果不尽如人意,沈云川身为丹心六劫的大高手,即便季江南现在内力修为进步一截,也还差他差得远,毫无疑问季江南又被沈云川耍着玩了。 季江南剑如闪电,极速迅猛,剑剑光华闪动,而沈云川始终悠哉悠哉的躲来躲去,看似不敢接季江南的剑势,实际上一直牵着季江南的剑在走。 季江南脚步一顿,收剑转身就走,脸色不大好看,沈云川是个流氓是个贱人是真的,但他现在打不过沈云川也是真的,他又不和沈云川玩命,这几场打下来毫无意义。 “唉唉唉,别走啊,要不你再捅一剑?我保证不还手。”身后沈云川笑呵呵的开口,小样儿,拿板砖打他的脸?逼他拿门框去撞头?之前他不和病人一般计较,这会儿大好了,不把他耍到怀疑人生他就不是沈云川了。 季江南不理会叫嚣的沈云川,继续往前走,是不还手,从一开始打沈云川就没还过手!要么一直躲来躲去,要么就躺地上一副你砍啊,爷躺着让你砍得架势,气的季江南差点拿剑不稳。 这几日春风很大,梅花山上的落雪也消融得差不多了,枝头绿意攒动,春意盎然。 距离云道舒等人出发,也有六七日,应该已经接近东陵地界,但比起东陵,季江南更想去汴京,而且季江南知道,陈冽并不在霸刀堂,之前云道舒来时季江南忘了说,他想起来时云道舒等人已经走了,横竖他们去霸刀堂也不一定非要陈冽出面,故而季江南一度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季江南伤势于出行已经无碍,而姜浔与裴榛出谷已经多日,是时候回去了,当晚季江南收拾行李,准备第二日一早前往汴京。 月色皎洁,沈云川正倚在窗边喝酒,落梅山庄独酿的梅花酒,酒香清冽,为上品中的上品。 沈云川正眯着眼睛享受,突然耳边刮过一阵小风,沈云川动作一顿,懒散的身形缓缓站直,平日里那股游戏人间的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沉稳深邃的气息。 “有事?”沈云川淡淡的开口,侧过脸看向月光照不见的黑暗处。 “东陵有变,主人想让你走一趟。”说话的人声音暗哑,向喉咙里含着一把沙子,磨擦得十分难听。 沈云川转过身来,面露疑惑,蹲在地上的人影站起来,几步走到沈云川身边,附耳几句。 沈云川讶然抬头,而那道人影已经重新退回黑暗里。 沈云川仔细感知了一下,没有气息,已经走了。 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沈云川有些头疼得揉了揉眉心,这怎么就不能让他日子过得轻松一点? 沈云川拿过窗台上的酒,突然就不想喝了,忽然他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上扬,扬手将酒壶丢出窗外,转身往季江南的房间走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苦差事当然是找个人来帮他办最好咯。 “去东陵?”季江南诧异的看过来,十分不解沈云川的脑回路,要去之前跟着云道舒去不就得了,这会子抽什么风? “没错!”沈云川像个没骨头的,走哪儿都要找个物件靠着,此事他正靠在门后的一个花台架子上,打了个响指,两眼放光,“你不是说是陈冽杀了你父亲吗?你不想去找他报仇?” 季江南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沈云川:“陈冽不在霸刀堂。” “别啊,他不在但他的徒子徒孙还在嘛,你就不想让他断子绝孙?”沈云川忙道。 季江南脸色一黑,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断子绝孙?要断子绝孙一刀阉了不就完事儿? 季江南不理会抽风的沈云川,继续收拾东西。 沈云川一阵嘬牙花子,想了想又开口道:“嘶——不过我可是听说,你那位好大哥,可也在此次东陵之行的人物里边。” 季江南直起腰来,皱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呐,他这次不是以季家家主的身份去的,是以以宸王府客卿身份去的,啧啧,手底下,可还带着江南道行军都督和江南道六扇门的人,那叫一个威风八面。”沈云川抱起双臂,啧啧有声。 听到六扇门三个字季江南眼神一凛,瞬间又想起那日他回江州,在官道上被六扇门的人堵住,迫使他不得不走小路回江州,只是,季怀远何时与六扇门扯上了关系? 季江南一把丢下行李走到沈云川面前,紧盯沈云川:“说清楚!” 沈云川闻言一笑,小样儿还怕你不上钩? “季怀远现在是宸王客卿,在宸王面前分量不小,可代其行走南域,至于为什么朝廷会出动,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要是跟我一起去东陵,我倒是可以在路上说与你听,”沈云川眼珠一转,道,“而且,汴京,可是这位宸王殿下的封地。” 季江南眼中眸光大盛,他自莫涯处得知季怀远腊月前的踪迹,大致推测其为汴京方向,而现在沈云川告知他季怀远早为宸王客卿,一切事件似乎在此时可以连接起来,如果,季怀远身后的人是宸王,那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可以调动六扇门的人,但他为何听命与宸王?甚至不惜杀害季安承夫妇? 不得不说沈云川给了季江南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沈云川不会在这个事情上骗他,因为季江南知道沈云川非要带他一起去东陵肯定不是好事,但无论利用也要请求也罢,沈云川都抓准了季江南一定会答应。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道:“好,明日我随你一起去东陵。” 明知被沈云川利用,但季江南此趟非去不可,他要去见季怀远,和他背后那位宸王殿下。 沈云川嘴角越发上扬,笑得像只狐狸,张口又开始犯贱:“答应这么干脆,我可还有好些话没讲呢,要不我现在再问一遍?” 季江南忍了忍没忍住,拔剑转身一斩,沈云川抱着手往后一避,却忘了他身后是个花台架子,架子本就窄小,沈云川这往后一压,花台架子就倒了,沈云川连忙稳住,而季江南的长剑又迎面划来,沈云川往侧边一避,这一剑是避过去了,可他腰上拖拉的长剑却别在了架底部,他往侧边一躲,长剑拖着本来直直倒下去的花架往沈云川的方向倒来,沈云川速度很快,才躲开季江南的剑,还没站稳,就被压上来的花架吓了一跳,一掌击飞花架,花架上摆的一盆兰花却直直的砸在沈云川脸上。 沈云川拿开砸脸都花盆,拨开一脸的泥土,鼻孔里两股熟悉的热流再次向下,沈云川愣了两秒,破口大骂:“你奶奶的季江南!又给老子玩这套!” 季江南淡定的收剑,这次真不关他的事,要怪就怪沈云川从来不肯好好系腰带,导致他那把剑一直拖来拖去,不被绊倒才怪。 第五十六章 河道之上 灵州往东三百里,为张庆府地界,张庆府外一条大河隔开南域与东域,河叫沂水河,沂水河下游另一岸,就是东域冀城。 当日云道舒等人是从灵州绕过湘南前往东陵,一路走下来少说十天,而通过沂水入冀城再南下,只需要六七天路程,不是云道舒等人嫌走的路少了,而是他们出发时沂水河还未完全解冻,河道上尚有浮冰,行船不利,但云道舒等人走了的这几天,天气骤暖,大地回春,沂水河在短短几日内全部解冻,宽阔的河面上已经有船夫在等待出行的客人,河岸上一排杨柳随风飘摇,燕子穿过枝条,扑腾着翅膀飞远。 张庆府外季江南与沈云川一人一骑来到沂水河畔,收住缰绳,才下马,河边就有船夫问话。 “二位少侠,需要过河么?” 船夫们常驻渡口,见过各类人物,一见二人腰上配剑便知是大派出身,喊话喊得十分热情。 在江湖上行走的一般两极划分严重,游侠与正派弟子,游侠说好听点叫游侠,说难听点就是混的很差的穷鬼,这类江湖人很穷,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沦落街头也是常有,过个河还要为那几文钱跟船夫磨半天嘴皮子;另一种就是正派弟子,这类人出身世家名门,着装打扮皆为上品,这类人比较有钱,又较重面子,不仅不会和船夫压价还会给一些赏钱,在河上撑船的船夫们最喜欢这类客人,载得一趟,赶上寻常好几趟。 那船夫见他二人虽衣着一般,穿黑袍那个还打扮得十分邋遢,但腰上配剑却很不凡,剑鞘嵌着宝石,沈云川的龙渊在剑柄处刻有一个龙头,龙头的眼睛是两颗松绿石,季江南的泠泉没有嵌石,但剑柄末端却有两颗上品南珠。 船夫一脸笑意将二人迎上船,暗道今天这一趟就够本了,船夫一抻竹竿,小船驶离河岸,靠向河中。 小船内有温好的酒和切好的一盘子凉白肉,船夫很会做生意,吃了酒肉,少不得要给点赏银,还不能少给,江湖少侠,你好意思抠抠搜搜的给几文钱? 季江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沈云川吃那盘子凉白肉吃得正欢,一口酒一口肉还有空档将东陵的变动讲给季江南听。 季江南听完暗自咋舌,勾结南疆,这罪名落下来,就算是只有陈冽一人在其中运作,整个霸刀堂也完了,六扇门出手铁血无情,晋皇下令围剿,那就是一只鸡都不能活着。 现在就看谁先动手了,若是朝廷这边先动手,那云道舒等人就只能在外围围观,至于能不能捡碗汤喝,就看自个儿运气了,而陈冽如今是否在霸刀堂,还是个未知数。若是江湖势力这边先到,与霸刀堂撕破脸混战,得到的好处虽不少,但还得留出一个心眼,朝廷若是下狠手,把他们以谋逆同党的罪名一并击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古往今来,谋逆为第一大罪,上谴先祖,下诛九族。 “东陵大乱,你这个时候去做什么?”季江南喝了一口酒,问道。 “这个,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了东陵,你自然就知道了。”沈云川眯起眼睛,神神秘秘的开口。 季江南撇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低头喝酒。 船只漂荡在河面上,晃晃悠悠的前行,前方水路渐窄,两侧山峰夾抱,水路前方有转弯,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回水湾,船夫抹了一头汗水,回头提醒一句。 “二位少侠,现下河道才开冻不久,水位涨了不少,前边河道曲折,流速湍急,二位少侠可要坐好咯!”船夫提醒一句,拔高竹竿,准备进入回水湾。 行过水路的都知道,这种回水湾里最容易翻船,即便是在河上走船多年的老船夫,也不敢大意。 船只进入回水湾,回流的河水卷着小船一直打转,小船不稳左右摇晃,好赖船夫撑船手艺不错,险险的过了水湾,就在船夫刚松了一口气时,迎面突然过来一只雕花小舫,速度很快,船夫连忙带船往侧边避让,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两条船互相让开一段即可通行,偏偏这只小舫一路横冲直撞,没有半点避让的意思。 船夫奋力撑开距离,险些撞上侧边的山石,小船剧烈晃了一下,那只小舫擦着小船的船身飞快划过。 小船摇晃之间,小桌上的凉白肉和温酒的炉子翻了一地,还好季江南躲得快,否则那炭火就要落在他身上。 沈云川扶着船沿站起来,对着后面的小舫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会不会撑船?上赶着去你爷爷家吃断头饭啊?” 季江南也十分不悦,这小舫的主人如此霸道,浑然不顾两侧船只的死活。 刚喊完沈云川又立马蹲了下来,扶着船沿吐了起来,他本就十分不习惯坐船,忍过小船打转的回水湾,到这边小船又剧烈摇晃,沈云川又喝了些酒,这连番晃荡下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吐。 青绿的河水里落入一大滩秽物,季江南立马起身换坐到另一边,远离沈云川。 沈云川扶着船沿吐了一会儿,脸色发青的抬起头来,突然开始哈哈大笑。 季江南顺着沈云川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只小舫速度极快的冲进回水湾,回水湾本就是回旋水流,那小舫速度又快,一冲之下整条小舫都翻了下去,小舫的尾巴还在不停的打转,小舫里的几个人皆落了水,一阵呼喝之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活该!你倒是再快点啊!哈哈哈……”沈云川拍打着船沿大笑。 季江南也笑起来,颇有几分辛灾乐祸。 船夫在河上行走惯了,虽也恼这船的主人不讲规矩,但他还是担心船上人都性命,毕竟走的水路,淹死的人比河上的船还多。 船夫正忧心那几人的性命,那几人皆已从水里爬上翻了的小舫,掉头冲这边喊话。 “喂!那边那条船,赶紧过来!没看着船翻了吗?” 本来帮他们一把也无所谓,但说话这人言语之间呼来喝去十分倨傲,季江南脸色骤然一冷,对船夫说道:“不必管他们,继续走。” “走吧走吧,别理他们,总归是死不了的。”沈云川也转回身来说道。 船夫伸头看了看,那只在回水湾里打转转的小舫上挂着几个人,虽狼狈了些,但瞧着一身江湖人打扮,怕也没有性命之虞。 看清楚后船夫回头撑杆,继续前行,求人帮忙还那般盛气凌人,船夫虽是个老实人,但也不是没脾气的。 瞧着小船慢慢开始划走,蹲在小舫上的一名中年男子大怒,借你的船是给你脸,给脸不要脸那就怪不得他不客气了,还有方才那小子的叫骂声,他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中年男子一声大喝,足下用力一蹬,小舫往下沉了一截,而中年男子借力一跃凌空踩了两下踢上侧边的山石,沿着山石一路疾走,直奔划走的小船而来。 “哟,那孙子追来了!”沈云川瞧着奔过来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进中年男子的耳朵里。 中年男子怒气更甚临近小船一脚踢在山石上,单手呈爪就朝沈云川的脸抓来。 沈云川连着几天被打脸,又是板砖又是花盆,现在最讨厌有人往他脸上招呼,立马跳上小桌回身一踢,中年男子闪身欲躲,但河面之上无落脚点,只得降下身形欲踩上小船的船沿,而季江南就坐在船沿附近,兀自抱着手看戏,中年男子恼怒不已,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而已,居然敢一再无视他,瞬间猛然踩向船沿,一巴掌就朝季江南打过来。 季江南见那男子直奔自己而来,目光一厉,直接一脚踩上男子落在船沿上的脚掌,同时弯腰左肘撞向男子腹部,男子猛地往后躲,上方空出,季江南直起身一跃而起右手挥出,一声脆响,一耳光扇在那男子的脸上。 男子被甩了一耳光正挥拳而来,季江南快一步一脚踢在男子踩在船沿的腿上膝盖处,男子吃疼一时站立不稳,跌入河中,刚好落在沈云川刚刚吐的那一堆秽物里。 季江南甩甩右手,想打他耳光?向来都是他打别人耳光,什么时候也有人敢来打他耳光了? 男子猝不及防入水,才从水中冒头,抹了一把脸却发现这河水不对劲,这酸馊的味道是什么?怎么还有细碎的东西? 沈云川在旁边笑得直抽抽,一手拿着捡起来的酒壶一只手指着那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季江南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这男子一头一脸沾满沈云川吐出来的东西,看着恶心到不行,这根本没法上手打。 男子不明沈云川在笑什么,但直觉他一头一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登时两手扶上船沿就要上来。 双手还未扶上船沿,季江南已经拔剑斩来,男子一惊往后一躲,长剑落空砍在船沿上,入木三寸。 男子额头冷汗涔涔,方才他怒气上涌之看着是两个年轻人就奔过来来,现在季江南动剑,内息涌动,男子才发现这个少年在内力修为上要高出他好一截! 男子顿生退意,刚准备放两句狠话走人,却听得后面有踩水之声,转头喜道:“家主!” 来人一身锦缎长衫年纪与中年男子相近,若不是腰后别着的一对双钩,倒像个文士。 来人踩水过来轻巧的跃上船尾,面露微笑。 而季江南的脸色在看清这人容貌后瞬间阴沉到底,一股暴虐的杀机肆意开来。 沈云川愕然,季江南这股杀机之浓烈,甚至比当初被季怀远陷害时还要浓烈几分,这人是谁? 刚上船的男子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极端的杀意,是直奔他来的,还未等他开口,季江南动了,泠泉在空中一划,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身形一动,直奔那男子而来! 第五十七章 杀性 季江南的剑势来得又凶又急,剑气纵横裹挟着浓郁的杀机,中年男子不敢大意,立马抽出两把双钩在手,双腿叉开双手持钩一上一下,随时准备迎击。 季江南长剑一荡,直取男子双目而来,男子右手持钩自下往上一扫格开长剑,正准备反击,格开的长剑往上划了一个弧度自左往右斩向他的脖颈。 男子侧身一避,季江南抢步上前,左手持剑鞘猛力击向男子后颈,力道之猛带起一阵风,这一下要是砸结实了,颈后脊柱必断,断了脊柱即便你有通天本事也施展不出,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半点反抗不得。 男子感受到颈后滚滚而来的杀气惊了一惊,挥起右手钩直袭季江南左臂,季江南不闪不避,钩子稳稳卡住他的左臂,男子矮身避过季江南左臂剑鞘,右手发力,双钩内侧有刃,一旦勾住目标发力之下一层皮肉剔骨而下,十分凶残。 就在男子即将发力之时,突觉腋下一凉,大叫不好立马松开右手钩,剑光一闪,男子惨叫一声往后退去,一截小臂带着血落在船舱里,男子脸色惨白捂着流血不止的断臂目露怨毒之色,他方才弃钩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那把从腋下而来的剑没削了他整条手臂,却断了他手掌至手肘的一截小臂。 双钩双手所持,断了一只手,可不是仅废一半武功那么简单。 男子又惊又怒又惑,惊的是这少年年纪不大剑法却如此了得,怒的是自己居然不敌少年还被废了半臂,同时又困惑不已,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这少年,少年一身杀气步步杀机,直接招招奔着他的命来,一句话没说上来就下杀手,这是什么情况? 季江南丢掉卡在左臂的钩子,一甩剑上的血迹,眼神冰冷至极再次挥剑而来,男子仓皇后退举起左手钩子应对,季江南手腕翻动,长剑划出一个圆圈,搅住钩子,若男子双手持钩,兵器主动往钩子上送就是自寻死路,但男子右手已废,左手持钩不稳,季江南抬剑一甩,钩子脱手,普通一声落入河中,男子大惧,转身欲跳入河中,可还没等入水,季江南一剑横划,男子又是一声惨叫,左肩至右肋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不消一刻背上衣物就被鲜血浸湿。 这一式“北斗明光”在季江南所掌握的剑式中不算出彩,但这个人十多年未见武功寸步未进,季江南要杀他,还真就是几招之间的事。 男子心中恐惧无比,见季江南又提剑走过来连忙高声说道:“等等!你不能杀我……” 话音还未落男子只觉胸口一凉,紧接着剧痛席卷全身,胸口一把长剑当胸穿过,将他钉在船板上,长剑上两道血槽之间一抹红色耀眼异常,男子口中溢血,死死的盯着持剑的季江南,半晌后瞳孔一缩,这张脸,这张脸是…… “你……你是那个贱人生的那个小畜生……”男子眼中陡然爆出一股浓烈的怨毒和阴狠,“贱人……小畜生,你,你居然还没死!” 季江南脸色冰冷无比,盯着男子不说话。 “小畜生……你敢杀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男子挣扎着去摸靴子里的匕首,咬牙切齿的开口,可手还未摸到靴子,季江南眼神一厉手中用力一搅,男子脸色通红面目扭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号,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生息,身下的鲜血流了一个船舱都是。 季江南急促的呼吸了两下,眼珠发红,一把拔出长剑,那具尸体死前依旧一脸怨毒,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 沈云川自季江南突然爆杀气以后一直站在一边未曾出手,季江南杀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浑身这么浓的杀气,即便沈云川见了也升起两分忌惮,这股杀气快要化为实质,甚至可以影响旁人牵动杀机。 杀性如此之重,居然还能压制得住,实在是很罕见。 沈云川看向那具死尸,舱里还有半截断了的小臂,突然觉得他似乎算漏了点什么,诳季江南跟他去东陵,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沈云川蓦然转头,回水湾处只有一艘翻了的小舫,而方才或蹲或站在小舫上的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河道上只有他和季江南两个人,船夫在季江南动手的一瞬就吓得跳河逃走了。 沈云川暗道不好,这男子是从下游上来的,看衣着打扮也应该是出自东域世家或者门派,这个男子杀了也就杀了,问题是他的随从逃走了,船只会在冀城渡口靠岸,若这男子的随从逃回去,家人弟子必然堵在渡口寻仇,这就大大的不妙了。 季江南一脚将尸体踢入河中,将沾血的长剑搁在身旁,低头坐下,闭目不语。 沈云川皱眉,季江南此刻气息极为不稳,心绪波动极大,这男子是什么人?他说的贱人是谁?小畜生……是季江南吗? 季江南闭目默念清心诀,他体内那股暴虐的杀意在他杀了江临的一瞬突然爆发,眼前一片血红,若非他极力控制,他将会对沈云川动手。 季江南默念了两遍清心诀,心中杀意稍敛,一片混沌之中记忆浮现。 他杀的男子叫江临,他娘亲江玥的庶弟,季江南本该叫他一声舅舅。 若不是江临突然出现,季江南差点忘了,白帝城,就在东域。 他娘亲江玥是当年江家嫡女,江临是他外祖的妾室所生,自小不得外祖喜爱,妾室所出,又不得宠爱,江临幼时在江家一度受人欺凌,唯有嫡姐江玥对他多有照拂,才保的他在江家有一席之地。 江玥一直待他极好,季江南幼时还一直管他叫舅舅,但江临自幼遭人欺凌,唯一给他关怀的就是江玥,时间一长,浓烈的占有欲在他心中滋长,他见不到江玥眼里除了他以外有其他人,即便是幼时的季江南,江临看他的目光里总有几分阴狠。 江临对嫡姐江玥有一股近乎癫狂的眷恋,但又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江家派人寻季北思无果,江临那份病态的眷恋才显出几分雏形,江玥对此也有察觉,疏远了江临,江玥的疏远,使得江临心中那份眷恋变了样子,江家主病重,凭借江玥多年的扶持,江临顺利接手江家,开始病态的折磨江玥,甚至几度用强欲对江玥不轨,江玥被这份病态的不伦之情吓到,求族老出面解决,族老出面,江临收敛了几分,江家主病逝后,江临将江玥赶出江家,期待江玥对他低头,但江玥生父已逝,又对这个已经疯魔的庶弟十分恐惧,故而选择带季江南离开白帝城。 在江家时季江南年岁尚小,许多事看了也看不懂,知道年岁见长,才慢慢懂得江临那份龌龊的心思,江玥与季江南离开白帝城后,江临曾经派人来寻,江玥被他的疯狂吓得不轻,长久恐惧焦虑使得江玥带季江南入江州寻季北思时精神一度崩溃,心疾严重,即便不自尽在季家,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母亲江玥的死,一半来自季北思,一半来自江临。 母亲的惊惧一直存在季江南的脑海里,今日陡然见了江临,杀机上涌,杀了江临,却也差点被杀戮所吞噬。 季江南清醒过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夕阳从山峰上方斜落下来,小船漫无目的的在漂荡,沈云川盘腿坐在他面前,神情严肃。 季江南睁眼,面前的沈云川眼神一厉右手闪电般的朝季江南袭来,季江南抬手一挡,皱眉看向沈云川,这是个什么意思? 沈云川仔细一看,季江南双眼已经清明,那抹猩红已经消失不见,当下松了一口气,放下右手,试探的问季江南。 “你记得你刚刚干了什么吗?” 季江南一顿,他方才只是脑子里混沌了一下,睁眼就已经日头夕斜,不记得干了什么。 “你被杀戮所控,对我出手。”沈云川捋起袖子,小臂上一道剑伤极深,即便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还是有血水从里面冒出来。 季江南一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别看了,你的剑在这里。”沈云川从身后拿过泠泉,递到季江南手上。 “你体内杀性过重,心志不够坚定,一旦杀机过甚就容易迷失在杀戮里,极易堕入杀道。”沈云川难得得正经起来,开口道。 心志不够坚定?季江南一愣,他自认为心志已经足够坚定,为何还会被杀戮所控。 沈云川仿佛明白了季江南所想,微微一笑:“小子,过刚易折,月盈则亏,凡事皆有个度,剑者一往无前不错,剑为杀戮之器,但杀戮只是为达到目的而为,若为杀而杀,以杀人为乐,那就堕了杀道,无法回头。” “你不能压制体内的杀机,就会被仇恨和愤怒带入杀道,沦为杀人机器,所以我说你心志不够坚定,”沈云川直视季江南说道,“你是剑者,要你去控制剑,而不是让剑来控制你。” 季江南沉默,他自学艺以来天赋异禀,一路甩出同龄人一大截,高歌猛进,少年取得成绩,容易滋生娇纵狂傲之气,季江南以为他心志够坚,现在细想,他也已经不知不觉间因狂傲失了本心,也迷了眼睛。 季江南扯过衣襟细细的擦干净剑上的血迹,收回鞘中,犹豫了一下,对沈云川道:“多谢。” 沈云川眉头一挑,这小子平日自傲得很,这句谢谢来的可不容易。 “船夫呢?”半晌后季江南才发现小船漂荡在河中央,船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了,”沈云川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靠在船沿上,指了指船头的长竹竿,“诺,竹竿在那,你划吧。” 季江南望了望那根长长的竹竿,回头道:“我不会。” “你不会?哎季小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季家在江浙,水比陆地还多,你告诉我你不会划船?合着我挨了你一剑让你划个船还委屈你了?”沈云川立马坐起,十分不爽的开口。 季江南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真不会。” 他出生在白帝城,七年流浪在外,回季家后大部分时间在七剑门,他那里来的时间去学划船? 看着季江南的表情不似作假,沈云川的表情开始皲裂。 “你不会?老子就更不会了!我这坐船我都得晕。” “那现在怎么办?靠不了岸在河上飘两天?要不是你突然飙杀气把船夫吓跑了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是你别光坐着啊,我不管,办法你想。” 沈云川倒头就睡,季江南嘴角抽搐,突然很想再砍他一剑。 第五十五章 女子,小人 船夫跑了,季江南和沈云川都不会划船,只能任由小船随波而下,在河上漂荡了一夜,知道第二天清早遇见一名刚送完客人准备回张庆府的船夫,才把两人救了下来。 在这带行船的船夫都是见过些世面的,往来东西南北四方客,路上杀人截货的不在少数,但有条规矩是被默认的,无论做的什么行当,都不能伤船夫性命,水路复杂,若没了这些识路的船夫,那这条水道也不必开了。 季江南二人乘坐的小船里全是血,季江南身上也有不少血迹,船夫见怪不怪,将二人接上船。 “啊——嘁”沈云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顺喉而下,驱散了几分寒意。 沈云川看着坐在船头没事人一样的季江南内心愤愤不平,同样是在冷得要死的河上漂了一夜,凭什么他又是喷嚏又是流鼻涕,而那小子却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冻?想到这点沈云川突然忧伤了,他才二十七怎么就老了呢。 熬过了冬天,却在春天很河道上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不知道被嘲笑成什么样。 沈云川独自守着温酒的炉子碎碎念,季江南坐在船头闭目调息,默念清心诀,季江南的武道之路太过顺利,心境跟不上,才会导致杀性一度失控,第一次走火入魔,季江南做了什么他还稍有印象,但这次失控季江南却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不是好兆头,代表着理智已经开始被杀戮侵吞。 良久,季江南睁眼,船只两侧依旧是山峰环抱,但两侧山势已经开始渐矮,差不多下午申时左右,应该就可以到达冀城渡口。 行船一天,河面由窄变宽,出了两侧山峰环绕之地,是大片开阔的水域,前方可见城池村落,叫卖声依稀传来。 “二位,前面就是冀城渡口了。”船夫提醒道。 沈云川吸溜着鼻涕走上船头,终于要到了,坐船简直是种折磨。 渡口渐近,沈云川望着等在渡口的一群人暗自叹气,好的不灵坏的灵,说什么来什么。 渡口的一众人季江南也看到了,人群皆带了武器,将渡口围堵,杀气腾腾。 季江南顺着人群粗略一看,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顶了沈云川一头呕吐物的中年男子,当即明白这群人的来历。 是江家的人,至于为什么江家人不在白帝城而聚在冀城,季江南不知,但他知道一件事,这伙人冲他来的。 “啧啧啧季小子你捅马蜂窝了,哎?这里面怎么还有个美人儿?”沈云川扫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对于美人,沈云川向来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听沈云川一说,季江南再次看过去,果然,人群中有一名年轻女子,身量高挑,着一身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迎风而立,看着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季江南离开季家时尚小,又常年被关在小院里,所以除了江家族老,其余人季江南并不认得,这个女子,也从未曾见过。 女子地位应该不低,站在众人中间,左右有人保护。 小船靠近渡口,还未停进渡口,那女子突然猛冲过来,足尖往地上一蹬,高高跃起,右手一扬,一条软鞭甩开,鞭子在空中一声爆响,自上往下一挥,鞭子就直奔季江南船头的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有些意外,这女子的武器是软鞭,倒让他想起方唯玉来,不过比起方唯玉,这女子的鞭法要差得太多,方唯玉的鞭法外柔内刚,可刚猛可柔韧,但这女子的鞭法阴柔有余毫无刚猛之气,看着来势汹汹却全是花架子,杀伤力几乎弱到极致,方唯玉一鞭可将石磊抽到伤可见骨,这女子一鞭下来,可能就破个皮。 季江南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一把抓住呼啸而来的鞭子,双手一缠猛力一拉,那女子本是空跃而来,被季江南这么一扯,身形不稳倒头载进水里,岸上的众人大呼小叫又是扑通几声落水。 季江南随手将鞭子抛向一边,他还高看这女子了,先天第七境,还连化海的门槛都还未触及。 沈云川在一旁啧啧有声:“你还真舍得,那么一个美人一把就甩水里去了。” “你喜欢你自己下去捞。”季江南足尖在船头一点,提气跃上渡口河岸。 沈云川看着在河里扑腾的众人摇了摇头,也一跃上岸,是他想多了,也是,家主都那么弱,三招被季江南捅死,那其他人岂不是更弱? 当女子被下属从河里救上来时,季江南与沈云川已经没了踪影,女子呛咳一阵,觉得肺部有如火烧,心下火气朝身边的人一耳光扇了过去。 “废物!” 身边的人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江家只是白帝城一个三流小世家,但江临却生了个好女儿,江临唯一的女儿江楚,生了一副好样貌,得敬亭侯垂青,连带着江家地位也水涨船高,敬亭侯辖管东域胶宁,江临就连带着整个江家从白帝城搬迁到胶宁附近的冀城,江家虽不成器,但有敬亭侯做靠山,这几年来在冀城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江临虽对感情极为病态,但与人打交道却最是圆滑,他深知自己的一切皆因敬亭侯而来,故此一直想方设法讨敬亭侯欢心,敬亭侯喜好古玩,江临听说张庆府韩家收有一座稀有的药师佛像,就带人走水路去往张庆府,结果在回水湾撞上季江南,被季江南所杀,顶了一头呕吐物的男子叫江天,不是江家人,是江临从外面捡回来的,改了名字后就一直跟着江临。 江临被季江南所杀,江天等人偷偷潜入水中潜回冀城,如今的江家落败之急,弟子无一成器,最优秀的就是江临的女儿江楚,江楚听闻父亲被杀十分不信,专门带人堵在渡口,要一窥真假,结果刚一交手就落败,现在江楚相信她的父亲的确死了,心中酸楚不已,看着周围低头不说话的江家弟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废物!被人家杀了家主都没一个人敢出手,还要然她一个女子出面。 可打了打了,骂也骂了,杀她爹爹的凶手也不见了,江楚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这个仇她自己报不了,就是请人来帮她报。 对于江楚的想法季江南并不知,他正与沈云川寻找可以投宿的客栈,从张庆府到冀城两天一夜的水路,只昨晚在河上漂了一宿,行船又容易眩晕,此时二人正急需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进入各自房间后二人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次日寅时才醒,下楼叫掌柜的做些吃食,寅时实在有些早了,连公鸡都还没打鸣,跑堂的打着呵欠上了两只烧鸡,又缩回角落里睡觉去了。 外面天色还未明,二人正吃着烧鸡,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十分狼狈,挎着一个青色的包裹一路跑进来,一进来就朝季江南二人跪下,大声道。 “二位当家,东西我已经拿来了,您二位的救命之恩就当是报了,小人就此告辞。” 说罢一把将包裹塞进季江南手里转身就跑。 季江南直觉不对,拿起归鞘中的长剑往男子背上一戳,男子一个趔趄摔倒,季江南正准备上前,门口呼啦又涌进来一大批人,这批人穿着统一配有软甲,一看便知是朝廷编制。 “候府失窃,我等奉命查找,此二贼为沂水水匪,证据确凿,捉拿归案!”为首一人上前打开包裹,大声说道。 跟来的其他人纷纷上前要将二人绑起来。 “对不住了二位,谁让你们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为首之人冲二人一笑,大手一挥,众人拿麻绳齐上。 季江南本还云里雾里,这话一出口季江南马上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那个江家女子,现在瞧着是有靠山的。 “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我欺。”沈云川摇头晃脑的说道。 第五十九章 谁是礼物 领头的男子一声令下,左右上前就要绑人,季江南眼睛一立就要出手,却被沈云川一把拦住。 “你要是现在动了手,保准你走不出冀城,先跟他们走一遭。”沈云川低声说道。 季江南动作一顿,这毕竟不是自家地界,沈云川说得不错,不能硬闯。 季江南搭在剑柄上的手慢慢放下,任由左右将他用麻绳捆上。 “二位果然是聪明人,鄙人林峰,冀城骁羽卫大统领,想请二位在冀城留些时日,礼数不周,二位见谅。”林峰拱手一笑,此人看着虎背熊腰甚是威猛,说起话来却文邹邹的像个读书人。 季江南冷眼看着,沈云川无精打采吸溜了一下鼻涕。 “带走!”林峰手掌一挥,手下就推着二人出了客栈门。 蹲在柜台后的掌柜看着人走了,冒出头来,十分肉疼。 “他们还没给钱……” 季江南和沈云川被带到冀城城衙,顺着石阶向下,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侧火把摇弋,影子被拉得很长。 下最后一步台阶,转过墙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地,两排牢房幽静无声,空地上有一只巨大的火盆,火盆旁边站着一名高挑的女子,赫然就是江楚。 昨日江楚杀季江南不成,江家人沿着沂水河一路打捞,在距离冀城不远的河面上捞起江临的浮尸,江楚见到尸体崩溃大哭,之前还稍有不信,可现在尸首都捞上来了还有什么不信的,心中大恨不已,可她自己实力不济,武道修为高一些的族老也都固守在白帝城,现冀城只有一众青壮弟子,对方连她父亲都杀得,更何况其他江家弟子? 江楚想找敬亭侯出面,但敬亭侯现在不在冀城,江楚就直接找到了林峰,要他帮忙拿了季江南二人,林峰虽然对这个小世家出身又无脑的女子很是不屑,但对方是敬亭侯看上眼的女子,冲着敬亭侯这一面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了下来,编了个由头将二人拿了,带下来给江楚出气。 江楚一见季江南眼睛就红了,一把抄起火盆里的烙铁朝季江南走过来,季江南看着红着眼走过来的江楚眼睛一眯,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握拳,稍一发力,就可以挣断绳索。 江楚提着烧红的烙铁走近,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扬手就要朝季江南砸过来,就在季江南准备挣开绳索时,林峰上前一步,一把掐住江楚扬起的手腕。 “江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答应带人过来,可没说过你可以杀人。”林峰笑道,浑然不把江楚满眼的怒火放在眼里。 “林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江楚用力挣扎不果,左手一扬就要打上林峰的脸。 林峰手臂一推,江楚站立不稳,一下栽倒在地。 江楚万万没想到林峰竟然敢推她,当即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厉声道:“林峰你竟敢对我动手!你就不怕侯爷回来后一刀斩了你!” 林峰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大笑话:“我林某人身为冀城骁羽卫大统领,也是在兵部挂了号的,可不归侯爷管辖,我本是看着侯爷的面子才答应你带人来给你出气,可不代表你就能在我林某人这里随便杀人!” “问我林某人是什么东西?呵!江小姐,你以为你有是个什么东西?”林峰冷笑,“不过是个以色示人的玩意儿,你这样的货色,候府不知有多少,还真把自己当候府夫人了?” 江楚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即便她不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她不过是侯爷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罢了,侯爷喜欢她便能宠得整个江家在冀城无人敢动,可谁又知道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她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也难怪林峰瞧不起她。 “所以林大统领,你这是在耍我?你不让我动手,又为何答应我?”江楚恨恨开口。 林峰又是一笑:“我既然把人给你带来了,只要你不在我这里杀人,其他随你如何处置。” 江楚从地上站起来,一把将烙铁丢下,转头看向季江南,目光凶狠择人而噬,她奈何不得林峰,那就拿这个人开刀,虽然不能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但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可是有的。 江楚手掌一动,窄袖中落出一把短匕,刀刃薄而窄,这把刀是当初父亲高价从奎山商会买来给她防身之用,锋利无比,她今天就要拿这把刀活剐了眼前这个人! 林峰抱着手站在一旁,挂着笑意,神色莫名。 江楚持刀上前,眼中盈满恨意,扬手挥刀过来,同时季江南眸光大盛,双手一用力,麻绳断裂,右手握拳一拳朝江楚脸上打去。 对付对他起杀心的人,季江南可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想法,所以这一拳挥出力道极大,江楚惨叫一声被倒地擦着地面滚出好远。 江楚半张脸疼到麻木,口中一股铁锈味,一张口,半口牙齿连带着鲜血吐了一地。 江楚面色恐惧的看着季江南,忽然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林峰。 江楚指着林峰想说话,但她半口牙齿被打落舌头也被划烂,张口只徒劳的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呜哇声。 季江南看了撑着地面要站起来的江楚一眼,一脚踢向地上掉落的烙铁杆子,烙铁呼啸的飞过去,烧红的烙铁边缘锋利,精准的划过江楚的脖子,江楚捂着脖子嗬嗬两声倒退几步,鲜血顺着指缝划过,目光死死的盯着林峰,半晌后头一偏,右手砸落地面,彻底断了气息。 血腥气在幽闭的地下囚室扩散,季江南看着江楚断气,转过头来看向林峰。 “这算是送我的见面礼吗?”季江南紧盯着含笑的林峰,“侯爷。” 从进来后就一直在专心吸溜鼻涕的沈云川侧头看了过来,扬了扬眉,好小子,看出来了。 林峰抚掌而笑,目露赞赏,清脆的击掌声在地下囚室回荡。 林峰伸手往额头一撕,整张面皮脱落,露出下面相对年轻的一张脸,眉毛上扬,眼睛很亮,一道明显的伤疤从左颊跨过鼻梁延伸到右下颚,看着不丑却还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而这张脸的主人,正是敬亭侯慕容卓。 “眼力不错,不知这份礼,阁下是否还满意?”慕容卓笑道,压根不看角落里那具还温热的尸体。 “礼我已经收下了,侯爷想让我做什么?”季江南目光锐利,直视慕容卓。 “既然礼物已经送完了,那我们还是出去谈如何?这气味可不大好闻。”慕容卓掩鼻,左手平伸向另一侧石阶方向,摆出请的姿态。 季江南深深的看了慕容卓一眼,走上石阶,沈云川拖拖拉拉的跟在后面,继续吸溜鼻涕。 目送二人离开,慕容卓转头,慢慢的走到死绝的江楚身边,极其温柔的为她拂开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瞪的得很大,显得十分空洞,轻笑:“你说过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江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所以我收回来也没问题的,你说是吗?” 江楚空洞的眼睛依旧大睁着,脖颈上的血已经开始干涸,黑色的血痂在白皙的脖颈上异常醒目。 慕容卓又伸手帮她理了理衣襟,站起来道:“把她埋了。” 身旁立马有人应了一声,抬着江楚的尸体走进悠长的黑暗,消失不见。 石阶蹭蹭向上,季江南走在前面,沈云川走在后面,解了自己手上的绳子甩着玩,忽然好奇问道。 “喂季小子!你是怎么看出他是慕容卓的?” 季江南脚下不停,这一路上的事情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 “林峰是武将,说话不会那么文邹邹的,还有,他明知我杀了化海境的江临,要拿我去给那女人泄愤,可拿我的时候没封我的穴道,这很矛盾。”季江南道。 沈云川眉头一挑,看样子在客栈初见林峰时季江南就已经察觉不对,好小子他还怕季江南直接动手才把他拦下来,感情是他想多了,就算他不阻止,季江南顶多打伤两个人,但结果一定会跟对方走的。 “那女人以为你是林峰送来给她出气的,现在看来,她反而是慕容卓送来给你出气的,”沈云川呵呵一笑,探究问道,“这就怪了,你和他们一家子有什么仇怨?” 季江南没再答话,前方有光亮起,季江南加快脚步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这处暗牢出口在一座假山石内,晨光斜斜的照进来,空气中还留在清晨的冷意。 绕出假山,是一座较大的庭院,有两名小斯打扮的人正侯在那里,见二人出来迎上道:“二位请随我到花厅等候,侯爷随后就到。” 季江南点头,举步跟上,后面的沈云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貌似他忽略掉一些事情了,季三公子自幼拜入七剑门学艺,期间未出南域一步,怎么会和东域势力扯上关系?看来他得着重再查一下季江南,要是他一直被绊在冀城,东陵那边可就不好办了。 沈云川这厢正准备深度查一下季江南,等他抬头时季江南已经走快没影了,沈云川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喂喂喂走那么快干什么?不是,你等我一下……” 第六十章 千里江山图 季江南跟着小厮一路走过,这是一座江南风格的宅院,装修雅致,应该是慕容卓在冀城的别院。 季江南与沈云川被冒充林峰的慕容卓从冀城城府带进地牢,但地牢的另一个出口却连同慕容卓的别院,而且看随季江南进地牢的几名骁羽卫态度来看,骁羽卫明显是听命于慕容卓,而身为骁羽卫大统领的林峰在哪里?是死是活?又或者是听命慕容卓,就不得而知了。 这就有些不好言说了,敬亭侯复姓慕容,前朝西域三十六国,慕容氏原本是被前朝覆灭的西域二十四国之中的燕国皇族,但不同其他二十三国的宁死不屈,燕国慕容氏是主动归降,归降大楚后被封为安靖王,世代承袭,后来大晋建国,晋皇夏侯烈重整王侯封地,将安靖王一脉的封制规格降从王爵将至侯爵,压缩一半封地,到了现任晋皇夏侯凌这一辈,又重新给慕容氏改了封地,迁至东域敬亭山一脉,改封号为敬亭侯,封地也压缩到敬亭山附近的胶宁一带。 对大晋来讲,慕容氏始终是异族,即便归降,也难与大晋上下一心,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晋一再打压慕容氏一脉,杜绝慕容氏一切接触国政中心的机会,更不可能容忍慕容氏与任何大臣有私交,而骁羽卫是直属兵部的城防驻军,由兵部直接调配,现在慕容卓居然能在大晋的层层打压之下直接掌控冀城骁羽卫,要么林峰已死,要么林峰已经与慕容卓达成共识,对兵部阳奉阴违。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对季江南来说都是一样,他窥见了慕容卓的秘密,若他不答应慕容卓的要求,慕容卓为保秘密不被泄露,季江南可能就真的走不出冀城。 季江南一路心思急转,前方的小厮突然顿住了脚,让开身子,低头弯腰:“请。” 季江南步入花厅,在桌边坐下,随后跟上的沈云川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刚准备去抓盘子的瓜子,一条清鼻涕又流了下来,沈云川十分不满烦不甚烦,左右看了两眼,扯过窗边的帘子就要擦鼻涕。 季江南眼角一抽,这块帘子是块上好的蜀锦,绣工精巧,拿来擦鼻涕简直是奢侈到极致,季江南刚准备阻止,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且慢!”才刚刚走过来慕容卓一眼就看见沈云川揪着他的蜀锦帘子就要擦鼻涕,一直笑着的脸终于僵住了,几步跨进花厅,大声阻止。 沈云川动作一顿,转头笑道:“侯爷,我这鼻涕都要淌下来了,借你块布擦擦呗,候府那么有钱,应该不差这一块吧?” 慕容卓闻言脸色一黑,唤过小厮:“去拿几块帕子过来,速度快点。” 小厮速度挺快,慕容卓才吩咐完进入花厅坐下,小厮就取了几块帕子进来放在沈云川面前。 沈云川如蒙大赦,拿起一块帕子使劲一吹,瞬间觉得浑身都舒爽了。 沈云川舒坦了,慕容卓看着飞到他袖子上的一滴不明液体,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鼻涕短时间内不会流了,沈云川心情很好,抓了一把盘里的瓜子开始嗑,简直慕容卓这个正主还随意。 慕容卓努力忽略衣袖上的那一小滴液体,微笑看向季江南。 “侯爷这么煞费苦心的布置一番,到底要我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季江南走沂水入东域,偏偏和自东域而上的江临碰了个正着,江临为了讨好慕容卓收集古玩,又偏偏不早不晚得知张庆府有一座药师佛,就马不停蹄的感敢上,而后遇见季江南,被季江南所杀。 江天逃回冀城,江楚为报复仇找上慕容卓假扮的林峰,被慕容卓当做礼物送给季江南。 慕容卓这一番布局,将江家一老一少两名执掌人性命尽数送到季江南手上,失了家主和少主,江家要么回白帝城苟延残喘,要么,就可能死在季江南剑下,江家如何对待当年的季江南母子,江家人心里有数,本以为江玥母子已经死了,又有谁知道季江南活了下来。 以整个江家最为礼物,慕容卓的目的恐怕不好达成。 “季公子不必紧张,我的确需要季公子帮一个小忙,”慕容卓道,“若我猜得不错,季公子应该是要前往东陵霸刀堂,有一样东西,希望季公子能帮我带回来。” “什么东西?”季江南问道。 “一副图,前朝吴道子先生所作《千里江山图》。” “咳咳……”一旁嗑瓜子的沈云川突然呛了一下,半片瓜子壳卡在喉咙处,噎得他直翻白眼。 季江南和慕容卓同时看过来,沈云川抓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两口,顺过气来,看着二人干笑两声:“继续,你们继续。” 季江南看了沈云川一眼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慕容卓:“《千里江山图》是何物?存在何处?” “《千里江山图》是当初吴道子先生的最后一幅画,为吴道子先生历经十年走过大晋所有疆土后所做,长两丈宽半丈,画尽大晋王朝千里江山,是吴道子一生中的巅峰之作,吴道子死前,要将这副画献给晋皇,结果半路失窃,这幅图不知所踪,但据我所知,这副画现在就在霸刀堂内,总归你是要进霸刀堂,届时将画带出来便可。”慕容卓说道。 “你既然知道那图在霸刀堂,为何不自己去取?怎么会挑中我?”季江南问道。 慕容卓闻言,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我不能出东域,一旦我出了东域,就再也回不来了。” 季江南听懂了他的意思,当今晋皇多疑,慕容氏一脉又为异族,慕容卓虽然承袭敬亭侯爵位,但也是晋皇画地为牢,将慕容氏彻底困在东域,一旦慕容卓出东域,就会被晋皇认为其有反逆之心,顺势就可将慕容氏一脉除掉,可不就是出去了就回不来了么? “至于为何选你,因为此次汇往东陵的一众人中皆有自家势力在后,唯有你是独身进入,顾忌不多,目标相对要小,我的目标只是《千里江山图》。”慕容卓微笑道。 季江南了然,意思说白了就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和江湖势力挂钩,他虽属七剑门弟子,但此次行动是抛开七剑门单独行动,慕容卓手下势力不能暴露,他又不能出东域,自然是找一个跟他没有关系又能毫无顾忌的进霸刀堂的人来办最好,而季江南,就是这个最好的人选。 “似乎我不答应都不行。”季江南看着慕容卓说道。 慕容卓一笑,不可置否,他提前查过季江南,才会筹谋将刚好在他辖内范围的江家送到季江南面前,季江南实则被摆了一道,杀了江临,又杀了江楚,好处已经提前支付了,现在是要办事的时候了。 拿了东西不办事,便是坏了规矩,季江南若真拒绝慕容卓,那这冀城,可能就是他的埋骨之地,慕容氏经营胶宁一带多年,杀他季江南一个,绰绰有余。 “好,我应下了。”季江南只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爽快!”慕容卓哈哈一笑,“既然你应了此事,那我的礼可能要送的彻底一些,明日一早,白帝城江家就会彻底从大晋世家中消失。” “多谢侯爷,不过还是不必了,白帝城,我会自己走一趟,不劳侯爷费心。” 季江南拒绝了慕容卓,白帝城内还留守着大部分江家族老,当年他和母亲被从白帝城中赶了出来,从江氏族谱中剔除,连外祖的墓碑上都不允许刻上母亲的名字,母亲一直想重回江氏,那他就一定要让母亲的名字重新出现在江氏族谱中,那是母亲生前唯一的愿望。 白帝城,他会自己走一遭。 “也罢,随你,”慕容卓无所谓,“目前落梅山庄等江湖势力已经过了湘南地界,顶多还有一日就要进入东陵,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季江南看向门外,长舒一口气:“现在!” 沈云川抓着一把瓜子嗑得很惆怅,失策啊失策,眼下这就不好办了,本来想找个盟友,现在倒好,直接成了对立竞争,他错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偷懒把季江南扯进来,现在骑虎难下。 那副《千里江山图》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地方?沈云川不解,他这次的任务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看来,这副画的玄机,恐怕不比浮屠密库残图低,又或者,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江山千里,烽火千年。 第六十一章 查找 东陵,奎山商会东陵分号。 东陵地处南域与东域交界处,东域毗邻东海,而东陵就在东海海岸线之下,外海商人入大晋,东域为第一屏障,而东陵汇于两域交界,集东南两域于一地,外海商人一般也将东陵定为首个交易场,奎山城行天下商道,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地方。 东陵慕兰城,东陵最繁华的一座城,慕兰城因满城种植慕兰花而得名,慕兰花白瓣金蕊,花型很大,形似牡丹,慕兰花最为奇异的是开花时蕊心会散出微微的金光,每年三月开花时,夜幕降临,满城金光如漫天星辰,十分奇异。 而慕兰城也因此与汴京并称“不夜双都”,在大名声不小。 现在是二月中旬,慕兰花还尚未打苞,还不是赏花的好时节,但现下慕兰城内行人往来,天南海北皆有汇聚,多为江湖中人,人数比之三月慕兰开花之时毫不逊色。 慕兰城南面,有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围墙极高呈弧形环绕,圈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往上有三层,飞檐鳞瓦十分气派,大门高两丈,朱漆金钉,门匾上书“奎山商会”四字,气势不凡。 一队商人推着小车赶来,为首的汉子满脸愁容,这次行船在海上遇到了大浪,船只都被打烂了大半,船员也死了大半,好不容易上了东海,不知为何这次海域盘查极严,一路过来被拦了好几回,还差点被抓,虽然最后还是放行了,但今年的商会时间也结束了,现如今只好到奎山商会碰碰运气,奎山商会不定期开启拍卖场,虽然抽取的分成不低,但若是不去这批货就彻底砸手里了,只能忍痛割肉。 汉子等人一身狼狈,还未到门口就被门卫拦了下来,门卫皱着眉头问道:“停下,打哪儿来的?要干什么?” 汉子连忙作揖道:“这位小哥,我们是从东海来的,有批货物想在此寄卖。” “东海?”门卫闻言脸色一变,“你们走吧!奎山商会目前暂时不接海外拍卖。” “这,这为什么呀?我们这批货在海上走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上的岸,这货要是砸手里,我们连回去都回不得啊!”汉子大急,连声问道,“这位小哥,麻烦帮帮忙,去里头通传一声,这抽成多点也无妨,但得救救我们啊!” 汉子队伍里的一行人也七嘴八舌的开始求情。 “我已经说过了,不接海外货物这是商会下来的决定!你们赶紧走!别在这堵门!”门卫不耐烦的喝道。 汉子等人越发焦急,扯着门卫不停求情,惹得左右商铺探头观望,熙熙攘攘。 奎山商会三楼,一扇雕花木窗边,一身竹青长袍的男子正端着酒杯,看向楼下撕扯的两波人,自语道:“这帮海蛮子还真是,一批一批的赶,一批一批的来,托前人的福,他们这批货定要砸在手里了。” “奎山商会若是有意,收了也无妨。”对面有人说道。 “呵呵,这我可不敢,要是带了点别的东西,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男子轻笑一声转过头来,“季家主可是代宸王行走南域,六扇门司徒大人可还在楼下坐着呢,这玩笑我可开不起。” 对面男子一身素色大氅,正是季家家主季怀远。 季怀远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方城主才刚刚接手奎山商会,不在奎山城打理,怎么跑到这慕兰城来了?” 青袍男子清瘦俊美,面目姣若女子,正是奎山城现任城主方唯玉。 去年四月奎山商会慕兰城分号在城内和一帮海外商人打了一次交道,结果那批人出东陵就在雁云关被拦下,查明其私带火药,事后奎山商会全程配合朝廷查案,那时方海平身体已经垮了,所以一直是方唯玉在处理,一月前方唯玉正式接手奎山城,才刚刚处理完城中各事,就得知年前的案子已经出了结果,朝廷已经动手合围东陵,其中还牵扯大批江湖势力,慕兰城位于东陵最繁华地带,与霸刀堂比邻,一旦动手势必收到牵连,是以方唯玉得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的往慕兰城赶,前脚踏进商会,后脚就就听闻季怀远与司徒九来访。 方唯玉与季怀远并没有打过交道,奎山城又不在江湖势力之中,故而对季怀远也紧紧因为他是季江南的兄长而稍有关注,但对司徒九就是如雷贯耳,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丹心境武道高手,在南域凶名赫赫。 这个凶人找上门来,方唯玉还是有些警惕,但见了面之后,司徒九言行之间竟是以季怀远为主,而此时方唯玉才知季怀远为宸王手下第一客卿,此次围剿霸刀堂,由其一手负责,江南道行军都督楚啸与六扇门司徒九全程听命。 方唯玉大感意外,有些琢磨不透他找上自己的目的。 “年前的海商夹带火药一事当初是我代家父配合调查,后续事情我虽不知,但毕竟和我奎山商会有关,我此次前来,就是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也算是将功折罪。”方唯玉笑道。 “好,不瞒方城主,此次的确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季怀远马上说道。 “哦?季家主请说。”方唯玉脸色不变,笑道,心下吐槽不已,我就说个场面话,你还当真?瞧着这模样,分明就等着他主动开口呢。 “朝廷此次动手,是因霸刀堂勾结南疆,陈冽为霸刀堂之主,当为罪首,但是时到今时,各方势力已经抵达东陵,陈冽再如何迟钝也应该察觉到了,可霸刀堂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收回在外弟子,安静的守在听涛邬,这有些反常,所以,我怀疑陈冽不在霸刀堂。”季怀远目光看向窗外,慕兰城外是为五百里平湖水域,其中有一片连绵形似岛屿凸起的陆地,人称听涛邬,是霸刀堂总部所在,如今整个平湖周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手下暗网堵截,确保不会漏跑一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但季怀远始终觉得不对,霸刀堂安静得诡异,如果不是知道霸刀堂的确收回弟子在听涛邬,季怀远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提前逃走了。 陈冽此人心机城府极深,为人谨慎圆滑,如今霸刀堂面临死局,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要么是听涛邬里设埋伏,要么,就是他根本不在霸道堂内。 若是前者倒不怕,楚啸与司徒九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但如果是后者,陈冽逃脱,以他的心机智谋谋,怕是后患无穷,不怕猛虎突击,就怕毒蛇暗饲。 方唯玉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已经猜到季怀远要他做什么。 “现在各方已经就位,抽不出人手查找,而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奎山商会行商天下,人脉情报一面比之六扇门也不遑多让,所以我想请方城主帮我查找一下陈冽的下落。”季怀远正色道。 方唯玉暗自点头,确实被他猜中了,毕竟作为商人,能让季怀远看上眼的应该就只是人脉这一方面了。 “奎山商会会尽力查找,但我不能给季家主明确的保证,说不定陈冽就在霸刀堂呢。”方唯玉沉吟一会儿说道。 “那就多谢方城主了,”季怀远正色一礼,面色凝重,“我也希望只是我自己多想了。” 方唯玉回以一礼。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静坐半晌后季怀远起身告辞,并谢绝了方唯玉送行的好意,与司徒九从后门离开。 方唯玉站在窗边门口和门卫纠缠的那伙海商已经放弃了,无比沮丧的推着小车离开,商会不收,就只能在坊间贱卖,可惜他们注定是卖不出了,现在局势紧张,他们只要在一开摊位,立马会被官府的人带走,一分钱都赚不到还要把货全赔了进去。 方唯玉摇了摇头,这些海商命运如何,他并没有兴趣,行商一道,一步巅峰一步深渊,逐利而行,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既然答应了季怀远,那就得把事情办好,方唯玉吩咐下去,查找陈冽。 不过,方唯玉突然想起一件事,嘴角勾起。 季怀远的那个弟弟季江南,貌似已经快到东陵,这两兄弟凑一起,又是一场大戏。 方唯玉袖子一挥,转身下楼,看戏嘛,在外围看就好了,免得秧及池鱼。 第六十二章 前夜,潜入 季江南与沈云川自出冀城以后一路加紧速度往东陵赶,还好冀城处于东域靠近南域一侧,快马加鞭,于二月二十四早上赶至东陵境内。 季江南本以为他这一路耽搁,东陵怕早就已经动起来了,结果等他入了东陵才知道还没开始。 季怀远一直怀疑陈冽躲在暗处,此次若是抓不到陈冽,任务就算失败了一半,所以他才一直等,想等陈冽冒头,但几日下来,陈冽没冒头,但听涛邬霸刀堂总部似乎已经被压抑到了极致,从昨日下午开始不断有弟子逃离,但平湖已经被围,那几个弟子才出听涛邬就被抓,季怀远单独审讯了一回,结果那些弟子只是外门弟子,入门后连陈冽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不清楚陈冽在不在听涛邬。 没得到想要的消息,这些弟子马上就被六扇门的人处理了,朝廷的命令是主犯押往盛京,其余就地斩杀,一人不许放过。 季怀远忧心忡忡。 距离平湖最近的良才县内,大批江湖势力聚集在此,家家客栈爆满,季江南与沈云川在县城内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落脚点,刚好午时了,就随便在路边找了个摊子坐下。 沈云川抱着一碗牛肉面吸溜吸溜的吃得正香,这两天赶路过来,他的伤寒算好了,也不流鼻涕了,那几天流鼻涕搞得他吃饭都闻不见香味,现在终于能闻见了,美食在前不闻其味,简直是人生一大遗憾。 “老板!再来一碗!”沈云川将空碗一放,无比豪迈的开口。 “好嘞!”老板笑得满脸开花,手脚麻利的捞了一碗面起来,这两天天天客满,就他这小摊子,这一天下来得赚平日里半个月的钱,乐的他做梦都笑醒。 “客官您的面,”老板将面往沈云川面前一放,又笑呵呵的转向季江南,“这位客官要再来一碗吗?” “要。”季江南头也不抬,继续吃面。 简陋的小桌上有两摞空碗,一摞沈云川的,一摞季江南的。 这几天赶路赶得太猛,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别说沈云川,季江南都饿得脸绿了。 沈云川瞄了一眼桌上的空碗,忽然发现季江南的空碗比他多了一个,瞬间就不服了。 别的能输,这个不能输,沈云川当即筷子一动,埋头狂吃。 半个时辰以后,沈云川捂着吃撑的肚子靠在后桌上,愤愤不平。 “小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恢复力那么变态了,你这一顿就顶常人两三个!”沈云川不服,“吃饭这种事情我还没输过谁!咱两回头再比过!” 季江南刚吃完最后一口面,听到这话顿感无语。 这个比赢了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吗? 沈云川见季江南不理他一下就来气了,在他看来季江南这是在藐视他,一拍桌子:“小子你能耐啥?拼这个算什么好汉,能耐的跟爷拼酒试试?” 季江南眉头直跳,这厮是不是忘了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现在跟沈云川拼酒那是不现实的,眼看沈云川要炸,季江南决定提醒他一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季江南问道,沈云川忽悠他来东陵是有目的的,路上沈云川一直神秘兮兮的不说,现在已经入东陵,季江南需要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云川正拍着桌子要炸,一听这话就安静了下来,然后觉得无比头疼,他要《千里江山图》,而据他的情报,这幅图藏在陈冽的房间里,早些年陈冽救过一个千机唐门弃徒,对方感激,在临死之前为陈冽在房间外布了一座机关阵法,本来的计划是想趁霸刀堂大乱时忽悠季江南引开守在外面的人,然后他自己进入房间寻找那副图。 沈云川破不开千机匣,但对千机唐门的一些基础阵法还是有所了解,布阵的既然是千机唐门弃徒,没被千机唐门追杀致死,而让其好好的在霸刀堂活了几年,想来也不是核心弟子,也布不出什么高明的阵法,对付简易的机关阵法,沈云川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可现在季江南答应慕容卓将《千里江山图》带回作为谢礼,沈云川就算得了这幅图,季江南怕也要跟他翻脸抢夺。 沈云川倒不怕季江南跟他动手,毕竟来真的话季江南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五招,主要是此次有朝廷参与,要是引来朝廷的人,这副《千里江山图》势必要落入朝廷之手,因这图本就是吴道子献给晋皇的,但这图入了朝廷之手,沈云川就抢不回来了,楚啸与司徒九皆是丹心境武者,司徒九现为丹心八劫,沈云川自认打不过,东西拿不到,就是任务失败,到时候麻烦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你到底要干什么?”季江南等了半天没等到沈云川开口,追问道。 沈云川回神,嘿嘿一笑,低声道:“这个嘛,晚上你随我走一遭。” “去哪儿?”季江南问。 沈云川眼睛一眯:“霸刀堂。” 既然当日动手会引来关注,那他趁还没动手悄悄去总可以吧,反正到手之后他抢了图跑路就是,季怀远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就算季江南被发现了总归不会死就对了。 虽然坑季江南一把有些不地道,但这也是没办法,好歹他救了季江南好几次,算扯平咯。只要这幅图到手了,黄泉天的任务自然有别人来接手,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云川越想越开心,笑得像个老妖怪。 季江南本还想问去霸刀堂干什么,一见沈云川这笑容不知怎地背脊一凉,总觉得哪里不对。 良才县内各方势力云集,本来是打着为落梅山庄讨个公道的由头来的,入东陵以后开始变了味道,宸王即将动手,一些内幕也被挖了出来。 霸刀堂勾结南疆。 这一消息传开,众人哗然,然后又是一喜,如此一来,倒是光明正大的参与围剿,还能落个好名声。 众人摩拳擦掌,兴奋以待。 在他们眼中,霸刀堂如今是砧板上的鱼,就等一声令下,就可随意分割。 平湖岸上,季怀远站在湖边,遥遥看向远处的听涛邬,身边站了一名男子,男子不高,比季怀远还要矮半个头,穿了一身黑色贴里,面貌极为普通,丢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而这个一眼令人记不住的男子,在江南道凶名赫赫,正是江南道六扇门总部头司徒九。 “聚往东陵的江湖势力已经越来越多,你还不动手吗?”司徒九淡淡问道。 季怀远眉头一皱,司徒九继续说道:“王爷的意思是让那群江湖人去探头,我们跟在后面就行,可你一再拖延,那群江湖人开始回过味来,现在变成我们打头阵,他们倒变成捡现成的了,你到底在等什么?” 一开始宸王定下的计划是直接强攻,后来梅花山一事传来,宸王更改计划,将围剿霸刀堂的时间提前,本想等先引动落梅山庄等江湖势力与霸刀堂对峙厮杀,再派兵围剿来个黄雀在后,如此一来打死打伤的都是江湖势力,正好趁机对这些门派势力进行削减。 但季怀远自到东陵布置以来一直疑心陈冽不在,恐其有诈,迟迟不肯动手,而江湖势力也大多在观望,一方都不动手时间一长都回过味来,越发不愿意主动上前,朝廷失了先机,没了探路的卒子,多了一群等着喝汤的饕狗。 “宸王来信,务必在明天之内动手。”司徒九的语气一直很平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既然如此,明日辰时,围剿霸刀堂。”季怀远一叹,没有办法了,就算漏掉陈冽,也不能再等了。 司徒九转身就走,季怀远看着前方眉头紧皱。 良才县一间客栈内,云道舒站在窗边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件客栈内,秋涉细细的擦拭着剑锋,余杭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自他从梅花山回来后,话就越发少了,神情也越来越阴郁,秋涉为此大动肝火责其心志不坚,才受这么点挫折就如此颓废难成大器。 余杭面对秋涉的责骂一声不吭,秋涉虽怒其不争但好歹还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弟子,所以这次东陵之行,也将他带了出来,想让他历练一二。 秋涉抬头,见余杭站在原地一声不吭死气沉沉,越发怒起,收剑站起转身回屋。 余杭依旧站在原地,低头看不见任何情绪。 …… 各方势力,各怀鬼胎。 当夜,季江南与沈云川一身黑衣离开良人县,平湖边听涛邬渡口有六扇门人把守,沈云川不识水性无法从湖中潜入,那就只能走正渡口。 听涛邬与岸上是相连的,听涛邬在平湖的形状像一只勺子,勺子部分是霸刀堂总部,勺柄连同霸刀堂总部与湖岸,而连同湖岸的地方有六扇门人值守,不能硬闯,只能暗潜。 湖边共有十二个六扇门人在走动,季江南与沈云川藏在废弃的小渔屋后面,有些无从下手。 十二个人,除非同时灭口,否则只要一人出声,二人行踪必露。 要同时杀十二个人对沈云川来说不难,但问题是如何近身。 沈云川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十二人中的一个对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人就直直的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随着那人走近,季江南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过来的六扇门人在小渔屋前溜达了一阵,然后在墙边解开裤带准备小解,季江南一跃而起,单手从背后勾住那人的脖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扭断了脖子。 将尸体放倒,沈云川眼睛一亮比划了一阵手势,季江南脸色一黑,半晌后点头。 在湖边巡视的十一人见同伴迟迟未归,正准备前去查看,就见他押着一人从屋后走出来。 “发生何事?”其中一人问道。 沈云川放开季江南,一脚将他踹过去,季江南趔趄两步脸色更黑,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抓了个人,躲在那屋后边。”沈云川快步上前道。 那几人一听立马朝季江南合围过来,最先开口那人忽然反应过来,声音不对!当即退后一步就要开口,而季江南和沈云川已经离他们很近,一时两道剑光亮起,将黑沉的夜色划开两道缝隙。 第六十三章 药凶 季江南与沈云川同时出手,季江南身形低垂长剑一划,三人立毙,沈云川动作极快,也不见他如何出手,但剑光一闪,数具尸体倒地。 剩下的两名六扇门人立刻后退,能进六扇门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只是二人爆发太突然而且距离太近,其中一名六扇门人立刻准备呼喊。 “敌……”才喊出一个字,此人喉咙冒血,嗬嗬两声,强提着腰刀砍过来,沈云川往旁一避,那人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最后一名六扇门人大惊,转身就逃,从腰封里摸出一支竹筒就往上空发射。 季江南目光一凛,抢步上前一脚将踢倒,一剑斩下,尸首分离。 沈云川一跃而起,长剑一荡,那枚还没炸开的信号烟火被打落,沈云川才刚落地,那枚信号烟火就突然炸开,红色的亮光照开一丈有余,红光朝天而起。 “坏了!快走!”沈云川脸色一变招呼季江南迅速往听涛邬深处窜去。 红光耀起之时,四围巡视的六扇门人立刻发现,迅速上报司徒九,司徒九听闻立刻带人前往,将听涛邬团团围住。 没多久听涛邬岸口就亮起一片火光,司徒九蹲下身子细看那那几具尸体,剑伤,一击毙命。 人群分开,季怀远披着一件斗篷走进来,看了尸体一眼立马转头看向听涛邬方向。 “有人闯进了听涛邬。”司徒九站起身来。 季怀远神经紧绷,他在得知有人偷入听涛邬时第一反应是陈冽回来了,但现在一看绝不是陈冽的手笔,虽说千种兵器殊途同归,但善用兵器之间还是有些许区别,动手的人是标准的剑者,不是陈冽。 那这种时候,又有谁会主动做那个趟雷的闯听涛邬呢? “有江湖势力动了,要动手吗?”司徒九问道。 季怀远看向听涛邬的方向,眉头锁起:“水网可以拉开了,各司就位,这边先等等,既然有人按捺不住了,那就先让他们探探霸刀堂的底。” 司徒九一点头,手掌一挥,众人四散,平湖边缘一圈六扇门人就位,时间一到,就可拉起水网。 季江南与沈云川一路闯向听涛邬深处,一路上一个霸刀堂弟子都没有,眼见庞大的建筑群越来越近,二人放慢脚步,霸刀堂门口有一座巨大的螭吻石雕,螭吻为龙第九子,掌火焰祥瑞,相传平湖就是螭吻的封地,霸刀堂再次起家,就把螭吻当做自家图腾。 夜色下庞大的石雕行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季江南与沈云川小心翼翼的窜上石雕,爬到石雕顶部往宅中看去,宅中空无一人,黑漆漆的窗户全部关起,季江南二人一瞬有疑,霸刀堂的弟子跑了?可水下路口皆有六扇门堵截,插翅难飞,那那一千多的弟子都哪儿去了? 季江南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疑惑,但古怪归古怪,进还是要进的。 二人轻巧的从石像上越下,沿着院墙屋瓦一度深入,霸刀堂总部很大,前三庭后五宅还不连左右耳房。二人十分轻松的走过前三庭,过三庭后终于看见了一点点烛光,季江南与沈云川小心点趴在房沿上往下看。 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争吵,距离有点远二人听不清楚,但突然门框一声重响,一声高喝二人听得清楚明白。 “拦住他!” 房中推门跑出来一名少年,拔腿就要往外跑,但还没跑出多远,就有两人从屋里窜出,左右一起拉住少年,拖着他就要往里走。 “放开我!我不要!祖父我求你了放过我吧……”少年挣扎不断嚎啕大哭,声音凄厉又绝望。 二人拖着少年重新回到房内,重重的把门关上。 季江南二人无心探究,见人进去了继续沿着房瓦前进。 到后宅人就多了起来,多间房屋灯光大亮,有霸刀堂弟子在其中走来走去。 季江南皱了皱鼻子,感觉有点奇怪,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药材味,很淡,但萦绕了整个霸刀堂。 朝廷兵临,霸刀堂半点不慌,依旧在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知道霸刀堂是如何想的。 季江南思忖之间沈云川已经停下,对着下方漆黑一片的宅子打了个手势,季江南点头,往下方一跃。 这座院子在霸刀堂最深处,是陈冽的居所。 后堂灯火通明,但这个空无一人黑漆漆的,房间门口有两排练功用的铁柱,铁柱上方轻纱悬挂,轻纱随风轻动,季江南与沈云川抽检在手,一步一步的朝门口靠过去。 “门口有阵法,若是等会儿引来了人拜托帮我挡一下。”沈云川小声说道,说罢就朝那两排铁柱的方向走去。 季江南脚步一顿,看着沈云川走过去,才刚刚踏足那两排铁柱的位置,那两排铁柱突然动了起来,地面一颤,铁柱带着轻纱将沈云川合围。 季江南不懂阵法,但也依稀知道一些奇门之术,从走向来看目测是奇门术中的四象,至于是那一路就看不懂了,这个给陈冽布阵的千机唐门弃徒很有想法,结合唐门机关与奇门遁甲组合布置,的确有两分奇异之处。 铁柱启动发出沉闷的声响,脚下土地颤了一颤,季江南持剑警惕,这动静不小,必会引来霸刀堂的人,季江南能挡多久尚未可知,只能寄希望于沈云川动作快点。 铁柱启动没多久,就有人闯了进来,看见季江南二话不说抽刀就斩,季江南抬剑一挡后退一步,瞬时眼光一亮右手持剑斜上一挑,剑身颤抖直取对方双目,同时左手持鞘划开弧形往对方腰上一勾。 这式“摘星揽月”是季江南新上手的剑式,讲究出其不意,所以剑出的方向都十分刁钻而速度极快,面对这快如闪电的一剑对方扬刀自下而上一挡,剑锋稍微一偏,没有刺中对方双目,剑尖斜斜的在对方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同时季江南左手已至,剑鞘一横勾住对方的腰,而后脚下一跺一跃而起右脚往下一砸,正中对方肩膀,对方身体往下一沉,抽刀后退,远离季江南三丈之外。 季江南站在原地,看着推后的男子,那男子一脸胡须看不出具体年龄,左手拿着一把十分普通的雁翎刀,右臂袖子空荡荡的,而这男子自从见了季江南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左手刀,断臂,可能还是个哑巴。 霸刀堂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没有哪一个是这般形容的。 那男子后腿开后,将雁翎刀插入地面,从怀里掏出一截小竹子模样的东西放在嘴边,像是在吹,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江南正疑惑,忽然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药材味浓了起来,沉重的脚镣声从左右传来。 季江南推后一步,眼前的空地山出现了四五个浑身散发着药味的人,看服饰是霸刀堂弟子,但行走之间极为僵硬,脚镣拖在地上唰唰作响。 季江南警惕的看着这些人,忽然有人一身怒吼扑将过来,季江南马上挥剑一挡,但眼前的人不闪不避,蒙头冲来,胸前被季江南一剑斩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却仿佛感觉不带疼,继续冲来,来人眼睛泛红,眼神当中毫无神志。 季江南举剑再斗,已退至阵法边缘,再推,就要进入阵中。 季江南骇然抬头,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这些都是药人!霸刀堂那自家弟子来炼的药人! 当日沈云川在夔州地下城说过,药人无神志攻击力极强,有人专门买回去看家护院,但不同于在地下城所见的药人,这批药人像是速成的,浑身带毒毫无神志,这样的药人,是没有痛觉的杀人凶器,却不可入药,为剧毒之物。 难怪霸刀堂一直没动,他们的杀手锏在这里!他们不知从哪儿得来了药人的炼制之法,现在居然拿自家弟子活炼!即便是死,也要拉着围剿势力一起死! 第六十四章 破阵 季江南一剑上撩,面前的药人被枭首,头颅落地之时浓郁的血腥味与药材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季江南左手持剑呼吸急促,在他面前已经躺了六具尸体,右小臂被抓出三道血口子,伤口泛黑,使得他的右手微微颤抖。 这些速成的药人浑身携带剧毒,有没有神志悍不畏死,除非将其枭首,否则断胳膊短腿也要扑过来,季江南仓促应战一时不慎被抓了一把,当即感觉右手迅速失去知觉,虽立马封住穴道,但右手是用不得了,亏的季江南平时动武习惯右剑左鞘一起使用,虽然左手剑使得不如右手剑,但好歹不至于太弱。 而且这些药人虽然凶悍,攻击力一般,但一直杀之不尽,地上躺的尸体不少,但从角落里出来的更多。 眼前风声一动,浓郁的药味铺面而来,季江南矮身一剑斩向对方的双腿,对付这些药人,除枭首以外就只有断其双腿,若是直剑刺破心脏,药人不会马上死,而是会卡着长剑继续前冲,季江南右臂的抓伤就是因此而来。 长剑划过,药人扑通倒地,膝盖以下部位被斩断,但那药人还兀自挣扎着朝季江南爬过来,月光之下那是一张还很年轻稚嫩的脸,看着比季江南还要小一些,此时这张脸色泛着一层浓郁的紫红,瞳孔涣散眼球中血弥漫,大张的嘴巴溢血,黑洞洞的看不见舌头,发出低低的嘶鸣。 季江南折身一剑剁下,那个年轻的头颅咕噜噜的滚出一截。 季江南暗自调整内息,眼睛瞄向三丈之外的独臂男子,那男子依旧拿着小竹筒在嘴边无声的吹着。 那独臂男子在用竹筒控制药人,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些不断从黑暗里走出来的药人的确为他所控,若是杀了他,药人是不是就不会再从角落里走出来? 季江南想着,握紧剑柄,忽而又犹豫了,沈云川就在他身后阵法里,这会儿听得叮当之声响起,阵法应该已经全部启动,若他离开去杀独臂男,那药人若是闯进去,阵法再动,恐怕就不是沈云川能解决的了。 季江南定了定神,看了四面围过来的药人,决定放手一试,当即右脚撤步下压,左手举剑过肩,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不知道能讲将这剑式发挥到几成。 季江南内力涌动,四面药人围来,季江南长剑急出,点划之间极具美感,如见漫天星河,长剑在空中一划,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季江南全力舞动,左臂带剑将前面划出动剑痕连在一起,半蹲身子旋身一转,身前划开一个半弧,剑光所到之处,药人全部腰斩。 这式“众星拱月”,在飞星逐月剑中单论群战能力仅在“星罗密布”之下,为剑谱后十二招中季江南比较有把握的一招,但与“星罗密布”一样,以季江南现在的内力修为,只能勉强展开半招。 眼前的药人暂时一空,季江南也因为丹田内息骤减而脚步不稳,强力支撑之下足尖一点,长剑一扫直奔那独臂男子而去,杀了他,才能解这个局! 而此时阵法之内,沈云川也极不轻松,他本以为那个给陈冽布阵的多半是个半吊子,结果入了阵以后才发现他想错了,这阵法组合传统公输机关阵法和奇门遁甲之术,铁柱中还设有密密麻麻的飞花弩箭,奇门遁甲为道家之术遵天地八卦,公输机关反之违天地之道强行以人力通天,这二者相悖,这个千机唐门的弟子,算得上有些才情,但也足够离经叛道,相反的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要么融合,要么同归于尽,道家讲阴阳太极,但机关一道为世代众生的结晶,两者之间绝不可能融合,强行融合只会是互相攻击。 从这座阵法布置来看,这应该也是那个千机唐门弟子的试验之作,道家阴阳太极,机关至刚至猛,所以他在铁柱上悬挂天丝绢匹,与机关铁柱结合,使两者之间达到短暂的平和。 沈云川一剑斩过,三支极细的箭弩落地,深深的扎进地面,而后仿佛被这三支弩引动机关,四面的铁柱唰唰打开,一时间箭弩漫天入雨,沈云川面色一边,一把扯过铁柱山上的天丝绢,迎着箭雨一卷,大半箭雨被收拢。 沈云川闷哼一声,左手揪住大腿上的箭弩一拔,剪头带着血肉一起拔出。 沈云川嘴唇颤了颤,心中对千机唐门那群神经病暗骂不已,这这哪个混蛋玩意儿搞出来?真他奶奶的疼。 飞花弩是千机唐门常见的一种弩箭,名为飞花,是因为弩箭剪头是由特殊材质打造,出箭一瞬没有异常,但剪头一旦进入人体,箭头就会像开花一样打开五瓣,深深的勾进筋肉,若是动手拔,就是连皮带肉被勾出来,要是不拔,那五瓣的箭头就会像随着筋肉的运动逐渐往里挤,直到破洞。 飞花努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是为分辨千机唐门弟子的一个重要因素。 这阵法布的极秒,一发而动,一旦一根铁柱的飞花弩动,其余铁柱上的会同时射出,沈云川进来一刻钟,已经经历了两拨箭雨,这是第三波,虽然沈云川没被扎成刺猬,却也中了一弩,弩箭进入极深,又连皮带肉一起拉出来,这个过程简直不能再提神。 沈云川一把将弩箭摔落看着那五瓣剪头上的碎肉糟心不已,转过头来,经历了三波箭雨,沈云川差不多摸出点门道来,箭雨发射频繁,但有时间间歇,这座阵机关阵法不多,主要是奇门之术,自他进阵,就方向全失,再也找不到出口,这套组合阵,奇门阵主困,机关阵主杀,现在机关阵暂停,他必须抓紧时间破开这奇门阵。 “渭生两仪,步走四象,这应当是四星宿位,但这主的是那一方星宿?”沈云川仔细看了看,眉头拧起。 “铁为金,金位对白虎煞位,但绢纱揽风,风位对青龙云位,啧,”沈云川自顾自念叨,有些焦急,他本不擅此道,能周旋到现在仅凭着幼时先生教过的一些东西,到现在要用才觉得不对。 “白虎独煞,不走群居,所以应该不是白虎星宿,那应该就是青龙星宿。”沈云川焦躁的琢磨了一会儿后右手一翻,就要奔着青龙星位打去。 掌风即将临近,一阵夜风将绢傻吹起,沈云川突然福至心灵方向一变劈向身侧的铁柱。 一掌落下,一直在缓缓移动的铁柱停了下来,沈云川有些紧张的看着,忽然周围的铁柱开始移动,朝两边分开,露出沈云川的身形。 “哈哈哈哈哈对了!火助风势,这他娘的不是青龙也不是白虎,是朱雀星宿!”沈云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被浓郁的怪味呛到,不由得转过去,看着一地的残尸挑了挑眉。 “哟,砍这么七零八落是准备上架烤宵夜?”沈云川望着一地端手断脚断头顶尸体笑道,随后又嫌弃的捂了鼻子,“就是这调料的味道有点恶心。” 季江南杵着剑坐在一旁,急促的喘着气,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和沈云川互怼了,在他脚边不远处趴伏着独臂男子的尸体,独臂男子现在已经没有手臂了,那只手臂紧握着刀落在更远的地方。 季江南与这人缠斗了一阵,两人都只能用一只手,后独臂男失去了他唯一的一只手,被季江南一剑刺破心脏捅了个对穿,独臂男子不是药人,自然不可能没有感觉,被季江南一剑当胸后当场死亡。 此刻月下的小院尸横遍野,乌黑的鲜血流了一地,血腥加药材的味道弥漫开来,惹得月亮都染上了几分红色。 第六十六章 意外 “这些是什么东西?”沈云川突然反应过来,随意踢了一脚,趴伏的尸体转过脸来,紫红的面庞绕着血丝的眼睛。 “药人?”沈云川不确定的开口,说是药人是因为这些人面孔眼睛都很像药人,但又和他见过的不一样,他见过的药人除了柳傲霜那种,另外的药人只是眼睛发红与常人不同,面部并没有这么浓郁的深紫色,而起这些人身上的药味又苦又涩还有股淡淡的腥味,既像药人又不是药人。 “这些是霸刀堂的弟子,而且他们身上有毒,别带伤去碰。”季江南喘了一会儿开口提醒。 沈云川仔细一看,果然这些人的指甲泛黑,而且大张的嘴巴里没有舌头,沈云川一震,立马想到方才进来看见的那个逃跑未遂的少年。 “霸刀堂这是准备鱼死网破?”沈云川自语。 “你要做什么快点,我中了毒坚持不住多长时间。”季江南杵着剑站起来,右手小臂已经开始发青,穴道封闭不能太久,不然会影响经脉,他必须马上解决这边回去解毒。 沈云川望了季江南发青的右臂眼神复杂,这个少年看着阴冷桀骜难以接近,其实说到底最好懂,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无关地位无关立场,他忽悠季江南来东陵只是告诉了他一些消息,他倒是尽心尽力的跟他走这一遭,刚才他困在阵里,季江南本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拖着中毒的身体守在这里,倒让沈云川有些不忍心算计他了。 “还不走?”季江南疑惑但看向沈云川,见沈云川目光惆怅的望着他忍不住一阵恶寒差点一剑敲过去。 “呃,走。”沈云川回神,见季江南一脸不爽,有些心虚的走上前,算了,到时候东西到手还是把他打晕一起带走得了,否则显得他多不是人。 沈云川当先推开陈冽的房间,季江南随后,二人端起小心抬脚往室内走,室内很暗,仅一面窗户透进来少许月光。 沈云川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了,微弱的黄光照亮一小片地方,沈云川摸着墙壁一寸一寸的寻找,季江南不知他在找什么只能问道:“你要找什么?” 沈云川顺着墙壁摸索,手指一动,摸到一副挂画,他抬起手中是火折子往上一看,这是一副山水挂画。 季江南不明所以刚准备再问一遍,就听得沈云川嘿嘿一笑,顺着花卷一路蹲下去,摸到卷轴横木用力一扭,地面轻微的动了动,沈云川一把掀开画卷,露出画卷后的一扇门,身形一闪就冲了进去。 季江南一愣动作一慢,沈云川带着火折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暗道里。 季江南眉头一皱,这让他来帮忙倒把他给甩下了,那既然已经没他事了他应该就不用下去了,要是等会儿上来被药人堵门就不好了。 季江南摇摇头将画卷放下,无意间往图上一扫,淡淡的月光在画卷的最上层照出一排小字,无非是题诗之类,忽而季江南眼睛一动,落在题诗的最尾端,“吴道子”三字落款极为飘逸。 季江南猛然想起,先前他答慕容卓来取《千里江山图》就是吴道子所作,当然这副肯定不是,慕容卓曾详细描述过《千里江山图》的样子,长三丈宽半丈,卷起来有合抱粗。 《千里江山图》藏于霸刀堂,而刚刚沈云川就在他面前打开陈列的密室,又一路飞快的向下,似乎怕别人抢他东西一样。 季江南立刻掀开画卷,漆黑的通道什么都看不见,季江南回头开始在房间里摸索,摸了半天才在床边摸到一只小油灯,又摸索了半天找到两颗打火石,捣鼓了半天终于将小油灯点亮,当即握住小灯往密道里冲去。 他知道沈云川要什么了,沈云川和他要的是一样东西,就是吴道子的《千里江山图》! 虽然不知道这图什么来路,但敬亭侯与沈云川同时在找,由不得季江南不多想,《千里江山图》画尽大晋河山,浮屠山密库残图记载浮屠密库走向,有没有可能,他们找这副图大目的,是想结合当年地理山河来确定浮屠山密库的地址?但了解浮屠山密库走向,要么就是得千机唐门全力相助,要么就是手中已经有大部分残图,无论哪一种可能,这副画都是重中之重的存在。 季江南端着小油灯一路向前,密道地势一开始还是平的,越深越往下,两面花岗墙壁潮湿的样子来看,这密道通往平湖之下。 季江南一路疾行,转过几弯后眼前隐隐有亮光,季江南加快脚步上前,这是一座石室,大门开着,季江南迅速闪身而入,石室面积不大,嵌了好几颗拳头大大夜明珠。 室内零散的堆着一些筐柜 第六十六章 关刀(上一章是六十五章,不好意思) “我找到这副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什么,而且画布我也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有价值的是画布上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毁了。”沈云川叹道。 季江南蹲下身子,沿着画卷看了看,吴道子十年心血,终毁在这平湖之下的地库里。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陈冽带着真正的《千里江山图》跑了,”沈云川说道,“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陈冽不在霸刀堂。” “石磊说过,正月的时候,他在奎山城。”季江南站起来回了一句。 “意思是那时候他就察觉不对劲了?然后丢下这千余名弟子独自跑路?啧啧果然是老狐狸,心狠手辣。”沈云川连声叹道。 季江南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沈云川追上问道。 “上去,霸刀堂拿自家弟子炼药人,这是要玉石俱焚,现在不出去怕等会儿就出不去了。”季江南走在前面说道。 “那得赶快的,朝廷那边应该也要动了,到时候要是放火可就玩完。”沈云川一听也加快脚步跟上。 “谢谢。”沈云川上前,季江南忽然说道。 沈云川一愣,随即得瑟的笑了起来:“谢就不必了,回头上汴京你请客,我要去芳华馆见月姑娘。” 季江南闭嘴加快步子,是他嘴欠,就当他什么都没说,这厮一天不犯贱浑身痒痒。 沈云川这次帮了他一把,之前沈云川说过不止一次,他控制不住体内的杀气,迟早有一天被杀气所控,尽管后来季江南努力去平复心境,每日默念清心诀数遍洗练,但依旧效果甚微,一旦有人朝他动手,他拔剑放杀气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季江南自己也能感觉到,他在逐渐迷了心境。 对此季江南很焦灼却找不到解决掉出口,直到今日沈云川逼了他一把,真真实实的让他感受了一下生死但距离,他才明白他一直无法自控的原因在哪里。 剑守本心,季江南前些年的心寄托在母亲身上,后些年寄托在两个哥哥身上,后来母亲去世两个哥哥一死一弃,他失了依托迷失本心,他以为是他进步太快导致心境跟不上,其实是他自己本身出了问题,武道一途最要坚守本心,但他连自己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活得没有目标,一切都是为了身边的人活。 但当沈云川真正对他露出杀意的时候,他忽然就清醒了,他补位任何人活,当为他自己而活,明了这一点后体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杀气被彻底的压下去。 他找回了自己的本心,找回了自己的剑道。 他是得谢谢沈云川,于武道一途,沈云川指点他不少,但每次他想认认真真的表达一下谢意的时候,对方就开始耍无赖,瞬间让季江南把答谢的念头抛得干干净净。 “你还抱着这东西干什么?”季江南脚步一停,看着被沈云川抱在怀里的画卷问道。 “我得拿它交差,不管这画能用不能用,总归是得交差的。”沈云川抱着画卷有些郁闷,这玩意儿可不轻。 季江南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慕容卓既然已经动了杀他的心思,那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帮他带东西回去。 等二人回到陈冽房间时,外面已经灯火通明呼喝声响成一片。 朝廷动手了。 夜色之下砍杀声响成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搅在一起,熏的令人作呕。 二人照原路攀上檐瓦,也不知霸刀堂第一任堂主是怎么想的,听涛邬只有一条路通往岸上,其余一条退路也无,四面皆是湖水,一旦被围,插翅难飞。 二人才攀上檐瓦,忽而一束亮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多红色的焰火。 六扇门和江南道行军也都到了。 从房檐上往下看,就是一片修罗场,众人与药人缠斗在一起,明晃晃的刀剑带起一阵阵发黑的血液,地上残肢断臂头颅内脏肠子淌了一地,极度血腥又恶心。 江湖势力本来是这次变故的主角,但后来得知霸刀堂勾结南疆后就彻底沦为配角,江南道行军在外围围堵,论屠宗灭门,没有谁比六扇门更熟悉。 场中身着黑色贴里的六扇门人占了一半以上,六扇门人单论个体武力可能不及江湖势力,但比之江湖势力的各自为战胜在进退之间默契度极高,场下的残尸,大半是死在雁翎刀之下,月光朦胧,雪亮的刀锋异常耀眼。 前面的庭院虽然暂时看不见,但砍杀声不绝于耳,霸刀堂的药人被拔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会不停的扑向他们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 之前听石磊说过,霸刀堂对待内门弟子尚要以蛊毒控制,而眼下这一波一波出现的药人,却是印证了一件事。 不止陈冽,整个霸刀堂高层,都异常心狠,将千数弟子以剧毒活炼药人,自知这回逃脱不掉,就要拉着众人一起玉石俱焚。 至于为什么拔掉他们的舌头,剧毒噬体疼入骨髓,霸刀堂高层拔了他们的舌头让他们无法发出声音,以瞒过在外围守候许久的各方势力。 也许是他们才到东陵之时,或者更早,霸刀堂就已经放弃在外势力,之所以低调收回弟子连续几日风平浪静,就是为这一批药人做准备。 霸刀堂千数弟子,没有死在外人手里,反倒是被自己长老炼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药人。 二人蹲在屋顶,并未下去,季江南是因为他中了药人的毒右手暂时用不了,沈云川则是因为对这场厮杀毫无兴趣,是以二人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院奔去。 季江南正踩着瓦片前行,忽然感到背后有风袭来,紧接着就是沈云川一声厉喝。 “季江南!” 季江南只觉背后刺骨冰寒立马左手拔剑往后奋力一挡,一把沉重的关刀直劈下来,压得季江南持剑的手往下一缩,身影后仰,季江南后撤一脚稳住身形,速度极快的往旁边一让,左手带着长剑一绕,将关刀划开,脱身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跃开两丈站好。 而此时沈云川的长剑已至,势如龙腾,所向披靡斜斩而下,来人挥刀一斩,刀刃与剑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沈云川单手持剑力压关刀,忽而撤剑回身再斩,对方提着关刀后退两步,剑尖扫过,来人持着关刀的右手小臂被划出一道血口。 沈云川一剑伤敌,落在瓦檐上。 来人是个颇为精壮的男子,穿着一件霸刀堂的弟子长衫,衣襟半开,露出大片胸膛,年约三十左右,黄脸圆目,气势彪悍。 来人侧眼看了看手中的关刀,刀刃与沈云川剑刃相交之处起了卷口,不由让他十分惊讶,这把刀足有八十斤重,刀身用的都是最上等的钢材,跟了他十年也没有损伤过一次,今日却被敌人一剑砍至卷口。 “行啊大个子,就奔这小子来了,怎么?看不起老子?”沈云川重新调整了一下抱着画卷的姿势,对着男子嘿嘿一笑。 他方才明明只落后季江南几步,结果这个大个子提着关刀直奔季江南而去,从他身边经过将他完全忽略,这就让沈云川有些不爽了,怎么地?大爷看着像个不值钱的? “你这把剑哪儿来的?”关刀男子目光灼灼盯住沈云川手里的剑,目露狂热。 “这个啊,算你有眼光!这把剑可是把好家伙,跟我也有十来年了。”沈云川精神头来了,突然觉得关刀男子看着都顺眼多了。 “哈哈我这把刀也很不凡,也跟我十来年了,虽比不上离火剑庐出品,但也是一把宝刀。”关刀男子兴奋起来,侃侃而谈。 季江南看着站在屋檐上聊兵器聊得甚欢的两人觉得眉心拧巴拧巴的疼。 沈云川聊天习惯性带偏话题季江南已经习惯了,但在这里居然遇到了一个和沈云川一样神经的人,这下边院子里打得血肉横飞,这两站在屋檐上相谈甚欢,尤其这关刀男子方才还准备要杀他,这会儿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眼见两人从兵器聊到阵法军事,看这热络劲就差当场拜把子,季江南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他受不了了,沈云川那个贱人让他爱滚哪儿滚哪儿,总之他是不奉陪了。 季江南走了两步走上屋脊,刚准备下去,又听一阵破风声响起,而连带着来的,是一股沉重的气势,而这股气势,比之沈云川毫不逊色,季江南背脊一寒,骤然转过身来。 而沈云川也暂停了跟关刀男子的聊天,感受到其气势的一刻立马举剑后撤,全神戒备。 房檐上站了一名老者,老者头发花白,脸上皮肤却十分年轻,着一身寻常的褚绿袍子,背着一把胡琴,笑得平易近人。 而就是这个平易近人的老者,瞬间让季江南与沈云川一凛,全神以对。 “‘霸刀’高维,你居然还活着。”沈云川眯起眼睛,暗自紧了紧握刀的手。 第六十七章 追 “霸刀”高维,是霸刀堂上一任堂主的师弟,现任堂主陈冽的师叔,上一任堂主之选,高维本是呼声最高的一位,但他不喜权争,故而主动放弃,他的师兄才得以执掌霸刀堂。 高维外号“霸刀”,在江湖人眼中,唯有高维,才可真正成为霸刀,其刀势刚猛无双所向披靡,霸道而不狂妄,这是江湖人给高维的评价。 当初高维以未到四十之龄进入丹心六劫,是为当时连堂主都比不了的第一高手,但高维生性不爱拘束,常年在外游历,最近一次回来是七年前,而后毫无音信,时人都以为他死了,结果今日突然出现,而观其内息勾动之间,境界比之前还要高出一些,至少能稳在丹心八劫,与季江南的师父曲难行处同一境界。 “高先生还真沉得住气,自家弟子被屠戮不管,反倒找起我们的麻烦来?”沈云川轻笑一声,看似轻松,实则已经随时准备出手,这老妖怪十年不见老,而且现在他的内力修为还要高沈云川两个境界。 打不过,是沈云川观察了一会儿后下的结论,不是他怂,而是丹心境到五劫以上,每一劫区别都很大,每上前一步都异常艰难,饶是沈云川惊才绝艳,卡在丹心六劫也已有数年,高维本就年长他许多,武道底蕴比他只高不低,若真打起来,沈云川也确实没有多少把握。 “自作孽,不可活。这是他们自己造的孽,我为何要插手?”高维淡漠的往下扫了一眼,仿佛下面厮杀的都不是他的同门。 “高先生这话说的不错,那既然如此,又为何将我们拦下呢?”沈云川笑道。 “他们虽然不成气候,好歹还是我师兄一手调教出来的,霸刀堂屹立东陵七十余载,我身为霸刀堂弟子,自当与霸刀堂共进退。”高维表情淡淡。 “高先生好情怀,可惜你那位师侄可不这么想。”后面传来一人的笑声,人还未至声先到,话音落下,一道黑影轻巧的跃上屋顶,身上披着的黑色锦云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司徒九!”关刀男子一见那人上来就一声怒吼,拖起关刀一刀斩过去。 司徒九对迎面来的关刀毫不在意,极为随意的一掌打出,肉掌击在刀身上,震得关刀颤抖不已,关刀男子只觉手臂一麻,一股巨力传来,推得他后退数步。 “刘步,上次我已经饶了你一命,你若是再不识抬举,那我就成全你,送你去和你的兄弟团聚。”司徒九颜色一变,阴瘆瘆的开口。 司徒九一句叫破关刀男子的身份,季江南略有诧异,“寸步难留”刘步,霸刀堂夏坛坛主,整个霸刀堂中堂主之下第一人,丹心六劫武者,与沈云川境界相当。 前阵子霸刀堂秋坛坛主贺一刀死在梅花山,刘步与贺一刀不和,刘步性子耿直较为正派,向来对弑杀凶狡的贺一刀极为不耻,十分不解陈冽为何收留这种渣滓,贺一刀留在总部,刘步就自请外出,知道半月前被陈冽召回,回到听涛邬不见堂主也不见贺一刀,后来才听说贺一刀的死讯。 霸刀堂高层向来知刘步的性子,故而活炼药人之事一直瞒着他,还设计将他关在密室中,直到今夜霸刀堂生死一战,一直藏着的药人被全部放了出来,刘步听得外面响动心知不妙,强行破出了密室,结果一出来就看见满地的残尸,刘步又惊又怒,刚好见季江南与沈云川鬼鬼祟祟的从房顶上掠过,断定其二人为主使之人,立马拎着关刀上来火并,但刘步武功虽好脑子却一向不大灵光,和沈云川一翻扯皮差点忘了自己来干嘛,这会儿见了司徒九,陡然怒气勃发,不管不顾的要动手。 “放你娘的屁!我那曹旭兄弟不过说错一句话你就杀了他一家五口!你饶我一命?我呸!!分明是你不敌堂主,才不得不退走,说得老子承了你什么情一样?呸呸!狗东西!”刘步大怒,上前指着司徒九的鼻子开始大骂。 几月前刘步在云阳结识了一个叫曹旭的镖师,两人相谈甚欢十分合得来,就结伴一起去参加云阳宿定阳老先生的寿宴,寿宴进行一半,司徒九忽然亲自带人找上门来,就要强行将宿老先生带走,说宿定阳与南疆勾结,曹旭当即站起为宿定阳鸣不平,宿定阳被抓后只是淡淡的交代后事,而后服毒自尽。 刘步本不欲掺与其中,他脑子有时候虽然不大灵光却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宿定阳监管东海鉴口,就算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他与宿定阳完全没有交情,赴宴只要是因为曹旭一再相邀才来,为避免麻烦上身他拦下了曹旭,而后第二日他有事去了池县一趟,回来后得知曹旭一家五口被六扇门所杀,罪名是与罪犯勾结。 曹旭不明真相的为宿定阳鸣了一句不平,导致自家一家尽赴黄泉。 刘步与宿定阳没有交情,但与曹旭可是要拜把子的兄弟,刘步当即背了刀一路闯进司徒九的官邸,和司徒九厮杀一场,刘步丹心六劫,司徒九丹心九劫,自然不是司徒九的对手,还好陈冽及时赶到将他救了下来,时候被强行带回东陵,陈冽唯恐刘步又不忿去找司徒九,安排大量杂事让他处理,刘步忙的晕头转向,还真暂时把这事给忘了,现在陡见司徒九,立马想起了这桩恩怨。 刘步一番骂下来,司徒九反而笑了,只是这笑得毫无温度,突然身形一动,旁边的高维脸色一遍翻过胡琴一挡,胡琴上三根琴弦崩断,高维立刻跟上,结果还是慢了一丝,站在屋檐上的刘步只觉下腹一痛,身体不由自主的飞起来,重重的摔砸在屋檐边上,带着堆瓦片坠落下去。 “司徒九,在我面前打我霸刀堂的弟子,你太猖狂了!”高维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单手摸上胡琴底部,手腕一动,抽出一把寒光冽冽的长刀。 霸刀堂弟子皆习刀,但习的并不止一种,如孙弃的九环刀,石磊的雁翎刀,刘步的关刀,大小形制不一,而高维这把刀有些独特,刀身很长近四尺,但刀身又很窄,像把长剑却只开了一面刃,刀尖部位稍稍上钩,极具美感。 眼看高维与司徒九对上,沈云川眼珠一转,朝季江南使了个颜色,季江南会意,逐渐后退,沈云川轻身一跃,招呼季江南一声转身就走。 这儿没他们什么事了,先撤出去再说。 “哪里走!”高维眼睛一立,一把拽下断裂的琴弦抛出。 季江南与沈云川听得有东西破空而来同时跃开,细长的琴弦穿过檐瓦,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头。 “他奶奶这老东西真狠!”沈云川一头冷汗,若是这东西入了体,会顺着筋肉在体内游走,而且很难取出来。 方才那琴弦擦着季江南的身体射入瓦檐,季江南虽躲开了还是心有余悸,千机唐门中有几件至高的暗器,其一名为暴雨梨花针,使用的小针入体会迅速游走四肢百骸,痛苦无比,而高维的这跟琴弦做工考究且穿透力如此之强,恐怕与暴雨梨花针所用的小针为同一种材质。 二人躲开琴弦片刻不留继续往前,高维脸色一沉,刚要动身忽然瞥见司徒九在旁似笑非笑,当即停下了脚步,而此时被司徒九一掌击飞的刘步已经重新跳了上来,挥舞着关刀就要冲过来,被高维一声喝止。 “去追方才那两人!务必让他们留在听涛邬!”高维喝道。 刘步脚步一顿,十分不甘心的望着司徒九。 “要我说第二遍吗?”高维再次喝道。 刘步一咬牙,狠狠的瞪了司徒九一眼,转身提着关刀谁出去。 高维望着刘步的背影微微送了一口气,回神就见司徒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高先生好像很怕这两人逃出去?”司徒九笑,“还是,怕他们将那卷东西带出去。” 高维瞳孔一缩,淡淡的扬起手里的长刀。 司徒九呵呵一笑,高伟的情绪波动虽然很微弱,但他还是察觉到了,看来那两个年轻人拿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目前还是先解决这个老东西。 司徒九目中凶光一闪,拔刀出鞘。 季江南与沈云川才跑出不久,刘步就追了上来,杀不了司徒九刘步心中怒气蓬勃,全力挥刀一斩,沉重的关刀破风而来,气势如虹,沈云川与季江南同时转身一挡,脚下却一脚踩空,跌下庭院,待二人站起来时,入目的就是一大群脸色紫红目光凶狠的药人,除药人之外,只有站在廊下的三名老者,其余之外,再无活人。 季江南眼尖的看见那三名老者手中都有一支小竹筒,再环顾周围的大批药人,脸色变了。 他们落尽了药人群里。 而此时,刘步也一跃而下,关刀高举,重重的劈下来。 第六十八章 斗 季江南与沈云川落进了药人堆里,才站稳刘步就一刀从上往下砍来,现在左右皆是药人根本避不开,所以只能硬接这一刀。 沈云川手一扬,画卷在空中划了个圈,稳当当的落在廊上的房梁上,双手持剑自下往上一挥,龙吟之声响起,正面迎击刘步这一刀。 而那三名老者也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小竹筒开始无声的吹奏,四围散漫的药人目露红光一拥而上,季江南手中长剑舞动,尽力清出一片空地。 沈云川一剑挡下刘步,刘步也落了下来,庭院里刚刚经过一场厮杀,脚下垫了一层尸体,脚边尽是血迹,很容易打滑。 沈云川靠近季江南,正视刘步,小声的问季江南:“刘步我来对付,那三个你能解决吗?” “可以。”季江南答道,那三个老者没有出手,但应该不会在之前的独臂男子之下,至少化海中期以上。 季江南现在为化海初期圆满,全力爆发的话应该可以与化海中期武者一战,一个可以,三个的话,季江南也不敢保证,但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 “没问题?”沈云川问,那三个老东西可不弱,还掌控了这批药人。 “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季江南反问,一剑腰斩一名扑过来的药人。 “行,你自己小心。”沈云川不再废话,提剑直奔刘步而去。 同时季江南也动了,长剑一荡直袭那三名老者。 三人见季江南冲过来毫不意外,继续吹奏手中的竹筒,马上有大批药人扑过来阻止季江南前进。 药人没有神智,但身为刀客的本能还在,又没有痛觉,力大无穷,而季江南右手中毒暂时动不得,只能单左手持剑挥动,少顷已觉手臂发软。 季江南一剑斩过药人的头颅一脚将其踹飞,暗自调整呼吸思索应对之策,必须想办法靠近那三人,否则这些药人不会停下来。 季江南迅速扫了四周一眼,突然不再前冲,反而往后一翻,站出丈许远。 廊下的三人,是霸刀堂药殿的长老,也是此次药人炼制的只要人物,箫左,韩右,蒋中。 这三人位一个师父所授,平日里多为默契,见敌人逃跑,都同一时间调转曲风,药人门追赶季江南而去。 季江南在庭院里左右逃窜,药人一路追撵。 绕过大半个庭院,已经远离沈云川与刘步的战场,季江南一跃站上院墙,身后的药人一涌扑过去,箫左立即明白他要做什么,立马吹动竹筒欲将他们叫回来。 待药人门扑过来,季江南脚下猛力一跺,院墙上裂开几道口子,季江南又大力一垛,墙体晃动,季江南跃起,同时墙体倒塌,大片的药人被压在墙下,灰尘滚滚。 季江南脚下一蹬,身形如箭,目标直指站在左侧的箫左! 箫左不慌不忙,看着奔过来的季江南露出一个笑容,从腰后抽出一对短刀,主动迎着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在围柱上一蹬,加快速度,暂时解开右手穴道双手握剑,越来越近之时季江南双手握剑迅速挥动。 “七星望月”是季江南用的最纯熟的一招,随着他内力修为的进步,这式剑招的杀伤力也渐强七道快斩落下,箫左脸色一变举刀相迎,七剑一剑重过一剑,箫左仓促之间竟然接的有些手忙脚乱。 刀剑叮当之声作响,季江南七剑速度极快,第六剑时长剑自左往右直取眼珠 第六十九章 月夜,封玲珑 季江南方才那一剑,是七剑门飞星逐月剑中的最后一式。 影落星沉。 剑过华光略风影,星沉月落浮天陨。 “影落星沉”在飞星逐月剑中为最后一式,也是这套剑法的最强杀招,不同于其他剑招,“影落星沉”讲究一击必杀,只有一剑,没有任何变招,要说起来,这式剑招风格趋近幽剑阁,与幽剑阁剑法一样,脱胎于上任门主荆无双的“幽影十二剑”,化繁为简,一击必杀。 季江南琢磨这式剑招已经很久了,这式剑招不需要强大的内力修为,完全凭借剑者的剑道领悟,季江南之前一直琢磨得一知半解。 直到今夜季江南明正本心,找到自己的剑道,那些他一直不解的地方突然如云现月,面对三人,季江南内力修为弱了一大截,只冒险试着动用这一招。 三人之中韩右最弱箫左最强,本来应该先杀了韩右,但季江南深知只要箫左一人还在,他即便是杀了韩右与蒋中两人也还是会败在箫左刀下,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他一直假装袭击二人,引箫左放下戒心靠近,为此季江南半身剑伤毒气上脑,最重的小腹剑伤只差一点就伤及丹田,所幸季江南做到了。 箫左双手还握着双刀,陡然被利器穿胸脚步一顿,直到胸口传来剧痛,他才反应过来,胸口长剑上有两道血槽,边缘有一抹红线,剑光流动之下极为瑰丽,血槽内两道血流正顺着剑身往下淌,滴落成一滩小水洼。 而此时韩右反应过来,立马眼睛红了,大喝一声举刀就从后砍过来! 季江南听到声音侧了侧头,面前的箫左面目瞬间狰狞,汇起全身内力挥起双刀,他活不成了,这个小贼也必须死! 箫左才堪堪举起双刀,季江南猛然回头眼中杀气一闪,握着剑柄一扭,箫左的心脏被搅碎,大量血迹顺着伤口缝隙留流出。 箫左嘴巴大张,胸口剧痛喉咙中有血逆流而上,箫左手中双刀落地,面露不甘。 韩右一刀斩来,季江南为彻底击杀箫左而站在原地,韩右一刀劈来之时季江南猛然蹲下身子,弯刀一划,带走季江南右肩的一块血肉。 季江南一把拔出长剑,箫左的尸体轰然倒地。 季江南转过身来,刚举起长剑,突然眼前一花,浓烈的恶心感再次上涌,手脚发冷一下跪倒。 方才季江南再次解开右手穴道,毒气已经入脑。 季江南面白如纸汗如雨下,颤抖着伸手去点右肩穴道,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季江南伸出手半天也没点上穴道,四肢僵冷如冰,耳边嗡嗡作响。 韩右看着浑身颤抖的季江南狂笑不已,眼中满是怨毒,而一旁倒地的蒋中也挣扎着站起来,右脚拖拉着提着弯刀一步步走近季江南。 季江南感觉五脏都开始冰冷,这是他自江州重伤之后有一次濒临死境。 韩右与蒋中站在季江南面前,冷笑着举起手中的弯刀,弯刀一落,季江南将死无全尸。 正在与刘步缠斗的沈云川也看见了季江南的境地,但刘步与他境界相当刀术精湛,让他一时脱不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手中的刀光亮起。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股清冽的梅花香,驱散了那股浓郁药草和血腥味。 沈云川大喜,来了。 准备动手的二人突然感到背脊一寒,一股冷意直冲脑门,二人动作一僵,眼前突兀的出现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女子面貌妖娆,红色的衣裙上用金线绣着大片梅花,长发只用一支翡翠玉簪挽起,那个女子就那么站在那里,笙香浮动,又隐藏着一股诡异的死气。 女子只随意的扫了他二人一眼,随即低下头来看浑身僵硬颤抖的季江南,不由得眉头大皱。 “看着那小子!别让他死了!”沈云川抽空大喊一声。 柳傲霜闻言翻了个白眼,缓缓的站起来,对着二人伸出一只手,红唇轻启。 “解药。” “你是何人?”韩右僵着背脊问道。 柳傲霜眉眼一寒,又说了一遍:“解药!” 浓郁的死气铺面而来,韩右与蒋中一直着手炼制药人,但这女子身上的死气,比药人还胜百倍,直让两人背脊发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救这小贼?做梦!即便是死,也得让这小贼为我三人阴间铺路!”蒋中哈哈大笑,半张血染的脸在月下恍若厉鬼,说完就干脆利落的一刀抹了脖子。 韩右紧随其后。 这个女子是个高手,他二人即便拼上性命,也不一定能赢,如今霸刀堂大势已去,他们三人用自家弟子活炼药人,天理不容,即便逃出,也没有丝毫生路。 柳傲霜没料到二人这么干脆的自杀,脸色终于冷了下来,眼看季江南脸上快无血色,思索了一下伸手搭上季江南的胸膛,她虽一身是毒却并不懂炼毒,只能以自身强悍的内力为季江南暂时驱毒。 这边沈云川与刘步也分了高下,沈云川故意卖了个破绽,刘步没有察觉拖刀一斩,沈云川身形一跃剑如蛟龙,刘步举刀一迎,沈云川一剑斩落,刘步手中的青铜关刀被一斩为二,刘步踉跄几步,双手拿着折断的关刀,胸膛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剑伤。 “刘步,陈冽骗你回来送死,你有何苦为他守着霸刀堂?”沈云川收剑站定。 “你放屁!堂主只是还未赶回,等他回来了,你们都得留在听涛邬!”刘步握着断刀大骂。 沈云川摇了摇头,刘步也算个人物,沈云川自觉不是好人,但身处江湖又有几个敢说自己是好人?刘步算是其中较为磊落的一种人,虽也趋权,也会向利,但其原则性十足,与人为恶也是光明正大的撕打上门,这种人其实并不适合江湖,而且他对霸刀堂眷恋极深,注定不存于江湖。 江湖是什么?厮杀之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这才是江湖。 这一点,沈云川知,季江南也知,而刘步不知,或许不是不知,只是不愿。 沈云川双眼一睁,缓缓的抬起手中的龙吟,刘步不愿离去,那就只能留在霸刀堂了。 龙吟之声响起,两截断裂的关刀当啷落地。 柳傲霜正低头为季江南驱毒,身旁风声一动,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柳傲霜不用抬头也知是沈云川,皱眉说道。 “我不懂毒,只能强力驱散,但只能聚于一处,无法排出体外,我一旦收力,毒气就会再次扩散。” 沈云川也毫无办法,柳傲霜幼时被李三度拿去炼药人,对毒物恨之入骨,虽自身带毒却从不钻研此道,沈云川也对毒物不甚了解,现下倒成了个死局。 季江南只觉自身一半火热一半冰冷,冷热交叉头痛欲裂,勉励睁开眼睛,之间月亮之下的房檐上,站着一名娇小的女子,女子帽子上的银饰如漫天星辰,细碎的铃铛声飘入耳中,女子手持一支短笛,悠悠的吹着。 季江南脑中记忆翻涌,竭力睁眼想看清女子容貌,脑中突然一阵剧痛,思绪陷入黑暗。 柳傲霜和沈云川同时望向突然站在屋檐上吹笛子的少女。 “五毒教。” 湘西五毒教,六派之中最神秘的一派,与普陀寺比邻,长居湘西密林,为苗家居所,苗家擅巫蛊之术,可活人可死人,但五毒教轻易不出湘西,是为六派中消息流通最少的一派。 笛声悠悠,院落里正缓慢行动的药人忽然开始抽搐,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倒地,几息之间,各院落喊杀声逐渐歇了。 沈云川大感稀奇,这些药人收拾起来虽不难,但被这女子一曲全杀,还是让人觉得十分不真实。 就在他准备上前时,那些死去的药人身上突然开始散发出点点的绿色荧光,荧光飞起,整个听涛邬上空浮起一层绿色的云,这些荧光飞到空中,又突然同时炸开,变成更多细碎的绿光,而后消失不见。 这一幕发生得梦幻又突然,令人陡生庄生梦蝶之感。 绿光消失,女子的笛声一停,那女子从房檐上轻巧的跳下来。 入了庭院,火光照映之下才看清女子面貌,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手持竹笛,身穿青蓝苗绣衣裙,头戴一顶圆形阴饰帽子,额前银色流速摆动,少女容光摄人,神秘如山中精灵。 饶是沈云川见过诸多美人,也一时被这少女容貌所摄,呆愣在场。 柳傲霜也被少女惊艳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来,扭头看见沈云川看得目不转睛,冷哼一声,伸手揪住沈云川腰间软肉发力一扭。 沈云川陡然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没理会叫得凄惨无比的沈云川,柳傲霜上前挡住少女的去路,抱起双手妖娆一笑。 “敢问姑娘哪位?” 少女站定,对柳傲霜咧嘴一笑,额前流苏一阵晃动。 “我叫封玲珑,我来是为了救他。” 柳傲霜顺着少女手指望向昏迷的季江南,面色古怪的笑了。 第七十章 抢婚的苗女 得知封玲珑为季江南而来,柳傲霜就放轻松了,一旁鬼叫的沈云川十分不服,就季江南那小子一天冷着个脸动不动就飙杀气一副老子最大不服来战的表情,也居然还有姑娘找上门来。 诚然封玲珑是个美人,但人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沈云川又不是禽兽,所以也就看了两眼就没再关注。 嗯,主要是柳傲霜一直死盯着他,稍微多看封玲珑两眼那眼刀子就唰唰的放过来了。 封玲珑在季江南身边蹲下,伸手掀了掀他的眼皮,松了一口气,从腰上的荷包里拿出一支小竹筒,往手心里一倒,一只浑身绿莹莹形状似蝉的小虫子落在她的手心,温顺的叫了两声。 沈云川从她一身打扮就知她出自五毒教,他虽听说过五毒教但基本没见过蛊虫,见封玲珑倒出来的虫子眼睛一亮,兴致勃勃的凑过去,想看看如何用蛊虫救人。 “封姑娘,这虫子和那些药人身上那些是一种吗?”沈云川表示好奇。 “药人?”封玲珑呆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些东西啊?那些是子蛊,这是母蛊,算是一种吧。” “这东西能解毒?”沈云川凑过去仔细看,耳朵突然被一疼,“唉唉唉撒手撒手!” 柳傲霜微笑着将沈云川揪到一边,自己在封玲珑身边蹲下,问道。 “这是什么蛊?” 封玲珑手一伸,绿虫子顺着她的手往下爬,柳傲霜突然出手捉向封玲珑的手腕,封玲珑反应也不慢手腕一翻躲开。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可不放心把他命交在你的手里。”柳傲霜笑得勾魂摄魄。 封玲珑抬头看了她一眼,咯咯一笑:“绿玉蛊,可解百毒,你放心,我才不会害他呢。” “这位姐姐麻烦让让,他毒气都快入心里。”封玲珑看向季江南,又回头看向柳傲霜,语带担忧。 柳傲霜方才帮季江南暂时压住毒气,后来封玲珑突然出现柳傲霜就暂时放开了他,这会儿本稍微有了点人气的季江南又开始面白如纸浑身颤抖。 柳傲霜往后一看,封玲珑则趁着空档一抬手,绿色小虫晃悠悠的爬上季江南的额头。 柳傲霜脸色一变就要伸手去拿,沈云川一把把她的手拉了回来。 “五毒教但蛊虫,最好别碰。而起她要是想让这小子死就不用救他下来。” 柳傲霜虽然不满,但也没再动,那只小虫趴在季江南额头上开始吸食,浑身通透的绿色逐渐变成深绿,而后向黑色演化。 等小虫浑身漆黑时,季江南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小虫晃了晃仿佛喝醉酒一样从季江南额头上落下来,封玲珑小心翼翼的将变了色的绿玉蛊收回竹筒,又再次翻了翻季江南的眼皮,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毒解了。” 季江南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还一直昏迷,眼下霸刀堂内已经清空,是时候撤出去了。 沈云川刚想上前去掺季江南,封玲珑却已经很自然的将季江南扶起,季江南虽年少,但身量长的很高,相较之下比娇小的封玲珑高处两个头,昏迷的季江南使不上力,大半个身子压在封玲珑身上,本以为封玲珑会搀不住,可事实是封玲珑带着季江南走得很稳。 “你为什么要救季江南?”柳傲霜好奇开口。 “因为我喜欢他啊!”封玲珑抬头,理所当然的开口。 柳傲霜和沈云川同时一噎,素知苗女爽直大方,但也不知会爽直成这样。 “我阿爸说了,若遇上了喜欢的男子,就可以带他回家成亲。”封玲珑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一只手扶着季江南走得稳稳当当。 “你这意思是说,你现在要带他回湘西?”沈云川脚步一顿。 “嗯!我带他回去见阿爸。”封玲珑认真的点头,帽子上的银饰沙沙作响,眼神坚定。 “可是,他喜欢你吗?”柳傲霜神色古怪的开口。 “这不重要,我喜欢他啊!我把他带回湘西,他就是我丈夫了。”封玲珑认真的答道。 柳傲霜和沈云川默了,这哪是求心悦之人,这直接是抢婚。 早听闻苗家于情爱方面十分直白,有抢婚之说,但只听过男子抢婚,还没听过女子抢婚。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封玲珑,一上来就要抢季江南回湘西成亲,偏偏这姑娘还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生生把二人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沈云川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大笑起来,得亏季江南昏迷了,否则要是知道他即将被抢回苗寨做新郎,不知会是何表情。 沈云川想象了一下季江南一脸扭曲的被逼娶亲就觉得异常好笑。 沈云川一个人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在笑什么?”封玲珑好奇问道。 她自幼在湘西苗寨长大,她们这一支区别于其他支系,地位较高的女子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男子,也可以像男子抢婚一样抢一个男子回家。 封玲珑在湘西长到十五岁,去年冬天是她第一次出湘西,花婆婆带着她和花奴阿月出了一趟门,在江州城外捡到了重伤的季江南,封玲珑在苗寨中接触的男子大多威猛高大爽直,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大多热情高歌,苗人热烈如火,不论男女皆如此。 当日她首出湘西,救了季江南才发觉还有这样有趣的人,寨子里的人看她都是热烈浓郁的,唯独这个人明明受伤很重一声不吭,却被她看得十分窘迫,还会脸红,这让她觉得很新鲜,她还没说几句话呢就被婆婆拉着走了,不过好歹还是问到了他的名字。 季江南。 她听不懂汉人的名字,但就无端的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她的汉人名字是婆婆取的,她自己也听不懂。 后来阿爸要给她安排亲事,她偷偷跑了出来,就算要成亲,她也要找自己喜欢的,那个叫季江南的就很不错。 于是乎她就一个人跑出湘西,准备把他抢回去做新郎。 但她只出过一次门,并不认得路,只管跟着人多的走,就一路跟到了东陵,又一路跟着他们上了听涛邬,但她只看见到处都是怪人,中了毒的怪人,她以笛声控制绿玉蛊子蛊吸取这些怪人体内毒素,却惊喜的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季江南。 他中了毒,但问题不大,还好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些蛊虫,否则她的新郎就活不成了。 封玲珑很开心。 在她的思维里,苗寨的男女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相互喜欢,那她把他抢回去,住在一起了,也会互相喜欢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季江南不愿意跟她回去会如何。 “咳咳,封姑娘,我觉得这个主意特别好,你先把他带回湘西,等他到了湘西,他自然会喜欢你的。”沈云川的恶趣味又上来了。 “真的吗?咯咯,我也这么觉得。”封玲珑闻言高兴起来,冲着沈云川一笑,清艳绝伦。 沈云川干咳了两声,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这么忽悠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姑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别到时候季江南那小子醒过来二话不说朝人家拔剑,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沈云川清清嗓子刚准备再说,腰上就再次传来熟悉的痛感,疼得他龇牙咧嘴立马往旁边让了让。 “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柳傲霜瞥了他一眼,“你东西呢?” 沈云川脚步一顿,连忙往回跑,他奶奶的差点忘了那卷图还在房梁上。 “封姑娘,你别听他瞎说,季公子现在有事在身,是不能陪你回湘西的。”柳傲霜转过身来,笑道。 “那,我先陪他把事做完,我再带他回湘西。”封玲珑思索了一会儿认真答到。 柳傲霜有些头疼,这小姑娘一门心思要把季江南带回湘西,别说他们不同意,怕是季江南本人,也不会乐意的。 “封姑娘,季公子要办的事情需要很长时间,你可以先回湘西,等他办完事了,就会去湘西找你的。”柳傲霜琢磨着怎么把这小姑娘哄回去。 “那不成!这是我先看上的新郎,我得先和他成亲,”封玲珑突然揽着季江南一脸警惕的看着柳傲霜,“你已经有一个了,不可以再抢了。” 柳傲霜脸色一僵,合着这小姑娘以为自己要和她抢季江南? 封玲珑认定柳傲霜是来抢人的,一直扶着季江南远离柳傲霜,等沈云川回来时就看见两人一人站一边互相瞪眼,有点摸不着头脑,招呼她们走时,也是一人走一边,封玲珑一脸防备,柳傲霜一脸郁气,沈云川很好奇发生了什么,问封玲珑不说,问柳傲霜得了两记眼刀子,自讨没趣的沈云川只好抱着图卷一路出了霸刀堂。 期间封玲珑时不时的看向沈云川,目露同情,越发让沈云川莫名其妙,只觉得那个同情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一个被戴绿帽子的丈夫,直盯的沈云川背脊发毛。 然而在封玲珑的眼里,沈云川就是被柳傲霜抛弃的丈夫,而柳傲霜要和她抢季江南。 第七十一章 围堵 清寒的月亮之下,是一片波光璀璨的平湖。 听涛邬霸刀堂总部灯火通明,厮杀声已经渐歇,浓郁的血腥气与药材的苦涩味漂荡在整个平湖之上,随着风吹逐渐扩散开来。 听涛邬外的湖面上浮着一些尸体,一身蓝袍一眼看去全是霸刀堂弟子,霸刀堂弟子前些日子被全数召回,一开始炼制药人只是分批次小部分小部分的带入密室,不是没有人疑心有人消失,但各方势力已经虎视眈眈围住整个平湖,霸刀堂弟子大多是外门弟子,对高层内幕毫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返回听涛邬,进了听涛邬才发现出不去了,一时间恐慌的气氛在弟子之间大肆扩散,有弟子尝试逃走,但还没出平湖就被六扇门所杀,众弟子更加慌张恐惧,而此时霸刀堂高层也不再隐瞒,在饭食中下毒,众弟子失去反抗之力全数交给箫左三人。 众弟子被关押密室,武功被废舌头被拔,一个一个接一个的被剧毒浸泡,变满身带毒毫无理智的药人。 本来霸刀堂计划是在两日之后与各方势力一战,谁知季江南与沈云川突然闯进听涛邬,还闹出不小的动静,引得朝廷提前动手,朝廷一动,各江湖势力也跟在后面想讨口汤喝。 时间不够,霸刀堂弟子九成已经被炼做药人,但还有少部分弟子还未来得及炼制,外面各方势力达成一团,被关起来的刘步自己跑了出去,而这剩下的一成弟子也趁乱偷跑出去,路上又被杀掉一部分人,最重逃出听涛邬的只有寥寥几人,奈何整个平湖区域已被封锁,水面之下扯起水网,路上有六扇门与江南道行军,纵使插翅也难逃,逃出来的几人还是没能出得听涛邬,尸体或趴在岸上或泡在水里,鲜血蜿蜒。 如此惨祸,天上的月亮依旧皎洁,似乎这满地的我杀机怨气与它无关。 六扇门人在趴着的尸体上补上一刀,死尸一动不动,大张的嘴巴里黑洞洞的一片。 今夜上听涛邬的是司徒九为首的六扇门众人,江南道驻军依旧守在外围,行军都督楚啸不在此地,霸刀堂勾结南疆,那伙海商携带硝石安然无恙的过了东陵,东陵六扇门与当地军方完全没有查出来,这事往小了说是玩忽职守,往大了说是疑与霸刀堂有染,不论哪一种都是有掉脑袋的风险,前者还好,运气好些可能就是革职严处,若是后者那就是诛连九族,但此时属于朝廷内务,须移交大理寺与六扇门总部共同监审,楚啸才入东陵就命人看住东陵驻军统领和东陵六扇门总捕头,今夜围剿霸刀堂,楚啸带人将二人拿下,准备押回盛京。 季怀远是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自然不用上听涛邬,只在岸上等着,司徒九上来后感知到高维的气息去寻高维,从听涛邬到岸上这唯一一条路,由六扇门夜枭李飞负责。 六扇门中,夜枭是一支独特的存在,区别于各道州府捕头,夜枭的存在才是彻头彻尾的杀人利器,集情报暗杀一体,为六扇门最精锐的存在,最锋利的一把剑,夜枭成员武功从高到低都有,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可越阶杀人,夜枭成员都习惯独自完成任务,也有擅长合作的,但大多都是独狼。 李飞是夜枭中一员,此次协助围剿霸刀堂,他的任务就是劫杀霸刀堂的残党。 让李飞守在外围是季怀远的意思,季怀远一直怀疑陈冽不在霸刀堂,的确,从动手至今,陈冽都没有露面,他召回了高维和刘步,自己却不知所踪。 李飞的主要职责,是防止陈冽有后招突袭,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还是以防万一。 封玲珑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力气却一点都不小,稳当当的扶着季江南一路冲在最前面,沈云川几次想伸手去接都被无视,最后只能好好的抱着那卷图跟上。 外面几层院子本就没人,但也还是被六扇门人细细的查找了一遍,院子门窗被砸得破烂,砸烂在院子里的各类罐子,这些罐子里装的是一些像是腌制过的鱼,鱼的须子很长,缠绕成一团,鳍色暗红,头大身子小,鱼鳞泛白。 空气中的腥味又加了几分。 沈云川从没见过这种鱼,顿时停下脚步,从一堆缠绕的鱼中扒拉出一条,凑近一看才发现那鱼长着一口锋利的尖牙,鱼唇都包不住,白森森的牙齿异常狰狞。 沈云川抽了抽鼻子,发觉这鱼的腥味和药人身上那股腥味很像,不是鱼腥,像是土腥,很淡,但十分持久。 沈云川提着须子想上前问问封玲珑这是什么东西,提溜着须子甩了两下,那条鱼突然被从腹部炸开了,一股墨绿色的液体溅了沈云川一个下摆都是,土腥味变的浓郁。 柳傲霜翻了个白眼,捂着口鼻迅速远离沈云川。 沈云川嘴角抽了抽,他向来不怎么注重形象,但这玩意儿太恶心了,黏乎乎的沾在下摆,怎么看怎么像鼻涕。 这会儿沈云川也不想知道那鱼是个啥玩意儿了,手一扬将那半截鱼丢出去,抄起下摆一撕,将那半截沾了不明液体的下摆撕下来丢掉,若无其事的擦擦手,举步跟上封玲珑。 几人穿过重重庭院,外围院子里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只有一地摔砸的罐子和白花花的鱼,在月光下看着格外诡异。 跨出大门,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大口吸了两口气,那里面血腥味和药味太重,出来这会儿又是一路土腥味,熏的脑袋发昏,恶心想吐。 沈云川杵着石雕干呕了两下,方才那条鱼在他手里炸了,那会儿不觉得怎么样,一出来闻见新鲜的空气突然开始反胃,一时间干呕不止。 沈云川呕得酸水都快出来了,柳傲霜远远的站开,极度嫌弃。 封玲珑也有些累了,将季江南放在石雕下方的底座上,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一抬头才看见石雕的全貌,喃喃开口。 “这是……螭吻。” 听见封玲珑开口,呕得半死不活的沈云川顿时来了精神,凑过去给封玲珑解释螭吻的来历。 封玲珑认真的听完,眉头皱起,半晌开口。 “但在我看到的典籍里,螭吻好吞,吞天下之物,为不详。” 沈云川顿了一下,螭吻好吞他是知道的,但其性情平和,怎么就是不详呢? 他真准备再跟封玲珑唠唠,封玲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扶起季江南继续往前走。 沈云川马上闭了嘴跟上。 这位可是要把季江南抢回湘西去的,他要是不跟紧点说不定季江南就真的成了五毒教的女婿,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霸刀堂门外是一片宽阔的平底,夜色下平湖的水声哗啦作响。 柳傲霜慢悠悠的跟在后面,鬼使神差的回了下头,那座巨大的螭吻石雕静静的立在原地,先前不觉得,现在一看倒觉得这石雕似乎有什么不对。 有个想法在柳傲霜脑子里电石火花般的过了一下,又暗自否决了那个想法,跟上前面的三人。 走过平地,前方道路变窄,两侧湖水拍打着岸礁,两侧道路像前延伸,一条两丈宽度道路直通岸上,道口两边树了两块白石,白石上穿着铁链顺着道路延伸,形成一个简陋的护栏。 沈云川几步上前拦下封玲珑,封玲珑不明所以,抬头看过来。 柳傲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太安静了,霸刀堂里面还未完全静下来,药人是解决了,可如箫左韩右之类的霸刀堂高层可是还有活的,惨叫呼号声还时不时的传过来,十分嘈杂。 可在霸刀堂外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未免过于诡异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杀伐利落的六扇门干出来的事。 六扇门做事向来令出步随,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连只鸡都不会给你留。 沈云川和柳傲霜开始戒备,季江南还未醒来,封玲珑不明所以。 沈云川与柳傲霜丹心境内力修为在寻常江湖武者面前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在今夜场面中却显得有些弱。 此次出手的要么是各江湖势力中拍得上号的人物,高维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司徒九凶名赫赫,还有一批云道舒为首的江湖人,实力皆不弱,都说江湖势力高手云集,但与六扇门一比就逊色许多,朝廷终究是朝廷,江湖说到底都是草莽,江湖之中三门以下都是草莽,霸刀堂如是,七剑门如是,都是些强一点都草莽。 至于九世家,除却苍漠城铁家,其余世家更是一群蝼蚁,九世家可占据一小部分地盘称王称霸,变动频繁,朝廷都懒得去理会。 六扇门卧虎藏龙,有多少精锐尚不可知,但总归不少就是了。 几人停下不走,站成一团,平湖水突然激荡起来,簌簌几声从水里站上来十多个黑衣人,头戴乌帽,腰配雁翎刀,标准的六扇门打扮。 沈云川右手搭剑,神色凝重,直盯着那条出口,他感觉到那里有个人,气息比他只高不低。 鞋子踏在沙石上的声音十分明显,来人也未曾多加掩饰,逐渐靠近。 沈云川握剑的手缓缓拔出。 第七十二章 苗蛊 两块白石之间露出一截黑色的阴影,缓缓过来,沈云川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什么怪物长那么高? 等人出来时沈云川才发现自己想多了,从白石后转过来的男子身量与沈云川差不多高,长脸,眼睛有些浮肿,一声六扇门标配直身乌帽,衣领左侧镶了一道银边,另外与其他六扇门捕快不一样的地方,是他肩膀上的武器。 他的武器形状是一把大镰刀,像农夫割草用的镰刀,只是这把镰刀比寻常镰刀大十倍不止,镰刀手柄约有手腕粗,长近八尺,上边是一面弯月形的镰刃,尾部微勾,刃边雪亮,光看着就寒光冽冽。 “我了个乖乖,这是个什么东西?”沈云川咂了砸舌,低头看看自己没人一半长的龙渊,突然觉得十分忧伤。 柳傲霜倒没想那么多,单手按上腰间一弹一把蔷薇软剑出现在手里,裸露的双手开始出现红色的纹路,她全神贯注的盯着男子,她不练毒却一身都是毒,早年得沈云川的师父帮忙将毒素压缩在体内,这些毒是李三度穷极一生能配出来的最顶级的毒药,即便是丹心境武者挨上一掌,一不留神也有性命之忧。 柳傲霜经历坎坷,最不怕的就是面对强敌,就算死,对方也觉得不能活。 比起二人的剑拔弩张,封玲珑就轻松得多,不算上次,这算是她首次接触江湖,所以见此情景也是好奇居多。 李飞扛着大镰刀走近,他的眼睛浮肿黑眼圈很重,一副严重缺乏睡眠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势散漫,随着他的靠近,沈云川与柳傲霜神经越绷越紧,丹心八劫,与高维处同一台阶。 李飞停下脚步,抬起聋拉的眼皮看了一眼,双手扶 上大镰刀手柄,同时沈云川与柳傲霜爆喝一声,拔剑前冲。 季江南那里有封玲珑,在这种情形下,即使她出身五毒教,也杀不出去。 面对气势汹汹的二人,李飞打了一个呵欠,双手握住镰刀手柄,气势一厉,双手握刀一甩,弯月形的镰刃呼啸而来,镰刀刀面宽有两尺,刃薄背厚,大开大合,镰刀又重,这一刀过来二人齐齐举剑一挡,却被镰刀勾着飞出一截,甩出好远落地。 沈云川落地后撤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柳傲霜更是跌出十步之外。 李飞这一刀来得迅猛又随意,但这随意的一刀就将二人甩出好远,初次交锋谁都没有受伤,李飞这把大镰刀少说两百斤以上,这种重型武器江湖中鲜少有人使用,目标明显过于笨重不好携带,一般多出现于军营当中,而且这么重的镰刀,扛着都费劲,更别说握在手中挥舞。 李飞本身内力修为不低,武器又是大开大合的奇类兵器,在夜枭中也算是能叫的上名号的人物,但行事手段过于偏激,只适合简单直接杀人就能解决的任务,虽然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实力却十分强悍,单那把两百斤的镰刀砸下去,就算是丹心境武者挨上一下也得吐血。 沈云川微微躬身,举剑在侧,目光锐利,自沈云川出来,这算是他面对的最强的劲敌,高维很强,但没有与他正面交手,刘步不弱,但沈云川全力之下还能将其击杀,丹心五劫之上每一劫都如隔天堑,更别说对面站着的是凶名赫赫的夜枭成员。 柳傲霜爬起来提着软剑与沈云川并肩而立,手上的红纹已经蔓延到脖颈,淡淡的死气弥散开来。 “你退下,我自己来。”沈云川目不转睛的盯着李风,轻声对柳傲霜说道。 “呵呵,难得见你关心我一次,放心,暂时控制得住。”柳傲霜轻笑一声。 沈云川微微偏了偏头,见她脖子上的红纹停在半截脖颈中间,没有再向上蔓延,稍微宽了宽心,又立马将目光转向李凤。 李风又打了个呵欠,他失眠很严重,这会儿好像有点睡意了,得赶快结束回去睡觉,想着李风目光一凝,脚下一蹬,拖着大镰刀快速朝沈云川二人杀来。 “来了!”沈云川提醒一声,长剑一荡,龙吟之声响起,主动迎上李风。 柳傲霜目光冰寒,身形一动,红裙飘摇,紧随沈云川身后。 沈云川这边和李风已经开始厮杀,封玲珑这边也不好受,沈云川二人合斗李风,岸上的十数名六扇门人就 一起朝封玲珑涌过来。 封玲珑扶着季江南本就十分受制,现在多人围攻更不敢将季江南放下,只能空出一只手来往苗银帽子边缘扯下一串小铃铛,捏碎后一把扬出,细碎的粉尘遇风生长,顷刻间变成一群细小的飞虫,朝着围来六扇门人飞去。 围上来最前面的几人仓促面对飞来的小虫子,一照面就觉得面部瘙痒无比,忍不住去挠,却越抓越痒,眼睛肿痛,紧接着喉咙鼻腔如同火烧,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痒。 疼痒使得那几人开始疯狂的抓挠,眼珠凸起爆红,抓挠之下脸皮渗血。 眼见那几人顷刻倒地脸都快抓烂了,身边的同伴迅速将其打晕阻止他再抓挠,封玲珑这一手暂时镇住几人,一时在二十步外停住了。 “湘西五毒教向来不入汉人江湖,小姑娘,你出门前,家里大人没教过你吗?”其中明显为首的一名高瘦男子阴恻恻的开口,一双三角眼目光如蛇,笑得十分慎人。 封玲珑扶着季江南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瘦高男子,月色之下少女一身银饰容颜姣姣,无形之间多了两分尊贵之气。 封玲珑看似镇定其实心中无比慌张,她此次是偷跑出来的,匆忙之间带的东西不多,刚刚丢出去的那串铃铛里养的流云蛊是她耗时数年炼制出来的,是她身上杀伤力最大的蛊虫,但也只有这一批,虽然短暂的震住了对方,但僵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发现她是在强撑,季江南尚未清醒,届时只能硬拼了。 果然双方没有僵持多久,封玲珑初出茅庐,年纪不过十五,再如何聪慧也敌不过行走生死边缘的六扇门人,六扇门监管江湖,什么人物没见过,虽然她一直保持镇定,但高瘦男子还是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呵呵,小姑娘,来见小情郎是好事,但为了见小情郎把命给丢了可就不划算了,”高瘦男子呵呵一笑,声音陡然变得阴沉,“下辈子,可记住了。” 说罢一把拔出雁翎刀朝封玲珑冲过来,其余众人也一起拔刀上前。 封玲珑扶着季江南一步未退,她现在不能退,一退就浑身是破绽,封玲珑空出来的手悄悄扣向后腰,封玲珑一身苗家打扮,腰部有一大圈银饰,银饰下面,则藏着一把弯月苗刀。 苗家五毒教以炼蛊制毒闻名,却不代表他们不修武道,相反苗人尚武,除族中祭祀以外,五毒教一向崇尚有能者为先,苗人之间等级并不严格,只要你能力足够,即便是教主之位,也可以去挑战一二。 封玲珑身为苗家女子,自幼巫蛊武道齐修,只是苗女多半修灵蛊一脉,故而她虽然会武,但武道修为并不高,只勉强进入化海境。 高瘦男子一马当先,率先一刀斩来,封玲珑手握苗刀一挡,虽然挡住了却也带着季江南后退几步。 高瘦男子再挥刀斩来,但脚下距离始终与封玲珑五步之距,他笃定封玲珑拿不出第二串铃铛,但五毒教历来神秘得很,他没和五毒教人打过交道,但也知苗人擅长的是医蛊毒物,所以也不敢离封玲珑太近,以防万一。 高瘦男子出手之间极为小心,封玲珑心中却也十分着急,她有心引高瘦男子近身,可那男子却小心得很,只在五步外攻击,她身上还有几种蛊,但高瘦男子境界高出她一大截,要下蛊就必须近身,高瘦男子谨慎,封玲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其余六扇门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从四面围将上来。 封玲珑挥舞着苗刀挡得十分艰难,一路节节后退,还要堤防突然出手的高瘦男子。 “锵!”苗刀与雁翎刀相交,封玲珑持刀的手有些颤抖,手腕一绕,弧形的刀刃将雁翎刀滑开,才滑开一刀,左右两边数把刀又砍了过来。 这十多个六扇门人实力皆在封玲珑之上,封玲珑之所以能拖到现在,主要还是因她之前放出去的一把流云蛊,不止高瘦男子,其余众人也有些投鼠忌器,剿灭霸刀堂功劳不小,折在这里可不划算,所以众人十分默契的一步步逼过来,想要等封玲珑力竭,再一举拿下。 封玲珑半扶着季江南,额头见汗,她要护着季江南,自保就会差一些,交手到现在不到一刻钟,封玲珑已经中了两刀,挥刀的右臂和背部各一刀,疼得她有些气喘。 封玲珑又拖着季江南退了几步,目光往高瘦男子方向看了一眼,牙关一咬,将季江南从左侧换到右侧,左手一扬,衣袖上的银线绣花忽然还是扭动,像活过来一样,眨眼间几道银光闪过,众人领教过她的蛊虫,见状立马退开,但那银丝极快,几声闷哼响起。 高瘦男子紧盯着手腕,内息涌动,奋力驱赶那道试图顺着静脉上游的银丝,很快手腕皮肤下就出现一条不断扭动的虫形,虫子疯狂扭动,牵扯着手腕剧痛无比,高瘦男子当机立断举刀往手腕一割,鲜血涌出,一条银色细如发丝的长虫从伤口中掉落下来,在鲜血里不停扭动。 一脚将虫子踩死,高瘦男子撕下衣服下摆缠绕住流血的手腕,眼神彻底阴冷下来,盯着面色惨白的封玲珑杀机四溢。 他被激怒了,他虽对封玲珑有两分顾忌,却也没想过自己会因她自伤。 高瘦男子将雁翎刀一甩,一脚踏出,气势汹涌,杀气从四面包围,将封玲珑困于其中,封玲珑眼睁睁的看着挥过来的雁翎刀,脸色愈加白了几分。 她的底牌,用完了。 第七十三章 战力的提升 高瘦男子一刀满含杀气斩来,封玲珑脸色发白,换手拿过苗刀,若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此刻封玲珑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贪玩没有好好学习刀法。 封玲珑咬牙想尽力一搏,举刀迎击,高瘦男子一刀斩来势如破竹,封玲珑那把弯月苗刀在重力劈砍之下应声断裂,封玲珑脸色大变,苗刀断裂,雁翎刀继续下劈,即将划上她的脸。 雪亮的刀锋无限放大,封玲珑底牌用尽兵器被毁,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芒落下,心生绝望,这时突然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带离地面,腾空后跃。 待封玲珑回神时,她已经站在高瘦男子一丈之外。 “封姑娘,多谢。” 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封玲珑转头一看,才发觉季江南已经清醒过来,带她避开了高瘦男子一刀。 季江南其实在封玲珑放出流云蛊那会儿已经清醒,但意识虽然醒了手脚却还不能动,药人身上携带的毒素支配药人行动,他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活动,能听见却看不见动不了,他能听出来扶着他的少女声音正是数月前救过他一次的苗家少女封玲珑,也知道她迎战十数人极为吃力,直到高瘦男子举刀斩来,季江南才恢复肢体动力,第一时间带着封玲珑远离。 封玲珑抬头看向季江南,季江南比她要高出一个头,连番勉力对敌,封玲珑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瞳孔乌黑,她本就生得美,月光之下更显得清冷梦幻,多出几分神秘之感。 季江南眼神晃了一下瞬间回神,将封玲珑扶正后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对自己突然的绮念浮动暗骂不已。 这时不远处的十数人又一起围攻上来,季江南目光一凛,拔出泠泉足尖一点迎向众人。 封玲珑站在原地看着与六扇门人激战的季江南,眉眼一弯,浅笑盈盈,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季江南之前在霸刀堂里接连斗了两场,强行杀了化海后期的箫左,废了蒋中的左脚和一只眼睛,虽然最后因毒发濒死,但运气很好的又活了过来。 眼前的高瘦男子内力修为大概为化海中期小圆满,比拼内力修为的话季江南要弱上一筹,但季江南自进化海境以来几次生死恶斗,面临的都是高他一个或数个境界的武者,一路打来虽然狼狈次次重伤,但倒也一次没输过,他没打一场,战力就比之前更强一分。 武者于厮杀中成长,季江南这两月来内力修为增长不多,战斗力却呈飞跃性提升,季江南现在的内力修为依旧在化海初期圆满,但论战力的话他有信心斩杀化海中期大圆满武者,毕竟半个时辰前他才杀了化海后期的箫左,虽然方式有些取巧,但他那时是中毒情况迎战。 眼前十数人一起围攻,季江南长剑一扫,直奔高瘦男子而来,在这群人中,高瘦男子是领头人,也是最强的一个。 七剑门飞星逐月剑四十九式,季江南目前基本已经学全,全套剑法展开,剑光飞舞之下当真有几分逐月飞星之势。 季江南一剑挡开压过来的七八把刀,往后跃出小半步,正色站稳,双手持剑,长剑缓缓划出一个圈,右脚后撤一点,身形疾动,对面几人之间突然漫天而来但剑网,纵横交错铺面而来,连忙举刀相迎,但那剑网极其密集,一把雁翎刀防护不及,一时间血腥之气大盛。 剑网铺陈纵横,凌厉非常,高瘦男子骇然后退,待剑网平息时,原地丢下了一大片尸体,衣衫兵器被绞得七零八落,尸体面目全非。 方才气势汹汹围攻的十数六扇门人,只有三人还站着,猩红的血顺着地面蔓延,蜿蜒着淌进平湖。 季江南双手握剑平复着呼吸,双手依旧因高强度挥剑有些酸疼,眼睛却十分明亮,“星罗密布”这一招,之前他内力修为不足,只能用半招,现在他终于能完完整整的将这一式剑法施展出来了,杀伤力惊人,不愧为整套剑法中群战最强一式。 整套飞星逐月剑中,“七星望月”属于爆发力最强一招,“星罗密布”为群战中杀伤范围最广一招,至于“影落星沉”,可破一切防御,却只适合独战,但几式剑法之间又息息相关,季江南的“星罗密布”在他内力修为还不到化海后期时施展出来,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因为他学会了“影落星沉”一招。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季江南也说不上来,但隐隐约约就是觉得与“影落星沉”有关。 季江南“星罗密布”一招正式登堂,瘦高男子却看着满地的尸体大怒,他是江南道二十四府中青阳府总捕头,死掉的这些都是他从青阳府带出来的,结果好东西一样没捞着手下却都死得差不多了,这由不得他不怒。 高瘦男子身旁还站着两人,这两人方才跟着他躲得快,没丢命,眼下看着同僚的尸体还是有些心惊,六扇门执行任务不是没死过人,但像现在这样一招死了一群的还没怎么见过,尤其是杀人的还是个少年。 “屠戮六扇门捕快,不论你是谁,今天都得死在这儿!”高瘦男子一声大喝,雁翎刀一扬,凌空一跃,举刀直斩。 在高瘦男子眼里,季江南就是在屠戮六扇门捕快,杀人又不是杀鸡,就那么一招下去,死的可都是六扇门精英捕快。 高瘦男子双手持刀自上而下呈劈山之势砍向季江南,季江南前冲两步回身起跳,出现在高瘦男子背后,举剑就刺,高瘦男子反应迅速转身一脚踢过来,季江南身子猛然一侧,单手持剑侧身而过,轻薄的剑刃绕过雁翎刀贴上高瘦男子的脖颈。 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袭来,高瘦男子心头大骇倒翻一个跟头,身形也在这时落地,团着身子轱辘滚了两圈翻身而去,持刀站稳正对落地的季江南。 高瘦男子往脖子上抹了一把,一手鲜红的血迹,方才他若再慢上一丝,那把剑就要割破他的喉咙。 高瘦男子紧了紧握刀的手,暗自寻思这少年是什么人,如此人物江湖上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能对上号的。 也不怪高瘦男子想不到,季江南之前在七剑门中名声虽然不小,其杀兄弑嫂的名声也只在江浙一带流传,加之他出江湖的时间又短,大多数人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季江南转头,那边沈云川与柳傲霜正与李风打得激烈,但看情形二人还处于下风被李风压着打,险象环生随时会落败。 季江南足尖一点持剑奔向高瘦男子,沈云川那边怕有点坚持不住了,必须赶快解决掉这边的麻烦。 季江南疾步前来,近前后双手带剑急转,七剑连斩,一式“七星望月”劈斩过后又接着荡剑一扫剑出如雨,一式“众星拱月”强行把瘦高男子的刀势压了回去。 高瘦男子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剑式压得节节后退,他明明内力修为高出对手一截,可对手攻势太急压得他刀都扬不起来,这让高瘦男子觉得异常憋屈,空有一身能耐却施展不开。 高瘦男子憋屈的迎了几招,这会儿他只能被动挨打,终于让他逮着了一个间隙足尖点上季江南的长剑跃起,高瘦男子高高跃起后身形大翻转,头颅朝下右手持刀左手呈爪,直取季江南头颅,从上至下持刃而来,不论季江南往哪一方闪躲,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围堵。 这一刀法颇为巧妙,以刀封困,高瘦男子身形疾落,左手呈爪猛力抓向季江南的头颅,此时季江南突然让后一仰,整个人仰躺在地,身体呈拱桥状右手持剑往上一撩,剑尖划过一道弧形,高瘦男子大呼不妙强行扭转身形,却还是被剑尖划过,当即一声痛呼。 季江南往地上一拍助力站起,见那高瘦男子左手捂着脸,指缝之间全是血迹。 不待高瘦男子反应,季江南再度提剑上前,面对敌人,可没有那么多的仁慈之心。 季江南再度上前,高瘦男子仓促举刀一挡,季江南才看见他从左额头到右颧骨被划了一道极深的伤口,两只眼睛都眼皮翻起,季江南那式“镜花水月”本就是冲着他的眼睛去的,他强行躲开,眼睛虽然没瞎,但眼皮上一直流血遮盖视线,其实也和瞎了差不多。 此刻高瘦男子眼前一片血红,但还能依稀看见季江南的身影,心中狂怒不已,双手握刀不要命一样对着季江南就是一阵狂乱的劈斩。 季江南步步后退,高瘦男子看不见季江南的身影,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清晰之后眼前却不见季江南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脖子上突然被传来剧痛,一把长剑从左侧脖颈贯穿右边,剧痛使得他眼前一黑,还未来得及说话,季江南将长剑一抽,高瘦男子扑通倒地,口中溢出大片血迹,双目圆睁很快没了声息。 季江南松了一口气,杵着长剑急促的喘了几口,半个时辰前他与箫左三人对打带了一身剑伤,最重的小腹伤口只差一丝就伤及丹田,与高瘦男子打了这么久,还好伤口没有撕裂。 “你怎么样?没事吧?”封玲珑一把扶住季江南,无不担忧的问道,她身后是最后两个六扇门捕快的尸体,封玲珑打一群打不过,打两个还是可以的,杀了那两个六扇门捕快,也损失了封玲珑身上最后一只青丝蛊,那青丝蛊是她身上最后一只保命蛊虫,现在她是真的一只蛊虫都拿不出来了。 “我没事,谢谢。”季江南连忙道谢,封玲珑双手扶着他的左臂,两人挨得很近,少女身上的竹香萦绕在鼻尖,季江南只觉得左臂烫的很,又不敢抽出手来,一时间十分尴尬。 封玲珑轻易地看出季江南的不自在,心下大乐,这少年真的有趣,这么容易脸红,忍不住升起两分玩闹之心,假装看不出他的窘迫,反而将他整条胳膊都抱住,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季江南。 果然季江南的脸更红了,像着了火一样抽出手臂,匆匆低头道了一身谢后转头往沈云川那边去,背影看着倒有几分仓皇而逃的感觉。 封玲珑咯咯一笑,双手背在身后,笑意满眼。 季江南听得封玲珑的笑声打了一个趔趄,走得更快了,月光之下脸红的要滴血。 第七十四章 失控 沈云川二人与李飞的打斗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李飞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已经开始不耐烦,尤其是他那股久违的睡意又逐渐消散了,这意味着他又失去了一次睡觉的机会,当即暴躁起来,大镰刀挥舞起来凶猛异常,李飞的突然暴走导致沈云川不防之下被镰刃划伤右腿,连皮带肉勾下一小块来,右小腿鲜血淋漓靴子里也尽是血。 对于右腿的伤沈云川浑然不觉,身形微躬左脚蹬地,长剑破风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身如蛟龙,气势磅礴,连人带剑直奔李飞。 李飞见状诧异了一下,随即双手举起大镰刀呼呼舞动,八尺长的大镰刀在他头顶上方舞成一道屏障,两百斤的重量破风而过,十分威猛。 沈云川脸色不变身形陡然降低自下而上如蛟龙出海环绕而上,李飞双手高举肋下中空,沈云川伺机举剑而上,直取李飞肋下,李飞见状双手握住大镰刀手柄往下一收,呼呼旋转的大镰刀直奔沈云川而来,沈云川被镰刀背部重重的砸在胸口,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沈云川生生将这口血咽了回去,目光冷静,继续持剑猛刺。 李飞见一击没将沈云川击退,只得停了大镰刀的挥舞右手化拳打向沈云川,沈云川轻巧的避过。 这就是重型长武器的缺点,远攻的确是杀伤利器,可一旦被近身,这把武器就如同鸡肋,毫无用处。 沈云川避过李飞的拳头长剑猛然一刺,李飞迅速侧避,李飞对自己的测算十分自信,直到肋下传来痛感才低头一看,如果照常来说,这应该是完美避开的距离,但沈云川的剑不同于其他人的剑,剑身要比普通长剑长上四寸,就是这四寸,扎进他的皮肉,卡在两根肋骨之间。 沈云川握剑迅速一转,李飞疼得眼前一黑,额头汗如雨下,沈云川的龙渊出自离火剑庐,无论强度还是锋利度都是上品中的上品,沈云川这一扭,剑尖两刃直接刮着两根肋骨剐了一圈,硬生生的削下两层骨头,李飞没当场叫出来都算他忍耐力极强了。 李飞痛到极致,全力一掌击出,沈云川一击得手马上后撤,李飞一拳再次落空。 剧痛使李飞无比清醒,双眼猩红举起大镰刀横扫,镰刃扫过的弧线正是沈云川逃窜出来的位置,镰刀呼啸,这一刀李飞是全力而来,若是躲不开,沈云川当场都得被腰斩。 对于这一点沈云川十分清楚,他在尽力提高身形避开大镰刀的横扫路线,奈何他跃起的够高没有二次着力点,无法阻止身形下坠,沈云川骂骂咧咧,举剑尝试在大镰刀挥过来时借力,但那样一来,少不得废条腿,命和腿选一个的话,沈云川选前者。 李飞满含杀气一镰刀甩过,突然后背一凉,灼热感从背后大肆扩散,心肺如有火烤,李飞闷哼一声,嘴唇发乌,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个红衣女人,这几招下来都是沈云川与他独斗,一时忘了那个一生死气的红衣女子,那女子浑身带毒,且毒效极猛。 李飞眼中爆出一丝杀气,那个女人在逼他撤回镰刀对付自己,但他偏不如她所愿,挥刀的手没有丝毫改变。 李飞身后柳傲霜脖子上的红纹已经攀爬到脸颊,双目发红,眼见李飞的刀不停,柳傲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脸上的红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蔓延。 “柳傲霜你干什么!停下来!”沈云川看见李飞身后半脸红纹的柳傲霜后大骇,脱口大喊。 柳傲霜充耳不闻,脸上红芒肆虐,面目开始扭曲,李飞张口吐出一大口污血,这个女人疯了,动用这么汹涌的毒气,他死,她也活不成。 李飞不想死,双手试图掌控大镰刀的手柄,才刚发力又是一大口污血吐出,脸色开始逐渐变成酱紫色,李飞大骇,就这么两息时间,毒气已经攻入心脉,他失去了对大镰刀的掌控,李飞徒劳的拖着大镰刀,体内有如寒冰炼狱同时存在,一冷一热。 沈云川牙关一咬,举剑主动迎上大镰刀,断腿就断腿吧!再等一会儿柳傲霜就要失控,当初师父帮柳傲霜将她一身毒气压于体内,成就她一身毒功,但毒气只是被压缩利用,一直囤积在体内,她可以适当松开对毒气的禁制,每松开一层,她会更强一些,但相同的她自己也会收到不同程度的侵袭,当红纹蔓延上神宫时,毒气会彻底侵蚀她的神志,变成比普通药人还要凶猛的存在。 眼下柳傲霜脸上的红纹已经爬到眼睛附近,只差一丝就要蔓延神宫,不能在等了!柳傲霜会死! 沈云川一个健步上前,强行跃起,大镰刀的刀刃就在眼前,沈云川咬牙准备接受断腿之痛,突然一道身影一跃而起雪亮的剑光带着一丝瑰丽的红色当啷一声挡住大镰刀,顺势抬手往沈云川背后打了一掌。 沈云川借助这一掌腾空跃起,大喜。 “季小子,谢啦!” 季江南被大镰刀带着飞出一截,李飞浑身无力,大镰刀脱手而出,打着旋飞出,季江南一把揽住道口的白石从大镰刀内脱身,大镰刀呼啸着砸进平湖,溅起好大的水花。 李飞这会儿已经脸色乌紫倒在地上,他低估了柳傲霜的毒气,只三息时间,他都来不及从身上翻找解毒药,手脚都已经开始僵硬。 柳傲霜浑身气息暴乱,浑身淡淡的黑气若隐若现,眼珠发红,血丝往眼白处扩散,喉咙里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吼叫,沈云川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全力助她压制体内毒气。 “柳傲霜!醒醒!别睡!”沈云川大急,柳傲霜明显扛不住了,浑身颤抖,眼中流泪,红色的花纹缓缓的爬向神宫。 “柳傲霜!!”沈云川手掌猛地往下一压,眼睛赤红。 “你别动,我能救她!”封玲珑一路小跑在柳傲霜身边蹲下,看了一眼后开始卷袖子。 沈云川闻言大喜,全力保持着灌注内力的力度,配合封玲珑施救。 医道一脉,除却药王谷,就属苗医最好,苗女医蛊毒武四脉齐修,封玲珑说她能救柳傲霜,沈云川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季江南也回转过来,先去看了中毒的李飞,李飞第一个接收了柳傲霜体内的大量毒气,这会儿已经死绝了,脸色紫黑,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溃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枯骨上人”李三度一生练毒,柳傲霜这一身的毒都是从他哪儿来的,两息时间毒死一个丹心八劫的武者,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这些毒物,怕已经是当今能练出的最顶尖毒药了。 李飞活着严重失眠,这会儿倒不必担心失眠的问题了。 封玲珑蹲下身子往后腰一摸才想起来她的苗刀已经断了,当即一把夺过沈云川手中的龙渊往柳傲霜的手腕上一割。 柳傲霜剧烈挣扎,嘶吼不断。 “按住她!”封玲珑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句,扬手摘下头上的苗银帽子,拉住发带一扯,满头青丝如瀑泻下,青丝发尾分几股束着,封玲珑拉过长发从几股长发中找出一股,手指一勾,从头发中勾出一只蜷缩着翅膀的小蝴蝶。 封玲珑拿着小蝴蝶靠近柳傲霜的手腕,沈云川与季江南一起发力,压制挣扎的柳傲霜。 小蝴蝶接触到柳傲霜的伤口时动了一下,接着蜷缩的翅膀开始慢慢舒展开,青紫之间十分绚丽,翅膀一扇一扇的似乎在为柳傲霜吸毒。 柳傲霜又是一声嘶吼,挣扎得越发用力,沈云川与季江南二人合力才勉强压制住她。 封玲珑直直盯着那只小蝴蝶,小蝴蝶一直缓缓的震动着翅膀,忽然小蝴蝶的动作一顿,翅膀上的青紫之色瞬间变成漆黑,从伤口处跌落下来。 “压制不住!快躲开!”封玲珑脸色一白,柳傲霜体内的毒远超她所掌控的解毒之法,现在柳傲霜体内毒素已经失控,她竭尽全力也没能将毒压回去现在毒素马上就要向外扩散,这样的剧毒一旦扩散,他们几个一个都活不成! 像是回应封玲珑的话,柳傲霜挣扎的力度陡然增大,眼中血丝弥漫,毫无神志,红纹已经爬上神宫。 “嗬啊——!”柳傲霜仰头发出一声嘶吼,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开始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涌出,劲气扩散,季江南和沈云川被掀出几步远。 “她失控了,体内的毒气马上要扩散,再不躲开我们都会死!”封玲珑脸色苍白,内心涌起一股无力感,她救不了柳傲霜。 季江南闻言看了浑身开始冒黑气的柳傲霜一眼,暗自咬牙,上前架住沈云川后撤,沈云川脚步趔趄了一下又稳住了,甩开季江南的手朝柳傲霜走去。 柳傲霜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双眼血丝密布,对着沈云川一声嘶吼,那股黑气逐渐浓郁,随着柳傲霜的一声吼黑气随风飘来,沈云川脚下一顿半跪下去,季江南追上勾住沈云川的手臂将他拖开,带着他和封玲珑后退到数丈之外。 柳傲霜一身红衣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浑身黑气弥漫,乌发飘扬。 沈云川半坐在地上,因吸入毒气脸色发青,他望着毫无神志的柳傲霜,心中悲戚不已,嘴唇一阵颤抖,猛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第七十五章 麻烦 柳傲霜松开体内禁制,毒气失控上脑,当初她被沈云川捡到时已经是一身剧毒,后来沈云川的师父出手帮她将毒气压缩体内,教她调用之法,但毒气始终是毒气,在柳傲霜体内压缩,又随着柳傲霜几年的内力温养,这些毒已经要比李三度给柳傲霜下的毒更猛上数倍。 寻常时候柳傲霜都不怎么动用,今日为救沈云川解开大部分禁制,但毒气异变始料未及,柳傲霜自己也无法控制,终是毒气上涌侵蚀神志。 沈云川吸入少部分毒气,封玲珑再次从发丝中勾出一只小蝴蝶,所幸沈云川中毒不深,小蝴蝶将毒气全数吸了出来,青紫电翅膀颤了颤,躺在封玲珑手心没了动静。 封玲珑垂下眼眸将小蝴蝶收起,这对紫云蝶本是她准备用来养本命灵蛊的,自她记事起这对紫云蝶就随她一起长大,蛊蝶寿命很长,十多年来这对紫云蝶以她的青丝鲜血为食一直喂养,是她预备的本命灵蛊。 苗女一般走蛊术一道,拥有本命灵蛊,才算是一名真正的蛊女。 封玲珑握着小竹筒有些难过,她尽全力了,连预备的本命灵蛊都拿出来用了,还是什么都没救回来。 柳傲霜一步一踉跄,满身黑气朝着他们三人扑过来。 整片空地只有他们三个活人,已经只剩杀戮本能的柳傲霜自然而然的就扑过来。 柳傲霜越靠越近,空气中淡淡的甜味传来,季江南感觉脑袋一晕,立马屏住呼吸。 封玲珑失了兵器和蛊虫,沈云川毒气未清还站不起来,季江南撕下衣服下摆蒙住口鼻,长剑一划,突然跑了起来。 柳傲霜此刻只剩杀戮意识,眼前看见活物奔跑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坐在地上的沈云川二人,掉头追着季江南而去。 柳傲霜浑身带毒,季江南不敢与她太过接近,只能尽可能带着她兜圈子,只要等沈云川恢复过来,就可以脱身。 季江南引着柳傲霜兜圈子,沈云川是心中难受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当即盘腿调息,想尽快逼出余毒。 季江南带着柳傲霜跑了一会儿,柳傲霜突然顿住了脚步嘶吼一声朝身后的沈云川二人跑去。 季江南大急,柳傲霜不同于普通药人,即便失了意识也还有一些本能存在,一直追季江南无果就掉头去杀沈云川与封玲珑。 月下夜风带着潮意裹着浓浓的甜味而来,柳傲霜跟着季江南跑了这么会儿,从一开始的一步一踉跄,现在速度已经快了起来,武者的一些记忆存于身体,所以就算柳傲霜失了神志,但身体记忆还在,速度极快的扑向沈云川二人。 沈云川睁眼,眼前柳傲霜正扑过来,那股甜味又萦上鼻尖,柳傲霜单手成爪直取沈云川面门,沈云川坐在原地未动,眼睛直盯着柳傲霜的双眼,封玲珑大急揪着他往后拖却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冒着黑气的手疾速而来。 那只手在沈云川双眼之间停了下来,柳傲霜的表情极其扭曲,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 沈云川眸光大盛,喜不自胜,试探的叫了一句。 “柳傲霜?” 柳傲霜的表情更加扭曲了,嘴巴大张后退好几步,眼角泪水滚滚而下,身上的气息也开始忽明忽暗。 此时季江南也赶了过来,沈云川呼喊不及,季江南一剑横扫,柳傲霜气息波动极大并未反抗,被这一剑扫出去好远。 “季江南!别动手!”见季江南还要去追,沈云川连忙将他叫住。 季江南脚步一顿,细看柳傲霜一眼立马明白了原由所在。 柳傲霜半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那层黑气时明时暗。 柳傲霜似乎还有一线神志残留,季江南也没再动手,站在原地,这一次柳傲霜若可以清醒过来,那她将不再受毒气所控。 左侧传来脚步声,季江南侧头一看,心直往下沉,这下麻烦了。 霸刀堂已经悉数被剿灭,药人被封玲珑尽是破解,只剩少数还活着的霸刀堂高层,六扇门与江湖势力双重绞杀之下,霸刀堂最后一批人全部死绝。 霸刀堂早知在劫难逃,早已将多年的积蓄收藏皆尽销毁,众人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罐又一罐的鱼。 众人空手而归,江湖势力基本都是奔着霸刀堂的收藏而来的,结果别说喝汤,连汤渣子都没看见一口。 司徒九与高维一阵恶斗,最终司徒九技高一筹,高维落败,胡琴折成两半,长刀成了司徒九的所有物。 司徒九不信霸刀堂所有收藏皆被毁,打算押高维回去问上一问,出手废了他的手筋脚筋,卸了下巴,高维傲气十足,接果落败后连自尽都做不到,想来也是十分悲惨。 司徒九这边才押着高维出来,一出来就看见一地的六扇门捕快尸体,当即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耳朵一动,准确无误的锁定季江南的位置。 司徒九一眼扫过空地上的四个人,两个坐着一个躺着,剩下站着一个提剑的少年,再看地上的尸体,其中一具青阳府周庆的尸体,就是一剑穿喉而过。 司徒九呵呵一笑,一句废话都不多讲拔刀直奔季江南,一出手,丹心八劫气势展露无疑,被这股气势正面压迫的季江南脸色一白,只觉得眼前面对的是一座高山,任他如何挣扎,都看不见顶峰,这是一股让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的气息。 季江南将这个念头甩出大脑,凝神静气,白着脸双手握剑重心下沉,眼中不见惧意,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感。 纵对万马千军,我自战意高昂。 司徒九见状挑了挑眉,有意思,化海初期的毛头小子,在他面前居然丝毫不露怯,相反还战意高昂,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就是这少年对剑道理解已经臻至入微。 武道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就是敢一力破天地锐气,追求这一点,才能看见真正的武道巅峰。 无畏者,方可立身天地。 为印证猜想,司徒九挥刀一斩,这一刀来势迅猛,雁翎刀破风之声炸响,有开山之势。 季江南长剑在手,气息内敛,平出一剑,这一剑很普通,但剑出一瞬却带着淡淡的寂灭之感,剑的速度不快,稳稳的迎着那开山一刀而去。 司徒九眼睛一亮,剑意,这普通的一剑,居然已经有了剑意的雏形,虽然很朦胧,但的确存在。 季江南这一式“影落星沉”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唯一一式独剑招,飞星逐月剑主群战,多连斩,单独一式剑法的极少,而“影落星沉”算是其中之最。 季江南全力出手,但双方力量差距太大,所以季江南毫无疑问的被一刀斩飞,季江南贴地拖着泠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胸口翻江倒海,喉头血腥气上涌,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只是刀气外放,就震得季江南差点吐血,化海丹心之间差距果然很大,得亏泠泉是欧冶子所出,否则若换了寻常剑,那一刀落下就要折断。 “小子,我可以不杀你,但周庆死在你手里,你要是愿意补了周庆的缺,入我六扇门,我可以既往不咎。”司徒九笑道。 季江南有些意外,他杀了六扇门的人,司徒九居然还试图招揽他入六扇门,听这口气,这个周庆职位恐怕不低。 “抱歉,不感兴趣。”季江南道。 “那就可惜了,我六扇门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呵呵。”司徒九笑意更浓了两份,似乎一点都不生气,挥刀再斩,不同意第一刀的试水,这一刀可是实打实的丹心八劫全力一刀。 面对这一刀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长剑,身形一动,双手举剑而动,密集连斩拉成剑网,要在对方一刀落下之前展开最强攻势,季江南这一式“星罗密布”必须速度比平时更要快上两份才行。 季江南全力挥斩,但还是慢了一丝,雁翎刀落下,剑网被打碎,季江南正面强接这一刀,被斩得倒飞出去,司徒九不待季江南落地反手又是一刀,众人以为这少年绝对没有活路了,突然半空有个人影出现,挥剑直挡,将季江南救下,司徒九还没看清那是何人,一道浑身冒着黑气的红衣身影不知何时靠近多来,随着女人靠近司徒九发现他体内的内力游走都慢了两分,鼻腔之前隐有灼烧之感。 司徒九大惊后退,这是什么毒居然可是伤到他? 沈云川调息了许久终于缓过来,险险的在季江南即将被砍死之际将他救了下来,躺在地上的柳傲霜也站了起来,凶狠的将司徒九逼退。 柳傲霜依旧浑身黑气瞳孔布满血丝,但似乎又多了两分神采,气息愈发凝实了两分。 沈云川确定柳傲霜是清醒的,当即咋舌,这是不破不立吗? 司徒九一路推开好几步远,远离那个诡异的红衣女人,这毒太霸,即使是他,也不敢轻易触碰。 司徒九本就因没找到霸刀堂收藏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更是越发火大,阴恻恻的笑了两声,转头朝站在不远处的封玲珑杀去。 既然救一个,那这个应该也会来救的吧? 司徒九气势汹汹的提着刀砍过去,封玲珑脸色愈发白,刚刚落地的二人大惊,季江南一个箭步提剑赶去,目光紧盯司徒九手中的刀,神经紧绷。 司徒九这一刀是带着必杀的气势而来,但道即将落向封玲珑脖颈时,刀上的力量杀气陡然消弭于无形,司徒九一步跨近封玲珑十步之内,身体骤然一僵。 一名身着蓝袍的老者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头上带苗家黑帽,露出来的一部分头发都花了,老者看着十分严肃,挡在封玲珑身前,紧盯着司徒九。 司徒九背部僵硬,一动不动。 凝虚!这老者是个凝虚境武者! 第七十六章 脱困 蓝袍老者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都惊了一惊,在场不乏丹心境武者,但谁都没发现老者是何时出现的,就那么突兀的挡在那苗女身前,气势内敛,看不出确切武境。 司徒九握着雁翎刀站得笔直,手背上青筋暴起,其他人可能看不出老者深浅,但司徒九一眼可以确认,这是一个步入凝虚的高手,司徒九每年回盛京叙职一次,不止一次在顶头上司,六扇门九鹰之一的韩天阔身上感受过这股独特的气息,在这股气息之下,司徒九不认为自己可以接过对方三招。 丹心与凝虚之间有生死大劫,成功者寥寥无几,跨过一步登临宗师之境,跨不过就只能涅于平庸,这一步不是谁都能跨过去的,大晋门派二宫三门六派九世家,六派之中,有凝虚境坐镇的也只有中域化生门和湘西五毒教两家。 瞧着老者打扮,当是与那苗女同出五毒教,朝廷虽不惧五毒教,但至少,眼前的老者,司徒九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 “这位前辈,六扇门奉旨办差,还请前辈行个方便。”司徒九收刀拱手一礼,正色道。 老者不答,转过头去看身后的封玲珑。 封玲珑这才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看见老者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的喊了一句。 “爷爷。” 老者看着封玲珑皱眉,缓缓开口:“回头再和你算账。” 见老者不搭理,司徒九有些拿不定,他身后的苗女和这几人是一起的,而听那苗女称呼,似乎是她的长辈,若老者执意要保下这几人,司徒九还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辈,我等奉命围剿逆贼,这位姑娘既然是前辈的亲眷,那我等自然不会为难她,只想请前辈行个方便,好让我等顺利捉拿贼子。”司徒九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抬头看向季江南三人。 老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落在柳傲霜身上时顿了一顿,眉头皱得更深。 柳傲霜现在虽然恢复了两分神志,但红纹依旧缠绕眉心不下,柳傲霜面色痛苦,跪倒在地欲强行将毒素压下,见老者看过来,一旁的沈云川和季江南齐齐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霸刀堂以自家弟子炼制药人,六扇门虽然完成任务退出,但霸刀堂内部丢下的尸体不少,皆死于药人之手,柳傲霜本就是药人,毒气失控之后比寻常药人还要凶猛数倍,毒气之强司徒九也不敢轻易靠近,怎么看都是会危及江湖的大毒瘤。 在场的众人看柳傲霜的目光都极为不善,药人为祸,霸刀堂内死得不止是六扇门人,其余江湖人也有部分死在其中,这会儿看见柳傲霜,皆杀机四溢。 季江南持剑稳稳的站在柳傲霜身前,他向来不欠别人什么,之前他中毒濒死之际柳傲霜拦下来要杀他的蒋中,不论原因是什么,但终归是承了份情,而且在夔州地下城,他曾许诺过柳傲霜一个条件,于情于理,都应当帮她一回。 “旁门左道!”老者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看向司徒九,“湘西五毒教不理汉人江湖,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 “多谢前辈。”司徒九一喜,再次拱手一礼。 “爷爷!”封玲珑大急,高声喊了一句。 “你这次私自出来,自己尚且有责罚在身,还要为他人求情?”老者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封玲珑。 老者的语气颇为严厉,封玲珑向来惧怕这个严肃冷漠的爷爷,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了,从地上站起来,咬了咬嘴唇,一指指向季江南。 “爷爷!他是我看上的丈夫,求你救救他!” 封玲珑话一出口,季江南满脸错愕,他何时成了封玲珑的丈夫?张了张嘴想问又觉得不合时宜,一时涨红了脸。 老者转头看了季江南一眼,刚想拒绝,又见封玲珑一脸忐忑又十分坚定的看着他,当即微微叹了口气,他这个孙女向来怕他得很,从来都躲他躲得远远的,这头一次求他,就随她一回吧! 见老者点头,封玲珑面色一喜,对他的惧怕也少了两分,拉住老者的衣袖又指向沈云川和柳傲霜。 “还有他们!他们是季江南的朋友,爷爷你也带他们一起走吧!” 在旁的司徒九脸色骤然一沉,老者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前辈!那三人屠杀朝廷官员,其罪当诛!还请前辈莫要为难在下!”司徒九上前一步道。 “救与不救,老夫有数,何需你在这里多嘴多舌!”老者转头冷哼一声,一掌打出,距离老者还有数步的司徒九瞬间脸色一白如糟雷击,贴地划出好远,撞进身后的人群。 众人哗然,司徒九被手下扶住,刚刚站稳,眼圈一黑,张口就是一口血。 司徒九今夜也高维缠斗许久,知道高维落败,司徒九也没受太重的内伤,而这老者凌空一掌,劲气直袭肺腑,狂暴的劲气直接涌入体内,险些崩断心脉。 司徒九被一招重伤,气息低迷,眼露骇然,这就是凝虚与丹心的区别,他如今丹心八劫大圆满,居然连对方一招都挡不下来。 老者一掌击退司徒九,转身拉起封玲珑就走,方才他答应救下季江南,现在他反悔了。 封玲珑大急,挣扎不休。 “前辈留步!”一直沉默的沈云川突然高喝一声,上前一步。 老者充耳不闻,继续拖着封玲珑往前走。 沈云川神色变幻,突然将剑上缠成一坨的剑穗扯了下来,一把丢向老者。 “还请前辈看家师薄面,救我等一救!” 老者耳朵一动,停了下来,伸手接过剑穗,看着坨成一团的剑穗眉头一拧。 “呃,前辈,东西在剑穗里面。”沈云川有些尴尬,提醒道。 老者看着手中那坨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剑穗顿了会儿,手心劲气一吐,剑穗碎成一堆,露出其中一枚墨玉坠子,坠子是一条盘龙,龙首仰头含着一枚小环,十分精巧。 那坠子一出,沈云川直盯着老者,有些忐忑,他并不能推测对方的态度,或许会帮他们一把,或许会掉头打他一掌。 沈云川的情绪波动很大,季江南不禁侧目,他给老者的是什么东西? “你胆子很大。”老者手一扬,将墨玉坠子抛还给沈云川。 沈云川苦笑,他也不想啊。 “跟上吧,这个给那个女娃娃。”老者头也不回,又抛过来一个小瓶子。 沈云川接过瓶子大喜,恭恭敬敬的拱手:“多谢前辈。” 封玲珑也不挣扎了,吸着鼻子抹了一把眼睛,她刚才差点急哭了。 季江南好奇,沈云川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关是闯过了,以老者的实力,足以护送他们安然的离开听涛邬。 司徒九捂着胸口,眼神阴鹫的看着几人走向路口,暗自握紧拳头。 “大人,现在如何是好?”身边手下轻声问道。 “还能如何?如实上报,这群湘蛮子我们收拾不下,可有的是人来收拾。”司徒九冷笑。 柳傲霜吃了老者给的药,勉力将红纹压下眉心,毒气重新收敛回体内,暂时稳定下来,柳傲霜现在极为虚弱,陷入半昏迷状态,浑身衣物被汗水打湿,夜风一吹,昏迷中的柳傲霜不停的打哆嗦,浑身冰凉。 沈云川抱着柳傲霜跟在老者身后,柳傲霜衣物被汗水浸湿,贴身之下勾勒出曼妙身材,但沈云川无瑕欣赏,只想赶紧离开听涛邬,那卷《千里江山图》在打斗中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现在也来不及去找了,这一趟霸刀堂上得险象环生,受伤不轻还差点被留在这里,柳傲霜药人身份暴露,也不宜呆在夔州了,这趟能保命就算不错了,若再折回去寻图,保不齐小命不保。 受罚就受罚吧,总比送命强。 几人过了两块白石门走上通往岸上的宽道,身后的一群人一人也未敢先动,都站在原地等前面几人走远。 开玩笑,凶名赫赫的司徒大人都被一掌打吐血了,谁敢靠近? 众人都看向前方,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霸刀堂门口那座巨大的螭吻石雕下,站着一名六扇门打扮的男子。 那男子站在霸刀堂门口往里看,黑沉沉的窗口,月光下残破的屋檐,一地的血迹和闪着银光的鱼,夜风吹来,血腥味阵阵缭绕。 男子站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乌压压的一群背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走到螭吻石雕旁,伸手一抠,螭吻脚下的一片鳞片被抠开,一股淡淡的刺鼻气息飘散出来。 男子慢条斯理的吹亮一根火折子,回头望着众人嗤笑一声,手指一松,火折子直直的落尽小洞里。 丢下火折子,男子转身走向水边,一头扎进水里。 季江南几人走出一截,突然感到脚下震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脚下炸开,走在最前面的老者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 那股震动不止季江南几人感受到了,还在主邬空地上的众人也感受到了,当即面面相觑,紧接着脚下又震了一下,而后震感逐渐上浮,沉闷的炸响开始传进众人耳朵里。 司徒九杵着刀站起来,夜风吹过,一股淡淡的刺鼻气息飘过。 司徒九脸色登时大变,大喝一声。 “快走!” 第七十七章 陈冽的后手 随着震感的不断加大,整座听涛邬都开始颤抖起来,平湖原本平稳的水面开始汹涌,水浪掀起数丈打向湖中的主邬,震起的尘土还未扬起就被水浪扑下。 众人一瞬间开始慌乱,脚下的震感连续不断接近地表,炸响声隔着地面都震耳欲聋,这是一声震天爆响,明亮的白光耀眼至极,扩散方圆数里,浓烟喷涌,那座巨大的石雕螭吻被炸开,刺鼻的火药气息冲天而起,炸开的石雕碎片裹着燃过的火药四处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随着石雕螭吻炸开,主邬开始塌陷,中间裂开一道口子,霸刀堂房屋开始往下倾斜。 司徒九勉强站稳,眼前尽是一片缭绕的火烟,刺鼻的气味呛得他不停咳嗽,放眼望去只能听到惨叫根本看不见人。 季怀远猜的不错,陈冽果然留下了后手! 主邬被炸沉,连接岸上的道路也被在这股冲击之下塌了一半,中间一截陷下湖底,阻断了回岸上的路,也割断主邬之间的距离。 季江南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一只手勾着从没有塌陷的地方垂下来的铁链,一手揪着沈云川的后衣领。 方才一震之下道路塌陷,老者反应极快一把拎起封玲珑,速度极快离开塌陷处,少息就带着封玲珑不见了。 这就苦了剩下的季江南三人,这半夜斗下来几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伤,基本都力竭了,季江南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铁链,揪着沈云川的后衣领暂时困在了水里。 沈云川仰面朝上,双手勾着柳傲霜的胳膊,尽量将她的头抬离水面。 沈云川不识水性,这会儿全靠季江南揪着他的后领子才没沉下去,水浪一下一下的拍打过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挨千刀的老王八羔子,就这么把老子留水里就跑了,白,白瞎了老子自戳身份!你大爷的!”沈云川又被呛了一口,骂骂咧咧,对老者毫不犹豫的带着封玲珑跑路而不管他们的行为表示愤怒。 “得了吧你闭嘴!省点力气,我怕坚持不了多久。”季江南脸色也不大好,今夜连续高强度挥剑,右手中过毒还不是很利索,这会儿又一只手拖着三个人的体重,勾着铁链的手严重脱力,坚持不了多久。 季江南识水性,但沈云川不会,还带了个昏迷的柳傲霜,别到时候半夜连续恶斗都没死,最后淹死在这湖里,那可是亏大发了。 岸边季怀远在地动时就感觉到了,直到那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炸响声震耳欲聋,整个听涛邬浓烟滚滚,那股浓郁的火药味站在岸边都能闻到。 季怀远勃然变色,几步走到湖边,就见那条通往听涛邬的道路被炸沉,水浪拍起数丈。 “速速封锁平湖四围,一个人也不许放走!陈灿何龙去找船只,务必将司徒大人救回来!”季怀远疾声吩咐下去,目光一厉,“上岸者全部带回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众人应诺,四处散开行动,江南道行军都督楚啸得到消息火速前来,一声令下,五百里平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怀远脸色阴郁,陈冽果然有后招,他可以确认陈冽之前不在听涛邬,还专门拜托奎山商会帮忙留意,而今夜听涛邬被炸沉,必是陈冽的手笔,这倒是坐实了他的罪名,那伙海商的确是得他授意,否则听涛邬怎么会藏有如此量大的火药?直接将听涛邬炸毁,连带上边霸刀堂千余弟子和各路江湖势力话事人,还有上邬的数百名六扇门捕快,其中还有江南道总部头司徒九,全部堵死在湖中。 季怀远找不到陈冽一直隐隐不安,之前陈冽明明不在听涛邬,今夜却突然引爆火药,要么他混在江湖人中,要么,就是早早的混进了六扇门众捕快之中,这批江湖人皆是三五成群来的,陈冽若是独身混在其中会十分显眼,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陈冽是混在六扇门捕快当中,很可能还与他们相处了数日,这批捕快集齐江南道较为优秀的一群,所以互相之间不熟悉也很正常,而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陈冽,这几日一直都离他不远。 季怀远双手握拳,紧盯着远处不断沉陷的听涛邬。 季江南勾着铁链的手终于坚持不住了,手臂脱力垂下,他左手揪着的沈云川第一个被水淹过,感觉到季江南的力道变松,沈云川慌忙开始挣扎,越挣扎越往下落。 “不想死就别乱动!”季江南回头骂了一句,松开右手去够腰间的长剑。 被季江南吼了一句后沈云川不敢乱动了,将揽着柳傲霜双臂的手换成一只手勾着,一只手胡乱扒拉着倒塌的泥土。 季江南费劲的扯过长剑,费力的将长剑往泥土里插,泥土里是大块垒砌道路的石头,季江南废了好大的劲才从石头缝隙间将长剑固定住,右手脱力的感觉就是整条手臂又酸又疼像在抽筋,好不容易将剑插进去后身子往前一扑,将右臂卡在剑与断裂道路之间,左手发力,慢慢的将沈云川拖过来。 沈云川哭丧着脸,他发誓回去后他一定要学习下水,他和水犯冲,连续在这种地段上载跟头。 季江南趴在剑上松了口气,月光东斜,天要亮了,水浪依旧阵阵拍打过来,季江南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春寒水冷,两人泡在水里冻得直发抖。 鼻尖那股火药味没散去,湖水里还泛着一股土腥味,很是难闻。 土腥味?沈云川脸色一僵,有种不太好的猜想。 湖水哗啦拍打着,季江南突然抬起头,回头看向湖面。 “你听,水里有东西。” 沈云川脸色煞白,对季江南一声大吼:“爬上去!快!” 沈云川突然的失态令季江南瞬间一凛,也不问为什么,抓住铁链奋力往上爬。 沈云川即便面对凝虚境的老者都没那么慌,这水底下的东西肯定不是善茬。 水下的响声越发密集,沈云川脸色煞白抠着泥土试图爬上去,但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断裂口,断口较为平滑,他还抱着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 “季江南,放开我,抓稳链子!”沈云川抬头朝季江南喊了一句,而后将怀里的柳傲霜往上一抛,季江南不得不松开左手去接柳傲霜。 沈云双双手抠住泥土翻身背面朝上踩水奋力一跃,大喊一句:“跳!” 季江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柳傲霜一脚踩上沈云川露出来的后背借力一跳,跃上了半截倾斜的地面,季江南脚一落地就是一阵踉跄,地面倾斜下半截陷在水里,他抱着柳傲霜扑倒在地,柳傲霜从他怀里滚出来一路向另一面倾斜的方向下滚,季江南慌忙扑腾了几步堪堪将快要掉落的柳傲霜拉住,找了块平稳的地方将她放好,而后掉头跑到断面去拉沈云川。 一到水边季江南就惊了,水面上浮起大片银色的鱼,红色的鱼鳍十分耀眼,一大片鱼挤在一起,不断有鱼扑腾而起。 沈云川抠着墙壁奋力往上爬,周围的鱼正不断的向他涌来。 “沈云川!快!”季江南趴下,将手往下伸,沈云川闻言抬头,连忙向上伸手,可上下之间距离太远,根本够不着。 沈云川苦笑一下,看着围过来的银鱼,鱼狰狞的尖牙看着雪亮,不知道自己多久会被这群鱼啃成白骨,半个时辰?一刻钟?或许更短。 沈云川觉得自己逃生无望,准备等死,突然后领子被人一提,哗啦一声带出水面,引得那群银鱼跳跃不止,季江南提着沈云川的后领一脚踩在他插在石间的长剑上,借力一跳,还没站稳又是一个趔趄往前滚,沈云川一路顺着斜坡下滚,刚好伸手抓住凸出的石块,脑袋就咚的一声撞上另一面凸起的地面。 沈云川坐起来,晕头转向,而后就被剧痛惊醒,往下一看四五条银鱼正挂在他小腿上不停的啃食,两排尖牙速度极快,沈云川立马抽出长剑一划,几条削成两半的鱼掉落在不远处。 鱼是死了,但四五个鱼头还挂在他小腿上,牙齿扎得很深,季江南踉跄着走过来,看了他腿上的鱼头一眼眼角一抽,这是什么鱼?怎么会长一口尖牙? 两人合力将鱼头扒拉下来,从沈云川被咬到上岸这么短的时间里,沈云川的两条小腿已经被啃出两个凹陷的坑,血呼啦的两个坑里满是牙印。 血腥味飘散,断层下聚集了一大批银鱼,不断的跃起尝试跳上来。 季江南站高看向主邬方向,那边凄厉的尖叫哀嚎声传的很远,浓郁的血腥味不断的飘过来,比之前霸刀堂更甚,血腥味刺激得那群银鱼更加兴奋,从季江南这里能看到裂成两半的听涛邬周围,全是不断跳跃的银鱼,密密麻麻。 落水的人都成了食物,被这些鱼啃噬一空。 这些鱼仿佛是突然之间从水底冒出来的,数量庞大,少息功夫不少人命丧鱼口,被啃的干干净净只剩白惨惨的骨头。 整个平湖血气滔天。 季怀远站在岸边看着飘过来的骨头脸色发白,已经有银鱼往湖边游来,尝试攻击站在湖边的人,季怀远派出的几艘小船还未下水,饶是见过大世面的六扇门人看着骨头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啃噬痕迹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东方亮起鱼肚白,五百里平湖原本青绿的湖水一片乌红,湖上漂浮着水族与人体的尸骨,露着狰狞牙齿的银鱼不断跳跃,曾经风景秀丽的平湖,如血海炼狱。 第七十八章 设法营救 天光大亮,平湖水域乌红一片,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听涛邬上还时不时传来惨号和呼喝声,季怀远在岸边焦急不已,司徒九是六扇门江南道总部头,旁人他可以不管,但司徒九一定要救出来! 但是现在平湖水下皆是那会啃食活物的银鱼,攻击力极强,季怀远曾尝试命人推舟入湖,但还没半刻钟,铁木舱底就被啃出数个大洞。 铁木尚且如此,人体更不用说。 司徒九等人被困在湖中生死不知,季怀远多番尝试依旧没有下水的办法,命人继续留守岸口,他回住处给宸王传信,眼下他实在没有办法,银鱼凶猛,要下水救人除非先解决它们。 季怀远匆匆回到住处,还没进门,就得知奎山商会方唯玉来访,等他有些时候了。 方唯玉之前受他所托探访寻找陈冽的踪迹,昨夜听涛邬被炸毁,本已现身的陈冽再次失了踪迹,莫非方唯玉找到了陈冽的藏身之所? 想到这里季怀远瞬间精神了,匆匆推开房门。 见季怀远进来,一直坐等的方唯玉站起身来抬手一礼。 “季家主。” 季怀远匆匆进门走近:“方城主不必多礼,此次来找我,是有陈冽的消息吗?” 方唯玉直起身子面有愧色:“没有,从几日前我已经吩咐下去全力寻找,但陈冽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根本无迹可寻,在下惭愧。” 季怀远稍有失望,在这里他能动用的就只有奎山商会了,六扇门的夜枭虽然追踪暗杀一流,但夜枭直受六扇门盛京总部调遣,若要借助还需要经由宸王开口,一来二去时间耽搁不少,就更难把他找出来了。 见季怀远面露失望,方唯玉斟酌一下继续开口:“虽然陈冽没有找到,但偶得一些霸刀堂早年的消息,与平湖里肆虐的银鱼有关。” 季怀远眼神陡然一厉,转头看向方唯玉,平湖消息从昨夜寅时全部封锁,方唯玉是从何处得知那湖里的银鱼? 平湖本就被传为上古神兽螭吻的封地,现在莫名出现一批吃人的鱼,百姓多信奉神灵,消息传出,怕会导致东陵一带人心惶惶。 季怀远下令全面封锁,平湖十丈之内不许靠近。 “昨夜平湖震动,火光炸响之声即使我在慕兰城都听见了,今早平湖戒严,但平湖附近百里之内血腥味火药味四处弥漫,百姓虽然不能靠近,但还是有大概的猜想。”方唯玉毫不在意季怀远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本褪色的册子递过来。 “霸刀堂涉嫌谋逆之罪,现在东陵已经不是秘密,但六扇门与江南道行军三层戒严封锁,想来怕不是那么简单,而我恰好得了这本册子,里面记载了霸刀堂建立之初的一些旧事,所以才有了个大概的猜想。” 季怀远接过册子,褪色的蓝封书本上白框内的名字十分模糊,大概是县志一类的,翻开书本,一股潮湿的霉味铺面而来。 季怀远依次翻阅,到某一页时突然顿住,顺着同样褪色的字迹一行行往下看。 “……景元十六年,东海三十六岛岛主来朝,帝悦,与其巡赏慕兰……” “景元十八年,有狂风海啸登岸东沿海岸,沿海九城息数糟灾,百姓死伤上万者……” “……八月,帝登紫山,祭天祈福。” “同月,陵阳水怪为祟,众人惶不敢前……天一道门奉旨清除水祟……” …… 这本书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污成一团,但照记载来看,这本书是前朝大楚景元年间所记,写的是大楚景元年间,东海三十六岛归服,岛主朝见楚皇,但不久之后东海海岸糟海浪侵袭,沿海九城受灾严重,楚皇登紫山祭天,而后陵阳开始出现水怪。 陵阳是东陵在大楚年间的旧称,大晋建国后曾重新划归州府地域,之前的陵阳,大概涵括东海渡口的云阳城到孜归县一带,平湖与慕兰城皆在其内。 后续的记载越发破烂,书籍受潮严重又有破洞,只能半看半猜,大概是说陵阳地区出现水怪,天一道门奉旨前往陵阳除害,后来大概意思是水怪被驱逐,神刀门于平湖立派。 关于水怪的记载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再往后就是陵阳的一些世家与县政的记录。 这本书记录的东西不是很详细,但也能大概看懂,这里说道水怪被驱逐,而不是被消灭,然后紧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说神刀门在平湖立派。 平湖水路上接东海海岸,下走两湘地段,如果说水怪被驱逐,上游东海是不可能的,东陵地势比云阳低,逆流而上不现实,若说往两湘地界驱逐也不可能,南下水域众多,水路贯穿整个大楚,往南驱逐水怪会祸害整个大楚,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从两侧驱逐到平湖,结合神刀门的突然成立,可以理解其是为镇压水怪才在平湖之上开宗立派。 神刀门就是霸刀堂的前身,霸刀堂历史久远,大楚年间称为神刀门,后来大晋建国,为了避嫌,那一任门主将神刀门改为霸刀堂,在众人记忆当中,霸刀堂一直以来都固守平湖听涛邬。 当年天一道门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水怪困在平湖,神刀门的存在就是为了守住这群东西不让它们出来,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霸刀堂明知听涛邬地理位置不佳却从来没有想过改地盘的原因。 季怀远目光一动,看向前面的一行小字。 ……水怪长约过掌,银背,长须红鳍,牙尖食肉,嗅风而动,群起攻之,味腥,鳍有剧毒,畏盐。 这记载里的水怪的确就是平湖水里的银鱼,看到最后两个字时季怀远眼睛一亮,他正愁着怎么解决这些东西救人出来,这些鱼有怕的东西最好,沿海地域最不缺的就是盐! “方城主,多谢,实不相瞒,平湖的确为银鱼所祸,这本书帮我大忙了。”季怀远轻松下来,对着方唯玉行了一个大礼。 方唯玉连忙扶起,问道:“那季家主的意思,是要往平湖投放海盐?” 如今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彻底灭杀了这群会吃人的鱼。 “不错,听涛邬有不少人被困,总归要想办法救人。”季怀远道。 方唯玉沉吟一刻,道:“平湖为东南水域交界,如果往平湖投放海盐,银鱼会死,但平湖就彻底废了,银鱼鱼鳍有毒,泡过死鱼的水很可能有毒,绝对不能再度使用。” 当初天一道门没有赶尽杀绝,顾忌的可能就是这一点,杀鱼好办,但杀了以后东南水域就被彻底阻断。 “无妨,平湖截断,可将上游水流引入沂水,再有沂水下游重开河道导入两湘。” 季怀远将书本一合,目光灼灼。 “重开河道,怕不是小事,季家主你能得了主?”方唯玉讶然,开河道这种事情,就算是宸王,也要亲自向晋皇上奏才行。 季怀远没有说话,其实就算是没有银鱼作祟,平湖水源也必须断了,霸刀堂数千弟子被活炼,听涛邬炸毁,那些带毒的尸体皆沉在湖底,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剧毒,早在昨夜听涛邬炸沉之时季怀远就已经命人阻了下游的河道,这些剧毒若是顺水流入南域,后果不堪设想。 送走方唯玉,季怀远立刻给宸王传信,而后命人将河道上游截断,开东域河道引入沂水,同时命人去收集海盐。 自听涛邬被炸毁,季怀远与司徒九断了联系,他不知道司徒九还有没有活着,只能抓紧时间尽快处理平湖里的银鱼。 方唯玉从客栈走出来后,一拍脑袋,他又给忘了,他本来还想跟季怀远说一声季江南可能也在听涛邬,和季怀远说了半天,又把这茬给忘了。 算了算了,反正这会儿季怀远也没办法进平湖,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到时候总会见着的,至于是死的还是活的嘛…… 啧啧,方唯玉摇了摇头,大步往慕兰城走,季怀远要改河道流向,那短时间内商会可能开不了了,得赶紧把库里存着的货物卖出去。 塌成两半的听涛邬上,司徒九手起刀落,跳上岸东一批银鱼被斩成两截,被砍断的鱼还跳动了两下,两排狰狞的牙齿上还挂着肉筋血丝。 “大人,鱼越来越多了。”司徒九身边一名六扇门捕快说道。 司徒九抬眼看了看,阳光之下一片银色闪耀,红色的鱼鳍十分亮眼,这半快还没沉没的地面上或站或坐着百余人,半数是六扇门捕快,其余的是江湖势力众人。 听涛邬被炸沉时,六扇门集体行动的优势就出来了,银鱼凶猛,但六扇门众捕快行动迅速,总能将落水的同伴拖上来,只要速度够快,就有活的机会。 与六扇门比之江湖势力众人就差了太多,江湖人散漫,大家平日里都没什么交情,各顾各的,鲜少有人愿意拉对方一把,也就导致了丧生鱼口的多半都是江湖人。 这些鱼一开始是分散的,后来就都聚集在两块残岛周围,水里能吃的都让它们吃完了,只有这里,还有活物的血腥味。 密密麻麻的银色看得人头皮发麻,乌红的湖水之间白骨沉浮,司徒九胸口一疼,脸色又差了几分,司徒九握刀的右肩到手腕部位衣衫破烂,动一下还有鲜血渗出。 他昨夜被那苗家老者打了一掌,伤及肺腑,听涛邬炸成之时落水,爬上残岛之时右半边身子都挂满了银鱼,索性时间不长,虽然还是被啃咬,但还没伤到骨头,回头修养两天就好。 可问题是。 司徒九望向岸边都的位置,眉头皱起,这些银鱼凶残无比什么都吃,季怀远要怎样把他们救出去? 丹心境武者不会飞,季怀远想不到办法,他们就会困死在这里,沦为鱼食。 第七十九章 蜕变 季怀远迅速着手收集海盐,消息也由专人以最快的速度传给宸王,消息一时半会儿可能传不到,但事在紧急,季怀远冒险先斩后奏。 春天天气回暖,尸体浸泡容易发臭产生尸毒,本来毒已经够多了,千万不要再加一样了。 行军都督楚啸这边带人去阻上游河道,同时严密排查,继续寻找陈冽的踪迹。 平湖数里之外的良才县,东街一家客栈里人影寥寥,掌柜的满脸愁容,昨儿个还是满客呢,今天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 掌柜的打了个呵欠,听说霸刀堂造反了,朝廷昨晚派兵围剿,啧啧,他昨晚都没敢出门,那轰隆轰隆的啊,地面都在震动,他吓得差点跑了。 这些个什么谋反啊,什么围剿啊,还是躲远点好,西街王员外就惨咯,他家二公子在霸刀堂学艺,这前些天回去后就再也没出来,今早听说霸刀堂谋反,王员外当场就晕了,这会儿都没醒过来。 掌柜的唏嘘了一会儿后抱着手打起来瞌睡,他家又没有亲眷在霸刀堂,怎么也轮不着他急。 客栈二楼一间客房内,封玲珑穴道被封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双眼红肿无神的看着窗外。 老者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又气又心疼,伸手在她两肩处一点,解开她的穴道。 封玲珑穴道被解开后第一时间拔腿往门外跑,但她被封着穴道坐了一夜,脚才落地就是一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封玲珑双手撑地爬起来,一声不吭的继续往门外走。 “站住!”老者喝道。 封玲珑脚步一顿,肩膀颤了颤继续走。 老者顿时怒了,这个孙女虽然平时怕他但一向乖巧,今日到开始忤逆他了。 身形一动,挡在门口,老者淡淡的开口:“你要去哪儿?” 封玲珑肩膀微动,抬起脸来,脸色发白,眼眶通红,汪了一滩泪在眼眶里,紧咬着嘴唇,倔强的看着老者。 封玲珑的眼睛里迸发着一股浓烈的情绪,愤怒,委屈,就那么抬着头看着老者。 “我去救季江南,你不救他,我自己去。” 老者听完她的话,眼睛微微一合,再睁开时一巴掌就照着封玲珑的脸打下来。 啪! 老者这一巴掌打得极重,封玲珑被打得惊叫一声撞上右边的桌子,连桌子带人摔倒在地上。 封玲珑只觉得左脸颊疼得要命,双手撑地坐起来,她的帽子落在听涛邬,长发披散着落在地上,捂着肿起的左颊哭了起来,她哭的很压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颤抖着肩膀蜷缩成一团,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封玲珑,你是苗家蛊女,不是汉人那些娇弱的小女儿,苗家的女子,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取,花云对你太溺爱了,才导致你事事依靠别人来给你出头!”老者语气严厉说道。 “我没有!”封玲珑抬头冲着老者喊了一句,哭着说,“我说过了我会自己去救季江南的!” “你去救他?若我昨夜不来,你现在还有命在这里跟我叫嚣?”老者怒气,猛地拍桌。 “凡事须知量力而行,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何去救旁人?你私自跑出湘西,可想过你阿爸阿妈那天找了你一整夜!”老者气急。 “你要为那小子去送死,问过他们吗?问过我吗!” “封玲珑,你不是个孩子了,你是教中的蛊女,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五毒教,你当真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连累整个五毒教吗!” 封玲珑呆呆的看着老者,忽而闭上眼睛,肩膀一松,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老者叹了一声,他知道他话说重了,但他这个孙女从小在湘西长大,没经过大风大浪,花云又对她十分宠爱,导致她行事不经思考,常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好好教调一二,实在是难有什么作为。 老者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往外走。 “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回湘西,达科是个好孩子,他会保护好你的。” “我不!”封玲珑的回答让老者的脚步一顿,再度转过身来,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女老者耐心已经用尽。 转过来就看见封玲珑已经把眼泪擦干站了起来,眼神异常坚定的看着老者,嗓子因为哭过有些沙哑却不妨碍她语气中的坚定。 “我不要嫁给达科,我有喜欢的人,我不嫁给他。” 老者有些诧异,眼前的少女似乎在一瞬间褪去的年少的无知玩闹,眼神坚定自信而认真,隐约有了几分苗女的炙热与浓烈,风华无双。 老者暗自点头,推开门走出去。 “你不想嫁给达科,可以,我给你这个机会,两月之后,万毒林开启,你若能从其中活着走出来,就是我五毒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整个五毒教乃至整个湘西,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你。” 房间里只剩封玲珑一个人,封玲珑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她的预备本命蛊死了,还有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培育出一只像样的本命蛊出来。 万毒林圣女之选,二十年一次,她本来是不想去的,她生性爱玩,并不十分热衷医蛊修行,但这一次,她必须得去,万毒林内毒物瘴气密布,整个五毒教符合条件的蛊女皆可参加,但最后只能有一个走出来。 也就是说,她要面对的不止是毒物,还有同族的竞争者。 爷爷说得对,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凭什么去救别人? 一出江湖,弱小为罪。 季江南自然不知封玲珑的境地,此时他正站在断裂道路上,举目四望,乌红乌红的湖水,一大群银鱼不死心的围在四周,时不时的往上跳。 这会儿太阳升起很高了,湖水里火药味土腥味血腥味药材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熏的季江南很想吐。 一剑将跳上来的银鱼砍成两半,沈云川坐在斜坡上十分惆怅,小腿上的两个被咬出来的血坑已经开始干涸结痂,他们其实要比主邬上的司徒九等人要幸运得多,火药的爆炸点主要在主邬位置,所以主邬炸毁后往下沉了好大一截,地面距离水面不过四尺,才导致司徒九等人一边养伤一边还要防着跳上来的银鱼。 季江南这边稍好些,因不在中心位置,所以虽然路塌了也下沉了,但距离水面也还有些距离,至少季江南站着的位置银鱼是跳不上来的。 至于沈云川,那纯碎是无聊,他们被困在平湖,水下全是银鱼,一下去保证一刻钟被啃得渣都不剩,他们又不会飞,只能乖乖的等着有人救援。 柳傲霜还没醒,季江南又是个不太会聊天的,所以无聊的沈云川就坐到了距离水面比较近的一侧,拿剑砍鱼玩儿。 一脚将砍成两半的银鱼踢进水里,水下的银鱼一拥而上,奋力抢夺同族的尸体。 季江南抬眼,这群银鱼倒是凶狠,连自己的同族都不放过。 柳傲霜一直未醒,呼吸很浅,要不是看她脸上的花纹都褪了下去,沈云川几乎都以为她死了。 三人一躺一坐一站,百无聊赖。 而季怀远那边,海盐已经准备妥当,上游截流也已经处理好。 季怀远站在湖边,望着不断在岸边游走都银鱼,眼中露出一丝寒光,对身侧的六扇门捕快点了点头。 那捕快上前一步,从腰上拿出一枚哨竹,放在地上点燃,哨竹冲天而起发出一声尖啸。 围住平湖的众人听见哨响,纷纷抬起手中的铁铲,铁铲旁是一袋袋的海盐。 铁铲扬起海盐,白色的盐粒如雪撒入湖中,如同在油锅里撒盐,整个平湖开始汹涌起来! 第八十章 沈云川的嫉妒 随着竹哨声响起,围在平湖边的六扇门众人手持铁铲,将海盐奋力挥洒进湖中。 随着盐粒入湖,乌红的湖水下一片银色上涌,挣扎跳跃而起,大批的银鱼跳上湖岸,刚刚上岸就被一阵乱刀剁成肉泥。 季怀远低头,一条跳上岸的银鱼就落在他的脚边,岸上的地面上洒落这从袋中洒落的少许盐粒子,这条银鱼背上裹上了一层盐粒,沾了盐粒的红色鱼鳍部分开始溃烂脱落,鱼鳍彻底溃烂后,不停挣扎的银鱼停止了动静,鱼目迅速泛白。 从银鱼沾上盐到死亡,前后不过三息之间。 盐会使银鱼的鱼鳍溃烂,鱼鳍溃烂,银鱼就会迅速死去。 平湖虽上接东海,海水有大量海盐,不利于植物生长,所以从云阳往下引渡的水流都是经过过滤数遍的,到平湖水域时,水流中的含盐成分已经非常少,这也可能是为什么怕盐的银鱼可以在平湖繁殖近百年。 湖岸边水花四溅,少息浮起一大片银色的鱼尸,土腥味浓郁刺鼻,还活着的银鱼也顾不得抢夺同伴尸体,掉头往湖心游。 银鱼从湖边退走,后方迅速推上几条货船,湖边的六扇门捕快纷纷提着盐袋铁铲上船,沿路撒下海盐,银色带红的鱼尸飘起一层又一层。 季怀远站在其中一条船上,船桨在乌红的湖水里搅起银色的鱼尸和不知名的白骨,骨头之间啃噬的残留牙印清晰可见。 平湖五百里范围皆有人行船下水,沿路海盐撒下,鱼尸满湖。 速度快的话,救人是没问题了。 季怀远眉头紧锁,脑中急转。 他用来救人的船是方唯玉送来的,但海盐是他以宸王的名义在云阳强制征调,历朝历代,盐的产粮一直是重中之重。 大晋盐的产地出了两湘之下的祁州可产山盐以外,大部分都盐来自于东海海岸,煮海得盐,临海一带九成百姓是盐民,盐的产出记账极为严格。 司徒九为江南道六扇门总部头,辖管江南一带,其实说起来云阳已经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该归于东域一带的平东道六扇门所辖,只是去年海商事发,晋皇令宸王查办,东陵归属南域,故而调查的一直是司徒九。 后来一路追查,发觉掌管东海鉴口的宿定阳没有按照规矩查验那伙海商的身份,出大晋境外走货的商人,需要得到出关口的文书鉴铭,凭借这份鉴铭才可入关,宿定阳一时疲懒,压根就没细看那份伪造的文书鉴铭,草草的将他们放了进来。 宿定阳因此获罪,在寿宴上服毒自尽,宿家获罪下狱。 司徒九的处理方式虽然没什么不对,但云阳是平东道的地盘,他没打招呼直接带人就上宿家拿人,引得平东道总捕头徐耀十分不满,还为此互吵了一架。 徐耀的意思是可以全力配合,但在平东道的地盘上不打招呼直接打上门去,这就是过界了,浑然不把他这个总捕头放在眼里。 后来虽没打起来,但还是闹得不欢而散,此次平湖之祸,季怀远急需海盐,不得不强制收走云阳晒好的盐,虽然是以宸王的名义收的,但和徐耀打过交道的都知道这位可是个刺头,一般人还压他不住。 本来徐耀就看他们不顺眼,现在又强行带走了一部分海盐,等徐耀知道消息,怕又要扛着他那把虎头枪来找麻烦,若再经由他往上一报,私自扣押海盐,不止季怀远,宸王也少不得一顿麻烦。 此次霸刀堂围剿,朝廷的命令是主犯押回盛京,其余格杀勿论,但现在霸刀唐满门尽灭听涛坞沉毁,连带平湖水域生灵死绝不得不从南下河道中阻断,致使下游要重开河道劳民伤财,而罪魁祸首陈冽依旧逍遥法外,踪迹难寻。 朝廷要活口的目的是要查其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以及其大量硝石火药的来源,听涛坞这一炸,什么线索踪迹都没有了,陈冽也没抓到,可以说,季怀远这趟差事是办砸了,不管什么原因,办砸了就是办砸了,没有道理可讲。 季怀远长叹一声,他尽全力了,他低估了陈冽的心狠程度,霸刀堂数百年基业,上千名弟子,说毁就毁了,没有丝毫心软。 事到如今,若宸王问罪下来,也只能硬受着了。 湖上行船过来的动静不小,困在湖心的众人皆有所觉,而季江南等人所在的地方是通往岸上的坍塌段上,距离岸边是最近的,自然是第一时间看见了过来的船只。 几人听见声响转过头去,远远的就见铁铲扬起一大片白色的盐粒,盐粒所落之处,鱼尸漂浮,还活着的鱼奋力逃避,他们所在的断塌处水面银鱼众多,跳跃之间带起一堆白骨,银鱼跃起撞上石层,撞了一头的血跌落湖中,然而后面的银鱼依旧争先恐后的往上跳,银色红色跳跃起伏,颇为壮观。 季江南站在边上看着不断上跃的银鱼,银鱼狰狞的尖牙裸露在鱼唇之外,凶残无比,但这样凶残的东西,在生理克星的威胁之下,脆弱如尘。 “啧啧,这些鱼疯了吗?水下是死,跳上岸来还不是死。”沈云川跛着脚站在一旁,望着垂死挣扎的银鱼啧啧有声。 “生死之间一瞬恐怖,即便是条鱼,也不想随便死去。”季江南低头看着跳上来的一条银鱼,银鱼扑腾着,倾斜的地面上干涸无比,又被太阳炙烤了一上午,银鱼身上的水渍很快就干了,挣扎了一会儿后,银鱼大张着满是尖牙的嘴在地上残喘。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破釜沉舟都能成功。”沈云川一笑,一脚将残喘的银鱼踢进湖里,淹没在密密麻麻的鱼群中。 生死,河流,吞食者。 银鱼凭借凶残的尖牙肆无忌惮的猎杀一切活物,它们水里来,而克制它们的,同样是水里的盐。 它们徒劳的挣扎,亡命的躲避,一如曾经它们口下的猎物。 生死一瞬,杀戮为王,规则为皇。 季江南心头升起一股玄妙的感觉,不自觉的运转起天星子所赠的道经,顿感五体通泰,气走流和,眉心清凉。 季江南之前数次动用“影落星沉”一式,朦胧间有了几分剑意的掌握,但那股剑意还是雏形,连季江南自己都未曾察觉。 而现在那股玄妙的道蕴和那股朦胧的剑意结合在一起,似乎有了几分凝实的趋势,季江南浑身散发着一股道蕴气息,又隐隐带着剑锋的锐利之感,淡泊与杀机之间诡异的形成一股平衡,并无维和之感。 沈云川目瞪口呆,指着季江南手指发颤,半晌才艰难的憋出一句:“……剑修,这,他奶奶的凭什么!” 沈云川内心简直是万马奔腾,把贼老天的七舅姥爷小叔子大姨妈都骂了一个遍,他辛辛苦苦放弃其他武道专修剑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立足剑修领域,结果他二十多年的苦修居然比不上季江南站在那里杵了一刻钟来得快! 沈云川郁气到不行,头一次对自己的天赋产生了怀疑。 天下武道千道万流,剑道只是其中一脉,习剑的武者普称剑者或是剑客,而剑道一途要走到极致踏足宗师领域,需要的不止是剑术的高超与否,还取决于对剑道的领悟程度,当对剑道领悟到达一定的程度时,万般兵器皆可为剑,那时就不叫剑者,叫做剑修,剑修,才是可以触及剑道顶峰的一群人。 沈云川自认天赋不低,多年来专精剑道,也自认对剑道领悟不算低,但迟迟感受不到剑修的门槛,这也是导致他为何数年卡在丹心六劫上不去的原因之一。 沈云川知道武道一途急不得,所以一直对此表示淡然,直到现在季江南突然去着他的面踏足剑修领域,这简直让他十分抓狂。 凭什么啊!就季江南这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屁大个小孩儿还把自己的心境都走歪了还是他帮忙拉回来的!这,这这这简直莫名其妙凭什么啊! 沈云川越想越悲愤。 季江南那种玄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整个过程只持续了数息时间,而后他忽然惊醒,道蕴剑气的运转戛然而止。 季江南睁眼,十分不满也十分疑惑,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呢怎么就突然打断了。 一旁盘腿坐着的沈云川见他一脸不满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合着你还不满了?还嫌少? “运气不错啊,哈,居然还摸到剑修门槛了。”沈云川酸溜溜的开口。 “剑修?那是什么?”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什么是剑修给季江南讲了一遍,中间还夹了几句对季江南好运气的不满和对贼老天偏心的不忿,总之都解释完了他还坐在那里继续指天大骂。 季江南满头黑线的听完,这厮十句话九句是骂词,就三五句话能说完的他愣是骂了两刻钟。 听完以后季江南挑了挑眉,剑修,剑者的巅峰追求,虽然他只立足其中一瞬,但那瞬的领悟也不少。 “就算是你那个创写“光寒诀”的师父,也不过刚刚摸到门槛,没想到你居然也触碰到了,感情好东西都落你七剑门了?”沈云川骂了一会儿骂累了,十分不爽的对季江南说道。 “不过你也只是踏足了一瞬而已,境界不够。”沈云川突然恶趣味。 可惜季江南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纠结的表情,对于沈云川这种因嫉妒产生的抽风,季江南选择性无视。 等等,季江南就算被挤出来了好歹还是摸过门槛的,那他连门都没见着岂不是更衰? 沈云川又心梗了。 第八十一章 天诛 季江南机缘巧合之下短暂的摸到了剑修的门径,除了有他一瞬间顿悟以外,还有部分原因来自天星子所赠心法,这本心法极为玄奇,从某方面来讲与季江南十分契合。 他只是因银鱼生死一瞬的挣扎而对万物规则有了一些感悟,兵主杀戮,然规则凌驾所有生灵之上,这有点像沈云川说过的剑道之路,剑者需要掌握剑,而非被剑掌握。 规则同样如此,规则是这方天地的秩序构成,佛家管它叫因果,道家管它叫自然,因果注定一饮一啄,自然之道相生相克,佛道两家道统之争成千上万年,其实说到底殊途同归,核心就在规则二字。 规则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又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武道之路再如何叛逆,终脱不开这两个字,规则不可悖逆,人的力量再大也不能与天地相斗,但规则可以被掌握,规则化身万千,而季江南就那么恰好的领悟到了两分,不是剑道规则,而是与他本身最为贴近的杀戮规则。 季江南杀性很重,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曾一度被杀戮所控,后来明正本心将杀性敛回体内不再肆虐,而此时的一场昙花一现的顿悟,则是教他如何正确使用这股杀性,彻底将这股力量掌控。 加之他之前模糊的探及剑意雏形,在道经的洗练下将其融为一体,才成就了季江南不可思议的在剑修门槛上走了一圈。 季江南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走到断层处一跃而下。 骂累了的沈云川吓了一跳,不是吧这小子承受力那么差没能一步登天想不开要寻死? 就在沈云川起身准备去看看时,季江南又两步跳了上来,右手握着泠泉,小腿上挂了八九条银鱼。 原来是拿剑去了。沈云川了然,之前他们几个脱力被困在水里,季江南把配剑卡在石头缝里才没让他们几个被淹死,上来后那把剑也就一直卡在石缝里。 季江南拔剑将挂在身上的银鱼斩落,小腿不可避免的被撕咬出血,衣物破烂,流血不止。 拔剑出鞘,季江南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气息涨了一截,从化海初期圆满步入化海中期小成,也不是那种突然暴涨的虚浮,相反气息还扎实的很。 沈云川暗自咋舌,照季江南现在这种速度,很快就可以了踏足丹心境。 湖岸边过来的行船逐渐靠近,看清船头上的人时沈云川暗道坏了,而季江南也看到了船头上的季怀远,眸光陡然大盛。 他会被沈云川忽悠来趟这趟浑水,原因就是得知季怀远也在此处,而且是代宸王而来。 自上次江州试剑会后这是季江南首次再见季怀远去,他有话要问明白,当初在八仙楼问话太仓促还被季怀远设计加上一条弑杀长兄的罪名,梅花山一行又从莫涯口中得知一些消息,综合目前得到的线索,这件事背后水同样很深,季怀远可能也只是其中之一。 但无论如何,季怀远是知情人,他明里暗里做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是为了逼季江南远离江州,正是因此导致季江南越发愤怒,到底有什么是必须瞒着他的? 而到底是什么事非得让他对自己的手足下狠手?既然下了狠手又为什么不连他也一起杀了?以季怀远的心机谋略,他若真想杀季江南,足可以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搭上了宸王这条船?季家的这场祸事是否出自宸王之手? 季江南一瞬间想过许多事情,足尖踏石就要往船上跃去,甚至忘了脚下还有一片垂死疯狂的银鱼。 就在季江南提气准备一跃时,后颈突然一疼,使他闷哼一声向前扑倒。 季江南踉跄了两步站稳,转头准备骂人,而对方像是算准的一样掐着他转头的时机往季江南脑门上就是一记闷棍。 季江南晃了晃身形眼前发黑,咬牙切齿的爆了一句粗口。 “沈云川你大爷的……” 才骂了一句就扑通一声栽倒。 沈云川悠哉悠哉的将手中的剑鞘挂回腰上,踢了踢趴在地上的季江南,毫无反应。 “啧,这可不怪兄弟不地道,这招我是跟你学的。”沈云川乐了,别说,还挺好使。 见船只越发近了,沈云川连忙拖着季江南躲到翻起的石岩后,和柳傲霜放在一起,收声藏好。 他现在不能露头,这会儿要被来人发现了都得一并带回去,他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个六扇门捕快的衣服呢,眼下陈冽在逃,救回去的人一定会集中排查,他,季江南,还有柳傲霜,他们在听涛坞上可是杀了六扇门不少人,柳傲霜还毒死了丹心八劫的李飞,若司徒九还活着,那他们三个就死定了。 偏生这会儿季怀远亲自下来了,眼瞅着季江南提着剑要上去砍人,沈云川只能将他打晕,不能露头啊,只能偷偷摸摸的走。 沈云川自认为打晕季江南藏起来的速度很快,但站在船头的季怀远早在他打晕季江南的一瞬就看见了,季怀远天生目力极佳,自然看清了那个倒下去的身影,也看清了一身六扇门打扮的沈云川。 他怎么在这里?季怀远心头大震,他明明专程上七剑门见过曲难行和江乘月,怎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沈云川怎么也跟上来了? 季怀远手掌骤然握拳,虽然不知道季怀远怎么会在平湖,但看到沈云川一身打扮就猜了个七八成。 沈云川此人来路不详,季怀远在天风堡见到这个青年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来头不小,虽然他一向不修边幅看着又懒又馋,浑然一副江湖混混的做派,但其却修有一身极为纯正的剑道心法,而且武功修为高他一筹不止。 但那时他与沈云川并没有多大交集,虽然对方身上疑点颇多,但两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在季怀远收到梅花山遇袭的消息时,才得知沈云川与季江南同行一路,二人似乎颇有交情。 这让季怀远十分意外,而后又是深深的担忧,沈云川这种人精于算计,他主动和季江南套上关系,怕所求不浅。 季怀远心下烦扰,犹豫片刻掉头对身侧的捕快说道:“通知湖岸防线撤守,留下一部分组织接应,另外通知楚大人,东陵五城戒严,封锁各路关口,着画师绘像,全力缉拿陈冽!” 身侧的捕快一愣,而后又小声的说道:“昨夜楚大人已经戒严五城,画像也在今早张贴出去了,平湖封锁线已经撤掉了一层。” 捕快说完,看着季怀远不太好的脸色又开口道:“大人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这边有陈捕头和李大人看着。” 在他眼里,季怀远就是压力过太过疲倦,才忘了这命令他昨夜就已经下过一遍了。 季怀远眉头大皱,正愁要怎样想办法调来路口的封锁人员,沈云川那身衣服让他想起昨夜率先趟雷闯听涛坞的那批人,那个方向死了十二个六扇门捕快,其中一个被扒了衣服。 那些是司徒九的部下,屠杀朝廷官员,一旦定罪,死罪难逃。 必须调开路口的封锁,否则他们一定逃不出去。 季怀远心急如焚,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焦急之下气息紊乱,引得之前搭话的捕快侧目而视。 “先生放心,司徒大人武功不低,应该没事的。”捕快开口道,他以为季怀远实在为司徒九担心。 季怀远不答,眼看离那段坍塌处越来越近,季怀远越发焦灼。 而正在此时,湖面突然剧烈的震荡了一下,远处塌成两半的听涛坞其中一半残岛忽然暴起火光,爆炸响动震耳欲聋,残岛被彻底炸沉,上面的人尽数落水,银鱼再一次开始它们的猎杀之途,火药浓烟再次席卷,惊叫声传成一片。 刚经历过一场爆炸的湖面再次动荡起来,水波翻涌,小船东摇西晃,季怀远站在摇晃的船头,突然灵光一闪,这正是个机会。 季怀远放松身体,不再全力定住脚跟,一个湖浪打来,小船被推得险些翻倒,季怀远被巨大的惯性甩下湖中。 “季先生!”那名捕快大惊,他之前虽没见过季怀远,但也知道季怀远是宸王殿下亲信,没有官职却能担任此次任务的指挥者,在宸王那里身份不低,若是他出了事,怕要惹上大麻烦。 思及此处捕快咬了咬牙从船上一跃而下,奋力去捞落水的季怀远,所幸这片水域他们才清理过,没有银鱼,但一个湖浪涌来,倒推着不断挣扎的季怀远往另一边去,而那里,还有大群的银鱼在逃窜。 这下还在船上的捕快们一一下水,去捞季怀远,小船空了下来。 季怀远有意带着几人远离那条船,差不多了才抓住附近的另一条船只,在船上和水下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拉扯中爬了上去,等水下的人全部爬上来时,毫无疑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几条银鱼。 抓起一把海盐往腰上一撒,正在撕咬的银鱼陆续坠落,很快开始溃烂。 缓过神来的季怀远远远的瞟了一眼那条空船,有船,应该就可以上岸了,虽然听涛坞二次炸毁不是什么好消息,但真的来得恰到好处,湖岸那边会再次抽出一部分去助守湖岸两侧,中间位置薄弱,他二人能否抓住机会逃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季怀远收回目光看向听涛坞方向,不由得疑惑,怎么还会掀起二次爆炸? 而前方被彻底炸毁的半片残岛处,司徒九左臂鲜血淋漓,看着在湖面上燃起点点黄色火焰,脸色煞白,喃喃道。 “天诛……” 半刻钟之前,司徒九留意到残岛上半歪着的螭吻石雕,最开始的爆炸,就是从螭吻石雕之下传来,石雕位于听涛坞正中,所以爆炸才导致听涛坞一分为二。 司徒九偶然一瞥,在石雕残破的眼窝暗处似乎看见了一点莹莹的绿光,司徒九上前查看,撬开眼窝,还没看清楚就是一阵白光耀眼,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破声响,司徒九被炸飞出去,挡脸的左臂被炸的鲜血淋漓。 但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司徒九变色的是随着爆炸,石雕内部飞出一些块状的物体,从内部溅射出来,在空中变成一团团火焰,落在水面而不熄。 自古水火不容,而不惧水的火焰,在史册记载中,只有一样。 天诛,前朝大楚的开国利器。 眼见周围火焰在湖面上燃起,司徒九面色越发煞白。 第八十二章 出湖 火焰在湖面上燃起,燃烧途中冒气白色浓烟,将湖心笼罩,浓烟带着一股浓烈的大蒜味,整个湖心被笼罩在其中,惊呼声不断。 司徒九泡在水里,奋力往烟雾外围游去,外围虽然有那种吃人的鱼,但和杀人无数的天诛焰比起来,司徒九很愿意去面对那群鱼。 当初大楚的天诛初次出现在战场,三枚天诛落入城中,火焰升腾水不可灭,城中一切可焚之物尽数摧毁,所有活物皆成焦炭,而诡异的是尸体都烧成焦炭了衣服却完好无损,城池毁坏不算严重,天诛只针对活物而来,满城兵将百姓牲畜死绝,城池之中白烟滚滚。 因其诡异的灼烧方式与那浓烈的白烟,有如天神手段,天诛因此得名,因其杀伤力过大,而且灼烧方式过于惊悚,天诛轻易不会动用,此物有干天和。 本以为天诛随着浮屠山密库的关闭而销声匿迹,冷不防今日在此亲眼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天诛之焰。 烟雾中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不绝于耳,后面还存活着的众人皆和司徒九做了一样的选择,银鱼再可怕也能杀,但这火焰水都扑不灭,人对未知总存着恐惧,天诛之焰,对于他们来说就极为陌生。 大楚灭国近百年,见过天诛的基本没多少了,但有关它的传言却一直都在。 湖面陡然起的火光和浓烟让赶来的季怀远等人一惊,加快速度上前。 浓烟扩散,一股子刺鼻的大蒜味,季怀远闻了一会儿后开始犯恶心,脑袋发沉,立马朝四周大喝:“烟雾有毒!救上人立刻退出去!” 四周应和之声响起,迅速搜寻活人,水下的活人笼罩在白烟里,下面又有银鱼撕咬,痛苦呼号之声四起,受了刺激的银鱼越发疯狂,不住撕咬,血腥之气大盛,倒比之前还要惨烈几分。 湖心的变故也引起了湖岸上众人的注意,剩下的二十余条船迅速下水赶往湖心支援,烟雾四散,船只在满湖的鱼尸之间划动,现在空气中的味道已经不是难闻了,是令人作呕。 有救了人的船只往回赶,来往之间乱做一团。 在这些船只当中,一搜原地打转的船只异常醒目,沈云川拿着船篙奋力划动,不会划还硬划的结果就是原地打转。 这是季怀远都没想到的一点,他设法将船只弃在断层附近给他们做上岸的工具,却压根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划船这个问题。 沈云川喘了几口气,看着躺在船舱里的柳傲霜和季江南一阵无奈,他不会划啊,这两个一个被他打晕了一个昏迷未醒,本以为可以趁机溜走,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沈云川泄气的在船头坐下,连着打转让他脑袋发昏泛起恶心,当即趴在船沿上一阵干呕,他奶奶的,他晕船啊。 就在沈云川呕得眼泪花都快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呼喝。 “接着!” 语罢一卷麻绳被抛了上来。 沈云川愣了一下抬头,是一条同样赶回岸边的小船,船头上站着三名直身黑帽腰胯雁翎刀的六扇门捕快,船舱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啃咬之伤,鲜血淋漓。 秋涉坐在船舱里奋力按住手下一名哀嚎不止的少年,少年整条左腿被啃成白骨,面色通红不停挣扎,看样子是想跳进湖里。 “啊——师父!杀了我吧!”少年一阵惨号,忽然一把撕开上衣,完好的上衣下,赫然是一条在燃烧的左臂,黄色火焰升腾。 沈云川眼睛骤然大睁,这是。 那三名六扇门捕快见沈云川迟迟不动,正要催促,就听见后面传来惊呼,掉头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自少年露出左臂后床舱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迅速远离,这种火焰他们刚才才领教过,不惧水,扑不灭,沾之必死。 “把他丢下去!快!”一名六扇门捕快脸色骤变,上前就要将少年踢下去。 秋涉脸色一厉,这是他门下的一名弟子苏浩,天赋不及余杭,却是他弟子当中最为乖巧听话的一个。 秋涉此次出七剑门,只带了五个弟子,在昨夜死了两个,方才残岛突然炸毁时苏浩与另一名弟子张亮落水,张亮被鱼群撕咬致死,苏浩被救起但一条左腿被活生生啃了个干净,身上又沾上天诛之焰,苏浩左腿失了直觉,左臂火焰一直燃烧,左臂已经烧的碳化,火焰还在往上蔓延,苏浩心肺之间犹如火烧,痛不欲生,红着眼睛求秋涉杀了他。 秋涉看着苏浩一心求死的眼神手指一颤,嘴唇一阵哆嗦,他后悔了,本以为是一场机缘,还特地带了几名较为优秀的弟子出门见见世面,结果听涛坞上发生的一切远超他的设想,药人,爆炸,食人的鱼,消失近百年的天诛之焰,这些,就算是秋涉自己都难抗,更何况这批尚显年少的弟子。 六扇门捕快几步上前要将苏浩丢下去,这玩意儿可沾染不得,不然这一船都得死。 秋涉闭了闭眼,对一旁的余杭说道:“按住他。” “师父?”余杭猛的抬头,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秋涉站起身来,抽出背上短剑一划,鲜血四溅,苏浩再度惨号一声,一只燃着火焰碳化的手臂飞起落进乌红的湖水中。 秋涉蹲下身子迅速点上苏浩几处大穴,封住心脉为其止血。 苏浩一脸的通红瞬间变得白到发青,疼得浑身痉挛,晕死过去。 “现在可以了吗?”秋涉的声音很是平淡,听不出喜怒。 秋涉下手砍了苏浩着火的左臂,那六扇门捕快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掉过头去,催促沈云川。 沈云川也见了方才那一幕,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方才湖心的爆炸声他也听见了,不同于昨夜,这次爆炸波动没有那么大,却掀起的一阵浓烟,看来那浓烟里出了问题,六扇门急于救人,而沈云川一身六扇门打扮,船舱里还有两个受伤的人,他自己有趴在船沿上干呕,那几名路过的六扇门人理所当然的将他认定为同僚。 那浓烟有毒,吸入者头昏呕吐,沈云川晕船,在旁人看来就是中毒了无法划船,六扇门虽铁血无情,但对于一起执行任务没有冲突的同僚,倒是不介意拉一把。 想清楚了的沈云川立马麻溜的绳子绑在船上,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绑好之后继续白着脸装虚弱。 那捕快一挥手,拖着沈云川的小船前行。 秋涉脸色阴沉,他带出来的五个弟子,就只剩下余杭和苏浩,苏浩已经废了,就算救回来,失了左臂和左腿,等于被人坎去了一半身体,就算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了,别说拿剑,生活都成问题,余杭离他最近,所以余杭伤得比较轻,肩膀到右脸颧骨部分被银鱼啃掉一部分血肉,其它也没受什么伤。 在秋涉看来,只要没伤着什么重要部分,脸毁一点就毁一点,又不是大姑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 余杭肩骨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整个平湖里不知道被倒了多少海盐,余杭的伤口在水里泡了有一会儿,带盐的湖水腐蚀伤口,刺痛无比。 船只两侧飘着鱼尸,余杭向后方看去,后面那条船上半卧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六扇门捕快,别的船都有两三个捕快,就这条船不仅捕快只有一个,连伤员都只有两个。 余杭想着,够着脖子往后看,那个一身黑袍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余杭正准备站起来再看看,身边的苏浩在昏迷中被剧痛疼醒,发出一声惨号,疼得脸色发白,仅剩的右手去拔余杭的剑,想来个自我了断。 余杭吓了一跳连忙压住剑柄,双手压住苏浩的身体阻止他自残。 秋涉再次将他打晕,两人又是一顿折腾。 这一折腾,那个看着眼熟的黑袍人被余杭抛诸脑后。 几人的船只靠岸,马上有人前来带路,本来是要集中核对身份,但这场火焰爆炸下来,本就存活不多的又死了几成,还有大批的重伤患,六扇门再怎么霸道也不能强行逼问濒死人员,只好先安排治疗。 沈云川是六扇门打扮,六扇门自然有专门为自己人处理伤口的地方,被打昏的季江南和柳傲霜被单独带走,两人并没有遭到怀疑,季江南和沈云川都被鱼咬了两个大坑,柳傲霜之前与李飞交手身上带伤不轻,两人被单独带走。 沈云川不动声色的跟着前面带路人走,忽然身形一闪,消失在人群之中,带路的捕快转头不见了沈云川,王者熙熙攘攘的一堆人摇了摇头,只当是沈云川跟他跟丢了。 沈云川一路装着受伤的样子到处游荡,寻了个角落将六扇门的官服脱下,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虚弱的江湖人,跟着受伤人群畅通无阻的混在其中,在一顶大帐篷里找到了柳傲霜和季江南。 别把六扇门想的太善良,他们只是保证你不死,因为稍后还有一轮盘查,至于躺哪儿?给你个位置就不错了。 沈云川看了看昏迷的两人,突然有些头大,折腾到现在,日头已经西落,早春的夜晚来得早,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现在偷溜自然是最好的时机,但它要怎么样同时带着两个人穿过六扇门的监视跑出去? 沈云川正惆怅,一直昏迷不醒的柳傲霜突然睁开眼睛,双眼清明,压根不像刚刚醒来的样子。 “你……你早就醒了是不是?”沈云川指着柳傲霜一脸悲愤。 “本来还想看看你怎么同时带两个人出去,结果发现你好像没那本事,所以咯,我只能醒过来自己走咯。”柳傲霜伸了个懒腰,傲人的身材曲线展露无疑。 柳傲霜满脸的红纹已经褪下,嘴角微勾,姿容魅惑。 第八十三章 祸起 柳傲霜醒了,理智回归,这次本来她是必死无疑的,体内毒气禁制全开,毒气已经攻入神宫,还硬生生的靠自己把毒气压回去了。 现在再看柳傲霜,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强了一截,看得沈云川感叹不已,不破不立,这一关撑过去了。 柳傲霜走的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没有固定的武器,最大的优势在于她自身带着的剧毒,她本身不炼毒,却能操控体内的毒气,而剧毒在于她体内温养多年,达成一定程度的共生,也因此,柳傲霜的武功境界很不好判断。 但现在看的话,她的气息大概在丹心三劫左右,但若是全力爆发,应该可以发挥出丹心六劫的能力,但发挥过后,会因力竭陷入虚弱期,但若是生死一瞬的话,拼上性命,应该可以匹敌丹心八劫,但代价是再次失控,无差别攻击。 下一次失控是否能挺过来,就不知道了。 感叹过后沈云川又郁结了,先是季江南后是柳傲霜,这一个个上赶着突破,倒显得他很好像弱了一筹似的。 大账里人很多,大多数都是被银鱼撕咬出来的,大面积的啃噬痕迹,也有如苏浩一样沾上火焰的,无一例外都是砍了着火的肢体,这缺胳膊短腿混声啃得乱七八糟的,各种味道混杂,哭骂声哀嚎声混在一起,刺耳得很,季江南和柳傲霜被放在角落里,倒也没人注意过来。 沈云川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季江南叫醒,柳傲霜突然凑了过来,眸光流转,笑意盎然。 “我好像记得,我体内毒气爆发的时候,某个人好像要哭了?” 沈云川刚准备在敲季江南一棍把他敲醒,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僵,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没有的事!”沈云川矢口否认,而后又很怀疑的看过来,“你不是没有意识了吗?肯定是出现了幻觉!” “是吗?”柳傲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沈云川又尬了,总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劲。 为了破开这尴尬的局面,沈云川抬手准备给季江南来一记闷棍,然而剑鞘还没落下去季江南突然眼睛一睁,一言不发拿起身边的泠泉连剑带鞘往沈云川头上招呼。 沈云川本就心不在焉,加之不防备季江南突然醒来,泠泉已经到眼前,回挡也来不及了。 挨这一下难免了,索性沈云川也不躲了,拿剑鞘的手义无反顾的敲下去。 两声闷哼同时传来,两人一棍换一棍的互敲了一记。 沈云川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小子下手挺重,眼泪花都快出来了,抬头一看时又乐了。 季江南之前挨了他一记闷棍,醒来时又挨了一记,不偏不倚砸在同一处,额头右侧肿起来一个大包,像长了个犄角。 沈云川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满是惨号的大账中突然有人笑得那么嚣张,于是乎一道道愤怒或不善的目光同时盯过来。 沈云川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要低调,他是要准备跑路的人,不能太嚣张。 半晌后众人才收回目光,沈云川这才送了口气,抬眼就见季江南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 “小子,你也是早就醒了是不是?听得爽不爽啊?” 这小子醒来时反应极快,眼神清明,分明就是和柳傲霜一样早就醒了,合着这两人就把他当憨憨耍着玩儿呢?沈云川十分不爽。 季江南顿了一下有点尴尬,他不是故意要听的,但他不醒是沈云川尴尬,他醒了就轮到他尴尬了,他总觉着他要是刚才醒过来的话,柳傲霜会亲自再把他打晕。 要不是沈云川先动手,季江南可能还得装一会儿。 两人斗鸡一样的互相怒瞪了一会儿后沈云川败下阵来,眨了眨发酸的眼睛骂了一句:“小王八羔子!” 季江南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鳖孙子!” 沈云川眉毛一跳,捋起袖子就要打人:“嘿你这小王八羔子你再说一遍!” “鳖孙子你不服?”季江南坐起来活动起拳头,幼年时期混迹市井,其实季江南本质里比沈云川很像个混混,只是入七剑门后这些个混混气息被很好的收敛起来,现在心境稳固,本心明正,一直压抑的本性开始放了出来。 其实男人本身骨子都争强好胜,比起用兵器,都更喜欢抡拳头来得直接。 柳傲霜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伸手秀气的打了个呵欠:“打完没有啊?打完赶紧走,等会儿来人就走不掉了。” 揪着季江南衣领子的沈云川动作一顿,差点忘了这茬,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季江南一拳照脸打来,沈云川松开手退开,面目扭曲,他的鼻梁骨怕真的要断了,两股熟悉的热流缓缓流下。 “奶奶个腿!季江南你再打老子鼻子试试!”沈云川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怒道。 季江南顶着一个乌眼青晃了晃拳头,意思是不服再来。 沈云川想了想忍住了,掉头冲周围看戏的众人吼了一声:“看个屁!” 围观众人大多嗤笑一声收回目光,对这种不动内力纯粹互殴的行为表示不屑。 偏偏里面就有一个嫌戏不够看的。 “可不就是看个屁嘛!” 沈云川又怒了:“说话那个鳖孙子你给我站过来!” “我又不是鳖孙子,为什么要站出来?” 沈云川好半天才想起来最开始是季江南一直骂他鳖孙子,登时更气了,调头准备再打季江南一顿。 这时外边人声突然密集起来,帐里的人也顾不上看戏了,能起身的都纷纷走出去,这是最后一批活着的人,在这个帐里的都是南域的江湖人,这些人中有些是独自来得,但大多是跟随宗门一起来的,在听涛坞炸毁时大批人被分开,眼下救回来的是最后一批人,自家宗门死了多少人,现在找找,就能得到答案。 一堆人往门外走,季江南三人对视一眼,悄悄的从大帐一侧溜走,混入黑暗中。 而季江南没发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半个右脸右肩满是啃咬伤痕的余杭紧盯着季江南离开的方向,拳头逐渐握紧,目光阴沉意味不明。 “怎么了?”一旁的秋涉转头问道,他方才一直在帮苏浩料理伤势,故而根本没有抬头去看,自然不知季江南也参与了这次东陵之行。 “没什么。”余杭调回脸来,神色平静。 秋涉看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对自己这个弟子的表现还算满意,看来带他出来也是有些好处的,见过生死,才能磨出真正的血性,余杭太骄傲了,傲气太胜容易走极端,经历平湖一劫,他看着倒是成长了不少,性格也沉稳了下来。 秋涉很满意余杭的变化,当即点了点头,继续为苏浩上药。 他身后的余杭微微低着头,面色一瞬狰狞,但仅仅一瞬就消失不见,面色恢复如常。 沈云川比了个手势示意趁机赶紧溜,季江南回头看了一眼乌压压的帐外,外面人声嘈杂,火把的光亮掩在人群里,看不真切。 季江南转身跟上,早些时候突然见到季怀远,心情激荡之下没想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见季怀远的时候,况且他还杀了六扇门的人。 等出去后再找机会,霸刀堂围剿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陈冽还未抓到,季怀远暂时还不会离开。 在季怀远的刻意防水下,三人的离开有惊无险。 季怀远一身疲惫的回到驻地,还未进帐就被一群江湖人围了起来。 平湖里最后一批活着的人被救回岸上,众人上前看了一圈后大多沉默了,少数几人露出喜色,但一想自家死在平湖的人也不少时,也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季怀远挥手示意将那些人放下,穿过人群回帐,并没有理会身后那些或悲或喜的江湖人。 此次围剿霸刀堂,江湖势力出力最少,伤亡却是最多,大多都是本着捞便宜的心思来的,结果没捞着反而把自家折在里面。 对于这群捡便宜的饕狗,季怀远不想理会,如果不是怕死的太多引起南域暴动,他连救都不想救。 有多大能耐吃多少饭,贪心不足,总容易把自己撑死。 此事一了,南域格局必变,甚至大晋半边江湖都得动一动,南域五成以上二三流宗门执掌者死在平湖,剩下的就算没死也元气大伤,更何况,六派之一的霸刀堂被灭,六派名额空出一个,消息传开,不止南域,整个大晋的二流门派都卯足了劲的要争这个位置。 不过季怀远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天诛重现于世。 若不是季怀远手头还握着一份浮屠密库图纸的残片,他都要以为有人打开了浮屠山密库,天诛不同于普通硝石火药,有人私贩硝石顶多让晋皇愤怒,但主要的还是寻找硝石来源,以防有人图谋不轨,毕竟这东西在大晋一直屡禁不止,明面上可能没有,暗地里的交易肯定不少。 但天诛的重现,季怀远可以想象,这个消息传回盛京,会引起多大的振动,天诛现世,代表着火器图已经被人收集齐全,又或者浮屠山密库已经打开,不论哪一种,都能让晋皇如芒在刺,坐立不安。 天诛一出,伏尸百万。 季怀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愁眉不展,大乱啊,这不止是江湖大乱,朝廷也即将风起云涌。 第八十四章 逃亡,开始 出了平湖范围,季江南三人跑了一截后面面相觑,除了柳傲霜以外,季江南与沈云川皆一身外伤严重,之前在断层岩上歇了半宿,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这会儿在提气跑了许久,身上的伤口又再次撕裂开来。 季江南的黑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渗出的血把衣服打湿了被风一吹,又硬邦邦的黏住了,沈云川两条小腿也在不停的冒血,之前被李飞一镰刀削掉好大一块皮肉,又被银鱼咬了两个坑,现在靴子里也泡了不少血,走个路都打滑。 跑了一截后内力稍弱一筹的季江南喘着气慢了下来,脸色因失血过多而白得发青。 沈云川脸色也不太好,干脆停了下来,靠着墙体坐了下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良才县东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陈冽没抓到,季怀远下令五城戒严,这会儿城门口还有大批的江南道行军军士,拿着陈冽的画像一一对比,县城墙之上五步一岗,全都是着精铁铠甲的士兵,如此密集,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江南道行军与专门负责城防的骁羽卫不同,骁羽卫直属兵部为各州府城防驻军,而江南道行军隶属大都督府,为大晋九道行军之一,驻守江南一带,但一有需求,可随时调拨战场,是大晋除却边防守卫以外的预备军。 当初初代晋皇夏侯烈聚势起家,大楚中原霸主地位就此陨落,而夏侯烈能成功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大楚对于军权的控制。 大楚立国火器为重,所以火器神机营一向由楚皇亲自监管,随着火器运用的广泛,枪兵冷器逐渐没落,但火器毕竟有限,而兵部则集权军事行政,除神机营以外,掌三品以下所有武将升迁。 楚皇一心看重火器而致军权旁落,夏侯烈当年除自己麾下以外手握大部分军权,也是因有兵部尚书李辞修相助,兵部叛变,大楚无兵可用,至夏侯烈兵逼汴京,楚皇手中可用的也只有神机营一处。 后大晋建国,吸取楚皇军政分离旁落的教训,夏侯烈在六部之外开设枢密院,集权天下军事,为最高军事机关,掌全国军事,统兵调兵皆由枢密院涵令为准,兵部只负责粮草与兵器,彻底被架空。 夏侯烈在位期间除了稳定大晋地位,也一直在寻找失落的浮屠山密库,面对庞大的军事政事有心无力,夏侯烈在位期间,军政高度统一,为历代帝皇中集权最高的一位。 夏侯烈一生矜矜业业,即便寻找浮屠山密库也未曾落下政事,积劳成疾,在位二十年,病逝那年刚满六十岁。 后夏侯凌继位,放开手中兵权,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归还兵部一部分权利,大都督府有掌兵权,兵部有调兵权,两权分割,互相牵制。 时到今日,兵部虽辖管天下州府城防,但正儿八经的行军军政权,依旧在大都督府。 江南军是战场备军,平日里的厮杀训练不少,接受的都是最为严苛的训练,这一点,作为城防驻军的骁羽卫是万万比不上的。 眼下东陵五城由江南军全权封锁,他们手中虽然没有季江南三人的画像,但三人形容狼狈十分可疑,贸然出城必定被拿下细查,一旦被押回,三人杀六扇门捕快之事暴露,那就大大不妙了。 柳傲霜从巷口折返,对着坐在地上的二人一脸无奈。 二人了然,江南军替代骁羽卫驻守,想偷溜去的可能几乎没有。 “他奶奶的!”沈云川恨恨的砸了一下地面,自从入东陵地界后事情接连不断,数次被困几次生死,绕是沈云川吊儿郎当惯了,此刻也真真的燃了几分火气。 自打他记事以来还没遇到这么憋屈的事,打不过,逃不掉,这就是朝廷军的好处,你跑?没关系啊我把地方围起来慢慢找,反正我不急。 “正门出不去,从侧面城墙能走吗?”季江南脸色发青,问道。 “可拉倒吧,这是江南军,不是骁羽卫那群光吃饭不长脑子的家伙,刚你看到没有,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光城墙上巡回走动的就有五队,无间隙换防,你要敢爬城墙,还没上去就得被捅成筛子。”沈云川嗤了一声,心头也是相当无奈,面对这么严密的防守,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季江南闻言皱眉,那他们只能困死在良才县吗? 新月如钩,季江南抬头看了看月亮的高度,现在差不多丑时左右,若要出城自然趁着月色最好,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之后,江南军会巡城搜查,那时就走都走不掉了。 三人正发愁,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三人悚然一惊,季江南立马站起拔剑出窍,紧盯着前方巷子转角处,沈云川同样拔剑而立,柳傲霜身形隐入阴影中,蓄势待发。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中,巷口拐角处一瘸一拐的走出一道人影,距离老远都能闻到其身上的血腥味,还掺杂这银鱼特有的土腥味。 人影走得很慢,右腿似乎使不上劲,提着一把雁翎刀,缓慢的靠近三人。 来人走出阴影,借助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脸,那人满脸都是被银鱼啃出来的血坑,耳朵都被啃掉了一只,一身袍子被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浑身湿淋淋的,脚下蜿蜒出一条水渍。 季江南眼角一抽,握紧手中的泠泉:“高维。” “奶奶个腿……这老家伙怎么还没死?”沈云川张了张嘴,艰难的开口。 来人正是之前在听涛坞堵住二人的“霸刀”高维,高维本欲亲手将二人拿下,结果司徒九横插一脚,改成刘步去追他二人,高维与司徒九恶斗一场,不敌司徒九被对方所擒,手筋脚筋被挑,武器长刀被司徒九所缴,下巴被卸,季江南三人在霸刀堂外见到他时,他被司徒九揪着后领一路拖着出来,像是拖着一条死狗。 后来听涛坞被炸毁,本以为失了武功的高维肯定已经葬身鱼腹,谁知道他不仅没死,还逃了出来,好死不死的遇上了同样逃出来的三人。 “这老东西不是被挑了手筋脚筋了吗?怎么还能走路?”沈云川疑惑。 季江南全神备战,目光落向高维手中的雁翎刀,眼神一凛,江湖上使雁翎刀的人不少,但六扇门的雁翎刀为统一规制,区别于普通刀,会在刀身上嵌血槽,样式与季江南的泠泉相似,而高维手中这把,就是一把嵌了血槽的雁翎刀。 那意味着高维不仅还能动武,可能不久前好杀了一名六扇门捕快,从他手里抢到了这把雁翎刀做为临时武器。 此次前来的六扇门捕快最低也是先天八境以上,被废了手脚的高维还能徒手杀了一名捕快,这实在有些诡异。 而对面走过来的高维也看清了三人,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他的眼皮被银鱼啃食了一半,半个眼珠突出,被啃烂的脸配上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惊悚。 沈云川刚想吐槽,高维身形一动,挥着手中的雁翎刀飞扑过来。 沈云川与季江南齐动,举剑围攻,季江南正面迎击,沈云川跃起在墙上借力一跳,一个空翻落往高维身后,反手一剑直指高维的后颈。 季江南举剑上来就是一式“影落星沉”,高维内力境界高出他太多,虽然不确定他现在能使出几成,但季江南也不敢大意,上前就是最强杀招。 简单的一剑携带着寂灭之气直袭高维胸口,杀机凛冽。 而对面的高维笑得更加疯狂,不管不顾的抬刀一扫,浑身气息狂躁,这一刀扫来势不可挡,刀光雪亮如匹练,季江南脸色一变收剑回防,刀剑相交,雁翎刀自下而上划过,一阵尖锐的剑鸣声。 季江南抬剑的手被压下,狂躁的内力冲击入体,季江南胸口一震张口就是一口鲜血,狂乱的刀气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阴影中的柳傲霜一步上前一掌抵在季江南背部,才止住了他后移的身形。 季江南杵剑站稳,脸色越发苍白,前胸从左下腹到右胸一道刀伤正在渗血。 高维一刀将季江南逼退,立马转身对上沈云川。 季江南咳了一口血喝到:“小心!他服了脉冲丹!” 沈云川闻言脸色一变,就见高维举刀挥砍过来,气息狂躁无比,但其气息已经飙至丹心九劫巅峰! 脉冲丹可生生提升一个大境界,但丹心凝虚之间隔有天堑,故而即便高维服了脉冲丹,也是强行把他原本丹心八劫的实力提升至丹心九劫巅峰,但就是这一劫之隔,足以碾压现在的沈云川! 沈云川大骇,刺向高维的长剑方向一挑戳进围墙,握着剑柄倒翻跃上围墙。 撑着季江南的柳傲霜面色一寒,身形一跃一掌直击高维后心,一双手红纹缭绕。 高维原本举刀准备再次斩向沈云川,听闻身后风声回身就是一掌,双掌接触一瞬高维脸色一变后腿数步,浑身气息越发狂躁。 高维本就因脉冲丹撕裂静脉内息暴走,又被柳傲霜剧毒一掌入心,内息越发狂乱,高维双眼泛红,隐有了几分柳傲霜失控后的模样。 沈云川乘机一把拉起柳傲霜,对着季江南招呼一声,掉头就跑。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高维明显发疯了,被司徒九废了武功,被师侄算计,差点被一群鱼啃成骨头,高维高傲一世,心态不疯才见鬼。 跟一个发了疯的丹心九劫巅峰武者对打?打个屁! 夜色之下三人一路狂奔,现在也顾不上暴露身形了,刚才和高维对打时声音已经惊动了守城的江南军,现在城中嘈杂一片,火把光亮四起。 三人在屋瓦之间跳跃奔逃,发了疯的高维提刀红着眼睛在追,街道间铁甲泛光的江南军高举火把四面围堵,整齐划一的铁枪寒光飒飒,杀气凛然。 逃亡,开始! 第八十五章 苍龙九破 丑时,新月如钩。 嶙峋的屋瓦上速度极快的略过三道身影,另外一道提刀身影紧随其后。 整齐的铁甲摩擦声与连绵的火把,将沉睡中的良才县吵醒,被惊醒的百姓躲在屋中不敢出来,从昨夜起城门就被封了,来了一批穿铁甲的官兵,五城戒严,许进不许出。 良才县归属五城中商阳城,一直到今日下午,才勉强允许一小部分人出县城,但也只能在商阳城境内活动,通往五城之外的关口,依旧严密封锁。 百姓们只知道这是在抓反贼,霸刀堂谋反在东陵已经不是秘密,堂主陈冽潜逃,这数道戒严封锁,就是为了缉拿陈冽。 现在城口驻军大肆出动,百姓惶恐不已,深恐反贼大开杀戒。 三人在屋瓦之上一路飞逃,发疯的高维穷追不舍,季江南全力提气跟上,但他内力始终弱了沈云川与柳傲霜一筹,落在最后面。 季江南一身旧伤未愈,又被高维当胸划了一刀,才干了的袍子又被鲜血浸湿,黏糊糊的粘在胸口。 季江南一步跃起,落在隔街相对的瓦檐上,落脚时小腿一软眼前发黑差点一步扑倒,身体即将倾倒之时心中突然一阵警觉,当即一个激灵,拔剑折身一挡,凛冽的刀气铺面而来,刀气之凶猛使得季江南脸上一阵刺痛,瞬间清醒过来。 高维一刀斩来,杀机凛然,刀上传来的巨力压着长剑推得季江南身形一路后腿,踢落瓦片无数。 季江南右手持剑左手化掌撑住长剑,雁翎刀的刀刃强力压着长剑直奔季江南的面门,季江南脸色发青,大量失血的后果就是手脚僵硬冰凉,眼前出现重影。 高维眼中凶光大盛,撤刀退步自下往上一挑,刀光如匹练,季江南长剑往檐瓦上一杵,借力后翻,但那抹刀光凝而不散,势如破竹依旧奔着季江南而来。 忽而一声剑鸣,一道身影持剑袭来,龙吟之声响起,高维立马扬刀一斩,沈云川跃开数步,单手竖剑在身前,气息开始飙升,数息之间尽然直飙丹心八劫,直逼未曾服用脉冲丹之前的高维。 季江南被柳傲霜揪着后背衣服一抛,那道刀光落空,斩落在那片檐瓦出,直接将檐瓦下的房屋劈毁一半,倒塌的屋内传来啼哭和尖叫声。 季江南勾着垂花廊奋力一翻,重新在屋顶上站好,惊讶的看着一身气势惊人的沈云川。 沈云川面沉如水,衣袍无风自舞,三尺四寸的龙渊竖立身前,目光锐利直盯高维。 高维举刀,不知为何,他此刻就算有了丹心九劫巅峰的实力,面对这样的沈云川突然有些警惕,遂强自压下体内狂躁的气息,小心面对。 与石磊不同,同样是服用脉冲丹,高维比石磊多了两分自控能力,还存有一些理智,面对突然内息飙升的沈云川,自然不会贸然上前。 沈云川闭上眼睛,浑身开始颤抖,但握剑的手却端得很稳,随着气息的攀升沈云川整个人气质陡变,幽深而飘渺,隐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高维目光一闪挥刀挽了个刀花疾步上前,很显然沈云川在蓄势,他在准备一个极大的杀招,而这个杀招隐隐约约让他感觉有些危险,高维持刀一甩,疾冲过来。 柳傲霜脸色一变就要上前,突然沈云川双眼一睁,瞳孔略带一律幽蓝之色,长剑一动,有龙啸之声传来,响彻夜空之下。 高维大惊,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一道剑光一闪,高维举刀迎击,刀剑相交,雁翎刀发出一声脆响,应声折落,高维反应极快弃刀化拳砸在斩来的剑身一侧,同时脚下一扫,攻其下路。 沈云川手中的龙渊一歪,手掌一跳长剑反握,手肘一开挑向高维侧颈,高维身形骤然下沉,双腿成剪刀状夹住沈云川腰部奋力一绞,沈云川立刻调转剑锋往下一斩,高维手中无兵无法硬抗这一剑,松开双腿两手撑地往上一蹬,一脚踹上沈云川腹部。 沈云川被踹得后腿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丹心九劫就是不一样,他底牌都快出尽了都打不过。 沈云川足尖一点跃起,举剑划了个圈,身体尽量低伏,旋身带剑在身前一挥,气浪掀起屋瓦,苍龙嘶吼之声传出,剑光仿佛沾上了一层幽蓝的光芒,摧枯拉朽的奔向高维! 季江南站在屋顶上神色震惊,他知道沈云川是什么人了。 雷霆九霄下,云开见苍龙。 难怪沈云川那身不俗的剑修心法,却谁都看不出什么名堂,那是源自无逍宫宫主,“九霄苍龙”宁不归的自创心法,苍龙诀。 方才他使的那招剑式,当是“苍龙九破”中的“龙战于野”一式,在整个大晋武林之中,“苍龙九破”的名声,如雷贯耳。 大晋排上号的门派世家中,多半都拥有不俗的历史底蕴,如普陀寺,如上清道门,如五毒教,又比如前身为神刀门的霸刀堂,都自有一脉传承,像七剑门这种毫无底蕴还能在其中站稳脚跟的,少之又少,而作为能与佛门普陀寺争锋的无逍宫,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无逍宫崛起于大楚末年,天一道门被灭,只留残部跟随夏侯烈讨伐楚皇,佛门避世不出,北牧助夏侯烈围攻楚都汴京,乱世之中,出现不少天纵奇才,其中一人结合佛道魔三家所长,重新开创魔道之路,不同于寻常魔道的杀邪之路,他所开创的魔道心法走王道之路,以魔道心法,显王道之威,此人即为无逍宫第一任宫主周险。 无逍宫自成立以来力挫群敌,北牧灭亡之后无逍宫迁入北域,在凌寒峰下建立听雪城,成为北域第一势力,大晋建国初期,普陀寺曾以魔道为祸为由数次组织清缴,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在黄泉教教主未出世之前,无逍宫主周险,普陀寺方丈慧明,上清道门上清子,是江湖上公认最强的三人。 后黄泉教为祸,上清子重伤病逝,慧明数年后也圆寂,周险深入西域十二国后渺无音讯,疑似身死。 之后,灵逍子执掌上清道门,与慧静方丈执掌的普陀寺开始长达十年的佛道道统之争,此次道统之争佛道略胜一筹,上清道门退居三门之首,普陀寺为天下门派魁首,慧静方丈行事激进比之慧明惶不多让,赢得道统之争以后立刻集结天下宗门攻打低调无比的无逍宫。 后来听雪城一战中,无逍宫第二任宫主宁不归力敌慧静,自创的“苍龙九破”与慧静打得旗鼓相当,而死在“龙战于野”这一式的,就有半数以上,慧静组织的攻打联盟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后慧静与宁不归达成协议,三十年内互不踏出自家势力范围一步。 自此宁不归固守听雪城,慧静自封若香山。 无逍宫因此再次回归众人视野,与普陀寺并称“二宫”,宁不归也因其自创“苍龙九破”得外号“九霄苍龙”。 无逍宫与普陀寺一南一北,一魔一正,相互对立。 因慧静与宁不归有约,双方秋毫不犯,江湖迎来二十多年的平稳,直到二月初二梅花山之变,才再次掀起波澜。 今夜沈云川出手,曾经惊艳一时的“苍龙九破”再现,沈云川的身份瞬时昭然若揭。 “苍龙九破”为宁不归自创,需配合心法苍龙诀使用,沈云川兼得两者于一身,其师除了宁不归,再无旁人。 季江南尤自惊诧,他早先推测沈云川出身无逍宫,却没料到他的身份在无逍宫如此之高,得宁不归倾力相教,甚至将成名绝技教授与他,这是当做继承人在培养。 柳傲霜面露惊讶,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露了身份。 那边高维面对犹如苍龙怒啸的一剑,全力聚气于掌,足下连踢,双掌齐出,掌动之间风云缭绕,风啸云动气势惊人,主动迎上沈云川斩来的一剑! 沈云川瞳孔微蓝,全神贯注一剑斩下,雪亮的剑锋带着一抹蓝色直斜斩而下,剑气奔腾瞬间将那不弱的风云之势击溃,剑光直指其后的高维! 高维惨叫一声疾步后腿,剑光犀利斩下,一排的房屋被气浪向两侧斩开,房屋倒塌尘土飞扬,自沈云川脚下斩出一条十丈长达沟壑,两侧房屋簌簌塌陷,惊叫哭嚎之声不绝于耳。 举着铁枪的江南军迅速将这一片围住,竖起的盾牌之后,数排神臂弩架起,几乎同一时间,弩箭如雨直往几人站立的方向而来! 高维死死掐住右腕,右手自手腕处被斩断,鲜血下淌淋在屋瓦之上,被斩断的右掌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高维气息一乱,强自压下的那股狂躁内息重开禁锢,疯狂的撕扯着他体内奇经八脉。 高维脸色瞬间开始灰败,如之前的石磊一样,层层死气缭绕而上,剧痛使的他站立不稳。 脉冲丹效果来得极快,后续反噬也来得很快,高维看了一眼持剑未动的沈云川,转身跃下屋檐就逃。 他若再不走,体内经脉彻底被撕开,恐怕会当场死亡,对沈云川那一掌他动了全力,现在已经压制不住那股狂躁的气息了,他体内的气血在迅速萎缩,绝对不可能再接沈云川一剑。 高维转身就逃,那漫天箭雨呼啸而至,季江南与柳傲霜同时一动,架住沈云川就跑,弩箭追至,季江南挥剑绕圈形成一圈屏障,弩箭与长剑相交叮当之声脆响。 柳傲霜一手掺着沈云川,右掌往后凌空打出一掌,气浪掀起弩箭,把弩箭全部掀了回去。 二人架住沈云川,自屋檐上一跃而下,提气疾行,身后铁甲江南军四方堵截,危在旦夕。 第八十六章 带偏了的楚啸 季江南与柳傲霜架着沈云川一路奔逃,江南军四面围堵,火光照起,兵甲碰撞之声与呼喝声不绝于耳。 “呼……我说,你俩能换个姿势拉我么?”沈云川脸色白的无一丝血色,浑身脱力,艰难的开口,“这个样子很像在拖死狗。” 季江南与柳傲霜一人架着他一条胳膊跑路,沈云川本就身量较高,现在脱力无法站立,可不就是像拖死狗一样。 “废话那么多!不喜欢站直了自己跑!”季江南右手掺着沈云川,左手提着两把剑,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嘿好你个季江南!你这是恩将仇报啊!”沈云川闻言立起眼睛准备好好跟季江南说道说道。 “行了闭嘴吧你!”柳傲霜凉凉的白了他一眼。 转过巷口,前方是宽阔的街面,两侧房屋嶙峋,街道的尽头,荧荧火光之下是整齐划一的黑色铁片军甲,统一使用的长枪直立树起一片枪林,月色之下寒气飒飒,这一片铁甲军将接口严严实实的堵住了。 季江南脚步一停,心下咯噔一下,巷子口右侧是街口,站着数排铁甲军,左侧也同样是沉默的铁甲军方队,季江南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退路肯定也被堵了,这个丁字路口,三个出口被围,三人被堵死。 季江南放低身形,随时准备动手,柳傲霜裸露的双手上的红纹也开始密集,到这份上了说什么都没用,冲出去,才有活路。 围堵的铁甲军们沉默不语,气氛十分压抑,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脆响。 季江南紧盯着右侧方阵最前面的一个身影,全身紧绷,那是个高手,比之司徒九还胜一筹,不同于高维利用药物激发出来的气势,这个人身上的气势浑厚而凝实,而这股气息,季江南只在七剑门门主江乘月身上感受过。 这是个实打实的丹心九劫巅峰境高手。 莫说现在重伤的季江南打不过,就算没受伤的他,也一样打不过。 在季江南的注视下,那道身影慢慢的走上前来,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脱离火把背阴后,那人的身形轮廓彻底显现出来。 来人一身明光盔甲,胸前有两面金属圆护,打磨得十分光滑,鱼鳞状的甲片层层而下,方脸阔耳,浓眉虎目,不怒自威,后腰挂着一把宽刃重剑。 明光甲为先晋皇夏侯烈所创,后大楚建国以后兵士开始改用轻便的罩甲,大晋九道行军之中,只有江南军依旧沿用铁甲,但所用的铁甲也都是经过改良精简,繁琐厚重的明光甲不再投入军队使用。 而现在还穿有明光甲的,整个大晋只有三人,分别是望乡关神武大将军杨兴,盛京御林军大统领许关山,最后一个,就是江南道行军都督楚啸。 杨兴是开国老将杨显之后,杨显死后接替父亲镇守望乡关,数十年来战功赫赫,许关山则是夏侯烈给夏侯凌留下的最强势力,夏侯凌非夏侯烈亲子,夏侯烈晚年时,分封各地的诸王蠢蠢欲动,谁都没把夏侯凌这个年纪尚轻的储君放在眼里,夏侯烈深知自己死后诸王必反,遂令许关山全力辅佐夏侯凌登位。 夏侯烈死后,凌王以吊唁为名未昭而进京,欲逼迫夏侯凌让位,夏侯凌先一步得知其动向,派人路上围杀凌王,许关山率御林军拱卫皇城,以防凌王突袭,凌王转到从金陵绕行,出城当日被金陵城骁羽卫统领楚啸围城而杀。 凌王还未来得及起兵就被一个小小的骁羽卫统领所杀,夏侯凌以清扫凌王党羽为名拿下数王,放权兵部堵住朝中大臣之口,最终凌王党羽车裂于市,夏侯凌彻底坐稳晋皇之位。 内朝稳定之后,夏侯凌将骁羽卫划归兵部,单独将楚啸调入大都督府,掌管江南军,为表嘉奖,从国库中取出先皇所用的三套明光甲,分别赐给杨兴,许关山与楚啸三人。 六扇门的存在是夏侯凌为监管江湖势力而设,总捕头苏衍出身江湖草莽,六扇门内部也多为江湖人士,以江湖人管江湖,夏侯凌这一手玩得很漂亮,六扇门为众人唾弃,除却他们杀人如屠狗,灭门如饮水以外,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本出身江湖,却穿上朝廷官服掉头屠杀江湖人士,这比血债无数的无逍宫更令人不齿。 因六扇门的特殊性,六扇门大多数捕快,包括司徒九在内,为朝廷所用也只是利益所驱,六扇门成立多年,自身利益已经与皇家绑在一起。 比起司徒九的为利所驱,楚啸就是最为纯粹的军人。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楚家世代从军,楚啸自小接受的就是忠君报国的思想,军人职责高于一切。 所以,面对楚啸,比面对司徒九更难缠,司徒九会斟酌情况,计算得失,所以他会放老者带着三人离开,毫无胜算还要与对方搏命,这是蠢货才会做的选择,至于后续会死多少人,司徒九并不担心,他只受命杀人,其他的事,不归他管。 但楚啸不同,楚啸的忠君思想刻在骨子里,就如同司徒九利字为先的理念刻在骨子里一样,他既受命封锁五城搜拿陈冽,那就一个可疑人物都不会放过,不管对方多强,他都会履行自己的职责到底,一步不退,万死而不足惜。 季江南反手把龙渊往腰后一别,握着泠泉的手缓缓抬起,目光凌厉,丹心九劫又如何?他可不想死在这里,现在他又出奇的镇定下来,既然逃不掉,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苍龙九破,无逍宫弟子。”楚啸目光直直的看向沈云川。 “没错!老子就是无逍宫的怎么样?”沈云川深吸几口气,突然大笑起来。 沈云川尝试扶着二人肩膀站稳,可双腿就像是一滩烂泥,一点劲都使不上,不由得暗叹一声,师父说的没错,苍龙九破不是现在的他能使出来的,那招“龙战于野” 连半招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个起手式就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内力,导致现在他比重伤的季江南还要废物一些,四肢都不听使唤了。 沈云川的笑声很大,夜风呼呼的灌进口中,引得他连连咳嗽。 就在季江南与柳傲霜全神戒备之时,楚啸突然面色一正,抱拳躬身行以一礼。 三人包括沈云川本人有一瞬间的呆愣。 “你还和楚啸有交情?”柳傲霜诧异,小声问道。 “有个屁的交情!难不成我还请他逛过花街吃过酒不成?”沈云川咳了一会儿,喘的像个破风箱,脸色越发苍白。 柳傲霜一噎,也是,就沈云川这种流氓德行怎么可能和楚啸有什么瓜葛? “那他怎么朝你行礼?”柳傲霜皱眉问道。 “我怎么知道!莫非我长得像他哪门子亲戚?”沈云川小声嘀咕。 季江南嘴角一抽,本来是很严肃的气氛,突然就紧张不起来了。 “啧,不应该啊,你瞅他长成这样,也不应该有个如我一般英俊潇洒的亲戚啊……嘶,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个楚啸不是他老子亲生的?我听说江南人都体态娇小,哪有像他这么粗犷的……嗯,有可能……” 沈云川自顾自的开始碎碎念,话题开始逐渐跑偏。 季江南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楚啸,的确,楚啸身高八尺有余,身形高大,常年习武又较为健硕,这么一看的确与江南人有很大的区别…… 季江南突然脸黑,他又一次被沈云川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带着走了。 柳傲霜扶额,眼下他们是被铁甲军包围啊!面前那个穿明光甲的可是丹心九劫巅峰的大高手,他们是在逃命!在铁甲军包围下琢磨楚啸的身世问题,这不知道该说他心太大还是说他脑回路过于不正常。 一个脑回路不正常就算了,两个不正常就很难受了。 沈云川的碎碎念自然没逃过楚啸的耳朵,绕是楚啸常年混迹军营心智如铁,这会儿也忍不住嘴角一抽,他自小家教甚严,修养极好,有人诋毁他的母亲,自然忍不住上前一步。 “住口!你若再胡言乱语,定先拔了你的舌头!” 柳傲霜震惊了,沈云川带着季江南跑偏也就算了,为何这位楚都督也顺着话题开始跑偏? 沈云川嘿嘿一笑,拿出前日封玲珑盯他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楚啸。 在这种十分同情的目光下,楚啸一向修养极好的心态开始崩,面色不善,拔出重剑遥指沈云川,这眼神太贱了,让他有点忍不住想打人。 回过神来的季江南捏了捏眉心,对于沈云川这种无限嘴碎拉仇恨的行为还是有两分佩服的,他总能带着对手思维一路偏离轨道,如霸刀堂刘步,又如现在的楚啸。 至少现在,这位楚都督已经暂时忘了他本来是来干什么的,只一门心思因身世问题和沈云川对上了,在夜色铁甲军四围的情况下,本该十分严肃,此刻却有些滑稽与荒诞。 第八十七章 天地万物,性本杀戮 楚啸被沈云川的眼神激得无名火起,提着重剑上前两步突然住了脚,深深的看了沈云川一眼,脸色忽然冷静了下来。 “好利索的嘴皮子,差一点就被你带着走了。” 沈云川抬了抬眉毛,笑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说不准,你还真不是江南人。” 楚啸眯起眼睛:“你拿话来激我,引我近身,想必是手里还握着一张底牌,只是要翻这张牌,距离太远会失去效果,我说的对吗?” 沈云川笑着不说话,心中暗道可惜。 一旁的季江南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收好右手中的东西。 楚啸再次躬身一礼,站直后肃然开口:“二十年前听雪城正魔一战,我曾去观战,期间得部分无逍宫传承,于我受益良多,当记得无逍宫一份人情。” 沈云川有些讶然,当初那一战双方皆有死伤,部分无逍宫弟子被杀,身上功法被夺,一部分功法心诀被流传出去,时至今日修魔道一脉的基本都有大部分无逍宫功法的影子在其中,江湖上得无逍宫传承的人不少,这么认认真真记个人情的倒还是头一回。 “这好办,放我等出去,就算还了这份人情。”沈云川立马接上话茬。 “这不可能!”楚啸果断回绝,“一码归一码,今日我受命围捕逆贼,必当尽我所能,冲这份人情,我不想对三位动粗,还请三位,随我走一趟。” 楚啸重剑一挥,一步跨出,随着这一步跨出,左右铁甲军齐声一喝,长枪提气往地上一顿,震得地面微微一颤,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柳傲霜杏眼一立,衣领下的锁骨上红纹攀爬而上,死气缭绕,淡淡的腥甜味随风扩散。 柳傲霜准备拼命,沈云川突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准备。” 柳傲霜动作一顿,锁骨上的红纹一缓,有些不明所以。 三人紧盯着缓步走来的楚啸,楚啸走得不快,当他的脚步进入某一个临界点时,沈云川眼睛一亮大叫一声:“跑!” 几乎与沈云川的吼声同步,季江南迅速将手中的黑球抛向楚啸,而后脚下猛然一垛架着沈云川往正前方屋顶一跃,柳傲霜也立刻反应过来,脚下一点紧随其后。 楚啸一直防范沈云川还没出手的底牌,听见沈云川一声喝立即挥剑,黑球迎面而来毫不犹豫的一剑斩去,而就在铁剑与黑球接触一瞬,黑球轰然炸响,火光大亮,楚啸忙不迭后腿抬手挡住正面而来的火屑。 这一声炸响在夜色下极为明显,本就战战兢兢的百姓们听见炸响越发慌乱,高压紧张之下心理素质差一些的人终于忍受不了,拿着收拾好的行李夺门而逃,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很快,良才县城嘈杂一片,百姓们带着行李家人如潮水般往城门涌去,呼喝尖叫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对于未知,百姓的恐惧要大得多,这几日到处抓逆党,随着天气回暖平湖上飘来的血腥味和隐隐的尸臭让本就惶恐的百姓越发不安,今夜在县城中几波人马打毁房屋不少,现在又见火光炸响,众人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不顾一切的想逃离此处。 接上瞬间涌去不少人群,慌乱之中踩踏不断,人在求生面前潜力无穷,生生把铁甲军冲散开来,铁甲军又不是六扇门,自然不可能对无辜百姓下手,本欲追击三人的铁甲军倒被百姓拌了下来。 这倒是三人没想到的,沈云川原本只是想借助震天雷暂时阻挡一下楚啸调追击,稍微赢得一丝出城的时间,但没想到因此使的良才县大乱,慌乱的百姓倒让三人成功的逃离楚啸的视线。 乱糟糟的良才县中,季江南与柳傲霜架着沈云川极速往城门方向而去,沈云川和楚啸扯皮好半天,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缓了一会儿以后,现在脚上勉强能站稳了,虽然内力还是空空如也,但好歹二人不用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了,说实话沈云川真的有点沉。 “你震天雷哪儿来的?”季江南问道,他们从前日起就泡在平湖里,要那时就泡水里的话现在也定不能用的了,沈云川又是从哪儿搞来的? “嘿嘿,上听涛坞和朝廷抢东西,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沈云川嘿嘿一笑,十分得意,那颗震天雷是他上听涛坞之前藏面摊旁的花盆里的,本来只是随手为之,上岸之后又把它拿了回来,想不到倒是帮了大忙。 “三百两银子。”柳傲霜淡淡的开口。 沈云川得意的笑容一僵,差点忘了这颗震天雷他是从柳傲霜那里顺来的。 “到了。”季江南沉声道。 二人抬眼一看,前方就是良才县城口,大批的百姓熙熙攘攘的挤在一起,拼命的往城外冲,留守城口的铁甲军横着长枪阻拦,奈何百姓人多,挤的门口铁甲军步步后退,都快被挤靠到城墙上去了。 三人对视一眼,从房顶跃下,汇入人群之中。 丁字街口,楚啸满脸焦黑,额角流血,震天雷炸开的一瞬,他是距离最近的,不仅被炸开的火屑打了一头一脸,还因为直视那团耀眼的火焰导致双暂时失明,眼前只看到白花花的一面,好半天才缓过来,眼前逐渐清晰。 人潮拥挤而过,楚啸立刻看向城门方向,急声下令:“速回城口!守住城口,一个也不许跑!” “若有违者,立斩!” 最后两字楚啸说的咬牙切齿,拳头紧握,对季江南三人深恨不已,利用百姓为其掩盖行踪,当真无耻之极! 随着铁甲军迅速回防,百姓被堵,乌压压的围在城口,远处传来一声鸡啼,接着陆陆续续有鸡啼声响起,季江南回望东方,沉重的黑夜边缘似乎被撕开了一抹极淡的亮光,月亮东斜,天际即将破晓。 来不及了!算算时辰,季怀远那边应该已经安顿得差不多,再等一会儿驻守平湖的铁甲军与六扇门捕快撤下来,那会儿可就真的一丝机会没有了。 “正门出不去,走城墙!”季江南掉头就往城墙方向跑。 “喂喂喂!现在城墙上巡守的可加了一倍不止!你能搞定他们?”沈云川叫道。 “柳姑娘,交给你了。”季江南松开架着右手,拔剑出鞘。 柳傲霜是他们三个当中受伤最轻的一个,由她带着沈云川,是最合适不过的。 但等会儿上了城墙,柳傲霜凭借一身毒功硬要强闯的话,胜算大概五成,但对于重伤坚持到现在的季江南,胜算怕不超过三成。 柳傲霜犹豫了一下,道:“自己小心。” 说罢就提着沈云川几个跳跃之间爬上城楼。 季江南提剑上前,这天底下谁不欠谁什么,沈云川二人已经帮他良多,这一关,他得自己闯。 季江南提气于胸,足下连踢,跃上城楼,这座城楼是良人县的城口,修建不高,但上面设施却应有尽有,季江南才露出身形还未上楼,数把长枪就一起朝他刺过来。 季江南身形一低,双手抱住枪杆一翻,一脚提提向其中持枪的一名铁甲军,这一脚正中胸口,但江南军身着铁甲,这一脚踢的季江南脚生疼,却也只是把对方踢的后退两步,少息又冲了过来。 季江南持剑一挡,数把长枪捅将过来,持枪的铁甲军们齐喝一声,推着季江南就往城墙边上推,季江南一路后退十分狼狈,直到后背抵到城墙才停下脚步,上半身后仰出城墙外,只要对方在用一点力,就能将季江南重新推落城内。 季江南奋力抵住长枪,眼中红芒一闪,凶光毕现,大喝一声竟然强行将数把长枪给压了回去,随后往城墙上一蹬,一个空翻重新站回城墙中央。 季江南双目泛红,很像他走火入魔的形态,但现在他的脑子却无比清醒,清醒到似乎毫无感情,仿佛生出另一个视角,以一种极端冷漠的姿态看着这场厮杀。 城墙上的铁甲们一涌而上,长枪直指季江南身体各处要害。 季江南抬起右臂,眼神淡漠,一身黑袍看不出血迹,却莫名的觉得其身后血煞冲天,雪亮的剑身上两道瑰丽的红妖异无常。 围攻过来的铁甲军脚步一缓,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惊,一闪而过,随后又都扑将过来。 季江南横剑于身前,闭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莫名的画面。 天地伊始,人与野兽相争,人屠杀野兽,获得地盘与食物; 部族相斗,人与人厮杀,为夺取更多的地盘与更好的食物。 文明与秩序的建立,是基于杀戮之上,杀戮,是人类出生基于饥饿以外的第二本能。 人性与野兽无异,掠夺与杀戮,是为未教化之前的本能。 天地万物,性本杀戮,生死轮转,无常宿运。 逆归伊始,是为……混沌。 季江南猛然睁眼,泛着红光的眼睛波澜不惊,一剑斩下,剑气轰鸣,携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力量轰然炸开,剑光所到之处,铁甲军双眼泛红,胸中犹如野兽一般的杀戮欲望在苏醒。 人性本恶,杀戮的力量为人带来文明与安全,可在 时代平稳的时候,人又恐惧这份力量,他们用道德的枷锁将它一层层束缚,压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每个人都有极为黑暗的一面,这份力量被压在心底最深处,而季江南这一剑,将他们埋藏心底的杀戮力量勾起,这份力量不属于季江南,只来源于他们自己。 常有人说人定胜天,而铁甲军现在要面对的,就是是否战胜自己,他们的敌人不是季江南,是他们体内苏醒的杀戮欲望。 浮世混沌,杀戮无常。 这不能称之为剑法,这是一条路,剑道之路。 如曲难行的光寒诀,一剑光寒十九州,一剑落下,生机灭绝,是最为难走的灭字剑道,道家称之为绝情道。 沈云川沿袭宁不归的苍龙诀,行王者剑道。 而季江南的道,为杀戮之道,这条路还只是个雏形,有待完善,但这条路,是属于季江南一个人的剑道。 九宫山,望月台。 天星子抬头看着骤然亮起的一颗星辰,眉头大皱,随后长叹一声,拂尘一甩转身离去。 破军已入命宫,贪狼星芒初显,他已经尽力了,杀破狼格局已成,七杀迟迟未显但星芒缠绕直逼紫薇帝星。 这片天,快要换主人了。 第八十八章 春雨 良才县城墙之上,季江南奋力一剑斩下,精铁长枪被斩出一道豁口,长枪进势不停,极速向季江南的胸口刺来。 季江南脚步后撤侧身,长剑一绞一推,剑尖准确无误的扎进对方咽喉,抬剑一拔,鲜血飙涌。 季江南拔剑,后背骤然一疼,季江南迅速转身扬剑自下往上一扫,隔开身后长枪,刚欲发力突然眼前一黑,季江南杵着长剑步步后退,在城围上勉力站稳。 季江南半依在城墙边,右手杵剑,脸色越发青白,呼吸不畅,右肋下是一新伤眼睛泛红浑身都是血,他自己的对手的都有,靴子里已经汪起血来,站着容易打滑,泠泉剑柄上也已经糊了一层鲜血,黏糊糊的用的十分不顺,但经过鲜血洗浴的剑身越发雪亮,两缕红色也越发妖异。 脚下匍匐着几具铁甲军尸体,方才季江南杀戮一剑斩出,引动众人心中的杀戮欲望,不由自主的屠杀所见之物,这几具尸体,季江南只杀了两个,其余的都死于自相残杀。 最开始靠拢季江南的一批人死的莫名其妙,后面的立马退开,不与季江南近身,抬枪迎敌。 季江南靡战一夜,身上各种伤势叠加,又面对数十铁甲精兵,即便这两日顿悟有所突破,但始终是肉体凡胎,连番恶斗下来,季江南已经油尽灯枯。 季江南喘了一会儿想直起身子,眼前骤然一黑,喉头传来极度的焦渴,季江南狠狠的咬了下舌头,暂时清醒过来,看着小心翼翼围过来的铁甲军,又转头看向数丈高的围墙之下。 从这里跳下去,就是出了良才县,可以他现在的情况,跳下去很大可能被摔死,但现在他失血过多开始脱水,怕坚持不住多久就没命了。 天光渐亮,沈云川与柳傲霜早已不知去向,想必已经离开,季江南靠着城墙直起身子,咧嘴一笑,赌一把,堵他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良才县。 见对手突然笑了起来,领队的铁甲军士心头一跳一声大喝举枪刺来。 季江南不闪不避,一把抓住刺过来的枪杆全力一抬,右手长剑斩下,枪杆断裂,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 对方那一枪又来得极凶,见枪杆断裂暗道不好,但去势太凶一时停不下来,几乎就在一息之间,对方扑至季江南身前,一把断裂的枪头刺破胸前铠甲,两双泛红的眼睛对视,季江南曲起右脚猛力一踢,胸口中枪的铁甲军士被踢开一大截,而季江南也也身形后倒,朝着城墙下坠落。 良才县城外,是通往商阳主城的官道,官道左侧三里外,是自是曲水河,即平湖水域上游,再往上,河流再往上,就是东海。 曲水自东海往南域走,贯穿沿海九城,其中五城在东陵,四城在东域境内,季怀远下令隔断上流河域,情况紧急各城兵马司齐动,到现在已经将曲水自慕兰城阻断,开闸引水灌入向北的沂水,平日里流动不停的曲水也平静了下来,宽阔的水面如镜,被风吹得波纹澜皱。 季江南从城墙上重重的跌落下来,砸在地面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才停住,身后从城墙脚拖出一大片血迹。 季江南咬牙想要站起,他现在还没逃出去,此次戒令森严,有人逃出,不消一刻钟肯定会有人前来追杀。 才刚刚杵着剑半跪起来,胸口忽然一阵闷痛,犹如火烧,季江南眼前发黑,张嘴吐出一大口血,再次扑倒在地。 而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艰涩的拉弦声,在大晋使用的兵器当中,会发出这种声音的只有一种。 那就是大晋的神臂弩弓,在失去火器的大晋初年,神臂弩代替天诛等重大火器作为远程攻城利器,千机唐门机关弩箭威力最强但造价高昂而且检修不易,故而这种大型的远程弩箭就派上了用场,神臂弩敢称神臂,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拉开的,弓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单弓拉力近两百斤,一架神臂弩,通常需要两名士兵合力拉开,两百斤的弩弓,威力不容小觑。 几个时辰之前,季江南三人与高维缠斗之时与江南军的神臂弩队打了个照面,但那支弩队用的是改装后的简易神臂弓,优势在于可单兵上弩,但相对射程与威力有一定的缩小,数百弩箭齐发,四人谁都不敢硬抗转身就跑,可现在季江南身后城墙上架着的,才是货真价实的原版神臂弩。 这种神臂弩箭类似小型铁枪,长约四尺,有拇指粗细,精准,速度快,杀伤力强,是神臂弩的三大特点,正面挨上一箭,穿体而过也是有可能的。 大晋行军九道,每道配备神臂弩五百架,楚啸此次随行剿灭霸刀堂,居然还携带了这种大型杀器,委实出乎众人预料。 季江南背脊一寒,强提一口气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朝城外曲水方向跑去。 良才县外一片开阔,朝商阳主城跑不到半路就得被人追上,届时怕是没有丝毫活路,唯有朝曲水方向走,东域沿海,百姓生计除却煮海以外就是鱼虾捕捞,目前东海已经开渔,曲水也随着东海的开渔时间开始进行新一年的捕捞。 每年开渔持续到五月左右,还有三个月的渔期,所以现下其实是百姓较为忙碌的季节,大部分壮年男子都在曲水河边捕捞。 曲水上游被隔断,改道沂水,这对于等海货营生的百姓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无奈这是朝廷命令,昨日白天季怀远下令封河,在外的百姓迫于无奈只能陆陆续续的回城,所以现在曲水河边还留有船只渔网等用品,最重要的,就是那里会有药物。 季江南伤重,再不处理,他会死,即便他恢复能力再如何强,大量失血,中毒,一身刀剑伤,几次死里逃生,加之几乎两天两夜没合眼,这一倒下去,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季江南咬牙踉跄前行,尽量使自己不要晕过去,可这会儿他内力枯竭,即便全力奔走,速度还是慢了许多。 咻—— 弩箭的破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就是数道破风声。 神臂弩箭造价不菲,为了杀他,倒还真舍得。 季江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嘴巴里浓烈的铁锈味直冲脑门,肋下的窟窿还在不停的冒血,一路走来一路血脚印。 季江南凝神聚气,努力向前奔走,可奇怪的是身后那几声气势十足的神臂弩箭并没有扎到他身上,虽然怪异,但也顾不上这些里,正好,神臂弩射程有限,逃出神臂弩的射程范围,他就算得救了。 天光渐亮,但阳光并没有显现出来,雾蒙蒙的天空阴云密布,四下陡然风起,春日里的风刮得十分猛烈,奔跑中的季江南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有水滴落了下来。 季江南抬头,正巧一道明亮的闪电在天迹亮起,而后就是轰隆隆的雷声,大颗大颗的雨滴从天而落,转眼间便是一层雨幕,溅起的尘土不小一会儿就被压了下去。 季江南浑身湿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雨幕中良才县的城墙有些模糊,星点火光依旧亮着,城中百姓的哭喊与刀枪相交的脆响还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天启十三年,二月二十四,大晋迎来第一场春雨。 雨中,良才县城门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雨里。 一名少女,一名老者。 “这小子,有几分能耐,”戴黑帽的老者看着季江南逃离的方向若有所思,“以剑为基,以杀入道,若能固守本心,将来定然是个人物。” 一旁的封玲珑长发披散,雨水顺着长发衣袖滴落,静静的站在老者身边,同样看向季江南的方向,眼神清亮无比。 “爷爷,”封玲珑突然开口,伸手拢了拢打湿的长发,轻笑道,“我们走吧。” 老者闻言看了她一眼,少女浑身湿透,长发凌乱,目光却清亮坚定,即便在这雨雾缭绕之下,也隐约能看出这张脸上自信的风华来,令人见之不忘。 这是拂开了尘土的明珠。 老者目录赞赏,轻轻点头,他的这个孙女,终于开始长大了。 封玲珑跟在老者背后,突然回望了身后一眼,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也许她一开始非要带季江南回湘西,只是对长辈给她安排亲事的不满,又对季江南有那么两份好奇,才会一口应下万毒林圣女之选。 万毒林圣女之选,意味着必须杀死自己都竞争者,先前封玲珑对此一直回避不愿参加,但昨夜一过,她反而倒没有那么反感了,爷爷说的对,她被花婆婆保护得太好了,湘西之外的江湖,弱小为罪。 在这个江湖里,不愿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要学会掌握别人的命运。 如果说一开始答应爷爷是为了季江南,那么现在,就是为了她自己。 强大起来,才有资格去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雨声渐响,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原地留下几支四尺长的弩箭,横七竖八的丢了一地,从射程来看,这些弩箭,还未落地就被半道截下了,像丢破烂一样丢在了雨水里。 因这场雨季江南得救,而良才县内,季怀远看着这么大的雨势,脸色苍白,十分难看。 农有谚语,春雨贵如油。 但眼下的情形是,去年几处大雪,半月前才化冰,随着化冰水位渐长,而如今又因平湖一世堵住河道,本该南下的曲水被迫与沂水合流,两条河道变成一条,本来就使的沂水水位涨了一大截,如今春雨又提前到来,一旦雨势不停,沂水漫堤,那么沂水两岸,则不可避免的造成涝灾。 去年部分地区发生雪灾,今年若再闹出涝灾,大肆赈灾,国库空虚,而作为此次任务负责人的季怀远,万死难辞其咎。 季怀远垂下的手掌握拳,心情遭到极点,天公不作美,他又能如何? 第八十九章 好汉饶命 季江南不知老者帮他挡下最致命的神臂弩,只冒着大雨一路往曲水方向跑去,雨水冲刷之下,季江南离开的血迹被洗的一干二净,完美的隐去了他的去向。 这场春雨来得很急,雨水落地汇成一股在土地上蜿蜒,城门外大片枯死的野草间泡起了水,一脚下去没到脚脖子。 春雷阵阵,轰隆隆的响彻天迹,雪亮的闪电在阴沉的天空下异常耀眼,满耳听见的都是刷啦刷啦的雨声。 风裹挟着雨滴打了季江南一头一脸,暂时使他发昏的头脑暂时清醒了一些,只是这雨水一冲,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疼。 季江南提着剑一路奔逃,速度比之前快了一截,靴子在路上溅起一阵水花。 他必须加紧速度到曲水附近,这因雨水而来的清醒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阵短暂的清醒之后,他很有可能因为伤重加寒气入体而昏迷。 从良才县城门到达曲水河岸附近,足有三里多地,季江南拼尽全力将速度提到最快,前方雨雾迷蒙中宽阔的滩涂轮廓尽显,稀疏的树木之间低矮的房屋错落,因上流被截流,此时的曲水没有平日里水浪奔涌的声音,在雨幕里得十分凄冷。 季江南原本暂时清醒过来的脑子又开始晕乎,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头重脚轻一个趔趄,摔倒下去,泥水四溅。 又是轰隆一个春雷。 良才县衙内,季怀远看着眼前气息凌乱濒死的高维,深深的皱起眉头。 曾经的“霸刀”高维,此刻一身狼狈,被啃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一双泛红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前方,躺在地上不住抽搐,断臂处还时不时的流出血液,在地面上污了一片。 此时的高维和石磊一样,体内筋脉撕裂,狂乱的内息四处乱窜,犹如守寸剐之刑,体内生机在迅速消逝,浑身死气缭绕。 脉冲丹功效极强,反噬也相当快,当初石磊服下脉冲丹后一直小心翼翼的压制着自己都内息流走,不敢太过肆用这股力量,才得在服药之后还活了小半个月,但高维此次服药前期虽一直强力压制,但他本身实力不低,脉冲丹吞噬生机得来的力量被他一直压抑在体内,但他自己本身还一直与季江南三人颤抖,正面接了沈云川不完全的一式“龙战于野”,导致那股力量冲破禁制,开始疯狂的席卷奇经八脉,其凶猛程度比之石磊更甚。 因沈云川的那颗震天雷,良才县大乱,楚啸不得不抽调人手控制人群,高维内息失控精神错乱,疯狂攻击百姓,楚啸本就因放走了三人一肚子火,见此亲自拔刀上前,城墙上的神臂弩也放弃追杀季江南掉头袭杀高维。 高维在听涛坞上败于司徒九之手,被其挑了筋脉生擒。 而楚啸实力要比司徒九高出一大截,所以高维的落败毫无悬念。 楚啸重剑一斩,高维又失去了他仅剩的一只手,所以季怀远看到的,就是被削成人棍的高维,体内筋脉撕裂到了极致,随时都会爆体而死。 季怀远下首,良才县县令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撇了一眼惨不忍睹的高维,再看那张啃得乱七八糟的脸,觉得一阵反胃。 季怀远上前,楚啸立马跟上,现在季怀远身份特殊,万万不能有事。 “高维,”季怀远在离对方五步以外蹲下,轻声开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高维脸色张红,浑身剧痛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盯着季怀远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形态癫狂。 “哈哈哈哈陈冽!好算计!好心机!”高维一边抽搐一边大笑,面目狰狞,“霸刀堂几代传承,居然葬送在你的手里!简直是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高维突然的癫狂看得楚啸眼睛一瞪就要上前,季怀远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继续和高维说到。 “陈冽在哪儿?”季怀远问道。 他肯定陈冽还活着,但至于他在哪儿?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 高维依旧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季怀远大皱眉头,刚欲再问,高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原地颤抖抽搐不已,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浓郁的死气越来越宁,一股狂暴的气息汹涌无比,几乎要破体而出。 楚啸脸色一变拔过重剑一剑斩落,一颗冒着鲜血的人头一路滚出去,那股狂乱的气息迅速的消散。 季怀远看着脚下的尸体慢慢站起来,再看向门外的雨幕,叹息一声。 季江南清醒过来的时候大约是黄昏,他趴在泥土路上,一头一脸全部是沙石和泥土,不远处的平湖滩涂风平浪静。 雨停了。 季江南扶着剑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前方走去。 曲水边是一排排简陋的小窝,仅限于百姓捕捞渔其内会暂住这里,此次戒令甚严百姓仓促之间被召回良才县,屋外散落这大片破烂的渔网等用具。 季江南一把推开其中一处小屋,屋子里还有剩余的炭火,季江南席地而坐,哆嗦着牙齿开始生火,他被泡在雨里泡了好几个时辰,又被春分一吹,冷的直打摆子。 围着火堆守了一会儿,季江南麻木僵硬的身体才稍微回复了些知觉,又觉得身上衣服又是血又是汗又是雨,从床头上找来一身粗布短打换上,换完衣服,季江南才舒了一口气。 身体回暖的季江南开始在屋里到处寻找药品,但很不凑巧,这家人没备草药。 季江南向来不是个喜欢等死的主儿,当即站起来准时出去再找找,这么多房子,总有一间里有备。 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有人唱歌的声音,使的季江南开门的动作顿了下来。 外面有人半哼半唱的唱着过来,听其目标,就是季江南所在地小房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才刚进门,就被人一把勾住脖颈,这双手力道很大,直接嘞得他直翻白眼。 “阿叔!”清脆的童音响起,季江南动作一顿转过头去,才看见门槛处站着一名八九岁的男童,带着斗笠拎着鱼篓子,像是刚刚跑进来,见此情形被吓到了,半晌没动。 季江南手臂不由得一送,手下的人终于可以说话了。 “好……好汉饶命,钱都在……饶命。” 第九十章 须弥化生 来人颤抖的声音响起,季江南微愣了一下,单手压住来人肩膀上仔细感受了一下,筋脉晦涩,无内力涌动,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这时回神的男童猛地将鱼篓子砸过来,大声吼道:“你放开我阿叔!” 见季江南抬头,男童有些害怕的又退了几步,咬了咬下唇从手忙脚乱的从腰后抽出一把小臂长的短刀,佯装凶狠的开口:“你……你别过来!我我我可是,可是有刀的!” 季江南看着眼前色厉内茬的男童,男童瞳孔紧缩身体微微颤抖,明明很害怕还是壮着胆子朝他吼,这副模样倒勾起了他几分回忆。 “小浩!别乱说话!”被季江南拿住的男子抖如筛糠,蜡黄的脸都泛白了,喝了男童一句,男子又小心翼翼的转头,“这位好汉……” 到这会儿季江南也明白了,这就是一对普通的百姓叔侄,连番险象环生,倒是他自己草木皆兵了。 男子正准备为自家侄儿求求情,季江南突然放开了他,而后双手向前认真朝着男子行了一礼。 男子被吓了一跳,慌忙要去扶又有些不敢,一时手足无措。 男童几步跑到男子身边,拿着刀紧张的看着季江南。 “这位大哥受惊了,这是个误会,望大哥恕罪。”知自己险些将普通百姓错杀,季江南认认真真朝对方道歉,礼数周全。 不会武功的百姓与武者是两个层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动手,最令人所不齿,亦是江湖第一大忌,最近几个月死在季江南手底下的武者不少,但也没伤过一个百姓。 即便强如无逍宫,总领天下魔道,也不敢随意残杀百姓,江湖归江湖,朝廷是朝廷,百姓是朝廷根本,江湖只要不乱出天迹朝廷就不会管,但如果有武者残杀百姓,那就要做好被大晋通缉的准备。 如黄泉教教主,就属于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典例。 季江南行过一礼站直身体,两人一见他看过来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男童瞪着眼睛凶巴巴的看着他。 季江南大致的说了一下,总之就是说他被人追杀,想请男子给他找一些能治外伤的药,在河上行走的渔民,下水受伤是常事,好的东西自然没有,但治外伤的普通草药,肯定是有的。 作为酬谢,季江南解下了腰上系的白玉雕花小剑,季江南从江州带出来的东西,就只剩两样了,一个是季家弟子的身份玉扣,当初被季怀远设计被迫逃出江州之时,曾一度想扔了这枚季家玉扣,后来又不知为何留了下来,即便到了那般境地,他还是留了两分希冀。 他的大哥,是季家大公子,常人都说季三公子天纵之资,但只有季江南知道,大哥季怀远,才是真正的武道天才,只是他作为家主继承人,各项琐事十分繁复,故而他一向没什么时间来修习武道。 季江南很难相信,季怀远会辣手屠杀手足,所以季江南才一直追着线索不放。 那枚玉扣,也因此留了下来。 至于另一件东西,就是这把雕花小玉剑,这是当初二哥季安承说是要让他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取名时,他回头自己做的,想着等小侄儿出生了,就拿这个当做礼物送过去。 可惜,这把剑再也送不出去了,季安承夫妇还未来得及要个孩子,就死在江州城外的小河沟里。 季江南拿着小玉剑看了许久,敛了敛心神,将小玉剑递给那名中年男子。 男子慌忙摆手,表示些许草药不值钱,当不起这份谢礼,倒是那个叫小浩的男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像是很喜欢。 季江南一笑,蹲下身子将小玉剑系在他的腰上,小玉剑不足一个巴掌长,刚好挂在男童粗布短衫上。 男子连声说当不起,要小浩把小玉剑还给季江南。 小浩不理,低头把玩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向季江南:“这把剑我很喜欢,但草药不是我的,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么人小鬼大的说话方式,让季江南想起奎山城送他赤尾鱼的薛双小姑娘,不由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好,剑你收着,人情我收着,等你长大了,再还我这个人情怎么样?” “好!”小浩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 中年男子叹息一声也没再开口,只转头捡起小浩用来砸季江南的鱼篓,从里面拎出两条鱼。 “公子,些许草药不值这个钱,我这里也没别的,就几条新打上来的鱼,将就着给公子做些吃食,还望公子莫弃。” 季江南失笑,又是鱼,感情他和鱼比较有缘。 算起来季江南也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就昨夜在良才县胡乱吃了几个馒头。 至于馒头哪儿来的,沈云川那厮偷的,刚从平湖大账里溜出来那会儿沈云川顺手去面馆门口的花盆里取回那颗震天雷,顺便偷摸进面馆厨房里偷了几个馒头,还都是冷的。 三人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倒也没挑剔,也还好有那几个馒头垫底,才让季江南有体力逃出来,没饿晕过去。 这会儿不说还好,一说季江南才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也没矫情,欣然答应。 中年男子就地升火,手脚麻利的清理那两条鱼,季江南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在雨水地里泡了许久,季江南身上的伤口泛白,小腹被蒋中所伤的那一刀极为严重,泛白的伤口里掺着红。 季江南将黑袍下摆撕下一截,抽着冷气上药包扎。 季江南处理完伤口,中年男子的鱼也烤好了,递给季江南一条。 季江南目光一转,看见中年男子腰后还挂着一个鱼篓,里面似乎装着活物,时不时的挣扎一下。 见季江南看过来,中年男子道:“这里边是给媳妇抓的黄鲤鱼,最近日子病了胃口不好,我带着小浩出来,就是抓这个的,蹲了三天才抓了这么一条,公子要是想吃,等会儿我再出去看看。” 季江南只是随意看一眼,自然不会要他的鱼,中年男子作了个揖,招呼小浩过来吃鱼。 小浩坐了过来,小心的将小玉剑收好,和中年男子分食一条鱼。 或许是饿久了的缘故,季江南觉得这条鱼分外鲜美,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鱼,淋了许久的雨,季江南似乎有点发烧,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季江南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春雷再响,才将季江南惊醒。 醒来时外面已经天黑了,小雨淅沥沥的打在窗框上,室内漆黑一片。 季江南猛的坐起,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那对叔侄已经走了,凭借窗缝间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见一张纸压在地上。 季江南起身,抽出那张纸,纸上就写了一句话。 鲤鱼换玉剑,扯平。 季江南眉头一皱,鲤鱼?突然想到了什么,季江南一把扯开衣服,解开包扎的布条,狰狞泛红的伤口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肿胀,而且他体内的暗伤似乎也好了一些,不再那么难受。 季江南翻过纸张,背面是一朵形态优美的黑莲花,花瓣舒展朝内微勾,飘逸灵动。 季江南推开门看出去,宽阔的曲水河面渺无人烟。 季江南握紧手中的纸,目光复杂。 他还是疏忽了,他以为那是对不懂武功的叔侄,谁知是因为以他的实力根本探不出什么来,那个叫小浩的男童,怕也不似他看上去那么小。 莲生法相,须弥化生。 化生门的人。 第九十一章 局势 六派之中,七剑门守成,霸刀堂张扬,落梅山庄闲散,五毒教避世不出,药王谷专精医道。 这五派皆落于南域,无逍宫近年虽然低调,但其专横霸道的名声在周险为宫主之时就响彻江湖,整片北域基本都是无逍宫地盘,其他小宗门多依附于无逍宫,使的无逍宫成为江湖中人人公认的无冕之王。 上清道门居东域九宫山,千机唐居东南方蜀中,地域上同样归属东域,离火剑庐居西域桑图山。 东域有上清道门和千机唐门,西域又毗邻边关动乱频繁,没有立足点的一些势力就全部集中在南域,普陀寺对此并不抗拒,使的整个大晋呈现出这么奇怪的格局,南域就涵盖了叫的上号的江湖势力占比中的五成,故而晋皇对南域监管极严,大晋行军九道,江南军的数量要比其他八道正常编制多出一半多,驻军八万,还有六扇门各州道府层层监管。 南域,是大晋最为繁华的地段,大晋定都东域盛京,但从繁华程度来讲远不如南域。 东南西北四域中心,又有一个很小的地域,即原本的浮屠山旧址一片,当初浮屠山崩塌,夏侯烈率军在那里掘地三尺寻找浮屠密库,大肆破坏当地建筑稻田,后来夏侯烈找寻无果撤军退走,那片地域上的大多数势力却都搬了出去,浮屠密库里有什么? 火药,天诛。 这些东西一旦引爆,足以将一域夷为平地,谁家愿意自家地底下有个炸弹啊? 于是乎这片地域就暂时空了下来,这片地区不属于任何一域,有人称它为中域。 直到当初净土宗因收李三度入门,遭制普陀寺清洗,净土宗分崩离析,其中一个小支脉在数年后开宗立派,成立化生门,不敢触怒普陀寺,故而选了中域建址,化生门前期一直不温不火,直到现任门主明东流渡过丹心九劫,一跃进入凝虚境,才让化生门的名声传播开来,也因此晋入六派之列。 若说五毒教是神秘不可探测的话,化生门在众人眼中就是一群狂热的疯子。 他们修习的武道脱胎于佛教,后期又加了许多别的东西,离佛教宗旨越来越远,他们追求的东西就是——长生。 化生门倡导肉体成道,研究各种奇怪的法门,集阵法医学武道于一体,希冀可以找出令人长生不死的法门。 先皇对他们所说有几分兴趣,曾单独见过明东流,细听明东流所言之后对其嗤之以鼻,将他赶了出去。 说起化生门人,江湖人第一反应就是,那群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化生门不朝外扩张,就守着中域那么小的一块地方,也就比江州稍微大一点的地界,每天沉迷于长生计划当中,不与外界打交道。 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势力,江湖各方势力都相当看不上,怎奈何人家门主是凝虚境高手,不爽也得忍着。 可以说化生门是六派中最为滑稽的一个门派,全靠明东流一人顶着,有他在一天,化生宗就是六派之一。 黑莲花,就是他们的标志。 化生门人不出中域多少年,这次季江南居然在曲水河边遇到了两个,化生门中人,那男童要了季江南的小玉剑,帮季江南治了下伤,又悄然走掉。 如纸上所说,扯平。 季江南手上的纸张被风一吹,从边角开始燃烧。 季江南手一抛,纸张落地,少息燃成一堆黑灰。 化生门的人来干什么,季江南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他的伤势有了修养的时间。 季江南在小木屋里暂时住下。 在季江南养伤的几日里,季怀远异常忙碌,连着围城几天没抓到陈冽,又被徐灿往上告了一状,重重压力之下季怀远只好放开城门,百姓自由出入,但对陈冽的必杀令并没有消失,陈冽的通缉傍已经在各地张贴,各州道六扇门捕快全员出动,大张旗鼓的捉拿陈冽。 司徒九被从平湖救起之后就中了毒,一直昏昏沉沉的昏迷,季怀远命人去请药王谷“无常手”姜回。 除此之外,今年的春雨很是频繁,后期的雨下的不如第一场那么大,但一直淅沥沥下个不停,沂水水位在缓慢的上升,每日都在挑战季怀远紧绷的神经。 “先生,信。”身边的兵士将信件递上。 季江南拆开一看,果然是宸王写来的。 信上写的是,季怀远围剿霸刀堂任务失败,陈冽逃脱,又因此要重开河道。 这可不是小事,晋皇与众朝臣就这个事已经在朝堂上吵了几架,宸王又再三进言,背了大部分罪责,算是把这个事情暂时消停了下去。 但霸刀堂存有火药和天诛这件事情,还是让晋皇变色,连下三诏,势必要抓到陈冽。 但河道重开一事迟迟定不下来,户部指责这是宸王的责任,不该由国库出钱。户部总管朝廷财政,户部不出钱,重修水道这件事情就是迟迟定不下来。 季怀远坐在马车里单手撑额休息,他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觉了,眼下春雨不停,等户部拨银不知道要拨到什么时候,一旦水位暴涨,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季怀远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奎山商会之主方唯玉。 方唯玉是大晋最大的商人,他若肯出手帮忙,那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马车驶出商阳城,慕兰城方向跑去。 慕兰城,奎山商会小楼三楼。 方唯玉坐在窗前喝酒,喝的相当忧郁。 前些日子,一个晚上,方唯玉正准备休息,住处就闯进来了两个人。 方唯玉是商人不假,但他武功并不弱,当即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拿鞭子。 可对方速度比他快一截,抢先一步把鞭子拿到手,掉过脸来笑得妩媚妖娆。 “方城主,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这么戒备。” 方唯玉动作一顿,抬头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从容披衣下床,仿佛刚才那个突然被惊醒狼狈不堪的人不是他。 “柳姑娘这话说的,柳姑娘不在地下城带着,跑这儿做什么?” 第九十二章 人情 方唯玉认识柳傲霜并不奇怪,奎山城与夔州仅一山之隔,奎山城往来四方商汇,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下,夔州地下城则流通一些不能见光的买卖,但任何商人要说自己没接手过那么几件见不得光的东西,任谁说也不相信。 奎山城亦不例外,每年奎山商会都会收到一些“特殊”的货品,也都心照不宣的放进夔州地下城,两者之间一直都有往来,方唯玉为新任奎山城主,柳傲霜为夔州地下城八方守门人之一,说不认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起来,方唯玉还欠柳傲霜一份人情。 方唯玉不受方海平待见还能插手奎山城事物,跟几年前的一件旧事有关。 方唯玉因自己母亲的缘故,自记事起方海平就没管过他,他住的地方比下人住的还差,吃穿都是和最下等的杂役一样。 人的骨子里有劣根性,卑微到一定的地步时就会通过凌虐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来宣泄。 方海平极度厌恶自己这个长子,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若不是有长老出面,方唯玉可能连活着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可长老也只能保住他的命,活成什么样只能靠他自己,毕竟这是方家的家事。 方唯玉做为方家长子像奴仆一样长大,前些年还好,不过就是过的差一些,直到几年后方家几位公子接连出生,他们穿着最好的绫罗吃着最好的点心,带着丫鬟下人趾高气昂的欺凌这个他们名义上的兄长。 这些人当中,以方修凛为最,方修凛最受方海平所喜,性格嚣张跋扈,其他几个兄弟也都以他为首,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闯进方唯玉所住的小柴房,肆意羞辱方唯玉,看着方唯玉狼狈不堪的缩在角落里,感觉像耍猴一样有趣。 身着绫罗锦衣的公子们哈哈大笑,伺候的丫鬟们也掩嘴偷笑,目光肆意像看一条狗。 方唯玉先天不足体质单薄,又时常多病,看着那些人像看笑话一样看他下,登时红了眼睛拿了根树枝上前要打人。 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方修凛一脚踹倒,方家公子自幼习武,只有方唯玉什么都不会,人又比较瘦弱,自然跟他们比不得。 方唯玉的反抗让他们想到了更好玩的主意,他们一开始只是言语羞辱,此次之后就时常带着武器来找方唯玉,名义上是“切磋”,其实就是单方面的虐打。 孩童练习的剑为防伤到自己一般用的都是没开刃的,只有到了十五岁以后,才会用开刃的长剑,未开锋的长剑,就是一柄钢条,挥舞起来呼呼作响。 每次他们走后,方唯玉都留下的一身的抽打伤痕,都说人性本善,孩童应该最为纯真,可在方唯玉的童年记忆里,最大的伤害就来自这一群看着天真无邪的孩童。 被众人欺凌的方唯玉忍无可忍去找他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父亲,可才见了一面就被拖了出来,门外他的六个弟弟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接下来就是变本加厉的欺凌,更糟糕的是,下人奴仆们为讨几位小公子欢心,也开始折磨他,杂役受人奴役,活的卑微,而方唯玉是方家大公子,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名头,他们将这样的人踩在脚底下,那是一种怎样的畅快? 时隔多年,方唯玉依旧记得那些人一边打他,一边露出一种极度兴奋的表情,像狼一样凶狠又贪婪。 他们不给他饭吃,下雨天把他的铺盖丢在雨水里,故意把他的小柴房上锁,让他在外面淋了一晚上的雨。 几个弟弟站在小楼上的窗户旁,看着他缩在雨水里笑得肆无忌惮。 十五岁那年,方唯玉不堪忍受偷偷爬上来出城的商队车里,离开了这带给他一身伤痕的奎山城。 和所有的故事一样,这一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跟着的商队被山贼劫掠,货物被抢,随行的人都被杀了,方唯玉被人救了,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灵鹤王”袁晓。 三年后方唯玉重回奎山城,今年元宵的那次武擂,其实并不是方唯玉第一次登台,他第一次上台,是在十八岁那年,奎山城每年一次的商会之时。 他上武擂打残了几个昆仑奴,站在擂上叫阵方家几位公子。 那几人年少气盛,一口答应,结果全被方唯玉抽下台来,尽数落败,击败几人之后,方唯玉当众宣开自己的身份,引得众人喧哗不已。 等方海平赶到之时,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方家的长子,商会集合四方商贾,方家的家事不便细说,方海平只能被迫接方唯玉回方家。 回到方家之后,方唯玉就着手进入方家事物中心,但方海平对其防备心极重,方唯玉无从下手,于是翻过奎山进入夔州地下城。 既然方海平是他最大的阻碍,那让他不能主事不就行了? 与季江南不同,方唯玉在方家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下起手来也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那时的夔州地下城还不如现在这么严,“灵鹤王”袁晓进过几次地下城,有地下城赠予的信物,方唯玉凭借信物进入地下城,因为不懂规矩,和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 方唯玉被和老大擒下,那时他尚年少,一百万个不服,拼命挣扎,因他坏了地下城的规矩,方唯玉本来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地下城的。 是一旁看戏的柳傲霜随口替他和解了两句,不想和老大还真放了他一马。 于柳傲霜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于方唯玉而言就是一份还不完的人情。 后来他用从地下城买来的东西对方海平动了些手脚,方海平开始病重,每日忍受寸剐之痛,一声武功一点一点的废掉,直到眼睁睁的看着方唯玉,这个他一直极度厌恶的儿子拿走他面前的城主大印。 方唯玉上任城主之后,曾向柳傲霜送去一份厚礼,柳傲霜转手送给了和老大,说到底还是欠柳傲霜一份人情,救命的人情。 今夜柳傲霜突然造访,即便方唯玉知道现在局势紧张,也没选择声张,也是因着这个原因。 第九十三章 交易 柳傲霜身份与众不同,这一点,从当初和老大对柳傲霜的态度可见一斑,柳傲霜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和老大二话不说就放了方唯玉。 虽然方唯玉没有刻意去查柳傲霜,但作为商人看人观物的水平都是一流,所以当他瞟见柳傲霜还扶了个昏迷的男人时,内心大呼不妙。 他刚要说话,柳傲霜就抢先一步开口。 “方城主,我这儿有位朋友受伤了,能不能借你个地方休息一下,顺便,帮忙请个大夫过来?”柳傲霜轻轻一笑,随手将鞭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方城主这条鞭子是好鞭子,但这儿就我一个女人家,这可吓到我了。” “柳姑娘,并非我方唯玉小气,只是就现在这局势,论谁也不敢随意留人啊。”方唯玉无奈道。 “方城主不必忧心,我们就叨扰一宿,等我的朋友醒了,我们立刻就走,绝不牵连。”柳傲霜微微躬身,几步上前就把昏迷的男人放到了床上,回头道,“还请方城主帮忙找个大夫,千万不要声张。” 方唯玉:“……” 他还没答应呢这就把人给放上去了,合着不答应还不行了? 柳傲霜就掐准了那份人情,让方唯玉不得不帮忙。 方唯玉起身推门出去,吩咐人去找大夫,普通的大夫自然是不行的,这会儿不用柳傲霜叮嘱他也不敢声张,这五城戒严抓捕霸刀堂余孽,他这里要是出了差错引来朝廷的人,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细细嘱咐了一遍后,方唯玉转身,突然想起刚刚被柳傲霜占了的房间是他的!瞬间脸就黑了,他最讨厌有人抢他的东西。 举步上前抬手想砸门,又生生的忍住了,要是闹得动静太大,把街面上的巡街捕快招惹来了,那就不太妙了。 方唯玉黑着脸走向客房,算了反正就住一晚上,明早想办法把人送走。 后来的几天方唯玉一直很后悔,他忽略到一个事实,柳傲霜也是个商人,商人习惯利益最大化,所以第二天方唯玉找到柳傲霜,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请她走的意思时,柳傲霜不说话,只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他。 方唯玉一看这个笑容就心头咯噔,这时下人推门进来,端来早点,低头唤了一声“夫人”。 方唯玉如遭雷劈,嘴角抽搐,就在他回房休息的一夜之间,整个奎山商会慕兰分号都知道了柳傲霜是他的未婚夫人,躺在床上那个是他“未婚妻”柳傲霜的兄长。 两人来慕兰城投奔方唯玉,路上被水匪所害,兄长受伤,柳傲霜一个弱女子千辛万苦才寻到未婚夫住处。 柳傲霜生的娇美,刻意之下神态动作都十分柔弱,低头泫然欲泣,令人怜惜不已,使的众人对此深信不疑。 得知此事后方唯玉差点当场掀桌,屁的未婚妻!他和柳傲霜之间除了那份救命人情之外没有任何情感瓜葛!他看的清楚得很,柳傲霜明明是对那个昏迷的男子情丝缠绕,编这么一个身份就是为了继续留在这里! 袁晓虽名为“灵鹤王”,但方唯玉和他相处三年,自然知道这位其实就是个土匪,被袁晓一手教出来的方唯玉自然也秉承了几分土匪气息,被柳傲霜摆了一道,方唯玉升起几分怒气,还没动手呢柳傲霜就先倒下了,扶着凳子泪眼婆娑,而这一幕,又“很巧”的被丫鬟看到。 而后整个慕兰分号都知道城主对未婚妻不满,动辄打骂,都对柳傲霜同情不已,倒让方唯玉越发不方便赶人了。 更可气的是,那个昏迷的男子内伤不重,只是内力枯竭,自己调养两天就好了,外伤也不是特别重,所以第二天午时就醒了,醒了以后也赖着不走,成天要吃的要喝的,整一个流氓大爷做派。 方唯玉这几日被这对狗男女气的不轻,终于等到五城撤了关卡。 长期戒严不现实,毕竟大批百姓需要生活,听涛坞已经彻底炸沉,平湖水域被废,霸刀堂弟子九成九身死,只有一个陈冽在逃,抓一个陈冽,犯不着闹这么大阵仗。 再过几日,江南军就会撤回,东陵也会换上新的六扇门捕头和驻军都督,回归正轨。 忍了这么多天终于撤掉戒严了,这几日到处风声鹤唳,现在终于可以赶人了。 方唯玉搁下杯子,准备去找柳傲霜,赶紧让这对狗男女滚蛋!看着真碍眼。 方唯玉才走出几步,就听人来报说季怀远来访,登时一惊,还以为是那对狗男女暴露了。 再一细想不对,若真是冲他们来得,可能来的就不是季怀远,是楚啸或者司徒九。 “看住楼上那两个,千万别让他们下来!”方唯玉叮嘱一句,转身下楼。 这会儿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陈冽的事,他找也找了,找不到又能怎样? 商人能用的就是人脉和钱,不为人脉,那八成就是为钱来的了。 方唯玉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下了楼在小厅里见到了季怀远。 季怀远一身简单的长袍,只几日不见,看着相当憔悴,眼底青黑一片,唇色泛白,一脸疲乏之色。 季怀远连着几日每日睡眠不超一个时辰,极度疲乏,也没和方唯玉绕圈子,大致的把来意说清楚。 方唯玉沉吟半晌,果然是为钱来的。 “季家主,你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了,但季家主,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亲自前来,也没有带官府授书,那就不是朝廷征银,属于你个人私自筹银。”方唯玉正色道。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奎山商会借给你的银子,这利息,可不低啊。”方唯玉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不知季家主要多少?” 季怀远疲惫的揉着太阳穴,嗓子干哑的开口:“五十万两。” 方唯玉眉毛一挑,迅速问道:“五十万两?你确定?这可不是五万两,我即便拿得出来,也是奎山城将近一半的资产了。” “二十万两,”季怀远皱眉,改口道,“当借我二十万两,重开河道关系民生,朝廷一定会拨款,只是现在有些别的琐事,所以暂时拨不下来,今年春雨频繁,怕水位涨得太快,不得已抓紧动手,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朝廷定然会拨款下来。” “好,这二十万两,我可以直接送给你,但我有个条件,既然新开河道从东陵内部直下两湘,我要两湘之地的商道。”方唯玉朗声笑道。 季怀远目光一凝,两湘之地,是他季家的商路。 “方城主这胃口也不免太大了,天下商路七成在你奎山商会手里,怎么还盯着两湘这么点小门道呢?”季怀远缓缓开口,目光凌厉。 “呵呵,两湘之地可不是小门道,如今季家主贵为宸王第一客卿,季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又何必非看着那点小门道呢?”方唯玉心情大好,笑道。 季怀远脸色一沉。 “七十万两!”方唯玉似乎看不见季怀远的脸色,继续笑道,“七十万两,买你季家在两湘之地的商路。” “季家主,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自掏腰包修河道,但你说朝廷会在一个月内拨款,这话却是信不得的,从户部层层往下,一层一克扣,到手的银子少了好几成不说,时间也至少得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二十万两根本不够,但七十万两的话,足够你撑过两月时间。” “我是商人,公平买卖,我已经把价码放在明面上了,就问季家主,这桩生意,你做是不做?” 季怀远闭上眼睛,良久,才开口道:“成交!” 方唯玉抚掌而笑。 第九十四章 滚蛋 奎山商会慕兰分号门口,季怀远回头说道:“方城主留步。” 方唯玉双手向前一礼,客气道:“季家主慢行,如今天气潮湿容易风寒,季家主还是少些操劳的好。” 季怀远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悠的往前走了,方唯玉背着手看向马车去的方向,心情大好,奎山商会囊括大半个大晋商路,而两湘之地一直都是江州季家的商路,几代人之前就一直是,如今两湘商路归入奎山商会,无需多久,这七十万两银子就能赚回来。 方唯玉转身正准备往回走,突然感觉有东西落了下来,抬手一抓,是两个嗑开的瓜子皮。 方唯玉的好心情瞬间没有了,抬起头一看,果然,三楼探出来的轩窗上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探出窗外晃悠个不停,头发乱七八糟,吊儿郎当的抓着把瓜子嗑得正欢,瓜子皮簌簌的往下落,落了方唯玉一身都是。 晃荡了半天的沈云川终于发现了站在下边的方唯玉,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笑嘻嘻的开口:“哟,方城主早啊!啥时候吃早饭?我有点饿了。” 方唯玉朝他微微一笑,身形忽的一动,眨眼间已经借力跃起,长鞭一扫直奔沈云川而去。 “混账玩意儿!老子忍你很久了!” 方唯玉这些年一直对外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形象,行走坐立之间如嫡世仙人,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口骂人,土匪气息显露无疑,也是因为真的忍这个混账到极点了。 方唯玉轻功身法极好,猝不及防的一鞭子抽过来,沈云川迅速跳下窗台,回到室内退了几步站稳,才站稳,长鞭又呼啸而来,劲气十足,沈云川后翻跳上桌子,长鞭一声脆响将花台架子上的花盆抽了个稀碎,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啧,方城主不要那么小气嘛不就吃你两把瓜子,回头我请你吃回来?”沈云川蹲在桌子上嘿嘿一笑。 “哼!老子今儿个就小气了怎么样?我的东西,就算是一把瓜子,那也是我的!”方唯玉彻底放弃了他的仙人形象,冷笑一声,右手一甩,鞭子再次朝沈云川袭来。 这一鞭来得又急又狠,连带着破风声迎面而来,沈云川折身一跳抬腿一踢,漆檀圆木桌子整张离地翻了两圈砸向方唯玉。 方唯玉手腕一抖,长鞭卷住桌子腿往左侧一甩,桌子撞上洗漱的架子,盆子手巾打翻一地,一旁的一只一人高的冰花瓷瓶晃了两晃倒下,砸了个稀碎。 “喂喂喂!”沈云川往后退出一截,扔掉了那半捧瓜子,“不就一把瓜子嘛!至于打生打死的么?” 沈云川顿了一下又笑道:“再说了,方城主生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划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方唯玉扬鞭的手一顿,瞬间面目扭曲,手上鞭子舞动下了十二分的力气,怒喝一声甩鞭过来。 “你找死!!” 方唯玉长相随母,五官偏柔和,身形又清瘦,乍一看就觉得这是个貌美的女子,方唯玉年少之时经常有人借此调侃讥讽,故此他最恨别人拿他的脸说事,这是个比抢他东西还要严重的问题。 可以说,沈云川这句话实打实的点了方唯玉的炮仗。 方唯玉盛怒之下全力出手,虽他的武功境界只在化海中期,但他的轻功身法源自袁晓,袁晓的轻功身法独步天下,方唯玉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不差,是以沈云川也没大意,迅速拔剑迎对。 打了一会儿后沈云川觉着不对劲,他不过就随口说两句嘛,怎么这人一脸杀气倒像是打红了眼非要跟他往死里嗑。 方唯玉打出了真火要弄死这个混球,可沈云川不想和他玩命,长剑一绕直挑方唯玉右肋,方唯玉侧身一闪长鞭一绕,长鞭扭曲出一个角度从外往里抽来,沈云川动了动眼珠,右手抬剑往侧后方一挡,左手化掌一掌打向方唯玉的胸口。 沈云川武功高出方唯玉不少,这一掌打下,方唯玉站立不稳往后极速退步,直退到门口撞上房门才停了下来。 方唯玉呼吸一滞,抬眼时沈云川已经收剑蹲上窗台,见他看过来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这几日多谢方城主款待,告辞。” 说罢往窗台上一跳,方唯玉捂着胸口抢步走在窗边往下一看,人群熙攘,早已不见了沈云川的踪影。 方唯玉咬牙切齿。 一刻钟后方唯玉回到他之前的房间里,望着空荡荡的墙壁桌架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城主,那个,没找到柳姑娘。”下人小心翼翼的开口,方才楼上打得乒呤乓啷,他们在楼下也听得真切,那会儿柳姑娘还坐在楼下呢,就他们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慕兰分号中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柳姑娘,可能真的不是城主的未婚妻。 方唯玉听闻冷笑一声,好啊,人倒是一起跑了,可还带走他一卧室的玉器摆件名画字帖,连挂帐子的那两个银钩子都一并卸走了,洗劫得相当彻底。 下人胆战心惊的看着浑身杀气缭绕的城主,大气不敢出。 方唯玉深吸了一口气,扬鞭狠狠的往地上一甩,鞭花爆响,木制的地板被抽出一道沟壑。 卸挂账子的银钩子这种事情柳傲霜做不出来,自然是沈云川动的手。 慕兰城外的官道边,沈云川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袱,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狮子摆件,笑得见牙不见眼。 身边的柳傲霜见状低头扶额,不忍直视,她看过沈云川包袱里的东西,除了一些珠宝玉器以外,还有两身上好的蜀锦袍子,嗯,还有两双天蚕丝罗袜。 方唯玉只看见摆在外边的东西被拿了,还没打开衣柜检查,要是开了衣柜估计更得吐血,没见过洗劫得这么奇葩的,衣服也就算了,袜子也一并顺走是什么鬼? 当然现在的方唯玉还不知道。 “现在去哪儿?”柳傲霜问道。 沈云川闻言摸了摸下巴道:“嘶,这会儿五城都已经撤了关卡了,这次没拿到《千里江山图》,估计回去是没指望了。” “不知道季江南那小子死没死,啧,白折腾了。”沈云川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后说,“算了算了,这东陵老子待的够够的了,还不如先去汴京。” 春风又起,凉飕飕的带着雨丝。 第九十五章 为了吃饭 商阳城门口附近的一间小茶摊里,一身粗布短打的季江南坐在桌边喝茶。 说是茶,其实就是一把碎成沫的差渣子拿开水泡了一下,开水冲上来水面上全是茶渣子,喝一口吹一口。 茶不好喝,但是,便宜啊! 这个茶棚子里坐着三教九流各种类型的人都有,季江南如今一身打补丁的粗布短打,在里面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季江南放下手里的大茶碗,肚子里的咕噜声一声响过一声。 季江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没钱了,他身上那点盘缠早就花完了,连着在良才县困了三天,又是刀伤又是剪伤,衣服也都破烂得不成样子,就连他身上穿着的这件,都是他从曲水边那座小木屋里找出来的。 那天他把唯一值钱的小玉剑赠给了那个化生门的男童,从良才县走到商阳城,靠的还是沿路捞了两条鱼勉强果腹,到商阳城这会儿是真的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了。 手上这一大碗碎茶水,还是小茶摊老板免费送给他喝的。 良才县是不能回去的,这几日听闻司徒九带的江南道六扇门人已经撤出,前任东陵六扇门总部头被革职,新任铺头已经上任,但江南军依旧没有撤走,楚啸带着江南军继续严查东陵五城。 虽然不封城了,但门口依旧有人拿着画像在一一对比。 楚啸还在良才县,季江南就不能进去,当日他三人在楚啸手底下逃走,楚啸是见过季江南的,而且,楚啸武功很高,至少季江南自认打不过,打肿脸充胖子打不过还要硬打,那时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季江南入东陵为寻季怀远而来,既然良才县进不得,那他就在商阳城蹲守,商阳城将良才县囊括在内,要入东陵其他四城,就必须经过商阳城,季怀远迟早会出来,现在只能耐心等待。 咕噜——又是一声响亮的腹鸣,季江南端起快见底的大海碗喝了一口茶沫子水,这样下去不行,别到时候还没得等到季怀远就先把自己给饿死了。 得想办法赚点银子。 腹鸣声越来越大,引得四周人纷纷转过头来,季江南面色沉静,实则相当尴尬。 一边大口喝茶的汉子看着季江南哈哈一笑,转过身来说道:“这位小兄弟,看着你也是有点底子的,我这儿倒有个活计可以做,工钱虽然不多,但吃饭管饱,你要不要一起来?” “没错没错!别的不说,饭是一定能去吃饱的,小兄弟,你要是愿意来,铁定不会饿着肚子!”另一个汉子也凑过来,爽朗的笑道。 “那就多谢几位大哥了。”季江南也不推辞,双手一拱,感激道。 茶棚里里的汉子们都笑了起来,热情的招呼茶摊老板重新给季江南加了一大碗茶。 这群汉子袒胸露膀,不修边幅,谈天说地之间市井气十足,别有一番江湖豪情。 季江南一笑,倒是突然想起在奎山遇见的那群四海镖局镖师,一样的风尘仆仆,一样的粗犷豪放。 想到镖师王灿,季江南目光一动,当初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他一直带在身上,即便这一路杀机重重,也没把这匣子丢弃。 从梅花山出来以后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无常众也只在梅花山来袭击过一次,后来就销声匿迹,仿佛放弃了对季江南的追杀。 从贺一刀杀石磊与何逍的举动来看,霸刀堂与黄泉天有勾结,可霸刀堂被朝廷围剿,几乎满门诛绝,黄泉天却没有一点动作,一点头都没漏,这有些匪夷所思,若两者真的结盟,就算救不了霸刀堂,也能救走一部分弟子,可结果就是,连带着刘步高维等霸刀堂的高层人员,一个不剩的死在了良才县。 唯独堂主陈冽逃跑了,这不符合逻辑,难道黄泉天只为拉拢陈冽一个人而来?显然不可能。 “小兄弟!走啦!”几名汉子的招呼声将季江南从沉思中惊醒,茶棚里的汉子都已经起身,腰上别着棍棒绳子。 季江南跟上,在路上的攀谈中,他知道了他们要去做什么。 东陵之地最大的江湖势力是霸刀堂,但同时东陵也是襄王的封地。 襄王夏侯成为夏侯凌第三子,夏侯凌早年的一位嫔妃所生,资质一般,成年后封为襄王,封地东陵,人生履历普通,没什么特别的身世,也没有特别出众的天资。 在大晋朝诸王当中,宸王夏侯杰,太子夏侯旭,是最为耀眼的两人。 宸王自不必再说,晋皇胞弟,圣眷正浓。 近些年夏侯凌身子骨大不如前,部分朝政已经开始交由太子处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下一任国君。 而襄王则和其他分封的王爷差不多,没什么耀眼的地方,母妃又死得早,成年后就居在封地东陵。 襄王喜好求仙问道,曾前往化生门求长生法门,但所谓长生化生门自己都还没研究出来,又怎么教给襄王? 襄王败兴而归,后又数次上九宫山,以望求得仙缘,灵逍子一开始还亲自来见,见了几次之后也不见了,仙缘?别说笑了,道家虽以得道为最高追求,但古往今来得道者又有几人?襄王一门心思想修道成仙,令灵逍子无奈的很,只赠了他几本道家心法,让他修身养性。 后期襄王再上九宫山时,灵逍子就不想见他了,就算是要修仙得道也需要时间啊,这隔三差五的就来叨叨谁也受不了啊! 襄王在东陵大修道观,整日炼丹修炼,自己封地上的事儿倒是一点都不关心。 这群汉子要去的地方,就是襄王的道观,襄王大部分都俸禄都用来修观,这次去是襄王又让能工巧匠花重金打了三座白玉三清神像,想把观里那个给换掉。 寻常工匠来做,可能得小半个月才能重新修饰好,但襄王又非要在十天内完工,负责的工匠只好到外招募会武功的江湖人来帮忙,江湖人力气大,会武功,用起来自然要比普通人快几分。 这群汉子是最为底层的江湖人,吃喝都不能保障,襄王府出的价格不算太低,又免费供饭,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季江南。 “前面就是了,诺,瞧见那边没有?瓦片还是琉璃的呢!”汉子遥遥一指。 季江南抬眼看去,不远处从树荫后露出来的一截琉璃瓦,阳光照耀之下金光肆意,尽显奢华之感。 第九十六章 梧桐幻阵 襄王的道观在商阳城东门往西大约二十里地,襄王素喜风水之说,早年听一位风水师建议,从曲水重开一条沟渠引河水过去。 遍植梧桐,梧桐树生得高大,树冠又茂密,襄王的玄清观坐落其中,梧桐湿气较重,早晨之时水雾迷离,道观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倒当真有几分神仙居所的感觉。 季江南跟着几个汉子走进梧桐林子,这会儿时辰还早,树林子里一层薄薄的水雾飘逸四散,从林子外边以青石板铺就小路,几声鸟鸣隐约传来,更显几分清闲自在。 这襄王倒是个会享受的。季江南心道。 这片梧桐林很密也挺深,走了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才看见空地。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片很大的空地,一座道观伫立其中,青石台阶之上,是高大的楼门,上书“玄清观”三字。 进了道观,季江南不由得咋舌,这外边的梧桐林子清雅悠闲,这里面的道观风格却与外面大相径庭,檐飞房宇之上,多见金饰琉璃,大片大片的金色装点使的道观毫无仙风道骨之意,整体感觉就是一个极尽炫耀的暴发户风格,俗不可耐。 道观外的人明显是识得几人的,随意看了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人,至于刺杀襄王?呵呵,襄王的俸禄都拿来大肆建道观了,他又不管东陵事物,基本都是当地驻军统领与六扇门协理,也贪不到什么钱,所以就算他把道观修得极尽奢华也没人管,人家愿意糟蹋自己的钱,谁吃饱了撑的来指手画脚? 所以众人都知道襄王很穷,他的钱都修道观了,倒是可怜了他的王妃,堂堂皇室诰命夫人,穿的还不如寻常贵妇的好,襄王又沉迷炼丹修道经常不在家,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诺大个襄王府冷冷清清。 别的王爷多多少少被人刺杀过,就他过的最舒坦,抢不到钱还有可能丢命,那个蠢货会提着脑袋来杀襄王? 对于襄王如何季江南并不关心,沿中路一直往下,中轴线上最后一个大殿就是三清殿,三清殿的台阶比进来的时候还高一些,大殿很高,季江南在外面看到的琉璃瓦,就是这座大殿上的。 大殿前边的空地上还摆着两尊白玉雕像,殿内已经有一个了,应该是早些时候这群汉子搬进去的。 几人招呼一声,去搬那个巨大的太清道德天尊玉像,玉像很沉,需要借助滚板绳子,这座玉像价值不菲,为襄王重金求来的,所以众人搬动都极为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忙活一早上,才把玉像挪到第二层台阶平台上,到了午时,大家又累又饿,尤其是季江南,他都饿了一天多了,眼前都冒金星了。 午时有人发来吃食,也就一大桶馒头并一大缸干豆子,季江南也没讲究,拿了馒头随便找了个地儿蹲下吃了起来,春天风大得很,季江南蹲在风口,风卷着尘土呛了他一脸,另一个搁在树叶子上的馒头被风吹跑了。 季江南马上站起来去捡,他幼年时期吃的都是从垃圾里刨出来的,只要能吃饱,没那么多讲究,这两个馒头是他的口粮,必须要拿回来。 季江南几步进了梧桐林子,在吹落的落叶上捡回了自己的馒头,随便撩起下摆擦了擦,刚转身准备回去,突然站住了脚,再次转过身来。 不对劲。 季江南抬眼看向四周,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地上,微风轻过。 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里是安静的,要知道,他刚才就在这片林子不远的地方吃东西,附近是一堆汉子一边吃馒头一边天南海北吆五喝六的说着话,可进了这林子,那声音居然一点都听不见。 不仅如此,这片林子里,有风声,有季江南踩在树叶子上的声音,但没有鸟叫声,没有活物的声音。 季江南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啃着馒头出去了。 幻阵。 这个梧桐林子是假的,外面那些是真的,只有这一小片梧桐林子是假的,有人在这里布了阵。 季江南对阵道了解不多,但也知之一二,道家奇门遁甲之术千机万变,上对星辰下比江海,幻阵是其中必修之一,幻阵其实大多介于虚实之间,就比如,这个幻阵是一个虚假的梧桐林子,那它的附近就必须要有一个真的梧桐林子,虚实结合,真假难辨。 这是个小型幻阵,幻阵破起来不难,最简单的就是,破了真的,假的自然就碎了。 破这个梧桐幻阵,就要砍了这片梧桐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季江南走回风口,埋头啃手上的馒头,这处道观外还有这么一个不易察觉的地方,襄王此人,怕也不那么简单。 并非季江南胡乱猜测,这片梧桐林为襄王私有,寻常人不得入,这些工匠要么是寻常百姓,要么就是最底层的江湖人,就算闯了这片林子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就算察觉了,怕也以为是闹鬼。 季江南啃完手上最后一口馒头,喝了几口凉水那边又要开始了,季江南应了一声赶过去。 他又不是晋皇,对于襄王是否有鬼一点兴趣都没有。 下午一直忙到天色渐黑,负责的匠人怕天黑看不清路磕坏了玉像,发了工钱让他们明天再来。 季江南颠了颠手上的二十个铜板,叹了口气,好歹明早有吃饭的钱了。 赶回商阳城时城门已经落了锁,汉子们倒不以为意,勾肩搭背的邀约去南城外的扶风巷喝酒。 扶风巷是条花街,比不得柳傲霜的千金阁,那里都是最下等的流莺,往来的都是百姓或者最底层的江湖人,别的不说,倒是便宜得很。 这群江湖人混在最底层,吃了上顿没下顿,父母早亡又无妻无女,夜里最好的去处就是这扶风巷。 汉子们招呼季江南一起去,季江南婉言谢绝,汉子们也没强求,嬉笑着打趣两句就走了,约好明早还在小茶摊会和。 几人走后季江南在城墙下边随便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城墙下面零零散散的躺着一些流浪汉,蜷缩着身体裹在破烂得席子里。 季江南抱着泠泉靠在城墙上,不由得有些想笑,真像啊,那几年和母亲四处流浪的日子里,这样的墙角他睡了不止一夜。 入七剑门的五年,他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变成一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可离开江州这几个月,这会儿他却感觉无比轻松。 季江南在半夜被车轮声惊醒,第一反应横过怀里的长剑,幼时他四处流浪,守城的官兵时不时的巡逻,顺便驱赶流浪的难民,故而那种巡防车的车轮声季江南很是熟悉,怕被驱打,季江南总能在第一时间拉起母亲就跑。 季江南抬起头,城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正在小声的和守门的兵士说着什么。 兵士点头放行,车夫作揖上车驱赶,那拉车的马不知是不是太累,突然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车夫一把拉紧缰绳,扬起鞭子一抽,大骂。 “这该死的畜牲!早晚宰了你下酒!” 季江南眼睛骤然睁大,那车身晃动的那一下,帘子被往后掀起,他看得真真切切,坐在马车里的,就是季怀远。 第九十七章 挣不脱 季江南等了一天没等到季怀远,这会居然巧合的撞上了。 季怀远深夜出商阳城,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现在有要去哪儿? 季江南一动不动,直到马车走出去很远,他才扶着墙壁站起来,提剑追去。 追出一截,季江南心头一跳,这个方向,是襄王的玄清道观。 一时间季江南想到了许多,他一直以为季怀远身后的人是宸王,现在看来还和襄王有一定的联系,而且这个襄王处处透着诡异,谁也不知道这卖的是什么药。 季江南远远的掉在马车后面,呼吸有些急促,一直悬着心,有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感觉,即紧张,又有些焦躁难安。 季怀远的马车一路到了梧桐林子里,季江南加快脚步跟上。 马车停在道观前面,车夫掀开帘子扶人下来。 季江南躲在树后看得真切,这的确是季怀远,只是比几天前见的感觉更加疲累,腰板有些佝偻,春天虽然还冷但比冬季要好得许多,季怀远冬日里也只加一件大氅,可今夜却披了一件厚厚的毛领斗篷。 季怀远似乎在病中,下车时差点栽下车来,车夫连忙将他扶住,季怀远摆摆手示意无妨,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那片梧桐林。 果然,季江南目中精光一闪,那个地方有问题。 车夫看着季怀远走进那片林子,爬上车把式把手抄进袖子准备打瞌睡,后颈突然一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晕了过去。 季江南转身走进那片梧桐林,林子里悄无声息,季怀远果然与襄王有关。 季怀远有入阵的法门,但季江南没有,这个阵他破不开,那就只能等季怀远出来了。 季江南掉头一看,走回马车前拉开帘子,剥了车夫的外衣,把人塞进座位下面。 梧桐林内,季怀远披着厚厚的斗篷,脸色发白,脚下步伐怪异,最后一步蹋下,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眼前都梧桐树变成了一片空地,一座小小的道观坐落其中,乌瓦白墙,门前只有三步台阶,门上的匾额上书“玄清观”三字。 这里才是真正的玄清观,外面那个,是为掩人耳目的。 季怀远上前推开木门,木门后是一方小院子,穿过院子,是一间虚掩着门的内室,里面微红的火光摇曳。 “到了就进来吧。”房中有人开口道,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季怀远定了定神,推门进去,又转身把门关好,深吸一口气双手一答躬身一礼。 “襄王殿下。” 室内摆着一座八卦炼丹炉,颅内火光摇曳,炉前的蒲团上背对着季怀远坐着一个人,玄色星辰道袍背后绣着一个太极图。 “这次找我,是要我帮什么忙吗?”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浮尘一甩,扣了个道印,“无量天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要随便来找我,怎么,做了宸王的第一客卿,便不把我当回事了?” 男子容貌很是年轻,挽了个道髻,插着一只墨玉簪子,笑容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 季怀远再次躬身一礼:“殿下说笑了,怀远不敢。” “不敢?如今你季大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剿灭霸刀堂,重现天诛之焰,这阵子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夏侯成转身给丹炉加了份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怀远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言不发。 “行了,站起来吧,”夏侯成笑了一声,“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平湖水域被废,曲水隔流,沂水水位大涨,恐有洪涝之灾,但开渠拨款迟迟未到,怀远像请殿下帮忙向陛下进言一二。”季怀微垂眼眸,低声说道。 “开渠?”夏侯成轻轻摇头,转头过来,“季怀远,你是不是忘了我要你做的事是什么?” 季怀远袖中握拳的手猛然一紧,细细的调整呼吸。 “可是殿下,一旦沂水泛滥,百姓死伤过多,殿下自己也必被问责,况且,死人过多比有瘟疫,若是,若是波及东陵,怕是不太好。” “那你可以自己去和徐开讲讲,看他会不会因此拨款给你。” “殿下!”季怀远急声道,上前一步,目露不忍,“殿下,一旦沂水泛滥,沿河近三十万百姓必死伤一半以上,天道有轨,殿下,不可啊!” 夏侯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又是春天,说起来,上次见你,也是两年前了。” 季怀远身子一颤,脸色越发惨白。 “一月之后,户部拨款会到,你自己去准备,”夏侯成将浮尘挂回臂弯,重新背对季怀远坐下,“三年,你还有三年。” 季怀远嘴唇一颤闭上眼睛对夏侯成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多谢殿下。” 走出玄清观大门,季怀远哆嗦这拉了拉斗篷,浑身冰冷刺骨眉毛上仿佛结上一层霜花,脸色越发的惨白。 季怀远抬头看着夜空惨然一笑,三年,够了。 玄清观内,夏侯成静静的坐在蒲团上,一道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室内的阴影里。 “季怀远刚走,你也不怕撞上他。”夏侯成头也不回答说道。 “殿下。”黑影哑着嗓子开口。 “说说,怎么回事,那几份天诛,是你放进去的?”夏侯成声音猛然一沉。 “殿下,那东西来路不明,还是不要留着好。”阴影里的人几步走出阴影,方脸凤眼,仪表堂堂,赫然是季怀远一直在着力抓捕的陈冽! 夏侯成皱起眉毛,没有说话,那东西的确来得蹊跷,仿佛就是刻意留给他的一样。 “殿下,这季怀远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最近与宸王关系密切,他知道的又太多,不得不防。”陈冽说道。 “呵呵,季怀远是个聪明人,”夏侯成呵呵一笑,“可惜,他的老爹是个蠢货。”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亲手给自己的长子下药,季北思够狠,却也够蠢。 有这么一个蠢货父亲,也注定了季怀远这一辈子必须受制于人。 “季怀远不必担心,他这辈子都挣不开,”夏侯成笑道,“转告徐开,明日不必拦着了,放开渠拨款下来,闹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毕竟这好歹是我的地盘。” “是。”陈冽应了一声,重新隐回阴影里,不一会儿,气息也消失了,走了。 夏侯成扣了个手印:“无量天尊。” 春风一吹,房门哐啷一声关闭。 第九十八章 夜话,兄与弟 季怀远裹着斗篷从梧桐林子出来,身子隐隐有些颤抖,寒气从心口透向四肢百骸,这一次发作,要比上一次更为凶猛。 车夫放下矮凳,扶着季怀远上了车。 季怀远坐在车厢里,牙关紧咬,浓郁的寒气隔着车帘都能感觉的到。 季怀远今日午时去慕兰城将两湘商路信物交给了方唯玉,方唯玉承诺明日七十万两白银就送到。 那会儿他就已经感觉不舒服,但还是撑着返回商阳城,与商阳府衙对接河道改流之事,中途晕倒,到深夜才清醒过来,商阳知府心惊胆战了一下午,找了城里所有的大夫也没探出季怀远到底是怎么了,直到季怀远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醒来的季怀远冷的发抖,身上这件毛领斗篷,还是商阳知府给他寻来的,足够厚实,但尽管如此,季怀远还是冷的如坠冰窟。 这寒毒每年春季四月发作一次,每次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此次发作却提前了一个月,代表季怀远的身体已经开始扛不住了。 马车一路前行,季怀远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壁上昏睡了过去,眉毛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不知过了多久,季怀远感到一阵暖意,睁开双眼,发现他没在车里,而是靠在车轱辘上,身上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面前一堆篝火燃得很高,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焰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层寒意。 季怀远才睁眼,就听见一声剑鸣,一道妖异的红色一闪,一把长剑就压在了他的肩上。 季怀远抬头,十分疲累的扯起一抹微笑:“江南。” 季江南站在季怀远面前,居高临下,手持长剑神色复杂。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他身上的寒气不像练功走火,倒像是中毒,前些日子他在霸刀堂被药人所伤中毒,一半火烧一半发冷,季怀远这副样子,倒与他中毒时有些相像。 但他身上的毒更为霸道,方才他停车发现季怀远有异时曾想过用内力驱散,可手掌才刚贴上他的背,那股寒意就顺着他的手臂往里游走,连内力似乎都被冻结,无法行走。 季江南大为惊骇,这么霸道的毒,他还是头一次见,而且,他只是接触了一丝都觉得冷到不行,季怀远一身寒气缭绕,又见他咬牙强忍,怕不是第一次发作,那就只能说明,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中毒了。 季怀远每年春秋两季走商在外,春季走的时日,恰巧就是这几个月,因此,季江南一直没有发觉季怀远中毒,可能就连二哥季安承,也是不知道的。 季江南抿了抿唇,缓缓的将剑抬起来放回鞘中,席地坐下,低头一言不发,之前他想过见了季怀远要问他很多问题,可这会儿见到了,反而又问不出口了。 他了解的越多,越对季怀远无法开口。 季怀远像是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瞒着所有人艰难的行走。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一阵夜风吹过,季怀远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不由得向着火堆挪了挪。 季江南头也不抬的填了两把木棍,火焰又升得高了些,暖意大增。 “江南……”季怀远拢了拢斗篷,开口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才开口,就被季江南打断了。 “杀父亲的人,是不是陈冽?”季江南转过脸来,火光印在脸上,使的季江南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 季怀远张了张口想否认,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叹了一声,他不是个孩子了,一些事情,瞒不住他了。 “逼你杀二哥的人,是不是襄王?”季江南不等季怀远回答,兀自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襄王想要什么?父亲的浮屠密库残图?还是想让整个季家为他效力?为他的谋反计划做铺垫?”季江南一字一句盯着季怀远的眼睛说道。 “住口!”季怀远大喝一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襄王想做什么,也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说!”季江南眼睛一立,声音陡然拔高,“他夏侯成狼子野心,与霸刀堂肯定脱不了干系!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季怀远张口欲斥,胸口寒意加重,呼吸不畅,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捂着胸口的手背青筋毕露。 “还有,你的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江南突然放松了下来,轻声问道。 “呼……呼……这些跟你没关系……你滚,滚的越远越好!”季怀远眼睛一闭,往后一靠依在车轮上,胸口起伏不定。 季江南咬牙,猛然站起,拔剑全力一斩,剑光如雪,红芒飞舞,剑光落下之处土层飞溅,季怀远伸手挡住落下的尘土,低头一看,从季江南落剑之处往前数百步,斩出一道极深的沟壑,土层岩石往两侧翻起。 季怀远一瞬惊讶,又有些些许欣喜。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无非觉得我太弱,怕我护不住自己周全,”季江南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的将剑收了起来,抬头看向季怀远,目光有些伤感,“你看到了,现在我可以自保,所以,告诉我为什么。” 季怀远一愣,笑了,没错啊,他是个大人了,自己无法一辈子把他护在身后,而且,他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想,也做不到了。 “好,我告诉你,”季怀远笑着说道,眉眼温和,“坐下吧,仰头说话挺累的。” 季江南依言坐了下来。 季怀远目光幽怨,轻声道:“我记得,你是天启七年的冬天回来的,对吗?” “是,天启七年,也是腊月初八。”季江南目光低垂。 “季家为大晋九世家之一,在祖父还在时,季家在九世家中的排位还没现在这么低,是后来祖父死后,父亲经营不善,才导致季家声望一度下跌。” 季江南点头,所以当初江家族老,才愿意留下未婚先孕的江玥。 “父亲在几个叔伯中并不是很出色,经营手段也较弱,导致季家声望暴跌只差一线就要跌出九世家以外,父亲无法之下寻求襄王帮助。” 季江南蓦然转头,十七年前的襄王,才刚刚封王入东陵,那时的襄王,不过十九岁,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存了这份野心? “那时襄王刚到东陵,身边无势力傍身,就答应了父亲的请求,通过官府帮扶了父亲一把,使的季家不至于落得太惨,但是,襄王再年少,也是出身皇家,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的帮忙。”季怀远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向季江南惨笑一声。 “他需要一个能抓住季家的把柄,所以,父亲为了保住季江南,喂我喝下了襄王给的毒药。” 第九十九章 真相 季怀远说中令他生不如死的毒药,居然是他的父亲,季北思亲手喂他喝下的。 季江南震惊,虽然他自回季家之后就与季北思见面甚少,而季怀远是季家长子,各方面都是一个完美的家主继承人,季北思对其也一向很满意,但谁又知道。 季北思居然给自己都亲儿子喂毒。 虎毒尚不食子,季北思比虎还要更毒上几分。 见季江南一脸震惊,季怀远自嘲一笑:“是啊,我的生身父亲,给我喂毒,这味寒毒源自南疆,整个大晋,没有一个会解的,即使是给毒药的襄王,也只能压制毒性,无法根治。” “他要我一世为他所用,做他做忠实的那条狗。” “三年前,襄王让我接近宸王,宸王手中握有盛京的布防图,他要我把图偷出来,顺便想办法破坏宸王的名声。他说,若此事成了,他就送我去南疆解毒。” “他不可能会放过我,我知道他太多的东西,从被下毒那一刻起,我就在不停的为他做事,江州到东陵这一条线上的商贾世家,都是我在暗中帮他牵线,他刻意维持着一副求仙问道的样子,骗过了晋皇,骗过了文武百官,绝对不会让我活着而使他的计划出现纰漏。” “我不想当他一辈子的傀儡,所以我和宸王结盟,寻找机会揪他的尾巴,毕竟最近两年,他手已经伸得太长,朝中有一小部分人为他所用,其中包括户部尚书徐开。” “宸王有心抓他,苦于拿不出证据,去年雁云关硝石一事传出,我就察觉有异,直觉陈冽与襄王有关,因我投入宸王帐下为客卿,襄王对我几多防备,但我知道,霸刀堂的幕后黑手,就是襄王。”季怀远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上气来,冷,刺骨的冷,冷的鼻腔里都是冰碴子。 “那二哥呢?为什么杀他?”季江南追问,见季怀远越发冷,又连连丢了好几根木棍进去,还好他捡的柴火够多。 “安承……安承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说起季安承,季怀远声音有些沙哑,拢着斗篷的手颤了颤。 “去年腊月,我其实并没有去湘西,我接到宸王的密信你,让我到汴京一叙,到了汴京却发现来得不是宸王,雁云关硝石一事使的大晋与南疆边界紧张,宸王受命前往南疆托儿查与南疆王叔塔古率谈和,他人根本不在汴京,所以我见到的,是偷潜入汴京的襄王。” “襄王趁宸王不在想亲自来取盛京布防图,无奈宸王府守卫盛森严,他进不去,就假借宸王之名诱我前来,我不防有诈,襄王对我越发起疑,逼我潜入王府偷图。” “襄王那日对我已动杀机,明知宸王留下布防图的可能性不高还是逼我入府,是想借宸王府的手除掉我。” “我潜入王府被察觉,负伤逃出,躲进归雁湖附近的一家客栈,可我不是,二弟与弟媳也住在那里。”季怀远面露痛苦,以手掩面。 “我躲在客栈疗伤,可襄王却追了过来,为了打消他的杀心,我只好谎称拿到了布防图,又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些宸王办的差事和一些计划,他这没有对我动手。” “可是,我才说完,就听见门外有响动,追出去一看,刚好看见二弟进了左侧尽头的房间。” “襄王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素知他的心思,所以,我亲手杀了他们夫妻,若我不动手,腊月初八那天,季家上下一百来人,绝对没有一个活口。”季怀远目光悲戚,神情似哭似笑。 “季家的儿郎,就算死,也不能那么屈辱的死在别人手里,就算要动手,也得是我自己来。”季怀远眼眶泛红,两行泪水滚落。 季江南张了张口,猛然背过身去,咬牙想把眼泪忍回去,却完全忍不住,顺着脸往下滑,握着泠泉的手越抓越紧。 季怀远说完闭着眼睛整个都靠在车轮上,浑身冷得发抖,脸色泛青,浑身散发着一股极度疲惫的气息。 他太累了,从十三岁起,他做的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每年一次的寒毒侵蚀,他活的很累,但他知道,他是季家的长子,是两个弟弟的长兄,他尽力去保护季家,保护两个弟弟。 可即便他尽了全力,还是得亲手杀了刚成婚不久的亲弟弟,连同他的新婚夫人一起,杀了季安承的那天晚上,他睁着眼睛一夜未眠,周围的空气每呼吸一口,都让他感觉快要窒息。 回到江州,他还不能表露一丝的异样情绪,处理丧事,迎接陆家的质问,因为他是季家的长子,父亲死后所有人都支柱,他不能倒,必须站直了,把向季家伸出的手一一打回去。 可是父亲还招来了别的麻烦,他带回来了一份浮屠密库残图,招来了黄泉天,黄泉天的存在是一个谜,襄王与其多有合作,却一直不知道黄泉天之主是谁,神秘又诡谲。 他设局陷害季江南,逼他远离江州,这是他最小的弟弟,也是现在唯一的弟弟,离开江州,远离襄王,远离黄泉天。 他以为他能把季江南护得好好的,却低估了季江南的执着劲头,拼着一口狠劲,一路走一路伤,还真让他查出点东西来。 他上七剑门,泄露军机请江乘月不要让季江南掺进东陵这趟浑水,可季江南还是自己来了,这趟浑水他不止趟了,还搅起了不小的浪花。 如今季江南已经有自保之力,他也可以放心一些,三年之后,也可以走得坦然一些。 说完了这些压抑多年的旧事,季怀远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弦一松,一波更浓烈的寒毒直冲脑袋,季怀远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不已, 季江南大惊,连忙 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弦一松,一波更浓烈的寒毒直冲脑袋,季怀远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不已, 前所未有的轻松,心弦一松,一波更浓烈的寒毒直冲脑袋,季怀远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不已, 第一百章 徳济堂 时近三月,慕兰城的慕兰花已经开始零零散散的打苞,慕兰城东门城墙上一队巡夜的城兵从正门楼走过。 领头的小队长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到处抓乱党,搞成巡城队的巡逻也紧要起来,时时刻刻城墙上都得有人,当值夜班本来就累,这会儿已经困到不行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小队长掉头问道。 “刚过寅时,轮值还要等上一会儿呢。”后面有人答道。 小队长又打了个呵欠,准备再巡视一遍,突然一阵马车的车辙声由远而近,小队长瞬间打了个激灵,手掌一抬,身后众人止步,齐刷刷的看向城外。 一辆马车疾驰过来,季江南心下焦急,一路赶车过来,所幸季怀远身上携带宸王腰牌,才能顺利出了商阳城,一路直奔慕兰城而来。 季怀远已经昏迷,车厢里寒气刺骨,坐在车辕上的季江南都觉得背后冷的发麻,更加难以想象马车里的季怀远到底有多冷。 “来人止步,开城时辰未到,不可入城!”小队长高身喝道。 “我有宸王腰牌在此,有急事入城,开门!”季江南将手里的腰牌高高举起,答道。 小队长朝城下看去,但离得有些远,不大看得清,但那辆马车上,刻有商阳城府的刻印,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当下不疑有它,转身喝到:“开门!” 城楼上的绞盘转起,大门缓缓打开。 季江南松了一口气,鞭子一扬,驱车进了慕兰城。 慕兰城为东陵五城第一城,曲水绕城而过,城中种植大片慕兰花,季江南要找的德济堂不难找,进城后正对主街,而徳济堂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倒连问路都省了。 到了地方,季江南掀开帘子,聚内力于手,将季怀远扶起,浓郁的寒气让季江南的牙齿哆嗦不停,艰难的将季怀远扶下车,一只手扶着季怀远,一只手开始砸门。 寂静的夜里咣咣的砸门声异常明显,季江南砸了两下没开门,正准备踹门时门吱呀一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丧着的老头脸,一探头就大骂。 “哪里来的混蛋玩意儿!大半夜的叫魂啊?” 见人出来了季江南一喜,忙道:“这位老先生息怒,家兄身体不适,还请大夫诊治一二。” 老头依旧垮着脸,目光一转,看见季怀远聋拉在季江南肩膀上的半张脸,惊了一下,立刻打开大门。 “进来!” 季江南扶着季怀远一路跟着老头走进后堂,季江南将季怀远放在内室的小榻上,搓了搓冻到发木的手臂。 老头一进门就转到屏风后拿东西,出来时拿了一整套的银针,二话不说速度极快的往季怀远身上扎去。 这老头连脉都没把就直接上针,想来不是第一次为季怀远诊治了。 季江南往后站开数步,以便老头行针。 老头手下银针如飞,不一会儿季怀远就被扎成一个刺猬,季江南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很是紧张。 室内气温骤降,寒气弥漫,季怀远脸上的寒霜似乎又加了一层。 见这一幕季江南差点就要拔剑,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左侧一阵掌风袭来,季江南立马握拳迎击,但对方掌中并无敌意,只是简单的阻止季江南出剑。 拳掌相交,一触即分。 季江南看向挡在他面前的人,有些意外。 “三公子且慢动手,罗老先生是东陵一带医术最好的大夫,定不会让你大哥有什么闪失。”一身滚雪长袍的方唯玉笑吟吟的冲季江南拱了拱手,面姣气清,一派温雅。 方唯玉笑容温和,心下却十分讶异,不过一个月时间,季江南居然进境如此之快,比他现在居然只差了一丝。 而且,季怀远与季江南这对兄弟外传是四队,可眼下瞧着,传言似乎有误。 至于季怀远,早在昨日他到慕兰城交接两湘商路之时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曾建议季怀远留下休息一夜,但季怀远回绝了,执意离开。 若不是他今夜恰巧在徳济堂,怕还错过了一些事,季怀远身上这股怪异的寒气,他听都没听过。 若说方唯玉为什么在徳济堂,是因为他还未出生时母亲被沉塘,他虽然活了下来,但留下了病根,故而自小多病,属先天不足,这病跟潜伏在方唯玉体内多年,虽后来跟着袁晓习武,已经甚少有影响,但还是是不是会发作一下。 方唯玉这条命是自己给自己挣出来的,因此格外惜命,每隔一段时间会定期检查一次,与徳济堂的名医罗百盛算是旧识,故而每次到慕兰城,都会请他给自己看诊。 徳济堂白日里病人甚多,所以方唯玉一般选晚上来,今晚罗百盛才替方唯玉诊治完,就听见季江南在外边砸门,就气冲冲的去开了。 罗百盛这老头子犟得很,脾气倔得很,季江南半夜砸门,换作往常早就将他轰出去了,可今天居然还把人领进来了,这倒是个稀奇事儿,怕与那位季家主是旧识。 季江南正讶异,就听得老头一声冷哼:“年轻人脾气收敛着些,老头子可经不起你一剑。” 方唯玉往旁边一让,季江南上前几步,季怀远依旧躺在小榻上,脸色青白,脸上,的寒霜却已经退下去了,那股刺骨的冷意也弱了不少。 季江南松了口气,转身抱拳朝老头赔礼:“在下鲁莽,请老先生恕罪。” “免了!”罗百盛音调一高,收拾榻上的东西,斜起一只眼睛看着季江南,“这声谢老头子可担不起,老夫行医多年,可没见过如阁下这么威风八面的人物,岂敢让阁下赔罪?” 罗百盛这一堆话明目张胆的讽刺季江南,季江南理亏,只好低头不说话。 一旁的方唯玉又是一笑,这位三公子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当初在奎山城,这位可是因为方修凛狂了两句就差点被他杀了,从他一出手就是绝杀,可以看出季江南此人动手毫不留情,颇有几分少年枭雄之资,当然,如果他能活着成长到最后的话。 第一百零一章 诡局,奎山 罗百盛年纪大了,脾气又古怪,不管季江南怎么赔罪,他都爱理不理,还动手撵人。 季江南本因理亏才再三对罗百盛赔罪,可这老头嘴巴刻薄得很,说话带刺毫不客气,生生挑起季江南三分火气。 他脾气也不好,现在能忍着听罗百盛刻薄半天,其一是因为他现在学会控制自身杀气,不易失控,其二是因为他救了季怀远,想着对他客气点,可这老头说话实在是刻薄,让季江南有些光火。 方唯玉在一旁瞧着架势不对,连忙对罗百盛告辞一声扯着季江南出来,罗百盛叶毫不客气的“请”季江南滚远点。 季江南强自压着火气出了医馆,他倒不担心季怀远留在医馆会如何,季怀远在昏迷之前让他来徳济堂,必然是对这里很是信任,而罗百盛也的确在第一时间着手救治季怀远,罗百盛看季江南刻薄讽刺,对季怀远照顾得却很好,不必季江南费心。 季江南前脚才出医馆,两扇大门就在他背后“咣”的一声关闭了,似乎还落了锁。 季江南嘴角抽了抽,没见过这么记仇的老头。 方唯玉看着吃瘪的季江南失笑,季江南脾气不好,罗老头脾气更不好,但若是当真掐起来,罗老头估计不太妙。 罗老头只是嘴巴刻薄,季江南则更喜欢直接动手,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他把季江南拉出来,主要是怕他一怒之下把罗老头砍死,这种事情,他觉得季江南能做的出来。 “现在大概是寅时三刻,天亮还早,三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方唯玉温和一笑,“前面不远是我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三公子若是不弃,可到舍下歇息。”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抱拳谢道:“有劳方城主。” 方唯玉保持微笑请季江南一起上了马车。 方唯玉向季江南示好,其一是他二人虽性格不同,但可能是因幼时经历的关系,方唯玉有时候很理解季江南的做法,众人看来季江南此人行事偏激,年纪轻轻下起来果决狠辣,身为名门世家弟子,有些时候却比魔道中人行事更加心狠手辣。 这样的弟子在正派中是极不讨喜的,这类人一般我行我素,有自己所定的善恶标准,是以行事通常出乎所有人意料,正邪难辨。 季江南走出江州这几个月,因梅花山四方会初放光彩,名声逐渐传出,但同时伴随的是他杀兄弑嫂的传闻,一时间众人目光各异。 方唯玉也听过一些传闻,也和季江南短暂的合作了一回,就是这一回,方唯玉发觉他二人的行事风格相近,只不过他要比季江南手段更狠一些,但说到底属于同一种人,二人合作期间,也较为融洽。 单从这一点,方唯玉就觉得季江南是个可结交之人,其二,他的兄长季怀远如今可是宸王宠臣,商人人脉为基,若能牵上宸王这一条线,那就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方唯带着季江南一同回到慕兰分会,才一进门,就看见一排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厅外,似乎有话要说。 方唯玉很是不满,在外客面前这副阵容实在是不规矩,看向最前面的下人。 “这是做什么?” 那下人面色扭曲,纠结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开口:“回城主,前” 罗百盛年纪大了,脾气又古怪,不管季江南怎么赔罪,他都爱理不理,还动手撵人。 季江南本因理亏才再三对罗百盛赔罪,可这老头嘴巴刻薄得很,说话带刺毫不客气,生生挑起季江南三分火气。 他脾气也不好,现在能忍着听罗百盛刻薄半天,其一是因为他现在学会控制自身杀气,不易失控,其二是因为他救了季怀远,想着对他客气点,可这老头说话实在是刻薄,让季江南有些光火。 方唯玉在一旁瞧着架势不对,连忙对罗百盛告辞一声扯着季江南出来,罗百盛叶毫不客气的“请”季江南滚远点。 季江南强自压着火气出了医馆,他倒不担心季怀远留在医馆会如何,季怀远在昏迷之前让他来徳济堂,必然是对这里很是信任,而罗百盛也的确在第一时间着手救治季怀远,罗百盛看季江南刻薄讽刺,对季怀远照顾得却很好,不必季江南费心。 季江南前脚才出医馆,两扇大门就在他背后“咣”的一声关闭了,似乎还落了锁。 季江南嘴角抽了抽,没见过这么记仇的老头。 方唯玉看着吃瘪的季江南失笑,季江南脾气不好,罗老头脾气更不好,但若是当真掐起来,罗老头估计不太妙。 罗老头只是嘴巴刻薄,季江南则更喜欢直接动手,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他把季江南拉出来,主要是怕他一怒之下把罗老头砍死,这种事情,他觉得季江南能做的出来。 “现在大概是寅时三刻,天亮还早,三公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方唯玉温和一笑,“前面不远是我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三公子若是不弃,可到舍下歇息。”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抱拳谢道:“有劳方城主。” 方唯玉保持微笑请季江南一起上了马车。 方唯玉向季江南示好,其一是他二人虽性格不同,但可能是因幼时经历的关系,方唯玉有时候很理解季江南的做法,众人看来季江南此人行事偏激,年纪轻轻下起来果决狠辣,身为名门世家弟子,有些时候却比魔道中人行事更加心狠手辣。 这样的弟子在正派中是极不讨喜的,这类人一般我行我素,有自己所定的善恶标准,是以行事通常出乎所有人意料,正邪难辨。 季江南走出江州这几个月,因梅花山四方会初放光彩,名声逐渐传出,但同时伴随的是他杀兄弑嫂的传闻,一时间众人目光各异。 方唯玉也听过一些传闻,也和季江南短暂的合作了一回,就是这一回,方唯玉发觉他二人的行事风格相近,只不过他要比季江南手段更狠一些,但说到底属于同一种人,二人合作期间,也较为融洽。 单从这一点,方唯玉就觉得季江南是个可结交之人,其二,他的兄长季怀远如今可是宸王宠臣,商人人脉为基,若能牵上宸王这一条线,那就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方唯带着季江南一同回到慕兰分会,才一进门,就看见一排下人战战兢兢的站在厅外,似乎有话要说。 方唯玉很是不满,在外客面前这副阵容实在是不规矩,看向最前面的下人。 “这是做什么?” 那下人面色扭曲,纠结了半晌小心翼翼的开口:“回城主,前” 第一百零二章 方唯玉的阳谋 奎山城再生变故,方修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回了奎山城,宋三思等归属方唯玉一派的人尽数被囚,只来得及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随从来报信。 具体情况随从说不清楚,只知道奎山城目前已经被方修凛控制,方唯玉怒极反笑,好啊!他还真小看了他这个弟弟! 之前因他刚刚接手奎山城不宜下手,所以方修凛只是被遣出南域,去往西域陵阳分会,若他不主动生事,其实方唯玉也可以留他一命,败在他手下的人,他有信心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稍微敛了敛心神,仔细一想后方唯玉冷笑连连,方才他说错了,方修凛就是个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蠢货! 方修凛那点斤两,方唯玉清楚得很,有些心机,但手段却还嫩了点,方唯玉已坐稳奎山城主之位,对方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打破奎山城格局,若说这是方修凛一个人的手笔,方唯玉打死都不信。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方修凛抱上了一条大腿,方能借势重回奎山城,但就凭他那点能耐,对方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奎山城已经稳定的局势,自然不可能依附于他。 方唯玉吩咐一声让下人备马,他必须即刻返回奎山城,如若不然,奎山城即将易主,方修凛那个白痴!八成是在引狼入室! 方唯玉本想和季江南打声招呼,但下人来报说季江南不在房间,此事不能拖,他必须马上走,吩咐慕兰分会的主事好生招待季江南,就匆匆下楼。 此次回奎山城的路注定不好走,不论是方修凛还是他背后的人,一定会在路上劫杀,到了这份上了,管你死的多蹊跷,他二人从奎山武擂开始就已经撕破了脸,就算背个屠戮手足的名声,也一定不会让方唯玉活着回到奎山城! 方唯玉一抖缰绳,胯下白马四蹄如飞,一骑绝尘。 而此时,不在慕兰分会的季江南,也不在徳济堂,季怀远每日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那种可冻结一切的寒毒再次沉寂了下去。 那寒毒不发作时对人并无影响,沉寂在体内,一旦发作就是令人生不如死,罗百盛医术再好,也只能勉强将毒压下去,这次寒毒爆发时间提前而且来势汹汹,罗百盛虽然将毒压下去了,但现在的寒毒已经扩散到四肢百骸,谁也不敢保证,寒毒下一次爆发会是什么时候。 季怀远清醒之后尝试下床,被罗百盛一顿大骂给骂得躺了回去。 天下医者有同一个毛病,最讨厌病人不尊医嘱,姜浔如是,罗百盛亦如是。 “罗老,不妨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季怀远无奈笑道。 “狗屁!”罗百盛转过头来骂了一句,花白的胡须不断抖动,“老夫虽然比不得药王谷谷主,但好歹也有些名声,你想砸老夫的招牌?想都别想!” 季怀远笑了一下,也没再争辩,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他这些时日是真的累了,也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霸刀堂一事已经落下帷幕了,平湖里死了不知道多少活物,天气回暖,一股子腐臭味开始扩散,药王谷谷主姜回受邀来为中毒的司徒九诊治,见平湖这般模样主动帮忙,调配药粉来清洁湖水。 回药王谷调人自然是来不及了,所以姜回也没挑,从当地选了几名医术还不错的大夫帮忙一起调配,公开药方毫不藏私。 这些日子平湖水域的状况略有好转,虽然湖水依旧黑红,但好歹没有臭味飘出来了,要是因此引发瘟疫,那才是天大的灾难。 但平湖水依旧是废了,后来六扇门人在炸毁的听涛坞下方找到了一处下陷的落水坑,大小快比得上整个听涛坞了,下方围了两层精钢围栏,东面炸出一个豁口,这个落水坑应该就是当年天一道门囚禁银鱼的地方,将所有的银鱼驱赶到这处栅栏,上建听涛坞看守,前几辈霸刀堂堂主都秉承先祖遗训看守银鱼。 直到陈冽亲手炸毁这处栅栏,将它们放了出来。 朝廷方面也已经有了决断,连着和宸王呛声好几天,户部尚书徐开服软,晋皇诏书已下,自曲水上游重开一条河道,绕过东陵五城续接曲水下游。 这样一来就是直接从东海引流直入两湘,曲水不至于全废,此后从东域入两湘走河道的话速度快了一倍,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商人来说就不太好了,曲水不走东陵,那每年海商上陆,除非他们提前在慕兰城等着,否则等他们绕道过来,就只能喝点汤水了,大头基本都已经被奎山商会给吞了。 因此奎山商会基本算是独占了来大晋的海外商货,后来的小商人买不到货只能往奎山商会采购,奎山商会白白占了个大便宜。 本来天下商路七成尽在奎山商会,这样一来其他小商人都日子更不好过,方唯玉又从季怀远处得了两湘商路,资产再加一成。 此次东陵之变,奎山商会倒成了最大的赢家。 季怀远理清头绪后无奈一笑,他被方唯玉算计了,那日就算他不去找方唯玉,方唯玉估计过些时日也会来找他,冲着东海商路这一条,曲水改道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只是这场春雨来得太过凑巧,逼得季怀远不得不抢时间,抢时间就是在救命,而方唯玉也恰准了这一点,狮子大开口强行吃掉了两湘商路。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算当时季怀远想清楚了,也不得不将两湘卖给方唯玉,方唯玉有时间等,但他没有。 知道可能会因此得罪他,方唯玉主动向季江南示好套交情,冲着他与季江南这份交情,季怀远也不能太过为难他。 这个方唯玉,果然是做生意的奇才。 季怀远摇头苦笑,季家失了两湘商路,他又以宸王客卿的身份在众江湖势力面前冒了头,以后的季家,就彻底挂上了朝廷势力的名头,在江湖中彻底沦为和六扇门一样的货色,明着不说,暗着铁定被骂成朝廷走狗。 罗百盛端着药碗走过来,将药碗往季怀远手里一塞,又细细的搭了一遍脉,垮着的脸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次算是熬过去了,但下次什么样,我可保证不了,”罗百盛轻叹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臭,“你这几天别乱动,好了立马放你走,也省的你那个混账弟弟天天在老夫面前碍眼。” 季怀远失笑:“江南年少,做事冲动了些,况且他也是关心则乱,先生又何必跟他计较。” “老夫偏要计较!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你惯着,老夫可不惯!”罗百盛冷哼一声。 季怀远但笑不语,罗百盛与他相交多年,就罗百盛这脾气,对谁都觉得看着碍眼,就连方唯玉来,罗百盛也是摆个臭脸。 这几日他昏迷期间,季江南每日必到,自江州二人反目,季怀远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虽然季江南还是因他亲手杀了季安承有很大心结,但比之前要好上许多。 只是,往日季江南这个时辰都会过来一趟,今日为何迟迟不来? 第一百零三章 襄王妃 晌午,商阳城门下的茶棚子里,季江南一身粗布短打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一大碗茶渣子水。 “小兄弟,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老万他们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前几天他们天天都在这等你一会儿,这几天是上哪儿去了?”茶摊老板还认得季江南,笑呵呵的说道。 这老板与前几天带季江南去玄清观的那伙江湖人是旧识,当时一开始和季江南搭话的大汉姓万,众人都叫他老万,倒把他的本名都忘了。 “前几天碰着个旧友,去他那儿小住了几日,”季江南回笑道,“今天出门得晚了,本来还想跟这万大哥一起去的,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晌午时分百姓都在家吃饭,茶摊子冷冷清清就季江南一个人,老板正闲的无聊,难得来个唠闲嗑的,顺手把毛巾往桌边一放,坐了下来。 “是了,别人家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这吃的用的,还是得自个儿挣来的好,”老板点了点头,夸赞一句,“小兄弟不错!有骨气!” “要说这骨气,有的人有,有的人,唉,还真没有。”老板啧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海碗碎末子茶。 “这话怎么说?”季江南喝了一口茶,问道。 “唉,咱东陵襄王殿下的王妃,晓得不?”老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左右看了看,才小声点开口。 “这,襄王妃怎么了?”季江南来了兴趣,也压低声音问道。 “还能啥事儿啊?不就是王家人又来闹腾了么!”老板摇摇头,语气中对那所谓的王家甚是不屑。 “王家?”季江南一愣,没听说过有名望的世家里有王家这一家啊?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儿? 见季江南一脸疑惑,老板一拍脑袋:“看我给整忘了,小江兄弟你不是东陵人,不晓得这王家也是应该的。” 前些时候季江南与老万等人说的是,自己是南域永州人,家道中落四处流浪讨生活,名叫江南,老万一行人见他配剑还嵌有南珠,行走说话也不似寻常江湖人,不疑有他,路上还怕他因为之前是富家公子抹不开面干苦力还安慰开导了他一路,小江兄弟长小江兄弟短的叫了一路。 这群汉子虽身在江湖底层,却比之季江南所遇到的世家名门,要纯朴的多。 “唉,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隐秘,东陵人都知道,别的不知道,襄王妃姓什么总归知道吧?”老板继续说道。 “知道,复姓钟离,可是,有关王家什么事儿?”季江南问道,他知道襄王妃姓钟离,还是因为在冀城遇见敬亭候慕容卓,大晋复姓,除却皇家夏侯氏以外,复姓多半是原先被灭的西域二十四国后人,所以在听人说这襄王时,对其王妃的姓氏多留意了几分。 但钟离氏不是西域人,钟离这个姓氏是大晋开国皇帝赐给助他攻下大楚的兵部尚书李辞修的。 李辞修在大楚掌管兵部,深得楚皇信任,楚皇对其恩宠有加,李家五子,有三子娶的皇室宗亲,后李辞修倒戈夏侯烈,致使大楚灭亡。 后来尽管夏侯烈为其正名,但李辞修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名声已经传开,任凭夏侯烈如何相助,天下人就是不买他的帐。 大楚被灭,夏侯烈谋反篡国,天下人不敢骂夏侯烈,就将愤怒加在同样背弃了楚皇的李辞修身上,李家内部出现分歧,李家最小的五公子无法忍受身背不仁不义之徒的名头,自己勾去了族谱中的名字,离开李家到齐州自立门户,成为现在九世家之一的齐州李家。 夏侯凌烈为保李家,特下昭赐姓钟离,李辞修一脉改李姓为钟离姓,对于这种堂而皇之的遮羞布行为,天下人虽不齿,但也不敢再有议论,夏侯烈能妥协一次,却不可能妥协第二次。 后来黄泉教教主出世,第一杀的就是已经改名钟离辞修的李辞修,当时兵权尽数集于夏侯凌手中,兵部有名无实,夏侯烈认命李辞修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 大晋开国天禧六年正月,李辞修回丰阳城与家人过年,黄泉教教主亲临丰阳城,李辞修被碎尸万段,在丰阳城的李家人全部被杀,而后黄泉教教主愤于原大楚子民在大晋的统治下已经麻木不仁,依旧贴春联过春节,一怒之下命手下屠城。 一夜之间,丰阳城被血洗,黄泉教因此触怒夏侯烈,举国围剿。 但当日在丰阳城的不是钟离氏一族的全部,有部分还在丰阳城外,襄王妃这一脉,恰好就不在城中,躲过一劫,而后钟离氏人丁凋零,夏侯烈有心补偿,规定每一朝必有至少一位钟离氏的女子嫁入皇室。 至于为什么不起启用男丁,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历朝历代,反骨仔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能背弃一次,难保不会背弃第二次,夏侯烈亲眼目睹大楚因李辞修的背弃彻底被击溃,又怎么可能会留着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夏侯凌烈能为一代枭主,心机手段皆是上上之选,钟离氏的衰落,虽不是他主导,但却正中其下怀,黄泉教教主这一举,反倒除了夏侯烈的心腹大患。 后来继任的夏侯凌深知夏侯烈的心思,对钟离氏只敬不扶,致使钟离氏一直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情形,江湖中没人敢惹,势力上却连九世家的尾巴都摸不着,而每一位嫁入皇室的钟离氏女子,也多数不得重视。 而襄王的王妃,就是出身钟离氏,还是这一脉钟离氏的嫡女,也只嫁了一个不受重视的襄王,襄王花重金求仙问道,襄王妃独守一个诺大的王府,生活拮据,甚至比之在本家中还不如。 “说起来这位王妃也是可怜,幼时被人贩子拐走,后来得一姓王的农户家所救,在家中养了两年,后来钟离家来寻人,才重新将她接了回去,这家姓王的农户,就是现在的王家。” 这些事儿东陵人都知道,今天难得有个听众,茶摊老板讲起来眉飞色舞。 “那这王家,倒是个不错的人家。”季江南道。 “嘁!不错个鬼嘞!”茶摊老板目露鄙夷的往城中看了一眼。 “后来听说,那家姓王的当时救襄王妃,是为了给他家的傻儿子找个媳妇儿,只是后来钟离家来人了才不得不放人,还狮子大开口要钟离家给一千两银子,说是养王妃两年的钱。” 季江南挑眉,这王家还真敢开口,一千两,怕是够他家几辈子的生活了。 “老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季江南凑近问道,这些传闻可不是什么好传闻,堂堂王妃差点被人当做童养媳嫁给一个傻子,襄王再怎么不管事怕也不能忍。 “王家自己说的!”茶摊老板说得渴了,端着海碗喝了一大口,朝城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喏,就南面庆云街往里,是襄王府,王家那个傻儿子后来不傻了,会赌钱了,每次没钱了就来王府找王妃要,不给就撒泼打滚到处说王妃是他的小媳妇,王家人也不管,还打着孝敬的名头时时来找王妃要钱。” 季江南惊诧,不可置信的问道:“那襄王殿下也不管吗?那可是他的正妃。” 老板闻言叹了一口气:“哪儿会管呢?襄王殿下时时不在家,每日不是求仙就是炼药,有点俸禄都拿去修道观了,这夫妻俩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次。” 季江南手指在桌上轻扣了两下,难怪从来没人怀疑襄王有异,心狠到这种程度,任由无赖欺凌自己的正妃,不仅不顾自己妻子的面子,连自己的面子都丢地上让人随便踩,这种事情是个男人就不能忍,他还偏偏忍了下来。 在外人看来,襄王就是一个没什么威胁度的道士,连普通百姓都敢欺负襄王妃。 “这不,今儿个一早,那边又闹腾上了,逼着王妃拿银子出来,之前张都督还在时还会帮忙驱赶一下,现在张都督被问罪,听说拿回盛京去了,这会儿没人帮忙,这些个无赖越发的猖狂起来。”老板愤愤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现在王家人还在?”季江南一抬头,心底有了个主意。 “可不是,都闹一早上了,还自备了馒头,就坐在襄王府大门口堵着,襄王的钱都砸道观了,王妃哪里有钱给?王家人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襄王不管,商阳城也没人愿意沾惹这家子,那个王大傻天天在哪儿闹,听说王妃都几天没敢出门了,”老板兀自说着,见季江南起身忙问,“唉小江兄弟,这还没吃饭呢你去哪儿?我灶上煮了饭了,一块吃一口呗!” “多谢,不过暂时不必了。”季江南笑着对老板一拱手。 老板看了一眼季江南去的方向,连忙站起身来:“小江兄弟,不是老哥哥我没良心,只是这王家一家都是些无赖,还是别去招惹得好。” “无妨,我有分寸。”季江南笑道。 “嘶,小江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要去干什么?”老板搓搓手,小心的开口。 “去杀人。”季江南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身后的老板一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刚才,那个少年笑的那一下,他莫名是感觉浑身一寒。 第一百零四章 欺凌 商阳城南门主道往东,是祥云街,祥云街再往南,就是襄王府。 季江南一路往襄王府方向走,进祥云街没多久就看见路人纷纷往襄王府方向赶,季江南加快脚步挤进人群,在人群包围的前方,是一个不大的莲花池,花池上有一座九曲桥,桥的尽头,就是襄王府大门。 襄王府毕竟是王府,就算襄王不得宠,王府还是按照规制来建造的,绿色琉璃瓦,屋脊有吻兽,朱漆大门,门钉排列竖七横九,门两侧有一对石狮子,整体建筑恢宏大气,门前的莲花池有增了两分清雅。 但此时襄王府的大门口,站了四个人,三男一女,女人弯腰在拉扯坐在地上的女子,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努力将女子护在身后。 隔着莲花池,众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大概听见弯腰的夫人骂骂咧咧的说着“给钱”,”弄死你”等字眼。 坐在地上的女子一身锦蓝竖领长袄,头发散乱,看这打扮,应该就是襄王妃。 襄王妃被那女人又撕又扯,诺大个王府居然只有一个丫鬟,连一个府兵都没有。 季江南往左右看了看,围观的有男有女,却无一个人上前帮忙,反倒是像看戏一样一眨不眨的看着对面的几人,小声的讨论着对面的襄王妃。 “好歹还是个王妃呢,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 “王妃又怎么样?你看看那穿的,还不如马夫人呢……” “要我活成这样,还当什么王妃啊,一头撞死得了……” “就是就是……” 季江南收回目光,这些人在这里,肆意的表达着她们的同情,却又对襄王妃品头论足,努力让嫉妒变成不屑。 这就是人性,期待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一朝跌落泥潭,然后趾高气昂的上去踩两脚,回头再感叹,你怎么这么可怜。 那女人一直在拉扯襄王妃,旁边站着的男人等得不耐烦了,来开女人上前就要对王妃动手,周围一阵惊呼,这要是动手了,襄王妃的名节就彻底毁了。 可惊呼归惊呼,却还是无一人上前,有人想要阻止,看了看四周没人一起站出后又退了回去,围观的众人眼中流露出一股诡异的期待。 可令众人失望的是,那个男人的手还没碰到襄王妃,就被一耳光扇飞了出去,响声清脆站在对岸都能听见,男人被扇得倒退好几步跌进莲花池,而后又是几声脆响,像下饺子一样,剩下的三人扑通几声掉进了莲花池。 季江南冷这脸站在襄王妃身前,抬起头看向对岸目露失望的众人。 对面的少年一身粗布短打,目光平静的看过来,对岸都众人莫名一阵心虚,纷纷别开目光,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这戏是看不成了,赶紧走吧,这个少年看人的目光真吓人。 落了水的几人扑腾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指着季江南破口大骂。 “哪儿来的小杂种敢管我家的闲事?吃熊心豹子胆了?老子告诉你!襄王在老子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等老子上来非得弄死你!”先前动手的男子满脸横肉抖动目露凶光,扶着岸边的石头往上爬。 “好啊襄王妃的姘头打人啦!快来看啊!这对奸夫**要杀人啦!”那个女人已经从九曲桥下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桥上开始大声哭嚎。 “姘头打人了!姘头杀人啦!”桥下另一名男子抱着桥柱跟着一起喊,一边喊一边笑,一看就是脑子不正常,八成是那个王大傻。 刚刚散掉的人群听见又开始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没敢靠太近,就远远的看着,窃窃私语,没多大会儿就把季江南说成襄王妃养的小白脸。 坐在地上的襄王妃一下瘫倒在地,捂脸痛哭。 季江南冷笑一声,这种场面他见多了,当年与母亲流浪的时候,母亲生得美,又孤身只带了季江南一个小孩子,总有些男人看她的眼神不干净,那些市井婆娘不敢骂自己都丈夫,就围着骂江玥,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甚至更难听的都有。 因为母亲貌美,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那些女人都认为她是在勾引自己的丈夫。 先前骂人的男子从莲花池里爬了上来,甩甩手刚准备抬头突然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接着就眼前一黑。 飞起的头颅扑通一声落进水中,岸边的无头尸首端口平滑,隔了一会儿才喷出鲜血,季江南往旁边一让,避开喷涌出来的鲜血,尸体往后一倒,砸进莲花池内,溅起好高的水花。 叫嚣的女人突然哑声,周围的人也都吓傻了,身后哭泣的襄王妃也哭声一滞。 鲜血顺着血槽滴落在地,剑锋雪亮,季江南转头看向桥上呆滞的女人。 那种犹如实质的寒冷目光看过来,女人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跑了,桥下的王大傻见娘跑了也跟着爬上桥就跑,至于剩下的那名男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数息之间,对岸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了。 季江南收回目光,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将长剑归鞘,抬脚就走。 “等……等一下!”身后传来女子颤抖的声音。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一身锦蓝长袄的襄王妃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万福礼。 襄王妃年纪不大,弯眉秀目,不是绝色,却也十分耐看,被那女人撕扯一番,头上梳好的发髻已经散乱,钗环凌乱,一身狼狈却不减端庄气度,落落大方。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没什么值钱的,就这些个首饰还值些钱财,望少侠收下。”襄王妃从手腕上褪下唯一的一只镯子,交给身边的丫鬟。 丫鬟有些怕季江南,踌躇着上前怯生生的将镯子递过去。 季江南看着镯子眼睛一眯,转头就走。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 襄王妃愣在原地,看着走远的少年背影,目光复杂。 “疏影。” “在。”小丫鬟回到襄王妃身边。 “莲池里的尸体,拖出去丢了,”襄王妃抬手理了理头发,看向莲池里大片的红色,眼睛似乎也被那红色染红了,“拖去乱坟岗,喂狗。” “是。” 第一百零五章 夏侯,钟离 离开襄王府的季江南没有回慕兰城,就在商阳城找了间客栈住下,托方唯玉的福,奎山商会对季江南以上宾之礼对待,所以季江南这阵子过的还不错,至少有钱吃饭住店了。 对于方唯玉此人,季江南并不排斥,虽然方唯玉一贯秉承商人唯利那一套,但若没有冲突,不失为一个可交之人,只要不触其逆鳞,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处理事情面面俱到,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夜色降临,风吹过窗棂,带起几分凉意,季江南坐在窗边,有雨滴落在窗台上,不一会儿雨声就大了起来,今年春天的雨有点多。 季江南看向窗外,他要确定一件事。 风卷着雨滴吹进屋子,季江南抬手关起窗户,桌上油灯摇曳,季江南杵着脑袋,渐渐睡了过去。 油灯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许久,漆黑的屋里闪过一道人影,人影轻手轻脚的走到桌边,停顿了一会儿,伸手去碰昏睡中的季江南。 人影刚伸出手去,就被一把扣住手腕,人影大惊挥掌击来,却被人一把截住手臂,抬手一缷,人影痛呼一声跌倒。 季江南反手推开窗户,冷风裹挟着雨水透窗吹入,吹散了室内的气息。 季江南背靠窗户站了一会儿,方才闭气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会儿气息调整有些急促。 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油灯,季江南平静的看着跌在地上的人影。 倒在地上的女子青丝如瀑,只穿了一件轻薄的锦缎对襟长裙,领口向两侧打开,锁骨香肩一览无余。 “这就是襄王殿下网罗人才的手段吗?王妃娘娘。” 女子双手被卸,疼得满头大汗,红唇紧咬,浓密的长发将脸蛋半遮半掩,比起白日里的端庄优雅,此时看着格外的妖娆。 听见季江南的话,女子瞳孔一缩,挣扎着要站起来。 季江南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女子目露惶恐,挪着身子往后退。 季江南再次坐了下来,也不看地上的女子,开始自顾自的说话。 “从我看见襄王府的时候我就很奇怪,襄王府好歹也是最高规格的亲王府,怎么可能一个护卫都没有,堂堂王妃娘娘,又怎么会被人欺凌到那般田地。” “还有,王妃娘娘即便再无银钱,也不可能将一件贴身首饰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与王妃娘娘的身份不符,而现在,深更半夜,王妃娘娘穿成这样出现在我的房间,实在是令人误会。” “前驻东陵行军都督张善生,应该还有商阳城知府马贺英,或许,还有前东陵道总捕头程琪,襄王殿下好手段,依靠一个女人,就成功了让整个东陵道为你隐瞒行迹,不得不说,殿下您有一位好王妃。”季江南抖了抖衣袖,雨太大了,袖子都被吹湿了。 良久,漆黑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一人走出角落,出现在油灯之下,袖子一挥,柜子上的烛台亮起,室内光芒大盛。 一名男子站在屋子中央,玄色太极道袍,头戴玉簪,臂弯里搭着一支拂尘,笑容和熙,正是襄王夏侯成。 夏侯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女子脸色惶恐,夏侯成微笑着摇了摇头,蹲下身子为她接好手臂,女子疼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站在夏侯成身后。 “三公子,是我的芸儿不够美艳吗?”夏侯成微笑着看向季江南,声音轻柔,却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季江南眉头大皱,这个襄王他是头一次见,感觉与传闻相差太大,这副微笑的脸看着那么假,可又诡异的不违和,说话很轻柔,语气却令人止不住的惧怕。 让钟离芸怕成那样,夏侯成的恐怖,怕不止于此。 夏侯成给季江南的感觉就是,病态的疯狂。 季江南不由得端起几分小心,这人估计精神不正常,不怕对手强,就怕对手突然发疯。 “呵呵,都说季三公子行事冲动不带脑子,看来,传言有误。”夏侯成笑意一收,目光难测。 季江南不可置否,他习惯直接动手是因为懒得动脑子,能动手解决的事情最好直接动手,但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襄王布局多年,这是一滩又浑又深的水,季江南想要趟这趟浑水,那就是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襄王如今手下势力不小,硬杠是最愚蠢的选择,只能小心的与对方周旋。 “为什么盯上我?”季江南目光直视夏侯成。 夏侯成眯着眼睛一笑:“你猜?” 季江南心下一凛,丹心七劫,比沈云川还要高上一层,而且夏侯成的内力游走之间,有一股奇怪的粘稠感,十分怪异。 “季怀远不行了,需要一个接班的,季江南,你来怎么样?”夏侯成像个孩子一样笑得开心,歪着头看向季江南。 季江南面色不变:“若我说不呢?” “啊哈~这个就难办了,”夏侯成苦恼的敲了敲脑袋,突然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说罢身形一动,手中拂尘一甩,柔软的兽毛根根立起,尖锐直奔季江南而来! 季江南推后一步,双手持剑一转,身形疾动旋身疾斩,速度极快,构成一片剑网,这一式“星罗密布”和季江南之前用出来的有很大不同,之前用的是正宗的七剑门剑法,刚正凌厉,而现在这一式,融入了季江南自身对剑道的理解,去除虚招,还原杀戮本真。 剑本杀器,经季江南自行修改过的剑招,威力更胜一筹。 这一式剑招只有最纯粹的杀气,往往剑招都携带用剑者本身的情绪,或愤怒,或悲伤,或杀机,但季江南这一剑却没有任何情绪,这是最原本的杀气,不源于季江南本身,而是源于这方天地。 夏侯成目露讶异,寻常武者都是借助规则之力来修习,规则是这个世界的秩序,还是头一次见敢于将规则当做武器来使用的。 旁人依凭规则修习,季江南则是驾驭规则,而且他成功了。 就在夏侯成愣神的一刻,季江南剑招收尾,毫不犹豫的跃下窗台。 夏侯成拂尘一甩,剑网消散,兽毛拂尘三分之一处被整齐的削断。 夏侯成几步走到窗前,窗外细雨淅沥,街道上空无一人。 夏侯成抬起手中的拂尘看了一眼,轻轻笑了,随手将拂尘扔出窗外,夏侯成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出房间。 “还不走?” 站在原地的钟离芸浑身一颤,咬着唇用力拢了拢敞开的衣领,奈何衣服制作就是如此,拉了半天依旧没拉起来,只能低着头跟着夏侯成走出房间。 她以为她习惯了,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如今夜这般令她难堪,那个少年看她的目光平淡如水,她见过太多暗藏着各种欲望的眼睛,她以那样的姿态暴露在少年的目光下,令她无地自容。 钟离芸走在夏侯成身后,低着头,泪流满面。 第一百零六章 肮脏 季江南与夏侯成之间从见面到交手再到季江南逃离,整个过程不超过半个时辰,夏侯成武功不弱,双方只交手了一招,粗略估计应该不低于丹心四劫。 季江南一路从江州出来遇到的对手都是跨境界对敌,虽说他现在内力修为弱了些,但要对上夏侯成,全力以赴的话也不至于一丝胜算也无,但夏侯成体内的内力真气异于常人,季江南出手一招,内力对撞之间他明显感觉到,他打出去的招式在接触到夏侯成的时候,力道被莫名其妙的卸掉了一部分,而这诡异的源头,就是夏侯成那奇怪的内力真气。 夏侯成此人在大晋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人知道他会武功,也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师承。 除却这个原因以外,更是因为季江南发现一件事,整个东陵其实已经在夏侯成的控制之下,众人以为襄王不思进取整日异想天开的做着百日飞升的梦,殊不知是整个东陵说得上话的官员们串通在一起,联合起来就襄王所做的事情欺上瞒下。 而让他们串联在一起的,居然是襄王的王妃。 这件事情听起来很荒诞,襄王任凭如王家那等地痞无赖欺凌自己的王妃,襄王妃再不受重视,也是堂堂正一品诰命夫人,无论辖管商阳城的是何人,都不会对此置之不理,毕竟事关天家颜面。 有人出面帮扶,那就是一场落魄王妃与救美英雄的故事,若王妃有意示好,一些自诩多情之人就难免臆想连篇,一步一步的踏进下好的套子里。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被美色所迷,能身居高位着,哪一个是没有脑子的白痴? 所以,今天夜里,襄王妃才会做那般打扮出现在季江南的房间。 季江南不通医术,但由于长期杀性过重的缘故,对自己体内的内力游走一向敏感,在襄王妃进来之前,房间里被下了一味药,这味药没有味道,但季江南能感觉的到,令人不自觉的放松,也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感觉,故而一般人也不会察觉。 季江南一开始以为自己感觉错了,这味药无害,有安神之效,直到襄王妃悄然进门,她身上携带的浅香与那味药一搅和,就挥发出一股极致的气息来,即便季江南再如何年少,也明白这东西是什么。 襄王妃近身一刻被季江南卸了双手,然后立马开了窗户,吹散房里的气息,即便这段时间季江南闭了气,但那种扭曲的药力似乎无孔不入,使的体内燥气升腾。 这药力十分凶猛,寻常武者不防之下完全招架不住,季江南是因为一开始就起了疑心,加之感知敏锐,才能将之避开。 如此一来,为何商阳城百姓对襄王妃被人欺凌一事如此冷漠,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夏侯成把自己都正妃当做一个玩物,隔三差五的把她送上不同男人的床,使那些中招的男人迫于全族生死不得不听命于他,不得不冒着欺君株连九族的危险帮忙瞒下襄王的动向。 与王妃通奸被斩立决,还是跟随襄王暂时活的一命,这是一个送命的选择,不管选哪一个,都是送命,区别在于一个早一个迟,但若夏侯成所某之事成功了,或许还有一分活命的可能。 所以,大多数人选择了后者,当然也有人选择前者,但无一例外被悄无声息的灭了口,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敢跳船谁就得死。 前任东陵道驻军都督张善生与六扇门东陵道总捕头程琪,以及现在的商阳府尹马贺英,大概都是其中之一。 毕竟作为襄王入东陵后接触的第一批人,他们对从不管事的襄王压根没多少防备,一个听都没听过的闲王,压根就不值得他们提起兴趣。 毕竟有谁猜到,襄王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呢? 襄王这手段玩得相当的脏,中招的人就是屎尿糊了一身把皮扒了都洗不干净,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认栽。 其中最可怜的,莫过于襄王妃钟离芸。 钟离家落魄,可钟离芸好歹还是钟离家的嫡女,结果嫁入襄王府,挂着一品诰命夫人襄王妃的名头,过着比娼妓更不如的生活。 毕竟娼妓只是委身伺候男人,钟离芸比之娼妓还要遭受地痞的欺凌和百姓对恶言恶语,戴着最高贵的头衔,却被踩在最肮脏的尘土里。 如今的东陵,是襄王一手遮天的地方,这里的官员每一个都洗不干净,而商阳城最为襄王府所在地,更是龙潭虎穴,所以一瞬明了的季江南立刻选择逃离,在商阳城,襄王要他怎么死都行,夏侯成不是慕容卓,在东陵,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季江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商阳城,他到时城门已关,趁着换防的间隙从城墙上飞速掠过,又跑出好大一截才停下脚步。 春雨淅沥,季江南回望雨雾中的城门,紧抿着唇,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忽然开始明白为什么季怀远一直不愿意告诉他那些事情的始末,即便后来他说了,但依旧有所隐瞒,襄王十九岁封王入东陵,季怀远十三岁被季北思喂毒,受着非人的折磨为襄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些事情当中,是否就包括让那些不听话的人永远闭嘴? 季怀远游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襄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病态又足够心狠的疯子,逼迫自己的妻子出卖身体,襄王身上疑点极多,他的母妃不受重视,那为何还能借助官府来保住季家的地位?他那身奇怪的内修功法从哪儿来的?师承何人?另外,东陵既然是他的地界,那是否可以说,霸刀堂,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还有宸王,虽然在季怀远口中,宸王谦和有礼敬爱子民,但能将襄王这种变态疯子压制得死死的,又岂是什么简单货色? 之前不知,季江南迫切的想知道真相,可随着他知道的越多,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四面黑暗步步杀机,在这个深渊里,季家犹如蝼蚁,一脚就能踩死。 而那位素未谋面的宸王,又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一百零七章 扶风巷 夜雨微凉,商阳城外是两条交叉的土道,纵向道路两侧房屋零落,此时已是深夜,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漆黑一片。 并非所有百姓都可以居住在城内,大部分普通百姓,都住在城外,或者离城更远的村寨里,非有要事,一般都不选择进城。 季江南冒雨跑出一截,四野只有淅沥沥的雨声。 走出好大一截,道路分开两岔,一条是通往慕兰城方向的官道,一条是稍窄一些的小道,道路两侧有树荫,隐隐约约有灯火之色。 季江南想了想转向小道方向,他今夜揭穿了夏侯成的算计,此时已经成了对方的眼中钉,东陵上下官员多达百人,其中第一批归属夏侯成的应该就是张善生与程琪,他们或许是真的因轻视夏侯成而着了道,但从他们再往下的官员成为襄王部下的原因就是五花八门,张善生与程琪被夏侯成捏了命脉,为了保命,更为了保住前程,就不得不把部下也拖上同一条船。 所以现在的东陵五城都不安全,霸刀堂是否为襄王所用尚不可知,但季江南可以肯定的是,慕兰城府尹,多半也是夏侯成的人。 季怀远身为围剿霸刀堂负责人,名声已经在东陵传开,况且楚啸和司徒九还在东陵,所以只要不是夏侯成自己想死,就绝对不会动季怀远。 但至于他季江南嘛,死了就死了,除了季怀远,谁又会在意? 当面挑破夏侯成的算计,季江南能否活着离开东陵,还是个未知数。 还是太弱了,致使季江南从冀城到东陵处处受制,因《千里江山图》开罪慕容卓,又在商阳城和夏侯成撕破脸,加之还有一路追杀的黄泉天。 同时得罪这么多势力,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行走,可莫名的季江南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 以他现在的能耐,就算知道了襄王是主使,也没有丝毫办法,他杀不了夏侯成,而现在,要先救自己的命。 季江南走进小道,小道前方是一条窄街,像条巷子,两侧是低矮的普通房舍,木门木窗,房舍门前都挂着两只红灯笼,烛火摇曳。 这里的房屋都亮着烛火,嬉笑说话唱曲声不绝于耳,半掩的木门后面露出一个个女人的形态,打扮的花枝招展,劣质的香粉味连雨水都眼盖不住。 “嗯呵,这位公子,外边雨大,当心淋湿了身子,要不要,进来歇一歇呀~”一扇木门后露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凃得雪白的脸上抹了一层胭脂,又白又红,目光暧昧的看过来,掩嘴娇笑,身体抖动之间那白色的敷粉都快要抖下一层。 四周的女人呢们也都开始吆喝,穿了一条齐胸长裙披了件薄纱从门后走出,夜风吹起轻纱浮动。 这条路的前半段是树荫与泥泞道,进来后就是一片香粉旖旎,像是误闯了妖精的洞府,入目皆是奇形怪状的妖精。 “这不是小江兄弟吗?哈哈,快进来快进来!别傻站在那儿了!”这时有人朝着季江南喊了一句,哈哈大笑。 季江南转头,见左侧的一间房舍里陆续走出来几人,正是前些日子带季江南去玄清观做苦力的那几个汉子,说话那个一身酒气搂着一个浓妆女人的汉子,正是老万。 季江南恍然,这里应该就是当初他跟自己提到过的扶风巷,商阳城最便宜的妓坊区。 他进商阳城走到是北门,后来于夏侯成交手不过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顺路一直奔到城门,倒也没注意走的是那一面,现在看来,他出的是南门,扶风巷正是于商阳城南门外。 季江南淋了好大会儿雨,这会儿见了熟人也不矫情,走上前去,准备避避雨,这才刚靠到近前,老万就一把搭上季江南的肩头,贼嘻嘻的笑道。 “那天叫你你不来,今天倒是偷偷摸摸的自个儿来了,小江兄弟,你这就不拿我老万当兄弟了!” 周围的汉子们哈哈大笑,那些女人们也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季江南只笑了一下,刚刚老万搭他肩膀那一下,他差点反手一拳。 “行啦!小江兄弟,今儿个算你遇着了,今天我请客,带你吃回好的!”老万豪情万丈的一拍胸脯,笑得意味深长。 众汉子们都笑着,推推搡搡的拖着季江南进了屋内,才一进门,就是一股酒气脂粉气扑面而来,熏的季江南呼吸一窒。 这些房舍都是普通房舍,大多都是土墙木门,老万他们在这家要好一些,为数不多的几座木楼之一,进门有个不大的小厅,小厅中间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是一些常见的烧鸡烤鸭之类,还有几大坛酒,四周的或站或坐还有四五个身穿薄纱的女子。 几人拉着季江南坐下,本来是想让季江南换身衣服,但季江南拒绝了,就着一身湿衣裳坐了下来,自行倒了两碗酒喝下,稍微驱走几分寒意。 老万等人坐下后低声跟身边的女子耳语几句,女子看了季江南一眼,娇笑着起身离开。 “小江兄弟,别说老哥不够意思,这扶风巷的姑娘虽然比城里那些青楼差了点,可这草窝里,也是可以有金凤凰的,别说我老万有好东西不给你看。”老万神秘兮兮的笑道。 季江南不明所以,埋头吃了几口菜,这捯饬大半天,还没吃过东西,是有点饿了。 吃了一会儿后季江南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季江南以为是那群汉子,并没有在意,直到一双小手小心翼翼的帮他倒了一杯酒,季江南这才转过头来,身边坐了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穿着和那些女人一样的轻纱长裙,脸上涂着夸张的脂粉,有些讨好的把酒碗递过来。 季江南看向周围众人,汉子们挤眉弄眼,女人们掩嘴轻笑。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些年他顶着季家三公子和七剑门凌剑阁首徒的名头,接近他的女人不少,但都毫不客气的回绝了,这种逛窑子找姑娘的事儿,季江南还真没做过。 “唉说好了啊,这位小青姑娘,今晚是陪你的,不管你要不要,总之我是给了钱了。”不等季江南开口,老万就一口把话堵上了。 周围的汉子们也都纷纷附和,举着酒碗大吃大喝,谈天说地。 吃了一会儿后众人都醉了,一个个软的像团烂泥还嘴里说着胡话,那些花娘们将他们一个个扶上楼去了,没多大会儿,桌子边就剩季江南一个人了。 “公子,怎么他们都醉了,你还能喝?”小青又为季江南倒上一碗酒,好奇的问道,别的姑娘陪客就是与客人调情,喝酒,就她一个不一样,她就一直坐在旁边倒酒,这个客人也不动手动脚,一个人吃喝得欢实。 季江南笑了一下没说话,他酒量不错,至少到现在为止从来没醉过,当初在七剑门,隔三差五的被谢运拉去喝酒,谢运都喝趴下了,季江南还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然后第二天谢运必然会因为醉后撒酒疯被他师傅关禁闭,等出来后指着季江南的鼻子骂他不仗义,又十分不忿自己喝不过一个比自己小的师弟,然后又拉着季江南喝了一回,结果一样毫无悬念。 这喝了好几回,谢运被暴怒的钟飞狂揍了一顿,须知谢运在七剑门天不怕地不怕连门主都敢去怼两句,就不敢惹他师父,门主不会和一个小辈计较,平辈的能打赢他的也不多,唯一会下狠手揍他的就只有他师父清剑阁剑主钟飞。 谢运在七剑门是有名的刺头,所以钟飞教徒弟的方式就是揍,揍到服为止,谢运就是愣生生被钟飞揍服的,没办法,打不过。 想起来季江南不由得失笑,他此次从七剑门出来已经快四个月了,这一年曲难行允许他游历在外,只要在 明年三月的七阁大比回去就行,在他回去之前,谢运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每日都会被他师父逼着练剑,连个发牢骚的对象都没有。 见季江南不太说话,小青就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起来,将酒壶往桌上一放,托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说道:“听说慕兰城的慕兰花开了,可漂亮了,公子,你如果要去慕兰城的话能不能帮我捎一朵回来?我会给你钱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季江南偏头问道。 “我不能进城的,我是孤儿,没有户籍,不能进城,否则被查出来的话,要掉脑袋,”小青忧郁的叹了口气,“不止我一个,在这儿的姐姐们,都是没有户籍的。” 流民,季江南明了,当初他和母亲,就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之一,被查出轻则驱赶,重则被杀。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芳华馆!可惜我不够漂亮,也没有户籍。”小青抬起头目露憧憬,可很快就蔫了下来。 “芳华馆?汴京的芳华馆?”季江南问道,芳华馆他知道,前阵子沈云川天天念叨,汴京第一青楼,里面还有个艳冠天下的月姑娘。 “没错,我听六子哥说,有种东西叫烟花,点了火会炸成一朵花,但那个只有汴京才有。”小青用力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笑了。 季江南喝酒的动作一顿:“你那六子哥是从哪儿知道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青本一脸羞涩的说着,听季江南质疑她的心上人立马直起腰来,认真而骄傲的回道:“那是你没听说过,六子哥给襄王府修过院子,他就见过会开花的烟花,整个东陵就他见过,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季江南放下酒碗,暗自思忖,大楚火器图失落之后,大晋就基本断了烟花的制作,烟花需要大量硝石和火药,而这些东西,恰恰是火器中毒重要组成,所以对于烟花的制作大晋向来规范森严,整个大晋只有盛京和汴京两处有烟花库存。 盛京之中,六扇门的通讯讯号等都会采用烟花式的讯号物,汴京因为是前朝大楚都城,留下极少的一部分烟花,数量很少,夏侯凌也没有管宸王要,大方的赏给宸王。 所以除了这连个地方其他地区都不应该知道火器的存在,而小青口中为襄王府修过院子的六子哥,居然在商阳城见过烟花,季江南正愁抓不到夏侯成的尾巴,这误打误撞,倒是帮了大忙。 “小青姑娘,你那位六子哥,我能见见吗?” 第一百零八章 黑无常 小青原名不叫小青,小青只是个花名,在扶风巷这种最低级的妓坊区,连名字都是串着用的,叫小青的妓女死了,另一个新的妓女,也还是叫小青。 小青口中的六子哥是个花匠,年前曾帮襄王府修缮过庭院,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在襄王府见过一次烟花。 季江南通过小青找到了住在扶风巷七八里外的瓦罐村,六子就住在瓦罐村内。 瓦罐村早些年是专门烧陶的,烧的都是在瓦罐酱缸等一些常见的用具,后来因战乱,瓦罐村的人都逃亡去了,再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人在此安家,但却没人会烧陶了,村里的那座瓦窑也就彻底荒废了。 六子就住在那座废弃的瓦窑里,没什么本事,除了侍弄花草也不会干什么,日子过得相当穷。 季江南跟着小青顺着泥泞道土路进入瓦罐村,从扶风巷走过来也就一个时辰,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小青小心的提着裙子,有些高兴的说道:“我也好些时日没见着六子哥了,姐姐们不准我随便出来,这都是托公子的福。” 季江南看向前方,这是个有些荒芜的小村子,房屋很低矮,小青带着季江南往村东的方向走,隐约可见一座凸起的瓦窑,想必就是六子的住处了。 “六子哥!”小青一路小跑到瓦窑入口,入口处有一扇自制的简易木门。 季江南鼻尖一动脸色瞬变,一把拽过小青,抬脚一脚踹上木门。 木门发出木板断裂的巨大声响,小青突然被季江南拽到一边,有些微恼,回神后刚想问话,就被一股铺面而来的恶臭熏的直翻白眼,转头弯腰开始干呕。 恶臭扑面而来,季江南不由得偏了偏头,撩起衣服下摆捂住口鼻,弯腰进入瓦窑。 瓦窑内部应该是被六子改过的,穹顶上的透光孔用稻草堵过,又被风吹的破破烂烂,窑壁上凿出了一个窟窿当窗户用。 接着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一些锅碗瓢盆,靠里的位置有一团黑色的阴影,那恶臭的来源就是那团阴影。 越走到这里,那股恶臭的味道已经很浓了,令人作呕。 他可能白来一趟了。季江南心想,这股恶臭,是尸体腐烂后的臭味,几年前的大雪灾,饥民饿到极致刨尸而食,别的味道不记得,但这股死尸的气味,却是忘不掉的。 季江南上前一步,从脚边捡了根柴火模样的棍子,探向那团黑影。 木棍戳到一个稀软的物体,木棍一扒拉,黑影就从暗处滚落了出来,这一动之下,一群更加浓烈的恶臭袭来,一群苍蝇嗡嗡朝着季江南的方向涌来。 季江南被这陡然浓烈的恶臭熏的眼前一黑,转头开始呕吐,不久前他才跟着老万等人又吃又喝的吃了许多东西,现在倒好,吐的一干二净。 吐完的季江南转头一看,穹顶上破烂稻草间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照进来,黑影是一具尸体,脸朝上,腐烂得不成样子。 这应该就是小青口中的六子了,瞧着模样,死了得有好几天了,至于是不是襄王灭口,还要等季江南再上前看看。 季江南揪着下摆连着折叠了好几下再次捂住口鼻,向尸体靠近,突然眉心一凉,有东西直奔季江南而来,速度很快,气息隐匿的也极好,等季江南察觉时,已经快到面门了。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季江南猛地往后一倒,险险的避开,在身体即将接触地面之时左手往地上猛地一拍,借力跃起,一个空翻落在尸体十步之外的位置。 还不待季江南站稳,黑暗里一道人影跳出,左手成爪,直插季江南双目。 季江南拔剑自上往下一斩,身体侧斜,左手持鞘斜撩攻其下盘,这一式是飞星逐月剑后几式当中的“双星浮动”一招,招式杀伤力不是很强,却能最大程度封住对手出手的方向,这瓦窑里黑漆漆一片,季江南看不清楚,也不敢贸然托大。 长剑直斩压向伸过来的手臂,对方立马收势,两指架住剑锋猛力一折,却愕然发现,没有折断,立马反手一掌,左脚横踢,借力跃起,单手成掌凌空直袭季江南门面。 季江南立刻反手回防,掌风瞬至,季江南脸色一变,这一掌掌风厚重,凝而不散,有如重岳,其主人至少在沈云川之上! 季江南横剑一挡,对方一掌落在剑上,掌风入体,季江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血气涌至喉间,嘴角溢血,倒飞出去。 季江南长剑拖地,掀起一层泥土,也没能阻止身体后滑,嘭的一声闷响,后背砸在瓦窑壁上。 “嗯?化海境?”对面传来个疑惑的男声。 季江南眼前发黑,收剑直奔那扇破烂得木门。 对手武功很高,里面又太黑,完全看不清对手动向,打起来很是吃亏。 见季江南抢出木门,那人也身形一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瓦窑。 瓦窑之外月亮高悬,光线大亮,季江南一眼就看见扑倒在地的小青,眼睛瞪大仰面朝上,脖颈之间一道纤细的血线,衣服前襟已经被血泡了,早已死去。 季江南眼睛一跳抬头,破烂的瓦窑前方,十数人呈弧线将瓦窑团团围住,一身黑衣,头戴高帽,脸上是一张半哭半笑的鬼面具,左手里提着一条锁链,右手是锁链的尽头,一把小型的镰刀。 以镰刀为武器,季江南之前见过一个,扛大镰刀的六扇门夜枭李飞,被失控的柳傲霜毒死,现在又见以镰刀为武器的人。 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这群人的打扮,让他想起一个名字,无常众。 传说地府的勾魂使分黑白无常,季江南之前的无常众一身白衣,手持哭丧棒,犹如白无常,而今夜见到的这群人,不由得让季江南联想起黑无常。 无常众是黄泉教为众人所知的唯一势力,季江南本还奇怪为何只有白无常,现在看来,无常众有黑无常,整体实力要高出白无常好大一截,白无常主要靠那诡异“天哭地笑”,本身实力并不算很高,但周围这一圈黑无常,平均实力都在丹心境之上! 从身后跟出来的人也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季江南紧绷的背脊,莫非他不是对面的人? 月光之下,黑无常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季江南持剑而立,这时那人也靠了过来,季江南目光一厉就要动手,那人倒先开口了。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闯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想活命的话,待会儿跟紧我,否则你怕是得死在这儿!” 季江南准备挥剑的手一顿,莫非这黑无常,是奔着身后这人来的? 就在这时,对面的人影齐动,锁链刷啦一声展开,锁镰呼啸,从四面围来! 幽冥有界,索命无常。 第一百零九章 斗无常,天地不仁 锁镰舞动,划起一道道白光,季江南举剑相迎,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镰刀加上锁链,有所有武器都不具备的多变,软鞭灵巧,但比之这雪亮的镰刃还稍欠缺了些,甩过来的角度极为刁钻,季江南全力应对,还是被划拉出好几道血口子。 绕是季江南再不爱说话,这会儿也想像沈云川一样破口大骂,这他娘的什么运气?出来找个人都能遇上无常众,被一群丹心境武者围攻?关键是他还是被牵连那个。 相比起季江南的略显狼狈,那人就显得淡定许多,接着月光季江南看清那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蹭亮的光头在月下越发显得亮堂。 季江南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和尚,而后再看他的武功路数,绝对不是佛门功法,仅凭一双肉掌抵挡。 这是中年汉子大喝一声,一左一右双手打开,抓住数条锁链猛力一扯,七八个黑无常被扯的往前一扑。 季江南眼睛一亮长剑一转将飞过来的锁链缠住双手握剑发力一砸,精铁锁链被砍断,欧冶子一生所铸之剑不多,但每一把都是精品,虽比不得离火剑庐最顶级的几位铸剑大师,但比寻常武器是绰绰有余,季江南全力斩断铁链,却也被旋转的镰刀划伤了胸口。 斩断铁链后季江南抢步上前,双手持剑提气,低伏身体,内力尽入剑体,旋身一化,凌厉的剑气阔开,妖异的红色一闪,剑光如匹练向那几人中空的下部斩去。 这一式剑招没有名字,纯粹是季江南以自己使剑的方式模仿沈云川当日那招“龙战于野”而来,沈云川习惯直斩,季江南习惯弧划,最大限度扩张杀伤力。 不知为何,这一招剑势划出,剑锋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极为稀薄的朦胧之意,剑上的杀意被笼罩,但这朦胧之意所到之处,破开一切,消弥无形。 一剑斩出,凌空的几人同时一声闷哼,身形一重开始下坠,光头大汉立马挥手一甩,松开锁链,几人连人带锁链被甩出好远。 “剑修?”光头大汉眼睛一亮,诧异的看过来。 季江南不语,举剑主动冲向对面的黑无常,他现在的状态很奇妙,心态极为平和,冷静的挥剑,没有任何情绪,手中有剑,眼里只有敌人。 黑无常合围的队形已乱,索性不站在原地了,身形齐动,陆续冲过来,季江南以身带剑,招招凌厉,直奔着其中一个黑无常开始猛攻,对方手持镰刀迎上季江南的长剑。 锁镰比之软鞭更有优势的一点在于,软鞭为长距离攻击武器,忌被人近身,所以方唯玉与人对招,从来都是拉开距离,锁镰可做长距离攻击武器,也可以在敌人近身后持镰刀近战,这种别具一格的攻击武器,绝对不是出自中土。 季江南先内力境界在化海后期圆满,对手境界约在丹心二劫,本来应该是对手强力碾压,但季江南的对手却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这少年的眼神太冷静了,即便几次差点被枭首,生死一瞬的时候眼神都没变过,极其冷静,极其淡漠,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此时的季江南双瞳略微泛红,不是走火入魔的猩红,是一抹极淡的浅红。 季江南长剑再动,持剑身形疾动快斩,“七星望月”一剑快似一剑,这式剑招自他开始初步掌握“星罗密布”之后就很少用了,自他入东陵之后就一直是群战,一人对一群,这式单对式的爆发性剑法派不上用场,此时再次施展,威力倒更上一层楼。 季江南这式剑法进步很大,但他的对手乃丹心二劫武者,面对这迅猛而来的连斩毫不在意,右手持镰刀一挡一翻,将季江南的长剑勾住,同时右手一动,锁链呼啦一声席卷过来,季江南抽剑欲退,对方抢先一步上前一脚踢上季江南的胸口。 季江南被踢的一退,同时身体被锁链缠住,季江南挣了一下没挣开,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对方手中镰刀已经直奔季江南的脖颈而来,刀刃上泛起一层白霜。 对方鬼面具下的脸志在必得,和一个化海境的小子缠斗了这么久,着实有些丢人,还是速战速决吧。 而就在此时面前的季江南眼神一变,凶光大胜,如果说刚才的季江南是古井无波的淡漠,那现在的他就是杀气凌然的无情。 如天灾地难,毁灭一切的平静无情。 道家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是来自这片天地的无情,季江南气息变化之间,内力气息也一瞬间大涨,气息层层高涨,对手骇然,这是什么秘法? 一旁的光头大汉一掌将一名黑无常扇飞,感受到这股波动后诧异的转过来:“脉冲丹?” 仔细感应以后又立马摇头:“不对!这不是外力加成的,好小子,居然以自身模拟天地,有胆识!” 季江南持剑的手在抖,体内汹涌的内力迫切的想找一个宣泄口,双手一震,精铁锁链存存崩断,对方立刻后退,才动了一下,呼吸突然一滞脖颈一凉,长剑破开一切穿喉而过。 对方面具下流下大滩的鲜血,对方口中发出一阵风箱似的粗喘,抬手干脆利落的往胸口一扎,镰刀破开胸口,胸口流血处开始爬出一只只黑色的小虫,扇动着翅膀要飞起。 季江南目光一厉抬手抽剑再斩,剑上的朦胧之意扩散,所到之处,生机磨灭,一滩黑色的虫子刚要飞起就被剑气所杀,彻底成了一堆黑灰。 光头大汉这回是真的惊了,这虫子是这帮子无常鬼同归于尽的方法,以心头血喂养,临死之前拉垫背用的,虫子离开寄体之后会重新找宿主,只要一只进入体内,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繁殖,噬咬心脏,这些黑无常平日里需要服下药物压制,才不会被反噬。 而这凶残无比的虫子,今天居然这么轻巧的就被季江南给弄死了。 季江南斩灭虫子之后,那股澎湃的气息忽然开始滑落,季江南脸色一变,这又是怎么回事?眼看着气息从丹心境一路下跌,跌落化海后期,再跌落化海中期,最后直接落回季江南才出七剑门时的化海初期! 气息跌落之后,季江南脚下一软,连忙杵剑站稳,脸色煞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光头大汉也莫名其妙,但现在正是好机会,趁着这帮无常鬼没重新排阵,快步上前架起季江南就跑。 重新聚起来的一众黑无常看了二人离开的方向一眼,没有追击,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突兀的站在那具死去的尸体旁,弯腰低头看着。 众黑无常一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哑着嗓子开口:“大人,跑了。” 那道身影缓缓站直身体,一身普通的绿色袍子,转过脸来,看不见脸,一张狐狸面具将整张脸严严实实的遮了起来。 狐狸面具上的面孔十分抽象扭曲,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似乎在笑。 第一百一十章 和尚 光头大汉拖着季江南跑了好一会儿,确认黑无常并没有追出来,就在一处小土坡处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商阳城南面的一处旷野,沿海地区土地含盐量很高,不适宜种植农耕,所以这一大片的土地十分贫瘠,泥土掺着沙石,零零散散的长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野草。 这片地区在商阳城与慕兰城之外,没什么人烟,但有几处简陋的木棚子,是来往客商镖师歇脚所用,这处小土坡下面,就有这么一个简陋的木头棚子。 光头大汉将季江南放下,就近扒拉了一些木头柴火,掏出打火石,动作麻利的升起一堆火。 季江南席地而坐,撕下衣服的下摆往脖子上缠,方才与那名黑无常缠斗的时候,差点被对方一镰刀枭首,虽然躲开了,但也被划开了一大条口子,半个肩膀都是血。 那个黑无常死了,这是季江南头一回正面击杀丹心境武者,两剑就让对方死的干干净净。 但是,季江南探了一遍空荡荡的丹田,心情异常糟糕,这些日子他的内力提升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生死厮杀得来的,结果那股莫名的气势攀升,助季江南成功杀了一名丹心境武者,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力修为一朝跌回化海初期,这换谁谁受得了? 季江南脸色差到极点,牙关紧咬,他每一次和敌人动手都是在玩命,目的就是为了查清二哥之死的真相,现在知道了襄王是主使,季怀远身中剧毒,整个东陵都被襄王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今他又莫名其妙的失了内力,以他现在的能力去对付襄王简直实在痴人说梦! 老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光头大汉看了神色阴郁的季江南一眼,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说道:“小子,看你招式路数,你是七剑门的人?” 季江南没有回答,虽然这光头大汉最后拉了他一把,但说到底黑无常是冲着光头大汉来的,跟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是被牵连的,所以,两者扯平。 “七剑门年轻一辈弟子当中,年纪实力与你相近的人不多,但现在不在七剑门的只有一个,”光头大汉抬眼看过来,语气中十分肯定,“曲难行的弟子,季江南,是你吧。” 季江南眼睛抬了抬,对面的光头大汉一张方脸,扬眉环眼,须髯如戟,面相孔武,穿了一身粗布短打,双手指节粗大,一看就是手上功夫不凡。 光头大汉见季江南看过来,咧嘴一笑,整张脸看着很是平和:“数月之前,我应该是见过你一次的,要不是柳丫头拦着,你可能走不出夔州地下城。” 季江南一惊,直起身子紧盯着光头大汉。 “哈哈,不用紧张,你是柳丫头的朋友,况且这里也不是夔州,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光头大汉哈哈一笑,“我叫和尚,江湖上称我一声“和阎王”,在地下城,人们习惯叫我和老大。” “和尚?”季江南诧异的看了一眼对方蹭亮的脑袋,和尚怎么会去混地下黑市?况且,江湖上季江南所知的名号当中,并没有“和阎王”这一号人。 见季江南一脸诧异,光头大汉叹了一口气:“我姓和,名尚,高尚的尚。”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名字取的,跟天风堡的莫涯有得一拼。 听柳傲霜所说,和老大是夔州地下城之主,数年前一举整顿整个地下城,丹心七劫武道高手,以强硬手段为地下城立下规矩,杜绝黑市残杀,方才令地下城在六扇门的层层监管下存活下来。 和老大虽为地下城一霸,但江湖上对他却没有多少耳闻,论名声,远不如贺一刀刘步之辈,季江南所知,还都是从柳傲霜和沈云川处得来的,所以季江南很怀疑,这个“和阎王”的称号,其实是和老大自己给自己取的。 江湖上有些名声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外号,外号这种东西是人们叫出来的,不是自个儿取的,和老大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和阎王”这种外号,绝对不是旁人叫出来的。 季江南看和尚的眼神有些怪异,这个地下城之主,似乎和他想象的有点出入。 那日在地下城季江南与石磊有短暂的交手,惊动了和老大,沈云川拖着他跑路,现在看来,是柳傲霜把和老大拦了下来。 如此说来季江南还又承了柳傲霜一份情。 “这一路上我听说霸刀堂已经被剿灭,江湖各家势力已经陆续离开,你为何还在这里?为你那位大哥?”和尚继续开口,看着季江南的目光略带探究,“你去找“翻天鼠”做什么?” 季江南眉头一皱:“翻天鼠?你说瓦窑里死掉的六子?” “你不知道?”和尚抬了抬眉毛,“也是,这小子的名号只在地下城流用,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既然你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你找他是做什么?” “一些小事,需要问问他,”季江南答道,他与和尚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原委,反问道,“那你找他何事?” 对于季江南这十分粗糙的敷衍,和尚也没在意,还十分好脾气的回答了季江南的问题。 “翻天鼠是地下城十二生肖之一,负责帮我管理拍卖场,去年腊月他偷偷截下了一份重要的货物,逃出夔州,翻天鼠名号为鼠,躲藏功夫一流,我找寻他数月,直到几天前才找到他的踪迹,直到今夜才找到他的落脚点,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那件货品也已经不翼而飞。”和尚毫不避讳,实言相告。 “那今夜这些人为什么追杀你?”季江南继续问道。 “我在路上得了这个东西,然后就引来了这帮人。”和尚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饶有兴趣的把玩着。 季江南一见之下心中狂跳,这是一只小匣子,铜色的外观,外表光华没有任何开启的地方。 这样的匣子,季江南怀里也有一只,当日在奎山,镖师王灿死前交给他的,也正因为这件东西,才导致季江南一路被无常众追杀,梅花山一行差点没命。 “既然是这东西引来了追兵,为何不把它丢掉?”季江南按耐住心中的汹涌,不动声色的开口。 “到我手里的东西,怎么会有交出去的可能。”和尚微微一笑,“小子,你不好奇这匣子是什么东西,反而问我怎么不把它丢掉,而且你刚才面对无常众的时候并不慌乱,显然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季江南背脊一紧。 “这匣子是千机唐门的子母千机匣,子母一对,我手里这个,是子匣,要和母匣凑成一对,找到钥匙同时打开,才能取出其中的东西,否则强行开匣,子匣会自动销毁内部的东西,彻底报废,而母匣也再无法打开,一开则玉石俱焚。”和尚把玩着匣子,微笑。 “虽然你极力掩饰,但那一瞬的情绪波动我还是感知到了,你见过这匣子,也知道无常众,所以,要么你是黄泉天的人,要么,你手里有另一只匣子,季三公子,你是哪一种?”和尚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内容却使季江南的后背发凉。 从刚才到现在,和尚一直在主动和他说话,尽管季江南没怎么开口,但和尚的感知极为敏锐,季江南不知不觉被他套了话。 和尚既然知道这是匣子的来历,里面装的什么怕也有所猜测,这话一出,纵使面前篝火旺盛,四周的气氛也开始压抑。 季江南内力修为暴跌至化海初期,面对丹心七劫的和尚,根本没有一丝抵抗能力。 季江南抓紧手中的长剑,和尚坐在火堆面前笑得温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途穷 木棚子里的气氛一瞬僵硬,木柴燃烧的噼啪之声显得尤为清晰,季江南目光冰冷的盯着和尚,以他现在的状况,若和尚起了强行抢夺的心思,季江南没有任何把握能阻止。 就在季江南准备动手时,和尚却慢慢的把匣子收了起来,看向逐渐东斜的月亮。 “算了,你是柳丫头的朋友,而且我虽不怕什么以大欺小的名声,但徒手打一个武功半废的毛头小子,这又不是在地下城,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和尚缓缓开口。 季江南依旧紧盯着和尚,这光头大汉看着粗犷,心思滑溜的很,方才几句话之间被他套出他手里有千机匣一事,现在他说什么,季江南都半点不信。 和尚停了半天,转过头来挑眉一笑:“好小子,挺沉的住气。” “如果你刚才真的放松了,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和尚轻松一笑,散漫的靠在木棚的柱子上,“行走江湖,轻信旁人为第一大忌,你若是因我说放过你就放松警惕的话,就不值得当日柳丫头在我面前把你保下来。” 季江南不语,目光锐利,他现在内力修为极弱,但不代表对方可以拿他当猴一样耍着玩儿!单手拔剑往火堆一挑,燃烧着的木柴被挑的四散开来,落雨一般砸向坐着的和尚。 和尚纵身一跃跳出木棚,季江南长剑一甩欲追,木棚外的和尚一脚踹上木棚的柱子,简陋的木棚哪经得起这样一脚,哗啦一声开始散架,将季江南掩埋其中。 季江南挥剑斩开落下的木头,足尖一点借力跃出。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东西先存在你那儿!到时候我会来取,给我保管好咯!” 耳边传来和尚的大笑声,季江南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了和尚的身影。 季江南站在原地,脚下是坍塌的木棚,握剑的手紧了紧,突然又脸色愕然。 季江南刚刚发现,他体内空荡荡的丹田又有了一丝内力游走,他的内力修为在缓慢的恢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季江南莫名其妙,他本以为这次算半废了,结果这降下去的内力修为又开始慢慢的恢复,古往今来武道一途千变万化,却没有那一路修为像季江南现在这么诡异。 思忖了许久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他和所有的武者不一样,他走了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路,所以这条路上发生的变故,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原因。 季江南收剑,无论如何,这算个好消息,他的武功没废,就什么都好说,重新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熬了大半宿的季江南睡了过去。 而慕兰城内,得知季江南并没有在奎山商会,季怀远心下焦急,起身披衣下床,罗百盛阻拦无果,只能黑着脸开门。 他前些日子才将一些事情告知季江南,是怕季江南自己去查而触了襄王的底线,而且季江南也明确表明过不会胡来,可这一天一夜过去,季江南音讯全无,不由得让季怀远心中忐忑。 季江南的确没有胡来,他那日只是奔着碰运气的想法去探探襄王的底,至于后来的襄王妃一事纯属意外,哪知因此让季江南误打误撞的猜出一系列事件。 季怀远坐着马车再次来到梧桐林中的玄清观,才推门进去,就被一根银针扎穿了肩膀,银针透肩而过钉在身后的门框上。 季怀远脸色一白,捂住肩膀,躬身一礼:“殿下。” 背对着季怀远的夏侯成转过身来,笑意盎然:“正要找你,自己送上门来也好,倒是省了些手脚。” 季怀远心中一颤,抬头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夏侯成将手中的拂尘一甩,十分轻松点开口:“这些年你帮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想来你也累了,放你自由如何?” 季怀远脸色一白,他想过襄王不会让他活,但没想到他竟然现在就要他死! “殿下!我来东陵,是受宸王所使,若我死,宸王必定起疑,总归我都是活不长了,殿下又何必在此时节外生枝?”季怀远直起身来,语气略显强硬,目光直视夏侯成。 夏侯成轻轻一笑,缓步走上前来,看着季怀远挺直的背,手中拂尘一动砸向季怀远的后背,季怀远被砸的往前一个踉跄,咬了咬牙站好,依旧把背挺得很直。 才站好,又被夏侯成一脚踹倒,季怀远双手撑地欲站起,背上突然传来重力,踩的季怀远再次扑倒。 夏侯成一脚踩着季怀远后背,居高临下,凉凉的笑了:“季怀远,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明明就是一个蝼蚁,却总想站直了与主人平视,你这种人,只配一辈子对着主子弯腰,哪怕你找了宸王做靠山,也只是换了一个主子弯腰而已。” 季怀远双眼冒火嘴唇缠抖,奋力想站起来,却骇然发现体内的内力完全不受控制,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你放心,宸王那里,会有人去交代的,不得不说,你季家的确有几分能耐,你太不听话了,所以,我会让季江南来接替你的位置。”夏侯成蹲下身子,看着双眼喷火的季怀远轻声说道。 季怀远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几乎嘶吼出声:“你做梦!” 夏侯成脸上笑意一收,站了起来,一脚踢上季怀远的头,像踢一团垃圾。 季怀远被踢的翻滚几圈,鼻血横流,目光锐利的盯着夏侯成,凶光毕现。 “你二人果然不愧是兄弟,连眼神都如此相像,你说,如果季江南知道你在我手里,他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夏侯成弯腰擦了擦鞋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做梦!你休想!”季怀远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心里却抑制不住的恐慌,季江南的性子他知道,偏激又护短,若夏侯成当真拿他威胁季江南,要么与夏侯成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就是受制于夏侯成,布上他的后尘。 而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都是季怀远所不能接受的,一瞬间季怀远开始后悔将真相告诉季江南,他今日来是想保季江南,却不料反而成了夏侯成胁迫季江南的筹码! 季怀远心中大恨,他不想季江南因他而受制夏侯成,又不敢去死,如果他死了,季江南绝对会和夏侯成拼命,到时候,季江南与江州季家一百多人,一个都活不成!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将付之东流。 季怀远浑身无力,眼睛发红的躺在地上,升起无限绝望,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到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夏侯成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跨出门去。 哐啷一声,房门关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钟离芸的选择 商阳城,襄王府中。 夏侯成坐在后院的小亭中,端着茶杯轻嗅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今年最新的春茶,果然清新怡人。 钟离芸坐在一旁,身着浅蓝色对襟比甲,将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此时的钟离芸脸色僵硬,手里的帕子被抓得扭曲成一团。 夏侯成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看了钟离芸一眼,轻轻摇头,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钟离芸一瞬间身体越发僵硬,脸色发白。 “你这样可不行,知道你要做什么吗?”夏侯成凑到钟离芸耳边轻声说道,满眼宠溺。 钟离芸浑身一颤,紧咬着嘴唇,两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落,颤抖着开口:“王爷,求你,放过我好吗?” 夏侯成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目光依旧温柔:“你在说什么呢,之前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听话。” 钟离芸哭的越发凶了,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这就对了,等会儿就这么哭,知道吗?”夏侯成轻轻拍了拍钟离芸的脸,笑着起身离开。 钟离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目光空洞,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这种屈辱? 商阳城外,小土坡附近,季江南看完手中的信,浑身杀机大甚,手掌一捏,信纸在手中粉碎,转头看向商阳城方向。 昨夜他快要天亮时才睡下,结果今早醒来就发现手边压了一封信,有人在季江南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送来了一封信,若对方有意杀他,他将死的不明不白。 但令季江南杀机四溢的是,信中夏侯成表明季怀远在他手中,若季江南不照他所言去赴宴,那季怀远明日就会死于霸刀堂余孽之手。 对于夏侯成堂而皇之的威胁,季江南许久未动都杀心再涨,夏侯成此人是个疯子,贸然杀了季怀远,宸王必定起疑,但恰逢最近霸刀堂被灭,但堂主陈冽出逃在外,夏侯成在东陵一手遮天,他若说季怀远是被陈冽杀的,除非陈冽自己站出来否认,不然就算是朝廷派人下来细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整个东陵的官员,基本都受制于夏侯成,朝廷钦差又如何?到了这里一样变成瞎子和聋子。 就算夏侯成遭到怀疑,无非就是再扣他的俸禄,禁足不出东陵,完全伤不到他分毫。 季江南提剑上路,夏侯成这是要拿他来接替季怀远,季怀远与宸王接触过密,引起夏侯成的忌惮,故而想先下手除掉这个不听话的棋子,换上一个更听话的棋子。 所以夏侯成不会让季怀远死,但会用他来牵制季江南。 商阳城他会去,但不代表他会任人宰割! 季江南身形一动,往商阳城方向奔去。 季江南到襄王府时已是下午,襄王府依旧是之前空荡荡的模样,连个守卫都没有,季江南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王府,一个小丫鬟站在廊下为季江南引路,正是当日襄王妃身边的那个丫鬟。 季江南脚步一顿脸色铁青,夏侯成是非要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拿捏他吗? 丫鬟不说话,只谦卑的弯着腰,等待季江南跟上。 季江南调整了下心绪举步跟上,无论如何这一趟都必须得去,只是得多留几分心。 季江南跟着丫鬟走过回廊,襄王府内部有一个不大的莲池,似乎建王府的人对莲花异常钟爱,门外一个,门内还有一个,莲池边上有一座小楼,小楼上有一处四面看台,四面坠着轻纱,若夏日炎炎坐在看台上赏莲,倒不失为一件雅事。 季江南一路跟着丫鬟上了看台,透过浮动的轻纱,季江南一眼看出坐在里面的女子正是襄王妃钟离芸。 季江南脸色铁青怒气大涨,这种下三滥的肮脏手段,夏侯成用起来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季江南转身就走,里面的女子却突然跑了出来,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腿,抬起头来泪光盈盈分外惹人怜爱。 季江南正要一脚踢开,鼻尖却突然涌进一股熟悉的香气,瞬间勾动起体内的燥热之感,季江南大惊低头才见这上楼的扶手之下都雕有一个小巧的鱼头,鱼头口中有极淡的烟气流出,季江南心中有事未曾注意,他留心那纱帘看台里有东西,故而站得离看台还有一段距离,却没想过夏侯成会在开阔的看台外用这种东西,虽散的快,但也经不住量大啊。 这种药和那日客栈房中用的是同一种,不同的是那日季江南早有防备,但今日这简直防不胜防。 季江南脸色发红扶着扶手呼吸急促,抱着他脚的女人也越发用力,将他往纱帘后拖。 “夏侯成你无耻!”季江南反手抽剑往胳膊上一划,疼痛使得季江南恢复瞬间清明,翻身就要往看台下跳,楼梯是走不得了,只能下水。 季江南才刚刚攀上护栏,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却伸了出来,勾住季江南的腰往后一拖,季江南现在内力半废又中了药,这一拖之下,滚进了纱帘之中。 莲池对岸的一处小厅,厅前敞开,是一排木板钉成的平台,夏侯成侧卧在平台上,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季江南被拖进纱帘,露出一抹微笑。 随手从身边的果盘里拿出一个梨,啃得百无聊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出来,虽说有季怀远这一筹码在手,但多加一层保障,还是很有必要的。 夏侯成躺在平台上悠哉悠哉的吃着梨,纱帘看台内,钟离芸小心点透过木板缝隙看着夏侯成,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十分苍白。 季江南蹲在一旁,脸色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方才钟离芸拉他下来那一瞬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完全没有给季江南反应的时间,当即一剑就刺了过去,钟离芸腰上中剑躺在地上脸色煞白,随着药丸化开,季江南体内那股汹涌的燥热之感如火遇水,以极快的速度降了下来。 季江南诧异不已,刚想问话,却见钟离芸捂着流血的腰部一点一点的爬到看台下的竖板缝间,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 这座看台虽四面打开,但在四周都设有膝盖高的木围竖版,防止赏花的人不慎跌落,而现在季江南和钟离芸就躲藏在这膝盖高的木围下边。 钟离芸看了毫无察觉的夏侯成一眼,浑身放松下来,顺着木围滑下,蜷缩着身体,疼痛使她浑身颤抖,殷红的血淌了一地。 季江南想帮她止血,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抓得很紧,似乎用了所有的力气。 钟离芸苍白脸,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哆嗦着嘴唇说道:“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钟离芸的声音被压的很低,但那份刻骨的恨意却十分明了。 季江南动作一顿,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狼狈的女人,这个女人经历了些什么,他能猜到一些,或许此刻死了,反倒解脱了。 季江南点头答应:“好。” 钟离芸抓着季江南手腕一用力,凑近季江南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说完,手掌一松,身体砸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钟离芸躺在木地板上,双眼大睁看着屋顶,嘴角溢血,无声的笑了。 她这辈子从来都不受自己所控,被迫成为钟离家嫡女,因真正的嫡女另有所爱,被迫的嫁给襄王,被迫流连于各类男人之间,到最后,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一回主了。 钟离芸很快就没了声息,这种毒药她已经准备了很久,却一直不敢用,她死了,钟离家就彻底没落,但是凭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些? 季江南看着没了生气的钟离芸,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对面的夏侯成。 春风微动,一丝血气随风飘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掀棋盘 对岸都夏侯成直起身子,有些意外的看着对面纱帘里的季江南,这么快? 季江南透过纱帘看向夏侯成,目露杀机,天家皇子,最高贵的出身,最肮脏的手段。 生于世间,皆为名利二字所趋,季江南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也为名,也为利,也杀人,历代帝王之争都残酷,逐鹿天下而得王者,皆是心狠手辣之辈,但像夏侯成这种,实在令人耻与为伍。 季江南收剑入鞘,转身走下看台,他会杀了夏侯成,现在杀不了,以后也一定会杀了他。 季江南顺着看台走下,夏侯成已经站在莲池一侧的回廊下等待,见季江南过来眼睛一眯,露出一抹暧昧的微笑:“三公子,滋味如何?” 季江南看着眼前这张脸,觉得分外恶心,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冷脸问道:“季怀远在哪儿?” 夏侯成对季江南的冷脸不以为意,心情大好的转身:“换个地方说话。” 季江南转头看了飘动着轻纱的看台一眼,默念了声谢谢。 夏侯成带着季江南绕过莲池,在一处偏厅坐下,里面有准备好的茶水,夏侯成端起茶杯嗅了一下,十分享受的眯起眼睛。 “三公子,这是今年最新的春茶,你不尝尝?” “季怀远在哪儿?”季江南不答,站在厅内盯着夏侯成。 夏侯成一笑,将茶杯放下,抖了抖衣襟:“三公子是个痛快人,好,人可以让你见,但事情你得先应下来。” “若我说不呢?”季江南单手搭上剑柄。 “三公子,你要明白,现在的你,可以走两步棋,要么替代你大哥,你二人都能活到好好的,要么连带着你大哥和整个季家一起死,是死还是活,你可以挑一个。”夏侯成慢条斯理的开口,目光愉悦。 季江南盯着夏侯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少年剑眉凤目,笑得格外张扬。 季江南笑了,夏侯成就笑不出来了,这少年笑得太不正常。 “你在笑什么?”夏侯成笑意一敛,淡淡的开口。 “夏侯成,你走了一步臭棋。”季江南嘴角一勾,笑意莫名。 “哦?何以见得?”夏侯成皱眉。 “你把你的筹码看得太重了,你大可以杀了季怀远,然后要么你死,要么我死,我季江南贱命一条,换襄王爷一命,也不算亏。”季江南笑道。 夏侯成嗤笑一声:“想杀本王?就凭你?” 季江南抬头一笑,拔剑直冲夏侯成而来。 夏侯成脸色一冷,将手中的茶杯砸出,茶杯裹挟着劲气撞上季江南的长剑,季江南立刻抽剑侧身前冲,夏侯成手腕一动,右手持拂尘一抖,柔软的兽毛瞬间如钢针一般竖起,扎进季江南的胸口。 兽毛尖锐刺破胸口,只要再用一分力,就能刺破季江南的心脏,万针穿心,神医再世也救不回来。 可夏侯成却不敢再动,季江南的长剑已经刺穿他的左肋。 季江南抬起脸来,咧嘴一笑,他不常笑,一笑就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偏生就是这样一副神采飞扬的笑脸,使的夏侯成冷汗蹭蹭不敢动弹。 习武之人打磨筋骨,但天地之间万物不能完美,必有一缺,所以每个武者身上都有一块筋骨覆盖不到的地方,称之为罩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死穴,被人破了罩门,任你本事滔天也得当场毙命,每个人身上的罩门不同,也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罩门所在,而夏侯成的罩门,就在左侧最后一根肋骨之下。 季江南的长剑只要再往下一寸,夏侯成就得命丧当场。 知晓夏侯成罩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王妃钟离芸,钟离芸本身极为聪慧,留住那些往来的男人为夏侯成所用,所倚靠的并不单单只是身体,而且钟离家也是习武之家,故而钟离芸于武道一途也知晓几分。 襄王府没有下人,只有一个她自己带来的丫鬟,夏侯成身体有缺,不能人道,所以才养成了他那阴郁又变态的性格,多年来他一直不断寻访名医,试过各种针灸药疗,每次治疗之时钟离芸都在一旁伺候,发觉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会有意无意护住左肋部分,钟离芸由此猜测那可能是他的罩门所在,一直留了个心眼。 钟离芸死前对季江南说的一句话,告诉他两件事情,夏侯成的罩门所在,以及关押季怀远的地方。 钟离芸只是猜测,季江南冒险一试,还当真成功了。 夏侯成也猜到了是谁,毕竟这些年来能近他身的,就只有钟离芸一人。 “贱人……”夏侯成面目扭曲,他压跟没想过一向怯懦的钟离芸胆敢出卖他。 “王爷,一命换一命,要不要试试?”季江南笑得很是张扬。 “季江南,你若是杀了我,你大哥,还有你季家一百多条人命,一个都不能活!”夏侯成也不假笑了,一字一句的开口,神情阴郁。 “呵呵呵,夏侯成,你这招对付季怀远或许有用,但用来对付我的话就错了,我季江南什么底子你应该清楚,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一百多条人命?”季江南脸色发白,脸上带笑,目光却极为淡漠,“至于季怀远,他杀了我二哥,他死了,就当是给二哥赔命了,想来也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季江南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完,夏侯成脸色终于变了,他知道季江南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季江南的底细他自然知道,他回季家那几年除了两位兄长,谁都不拿他正眼看,只是随着他在七剑门有了些名声,那些人才转过头来巴结,季江南自幼流浪市井,见惯了人情冷暖,比一般少年要早熟得多,也狠得多。 夏侯成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他以为自己足够疯狂,却没想到这少年发起疯来比他还要狠,轻描淡写的拉着自己的族人一起陪葬。 “你想怎样?”夏侯成开口,季江南突然发狠导致现在情形一变,夏侯成反倒成了被动的那个。 对此夏侯成毫无办法,罩门被控,季江南又毫无把柄可捏。 季江南只笑不说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穿重甲整齐划一的走在地上,震得脚下的大地颤了颤。 “六扇门司徒九,东陵道驻军都督王昌求见襄王殿下!” 门外传来司徒九的声音,丹心八劫内力加持下,声音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王府。 夏侯成嘴角一抽,不可置信的看向季江南,面目扭曲。 “你竟敢让司徒九来查我的王府!!” 他下了一盘棋,逼季江南选一条棋路,结果对方一条路都不选,竟然直接掀棋盘!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输了一局 夏侯成不知道季江南是怎么说服司徒九跟来的,明明数日前平湖变动时,季江南杀掉的六扇门捕快可不在少数,司徒九身为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不仅没杀他,还跟着他一起来了。 “季江南!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侯成目光阴沉,暗自勾动内息,同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季江南既然不在乎季怀远生死,又何必自己送上门来?但若说他在乎季怀远生死,那现在这般光景实在有些莫名,僵持的两人只要其中一人动一下,两个人都会丧命。 “没什么,想请王爷乖乖待着这里就好。”季江南轻轻一笑,持剑的手很稳,剑尖距离夏侯成的罩门不足一寸。 这时回廊处传来阵阵有力的脚步声,司徒九与王昌不请自入,夏侯成暗道不妙。 不一会儿门外就走进来数人,领头的正是一声直身黑帽的司徒九,身披黑色锦云斗篷,腰挎雁翎刀,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侧跟着一名身着罩甲的中年男子,长脸白面,面相斯文,正是东陵道新上任的驻军都督王昌。 进门后二人朝着夏侯成躬身一礼,司徒九上前一步笑道:“王爷恕罪,今日下官得知霸刀堂余孽陈冽出现在商阳城,特意带人来保护王爷,匆忙上门,还望王爷海涵。” 司徒九对持剑而立的季江南视若不见,不仅司徒九如此,王昌与身后的一众六扇门捕快皆目不斜视,仿佛厅上没有季江南这个人。 夏侯成坐在主位椅子上,季江南站在夏侯成侧方,一手持剑刺入夏侯成左肋,夏侯成右手拂尘大片刺入季江南胸口,左手抬起一半,季江南胸口处晕出大片的血迹,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目光一瞬不动的盯着夏侯成。 司徒九的态度令夏侯成心下一沉,而后他的说辞更令夏侯成怒起,带兵硬闯他的王府,还敢说是为保护他而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来,陈冽一天未抓捕归案,司徒九就一天可以拿这个当说辞。 “司徒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夏侯成沉着脸说道,“持兵械擅闯亲王府邸,为谋逆之罪,全族车裂弃市,司徒大人身居六扇门要职,不会不清楚我朝律令吧!” “王爷说的是。”司徒九笑着应了一声,态度极为敷衍。 “司徒九!”夏侯成大喝一声,身体才稍微一动,左肋下猛然一疼,立刻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王爷现在最好还是别动,这兵器可不长眼睛。”季江南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夏侯成微一转头,迎上季江南的目光,此时季江南眼中那么淡漠的无情已经褪去,恢复本来的墨色瞳孔,目光依旧冷静,但比之前无疑多了几分人味。 夏侯成猛然看向一脸笑意的司徒九,牙齿咬的咔咔响,他被季江南骗了,季江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拼命,他一直都在拖时间!拖到司徒九带人过来! 季江南要和他拼命是假的,但要掀了他的棋盘却是真的! 从一开始的对话交手,季江南就一直在骗他,季家一百多多条命他的确不在乎,但季怀远他是一定会救的!那么淡漠的目光之下,夏侯成还真信了他两分。 “霸刀堂余孽狡猾无比,襄王府守卫薄弱,若被其趁虚而入,怕是会对王爷不利,事关王爷安全,司徒得罪了,”司徒九笑得极为随意,单手一挥,“搜!” 司徒九一声令下,身后一众人整齐划一的应了一声,迅速退出房去。 “放肆!司徒九你敢!”夏侯成脸色一变大喝。 司徒九不以为意,转身就走,王昌朝着夏侯成拱了拱手,也转身出门。 偏厅之内,又只剩夏侯成与季江南二人。 二人僵持有一段时间了,季江南内力不济,暗自调整内息。 “季江南,我承认小看了你,但你以为,司徒九真的能搜出什么东西来?”夏侯成冷静下来,讽然一笑。 “不需要搜出来,只要司徒九带兵进了王府即可,”季江南轻轻开口,“王爷府上搜不出什么东西来自然不慌不忙,只是不止其他人是否能如王爷一般镇定。” 夏侯成脸色愈发阴沉,整个东陵道的官员八成在他监管之下,如今张善生与程琪被带回盛京查办,新到的六扇门总捕头与驻军都督他都不熟悉,那些官员都是些墙头草,有多大能耐他心里有数,若见今日司徒九带大批人马想要抄家一样冲进襄王府,难保有人会自乱阵脚,若是因此漏了他的一些布置,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司徒九带着王昌来襄王府,那去监督官员们露出马脚人是谁?楚啸?楚啸统领江南军,虽是武将,心思却一点也不粗犷,领军布阵,监察敌情,若论对敌人动向的分析,楚啸要比司徒九强出不少。 夏侯成越想越心惊,持拂尘的手越握越紧,他想不通季江南到底凭什么使的司徒九和楚啸全力出手相助,他二人此行听命季怀远,却没理由对季江南言听计从。 他在东陵布置多年,编出一张网将东陵笼罩,张善生与程琪的变动使这张网暂时露缺了几个洞,本来加以时日就能修补,季江南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起眼的小卒子,而就是这个小卒子,居然胆大包天的撕他的网,牵连着司徒九和楚啸一起撕。 夏侯成脸色变幻:“季江南,这次算我认栽,季怀远我会放,凡事留一线,逼急了大家都不好做。” 季江南呵呵一笑:“抱歉了王爷,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做主了。” “不识好歹!”夏侯成阴渗渗的开口,聚气于掌,同时持拂尘的手往前一送,与其这样僵持,还不如放手一搏! 同时季江南握剑的手也猛然下刺,现在就是比谁的动作更快,谁能先得到一线生机! 季江南瞳孔微缩,无视胸口的拂尘,义无反顾的刺下,他在赌,赌夏侯成不想和他同归于尽。 果然,就在双方发力之时,夏侯成右手往上一翻,撞上季江南的剑柄,左手抬手一掌打向季江南的左肩,季江南往后一倒,手中长剑顺着夏侯成的左肋往上一划,割开一道长至腋下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 夏侯成脸色瞬间灰败,右手持拂尘狠狠朝季江南的胸口一砸,内力加持下的兽毛拂尘尖锐如针,刷啦一下抽在季江南的胸口,胸前衣襟碎成条缕,尖锐的兽毛划过衣襟下的胸口,碎裂的布条散落一地。 季江南踉跄着倒退数步,撞上身后的柱子,强行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咽下,低头一看,胸前的布条全部碎裂,露出数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这些伤口都是在霸刀堂和良才县城墙上所得,旧伤摞新伤,一直在上药包扎,今日这厚厚的包扎布条反而救了他一命,阻挡了一部分拂尘的攻击,虽然效果微小,但也足够季江南保命。 夏侯成抬手点住数处大穴,灰败的脸色一缓,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王爷,你输了。”季江南胸口一片猩红,虽然因布条的阻碍没深入体内,但胸前的皮肉却被这一拂尘给抽烂了,血淋淋的没一处好肉。胸口剧痛,内伤外伤一起发作,季江南却神色轻松的笑了。 夏侯成没能杀了他,可他却已经破了夏侯成的罩门,虽说只是挑开了一道口子,没能当场要了他的,但这一道口子,也足以让夏侯成废了三四成的武功。 如此算来,夏侯成就输了一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警告 襄王府偏厅之中,夏侯成面沉如水,端坐在椅子上,即便已经封了穴道,但左肋下那道深长的伤口依旧在溢血,顺着椅子边缘往下滴落。 季江南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呼吸急促,他现在内力修为跌回化海初期,能和夏侯成僵持这么久已经是极限,现在浑身筋脉都隐隐发疼。 地上数滩血迹洒落,整个偏厅之中血腥气弥漫,令人不适。 夏侯成没看坐在地上的季江南,只紧紧的盯着面前都司徒九,半晌后冷冷的开口:“不知司徒大人,可曾查出什么?” 司徒九目光朝季江南的方向瞟了一眼,笑着朝夏侯成拱手:“是司徒无礼了,王府内并无异样,不过这歹徒狡猾无比,王爷这些年修心问道,府上又没多少护卫,安危实在令人担忧,不过王爷放心,下官会留下一批人保护王爷,一定确保王爷的安全。” 司徒九将“修心问道”这四字咬的极重,看着夏侯成笑得莫名。 夏侯成搭在椅子上的手握起,面色阴晴不定:“司徒大人这是要软禁本王?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王爷言重了,下官不敢,”司徒九面无惧色,看向季江南,“此人擅闯王府,来路不明,恐伤及王爷,来人,带下去!” 身后几人应声而出,准备上前去拿季江南。 “慢着!”夏侯成一声冷喝,方才假装没看见,现在随便编个理由要将人带走,当他是什么人? “司徒大人,私闯亲王府邸,按律当斩,既然此人闯了本王王府,那就请司徒大人帮忙执法,斩杀此人!”夏侯成道。 “下官领命,这就将其押至刑场斩杀。”司徒九一边说,一边示意手下尽快将季江南拿下。 “何须押至刑场,你若不想动手,本王只能亲自动手了。”夏侯成眸光一闪,说道。 : “王爷千金之躯,怎能亲自动手?陛下最近身体有恙,听闻王爷对丹道一途颇有研究,若是能为陛下进上几味好药,想来陛下会十分欣喜。”夏侯成一番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目光随意的往夏侯成身后一扫,笑着拱手,“今日叨扰王爷了,下官告辞。” 司徒九转身就走,两名六扇门捕快将季江南从地上拉起,一左一右的架着季江南跟上。 季江南白着脸朝夏侯成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夏侯成脸色难明,任由司徒九将季江南带走,抬手重重一拍,那张雕花老梨木的小几四分五裂。 他不能动手,司徒九一再强调他修心问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外的形象就是一心求仙问道不理俗事,大肆修建道观千金散尽连府中护卫的月例都发放不起,他若是动用手上的人将季江南强行留下,就是自己漏了马脚,司徒九虽然起疑,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贸然动手。 而且,司徒九说到晋皇身体有恙,就是在隐晦的警告他。 前朝楚皇身体有恙,天一道门掌教为楚皇南疆求药,后因谋逆之罪被清洗。 司徒九让夏侯成向晋皇献药,就是在隐晦的将他比做天一道门掌教,关键在于谋逆二字。 他在说夏侯成有谋逆之心,若再漏了手下势力,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晋皇生性多疑,若司徒九将此事呈报,就算没有证据,他在东陵都好日子也到头了。 身为晋皇亲子,夏侯成从不怀疑他这位父皇的心狠程度。 司徒九带人退走,空荡荡的偏厅里只回荡着风吹动帘子的哗哗声。 夏侯成坐了许久,左肋下流出的血已经在他脚下聚成一个小水洼,血腥气久久不散。 “通知陈冽,事情有变,动作提前。”夏侯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空荡荡的偏厅,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有风声轻轻拂过偏厅,很快又寂静下来。 曲廊外,莲池看台上,夏侯成看着躺在地上已无生机的钟离芸,神情冷漠。 钟离芸已经死去一会儿了,乌黑的长发铺呈在地上,被身下的鲜血浸泡起来,面色宁静,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虽是死尸,却呈现出一种画卷般的美来。 丫鬟低伏着身体跪在一边,抖如筛糠。 “拖出去,喂狗。”夏侯成厌恶的看了丫鬟一眼,收回目光。 丫鬟惊恐的抬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消失不见。 夏侯成蹲下身子,伸手抚上钟离芸冰凉的脸,身体某处毫无反应,夏侯成低低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丹丸塞进钟离芸口中,双手抱起钟离芸的尸体,走到看台边缘。 “可惜了,这张脸,我挺喜欢。”夏侯成在她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双手一松,钟离芸的身体直直坠落,乌发衣袂飘摇,重重的砸进莲池,溅起高高的水花。 死后的钟离芸,沉入莲池湖底。 夏侯成袖子一甩,转身走下看台,肋下的血迹滴落,顺着夏侯成的脚步一路向前。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眼睛骤然睁大,立马转头看向北门方向,拳头紧握。 “季怀远!” 钟离芸是离他最近的人,平日里她乖巧听话从不反抗,哪怕让她委身其它男人,除却一开始有过强烈反抗,后期还是较为顺从,故而夏侯成对她还是较为喜爱的。 夏侯成控制东陵数年,钟离芸的作用不小,所以对他的一些事情也都知晓几分,包括梧桐林中的玄清观,季怀远被他囚于玄清观中,就是为了好拿捏季江南。 但钟离芸突然背叛,将他的罩门告知了季江南,那藏在玄清观中的季怀远,怕也一并告诉了季江南。 钟离芸在他身边多年,猜他的心思并不难,他会把季怀远藏在哪儿,她也一样能猜出来。 这会儿过去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东陵驻军和楚啸麾下的江南军都是纯粹的军人,但六扇门内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皆有,破个幻阵,易如反掌。 玄清观内,不止有季怀远一人,还有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那些东西,足以让他进大理寺走一遭。 夏侯成神色冷厉,这就怪不得他了,要怪,就怪他司徒九多管闲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句话,合纵连横 商阳城北门外,梧桐林中,司徒九站在那座极为俗气金瓦琉璃的玄清观面前,啧啧两声:“这襄王爷还真舍得,这一座道观,造价少说也得三十万两百银,还不连那三座白玉三清神像,合起来怎么也得近一百万两。” 季江南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了一眼,沂水改道,朝廷统共也就拨了两百三十万两白银,这襄王一座道观,就是半条河道的钱。 前几天季怀远在徳济堂休养,不时有官员就河道一事来找他商议,言语之间还是因河道修缮款的事情十分为难,年前大晋大部分地区遭雪灾,北方降雪严重,今春小麦即将颗粒无收,百姓存粮吃光,饥荒在即,因此已经从国库中分走了大部分钱款前去赈灾。 又因雁云关一事让朝廷对南疆大为防备,南部边防又加派了三万精兵,添置大批重弩弓箭,这些军需物资又分走了国库中的一部分银钱,国库其实已经余钱不多,所以户部尚书徐开才有胆子在大殿上和宸王大吵。 徐开的理由很充分,也无可反驳,国库空虚,实在没钱。 围剿霸刀堂是晋皇下的旨,但演变成这样也是意料之外,但这河道不开又不行,现在大晋内部糟心事已经很多了,再因为沂水决堤引发涝灾,南部地势偏低,一淹就是一大片,到时候掏空了国库也不够赈灾。 虽然最后宸王力排众议确定重开河道,但能拨出来的钱实在没多少,这两百多万两白银,还有三成是宸王和太子掏自己的私库出的。 这些钱平日里看是一笔巨款,但投入开河却显得有些不够用,负责河道的官员们精打细算,还是尚有空缺,只能来找季怀远,季怀远也无奈,他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季家在两湘的商路都卖了,还是亏空。 季怀远还在病中,又琐事缠身,季江南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脸疲惫,虽然他从不在季江南面前表现出来,但那双泛血丝的眼睛却是掩盖不住的。 百姓煎熬生死,高门金瓦琉璃。 这是世道的无情,有人得天独厚,有人泥底刨食。因不甘沦为尘泥,才造就了那些与天争命的枭雄。 在这世道之中,你若不争,那就只能匍匐在尘埃里,你若要争,就是一步谋算一步杀戮的往上爬,爬到可以自己掌握命运的一天。 司徒九感慨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目光飘忽的季江南,几步走了过来在季江南身边坐下,饶有兴趣的开口。 “小子,你怎么确定,季怀远就在这里?” 季江南回神,目光一敛,没有回答。 这是钟离芸为自己这半生荒唐的赎罪,她临死前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告诉季江南这两个消息而已。 杀了夏侯成,是她最后的心愿,季江南承她这份情,当成全她最后的体面。 见季江南不说话,司徒九也不以为意,横竖把季怀远找到就行,至于季江南的消息来源,司徒九顶多也就是好奇。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若是这次的事情出了差错,那季江南这个人将背着刺杀亲王的罪名被车裂弃市。 但不论如何,这份胆识,司徒九很欣赏。 “季江南,若此事过后,加入我六扇门如何?”司徒九开口道,“以你的能耐,不出三年,大晋三十六道州府总捕头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司徒大人认为我能活?”季江南反问道。 司徒九哈哈一笑:“我不确定,但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死。” “大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你在杀了我的属下后,还敢孤身一人来见我。”司徒九笑道。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在七剑门时,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你可以相信别人,但永远不要把自己交给别人。 这句话季江南一直记在心上,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这次行动,季江南冒了他十七年来最大的一个险。 夏侯成以季怀远为要挟来逼他,以为他会因此听从他的安排。 但季江南前半生颠沛流离,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但一直秉承着自己的骄傲,哪怕是大冬天被一群大孩子围成一圈的打,他也咬牙不吭一声,不求饶一句。 夏侯成想借季怀远拿捏他,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去见了司徒九。 江湖之中,弱肉强食,必要的时候,学会借势。 这是师父教他的第二句话。 仅凭季江南自己,救出季怀远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所以他需要借势,借朝廷的势。 夏侯成逼迫他用的是整个东陵道的朝廷势力,只要他身在东陵,就无处可逃。所以对付夏侯成,也只能借用朝廷势力。 东陵势力刚有大变,张善生与程琪被革职押回盛京,司徒九与楚啸的到来也将夏侯成这张严密的大网撕开了一个口子。 东陵内部的官员都已经归属夏侯成麾下,所以,他能借的势力就只有司徒九与楚啸。 季江南选择去找司徒九,楚啸为人刻板,虽正直却对规矩恪守极严,季江南之前曾与沈云川柳傲霜一同强闯良才县城门,为出城杀了不少铁甲军,若季江南主动去找他,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会被对方一掌打死。 但司徒九不同,司徒九出身江湖草莽,万事自身功利为上,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可能。 先说服司徒九出手,再由他去说服楚啸,借助这两批势力去勾动长时间被夏侯成压迫的东陵官员。 东陵官员上上下下上百余人,不可能都是对夏侯成忠心耿耿,总有一批人是迫于各方威胁服软,但内心恨不得对其杀之而后快的人存在。 司徒九与楚啸为牵头引导,而这批人,才是掀动东陵道的主要力量。 季江南以自身为导火索,牵动整个东陵势力棋局,若成,东陵势力重组,季江南功成身退,若败,季江南就背上所有罪名,沦为弃子,车裂弃市。 这是一场豪赌,但如果不想受制于夏侯成,他只能拼上性命赌一把,赌他能赢。 退无可退,只能兵行险招,这一招,在兵法当中,称为合纵连横。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鹰的资格 说服司徒九的过程不难,司徒九身在朝廷,却是最标准的江湖人。 江湖人,要么义字当头,要么利字当头,前者可为侠,后者可为枭。 而司徒九就是后者。 季江南进入良才县,找到司徒九,确如季江南所料,相比起立刻杀了季江南,司徒九对他来的目的更感兴趣。 季江南开门见山,挑明身份,想请司徒九帮忙对付襄王。 “季家三公子?”司徒九喝茶的手一顿,觉得十分好笑,“你是哪里来得自信,认定本官会帮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屠杀六扇门捕快的凶手。” 季江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一笑:“司徒大人在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这个位置上,应该也有五年了吧!” 司徒九眼睛一眯:“不错,你想说什么?” “六扇门代替朝廷监管江湖,大晋大晋三十六道,三十六道之下州府无数,司徒大人能坐上江南道总捕头这个位置,自然是人中龙凤,未来可期。”季江南说道。 “你这是专程来拍马屁的?都说季三公子少年天才,冷面少言,看来传言有误,你这一口马屁拍得,倒是顺溜得很。”司徒九略带讥讽。 “六扇门苏总捕头之下,有九位最负盛名的总捕头,协助苏总捕头辖管整个六扇门,这九人,被称为九鹰,”季江南语气一变,看着司徒九对眼睛幽幽说道,“不知司徒大人,何时才能到达九鹰的位置?” 司徒九脸色一寒,目光锐利:“小子,你不是来拍马屁的,你是来消遣老子的吧!” 季江南说的,正是司徒九的心病,司徒九从最底层的江湖草莽开始厮杀,加入六扇门以后凭着过人的心机和高强的武艺从众捕快中脱颖而出,突破丹心五劫之后顺利坐上江南道总捕头的位置,一做就是五年。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得到了一样东西以后总会想要更好的,司徒九在这般年纪能达到这个高度在众人看来已经十分优秀了,但他自己并不满足现状,一道总捕头听上去虽然威风,但成为六扇门九鹰之一,才是真正的威动江湖,但六扇门内,论资历,论实力,比他强的不在少数,就算九鹰位置有空,也轮不到他一个五年的总捕头来坐。 空有野心,但实力和资质都跟不上,这让司徒九很是焦躁,尤其是他近年的武功境界一直卡在丹心八劫,这让他更为焦躁,行事也比平时多了些喜怒无常,季江南此话一处,已经是在揭他的痛处,当即脸色一冷,内息一动准备出手。 “若我有办法让司徒大人跻身九鹰,大人是否愿祝我一臂之力?”季江南的话成功的让司徒九的动作停了下来。 “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大放阙词!”司徒九眸光一闪,浑身气势大涨,向着季江南压迫而去。 丹心八劫的气息压迫,有如一座重岳,压的季江南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却还是强行稳住身体站直,咬牙开口:“若大人愿意助我,就算不能跻身九鹰,也能在三十六位总捕头中脱颖而出,名动江湖!” 司徒九眼睛一眯,说道:“笑话,我司徒九这个位置是自己一点一点的打拼出来的,你一个才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敢大放阙词?又凭什么要我信你?” “大人愿意和我废话半天,就已经信了我两分,”季江南喘了几口气,他现在内力修为太差,面对这股气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大人可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司徒九看着他不说话,在这股强烈的压迫气息之下,季江南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顺着鬓边滚落,浑身颤抖,咬牙稳住颤抖得快跪下去的双腿,目光明亮的盯着司徒九。 司徒九哈哈一笑收回气势,季江南脚下一软,杵剑站稳。 “说说你的办法。”司徒九饶有兴致的坐直身体。 季江南将呼吸平复下来,开口道。 “司徒大人,据我所知,在六扇门当差,第一重要的是办事能力,次而才是实力,对吗?” “不错。”司徒九答道,他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实力够强以外,心够狠,手够黑,左右逢源的本事够好,才是首要关键。 “那推平一个谋反势力的功劳,够不够将大人的位置往前挪一步?”季江南道。 “够是够了,但你要去哪里给我找这个功劳?霸刀堂已经被灭,论功行赏,大头可是要落在你那位大哥头上的。”司徒九继续紧盯季江南。 “我说的不是霸刀堂,是襄王府。” “襄王府?”司徒九一时有些诧异,复而皱眉,“那个只会求仙问道的襄王?你说他要谋反?季江南,你找理由好歹找个靠谱的,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司徒九有些恼火,季江南又说道:“襄王府与霸刀堂同属东陵商阳城,霸刀堂在襄王的封地上勾结南疆,而襄王毫无察觉,大人就没有怀疑过吗?” 而后季江南就将夏侯成在梧桐林里的幻阵,包括他囚禁季怀远,逼迫他前往襄王府的事与司徒九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季怀远的身份问题,将王妃钟离芸一事略过,将那夜与夏侯成的见面说成是他自己找来的,夏侯成亲口承认张善生与程琪是他的人。 听完季江南所说,司徒九冷笑一声:“你满口谎言说话,前后不通!如何信你!” 季江南脸色不变,襄王牵扯势力太多,宸王直到季怀远的身份,但司徒九一定不知道,他隐去了太多的细节,司徒九不相信也是意料之中。 “大人到东陵这么久,难道真没发现任何不对?襄王有无异样,召新任的东陵六扇门总捕头前来一问便知。”季江南答到。 司徒九目光一动,六扇门监察江湖,擅循蛛丝马迹,若说司徒九一点都没有怀疑,那是假话,他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但他从微末爬到如今的位置,深信人性本恶,普通人尚有欲望,他才不信夏侯成真的抛弃红尘一心求道。 如花美眷,功名利禄前程,说放下,哪儿那么容易。 况且,身为天家皇子,性格或许有所差别,但有一样,却是他们共有的。 那就是,野心。 皇子那么多,椅子只有一把,不管是为了坐上这把椅子还是为了保命,都挖空心思的经营着自己的势力,别的不说,保命的手段要有。 而襄王夏侯成为求仙千金散尽连个府兵都养不起,还依旧活的逍遥自在,这本身就有问题。 但有问题并不代表司徒九会轻易和襄王结怨,尽管他并不惧。 但今天季江南的话戳中了他的心窝子,如果能因此更进一步,未尝不是件好事。 司徒九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 “来人,把韩亮和王昌请过来,本官有事要问。”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服,破阵 厅上,司徒九闭着眼睛眉头紧促,手指一下一下的击打着桌面,富有节奏的回响在厅中。 季江南站在左侧,右侧站着的两人,正是刚上任的东陵道六扇门总捕头韩亮与驻军都督王昌。 王昌为东陵驻军都督,不归司徒九管,但军方与六扇门关系密切,过来帮个忙还是可以的。 司徒九本来还对季江南的说辞不信,但现在听完韩亮和王昌所说之后已经信了五分。 东陵六扇门只是将程琪革职押回盛京,大理寺还未审出结果,所以东陵道六扇门中的各府坊捕快还都是之前的那一批,韩亮三天前到任,交接事物时并无异样,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顺利,并没有想象中的下马威。 韩亮一开始还有些诧异,因为他本身实力并不是很强横,堪堪才过丹心境,六扇门办事从来只看能力,他来的时候已经预想过以他的实力,那些老在的旧部恐怕不服,结果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整个东陵道六扇门对他极度恭顺,积极助他熟悉事物,属下办事勤勤恳恳从来不用多说半句,这本来是极好的,但却令韩亮大为警惕。 这不正常,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正常。 这些事物处理下来他挑不出任何毛病,也没有出现架空他的情况,该请示他的事情从不越矩处理,越正常,越不正常。 而王昌那边也差不多,历来新官上任少不得烧两把火,但东陵道这两把火就烧不起来。 司徒九敲打桌子的手一顿,睁开眼睛,东陵道的确有问题,面对实力不如自己的上司居然没有挑事,在六扇门中根本不可能,军方也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结论,季江南说的是真的,襄王与东陵道官员勾结,欺上瞒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若你抓不住襄王的马脚,我等岂不是得不偿失?”司徒九看向季江南,身体微微前倾,“私闯亲王府邸,是死罪,这可是杀头的风险。” “若成,这功劳是大人的,若不成,这一堆罪责,我来背。”季江南直视司徒九,毫无惧色。 “你可想好了,这个罪你一个人可背不动,季怀远,季家,都要受到牵连。”司徒九说道,这可不是件小事,如季江南自己所说,如果这件事不成,司徒九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的罪责一并推到他身上,以他的手段,做起来并不难,但季江南连带整个季家,就彻底完了。 “大人放心,若不成,季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全数奉上。”季江南双手一拱,躬身一礼。 这是一场赌局,夏侯成想拿季怀远和季家来要挟季江南,横竖都是要死,不如赌一把,而且这场局,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好!本官陪你赌一局!”司徒九一拍椅子站起,目光一动,“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另一人帮忙。” “楚啸,东陵官员不少,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襄王在东陵一定有其他布置,襄王府我去堵,东陵官员也由六扇门捕快去守,但戏做全套,没理由我们这边大动干戈而楚啸不动,需要他配合暂时将五城之间的联系割开,六扇门办事的手段可能和普通捕快不一样,消息封锁,还得由他来。” 季江南眉头一拧,楚啸和司徒九不同,楚啸刻板,他们做的事情没有多少实据,楚啸不见得会同意他们都计划。 “楚啸那边我去说,他这个人虽然刻板,但事关朝廷,该动的手,他还是会动的。”司徒九笑道,抬手一拍季江南的肩膀,“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是死是活,就看你能不能赌赢了。” 从早上收到夏侯成的信件,前往良才县见司徒九,再从良才县离开到商阳城,季江南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季江南不是一个喜欢赌的人,就算是赌,也要留着三分生路,这次他想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如果行动失败的话,他就将手中的千机匣抛出去,浮屠山密库残图,不管是司徒九,还是夏侯成,还有隐藏在暗中的陈冽,以及地下城和老大,都会蜂拥而至,抢夺之中,他就有生路可寻。 残图他有两份,一份在千机匣中,一份来自梅花山云道舒所赠,直接拿云道舒给的这份出来,恐怕众人还会不信,人总习惯疑神疑鬼,太过明显的东西反倒不容易让人相信。 但抛千机匣出来就不一样了,地下城的和老大应该还在东陵,这匣子一出他一定第一个来抢,千机子母双匣,到时候就是一场混战,越乱,季江南离开的可能就越大。 他进襄王府前将千机匣和一些散碎银钱交给了城门口的茶摊老板,谎称自己要去寻一仇人,匣子是父母遗物,如果他在一个时辰内没出来,就将匣子带到襄王府,让他告诉襄王这是浮屠的钥匙,让襄王帮忙为自己报仇,作为酬谢,那些散碎银子是他的,襄王也会另给他一份赏钱。 茶摊老板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又劝了他几句,莫要为报仇而丢了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匣子他会收着,等季江南回来取。 季江南再三感谢。 布置好一切,季江南才往襄王府方向走,他向来不喜欢把筹码押在别人身上,就算安排好一切,也要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季江南进了襄王府,钟离芸的选择,又给他加了一成的胜算,虽然季江南没能当场杀了夏侯成,但夏侯成的罩门死穴已经被他知道,今日没杀成,往后可就难说了。 死穴被露,就等同于时时有人躲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一击杀死你,看不见的手,才是最可怕的。 司徒九带人闯进襄王府,就代表楚啸那边已经布置好,五城之间联系暂时切断,继平湖之变以后,五城再度封城,这一次封城的名头是季怀远遇刺,抓捕刺客,但五城不能封闭太久,所以时间要快,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到证据。 第一关季江南闯过了,他从襄王府里活着出来了,并且知道了季怀远的的囚禁之地。 不出所料,就在梧桐林的幻阵里。 在季江南的带领下,司徒九与王昌一路来到梧桐林中。 王昌绕着梧桐林子走了一圈,找了个地方蹲下,手持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划动。 王昌是新任东陵驻军都督,但他还有一个身份,冀北王家嫡系,冀北王家以精通阵法闻名,这里的阵法,指的是道家奇门遁甲,风水玄道,以自然之道布阵。 奇门阵法为道家一脉分支,数朝之前曾为皇室所用,归属钦天监,主风水布局与皇宫排阵,后来机关术发展日益繁荣,千机唐门的成立,杀伤力巨大又易上手的机关阵彻底代替了较为温和的奇门阵,大楚年间钦天监被撤销,奇门一脉彻底没落。 时至今日,千机唐门机关阵法依旧闻名遐迩,而奇门一脉只留下冀北王家一家,虽王家在九世家中排名很靠前,但和千机唐门相比还是差的许多。 王昌归属军方,本应该和楚啸一起行动,但在听说东陵布有奇门阵时,就主动请缨跟随司徒九前来。 光复奇门一脉曾经的辉煌,是王家历代家主最大的心愿,也是王昌的宏愿。 六扇门内通奇门之术的不是没有,但和正统出身的王昌一比,就都逊色得多,王昌主动请缨,司徒九自然不会拒绝。 王昌蹲在地上,拂开树叶的土地上用树枝写着一串串方位数字,极度繁琐。 以他的阵法造诣要进去不难,但要彻底破开这阵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确是要花费一点心思的。 树枝唰唰写下一串数字,王昌长舒一口气站起来,环顾四周,几步走到一棵梧桐树前,伸手丈量一会儿,一掌劈下,树干发出一串断裂的声音,高大的树冠晃了晃,开始往下倒。 周围的人迅速散开,季江南与司徒九同时站起。 王昌紧盯着倒下的树冠,看着树冠朝着他算好的方位落下,轻松一笑。 “大人,阵法已破。” 树冠落地,地上的落叶灰尘扬起老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鬼狐 扬起的落叶尘土落下,再往里一看时发现,哪里还有梧桐林子,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其中有一座低矮的小道馆,木门木窗,道馆前方有一个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小门,被劈断的梧桐树冠正好将那小门砸倒,稻草木头倒了一地。 季江南目光看向那道观紧闭的木门,季怀远就在里面。 “走吧。”司徒几拍了怕落在身上的叶子,招呼季江南一声就往前走。 季江南目光一收抬脚跟上。 这间道观很小,如果不是门头上的牌匾,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座道观,倒更像一间民宅,到正门只有三级台阶,木制的两扇门扉上没有挂锁。 司徒九走上台阶,在门前站定,手一挥示意众人戒备,等众人四散开将道观围住后,司徒九抬脚猛力一踢,随后立马闪到一边。 木门被踹得哐啷一声向后打开,没有想象中的暗器机关。 司徒九缓步走回正门口,从门口往里看,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没有耳房,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正对大门的是一间屋子,门窗紧闭。 “本官和襄王没打过什么交道,对他的手段布局也不是很了解,”司徒九转头看向季江南,露出一抹微笑,“就有劳三公子了。” 虽说他答应季江南和他一同来救季怀远,但襄王布局东陵多年,这道观作为襄王的隐秘地点,怕也不同寻常,趟雷这种事,当然不会自己上。 季江南并不意外,若司徒九会自己涉险那才奇怪,跨进院门,季江南暗自留神,一步一步走近那扇紧闭的门。 时正下午酉时,日头西斜,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冠散落进来,看着分外唯美。 美景在前,季江南无心欣赏,浑身戒备,他笃定季怀远没死,但夏侯成有没有在这里安排什么,季江南并不清楚。 一把推开房门,季江南周身气势大涨,拔剑在手。 长剑出鞘之声清脆,门口的司徒九瞳孔一缩,守在门口的众人也同时拔刀出鞘,一片刀兵吟动。 众人蓄势待发,气氛紧张。 季江南手持长剑,站在原地,光线透过推开的们照射进去,入眼是一个巨大的八卦丹炉,丹炉后是一排的道家神像。 丹炉前方躺着一个人,从身形衣着来看,正是季怀远本人,此刻他正昏睡在地上,狼狈不堪。 内室不大,一览无余,除了季怀远,没有其他人。 站在门口的司徒九见状抬脚进门,季江南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喊一声:“退出去!快!” 说着足尖一点往后一个倒翻远离那扇门,刚准备进来的司徒九听见喊声立刻往后一撤,身形一动退出数丈。 就在这时刺眼的白光一过,一声巨响响彻天空,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 季江南被这股热浪掀飞出去好远,背后的衣服和头发有一部分烧焦,飞出道观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才止住身形。 才刚停下,季江南就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着火光冲天的道观目眦欲裂,牙关紧咬一声怒吼。 “夏侯成!” 夏侯成当真疯了,季怀远一死,他经营的一切都会全部暴露出来,他的一切谋算将付诸东流! 季江南提剑就要往火里冲,跑了两步却停了下来,火光大盛的玄清观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绿袍,衣袍无风自舞,脸上一张扭曲的狐狸面具似哭似笑。 这身打扮季江南见过一次,二哥下葬当天,他曾出现欲杀季江南,一击被陆韧山所阻立即远去,后来季江南得知杀死季北思的人是陈冽,从时间上来说这个鬼狐面具的人也不是陈冽,一切条理都清晰了,唯独此人的身份是个谜。 季江南眼光一扫,发觉自己等人已经不知不觉被包围起来,一道道手持锁镰的黑衣鬼面人悄无深吸的出现在四周。 黑无常,这个鬼狐面具人,来自黄泉天,夏侯成与黄泉天有接触,这一点,季怀远之前就和他说过,现在看来,夏侯成决定破釜沉舟了,他要动用他所有的势力开始反扑,楚啸的江南军威势极强,此行还带了不少神臂弩,夏侯成敢此时翻脸,想来也已经有了应对准备。 楚啸那边如何季江南已经顾不上了,眼前这个鬼狐面具男子身上所散发的气势之强,是季江南所见过的所有武者当中,除去封玲珑的爷爷之外最强的,比七剑门门主尚高出一线,半步凝虚! 数月前他出现在江州之时,怕是刻意将实力压到丹心境,目的不明,很有可能是想误导季江南,认为是季怀远前来刺杀。 至于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季江南一时也想不透,黄泉天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收集残图,那这个行为就显得莫名其妙。 季江南手持长剑,身体低伏全力调动内息,他这次来东陵简直是掉进了深潭里,前前后后遇到的敌手都已经远超他所能应对的,自进东陵,他的对手从化海境提至丹心境,现在,又要和一个半步凝虚的宗师动手。 这怎么看都是没有活路的。 “狐鹏狗友,黄泉天三大护教使之首的鬼狐,也沦落到听命夏侯成了吗?”司徒九冷笑一声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一群地老鼠,还真当自己是黄泉教教主了吗?” 季江南耳朵一动,狐鹏狗友,三大护教使,这些他都没听说过,关于黄泉天,还都是听沈云川说的,听司徒九的语气,朝廷应该是对黄泉天的调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些信息已经被挖了出来,而做这件事的,八成就是六扇门。 “黄泉天就是黄泉天,与黄泉教无关。”鬼狐开口,嗓音嘶哑粗糙,十分难听,“司徒九,你不识好歹,那就怪不得本座了。” “哼!想我死可没那么容易!”司徒九眼中杀机一涨,身形一动直奔鬼狐而去,锦云斗篷猎猎作响。 季江南站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他体内的内息有些奇怪,怪到有点诡异。 司徒九一动,围困四周的黑无常也齐齐一动,与还活着的众人厮杀在一起。 季江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抹淡淡的红色爬上眼睛,目光淡漠无情,一股浓郁的杀气开始向外扩散,周围灼热的空气都凉了一分。 一声剑鸣,季江南长剑一动直奔鬼狐,杀气腾腾。 第一百二十章 花开彼岸 司徒九刚与鬼狐交上手,一道身影突然冲了过来,一剑斜斩,剑光耀眼妖异,从司徒九面前斩过,是冰冷彻骨的冷意。 鬼狐的武器是一把长刀,形状与高维那把相似,都是窄且薄的刀刃,刀尖后反勾,又有点像苗刀,面对突然斩来的一剑,鬼狐手腕一动长刀一转,迎着剑刃斩下。 刀剑相交,劲气翻涌,鬼狐半步凝虚的实力可不是摆设,一刀落下,季江南擦着地面往后退出十步远,而司徒九称鬼狐抵挡季江南这一空挡,抢步上前一刀削向对方持刀扬起的手臂。 虽然季江南的突然爆发很诡异,但于现在来说似乎是个好局面,司徒九脚下一跺,正面迎向鬼狐,侧身撩刀往上一掀,势要先削下对方一条胳膊。 鬼狐反应极快立马点足跃起,长刀一翻双手持握,不退反进,目标直指司徒九的头颅。 司徒九困在丹心八劫数年,虽境界上一直寸步难进,但战斗技巧却相当不弱,短时间内虽然没占什么上风,但也稳稳的接住了对方的攻势。 司徒九暂时顶住攻势,但鬼狐却不想再拖了,他与夏侯成只是利益交易,他需要做的就是杀掉今日梧桐小林中的所有人。 一刀斩退司徒九,鬼狐气势陡变,半步凝虚境实力全力施展,长刀连舞,呈现出一种诡谲梦幻的美,刀影重重,不似普通的连斩攻击,这一层一层的刀影十分轻盈,毫无着力点,司徒九大骇,没有着力点就找不到刀落的地方,在这刀网之下,他如同网里的鱼,四面八方都是攻击。 司徒九眼前尽是刀影幻像,第一层刀影落下,司徒九浑身剧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面色扭曲张口就是一口发黑的血。 鬼狐的刀上附带着他自己都内息,顺着伤口而入,不同的人内力属性不同,强力侵入,司徒九筋脉被灼伤,受伤不清。 长刀带着司徒九的血梦幻舞动,一片血色涟漪。 忘川浮拓,花开彼岸。 这是鬼狐的刀法,花开彼岸。 相传黄泉地府之中,忘川河边生有彼岸花,吸食灵魂怨念而生,妖异美艳。 彼岸花生五瓣,是以鬼狐这一招花开彼岸是一套连招,与苍龙九破相似,虽杀伤力不能与之相比,但也自有奇妙之处。 司徒九正面受了对方一式花开彼岸,一招受伤,膝盖中刀,司徒九还没站起来,鬼狐刀花一挽,第二式刀法即将斩来。 司徒九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阴鹫,将雁翎刀往地上一杵,借力跳起,拔刀反手一斩,同时右手张开朝向鬼狐,一阵机括声响起,密密麻麻的银针从他袖中射出,铺天盖地的朝鬼狐射去。 鬼狐举刀一阵旋转,飞射过来的银针叮叮当当的响,而司徒九乘机刀口一转,绕到鬼狐的后颈,想要将他一刀枭首。 鬼狐感受到身后的冷气不以为然,忽而一股非常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顿感不妙立刻退开,剑气纵横,剑锋极速而来,冰凉彻骨,司徒九诧异,这么纯粹的杀意…… 鬼狐身为这一剑的主要目标,比司徒九更为直观的接触这股杀气,那股非常危险的感觉愈发浓烈,也顾不上银针了,双手横刀一挡,当剑上那股寂灭之意传来的时候,鬼狐一惊,这是什么鬼东西?居然会消弭他的刀气! 季江南双手持剑紧盯着鬼狐,他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他的境界会再次滑落,必须赶在那之前杀出一条生路来! 鬼狐连着和季江南对了几招,大呼诡异,对方剑上那股奇怪的气会消弭他刀上加持的内力,内力加持,再好的刀也发挥不出作用,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掌风刀气都无法侵入对方体内,反而是每次与对方对招,他体内本来流畅的内力变得缓塞,而根本原因,就是对面这个少年! 他的内修功法与常人不同,似乎,天生克制鬼狐,不对,这基本可以克制黄泉天中修生死一脉的所有功法!比任何佛门或者道门功法克制得更彻底! 黄泉天修生死之道,归到底还是属道家一脉,但季江南修的是杀戮道,秉承天地初始的无情毁灭,凌驾自然之上,生死皆为杀戮后的产物,以下克上,自然行不通。 季江南现在的内力修为低鬼狐一个大境界不止,虽然季他现在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爆发出匹敌丹心境的实力,但只能一瞬触发,不到半刻钟就会再次滑落到化海初期,但就算是全力爆发,也还是低了对方好大一截。 黄泉天三大护教使之首,可不是靠吹出来的。 鬼狐浑身杀机大涨,弃司徒九直接朝季江南冲来,这么诡异的功法从未见过,简直就是黄泉天一脉的克星!必须趁他还没成长起来的时候将其彻底抹杀! 鬼狐舍弃司徒九,手持长刀直斩而下,刀刃上一层乌红萦绕其上,梦幻迷离,亡灵见彼岸花,因其美丽而沉迷,会被其蛊惑踏入忘川河,受万世之苦。 鬼狐这一刀全力施展,势要一击必杀,季江南的存在是个威胁,对整个黄泉天的威胁! 司徒九从地上站起,环顾四周,黑无常综合实力都在丹心境以上,而他带出来的这一批实力也不弱,六扇门出身的武者,杀人,有时候并不只靠内力境界。 从方才到现在,也就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地上已经躺了不少尸体,有黑无常的,也有司徒九这边的。 见鬼狐全力一招誓杀季江南,司徒九目光闪了闪,持刀的手一顿,以鬼狐的实力,就算他加上季江南两人一起上也讨不着好,这季怀远没救着,还损失不小。 司徒九还在犹豫是否退走,鬼狐一刀已经杀至,季江南四周所有退路被堵死,铺天盖地的刀芒将至,刀风在季江南的脸上手上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刀口。 季江南目露红光,杵剑的手在抖,体内那股气势在极快的滑落下去,极度的虚弱感透过奇经八脉传来,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半步凝虚境武者全力一击,季江南退无可退,就算他体内气势不退,他也挡不住! 季江南盯着那抹刀光,这一路上生死一瞬经历得多了,现在似乎并不是很难接受,而且季江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会死。 仿佛在呼应季江南心中所想,一身极轻的叹息声传来,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这声叹息听着苦大仇深无奈得很,鬼狐劈下的刀芒也停顿了下来,花开彼岸的幻象消失。 鬼狐一瞬间汗毛倒竖,这种危险的感觉比季江南动手时更盛十倍不止! 鬼狐立马收刀倒退数十步在空地边缘停住,面具下的脸上大汗淋漓,持刀的手青筋毕露,全身肌肉紧绷。 信息有误,东陵境内怎么会有凝虚境的高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云踪破月”韩天阔 这突然的变故使的季江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身形一动也往后退,来人是敌是友还不可知,小心为上。 正犹豫要不要走到司徒九蓦然转身,看了一眼立马双手一拱恭敬行礼:“司徒九见过韩大人!” 司徒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想到许多事,韩天阔为什么会出现在东陵?为何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梧桐林中呼呼闪出数十道身影,动如鬼魅,数息之间,血腥味大盛,尸体落地的扑通声络绎不绝。 “东陵道驻军统领王昌,见过韩大人!”正在厮杀的王昌一转头,也惊了一下,拱手行礼。 还活着的其余人也纷纷行礼,在场见过韩天阔的基本没有,但看司徒大人和王大人的态度,就知道来的是个大人物。 季江南刚站稳,身边就有人过来,立马反手一剑,剑才出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 “江南!是我。” 季江南抬眼一看,拉住他手腕的,正是季怀远。 季怀远身披素色大氅,脸色还有些苍白,透着几分虚弱,右手抓着季江南的右手腕,剑锋离脸极近,虽看着狼狈虚弱,但手上的温度证明,他还活着。 可就在不久前,季江南才眼睁睁的看他躺在道观里,现在道观还在燃烧,红光升起老高。 季江南第一反应是有人假冒,当即眼神一厉剑锋斜斩,季怀远慌忙往后一仰,左手一掌打向季江南左肩,手掌之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缭绕,如梦似幻,不同于鬼狐花开彼岸的迷离,这份梦幻十分平和慈悲,季江南瞳孔一缩,挥剑的手蓦然停了下来。 “小金光掌”是季怀远在普陀寺所得,为普陀寺三十六绝技之一,不轻授外人,对方能使出这套掌法,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你没死?那道观里的人是谁?”季江南不由得心弦一松,收剑回鞘,急声问道。 季怀远收掌,看向与鬼狐对峙的男子,脸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候已经不在道观了,宸王有其他的布置,我完全不知晓。” 季怀远的脸色极为复杂,心中少见的有些许迷茫,来东陵围剿霸刀堂是宸王让他来的,他只知道带六扇门与江南军灭了霸刀堂即可,但现在突然出现的韩天阔却令他十分意外,宸王还有后手,或者说这本就是宸王的一个计划,而他奉命围剿霸刀堂,甚至是他被夏侯成所困,都只是宸王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宸王计划的全貌到底是什么,季怀远不知,季江南就更不知了。 季江南闻言,转头看向与鬼狐对峙的男子,那男子身材瘦高,长脸,皮肤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一样的白,眼眶下陷,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身着六扇门标志的直身黑帽,帽绳在下巴处系得端端正正,腰后挂着一把长剑,剑体整体为银色,其上有花纹,十分华美,衣襟上半部分以银线绣着一只鹰。 六扇门上下所打扮都是统一的黑帽直身,只是不同阶层之间有细微的区别,比如司徒九身为三十六道总捕头之一,与其他铺头的区别就是他身上的一件黑色锦云斗篷,三十六道总捕头之上,就是九鹰,而九鹰区别于其他人的标志就是衣襟上的鹰。 九鹰之中,能被司徒九称之为韩大人的,就只有“云踪破月”韩天阔。 韩天阔位列九鹰第五,“云踪破月”这个外号来得很讲究,“云踪”是说他的隐匿功夫极强,“破月”则是他的配剑名称,出自离火剑庐剑师吴乾之手,在大晋剑器榜上赫赫有名,而“破月”也是唯一一把以银晶石铸就的剑,造型极尽华美,韩天阔得剑数年,死于其下的各路人物数不胜数。 韩天阔在六扇门算是威震一方的存在,此次韩天阔离开盛京入东陵,司徒九等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实在是令人多想。 鬼狐浑身紧绷,目光一扫,他的部下已经全部死绝,空地之上,只有零散站开的二十多人,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这些人高矮不一面貌各异,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夜枭,六扇门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司徒九此行也就只调到了李飞一个夜枭成员,而现在站着的这些,居然全部都是夜枭出身。 司徒九暗自留神大觉有异,现在东陵境内,怕不止韩天阔一个大人物。 面对各式各样的目光,鬼狐牙关一咬掉头就跑,半刻钟之前他还胜券在握,半刻钟后的现在他却只能落荒而逃。 失策,就不该搅进东陵这滩水里来! 他本来的目标只是从和尚手中抢到千机匣,是襄王拿出一份重礼来换他出手,襄王手里的东西恰好就是黄泉天内在寻的其中一件,本想借此机会立个功,不想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天阔突然出现,等他赶紧不妙时已经晚了。 他这次是擅自行动,没捞着好处还要把命留在这里。 鬼狐一身内力提到极致,在梧桐林中逃窜,韩天阔是正儿八经的凝虚境武者,虽然他半只脚踏足凝虚境,但要踏出另外半步可能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踏不出这一步,韩天阔要杀他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看着鬼狐逃走,韩天阔又叹了一声,一脸苦大仇深,慢吞吞的把手搭上“破月”剑柄,慢悠悠的抽出来。 季江南眼睛一亮,好剑!剑身雪亮,泛着一层光晕,就在他感叹这剑不错的时候,韩天阔抬起手,朝着鬼狐逃走的地方一斩。 剑身破空,刀身带起一道明亮的月光,银色的月光带着刀芒斩出,梧桐林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前方四五丈高十五丈范围内的梧桐林子被削平,仅留一片膝盖高的树干。 一剑开而十方破,这就是凝虚境的威势,季江南目光越来越亮,这是他第一次见凝虚境武者出手,封玲珑的爷爷最强,但从出现到离开,只出过一掌,十分随意就打得司徒九重伤,季江南是剑者,观韩天阔的剑法,感受更为直观。 空地上安静了下来,日头即将坠下,梧桐林子里光线已经暗了下来,烧红的火光照亮这一块空地,把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红色。 韩天阔若无其事的收剑,几步走到季怀远面前,苦大仇深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古云陶在商阳城等你,有问题就去问他。” 季怀远刚欲出口的话只好咽下,苦笑一下:“那韩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商阳城,”韩天阔一挥手,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零散站着的夜枭也尽数跟上,“留人把火灭了,你一起跟来。” 司徒九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当即应了一声,留下几人灭火,自己带着王昌跟上韩天阔的步伐,他费这么大劲来掐襄王的把柄,要是最后什么也没捞着,那可就亏大发了。 季江南侧身看向燃烧的道观,又转头看向韩天阔等人离开的方向,说道。 “宸王的计划中,也包括你会死吗?” 季怀远苦笑摇头:“我不知,宸王与襄王不同,他的布局,我从来猜不着。” “走吧。”季江南长舒一口气,方才一瞬爆发,现在他的气息再度跌回化海初期,不过现在他已经淡定许多,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这股气息的规律,除了境界忽高忽低以外,暂时没什么危险,照现在看来,接下来的事,已经不用他上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商阳城,三层重甲兵士将襄王府团团围住,长枪林立,森寒肃杀,暮色已经来临,周遭举起来火把,火光下的影子摇晃不已。 现在刚到戌时,日头刚刚落山,这会儿本应该是一家人围坐吃晚饭的时辰,但诺大个商阳城内无一家点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就算睡不着也只敢摸黑躲在家中不敢出声,连打更的都跑回家去了。 抓霸刀堂逆党的风波才刚刚过去,五城前几日才开城,今日下午又有官兵把城门给封了,说是有个大人物被霸刀堂的余孽给刺伤了,众百姓众说纷云。 到了酉时,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一大批官兵,进城就把襄王府给围了,商阳府尹马大人被人从家中拖出来带走,负责城防的骁羽卫根本不敢阻拦,马大人穿了身白色里衣像拖狗一样拖走,马夫人哭天抢地被一并带走了。 这批官兵一看就和普通的骁羽卫不同,又一路奔着襄王府去的,有个别机敏的已经有了些猜测。 东陵要变天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上到王爷,下到看粮仓的小官,都要迎来一次大清洗。 襄王犯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但府尹马贺英平日里贪墨受贿中饱私囊的事情可没少干,百姓们都有耳闻,要是能让这些个狗官下台,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平日里也许可以去围观一下,但涉及到天家皇子,哪个敢去瞧皇家的热闹?所以都早早的熄了灯,躲在家里想着能不能听到些动静。 襄王府正厅中,夏侯成被人左右压住胳膊,压制在地上,头发衣襟散乱,左肋下才包好的伤口在剧烈挣扎之下渗出大片鲜血,面色灰白。 夏侯成面目狰狞,大声怒吼:“楚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亲王!” 季江南那一剑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罩门被伤,少说损了三四成的内力,楚啸来得速度很快直接朝他动手,夏侯成本身武功就低楚啸一截,带伤动手,毫无悬念的被制住。 紧接着平日里藏在他附近的暗卫也被一个一个揪出来,当场击杀。 厅内两侧皆是带刀的兵士,楚啸身着明光铠站在一侧,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吧,东陵到盛京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可有得罪受。”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夏侯成挣扎的动作一顿,灰白的脸抬起,入眼的是一身灰袍,一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白无须,笑如弥勒,臂弯里搭着一支拂尘。 “古云陶。”夏侯成死死的盯着对方,心中不断下沉,古云陶是内庭宦官,为晋皇身边的近臣,从夏侯凌登基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深得夏侯凌信任。 古云陶突然出现在此处,瞬间让夏侯成心里发慌,而他说的话越发让他不安。 “古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夏侯成接力维持镇定。 “意思就是请王爷随我回一趟盛京,三法司已经为王爷备好了位置,各项物证也已经交往大理寺,”韩天阔带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在夏侯成面前站定,“王爷不必等了,你的后援不会来了。” 夏侯成灰白的脸色瞬间煞白,仍强自镇定:“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本王所犯何罪?况且本王就算再不济,也是大晋分封的正一品亲王,何时轮到你们来定罪?” 韩天阔依旧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看了楚啸一眼,楚啸会意,手掌一挥,铁甲军接连拖了一串人上来,每一个都十分狼狈,被铁甲军压着头颅一排都跪在地上。 押着夏侯成的两人将夏侯成拉起,夏侯成一眼扫过去,这些都是与他往来最近的官员,东陵五城能叫得上名头的官员,全部都押在这里,一个不漏,商阳城府尹马贺英赫然在列。 夏侯成脸色煞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拔掉了他所有的布置,韩天阔敢将他们全部押在他面前,证据肯定已经收集完成,但是,这怎么会如此之快?快到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 夏侯成似有所感,目光一转,看到站在厅外的季怀远与季江南,牙齿咬的咔咔做响,目光择人而噬。 当时季江南不知如何说服了司徒九来搜他的王府,还将他困在王府中,那时他就想过楚啸会协助他去监察他手底下的那些地方官,他本不放在心上,准备将筹谋已久的计划提前,直到古云陶的突然出现,他的计划一瞬之间被摧毁。 他谋划十数年,从来没想过,他会因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栽了跟头,这个卒子,他一开始以为会是季怀远,所以才动了杀他的心思,现在才知道,这个卒子不是季怀远,是季江南。 季江南真的把他的棋盘掀翻了。 季江南平淡的看着夏侯成,他也算间接履行了对钟离芸的承诺,夏侯成此行是绝计没有活路了,算计他的不止是宸王,还有他那个皇帝老爹,这么大一个局,单宸王一个布置不出来,就算能布,也不敢布,除非,晋皇夏侯凌愿意掺上一脚,毕竟这是他的亲儿子,要如何,还是得由他说了算。 季江南耳朵一动,转过头来,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令季江南着实有些诧异,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的份。 男子面容英武,脸上有一道斜疤,敬亭候慕容卓,还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慕容卓走到厅口,对着季江南友好的笑了一下,仿佛用三千两买季江南人头的人不是他。 慕容卓抬脚步入厅内,夏侯成的眼睛已经快喷出火来,盯着慕容卓看了一会儿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卓,当年你的先祖不战而降,本王是不是该夸你一句,有令先祖之风?卖了本王,你又能得到多少?” 夏侯成心头最后一丝疑虑解开,就算楚啸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搜遍东陵五城,其中必有内应,而这个内应,就是他的盟友慕容卓。 当初是慕容卓主动上门求合作,慕容氏几代人被困在东域,只能在胶宁一带活动,没有自由,慕容卓渴望自由,不想就这么被一直囚禁,所以他主动联系上夏侯成,与他结盟,胶宁是东陵之上的一道屏障,慕容卓为他挡住来自朝廷的探查目光,夏侯成才能肆无忌惮的在东陵运作,作为报酬,夏侯成起事之后,东域归慕容氏所有。 这是两人之间的盟约,签了盟约,二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人死则两人不能活,慕容卓突然反水,夏侯成十数年心血谋略一朝成空,又怒又悲。 这边古云陶从袖中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正色朗声。 “襄王夏侯成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襄王夏侯成,勾结南疆,实罪叛国,自立东陵,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现夺去亲王封号,押解回京,朕携三法司亲审,其余罪者,由郡守列其名册,拟交刑部,择其法刑,若有拒押违者,立斩!” 最后两字掷地有声,夏侯成扒伏在地,浑身颤抖,低低的笑出声来,越笑越大,面目扭曲,神经质的笑个不停。 可恨啊,十年布局,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殿下不会错 晋皇诏书已下,夏侯成被夺了亲王封号,褪去亲王衣冠,上重枷即刻启程押送盛京。 其余党羽全部入狱,重要人物如马贺英之辈与夏侯成一起重枷押送盛京,厅上一片哭喊求饶之声。 夏侯成被戴枷之时,对着慕容卓诡异一笑,轻声说道:“今日是我夏侯成死,明日,就轮到你死了,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 夏侯成哈哈一笑,被人押了下去,慕容卓站在原地,半晌后一声长叹,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愿意站出来,被囚禁的日子久了,他也开始怕死了,他私底下偷偷接触骁羽卫,设计让季江南帮他去夺《千里江山图》,耍了这么多手段,结果面对这种局面,才发觉自己那点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无论是襄王还是宸王,他都斗不过,他做不到如夏侯成一样疯狂,也做不到像宸王一样运筹帷幄,当宸王找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是个失败者,还没动手就已经失败了。 厅内该拖的都已经拖下去了,整个厅内就剩下古云陶,韩天阔,司徒九,楚啸和慕容卓,以及厅外的季江南与季怀远。 古云陶一抬头与厅门外的季怀远目光撞了个正着,理拂尘的手一顿,微微一笑,韩天阔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见这情形抬脚就往门外走,剩余几人也都匆匆跟上,明显这二人有话要说,他们还是识趣点好。 几人出了厅门,季怀远目光低垂,脸色复杂的走进大厅。 该处理的已经处理完了,现在该给他一个说法了。 季江南也转身离开厅门,往后园走去,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二人要说什么,季江南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下棋的是宸王与晋皇,棋子是参加此次东陵之变的所有人,襄王以为他是执棋者,但其实充其量他也只是一个棋子,他是棋盘上的将,负责全局,季怀远是先锋,为他笼络最多的利益,慕容卓是相,没什么杀伤力,不动则已,一动动全局。 而季江南,是一个卒子,这盘局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捏他一把,但过了河的卒子开始不受控制,拉着另外一堆棋子要掀棋盘,夏侯成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为执棋的两人做了嫁衣。 东陵地段特殊,又是商路重地,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商业摩擦,是以东陵五城一直不睦,东陵本是一体,但因东陵五城之间谁都不服谁,也无法选出布政使,所以五城向来都分管自制,这让南域官员很难办,但夏侯成道出现,迫使五城互有来往,逐成一体。 而且他这些年来为笼络各官员,积攒下的私产不少,朝廷如今正为国库空虚而烦恼,夏侯成的私产,刚好可以将国库的空虚补一补。 东陵地区官员全部重整,除了被押送回京的马贺英那一批以外,往下的小官员涉案较少,虽有牵连但不太严重的朝廷都睁一眼闭一眼,毕竟地方还是要有人来管的,都杀光了谁干活? 这一场布局,不但解决了夏侯成的野心,清理了这些年久的蛀虫,更是重新整合了东陵,霸刀堂作为东陵第一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宗门不成气候,还顺便往国库里加了点钱,名利双收。 这这是一条一石三鸟的计策,季怀远就是那块石头。 季怀远不死,他就是功臣;季怀远若死,处决夏侯成的罪名再加一成。 厅内众人皆散去了,只留下季怀远和古云陶二人,厅上点着蜡烛,拉着人的影子摇摇曳曳,迷糊不清。 “恭喜季公子,此次襄王伏诛公子居功至伟,宸王殿下已经向陛下请命,封赏不日就到。”古云陶笑得和善,有如一尊弥勒佛。 季怀远目光复杂,盯着古云陶问道:“殿下没什么话带给我吗?” “公子要问什么,咱家知道,此行委屈公子了,殿下与那夏侯成不同,也不是不重情分之人,陛下的赏谕不日就到,重开河道的款项也会再加调动,公子有大义,陛下和殿下都是晓得的。”古云陶轻声说道。 季怀远沉默,宸王的确与襄王不同,襄王喜欢逼他做选择,会因他选择的痛苦感到病态的快意,喜欢一遍一遍的把他踩在泥泞里。 宸王从来不会逼他做选择,只有等到他已经深陷其中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对方的计划之中,宸王夏侯杰,从来没有折磨人的癖好,就算是算计谋略也不惧摆在明面上,就算被发现了,也会早早准备好补偿。 这是夏侯成与夏侯杰的区别,夏侯成病态的想掌控一切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夏侯杰习惯与人做交易,即便被坑了一回,只要活下来,就绝计不会吃亏。 夏侯杰能全盘操纵碾压夏侯成,可能就因为他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从不因任何一个人的微小而生出蔑视,这不是高义或者善良,是心态的一层高度。 夏侯杰利用季怀远与夏侯成之间的龌龊挑起东陵动荡开端,一方面激化二人之间的矛盾,一方面从名头上为季怀远提供保护,促使夏侯成发疯之下露马脚,再亲自面见慕容卓,说服慕容成反水,再由韩天阔与古云陶以最快的速度清扫五城将襄王势力连跟拔起,夏侯成十年布置一朝成空。 对于夏侯成,夏侯杰很了解,自负狂傲,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所以驭下的手段并不高明,拿着众人命脉强行控制,这对于一个掌权者来说极不可取,这样的手段会产生畏惧,也会滋生愤怒。 当愤怒达到一个临界点时,就会有人鱼死网破。 就算这次夏侯杰不杀他,他在东陵道布置也稳不住几年了。 见季怀远沉默,古云陶知他还在介意宸王利用他一事,当即笑了一声缓步走向门口。 “若殿下算错了,我会怎样?”在古云陶经过季怀远身边时,季怀远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很低。 “殿下不会算错。”古云陶微笑回了一句,几步走到厅口,一脚跨出,凉意袭来,夜风吹得院里的树枝哗哗作响,又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季怀远背身站在烛光下,沉默不语。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事末 襄王府后园,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莲池边的看台小楼上,四周没有点灯,淅沥沥的小雨落了满池,扬起的轻纱被雨水淋湿凌乱的粘在柱子上。 看台里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小桌上整齐的摆着茶具,钟离芸的尸体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钟离芸半生荣辱浮沉,她的过往季江南并不知晓,只能经过襄王的行为有一些猜测,季江南自认不是个好人,但也从不滥杀无辜,今日因中了夏侯成的迷烟失手杀了钟离芸。 诚然钟离芸所做的也不是好事,但归根究底,皆因夏侯成而起,钟离芸中了季江南一剑,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服毒,死前主宰一次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都死法,是她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这样一个女子,说不清叫人鄙夷,还是令人怜悯。 如今夏侯成获罪,欺君罔上,结敌叛国,即便他是皇子,也难逃一死。 东陵这场风波彻底平息,会有一大批人殒命,襄王一案彻查之后,钟离芸所做的事也会被抖出来,生前屈辱半世,死后骂名一生。 季江南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季怀远那边也谈完了,长舒了一口气,转身下了楼梯,在廊下对着小看台遥遥一礼。 春雨淅沥,夜风微起。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季江南插手了,东陵大部分官员涉案,杀的杀抓的抓,大部分官职被空了出来,朝廷方面官员调动还需要时间,是以就有韩天阔暂代五城事物,楚啸协助处理。 三月慕兰花开,大片大片的慕兰花在东陵盛放,慕兰城满城芬芳,独特的金色花蕊在夜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 往年这个时候是慕兰城最为热闹的时候,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留下不少绝句。 大晋民间有句戏言,东南有二城,不夜双明珠。 东陵慕兰城,豫州汴京城,不夜双都的名号在大晋大名鼎鼎。 东陵之变在整个大晋都有所耳闻,东陵高层官员死了大半,前六扇门东陵总捕头程琪与东陵驻军都督张善生被腰斩,家属流放,户部尚书徐开革职查办,晋皇念旧,留他一命,抄了徐开的府邸,结果在抄家当中兵士无意撞到了一堵墙,见破口处金光闪耀,掀起墙皮,赫然是一堵黄金砌成的墙! 细细将徐开的府邸搜了一遍,发现的金银器物堆在一起,占了徐府的大半个院子,户部仔细整理后呈递晋皇。 这一批金银珠玉,总计价约有三百四十多万两,接近国库五分之一。 晋皇雷霆大怒,朝堂之上砸了呈上的奏折,责令将已在回乡路上的徐开带回,御林军沿路追赶,晋皇就坐在大殿之上等候,早朝从卯时持续到午时,午时一刻,徐开一家三十六口人全数抓回盛京。 徐开自知没有活路,在大殿上撞柱而死,午时三刻徐家人尽数推出午门斩首,三十六人无一存活,徐开的尸体被拖出暴晒三日,被野狗分食。 晋皇为国库空虚愁的饭都吃不下,连开河道的钱都凑不出来,徐开任户部尚书一职尚不过五年,五年敛财三百五十多万两,这已经是巨贪,而且就在晋皇眼皮子地下大肆敛财,这让晋皇怎能不怒? 晋皇盛怒之下,着手彻查官员私账,就贪污一项又查出不少官员,连着斩了好几个,连着半个月早朝时间众官员皆心惊胆颤,就怕下一个推出午门的就是自己。 朝廷因徐开严查官员账目,又是一番查抄不断。 相比起盛京的紧张,平息下来的东陵就显得轻松许多,官员有官员的愁,百姓有百姓的乐子,早些因为东陵大动五城戒严,现在襄王一党被拔出,五城也恢复了往日繁华,三月上旬慕兰花开,依旧有文人骚客不远而来,聚首慕兰城一睹美景。 慕兰城毗邻曲水,曲水改道,上游被封,慕兰城边上的曲水河域就成了一汪死水,随着时间推移,水位逐渐下降直到干涸。 曲水边是一整条长廊,廊上挂着一排花灯,河边是大片大片的慕兰花,此时正是月上梢头,廊下的花灯光影微弱,慕兰花金色的花蕊在黑暗中如星罗密布,奇幻瑰丽。 河廊上有一个一个的小亭,给各位看客们歇息之用,当然也不是白用,花钱点一壶慕兰花茶,或者写一首咏花的诗词,若得大部分人赞赏,就可免费使用。 河廊小亭建的位置不错,坐在里面,慕兰花开满城的盛景,尽入眼底。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初入口寡淡无味,入喉的一瞬又有一股馥郁的香气逆流而上,伴着微微的涩,以慕兰花制成的花茶,的确味道独特。 季怀远坐在一侧,双手持杯细品,举手投足之间,世家贵气流露。 此时距离襄王获罪已有半月,季怀远身上的寒毒在罗百盛的调理之下逐渐压了下去,修缮河道的拨款重新加了一层,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有一月,河道就会彻底完成,季怀远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狼狈颓废之色一扫而空,恢复成为沉稳如山的季家家主。 “东陵事件已了,你又何打算?”季怀远问道,“要回七剑门吗?” 季怀远没有问他是否回江州,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不管原因为何,他杀了季安承夫妇是事实,重伤了季江南的好友陆皓尘也是事实,他在尽最大的力保护季家,对此季江南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季安承的死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现在已经把事情挑明,季江南与季怀远也不复曾经的兄友弟恭,心有隔阂,季江南不会对季怀远动手,但也不再喊他大哥。 江州一变,自家大哥杀了二哥夫妇,重伤陆皓尘使的曾经的“季三陆九”反目分道扬镳,或许季怀远伤陆皓尘是为给季江南报一剑之仇,但江州,季江南是暂时不会回了。 “不回,师父捎过话给我,给我一年的游历时间,这一年我都不会回七剑门。”季江南目光看向亭外,大片的慕兰花耀眼夺目,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还与季怀远同进退,这会儿事情平息了,却不知如何与季怀远相处,两人坐在这里许久,气氛有些尴尬。 季怀远见季江南不肯看他,轻叹一声问道:“你可是还在恨我?” 季江南不做声。 季怀远苦笑,说不恨怕是不可能的,他二人关系有多好,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可能季江南的确是恨的,但要恨谁,又实在茫然。 杀季安承的是季怀远,季怀远因季北思受控夏侯成,夏侯成目前已押往盛京,不论哪一种死法,终归是要死了。 按理说大仇得报应该畅快无比,但偏偏季江南觉得无比难受。 气氛再次僵持,许久,只听季江南轻声说了一句。 “我要去汴京。” 季怀远蓦然转头,心头一跳:“你……” 季江南转头过来,直视季怀远的目光:“陈冽还在逃,关于浮屠密库残图,我会自己去查。” 季怀远那夜的确把事情都告知季江南,他没说谎,但却有所隐瞒,季江南一直记得,他被逼离江州,罪魁祸首是季北思那份不知在哪儿的浮屠密库残图,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两份,黄泉天的人沿路一直追杀,现在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比起襄王控制下的东陵,浮屠密库牵连更广,沈云川背后的无逍宫,上清道门,地下城和老大,这些人,都是冲着残图来的,残图的来源,才是一切杀祸的起点。 季怀远应该知道一些,但他不说,季江南也不问,他自己去查。 无标题章节 季怀远皱眉盯着季江南,季江南也毫不示弱的瞪过来,二人针锋相对互相瞪了半晌,最后季怀远无奈的败下阵来,提起茶壶给季江南倒了一杯茶。 “我拦不住你,想去就去吧,”季怀远站起来走到亭子边缘,俯瞰星点密布的曲水,忽而转身对季江南温和一笑,“你不愿意叫我大哥,但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烧死在梧桐林中。” 宸王的计划没什么纰漏,唯一可能的失误就是当他布置的后手全部启动时,夏侯成不会毫无察觉,在搜奇全部物证进入商阳城之前,季怀远是死是活全凭他自己的造化,宸王会派人全力营救,但首先是得先摆平夏侯成。 梧桐林中的玄清观极为隐蔽,知道那处地方的不超过五个人,襄王的党羽找不着,宸王也找不着,夏侯成就算是单单关着季怀远也能关死他。 季怀远在襄王和宸王之间都有往来,夏侯成早就对他动了杀心,如果不是季江南突然插进来,季怀远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超三成。 季江南说服司徒九动手,楚啸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东陵五城,夏侯成被迫计划提前,势力网浮出水面,钟离芸临死的选择又令季怀远的藏身地暴露,司徒九与楚啸的布置等于提前为宸王的收网计划做了准备,从而使韩天阔的行动一路畅通无阻省了许多麻烦,在夏侯成还没来得及拉开布置就先断了他的后路,清除襄王一党,代价比宸王预想到要小的多。 在这场局中,身为小卒的季江南起到的作用极大,季怀远也因此等到韩天阔的救援。 面对季怀远的谢意,季江南没有回答,季怀远也不介意,继续问道:“打算何时走?” “明天。” 季江南搁下茶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毒……” “无妨,罗老先生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医术还是很不错的,这毒每年只发作一次,至少今年不会再发作了。”季怀远微笑道。 夜风吹起,花朵中的金色随风摇曳,馥郁的香气飘散开,引得赏花的众人惊叹连连。 季怀远独自一人站在亭上,看着季江南走远的背影,轻笑一声,之前每年压制寒毒的药是襄王给的,今年襄王没给他药,只能由罗百盛以金针之法封禁,效果比解药差得多,连续行阵半个月,才勉强抗过这次,但是否会复,罗百盛也不敢保证,这毒不是大晋都产物,罗百盛也没见过,对于这位毒,罗百盛可以说没有任何把握,也不知道它何时还会复发。 或许,他等不到三年了。 季怀远涩然一笑,也好,他这一身罪孽,早些去向安承请罪的好。 第二日一早,季江南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离开慕兰城。 朝廷的封赏依旧下来,因朝中大查贪墨处死大批官员,暂时派不出何时的官员来接手东陵,刚好季怀远在东陵负责河道改流,晋皇索性下令任季怀远为东陵布政使,总管东陵五城事物,兼任河道监察使,官居三品,一朝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秀。 晋皇亲诏,宸王力荐,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这就是宸王给季怀远的补偿,此行虽凶险,但活着出来,你想要的都可以有,绝不吃亏。 总归从从季怀远以宸王客卿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众人面前时,季家就已经被打上了“朝廷鹰犬”的名头,此次封官,也只是把这个名头坐得更实一点。 牵马一脚踏出慕兰城的城门,季江南就看见了站在路口等待的一人。 直身黑帽,锦云斗篷,雁翎刀,相貌普通,正是司徒九。 司徒九只带了几个捕快,见季江南过来就笑着走了过来,瞧这架势倒是专门在这里等季江南的。 季江南略感意外,先前是他主动去找司徒九合作,后来才发觉这是宸王的局,不止季怀远,司徒九与楚啸同样毫不知情,说起来他和司徒九并没有多大交情,对方这早早的等在这里,怕是有话要说。 “三公子,多日不见,未来得及恭贺令兄升任之喜,实在是不好意思。”司徒九十分热络的开口。 “司徒大人客气了。”季江南也笑着回了一句,看见他身后捕快牵着的马,眉头一挑问道。 “大人这是要回江南府?” 听见季江南问话,司徒九哈哈大笑,心情尤为不错:“说起来要谢谢三公子,因为此次行动对韩大人助力不小,前日总部送来调令,江淮道总捕头空缺,江南道与其相邻,这份差事就落到我的头上了,调令已下,我需前往江淮道交接。” “那就恭喜司徒大人了。”季江南笑着恭贺,这次因为宸王的缘故司徒九没拿到头功,但也因此职阶更上一层,兼任江南道与江淮道总捕头,在六扇门中这样兼任的总捕头极少,下一次九鹰之选,司徒九终于有资格走一遭。 “季江南,加入我六扇门如何?”司徒九笑问,“这是我第三次问你这句话了,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呆在那些所谓的江湖名门之中,你和他们不一样,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群起攻之,还不如加入六扇门,也省的到时惹一身骚。” “大人如何就认定我会被江湖同门所弃?”季江南反问道。 “凭你会拿自己都所有族人当筹码,去赌一个胜算不过三成的结果。”司徒九道,“你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弱肉强食,这是自古遵循的自然之道,都说人需善良保护弱小,但是如果自身尚弱比蝼蚁,又拿什么来保护别人呢?” “因为弱,所以别人必须保护他,否则,就会被整个江湖所唾弃,那些武林正派会说你毫无江湖道义,湘南那帮子秃驴会说你无慈悲之心,你什么都没做,却要遭至所有人都谴责,哪怕他们自己也没做什么。” “舍生救人那都是狗屁!只有足够强大,才不畏世间风雨,”司徒九说着冷笑一声,“我身为六扇门总捕头,江湖上什么名声我也知道,可他们除了骂两句朝廷鹰犬还能做什么?他们又敢做什么?” “这个江湖,从来谁都不欠谁的。” 季江南沉默不答。 司徒九其实也没指望一下说服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少年有意思,季江南不愿回答,他也没逼迫,牵过一旁的马缰转头就走。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你若想好了,六扇门随时欢迎你!” 司徒九一行人逐渐走远,季江南收回目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雨又淅沥沥的下了,细细的蒙了一层雨雾,慕兰城的城门在雨雾里若影若现,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打劫 汴京城位于南域豫州,在南北交界附近,曾是前朝大楚的皇都。 在大楚朝,那里叫做汴京,为京都之意,后来大楚灭亡,大晋建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但百姓们叫汴京叫习惯了,所以还是沿用大楚旧称称其为汴京,时间长了,官员们也懒得纠正了,就这么叫了下来,朝廷地图中正统称为汴城,而民间依旧叫汴京。 季江南在东陵耽搁半月有余,离开东陵时已经是三月十二,从东陵到豫州,最近的路是沿来的时候往回走,走水路过冀城返回张庆府,但现在沂水水位涨幅严重,就算是经验最老道的船夫也不敢轻易走水路,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涉嫌,全部改道绕通东域再南下。 这些是季江南进了冀城才知道的,找了许多船夫每一个肯下水的,水位又高又不停下雨,水路接近张庆府那一段又有一个回水湾,寻常时日从那里走都要十分小心,现在水位暴涨,入回水湾翻船的可能几乎是十成十。 如果不走水路,那就只能绕道走东域潍州转向南域,或者从东陵南下过两湘在折回豫州,但现在曲水断流,此次东陵一行有死了不少宗门执掌人,南域众门派正在为争夺空出来的两个六派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地方六扇门虽乐见这些宗门自相残杀,但也不能闹得太过分,宗门打死打残不重要,要是伤了百姓那就是两说了,所以该看着点的还是会看着些。 霸刀堂因勾结南疆被围剿落出六派,而空出来的另一个名额来自落梅山庄,据悉在此次东陵之行中,庄主云道舒在听涛坞第一次火药爆炸中离得最近,被伤得最狠,后来又落了水被银鱼啃咬,后来黑救回岸上,却因此伤及经脉肺腑,内力大损,又兼伤了右手,虽然用剑还是可以的,但肯定大不如前。 落梅山庄在一月前被人屠杀了大部分精英弟子,本就实力大损,云道舒又受了重伤,其弟子也在平湖死去十之八九,致使落梅山庄整体实力暴跌,彻底跌出六派之列。 好在往日里云道舒名声口碑不错,所以也没哪家那么不要脸去抢梅花山的地盘,只是在外的商铺产业被吞并大半,云道舒回梅花山后下令放弃大半产业,门中有想离去的弟子也不加阻拦,还赠送一些路费武器。 纵非我门人,然情分尤在。 这是云道舒的原话,云道舒此举令那些离开的弟子羞愧万分,表示无论身在何处,若山庄有难,必鼎力相助。 也因此,落梅山庄虽跌出六派,沦为二流势力,但云道舒的名声又较之前响了许多。 得名而不张扬,被弃而不激愤,开伞赠银,是为大义,当为侠也。 落梅山庄彻底沉寂,南域门派围上霸刀堂时声势惊人,结果东陵一行死伤惨重无疾而终,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味。 如今南域大乱,争斗不休,此时走两湘是不智之举,一路上莫名其妙卷入一些门派之争也是正常的,不是能不能打得过的问题,是一旦动手不管你是谁站哪一边都会被围攻,一路麻烦不断,等到豫州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直接走东域。 走沂水上豫州的计划告破,季江南只能从穿过冀城走平江县进入潍州,再从潍州前往豫州。 季江南骑马到冀城南门下马步行,在城门口处还张贴着陈冽的画像,门口有不少军士带着武器分队巡逻。 季江南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冀城,与一队巡城卫擦肩而过,转回头去看门口的城卫,这一批守城的骁羽卫明显不是之前那批了,而且方才见一人朝着方才过去的那队巡城卫的领头叫大统领,之前慕容卓易容成骁羽卫大统领林峰的模样将季江南与沈云川带走,林峰那张脸季江南还是记得的。 看来此次慕容卓虽然及时止步,助宸王将襄王党羽拔出,但他所表现出来的野心和势力还是遭制晋皇的不满,林峰应该是受慕容卓的牵连被革职,又或许是被下狱,至于慕容卓,已经不在东域了。 前些日子季怀远说过,晋皇下旨。 敬亭候不适应东南方气候,频生顽疾,朕心甚忧,特重划其封地,迁其封地至岚阳府,因其与襄王谋逆一案有奇功,复其先祖封号,封平襄王。 慕容卓的封地从远离盛京的胶宁迁到紧挨盛京的岚阳府,就在晋皇的眼皮子底下,想搞什么小动作完全不可能,也间接性的将他软禁在岚阳府,但作为他这次反水的奖励,慕容氏的封位从侯爵提升到王爵,恢复到第一位慕容家主的地位。 本来就是一件打一棒给一甜枣的手段,但这个“平襄”的封号就有点恶心人了。 再外人的眼中,慕容卓靠着卖了襄王才得来这个封号,如今襄王伏法,但党羽还没收干净,在逃的陈冽疑似为襄王下属,但证据不足,跑了一个陈冽,谁知道还有多少暗棋? 而顶着“平襄王”头衔的慕容卓,就成了对方报复的第一目标,一如当年的李辞修。 慕容氏后人可享有无边富贵,也伴随着不知会何时出现的复仇火焰。 季江南看了一眼转回头,牵着马继续走,慕容卓挣扎半生,依旧没跳出那条既定的命运河流,不论夏侯成,还是夏侯杰,或是晋皇夏侯凌,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他,他都是对方手里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慕容氏的命运,从他的先祖选择臣服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了,皇族主动臣服,背弃自己都国家,又历经大楚大晋两朝,照文人所说,这叫三姓家奴,三朝延续到此,是时候该落幕了。 出了冀城,是一片连绵的矮丘山脉,东域多平原,高山集中在东域中部,靠近沿海一带的多半是这种小山。 这片山上遍生野竹,满目翠绿,时正三月,满山竹笋已经开始疯长,山风一吹,满山竹声沙沙作响,刚下过雨的山林微微带着寒意,竹叶的混着雨水的味道十分醒脑。 季江南牵着马悠闲的走在山道上,浑身放松十分惬意。 自入东陵以后,季江南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在山雨后的竹海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那是十分愉快。 然而没走多久,季江南的这份惬意就被打破了。 季江南看着眼前的一伙蒙面黑衣人,挑了挑眉,十分怀疑他们的智商。 打劫打到他头上来也就算了,大白天蒙个面穿一身黑躲在满是绿的竹林子里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们怎的?被发现了上来喊个口号还喊的结结巴巴的。 你确定你是来打劫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面面相觑的见面 “此山是……是我栽!啊呸!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要从此……此…此此……” 站在最前面的蒙面人气势十足的站好,结结巴巴此了半天此不出来,见季江南提着剑走过来又有点发怵,准备跑路时身后的一名小弟大概觉得季江南直接走过来的行径过于嚣张,噌一下跳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大刀,喝道。 “呔!小子听好!尔当面乃是云翠山青竹寨大当家“灵虎王”是也!识相的快将财物交出来!” 季江南嘴角一抽,这是看哪一出戏文看来得词?这唱戏一样的调调是怎么回事儿?还此山是我开,这种土掉牙的当面词多少年前就不用了!现在谁打劫还给你打招呼?还有那个“灵虎王”的称号一听就是篡改“灵鹤王”来的。 这哪来的一群傻子劫匪? 黑衣大当家一个激灵往那小弟头上扇了一巴掌,大骂:“谁是灵虎王!你才是灵虎王!” 说话很溜也不是个结巴嘛,怎么连个当面词都说不利索。 黑衣小弟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低头没敢说话,季江南抱着剑饶有兴致的看着。 “哈,这位,这位少侠……误会啊,误会,您过,哈哈,您过。”大当家干笑两声让开道路。 “大当家是吧?”季江南上前走到他面前。 “不敢,不敢。”大当家僵着脸笑,暗自叫苦,不就开个山寨吗?钱没捞着寨子还让人给占了,被迫出来劫道还劫了个硬骨头,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我初到宝地,青竹寨既然是云翠山的主人,是不是该请我上山一观?”季江南好整以暇,这帮劫匪挺有趣,蠢成这样还出来劫道,正好肚子饿了,他们有寨子就一定有吃的。 对于自己这种光明正大闯人家山寨顺手蹭吃很厚脸皮的行为,季江南很淡定的表示,肯定是被沈云川那个贱人影响的,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嗯,是这样没错。 “这……这不太好吧……”大当家快吓尿了,寨子里还住着一个瘟神,他怎么敢领外人上山。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转身将剑挂回马上,揉着拳头走了回来。 半刻钟后,大当家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引路,季江南牵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剩下的其余人同样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远远的跟在最后,离季江南至少五丈距离。 云翠山山势不高,大当家的青竹寨坐落在一个低矮的坝子里,从山顶往下看,就是一湾碧水,四面翠竹环绕,一群白鹅悠闲的在水里游荡。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群劫匪还是挺会选地方的。 “你们的寨子呢?”季江南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山寨,转头去问大当家,这个结巴敢骗他? 季江南的眼神飘过去,大当家顺间毛了,立马指着湖边急声说道:“在那儿呢!少侠你看,就那儿!” 季江南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脸色扭曲了一下,从湖边竹林露出来的一个路口,依稀看见一些低矮的房屋,茅草顶,竹林里还有几只刨食的芦花鸡,两条黄狗懒洋洋的躺在路边。 那里刚刚季江南已经看见了,他以为是附近的村落,不料那就是大当家口中的山寨。 季江南的脸色开始不善,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以为这群傻不愣登的劫匪有什么家当。 见季江南脸色不好,大当家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算了,就当是找个吃饭的地方吧。 “带路。” 大当家心惊胆战的走在前头,越靠近寨子,小腿越发打颤,完了,又来一尊瘟神。 季江南顺着小路走近路口,在路旁看见一块石头,石头上被歪歪扭扭的刻上“青竹寨”三个字,比孩童字迹还不如。 季江南嘴角又是一抽,还真是个寨子。 大当家像做贼一样将季江南领进寨子,找了个地方先坐下休息,就听到有人声传来。 “闫老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得了多少?” 季江南侧脸一看,一人背着手走过来,又瘦又黑,趾高气昂的走过来,鼻孔朝天的看着大当家一行人。 大当家满脸怒气又不敢发作,闷闷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这是劫了个大户人家的少爷?”黑瘦男子看见季江南眼中一亮,“乖乖,看这穿着做派,是头肥羊啊。” 季江南挑眉,比起大当家,这还算是个正常的劫匪。 “都成人质了,穿这么好就浪费了,还有那把剑,看着就是把宝剑,你们两个,去,把他身上的东西给我卸下来!”黑瘦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江南一遍,指着大当家身后的两个人开口。 那两人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开玩笑,这位小爷赤手空拳半刻钟把他们十多个人全部揍趴下,谁敢上? 黑瘦男子喊不动那两人,冷哼一声自己上前,季江南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手指一弹,黑瘦男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季江南站起身来,走向黑瘦男子,那人满脸惊恐,满头大汗,仓皇后退。 季江南把长剑往地上一杵,淡定开口:“打劫!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黑瘦男子一懵,这是反被打劫了吗? 忽然季江南背后风声大起,立即转身,足尖点地后跃,一道黑影呼啸着迎面而来,季江南抬剑一搅,黑影缠上季江南的长剑,还未看清,季江南只觉眼前一闪,仓促之下抬掌相迎,双掌互击,双方皆后退。 季江南一个空翻在屋顶站稳,抬剑一扯,对方也猛力一拉,抬眼时季江南一瞬错愕。 “方唯玉?” 站在对面屋顶上揪着鞭子的方唯玉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瞬间想骂娘。 小竹林里的青竹寨,一条小路两边,季江南和方唯玉一人站在一边的茅草屋顶上,一人扯着长鞭的一头,季江南一身锦袍腰佩革带,而作为奎山商会之主的方唯玉一身粗布短打,脚上还穿了一双棉布鞋,头发用一根竹棍子挽着,虽然看着依旧面貌俊美,依旧清瘦如梅,但这副打扮简直让季江南惊掉下巴。 奎山商会什么时候这么穷了?方唯玉都混成这副德行?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瞬尴尬。 而此时简陋的茅草房发出一声艰涩的吱呀声,房子要塌了,季江南回神,一跃落地。 对面的方唯玉反应慢了一些,茅草屋倒塌,灰尘四起,方唯玉就被掩埋在稻草和木头堆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元宵之后的奎山 云翠山青竹寨的小竹林中,季江南坐在大当家搬来的一张木头桌边,与一身落拓的方唯玉对面而坐。 “方城主,奎山商会现在是兼带劫道一行吗?”季江南干咳两声开口,话说的当然是开玩笑的,但看到方唯玉现今这副样子实在是令他很想笑。 在最近接触的人当中,沈云川是最不修边幅的,除了那张脸能擦干净,头发永远不会好好理一理,衣服也穿的七扭八歪,好好一把剑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和沈云川的邋里邋遢相反,方唯玉是个极为精细的人,季江南在奎山城住过几日,不难看出方唯玉是个讲究人,就算本身是个土匪,在外也是一派云淡风轻飘逸出尘的样子,品味不俗,穿衣束发一丝不苟,行走坐立有大家之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往日里极为精致的一个人,现在就穿的一身碎布拼起来的杂色短衫,穿了一双磨边的棉鞋,头发拿一根竹棍子挽起来,大刺刺的坐在凳子上,鞭子随意的别在腰后,一只脚搭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一脸郁结的抬着破口的陶碗喝酒。 方唯玉是个土匪季江南是知道的,所以对他这副仪态也不意外,令他好奇的是为什么方唯玉会出现在这个寨子里,貌似……还是这群傻不愣登劫匪的老大? 方唯玉本就因为被熟人撞见自己这副德行而很是郁闷,听见季江南的问话就更郁闷了,当即把酒碗往桌子上“嗒”的一放,木头桌子很旧,缺了一条腿,是大当家拿石头土块搭住的,相当脆弱,方唯玉这一搁碗,整张小桌晃了晃,破口碗里的黄酒洒了出来,方唯玉的短衫下摆湿了一小片。 方唯玉看着湿掉的衣摆嘴角抽搐了一下,单手扶上额头,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不是城主了。” 季江南闻言不禁追问:“这是为何?奎山城有变?” 半月前季江南还在奎山商会慕兰分会住了几日,期间一日方唯玉突然离开,现在又听方唯玉这么说,怕是奎山城生了大变动。 方唯玉表情扭曲了一下,平复下呼吸:“方修凛回来了,现在他是城主。” 季江南诧异,方修凛在奎山城也就是比较受方海平重视,论武功论手段论人脉,他又哪一点比得过方唯玉?今年元宵武擂方修凛已经败了,怎么不过两月时间就能把方唯玉赶出奎山城? 对于季江南的诧异,方唯玉阴着脸,将自元宵武擂之后的事情一一说来。 元宵武擂过后,季江南离开奎山城去往夔州,方唯玉在众人见证下赢得武擂,方海平怒急攻心,伤势加重昏迷数日卧床不起,几年前方唯玉在方海平的饮食中动过手脚,导致方海平筋脉逆行,武功半废,需日日服药才能忍住那寸剐之痛,而后又被他一向最为厌恶的儿子夺走了城主之位,血气上脑,就算后来醒了,也是油尽灯枯。 方唯玉接任城主,将方修凛生母与方海平一起软禁在后院,吃穿不缺,也没有缩短用度,之前吃的用的还是原样,只是不能出后院半步。 方修凛外放到西北道荔阳分会主事,离奎山城千里之遥。 虽方家对方唯玉不起,但方唯玉始终是方家子嗣,因他母亲的幼时情怀导致方唯玉十多年在方家活的比下人还不如,该干的活一样不少,得到的吃食却少之又少,身体虚弱又饱受各方欺凌。 废了方海平,逐了方修凛,不杀他们,是方唯玉对这个姓氏最后的交代,只要他们不惹事,他也不介意养两个闲人。 然而他软禁生父的行为还是遭至了长老会的诟病,其中叫得最凶的是石磊的爷爷石万全。 方唯玉深知长老会上门肯定是石万全一手挑拨,他隐瞒石磊拜入霸刀堂的消息,就是为了让石磊也一争城主之位,结果石磊落败,他的所有心思曝光在太阳底下,引来二人的愤怒,既然已经撕破脸,就没必要再虚与委蛇,方海平才刚被方唯玉送到后院,石万全就带人来堵门,大骂方唯玉伤亲囚父,猪狗不如,势要把方唯玉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方唯玉对此早有准备,一番解释之后长老会众长老相信了方唯玉,毕竟方唯玉在奎山城不论名声还是行商本事都是有目共睹,不管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多半长老都表示服从,少部分在观望,只余石万全一人与方唯玉站对台,先前一同反对方唯玉对就剩他一人。 事后石万全阴着脸无功而返,方唯玉提起几分小心,石万全今日这一出,怕是以后在长老会都会遭至排挤,失了孙儿的希望又即将被挤出理事边缘,石万全这会儿怕心态有失,干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方唯玉的小心很快就派上了用场,不久后石万全买通白姨娘对方海平下毒,想扣他一个弑父的罪名,但方唯玉警惕提前有部署,迅速带人前往后院抓人,结果来晚一步,方海平已经中毒气绝,白姨娘被拿下,集结长老会同审。 白姨娘供出受石万全指使,石万全矢口否认说方唯玉贼喊捉贼,但白姨娘受方海平多年偏宠不衰,自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在石万全找上她的第一时间就留了些证据,以防事发还能将自己洗轻一点。 石万全没料到白姨娘会和他玩这些手段,当场变色,这些证据不多,但已经足以证明毒药是他给的,是他唆使白姨娘杀夫,证据确凿,当场将石万全拿下,关入地下水牢。 石磊年少气盛,得知爷爷被关当晚就去水牢劫人,动静太大引来大批府卫,石磊只能逃走,中途见被关在阁楼的白姨娘,深恨这个女人害的爷爷受此大罪,闯入阁楼将白姨娘杀死,准备逃跑时被赶到的方唯玉拦下。 方海平之死还没有完全摘清楚,白姨娘的证词很重要,结果白姨娘被石磊一气之下所杀,方唯玉大怒,两人交手,石磊不敌,被方唯玉一鞭抽断胸肋骨,心肺受损,靠着一支飞花弩重伤逃离。 白姨娘的死让方唯玉很火大,白姨娘一死,他弑父的罪名就洗涮不干净,下令全力追击石磊,死活不论。 后来梅花山一事在江湖上传开,方唯玉才知道石磊已死。 因证人白姨娘已死,方唯玉洗涮自己罪名的证据就要重新找,毕竟商人不同于江湖人,信誉人品在交易的过程中至关重要,这个罪名必须洗掉,是以一时半会还不能杀了石万全,就一直关在地下水牢。 而后的半个多月,方唯玉一边处理奎山城事物,一边找当时留下的蛛丝马迹,直到得知年前在雁云关拦下的硝石一案又了消息,当时又是他接收的这件事,就马不停蹄的前往东陵。 而后,就是围剿平湖。 说了半天,方唯玉口干舌燥,重新端起那只破口碗,刚想喝一口,突然发现碗底刚刚被他一下磕重了,裂了一条缝,碗里的黄酒都顺着桌子流光了。 “人呢!换碗!”方唯玉暴躁的将碗一丢,喝道。 蹲在远处的大当家一哆嗦,看了看左右,没见着平日里伺候那位大爷的黑瘦男子,只好自己找了个陶碗,洗了又洗小心翼翼的递过去。 方唯玉正等得不耐,劈手把碗拿过来,自顾自倒酒。 大当家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回刚刚蹲的地方,在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胸口。 艾玛吓死个人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瘟神。 “对了,三耗子哪儿去了?”大当家问。 三耗子,就是那个黑瘦男子。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 云翠山另一侧的下山路上,黑瘦男子正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快到山脚时回头看了一眼,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都是爷!都不拿老子当人看!老子今天倒要看看!谁他娘的才是老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活路 青竹寨很穷,酒都是自己酿的黄酒,还很精贵,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统共也就一坛,全在方唯玉手里了。 大当家紧盯着顺着桌边滴下来酒液,觉得心在滴血,哇凉哇凉的,要不是那两个瘟神坐在那里,他一定会趴在桌边嘬两口。 这边大当家在心疼洒掉的酒,方唯玉喝了一口就把碗搁在桌上,小桌子不平,酒液又随着晃动撒出来一部分。 大当家心口又是一疼。 季江南不说话,静静的坐在一旁,方唯玉端起酒碗。 “来一口?” 季江南摇头表示不喝,方唯玉放下酒碗,忽而轻笑了一声。 “后来我在慕兰分会接到消息,说是方修凛回了奎山城,奎山城半数已被其掌控,来人是以宋三思的名义来给我传信,当天我就出了东陵赶回奎山城。” “当时我就觉得方修凛引狼入室,路走到一半我发觉不对,方修凛会阻止我回奎山城我是知道的,路上遇到的劫杀也有好几起,但来的几批人实力都不是很强,感觉就像是意思性的拦我一下。” “我觉得不对想停下,不料东陵生变,大批朝廷军队前往东陵,沿路开始封城,至于封到何时也不清楚,若我被困在路上,恐奎山城生大事端,不管是方修凛故布疑阵还是故意放我回城,奎山城是不会也得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方唯玉走天下商道,什么阴招没见过!若是方修凛想跟我玩点手段,那我奉陪到底!”方唯玉呵呵冷笑,笑着笑着又开始自嘲,“可我忘了,无论手段再如何高明,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狗屁!” 季江南眸光一正:“方修凛身边有高手?” 方唯玉道:“的确是高手,都是生面孔,没见过,也没听过,一行十二人,都是丹心境武者,其中有两个还是丹心七劫的武者,奎山城长老会中,只有汪老勉强能对付,但也只能对付一个。” 季江南心头一跳,忙问:“是不是身着黑衣,戴鬼面具,武器是一把带铁链的镰刀?” 方唯玉眉头一簇,想了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的确都是穿黑衣的,但没戴面具,武器是镰刀,但不带铁链,而且拿镰刀做武器,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而且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不像是出自大晋,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季江南大概可以确定,这就是黄泉天的黑无常,毕竟会以镰刀为武器的,除了那个耍大镰刀的李飞以外,就只有黄泉天的人会用。 “而后呢?”季江南问道。 “我以为凭借我多年经营的手段,就算不能将方修凛驱逐,但保自己性命安全是可以的,”方唯玉脸色复杂,“但我踏进奎山城才发现,之前那人传给我的消息是错的,方修凛不是占据了大半奎山城,而是整个奎山城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汪老重伤,长老会一众长老尽数被囚,而且已经被囚了不短的时间,应该是我才离开奎山城没多久,对方就已经开始安排。” “我回去的时候,方修凛已经是新一任的城主,石万全被放了出来,之前石磊死的消息他并不知道,被放出来后才得知消息,要杀我为孙儿报仇。” “也得亏这老混蛋失了理智,我才进奎山城就迫不及待的对我出手,方修凛本是布置了口袋阵让我钻,奎山城就是袋子,我若是进去了,生死就由不得我,结果才走到袋子口就被石万全破坏,埋伏的人马不得已提前围上来,就是那些使镰刀的黑衣人。” 季江南之前与黑无常交过手,黑无常与白无常不同,人均丹心境之上,当日季江南在瓦罐村杀了其中一个,还是凭着自己体内那股诡异的增幅,数息之后内力修为暴跌,若非和老大带着他离开,恐怕他当晚就得死在那里。 方唯玉的武功修为与瓦罐村之前的季江南相仿,从一群丹心境武者包围中逃走,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他也和季江南一样,能在瞬间爆发出逆杀丹心境的实力。 至于这股力量是好是坏,季江南自己都还不清楚,他现在的内力修为在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在回复,修为忽高忽低,他也不清楚其中的问题。 “我敢直接回奎山城的原因,是因他方修凛若想坐稳城主之位,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杀我,商人最重名声,他若敢当众杀我,那就等于把奎山商会的名声丢在脚底下踩,之前我以为他和那群人是互相交易利用,直到那群人毫无顾忌的对我出手,我才发觉我想错了,方修凛只是他们的傀儡,掌控奎山城的傀儡,他这个城主做不了任何决定,对方也毫不顾忌会因此损失人脉。” “他们要的,只是奎山城,以及奎山商会几辈积攒的财富,至于知否长久,不在其考虑范围。” “以我的武功,被杀也就是半刻钟的时间,”方唯玉说着说着顿住了,语带伤感,平添了几分压抑,“是宋三思救了我。” “宋三思?”季江南一愣,奎山武擂之时季江南见过长老会的所有长老,宋三思在其中年纪最小,武功修为也最低,刚过丹心二劫,比季怀远还要差上一些,如何能帮方唯玉突围? “是,就是宋三思,他原先被关在水牢,因他武功较弱,所以看管他的人手并不森严,他带伤逃出来,自爆筋脉为我断出一条生路。”方唯玉苦笑,神情哀伤,“我前半生被至亲所弃,深觉人性可怖,除自己以外从不相信他人,幼时偶得过他几分照拂,就一直唤他一声三叔,众人皆道宋三思是我最亲近之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信他,除了我自己以外,我谁都不信。” “可就为了这一声三叔,他自爆筋脉为我开路,死前犹受凌迟之苦。” 方唯玉闭目,脸色苍白,一时间无话。 季江南默然,方唯玉的前半生与季江南相似,但季江南又比他幸运一些,不敢信任何一个人,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大抵就是和当日得知自己一直极力维护的季怀远才是嫁祸他的凶手时,那一刻感受相同。 因此,季江南走火入魔差点丧命。 季江南是因相信后被弃,方唯玉则相反,他是因被弃而不再相信,而后又在只能相信自己的情况下被人托付以信任。 风拂过竹林,又窸窸窣窣的下起小雨来,今春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大当家等人都挪到了草棚子下,唯恐这两位爷要人伺候,也不敢离开,眼看这都快午时了,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响,都饿得不行,又不敢走,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雨下得很小,窸窸窣窣的像柳絮在飘,桌边的两人也没挪动位置,季江南拎着酒坛把方唯玉的酒碗满上,重新将坛子放回桌上。 方唯玉侧脸一看,突然笑了起来:“谢了!才说的我不轻信旁人,结果还在这里和你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些话,我可从没对旁人讲过。” 季江南挑眉:“就像没人知道你其实是个土匪?” 方唯玉一噎,啧了一声:“你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不过也好,像你这种人,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会往外传,也许在我自己看来这些话是不能和旁人说的心里话,在你看来就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传都懒得传。” 季江南不可置否。 方唯玉很快收敛起情绪,压抑已久的往事说完,似乎心情都轻快了许多。 “说起来我能从奎山城活着出来,一来是因为宋三思,二来,是因为薛双。” “薛双?”季江南瞬间想起那个一脸不好意思十分腼腆的小姑娘。 第一百三十章 来剿匪 薛双是季江南当初从方修凛随从手里救下来的一个小姑娘,薛老头的孙女儿,人很瘦小,却生了双黑亮的大眼睛,乖巧听话很是讨喜,年纪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离开奎山城时,她还送了两条赤尾鱼给季江南,有模有样的道谢。 “你别小看这个小丫头,你离开奎山城后,我本来只是让人多照顾薛老头一家,后来意外发现薛双是个习武的上好苗子,她很聪明,天生对武道有绝佳的感知力,看一遍就能得其两分神形,只是因出身微末,没有机会得以施展。”说起薛双,方唯玉赞叹不已。 “如此天赋被埋没着实可惜,所以我将她引荐给了长老会的首席长老汪径踪,汪长老独身一人,膝下又无儿女,薛双聪明伶俐,又天赋过人,汪长老一见之下很喜欢,将她收做弟子,亲自教她武道,我索性将她编入城卫,顺带将薛老头老夫妻两个一并接了过来。” 季江南有些讶然,而后又为薛双感到欣喜,他对薛双感官不错,小姑娘年纪尚小磕破头破了相,以后日子怕会很难,但拜入汪径踪门下就不一样了,身份地位不可往日而语,也不必担心日后嫁了人受委屈,谁又敢给她委屈受? “多谢。”季江南微微一笑道。 方唯玉是个商人,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他这般照拂薛双,除了是惜才之外,一开始也是想送季江南一个顺水人情,毕竟季江南会和方家扯上关系,主要原因就是为薛双出头。 商人擅长广布人脉,季江南是季家三公子,七剑门凌剑阁首徒,这些挂在身上的名头,值得方唯玉主动结交。 不得不说,方唯玉的确是个优秀的商人,武功不高,但行商手腕看人观事的本事一流。 方唯玉呵呵一笑摆手表示小意思,继续说道:“奎山城生变,汪长老重伤被困,薛双因为体格娇小躲藏在夹壁里没被抓,一直东躲西藏,她虽随汪长老学了一段时间的武,但时间太短,刚刚踏入先天,当日宋三思自断经脉为我争取了半刻钟的时间,奎山城内外两道门,那时内外两门已关,我被困在两门之间,是薛双偷摸着找到我,带我从湖底暗道离开,奎山城内一切变故,汪长老重伤,长老被囚,方修凛为城主,以及那群人的详细信息,都是薛双后来告知我的,也就是说,我压根还没来得及进入奎山城,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来历,就这么狼狈的逃了出来,犹如丧家之犬。” 方唯玉对语调一直没变,目光却冰寒了几分,他自诩手段不弱,结果在强横的实力碾压面前,他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甚至来对方领头的面都没见过。 季江南沉吟半晌,将从石磊处得来的消息告诉了方唯玉。 “你说陈冽元宵期间一直在奎山城?”方唯玉一惊,脸色阴沉了几分。 陈冽在他眼皮子地下待了快小半个月,他居然毫无察觉,不止他,整个奎山城高层都毫无察觉,对方一直在黑暗处静静的看着一切,而所有人都不知道。 “陈冽如今在逃,所有人都觉得他受命于襄王夏侯成,但我觉得不是。”季江南面色微凝,缓缓摇头。 “说说看。”方唯玉坐直身子看过来,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 “你在围剿平湖之后就走了,得知的消息都是朝廷放出来的,但那时我还在东陵,我能肯定陈冽不是夏侯成的属下,陈冽此人心机极深,听涛坞是他一手炸沉的,天诛也是他放出来的,襄王一党被查处时,找不到丝毫与陈冽相关的东西,陈冽就如同突然消失了一样,夏侯成多疑而暴戾,他手底下的官员都有把柄握在他手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皆有夏侯成一念之间控生死,没理由陈冽是例外。”季江南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细细说来,陈冽这个人身上疑团很重,而季怀远为夏侯成做事这么多年,对陈冽与夏侯成的关系却一无所知,也不知是夏侯成对季怀远疑心太重,还是夏侯成自己本人也对陈冽有所防备? “照你这么说,陈冽背后还有人?”方唯玉问道。 季江南缓缓摇头:“不知,但能在韩天阔和古云陶眼皮子底下抹掉自己的所有痕迹,绝对不是会受控于夏侯成之人,夏侯成控制不住他,如今夏侯成被押回盛京,他的私兵暗卫也消失不见,也没人去救他,或许夏侯成还在等着有人劫囚车,半个月前启程,如今怕早就到盛京了,但这一路上,还没听说有人劫囚车。” “你的意思是,夏侯成如今是一枚弃子,而弃了他的人,是陈冽,还顺便带走了他培养多年的势力?”方唯玉咋舌不已,“啧啧,这才是做生意,夏侯成筹谋十年,赔上人力物力,朝堂势力被打包送给了宸王,私兵势力被陈冽带走,瓜分得一干二净,十年辛劳,徒作嫁衣。” 当棋子变成了下棋的人,原执棋者就变成了对方手中可有可无的弃子。 还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时到今日,季江南已经不清楚杀季北思,到底是襄王的意思,还是陈冽自己的意思。 而那块串联一切的残图,又去哪儿了? 季江南皱眉,思忖良久。 “那现在控制奎山城的那伙人,和襄王,或者说和陈冽,是不是有一定的关联?”方唯玉摸着下巴,他有种很浓烈的感觉,这几件事情之间一定有关联。 方唯玉似乎对黄泉天的存在完全不知,季江南理解,若不是他被无常众追杀,他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当年黄泉教的原因,大部分知情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方唯玉从回奎山城到接手城主之位不过四五年时间,对黄泉天没有了解也是正常的。 沈云川是无逍宫嫡传,倒是知道一些,但也不多,韩天阔倒是知道不少,但季江南不会去问,在韩天阔面前,季江南还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季江南正要和方唯玉说下黄泉天的事,那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群人,正是一直远远的蹲在一旁的大当家等人。 大当家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急得一头汗,张嘴又结巴了半天,听得方唯玉都烦了,一脚踹过去骂道:“好好说话别结巴!” 大当家被踹了一跟头又赶紧爬起来,张嘴想说又说不出来,他一紧张就说话不利索,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怎么也治不好,急了就抬手左一嘴巴又一嘴巴的往自己脸上扇,声音清脆响亮。 季江南看得嘴角一抽,这人怕真是个傻的。 身后的一人也急,这可不是小事,抢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方爷!有官兵上山来了!” 季江南和方唯玉同时一顿,齐刷刷的看过来。 “没………没没没错!三…三…三耗………”大当家脸被自己扇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开口。 “你闭嘴!”季江南与方唯玉同时冲他吼了一句,听他说话得把自己急死。 大当家十分委屈的闭嘴。 “你说!”方唯玉站起来,抖了抖衣襟看向方才说话的人。 “回方爷的话,刚刚小的出去撒尿,在林子外头看见一大队官兵带着家伙上来了!是三耗子带的路!这会儿怕快上来!方爷这可咋办啊!”那人一头汗,吓得不轻,他们做劫匪还没多久,一分钱没劫到就劫了两个大爷,现在有官兵来剿匪,他现在小腿抖得慌。 季江南倒无所谓,他又没犯法,也抓不到他头上来,但看见方唯玉脸色不对,也站了起来。 “冲你来的?” 方唯玉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山腰上,三耗子带着一群官兵往山上走,想到以后就能扬眉吐气,不由得哼起来小调,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堕落的有钱人 季江南看着眼前的画像陷入沉思。 方唯玉在一旁略显尴尬。 谁能想到作为天下商会之首的奎山城城主,大晋第一有钱人的方唯玉,居然还会沦落到去钱庄抢钱的一天。 不过方唯玉还算要脸,好歹还简单的易了个容,这脸上的大络腮胡子和狰狞的大刀疤,凶狠的眼神,无不在向众人传递“我不是好人”的信号。 关键是你抢也就算了,主要是还没抢成功,还让官府画了像到处缉拿,躲到这么个小旮旯里当土匪头子。 季江南放下手中的画像,一瞬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下方唯玉是个土匪的本质已经显露得妥妥的了。 方唯玉郁结,天下第一有钱人去抢钱,这听着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他那也是没法子,他也没打算白拿,押他奎山城城主的信物在那里,等他回去了一定数倍奉还,谁知才刚动手就好死不死的被钱庄老板发现了,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查银库,真的是闲的慌,那个胖子老板一声尖叫,直接把巡街的捕快给引过来了,奎山城那群玩镰刀的又一直追着他不放,要是露了行踪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当机立断的跑了。 然后,就在逃跑途中遇见了第一次出来打劫的大当家,因他那一脸胡子和刀疤的形象太引人注目,所以路上把这些东西卸了,露出真容,大当家初见方唯玉时自称“灵虎王”,方唯玉的师父袁晓号“灵鹤王”,对于大当家这种明目张胆的抄袭,方唯玉很不爽,接着大当家又十分嘴贱的夸了一句真漂亮,这就点了方唯玉的炮仗,然后大当家就被暴怒的方唯玉狠揍了一顿,连带着一群手下都被揍了一顿。 但毕竟都是些普通人,连经脉都没开过,就拎两把破刀子出来吓唬人,所以方唯玉下手也没有太狠,正好没地方去,就名正言顺的把青竹寨给占了,就这么个破寨子,穷得叮当响,当方唯玉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寨子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 为了吃饭这件大事,才刚把伤养好的大当家被迫再次出去劫道,也不敢再自称灵虎王。 然后遇到了季江南,又一次被狂揍一顿。 不是说大当家简直倒霉到家了,第一次当劫匪,劫一次被打一次,当劫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当然,方唯玉说给季江南的版本,把大当家夸他漂亮这一段去掉了,就直接说成不满他对袁晓名号的不尊重,所以才动的手。 季江南听完有些无语的揉了揉眉心,明白了,他才进寨子连照面都还没打就被方唯玉一鞭子抽过来,怕是把他当成官府的人,或者是无常众的追杀。 “这画像上的和你又不像,你怕什么?”季江南拍了拍手里的画像。 “画像不像,但我这条鞭子,普天之下仅此一条,若有心核对,不难辨认。”方唯玉脸色依旧不好。 季江南看了一眼别在方唯玉腰间的鞭子,的确,方唯玉这条鞭子通体黑亮,看不出什么材料所制,但听鞭子爆响的鞭花,就知这不是凡品,当日奎山武磊,季江南亲眼见过这条鞭子可以一分为二,而后又能绞回一条,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两条鞭子的痕迹,季江南对鞭类武器了解不多,但方唯玉这一条,的确是他见过最特殊的一条。 这时周围已经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湖案上方出现一个个带着帽子的府衙捕快,背着长弓手拿朴刀,将整个凹陷的小寨子包围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 青竹寨里一阵骚乱,煮饭的女人和小孩三三两两的抱成一团,抖如筛糠,他们原先都是普通百姓,但无奈时年雪灾严重,家中没了吃食,迫于无奈才当劫匪,结果钱没劫到如今却要赔命。 众人不由得呜呜哭了起来。 大当家和一众劫匪拎着破破烂烂的武器,将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紧张的看着对面。 山头上领头的铺头看着下边零零散散的茅草屋,林子里朝他们狂吠的黄狗,最值钱的估计也就湖里那几只白鹅了,这和预想的有点偏差。 “你确定,这是个土匪寨子?土匪头子是抢劫汇通钱庄的凶徒?”捕头十分不确定,转头问一旁的三耗子。 “绝对没错!大人你看,就那边站着的那个,就是那个抢钱的凶犯,旁边那个估计就是他的上头老板!你看他那一身打扮,绝对不是平江县的人!”三耗子殷勤的指着方唯玉二人,拍着胸脯保证。 其实他并不确定,也只是凭借无意间在方唯玉房里看到的那张画像做的猜测,他才不想和大当家一样一辈子给人当狗,方唯玉看不上他,季江南一颗石头把他打跪下,他们都不拿他当人,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就非要当人上人,把这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底下。 平江县县令平时庸碌不办正事,这次被汇通钱庄的老板逼急了,非要他找敢抢他钱的凶手,只要有人把凶手找出来了,就万事大吉,谁管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干的?有得交差就行了。 捕头看向下边,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一个清瘦的书生,这和画像一点都不像啊!这拉起顶罪好歹也找个靠谱点的。 不过三耗子最后一句话让他有点心动,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不好找,外地人可就好拿捏得多,而且看那几个汉子的架势,也像是伙打家劫舍的,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并带回衙门,说出去就是剿山匪的大功,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想着捕头的脸色就轻快多了,抬手一挥:“全部带走!” 三耗子眉眼一弯,仿佛看见来未来的富贵荣华,这事后,赏钱怕不少。 寨子了的人慌做一团,大当家拎着破刀子结结巴巴的辩解。 方唯玉脸色一寒手按上腰后的长鞭,季江南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方唯玉动作一顿,皱眉,但没说什么,将手放了回去。 很快一群捕快冲下来,陆续将大当家一众人绑了起来,女人和小孩没绑,只将他们赶到一个小圈子了团团围了起来。 有人上来绑季江南,季江南也没反抗,任由他们拿走泠泉,方唯玉也没动手,不一会儿就将两人捆了个扎实。 一群人被绑着推推搡搡的下山。 大当家一众人对三耗子破口大骂,将对方女性亲属上下十八代骂了个体无完肤。 三耗子不以为然,哼着小调得意洋洋。 季江南和方唯玉一前一后走着。 方唯玉想了一会儿了然,低声说道:“你想钓那群黑衣人出来?若是进了县衙大牢,那群黑衣人怕不会轻动。” 方唯玉说话嘴巴开阖的弧度很小,以内力逼音成线,除季江南外,别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季江南耳朵一动,同样逼音成线:“不是,是因为我饿了。” 方唯玉表情一僵。 “我饿了一上午了,你那寨子了看着也没这么能吃的,大牢里管饭。” 方唯玉的表情彻底垮了,合着他拦着自己不让动手不是因为怕惹出大动静,而是一门心思的想去吃牢饭? 方唯玉一瞬间闪过想当场暴走的念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全家都是兔儿爷 云翠山是一片连绵的矮山群,翠绿的竹海之间,一行人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下山。 前边的大当家几人一路破口大骂,起先三耗子不以为然,但大当家虽然紧张的时候结巴,但愤怒的时候嘴皮子还是很利索的,加之其他被抓的劫匪也七嘴八舌的骂,到后来三耗子终于撑不住脸了,指着他们一群人开始对喷,好不热闹。 “三耗子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上辈子怕是个马桶!这辈子才活得跟屎一样臭!” “我呸王大虎你以为是个什么好玩意儿!扣了吧搜沾盐的筷子还要涮水喝的死穷鬼一个!还跟老子在这横?活该一辈子当猪做狗!” 三耗子骂得口水横飞,大当家勃然大怒,猛冲上前一脚踹过去,旁边的捕快一时没拉住,眨眼间两人已经在地上撕打滚成一团。 大当家身形高大,三耗子略显瘦小,所以大当家即便被绑了双手,几肘下去打得三耗子鬼哭狼嚎。 捕快们吆喝着上前拉架,而其余劫匪也一拥而上,达成一团。 一时间咒骂喝骂拔刀声络绎不绝。 比起那边的热闹,季江南和方唯玉这里就冷清得多了,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过,两个捕快正无聊,前边打起来也不去拉,抱手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这边看似冷清,实则方唯玉正在以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季江南咆哮。 “你直接去县里吃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去吃牢饭!牢饭很好吃?!” “因为没钱。”季江南干脆利落的回答。 “你骗鬼呢!你那大哥会让你空着手出东陵?”方唯玉十分不信。 “我的钱要一路用到豫州,这途中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我的钱不能随便花。”季江南答道。 季江南幼时流浪市井,风餐露宿,后来回了季家拜入七剑门之后,衣食住行从来不用他自己操心,这些年来他武功长进很大,但也滋生了几分骄狂,直到去年腊八被逼离开江州,一路艰难的行程才让他从那份骄狂当中清醒过来。 少年人年纪轻轻,天资出众,取得一些成绩之后难免生出傲气,平添几分轻狂。 虽然季江南与同在七剑门一众稍有名声的少年弟子比起来要低调稳重得多,但始终还是个少年,七剑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听着风头无两。 季江南不缺天赋,也不缺勤奋,他缺的是对格局的感知,或许因为年幼的漂泊,季江南很不喜欢到处行走,江州杀祸,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踏入江湖,去亲自接触江湖真正的样子。 随着这一路杀机与机遇,季江南收货不小,而早已模糊的一些习惯又开始复苏,比如,钱财的使用。 季江南这些年不大接触钱财,在七剑门吃住无需花钱,回江州有哥哥一手操办,以至于他对花钱这件事情已经没多大概念。 当日奎山武擂之后方唯玉曾赠给他八百两银子,这些钱约莫等于一家普通小酒馆一个多月的收入,而季江南和沈云川两人从夔州到梅花山时这笔钱已经被花的差不多了,云道舒为表歉意又赠了一些盘缠,再到东陵,吃完第一顿饭后,季江南就已经没钱花了,以至于后来不得不去为襄王修道观。 经此一事后,季江南深觉要好好计划用钱,不该花的钱,最好别花。 久久等不到季江南的回话,方唯玉不由得撇嘴,一顿饭钱都要省,小气,活该当个穷鬼。 方唯玉暗自腹诽,浑然忘了他现在也是一个穷鬼的事实。 大当家和三耗子的撕打由捕头一人给了一拳而告终,大当家皮糙肉厚没事,三耗子门牙被打掉了一颗,乌青着左眼,鼻血横流。 被拉开后两人一脸不忿,又都蔫嗒嗒的不敢再骂。 再骂那个捕头的刀就要拔出来了。 这厢方唯玉也息了动手的心思,算了去就去,他在那云翠山上躲了好几天,堂堂奎山城城主,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那伙黑衣人他虽然打不过,但若运作得当,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主动露行迹虽然冒险,但他身处大牢,再不济也有些衙役府兵,若动静太大,引来城防的骁羽卫,就算挡不住,他也能有机会趁乱离开。 只要甩开那伙人,他就可以转道回南方。 方唯玉从奎山城出来本来是想去汴京找他师父,但汴京又在奎山城再上的豫州,他刚从奎山城逃出来那群人就追来,他无法回头往南,只能沿着回奎山城的路一路往东海方向潜逃。 好在他这些年带队走过的商路不少,知道一些旁人不走的路,才勉强将双方距离拉开,无奈他身上所有钱财已经用尽,各地奎山商会分号究竟又多少受方修凛掌控他也不知,自是不敢贸然进入,走投无路才去了钱庄,而后又躲进了青竹寨。 这一路追杀逃亡,方唯玉数年积攒的修养形象已经耗尽,只剩一身匪气凌然。 一伙人推推搡搡的往山下走,方才才淅沥沥的小雨又逐渐大了起来,打得竹叶沙沙作响,有风吹来,竹海摇曳,雨水很快将地面打湿,前头几个捕快被跌了几跤,骂骂咧咧的下了山。 云翠山山丘不高,但山势连绵,几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从云翠山地界走出,出云翠山后是一片片的水稻田,此时正直谷雨前后,水稻田里的水稻已经站得很直,再远一点的田地里可见有人在冒雨耕种。 谷雨为春季最后一个节令,瓜豆下地之时,最是忙碌。 季江南望着这一片水稻田微微出神,过了谷雨,春季就结束了,距离江州那场杀祸,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后期他一直奔波在路上,不停受伤又不停的养伤,从江州辗转到灵州,又从灵州到东陵,期间几乎没歇息过,行程总是匆匆。 天启十三年的春天,季江南还未留心,就已经过去了。 季江南抬眼远望,连绵的田地尽头,雨雾朦胧中隐约可见一座县城的轮廓。 那就是平江县,平江县位于东域边缘,就比冀城稍微靠里一点,为东域郯州最后一座县城,过了郯州,是潍州地界,再穿过潍州南下,就是汴京所在的豫州。 季江南舒了一口气,举步跟上。 一行人抵达平江县衙时已经快未时末了,外边雨下得大,捕头匆忙忙找了间牢房先把他们关起来,说是明日再审,就三两回家换衣服去了。 见他们匆匆离去,同样一早上没吃饭的方唯玉凑过来问道:“不是说牢里管饭吗?” 季江南肚子里发出一声空响,脸色很不好:“不知道。” 方唯玉瞬间感觉不好了,他也很饿。 两人说话没有传音,后边的大当家听见牢里管饭眼睛一亮,一个健步冲了过来,趴在木栅栏上扯着嗓子朝那几个逐渐走远的捕快大喊。 “捕快大哥!我们还没吃饭呐!” 话一出,两排牢房里陆续传来笑声,栅栏边陆续出现不少身影,有些起哄也跟着叫了起来。 “对呀对呀!饭呢!还没吃饭呢!” “要吃饭呀,回头扒拉几下,说不准还能扒拉出两个死耗子嘞!也能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些起哄的,有朝捕快喊的,有吊脸过来嘲笑大当家的,七嘴八舌闹哄哄的。 季江南和方唯玉以手掩面,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挪了挪,虽说吃饭这个事是他们先说起来的,但大当家那么一喊,实在有些丢脸。 那群捕快走出去还没多久,就听得身后闹哄哄的,又拎了刀掉过头来,大声呵斥了几句,直到所以犯人都消停了,又狠狠的瞪了大当家一眼,挥了挥手里的刀,转头就走。 大当家这会儿才觉得好像干了见蠢事,有些不好意思,主动退回牢房角落里坐下,得亏三耗子不在同一个牢房,否则一定大肆嘲笑。 大当家刚刚坐下来,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刚被众人嘲笑过的大当家可不经激,立马眼睛一瞪。 “臭叫花子你笑啥!” 隔着木栅栏的另一边角落里斜躺着一个人,一身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洗了透着一股子怪味,头发乱糟糟的挂着稻草,半遮半掩的挡了大半张脸,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稻草,翘起来的一只脚一晃一晃的十分悠闲,仿佛这里不是牢房而是戏园子。 听见大当家的话那人偏了偏头,又笑了一声:“看啥?看傻子呗!” 大当家顿时怒了,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你说谁是傻子!” 那人又答:“我说傻子呐!” 季江南眉毛一跳,这声音这语气,似曾相识啊…… 大当家气愤,伸手去抓那人的衣领,那人随意的往旁边一滚,避开大当家的手,盘膝做起,将挡脸的头发往后一扒拉,叼着稻草笑得很嚣张。 季江南早有猜测,但看到脸时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还真是这家伙。 “沈云川。” 正笑得欠揍的沈云川闻声一看,乐了:“嘿季小子!你还活着啊!” 季江南一瞬脸黑,这混蛋还是这么嘴欠,这说得什么话?仿佛他没死很意外一样。 沈云川目光一动,正对上季江南旁边双眼冒火的方唯玉,脱口而出一句。 “这兔儿爷怎么也在这?” 季江南翻了个白眼,这滚蛋是真的欠揍。 方唯玉终于又见这个洗劫了他卧室的混账,想着正好可以算旧账,结果对方一句话一出,他整个人都炸了,这个嘴上生疮舌头流脓的混账玩意儿!今天不打死他都对不起这场偶遇! 方唯玉浑身气势高涨,双眼喷火,一瞬残影一闪就到了栅栏之前,一拳狠狠的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才是兔儿爷!你全家都是兔儿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渊源 方唯玉含怒一拳打出去,一身内力尽显,这一拳凶狠霸道,沈云川话一出口看见方唯玉一脸杀气就知他这句话坏事儿了,也不和他对打,单手一撑往后一个倒翻,距离木栅栏至少十步远,方唯玉一拳不中,栅栏又窄,连只能进去半个肩膀,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着沈云川。 沈云川远离栅栏后,干笑着开口:“误会误会,方城主,我不是在说你。” “混账玩意儿!”方唯玉可不信,破口大骂。 “误会啊,方城主我真不是说你,”沈云川干巴巴的解释,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往前一指,十分肯定的开口,“我在说他!我是说他是兔儿爷!” 被沈云川手指指着的季江南脸色黑如锅底,角落的的几人纷纷偷眼看过来,少年十七八岁年纪,剑眉飞扬,双目狭长,眸若子星,生的十分俊朗的一张脸。 沈云川是眉眼生辉,摄人如狐,纵形容落拓也卓尔不群。 方唯玉是清秀如玉,瘦若寒梅,姣如女子。 季江南是少年意气,俊朗夺目,神采飞扬。 但无论生得什么模样,任哪一个男子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想打人。 季江南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漆黑,直直的朝沈云川的方向走过来。 握拳,起手。 一声闷响,小腿粗的木栅栏裂开一道口子,这些木头常年受潮,比干的木头要柔韧得多,季江南一拳没打断。 方唯玉一瞬之后立刻明了,对着沈云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与季江南一同后腿两步。 沈云川感觉不妙,连忙开口:“唉唉唉你们要干嘛!这里是大牢!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两人没有回答他,身形同时一动,两只脚同时往季江南打裂的木栅栏上一踢。 一声巨响,小腿粗的木栅栏被踢断,整片木头栅栏似乎都晃了晃,踢断的木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在沈云川脚下停住了。 沈云川一脚将木头踢开,抬眼见从断口处钻过来的两个人,叹了一声:“啧,都是朋友,何必呢!” “哼!谁跟你是朋友!”方唯玉冷哼一声,身形一动直奔沈云川而来。 方唯玉一身武功皆倚仗他那不俗的轻功身法,袁晓的轻功独步天下,方唯玉作为他的唯一弟子自然不差,速度之快根本看不清其身形。 沈云川眉头一挑,都说灵鹤王轻功天下第一,单论轻功身法,即便是他师父宁不归也不敢说稳胜,今日看来的确不凡,方唯玉身为他的弟子,以化海后期的实力全力施展这套身法,丹心五劫之下,想追上他,可是相当难的一件事。 不过,轻功再好也是辅助,若有武器在手,这个辅助就是一个极大的加成,但没有武器在手,除了用来逃跑,也没什么特殊用途。 面对身化残影的方唯玉,沈云川一步未动,气定神闲。 方唯玉一见越发怒起,这混账不仅嘴贱,还狂到家了,双手一错,直袭沈云川面门。 这时沈云川突然动了,脚下连转,双手左右一划,手法飘逸古朴,颇有几分道家气韵,身形一动,一掌准确的打向方唯玉中空的肋下。 方唯玉左撤半步身子后仰,躲开了这一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一掌击上他后仰的背,掌中的劲气一出,方唯玉往前踉跄了,几步,又被沈云川补了一脚,脚下不稳趴在了那堆稻草上。 方唯玉双掌一撑从地上站起,尤自带了几分惊疑不定:“风云掌?” 据传当年第一任无逍宫主周险成名后曾多次与上清道门掌教上清子互相切磋,这二人关系莫测,亦敌亦友破朔迷离,后上清子根据无逍宫功法创出五式伐罪剑,而周险也据道门心法自创一套风云掌。 上清子与魔头周险相交,不止为江湖人诟病,也为上清道门内部所嫌,但当时上清道门内部弟子羸弱,也只能由上清子来撑门面,与黄泉教教主一战之后,上清子重伤,同年周险离开北域出望乡关前往西域十二国,自此渺无音讯,生死不明,有人猜测周险此行,是为上清子寻找疗伤圣药,上清子本就因与周险相交被同门所嫌,此番又受重伤,再无法撑起上清道门的门面,上清子掌教之名犹如虚设,道门内部党派相争内斗不休,一年后上清子久病不愈,门内又争斗不止,为下任掌教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期间没有一个人来问他的意见。 上清子前半生忍辱负重,楚皇血染九宫山,上清子带着残余人等依附夏侯烈,终于在大晋建国之后带领众人重上九宫山,重立道门,后又拼死血战黄泉教教主,以苍生为天下计。 上清子一生除却与周险有些交情以外,挑不出任何错处,于公,他是提剑救苍生的道门之首,于私,他是慈祥的师长,平生所学倾囊相受,毫不保留。 上清子为名声所显,也为名声所累,自古正邪不两立,只因与周险有交,就足以让天下人将他推下神坛,在失去最后一丝作用以后,被弃之如敝履。 一年后,上清子旧伤心病累积,阖然长逝,所留遗物除一把道剑以外,只有一柄普通拂尘以及两套换洗的七星道袍。 上清子的逝世在上清道门没有引起一丝波澜,众人草草将他埋葬,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始挑选继任掌教。 一代人杰,死得毫无声息,不禁令人扼腕长叹。 此后道门就开始长达数十年的内斗,又逢夏侯凌继任,抑道尊佛,道门再受打压,直到十年前灵逍子横空出世,道门内斗才平息下来,灵逍子继任之后,首先为上清子重新正名,为其风光大祭,才让消失与世间数十年的上清子重新在众人的脑海中鲜活起来。 上清子的伐罪五剑只闻其名,却从未见他用过,相反周险的风云掌曾数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上清子会为名声多累,但周险不会,身为魔宫宫主堂而皇之的用着道门掌法。 周险入西域无音讯多年之后,江湖都传他已经死了,而他那套风云掌,应该也和上清子的伐罪五剑一样,彻底断了传承。 但方才沈云川所用的那一式,就很想传闻中的风云掌。 方唯玉有些不确定,会使风云掌的,只有无逍宫的人,联想柳傲霜与他关系密切,而和老大又对柳傲霜很是客气,这样一想,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当初和老大会为柳傲霜一句话而放了方唯玉。 这二人是无逍宫的人。 方唯玉一瞬冷静了下来,无逍宫可不好招惹,他已经招惹了一批奇怪的黑衣人,若再招来无逍宫的追杀,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沈云川可没想到对方一瞬会想到这么多,见方唯玉停住了,突然开始得瑟,刚准备得瑟两句,突感后背一凉,立马撤步一闪。 “奶奶个腿!又来刺激老子!”沈云川回头看着手持一截木条子浑身气势飘渺的季江南愤然大骂。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之究极 沈云川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一向是众人眼中的天才,师父说过,他是唯剑之才,此生武道注定为剑而生,而他也的确做到了,专修剑道,为此不息数次废掉自己的修为只为探索剑道一脉的究极,那就是剑修之道。 沈云川现在的修为在丹心六劫,在普通门派中算是顶尖高手,但要往二宫三门里排,他这个水平似乎有些衬不起他师父宁不归的名声,就是在无逍宫内,同一辈修为比他高的不在少数,但其实若他愿意,他应该早在数年前就可以触碰凝虚门槛。 只是为了踏足剑修领域,他自己废掉了丹心九劫的功力,将实力削回丹心一劫重修,唯心唯剑,万千武道,只求剑道极致。 他自毁内功的行为在众人看来就是失心疯一样的举动,而他也因实力急退,失去了无逍宫少主的位置,若说心底没有一丝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但人之一生,守本心明前路,破开权利的约束,才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 而他的师父宁不归,对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不加干涉,不论是他自毁修为,自弃少主之位,还是自请出听雪城,都没说过他一个不字,宁不归比谁都清楚他这个弟子。 江湖之中,有人争名,有人夺利,有人为权,也有一种人,毕生追求武道极致,一览众山小。 宁不归如是; 沈云川亦如是。 自此沈云川接了调查黄泉天的任务,离开了北域。 沈云川自认于剑道一脉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的确,沈云川在剑道一脉见解独到,曾一剑将季江南走偏的心境之路拉了回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走偏了心境的少年,当着他的面叩开了剑修之道门户。 那是他毕生所求。 沈云川承认他是嫉妒了,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心态平衡,毕竟那小子也就只是模糊的触及,还没正式踏足,但如今对方再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气势时,沈云川还是想骂娘。 有一种人,身世坎坷六亲相克,但于某一方面得天独厚,得天道眷恋,是为天选之子。 在沈云川看来,季江南就是这种让人恨到咬牙的天选之子。 沈云川一万个不服,见鬼的天选之子!双手一开,足尖一点直奔季江南而来,目光明亮,少有的认真。 沈云川近身,一掌击向季江南持木条的右手,一掌落下,掌风凌厉,大有风云之势。 季江南以木条为剑,手掌一跳反手而握,侧身一划,沈云川立刻化掌为拳,手臂往上,一拳直击,同时左手靠下一掌打向季江南的腹部,季江南往后一仰避开拳头,但下路的一掌没有避开,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往后退了三步。 “咦?”沈云川与季江南一交手,就发觉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不是当日季江南领悟的那股剑修气息,似乎是以那股气息承载了另一种剑意,这股剑意极端冰冷,说是剑意,源头又似乎不是剑,剑是容器,这股气息的源头是季江南。 季江南倒退几步,眼睛开始略微发红,他丢掉木条开始闭目调息,过了许久,那股即将爆发的气息才被压了下去。 那股可以瞬时爆发逆杀丹心境的力量极不受控,当季江南面对强敌时,这股力量会被自动触发,数息过后季江南的内力就会飞速滑落。 这是季江南所自研的杀戮道所衍生的一种能力,具体如何控制他还不会,季江南现在的剑法开始逐渐脱离七剑门的样子,一样的剑招用出不一样的效果,这也是刚才沈云川会将其误认为是剑修剑意的原因。 剑修之境,季江南是不会踏足了,当日偶然触及,对季江南开杀戮道至关重要,但如今已经用不上了,从某种方面来讲,季江南的杀戮道,已经与剑修之境是同一水平,皆承有规则之力,不同的是剑修之境可以有很多人去修,而杀戮道,目前为止只有季江南一人可踏足。 沈云川抱着手看着盘膝而坐的季江南,很是好奇:“啧,季小子可以啊,自创一道,少年勇气可嘉。” 自古以来,自修之路能到达最后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在途中夭折,一旦自创武道,理解不够,后续的路就走不出来,相当于一辈子将自己堵死,犹如蚕封破茧,能破开,就是一次蜕变,若不能,就作茧自缚,困死其中。 突然沈云川就不嫉妒了,对方跟他走的压根就不是一条路,嫉妒个屁啊! 平复下体内的气息后,季江南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他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修为忽高忽低的情况,会在他破入丹心时有很大的改善,至于后期会走成什么样,季江南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 经过这么简单粗暴的过了几招,三个人暂时停息了下来,三人各自做一边,冷漠对视。 当然,是季江南和方唯玉在瞪沈云川。 方才怒气上头达成一团不觉得怎么样,就这会儿停下来后,两个饿了一早上的人肚子开始大响特响,在这种凝重的对视中显得异常尴尬。 沈云川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两人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起上前,拳掌齐出。 又是一阵乒呤乓啷,大当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天哪那两位爷居然被那个叫花子一路吊打,这太可怕了,他刚刚还和叫花子呛声来着。 大当家很害怕,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事实证明,在季江南不动用那股力量的情况下,他的确打不过沈云川,再加一个方唯玉一样打不过。 沈云川每次给季江南的感觉就是他只比自己厉害一点点,但当他实力更近一步再去和他打,发现还是那种只比自己厉害一点点的错觉。 沈云川的武功极数究竟在哪里,季江南也不知,只有在对服了脉冲丹的高唯时,沈云川全力施展了一次苍龙九破,声势惊人,但没有直面过,所以只能干看着。 方唯玉沉着脸坐在地上,挽发的竹棍子也不知道被打到哪里去了,披头散发的坐着,跟沈云川有得一拼。 季江南嘴角淤青,沈云川这厮下黑手是真狠,半张脸都快肿起来了。 而蹲在最前方栅栏旁的沈云川就着雨水照了照,面目扭曲,转过头开始咆哮。 “奶奶个腿!两个龟孙子!打人不打脸!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儿吗?” 方唯玉被踢了两脚,小腿抽筋站不起来,季江南挨了一拳肿了左脸,这些,给沈云川换来了一对乌眼青。 沈云川形容邋遢,但身上如何脏脸都是要擦干净的,拿他的话来说,这张脸才是他行走江湖的本钱,实际上就是靠那张脸到处撩桃花。 两人打他打不过,招呼一对乌眼青还是可以的。 沈云川不爽,方唯玉和季江南就舒心了。 到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申时,一直在外边打瞌睡的牢头终于想起来要放饭了,两名狱卒拎着几个大桶,桶里是煮熟的红薯,开始挨个发。 方唯玉惦着到手的两个红薯,十分不满。 “就这个?” 这个就是值得季江南走一个多时辰来吃的牢饭?真磕碜。 季江南倒没说什么,直接开啃,饿一早上了,又打了这好半天,眼睛都快绿了。 沈云川则一脸抑郁,松垮垮的坐在一旁满脸不爽。 发饭的牢头也看见了断裂的木栅栏,也见了随意坐着的三人,没敢训斥,急匆匆的提着桶走了。 红薯才啃到一半,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就飘了过来,混着雨天的泥土气息,隐隐约约的缭绕。 随着脂粉味的越来越近,一片杏色的裙角在牢门口停住。 这时脂粉的香气已经浓郁到有些令人头晕,季江南不由得抬眼一看,门外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了一身杏色立领短袄,乌发如云,五官生的不错,虽比不得姜浔柳傲霜,但也算清妍之姿。 除了这一声浓郁到脂粉香有些令人不适以外。 大牢里出现这么一位打扮讲究的少女,季江南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招来的。 果不其然,少女一开口,就是一声。 “沈云川,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赵菱 对于沈云川这种走哪儿惹桃花到哪儿的行径季江南已经见怪不怪,这厮皮子生得好,又爱笑得一脸无害的去撩拨人,说话油嘴滑舌还显得一本正经,非得把人姑娘说的面红耳赤捂脸逃走,然后在姑娘背后笑得前俯后仰,姑娘恼了,旁边的街坊也看不过眼了,每每沈云川总能在众人愤懑的木头投过了之前脚底开溜,留季江南一人在原地脸黑。 这种恶趣味相当无聊,但偏偏沈云川乐此不疲,这种情形在季江南与他同行时,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走哪儿浪到哪儿,基本就是沈云川的人生写照,整个一流氓,偏偏还惹得姜浔和柳傲霜对他死心塌地。 瞧眼前这位浑身香气浓郁的姑娘,怕又是一朵沈云川不知从哪儿惹来的桃花。 这姑娘过来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方唯玉只觉鼻子一顿痒,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季江南也有些不适,虽说女子身带香粉很正常,但香到呛鼻这份上也实在是少见,这离着好几步都觉得熏的呼吸不畅,沈云川是怎么下手去撩拨的? 季江南不由得往后挪了挪,离那姑娘远一点。 方唯玉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依旧痒,忙不迭的扶着木栅栏站起来,捂着口鼻,拖着抽筋的小腿往后退了好几步,神情十分嫌弃。 若平时的方唯玉是万万不会做这么失礼的表情的,他对外的形象一向是谦谦公子,气质出尘,风度与涵养极佳。 但他刚刚被沈云川气得上头,这姑娘又带了一身浓到呛鼻的脂粉香气,令他十分不适,故而也不装样子了,明明白白的表达他的嫌弃。 好好的姑娘家弄这么一身,什么品味? 或许是方唯玉的眼神太过明显,被那姑娘看了个满眼,顿时秀眉一立,对着方唯玉厉声开口。 “大胆!竟敢对本小姐不敬!看本小姐不挖了你的眼珠子!” 这姑娘乍一看五官清妍,通身气派也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但这话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骄横的戾气,傲慢乖张,整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模样。 姜浔很多时候也会突然变脸,但她只是语气挺凶,心思却不坏,该做的倒是一样不少,再舍不得的药该用还是用,也从来不摆药王谷大小姐的架子,因为基本上会让她气到变脸的,要么就是医患不尊医嘱,要么,就是沈云川又闹了幺蛾子。 凶归凶,闹归闹,正事上姜浔是一点都不含糊,小女儿的那份娇矜做派,也仅限于面对沈云川,虽说是刁蛮了一些,但也不讨人厌,反而让人觉得有趣。 但这姑娘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开口就要挖人眼珠子,下巴微抬感觉高人一等,眼里的不屑是半分遮掩都没有。 自恃高贵,蛮横刁钻,乖张暴戾。 季江南面色古怪的看了沈云川一眼,这品味,挺独特。 方唯玉闻言眸光一冷,敢挖他眼珠的,这倒是头一个,对着那女子微微一笑:“挖眼珠子可是个技术活,两指下去掏出来,速度要快,瞳孔上没沾上血,才是最好的手法,那样挖出来的眼珠子才最鲜活。” 姑娘表情一僵,戾气稍微收敛了几分,暗自定了定神问道:“你是何人?” 方唯玉眼神发冷的笑了一下,也不理会,十分嫌恶的再往后退了一步。 方唯玉对态度彻底让那女子怒了,也顾不上找沈云川了,手指一指方唯玉,厉声怒喝:“低三下四的狗东西!把他给本小姐拖出来!本小姐今儿个兴起,正缺个练鞭的靶子!” 方唯玉眼中厉声一闪,刚要动手,听她说完以后又停下了,露出一抹笑意。 一旁的季江南脸色古怪的看了那女子一眼,拿方唯玉练鞭?还真会挑。 牢头早在那女子到的时候就已经在一旁候着了,闻言面露难色,小声开口:“大小姐,这些犯人是王捕头才送进来的,大人那边还没审过呢……您看这……” 牢头话没说完就被女子打断:“怕什么!这么多人也不缺这一个!不过是些下贱坯子,本小姐今儿个就是打死了又如何?” 这女子说话不是一般的骄横,季江南不由得看向方唯玉,方唯玉已经面色带笑,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冷意,这女子把他激怒了。 “听说这小白脸儿也是玩鞭子的,啧啧,这下有得看了,你说这赵大小姐,挨得住几鞭子?”刚才还一脸郁气坐一边的沈云川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季江南身边蹲下,眼见那牢头开了牢门把方唯玉叫了出去,这才小声的说道。 季江南不想理他,现在倒是改口不叫兔儿爷了,改叫小白脸,可这改了和没改有什么两样? 刚出牢门的方唯玉脚步一顿,转过头来阴渗渗的瞪了沈云川一眼,杀气毕露。 沈云川嘿嘿一笑,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 方唯玉努力压下回头和沈云川拼命的想法,转头走了出去。 牢头带着几个狱卒远远的站开,两侧牢房门口倒站满了人,皆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这些个囚犯刚才才看着三人你来我往打了一回,那小腿粗的浸水木栅栏都被生生踹断了一根,而站在外头那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始作俑者之一。 断了的那根木头在牢房里侧,这会儿天色又暗了,故而牢头和那女子都没看到,但这群人可都看了个真切,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提醒。 “这女子,你惹来的?”季江南问道。 “什么叫我惹来的?那是她来缠我的。”沈云川满脸不赞同。 见季江南一脸不信,沈云川又道:“这真不是我去招惹的,就这一身的呛鼻香粉味儿,躲都躲不急怎么可能还往上凑?我脑子又没病。” “那你怎么在这儿?”季江南问。 “这个说来话长了,”沈云川无比惆怅的叹了一声,“这得怪柳傲霜,她赌钱输了没钱给,跑了,然后我就被她押在赌场了。” “柳姑娘?你确定不是你自己赌钱赖账?”季江南十分不信。 “你这说的什么话!爷像那种输钱不给银子的人吗?”沈云川不乐意了,说完又有点心虚,干咳一声,“咳,你别打岔,说正事儿。” “外边那个女子,叫赵菱,是平江县知县赵南淮的独生女,自幼时起就身带一股浓郁的怪味,除亲近之人外无人不嫌,她一身的香味,就是为了掩盖那股怪味。”沈云川道。 “这赵小姐因先天缺陷被赵南淮宠的无法无天,在平江县无人敢惹,那日因看上柳傲霜头上的簪子,直接上手抢夺,抢夺不成扬言要花高价买,柳傲霜厌她态度嚣张,想戏耍她一番,就邀她对赌,若赢了,柳傲霜的簪子送给她,并且可以帮她治疗身体缺陷,输了,就自打十个耳光以作赔罪。”沈云川呵呵笑道,“赵菱本想带人强抢,听说柳傲霜可以帮她治病,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季江南闻言来了兴趣:“赵菱输了?” “不,她赢了,”沈云川伸手按住太阳穴,哀叹,“柳傲霜别的不弱,赌术最差,偏偏她还自认赌术天下无双。” 季江南有些意外,这时一声鞭子爆响将他的目光引了过去。 此时已近黄昏,雨势也不见小,赵菱手持一条皮鞭,站在雨中,丫鬟也远远退来,赵菱一双杏眼,戾气十足,娇叱一声,裙摆一扬,手臂一动,鞭子再度爆出一声脆响,呼啸着朝方唯玉而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黑色的软鞭破空而来,隐约可见鞭上密密麻麻的倒刺,赵菱天生体带异味,除却父母之外多造人嫌弃,相近的表姐妹们也从不与她一起玩耍,没有一个朋友,后来年岁见长,到了婚假的年纪,也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夫君,愿意娶她的,多半是奔着她父亲的权势而来,基本都是些阿谀奉承的穷酸儒,她看不上,但她看上的,对方又嫌弃她一身异味,连亲近都难。 故而她如今年已近十八,却已经没有合适的定亲人选,县里说闲话的又多,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这些就让原本性格不好的赵菱越发暴戾,时常对身边的人非打即骂,脾气日渐乖张,气得狠了就找个囚犯一顿虐打,通常打完都是一声鞭伤透骨,赵南淮心疼自家女儿,也不说什么,由着她来,这就导致这县衙的牢里,没有一个没被赵菱打过的,甚至有几个活活被她打死的,赵南淮都为她处理掉了,反正——都是些没什么背景的下三滥。 今日赵菱要拿那个看着文弱实则能踢断木栏的男子练鞭,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没有一个出声提醒。 赵菱幼时性格自卑,随着双亲的溺爱脾气逐渐乖张,满身戾气浑不似一个十七八的少女,鞭子上遍布倒刺,一鞭下去轻则见血重则透骨,心思不可谓不毒辣。 赵菱这一鞭直接奔着方唯玉的脸打过来,她厌恶这张脸,一个男子,却长了一张比她还要漂亮的脸,凭什么? 得亏方唯玉不知道她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赵菱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方唯玉平生最恨的两件事,一是抢他东西,二是拿他的脸说事。 站对面的方唯玉忽然一动,仿佛凭空消失在雨中,赵菱一惊,左右环顾,忽觉身边风声一动,反手就是一鞭,结果手才扬起,手腕就是一疼,鞭子被人劈手夺下,紧接着脸上一疼,脚下不稳瞬间滚出去好远。 丫鬟一声惊叫,想上去扶又不敢,牢里的众人内心暗自叫好,虽不敢大声喝彩,却都大感痛快。 一巴掌扇飞赵菱,方唯玉右手拎着鞭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鞭子拖在雨水里,像一条蜿蜒的蛇。 “嘴巴不干净的话就不要说话了,免得污人双耳。”方唯玉面带微笑,目光冰冷,步步靠近。 滚落在水里的赵菱挣扎这抬起头来,这一耳光扇得她右侧脸颊高高肿起,张嘴一吐,几颗牙齿混着血,眼睛以下部位发麻,张口只能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句子。 面对步步靠近的方唯玉,赵菱脸色惊恐,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就要跑。 她怕了,以往她在平江县张扬惯了,从来没人敢说她一字不好,也没人打得过她,可今天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居然轻描淡写的一耳光就把她打得说不出话来,这令她突然之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根本打不过这个人!赵菱乖张暴戾,源于心底的自卑,当她的暴戾无法震慑对方时,迎面而来的就是无边的恐惧。 赵菱转身就逃,方唯玉却不追了,站在原地轻声说道:“鞭子可不是你这么用的,今儿个本公子兴起,就教你两招。” 方才赵菱说过的话,现在方唯玉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赵菱大为慌张,跑得更快了。 方唯玉抬起右手,再次消失在原地,赵菱只觉得后背猛地一凉,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扬起,又被重重的抛了出去。 一声闷响,赵菱砸落在地面,又沿着石板滚了好几圈,背后的血迹和雨水混在一起,延伸出一大片血水。 赵菱刚好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住,半张脸高高肿起,打湿的长发凌乱的落在脸上,身上的香粉被雨水冲走,褪去香粉后,一股异味开始隐隐约约的飘散。 赵菱侧着脸趴在雨地上,昏死过去,牢门口站着一排囚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冷漠,其中一个囚犯忍不住啐一口。 “呸!” 而后从栅栏缝中伸出一只脚,栅栏缝很窄,也刚够伸出去半个脚掌,囚犯的半个脚掌伸出栅栏,一脚踢在赵菱的额头上。 赵菱再次滚了两圈。 赵菱往日里欺凌这群囚犯惯了,浑不把他们当人,只当是用来取乐玩耍的畜牲,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往日里没人敢出头,今日见她被人收拾得凄惨,简直大快人心,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够不着打,啐她两口还是可以的。 有人起头,其余的囚犯纷纷开始朝赵菱身上吐口水。 赵菱一身杏色衣裙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污和雨水混在一起。 季江南站在栅栏处远远的看着赵菱,一言不发。 “怎么?心生同情?”沈云川在一旁笑道。 季江南缓缓摇头:“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这女子杀过人,杀人者,人恒杀之。” “你怎么知道她杀过人?”沈云川奇道。 “气息。”季江南没头没脑的答了两个字。 沈云川琢磨了半天,又探头去看晕死在石板路上的赵菱,实在没看出有哪点不同寻常,越发好奇,一个人除非杀过很多人,才会在眼神和内息里不自觉的流露杀意,赵菱虽然杀人,但杀得不多,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季小子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懂就要问,沈云川一向不存在拉不下脸这种事情,兴致勃勃的向季江南讨教。 可这个问题季江南答不上来,那是一种感知,如今的他对杀戮的气息极为明锐,赵菱的确没有那种杀过很多人的杀气,但本身却带着一股极淡的阴寒气息,像人死之前看仇人的那种目光,令人遍体生寒,这是杀过人才有的气息,季江南之前杀气时常不受控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股气息。 季江南尝试着说明,但季江南说的费劲,沈云川听得更费劲,索性不听了,他只是好奇而已,又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季江南也没再纠结,继续朝外看去。 见众囚犯纷纷朝赵菱身上吐口水,方唯玉没再上前,嗤笑一声将鞭子丢到一边,转身走回牢房。 杀人者,人恒杀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蝙蝠 方唯玉慢悠悠的走回牢房,被吓傻的牢头和丫鬟才慌里慌张的跑了,丫鬟跑出去一截又停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赵菱,想去扶又不敢,往日里那些低声下气的囚犯此时看着都异常凶狠,目光择人而噬,又啐得唾沫星子漫天飞,丫鬟上前也不是退走也不是,手足无措,急得直哭。 走到牢房门口,扯了扯挂在门上的锁,随手从地上捡起丫鬟掉落的纸伞,春风细雨,执伞而立,如果忽略方唯玉身上这套破旧的短衫和脚上的棉鞋的话,看着还是很有意境的,方才和沈云川对打中折了竹簪子,披头散发,他又生的肤白俊美,临风而立,颇有几分潇洒之意。 方唯玉抖了抖衣襟,刚准备走又问了季江南一句:“这牢饭也吃了,地方也待得无趣,我先走了,三公子自便。” 说完转身就走,这见鬼的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尤其是牢房里还有一个更可恨的沈云川,他宁愿去面对那群黑衣人,也不想再和沈云川蹲一个地方。 隔壁牢房的大当家一行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叫唤,想让方唯玉把他们放出来,嚎得那叫一个凄惨。 方唯玉听得烦,一脚踹上牢门,牢门上只有一条铁链子挂上锁,这一脚下去铁链应声崩断,牢门后的几人被门砸到,又倒了一批人。 这是县衙的县牢,关的都不是什么重犯,大多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毛贼,没什么武功底子就凭着一身子力气闹事的,所以牢门上锁也不是很严。 这边的响动把其余的囚犯目光吸引过来,见大当家等人脱困,也不管赵菱了,纷纷开始叫嚷,求他们给开个门,英雄好汉大哥什么都叫出来了。 然后热血上头的大当家等人就开始上前解救他们的“兄弟”,一个人踹不动就一群人上,还真硬生生给踹开了一扇门。 牢房里的沈云川哈哈大笑。 方唯玉看着身后乱成一团的跟打了鸡血似的众人,眼角狠狠的抽了抽,咬牙切齿,这帮子蠢到家的蠢货,他就不应该脚痒的踹那一脚! 牢房里的季江南也不禁扶额,算了算了,他本来还想将就着住一晚,毕竟住客栈花钱不少,现在看来是住不成了,这伙土匪这架势是要劫狱把牢里的囚犯都放了。 照他们这样闹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衙差引来,再加上被方唯玉抽的不知死活的赵菱,这一宿是注定不能安宁了。 季江南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摆,抬脚跨过断裂的木栅栏,正欲出门,身后一直笑得抽搐的沈云川突然开口了。 “哈哈哈……你们这是哪找来的这一群……好样的!” 季江南不准备理他,继续往外走,沈云川此人做事向来有很强的目的性,他能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别的目的,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季江南现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你就这么走啊?你的剑呢?”沈云川一溜坐起,好整以暇的问道,“你的剑不在你手里,但外面可是有拿剑的人。”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什么意思?” 沈云川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从牢门栅栏外看出去:“这不就来了吗?” 季江南心头一动,就听见前边有打斗之声传来,听着似乎是方唯玉的声音。 季江南快步走出牢门,就见刚刚逃出去的囚犯们又纷纷退了回来,呼喝之声大响。 人群退的很快,前面的人似乎逼得很紧,一道身影从前方倒翻出来,落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走掉的方唯玉。 方唯玉嘴角带血,本就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左臂上还有一道血口子,才刚站稳,一道黑影就一闪而来,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张开两翼,行动之间风声大震。 那黑影直扑过来,季江南上前一步揪着方唯玉的后领一路急退,黑影速度极快紧追不舍,季江南手上无兵只能后退,被季江南拖着的方唯玉探手一抄,将刚才丢下的鞭子捡起,眼中凶光一闪,鞭子爆响,鞭出如龙,黑影动作一滞,只停了一瞬,但也足够拉开距离。 方唯玉一鞭抽出脚下一点,倒飞数步落地,手持长鞭,面沉如水。 季江南左右环视,实在找不到什么趁手的武器,大呼不妙,这黑影武功不低,而他一身武功多是剑法,无剑在身边,出手不便得很。 看来得找机会琢磨一下拳掌之法,这次季江南是奔着找个免费住处的想法来得,平江县地盘小而偏,本以为就歇个脚,谁知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还藏着高手。 现在一想,这次的确是大意了,身为武者兵器离身,为第一大忌。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远处遥遥点着两个火把,对面那个黑影始终如一只大蝙蝠一样张着双翼,半个身子虚挂在房顶上。 两伙人正在僵持,一侧的牢房中,沈云川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活动筋骨,要多悠闲就有多悠闲。 从中插出来的沈云川一下吸引了两方的注意力,那黑影的目光直直的转了过去,冰冷毫无感情。 沈云川对此并不畏惧,反而笑了一声:“找你出来可不容易啊。” “陆云鸾。” 黑影一动,从房顶上下来,此时季江南勉强看清,这不是个蝙蝠,是一个人,穿了一声黑袍,还披了件黑色的兜帽斗篷,双手带着斗篷张开像两只翅膀,斗篷的兜帽很大,将整张脸都盖了起来,浑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 黑影没动,只一直盯着沈云川看。 沈云川神色一正,双目闭起,再睁开时,瞳孔泛蓝,周身气质变得霸道无比,大有睥睨天下之势。 苍龙诀,宁不归独门心法。 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转身就逃。 沈云川泛蓝的眼睛一动,轻轻一笑,闪电般朝着黑影逃走的方向一动。 右手拿着之前季江南拿来当剑的木条,竖剑一翻,剑出龙啸,风起云涌。 在这破地方守了好几天,终于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干将,莫邪 那黑影速度极快的向后逃去,身形很快,沈云川持木条疾冲上前,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单掌一撑跃上牢房顶,木条之上剑气纵横,龙啸之声响起,沈云川双手一挥,那木条重重砸下,屋顶上的脊被斩断,簌簌的掉了一地的瓦片。 斩断的屋脊打着旋呼啸着向黑影的方向砸去,黑影停下转身双手交叉一撩,两道剑光一闪,飞来的屋脊轰然碎裂,发出一声巨响,噼里啪啦碎瓦掉了一地。 见那黑影还要逃,沈云川一声厉喝:“陆云鸾!你若再逃,就不是我来找你了!” 黑影动作一顿,站了一会儿,背对着沈云川身体两侧一动,紧接着两道白光就直奔沈云川而来。 沈云川全神应对,见有东西过来反手一挡,左手一捞,却是一把黑柄短剑,短剑剑柄位置嵌了一颗颗雪色的琉璃珠,入手冰凉,寒光飒飒。 沈云川眉毛一挑,看向被他打飞的另一边,同样一把短剑插在墙上,比之另一把不同的是,这把短剑剑刃偏窄,形态优美,剑尖弧起,有点像横刀,双面开刃,剑柄上同样嵌着一颗琉璃珠。 这两剑来得气势汹汹,却没有伤人的意思。 沈云川不由得一叹。 后方的季江南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把插在墙上的短剑,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这两把剑当是一对,出自上任离火剑庐之主,“声回剑师”肖亿所铸的一对短剑。 干将,莫邪。 相传有上古铸剑师名为干将,其妻莫邪,干将为王铸剑,久不出好兵,走投无路之下以身祭剑,干将祭剑,莫邪伤悲之下紧随其后,那一炉剑胚中温养出两把绝世名剑,被献给王,王大喜,就以干将莫邪二人名字为其命名。 传说中的这两把神兵削铁如泥,神剑有灵,为干将莫邪二人魂魄所居之处。 这两把剑被穿得神乎其神,天下铸剑师皆公认这两把剑是铸件一道的巅峰,当的起神剑二字,对其崇敬有加。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有那么一个人,就想凭借自己,铸就传说中的神剑。 而这个人,就是上任离火剑庐之主,“身回剑师”肖亿。 天底下的铸剑师中,除剑师欧冶子以外,能叫得上名号的都在离火剑庐挂着一个虚职,而肖亿,算得上是天下铸剑大师第一人,其铸剑之术超出欧冶子一大截,就连千机唐门门主也亲口承认,铸剑一道,没有人比肖亿更精通。 肖亿执掌离火剑庐数十年,想在闭眼之前打造出传说中的干将莫邪两剑,耗时五年寻找当世最好的铸剑原料,跋山涉水,倾其一生之力,势要一剑出而天下动。 但其中还是出了岔子,肖亿穷其所能,还是没能铸出传说中的神剑,剑胚一出炉就碎了,碎的毫无征兆,肖亿一生心血成空,绝望之下吐血晕死过去。 那时候上清子尚在人世,听闻此事后亲赴离火剑庐开导肖亿,得知剑胚材料后上清子笑而摇头。 肖亿找的材料的确是最顶尖的材料,但是就因为过于完美,才无法成剑。 天道有缺,大衍之数五十,其有四十九,太过完美的东西会遭天谴,干将莫邪不是人力所能铸造,肖亿强行铸造,只会使这堆珍稀材料化为乌有。 肖亿闻言长叹不已,身体好些后重新铸剑,去掉了大部分最珍稀的材料,出炉两柄短剑,出炉之时就寒光四冽,虽不如传说中可见见剑灵真身,但削铁如泥确实没有半分吹嘘,离火剑庐众人恭贺,而肖亿拿着两柄短剑,不无失望的叹了一声,放下短剑就走。 当夜,肖亿离世,走得很安详,当时肖亿才近六十,大夫说他常年劳累,如今心无挂碍,已无生意,故而才走得那般安详。 肖亿死后,门人依照门规将肖亿焚灰撒入剑谷,却在其骨灰中找到了一块形似小剑的骨头,如佛家舍利。 此事传开,普陀寺还专门差了僧人前来拜会,一时间各种传闻流传市井,肖亿此人也成为了一个传奇,还有人根据他的故事写了一出名为《说藏剑》的戏文,每年热闹时都有人点这出戏文,只是随着戏文的夸张,肖亿变得越发传奇,也间接使的离火剑庐的名声地位越发不可动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肖亿死后,这对剑被收进藏剑楼,数年前失窃,不知去向,也成了江湖上一大疑案。 不想今日居然有幸得见这对传奇宝剑。 季江南看那短剑的目光越发明亮,他是剑者,能见这些传说中的宝剑,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大晋兵器谱,上榜兵器九十九件,韩天阔的佩剑“破月”在其中排名二十四,而干将莫邪这对剑,足高出“破月”十多位,位列第九。 沈云川的龙渊之前未曾现世,故而没有排名,七剑门门主江乘月的佩剑“绿松”在其中排名二十七,季江南的师父曲难行的佩剑“蜉蝣”排名四十一。 比干将莫邪更出色的剑不是没有,比如前任七剑门门主荆无双的佩剑“拂晓”,就要比干将莫邪高出两位,位列第七。 可惜荆无双失踪数十年,“拂晓”被留在七剑门大殿前的石台上,无人可以拔出,自此历风吹日晒数十年,早已锈迹斑斑,形如废铁。 沈云川叹了一声,看着那道黑影轻轻的叫了一句。 “陆师兄。” 季江南与方唯玉蓦然看向那黑衣人,十分意外,但两人想到不一样。 季江南知沈云川师承宁不归,之前从来没听过宁不归有弟子,他还以为沈云川是宁不归的唯一弟子,现在听这称呼,原来在沈云川之前,还有一人师承宁不归。 沈云川,陆云鸾,难怪,名字听起来就是在排字辈。 而方唯玉想的则是,无逍宫收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各种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的都有,一个沈云川把他气到吐血,对方师兄又把他打到吐血。 就这么个穷旮旯里还躲着个师兄,无逍宫这渗入手段还真不错,明明和普陀寺有约,可这些私底下的小动作倒是一刻也没停。 季江南可没方唯玉想的那么多,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的两人。 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一场对决,是一件很值得一看的事。 那黑影闻声一顿,浑身开始颤抖,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隐藏莫大的悲伤,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嚎叫,似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呜咽,泛起万分悲伤。 季江南皱眉,沈云川目露怜悯,无声的摇头。 夜色之下,零散的火把摇曳,悲伤的嚎叫回荡在县牢潮湿的牢房,穿堂风吹过,将哭声吹得好远。 第一百三十七章 格杀勿论 夜风吹起,哭嚎声回荡在过道里,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灭,众人噤若寒蝉,逃出来的犯人们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远离前方的两人。 这会儿倒没人管昏死过去的赵菱了,丫鬟蹲在地上想扶她起来,伸手一摸就是一手的粘糊,翻过脸来只能借着一点火把的光看见一脸的血迹,脸肿得根本认不出。 丫鬟又急又怕,牢门在前面,一大群囚犯堵在前面,基本都是被小姐鞭打过的,还好这会儿囚犯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前面,没注意后边的动向。 丫鬟小心翼翼的把赵菱挪到一边躲藏在角落,强忍着冲鼻的气味,不断祈祷老爷快点过来。 人群前方,季江南和方唯玉看着蹲在地上不断嚎哭的黑衣人,感觉莫名其妙。 方唯玉方才和他交过手,他才走出去没多久,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一样,上来就给了方唯玉一脚,速度之快令他防不胜防,从对方出现到他被一掌打飞吐血,过程不过数息,三招不到就落败,若非季江南方才伸手拉他一把,可能当即就要死在对方掌下。 方才这人抛出藏在身上的短剑,令方唯玉原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难看,对手是用剑的,可对付他的时候连武器都没拔,这无疑是一种绝对实力的俯视。 方唯玉越发坚定了要去汴京的念头,作为奎山商会的执掌者,手段重要,实力更重要。 季江南看了那短剑一会儿后重新将目光放回黑衣人身上,剑是好剑,但他用不上,这种短剑,更适合七剑门幽剑阁一脉,他习的剑是长剑,这对剑再好,也用不上。 蹲在地上的人一直在埋头哭嚎,浑身上下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出来,沈云川叫他师兄,但这人所学的并不是苍龙诀,苍龙诀内息游走霸道张扬,不管从气势上还是杀伤力上说都是上上之选,这人的内力气息十分斑驳,感觉就像是七拼八凑组合在一起的,说不上来的怪异。 沈云川看着哭嚎不止的黑衣人无声的摇头,神色复杂,良久才开口。 “回去吧,你逃了二十年,是时候该回去了。” 黑衣人的嚎哭声猛的一顿,迅速站起身来,对着沈云川摇了摇头。 沈云川眉头一皱:“师兄,我不想与你动手。” 黑衣人依旧摇头,后退两步转身朝着北方双膝一跪,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转头就走。 沈云川面色怒色一闪,大喝一声:“陆云鸾!” 夜空划过一道亮色,雷鸣声响起,与此同时牢房大门被打开,大量的火把将整条过道照亮,一群捕快携兵器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那与赵菱相似的五官来看,这位就是平江县县令,赵菱的父亲,赵南淮。 姗姗来迟的赵南淮将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过去,看着眼前这一群乱七八糟的,赵南淮正欲怒斥,就听见后方传来丫鬟的哭喊。 “老爷!老爷快救命啊!小姐受伤了!” 丫鬟的叫喊令赵南淮骤然色变,几名捕快不用招呼就先一步挤进人群,很快就将昏死的赵菱和丫鬟一并带了出来。 赵南淮一见赵菱的脸就勃然大怒,一声喝下身后衙役捕快一拥而上,刀剑出鞘,纷纷指向众人,三排衙役上前押着囚犯后退,剩下的捕快捕头呈弧形将四人包围。 赵菱很快被带出去,赵南淮一路扶着将女儿送出门去,又大声呼喝让人请大夫,做完这一切后才阴沉着脸走回来。 一干捕快持刀对着几人,一条腿后撤,浑身紧绷,十分紧张,其中就有将青竹寨众人押来的王捕头,此时他正和其他捕快站在一起,持刀的手掌背上青筋凸起。 王捕头现在很慌,这几个人中的三个,一个是得罪了大小姐,另外两个是匪盗,都是他亲自抓进来的,唯独那个黑衣人,是一个很强的存在,几年前他才进县衙,某天巡夜时见到过他一次,速度极快像一只夜行蝙蝠,他以为撞鬼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回去,后来带他的师父告诫他不要去招惹,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多的就没说了。 师父再三警告,王捕头半信半疑,后来大小姐脾气日渐暴躁,打死了好几个囚犯,他不得不深夜去处理尸体,恰好撞见那个黑影就在停尸的房里,抬手一掌打下去,那尸体就碎成几块,是的,就像石头被打碎一样,掉成一块一块的,断裂处冒着寒气,伤口泛蓝,似乎尸体里的鲜血被冻起来了一样。 他被吓破了胆,那个黑影转过头来看他,虽然看不见脸,但王捕头发誓那是足够让他记得一生的感觉。 毛骨悚然的冰冷,仿佛这个人不是活人。 他怎么回去的他不记得了,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还没死,但不想自那天晚上之后,他居然再一次见到了对方。 想到这里,王捕头握刀的手都在颤抖,脸色煞白,脑子里不断充斥着掉头就跑的念头。 季江南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王捕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黑衣人,听沈云川的话,这个人叫陆云鸾。 季江南仔细想了想,不论是他这一辈还是往上推两辈,貌似江湖上都没有这号人,再感应一下对方的气息,出乎意料,对方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但凡武者,除非实力高过凝虚,可以将气息自由收放,否则,就算再高明的气息隐匿之法,都还是会不自觉的将自身气息流露一二,根据每个人修习的武道不同,气息也大不相同,如七剑门幽剑阁一脉擅隐,但极力探寻,还是能抓得住一两丝气息。 除非陆云鸾是凝虚境宗师,但他若真的是凝虚境,要杀方唯玉易如反掌,又何须近身缠斗? 季江南越看越觉得诡异,刚开始不觉得,可这会儿留心观察,会发现,这个陆云鸾,呼吸很缓慢,呼吸的声音很久才来一下,令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这人身上没有气息,没有生气,也没有死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季江南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 沈云川和陆云鸾对峙而立,季江南心生疑惑努力观察,方唯玉吃不准对方什么动态也没有妄动,一瞬间场面有些僵持。 这时赵南淮阴沉着脸分开人群,目光直视陆云鸾,沉声质问:“你答应会护着菱儿安全,你食言了。” 陆云鸾动了动脑袋,转身就走。 “站住!”赵南淮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沈云川蓦然转头,目光犀利的看向赵南淮,语露杀机:“你再叫一句试试?” 如此正经的沈云川,倒是季江南从未见过的。 赵南淮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心头因赵菱受伤怒火翻涌,往后一退,手掌一挥:“是你食言在先,众人听令,格杀勿论!” 拿刀的王捕头悚然一惊,看向赵南淮,随着赵南淮一声令下,门后突然涌尽一群人,武器衣着各异,单无一例外皆是彪形大汉,凶神恶煞。 众人惊慌,王捕头小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下嘴皮子不断哆嗦:“是飓风山上的马贼!” 而此时,这伙彪形大汉们挥舞着兵器直接杀上来,他们接到命令是格杀勿论,那么这里面所有的活人都必须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晓” 飓风山的马贼,季江南听着很陌生,方唯玉却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都不大好看。 面对涌进来的马贼,方唯玉和季江南很默契的相互靠拢,这伙马贼不弱,普遍实力在化海圆满,而那三个拖着关刀直奔陆云鸾去的大汉,实力至少与沈云川相当,大致在丹心六劫左右,应该还有修习一些练体法门,浑身气息很狂暴。 “倒八辈儿血霉!这伙强盗怎么会在这里!”方唯玉满心火大。 “什么来头?”季江南一脚踢向扑过来的大汉,同时劈手去夺他手中的长刀,但那大汉十分精明,立马后撤退开,季江南夺刀失败,退回场中问道。 方唯玉扬鞭一鞭抽向伏低身体冲过来的一名独臂大汉,抽空回了一句:“一伙早就该死的强盗!” 刚说完话,方才袭击季江南的大汉翻身一刀劈向方唯玉,方唯玉一惊,脚步急速后退,鞭子不适合近战,这里地方拉不开,方唯玉一身武功收到很大的压制,比季江南还要艰难几分。 方唯玉退的很急,但地方太小人太多,这伙强盗杀红了眼,囚犯和衙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人挤人,不时还有断臂残肢到处飞。 方唯玉退无可退,想跳出这个群殴战场,但这伙强盗玩的都是长兵,若是跳起来怕不消一息就被捅成筛子。 人群中季江南左右受敌,空气中满是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又让季江南想起平湖上那一夜,不同的是,那夜的屠杀者是鱼,今夜的屠杀者是人。 这伙强盗才是真正意义的强盗,以屠杀为乐,人群中被杀者的惨叫和强盗的狂笑掺和在一起。 一把大刀迎面砍来,季江南脚步一错双手握拳重重的打在大刀面上,持刀的人手臂一偏但很快反应过来回力一砸,季江南后仰,突觉脚下踩了个滑溜的东西止不住一滑,整个身体失去重心,季江南暗道糟糕。 果然才一倒,数把大刀织成刀网直往下压,季江南眼尖,一把抄起一把捕快用的雁翎刀往地上一杵,接力双脚往上交叉一踢,刀网破开,季江南一跃而起,眼见方唯玉被逼到退无可退,提气踩着众人头顶直奔过去,强盗们怒喝,数把长刀抬起,势要把季江南捅成刺猬,就在刀锋落下之时,季江南往下一跳双手握刀,一刀将那大汉扬起的右臂齐肩砍断,右臂带着长刀落地,大汉痛苦嚎叫了一声,季江南乘机上前拽住方唯玉一路后撤。 哀嚎声还在继续,季江南不知道沈云川那边怎么样了,不大的县牢过道已经挤满了人,季江南跑了一阵,深吸一口气对方唯玉说:“十息时间,十息过后,出县牢,以你的轻功,不难做到。” 方唯玉立马应道:“有路的话没问题,问题是现在路被堵了。” 季江南没答话,闭上双目,放开一直紧绷的心神,一股极为飘渺的气息逐渐从体内散,十分朦胧,季江南早些时候就已经摸到剑意的雏形,后期在对战中不断完善,对于剑意的掌控已经有几分心得,季江南睁开双眼,浅浅的红色自瞳孔浮现,目光淡漠而无情。 方唯玉惊诧不已,这是什么功法? 季江南抬起雁翎刀,脚下一蹬,身形急动,方唯玉立马跟上,不管他这功法是个什么东西,但就现在这状况,当是件好事,季江南的气息似乎飙升了一大截。 季江南速度不满,冲破人群,快临近门口时,站着六个扛着长刀的大汉,气息浑厚,就算还不是丹心,但也已经离那一步不远,就那么悠闲的堵在最前方,面露戏谑。 在这六人后方,是县牢的大门,大门正中,赵南淮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左侧,那里是沈云川和陆云鸾的战场。 望着前方的六人,季江南目光不动,双手持刀身形下沉,脚步上前一步双手持刀弧划,卷口的刀刃带起一阵血花,六人一怔,眼前突然一花,一抹刀光直奔眼前而来,刀光极为绚烂,一瞬间眼前发白,刀气入体,六人大骇闷哼一声后撤数步,季江南持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中的红色逐渐褪下,眼神却十分炙热。 当剑意和杀道气息混在一起,似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而这式剑招是当初看沈云川施展“龙战于野”时观摩到的雏形,后来加以自己用剑的习惯,而后在此基础上以“七星望月”的连斩方式施展,虽然初上手因速度和内力不足原因导致只出了两斩,但已经是以外之喜,这是一式季江南独创的剑招,也是唯他可使用的剑招。 这式剑招还不成熟,有待打磨,但杀伤力已初见雏形。 “剑意为骨,杀道为魂,剑术为辅,剑出破晓。” “这式剑招,就叫做“破晓”!” 季江南的眼睛异常明亮,这是他拥有的第一式属于他的剑法! 兴奋归兴奋,爆发过后骤降的气息还是让季江南立马清醒过来,而方唯玉也立马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把拽起季江南就跑。 打不过,论跑路怕还没谁能和方唯玉比。 沈云川这边,三名同阶武者围攻,沈云川虽不落败,但也脱身乏术,而陆云鸾早在开打不久就不见了踪影,沈云川当即破口大骂,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老子活该一辈子完不成任务? 这打了半天事情没办好还惹一身骚,沈云川这回是真的火大了,握着木条双手竖立,瞳孔泛蓝,浑身气息高涨,龙啸之声响彻众人之耳,众人皆惊讶不已,沈云川的三名对手直接倒退数十步,异常警惕的看着他。 这伙强盗没见过苍龙九破,但看这声势,不容小觑。 数息之间,沈云川浑身气息攀升至顶峰,对面的三人浑身紧绷,这声势太强,令人忍不住心生战栗。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爆发之时,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忽然一滞,气势如水一般迅速收回,当三人反应过来时,沈云川已经跑到了牢门口,门口赵南淮被刚出去的方唯玉一脚给踢晕了,躺在门边一动不动。 三人暴怒,好大胆子居然敢戏耍他们! 看着奔涌过来的人群,沈云川嗤笑一声,一掌打向牢门边的麻绳,麻绳应声断裂,牢门上方唰的降下一道厚厚的铁门,落地咚的一声巨响,溅起积水老高。 县牢再不济也是牢,该有的锁门还是有的。 县牢内众人被堵在里面,沈云川拍了拍手,身形一动,消失在狭长的巷子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飓风盗 夜风微凉,即将入夏的月亮异常明亮,说月光如水,一点不错,平江县南正街,一道影子速度极快的穿过街道,卷起街道上的灰尘,瞬息消失不见。 平江县城是郯州边上的最后一个小县城,地势偏僻,人又少,也没出过什么能人,城内按照一般的城池规格,有四道门,中间穿插两股笔直的正街,将整座城以“田”字的格局划开,沿着南正街一直往前,就是南门出口。 大晋朝不设宵禁,但百姓们多半夜里也没什么事,多在家里休息,距离南门数百米的一个小巷子口,方唯玉侧头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就是平江县南门,城门上点着零散的火把,不时有巡城的守卫来回走动。 方唯玉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再往前走,就要出平江县了。” 身后的季江南暗自调息,十息的实力飙升,后果是季江南的内功修为再次跌落至化海初期,但又要比之前稍微好一些,大致在化海初期圆满。 东陵之行经一月有余,在东陵那盘满是浑水的局里,季江南实力最弱,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拿捏他一下,丹心境武者到处都是,更别说还出来了两位凝虚宗师,他在东陵可以说没有一天身上不带伤,险之又险的死里逃生,当然,置身死地带来的好处就是,在周围环境的重压下,他的实力进步很快,季江南离开江州时刚刚破入化海,到东陵见襄王之前实力已经提升至化海后期,与如今的方唯玉相仿。 虽然这跨度极大的实力飙升更多来自季江南对杀道的领悟以及那一次阴差阳错的窥门剑修,但这些并不是接助外力,是他的机缘。 生死之间,机缘与炼狱同存。 首次动用这股力量,是面对黑无常时,首次爆发实力跌至化海初期,后来慢慢的恢复,可没过多久,在梧桐林中面对鬼狐再次动用,刚没恢复多少的实力又骤降会化海初期,再退一丝就要落回先天境。 虽然当时没什么感觉,但后期季江南开始时不时的半夜惊醒,呕血不止,这些他没对任何人说过,也没去找大夫,但他自己大概清楚是为什么。 季江南的杀道之路前无古人,只能自己摸索,一个不小心就会走岔路,这股突然爆发的气息很强,但伴随着实力的骤降,而如果实力降下化海境,他随时会死。 这股气息是在压榨他的丹田,当丹田内力贮备不足,就会伤及肺腑,所以后期待季江南内力养回来之后,呕血的症状就消失了。 这些没人告诉他,但他就是隐隐约约的知道,这股气息不稳定且异常狂暴,过度使用就会导致主人死亡,不适合常用,只适合做底牌。 今晚季江南再次动用这股力量,除非他想死,否则在他实力未恢复之前,决不能再用第二次。 这里离县衙已经出了数条街的范围,季江南转头看向县衙的方向,夜风刮的街道两旁的纸灯笼摇曳不止。 “方才你说,这伙人是飓风山的马贼,我为何没听说过?”季江南略一思索,忽觉自己真的运气不好,他本来只是想就近省点钱,怎么就招来杀身之祸? 方唯玉闻言,眼中露出一抹厌恶:“那是郯州飓风山上的一伙马贼,离这少说七八百里,跟这伙强盗比起来,霸刀堂的贺一刀也得靠边站。” 季江南目光一动,贺一刀在南域声名狼藉,为六扇门追捕,屠人满门枭首填坑,算得上是残暴,这听方唯玉的说法,这伙人比之贺一刀过之不及。 “说起来飓风盗成名要比贺一刀早,这伙人大多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聚集在一起占了飓风山,自号飓风盗,明面上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子,实则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些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官府多次围剿皆因飓风山地势不利而无功而返,也抓了不少,但伤不到他们的根本。” “飓风盗中有四人最强,起先彼此谁都不服,互相撕打得厉害,后来不知怎的又不打了,四人同为飓风山之首,这四人,分别是蒋雄,吴天胜,赵元安以及张桥,自号四大天王。” 方唯玉娓娓道来:“本来不过是一群杀人放火的盗匪,州府各军负责缉拿,这前三个都是响马出身,可这最后一个张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方唯玉说起张桥时脸上厌恶之色更浓:“张桥本是一名书生,会使些枪棒,年近四十才勉强考了个秀才,在郯州河窑县当个教书的先生,当地有个姓胡的员外,家中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胡员外就这么两个女儿十分喜爱,特意请人教她二人诗书六艺,张桥写得一手好字,为人口碑不错,故而胡员外就请他到府上教自己的两个女儿习字。” “张桥文章写得不怎么样,为人却最是圆滑老道,几番下来胡员外对他赞赏有加,见他衣食拮据,又写得一手好字兼会算账,就将他聘入府中为账房,顺便教两位小姐习字,两位小姐年岁尚小,大的十二,小的刚过十岁,这个先生也是尊敬有加。” “胡员外一番好心,这张桥却是个畜牲一样的玩意儿!张桥擅布人脉,与蒋雄为首的响马来往甚密,张桥负责府上账务,贪胡家家业,对胡员外下毒,又假借买药之名引蒋雄带人围杀胡家,纵火烧屋,胡家连带丫鬟仆从一百余人没一个活口。” 说着方唯玉突然顿了一下,沉着脸缓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蒋雄本为响马,杀人放火为常事,但这张桥却做了一件令人十分不耻的事,胡家上下被杀,胡家的两位小姐却被张桥带走,强行收为妾室。” 季江南瞳孔一缩,这两位小姐可还没过十二岁!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折磨两个幼年女童,简直是畜牲行径! 季江南浑身杀机涌动,幼年时亲眼见有人欲对母亲不轨,亲手杀了那人,于是对那些对女子用强的禽兽满怀杀意,当初在江州城季江南会一剑杀了孙家公子孙长仁,一因他羞辱二哥,二则因为他忍这个禽兽很久了,孙长仁曾因为强抢民女被季江南打了一顿,实则如果不是季怀远及时赶来,孙长仁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张桥在今晚那些人中?”季江南沉声问道。 “不在,他死了。”方唯玉答道,看了一眼浑身气息涌动的季江南,一眼看见他一双泛着浅红的眼睛,不由得一怔。 这少年浑身杀机涌动,瞳孔泛红却不混浊,这怎么看也不像七剑门教出来的弟子,也和初次在奎山城见他的时候大相径庭。 莫非,还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变故? 季江南长舒一口气,将杀气收敛,声音恢复平静:“为何被杀?” 方唯玉挑了挑眉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后来张桥随蒋雄入伙,在飓风山坐得一把交椅,开始大肆掳掠女童,年龄皆在十三岁之下,这些女童入飓风山后生死不知,女童失踪太多,各地官员联名呈报,后由六扇门接手,平东道六扇门全员尽出,围剿飓风山,张桥被擒,其余三人重伤从暗道潜逃,剩余马贼现场诛杀,张桥被擒后在六扇门内受刑不过招供,以千刀万剐凌迟之刑处死,割下来的肉喂了野狗,骨架挫骨扬灰。” “蒋雄三人挂在六扇门黑榜上近十年,一直渺无音讯,如今却自己露了面,真是稀奇。” “后六扇门清理飓风山,在后山一处深沟里发现二十余具尸体,有的已为白骨,有的还未腐烂完全,无一例外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女童。” 方唯玉说完,街道上又刮起了一阵夜风,呜呜作响。 “那些女童中有部分是官家之后,故而六扇门事后将消息封锁,你不知道也正常,但在东域郯州,飓风盗却是一些人终生无法抹除的阴影,那捕头应该是知情人之一。” “而我为何会知道,”方唯玉轻叹一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收了薛双为徒的汪径踪长老吗?那二十多个女童里,有一个,是他的外孙女。” 第一百四十章 无常众与陆云鸾 说到汪径踪,季江南很快就想起来了,当日奎山武擂,坐在长老席最前方的那个老者,头发花白,眼神锐利,不苟言笑,刻板又严肃。 “我让薛双拜在汪老门下,除了惜才之外,也存了一份安慰汪老的念头,汪老早年有一个女儿,嫁在郯州伏溪县,后难产意外去世,外孙女一直是祖父母长大,那年本来是汪老要接外孙女来游玩,结果临时有事去不了,等到回来时就得知外孙女失踪,还找了好久,直到官府让失踪女儿人家去认领尸首。” 方唯玉说到这就停下了,后面的,也没必要说了。 季江南抬头望了望天空的圆月,转身就走。 “你要回去?”方唯玉脚步一抬跟上,“以你现在的实力,打我你都打不过,回去找死?” 季江南一停,转身说道:“我的剑还在县衙。” 方唯玉恍然,差点忘了手里这根鞭子不是他的,他的鞭子当时连着季江南的剑一并被王捕头卸了。 “况且,谁说一定要我自己动手呢?”季江南忽而露出一抹笑容,少年本就长得俊朗,一笑之下神采飞扬。 对面的方唯玉却忍不住浑身一寒,这小子笑得真邪性。 不过很快他也笑了起来,开玩笑,吃了这么大亏,不报复回去他就不是方唯玉了。 街巷间,两道身影掠过。 平江县的县衙不在正街,而在稍靠后的第二条街口,季江南与方唯玉才从巷口出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顿时一惊,提拳迎上,对方也立马回以一拳,方唯玉一脚踢向对方膝盖,却一脚踢到了一截木条。 “沈云川。”季江南看清眼前的人后撤手后腿,但拳好收,方唯玉这一脚踢出去可收不回来,沈云川这会儿也看清这两个袭击他的人,当即松开持木条的手侧身一让,方唯玉一脚将木条踹飞,脚下一点翻了个身站稳。 “兔儿……”沈云川刚想喊,方唯玉杀人一般的目光立马看了过来,生生把最后一个爷字给咽了下去。 “你在这儿做什么?”季江南问道,这县衙门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蹲在这里干什么? 沈云川刚想回答,就见不远处亮起火光,有人大呼小叫的喊着走水了快救火,而着火的地方,正是县衙门。 火势起得很快,夜风又吹得大,眨眼间着起来的火被夜风一吹,轻而易举的点着了隔壁酒楼廊下的纸灯笼,一时间火光缭绕。 季江南转头一看,大呼不妙,这夜里本来就风大,一旦起火,火助风势,这一条街又都是木楼,窗纸灯笼都是浸过桐油的,一点就着,虽然早些下过雨,但真要烧起来,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情。 有人惊醒,惊呼着跑出来,有人自发提水去救火,一时间乱成一团,浓烟滚滚。 季江南跑了两步,身后也陆续传来惊呼声,转身一看,后半条街也都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不对劲,这不是意外,有人蓄意放火!”方唯玉看了一眼后马上说道。 今夜的风是东南风,没理由后半条街也烧了起来,而且着火速度还很快,明显是有人蓄意放火。 沈云川望着连成一片的火海,眉头紧皱,这把火八成是赵南淮放的,最开始着火的地方是县衙,但放火的目的是什么? 街上都是慌乱惊呼的人群,季江南继续往县衙方向跑去,不管赵南淮有什么问题,先拿到兵器再说。 相比起着火正在救火的街坊,县衙门口格外冷清,垂花门下的灯笼已经烧起来了,大门上的门匾也都已经烧了起来,大门虚掩,门口的鸣冤鼓也已经烧了起来,却一个人都没有,几刻钟之前因屠杀而飘散的血腥味也已经淡了,除了百姓呼救的声音和火烧木头的脆响,县衙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诡异。 跟上来的方唯玉看了一眼虚掩的大门,忽而心头警铃大作,反手一鞭往身后抽去,同时季江南一脚提起地上一截燃烧断裂的栅栏,木条带着火急速的打旋往一侧飞去。 季江南转头,就看见一群黑衣人,带着鬼脸面具,身着黑色长袍,手持带铁链的镰刀。 无常众,黑无常。 季江南心下一沉,脚步微微后撤,浑身紧绷,他不知道黑无常是来找方唯玉的,还是来找他的,一个月前,他曾经在瓦罐村杀了一个黑无常,也和黄泉教三大护教史中的鬼狐打过照面,有过短暂的交手,现在黑无常突然出现在平江县,让季江南有点吃不准他们此行的目的。 正当季江南心思急转之余,四周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十余道白色的身影,狰狞的哭丧棒在火光下寒光飒飒。 消失许久的白无常再次追来了。 这次无常众算是聚齐了。 季江南目光紧盯着对面的一众黑白无常,全身戒备,黑无常的目标或许不清楚,但白无常一定是冲着他来的,自入东陵后白无常就没再出现过,今晚倒是黑白无常就集全了,糟糕的是他现在实力骤降,又无兵器在手,这次可有些麻烦了。 方唯玉缓步后退,这些黑衣人打扮与追杀他的那批似乎是同一批,但武器又略有不同,于是悄声问季江南:“这些就是你说的使锁镰的人?” 季江南应了一声,方唯玉脸色也沉了下来,属狗的玩意儿!紧咬着不放! 二人随时准备动手,对面的无常众却一动不动,直到一道黑影从其中走出,在无常众最前面站定,一声漆黑的袍子,兜帽将整张脸都挡的严严实实,肩上扛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虽看不清脸,但那股飘散过来的异味令二人立马认出那是谁。 是赵菱,扛着她的人是陆云鸾。 陆云鸾手一松,肩膀上的赵菱落地,人是昏死的,旁边的黑无常上前将赵拖起,单手提着腰带将赵菱提起,像提一件货品。 “你不愿回无逍宫,却与黄泉天为伍,陆云鸾,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头顶突然传来沈云川的声音,只见一道黑影从上空翻跃过来,一脚将瓦檐上的石雕踢碎,碎石乱飞,如连珠般射向对面的无常众。 对面的无常众脚步一动,避开石子,黑无常齐齐上前,锁镰哗啦一声抛出,十多把锁链一起甩向房顶上的沈云川!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人放火时 呼啸着的镰刀带着铁链飞出,瞬间拉出一张锁链网,沈云川后仰身体往下一滑,直直的从房顶上溜了下来,带落一地的瓦片残渣。 避过锁镰,沈云川随意抖了抖衣襟站好,背后衣服被烧烫的瓦片扯烂,一片灰一片白还混着一些血迹,本来就破烂的衣服更加惨不忍睹。 沈云川就这么一身叫花子打扮,目光锐利的盯着黑袍下的陆云鸾。 站在后方的季江南见状眉毛一挑,就沈云川现在这气势,倒还真有几分无逍宫弟子张狂的气质。 黑无常一击不中再次上前,陆云鸾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劈手将甩出去的铁链一把捞在手中,慢慢的松开手,失去控制的镰刀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陆云鸾出来之后,无常众就没有了动作,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火焰烧的木头哔啵爆响,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陆云鸾右手一挥,对面三人立即准备动手,却见几样东西丢了过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江南目光看去,地上的东西,分别是季江南的泠泉,方唯玉的软鞭,以及沈云川的龙渊。 什么意思? 丢完东西,陆云鸾转身就走,此时夜风大作,火势更大了几分,细碎的火星膨起老高,陆云鸾遮脸的兜帽被掀起一角。 季江南目光一凝,他看得很分明,虽然只有小半张,但那兜帽之下,是一个脸谱面具,画的是传说中地府十王中的泰山王。 之前季江南见过黄泉天中等级最高的是鬼狐,护教使之一,从黑白无常来看,黄泉天在效仿传说中的地府,若陆云鸾是泰山王,那是不是还有其他九王?又或有判官孟婆之类? 如果这样说来,“狐鹏狗友”很可能只是行走再外的小角色,那黄泉天的主人,又是哪一级别的高手?极有可能比肩当初的黄泉教教主。 陆云鸾走得很快,数息之间,无常众也都消失不见,方唯玉站直身体莫名其妙,不是来找他的? 季江南也微微松了口气,若无常众不走,他就又得拿命去打了。 无常众退走,自然是再好不过,季江南上前捡起自己的佩剑,顺手将鞭子抛给方唯玉,抬头见沈云川还站在原地动用不动,当他是在纠结于他们师门内的事情,也不过问,拎着剑就要走,走过沈云川身边时他忽然开口了。 “劳驾,帮忙解下穴。” “解什么穴?”季江南莫名其妙。 “那瓦片太烫了,怕弱了气场,我自己封了穴道。”沈云川依旧一动不动,解释道。 当着对手的面封穴道止疼,真不知道该说沈云川胆大还是说他机智,若唬不住对方,自己就成了一个不能还手的活靶子。 十分无语的帮他把穴道解开,才解开沈云川的脸就扭曲了,开始鬼哭狼嚎。 “啊——疼疼疼疼疼疼!见鬼的玩意儿老子后背都没知觉了!!!” 在一旁检查鞭子的方唯玉被突如其来的嚎叫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沈云川忙不迭的开始解腰带,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庭广众之下开始解腰带,怎么看都像个老流氓,当即脸颊一抽一鞭子甩了过去! “混账!” 正在奋力扯腰带的沈云川闻声立刻一闪,鞭子重重的甩在地上,青石板被抽出一条浅浅的凹槽,碎石飞崩。 “兔儿爷你是不有病?!”沈云川立马火大了,这莫名其妙给他一鞭子是什么情况?他是不是表现得脾气太好了谁都敢来抽他一下? 方唯玉咬牙切齿:“你再叫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嘿,兔儿爷你想说啥?”沈云川嗤笑一声开口。 “你找死!”方唯玉气极,鞭子一扬,脚下一动就朝沈云川冲过去。 沈云川这会儿刚把腰带解开,见方唯玉冲来冷笑一声,将上衣脱下,后背烫焦的皮肉沾在衣服上,一撕扯的鲜血直流,又惹得沈云川倒抽了几口冷气,左脚一跨,右手直接将带血的衣服往方唯玉脸上一甩。 方唯玉本来是疾冲向前,结果沈云川那件衣服还没到面前呢一股馊酸味直冲过来,方唯玉只好往旁边错开脚步,手中的鞭子打了个空。 这边躲过鞭子的沈云川已经从地上抄起了龙渊,光着膀子扛着剑,一脸嘲讽的看着方唯玉。 这下不止方唯玉想打人,季江南也觉得有些辣眼睛,这厮正经起来挺正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流氓做派。 方唯玉气炸了,鞭子爆响身形快到看不见,沈云川眼睛一眯,拔剑出窍。 季江南在一旁揉了揉眉心,这两人天生八字犯冲,见面必打架。 但是,沈云川嘴贱是真,流氓是真,武功修为高也是真。 至少,比季江南和方唯玉都要高,曾经数次被沈云川耍着玩的季江南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当方唯玉被沈云川一剑逼退时,季江南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被拦下的方唯玉满脸怒气,这厮滑不溜手,这打了几回合压根就没正面打,方唯玉这些年来遇到的对手不少,但像沈云川这种明明能打偏偏要苟着的神经病还从没见过。 方唯玉气极,感觉多年的修养以及形象都不重要了,忍不住指着沈云川破口大骂。 方唯玉被气上头了,沈云川就乐了,笑得那叫一个得瑟。 一条街的大火将整个半个平江县城吵醒,大批百姓开始来救火,可火势太大,水已经不起作用,眼瞧着火势开始延伸往下一条街,火势依旧不减,百姓们心生绝望,开始嚎哭,而街道另一头本应该在县衙里的赵南淮却领着城防骁羽卫姗姗来迟,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命人救火。 正在骂人的方唯玉一见赵南淮顿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 “烧一条街来毁尸灭迹,当真是好手段。” 赵南淮勾结飓风盗屠了县牢,杀了捕快,尸体怎么处理?没有什么比直接一把火烧了来得更快了。 “但是县衙走水,民宅被烧,查下来他这个县令也做到头了。”方唯玉自顾自的说道。 “赵菱呢?”季江南突然想起来,环视左右,赵菱似乎被陆云鸾带走了,黄泉天要她做什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南淮曾责怪陆云鸾没照顾好赵菱,莫非,这个赵菱,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沈云川看着从街口逐渐走近的赵南淮一行人,轻笑了一下:“有意思。” 骁羽卫动作很快,街道里侧才是房屋最多的地方,最易连片起火,故而一大队骁羽卫开始往街道里跑。 三人悄声后撤,从一条窄巷离开。 似乎响应了哭嚎百姓的请求,天空中响起几声闷雷,开始下起雨来。 这是今春的最后一场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浮屠密库惊现 这场雨下了一夜,县衙所在的那条街道火光冲天,直至天光大亮,火势才逐渐小了下去。 赵南淮安顿好无家可归的百姓,烧过的房屋倒塌大半,没倒塌的也随时会倒,众人皆知昨夜几个守夜的捕快被因睡得太沉死在火里了,后面的县牢也烧了个一干二净,捕快都没跑出来,关在牢房里的囚犯自然一个都没跑出来,全部烧死了。 烧焦的尸体在街边摆成一排通知家属认领,但尸体都烧成一样黑,也分辨不出来,只好大概估摸着带一具回家,又是一路哭嚎。 县里的王记棺材铺生意火爆。 除了少部分有家属的以外,其他的多半是没父没母的浪荡闲人,死了也没人收尸,由官府统一拖到乱葬岗埋了。 都烧成这样了,只要数量对,谁知道谁是谁? 杀人与放火,当真是绝配。 赵南淮处理好一切会到自己的住处,径直往后院走去,推门进去马上将门阖了起来。 赵府上的丫鬟都知道,最近府里来了很重要的客人,大人就住在后院,不准任何人靠近。 赵南淮进门后目标明确的直奔前屋而去,一把推开门,三两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低声喝问:“我的菱儿呢?你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被他揪着领子的男子一脸虬须,脸颊凹陷,微眯的三角眼动了动,两根手指夹住赵南淮的手腕,将他的手腕从自己的衣领上拿开。 赵南淮手腕好似被铁钳夹住,手掌颤抖脸上细细的出了一层汗,即便如此,依旧紧紧的盯着对方,疼得颤抖的嘴唇再次问道:“我的菱儿在哪里?” “赵大人,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那是你的女儿,怎么还管起我们要来了?”左侧一名束辫的男子讥笑道,半靠在椅子上认真的擦拭着手中的弯刀。 赵南淮脸颊抽动了一下,眼神逐渐狰狞:“蒋雄!!我再问你一次,你把菱儿藏哪儿去了?!” 虬须男子没动,赵南淮脖颈一凉,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轻微的血腥味入鼻,赵南淮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在跟谁说话。 “姓赵的,老子说了,没见着你女儿!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方才坐着的束辫男子手持弯刀,阴恻恻的开口,凶相毕露。 “吴天胜,你信不信,你今天要敢杀了我,你们几个,一个都出不了平江县!”赵南淮目光一转直视那男子,目光阴毒。 “威胁老子?呵,老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束辫男子冷哼一声,杀机一闪,手中弯刀就要往赵南淮脖颈上压。 “行了!”另一边的黑袍独眼男子出声喝止,“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来的?你是不是忘了?” 束辫男子闻言,冷哼一声,一把将赵南淮推开,收起刀坐回椅子上。 赵南淮浑身一松,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直没有开口的虬须男子这时说话了:“赵大人,我们的确没有见过你的女儿,我们约定的条件里,并不包括要保护你的女儿。” “可是我的女儿不见了!!”赵南淮激动的大喊。 “赵大人,”眼见赵南淮失态,虬须男子眉头一皱,“我不管你的女儿在哪里,但是我的弟兄可不是白用的,我的人已经帮你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你的承诺呢?” “我要你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我的女儿!你们没做到!”赵南淮情绪激动,“我是要你们杀了那个黑袍人把菱儿救下来,可你让他跑了!我的女儿也不见了!” “赵大人,做人得言而有信,我这帮弟兄冒着杀头的危险来帮你,你就是这样的态度?”蒋雄站起身来,淡淡的开口。 一旁的吴天胜扛着弯刀慢慢的走过来,将门口堵死。 吴天胜与蒋雄皆体型魁梧高大,赵南淮站在中间显得异常瘦弱,赵南淮因女儿丢失愤怒异常,咬牙切齿的开口:“我不管,你们若不能将菱儿找回来,就休想找到浮屠密库!” 一语出,蹲在房梁夹缝里的三人同时一惊。 浮屠密库是由鼎盛时期的千机唐门门主亲手监造,集机关术最为巅峰的几种方式造出来的,危及时刻可沉入地下由外部机括带动在地下行走,但当代千机唐门门主已死,浮屠密库的具体走向无人知晓,当年夏侯烈将浮屠山掘地三尺,在位期间一直寻找都未曾找到,故而那份流落在外的浮屠密库残图才至关重要,一直为各方寻找。 这些年江湖众人都以为,只有等到浮屠密库残图集齐的那一日,才能找到大楚的宝藏,所以目光一直紧盯这些年出现的残图。 今日突闻密库下落,躲藏的三人心思各异,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季江南凝神摒气,侧耳细听。 试问世人所求何物?功名利禄四字而已,而浮屠密库的存在,就可以满足任何人的欲望。 金钱,权利,生杀予夺,拥有浮屠密库,就可以一步巅峰,重现大楚时期诸侯各国的噩梦。 这是令人心动的宝藏,也是包藏祸心的杀机。 三人不约而同的将呼吸放缓。 “何必呢,”坐着的独眼男子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不过是个不值钱的丫头,哥哥何必为她舍了性命。” 这男子对赵南淮的称呼不由得令季江南心头一动,哥哥? 飓风四盗之一的赵元安,平江县令赵南淮,这中间,貌似有些瓜葛。 方才对着蒋雄和吴天胜还很硬气的赵南淮见赵元安过来,脸色突然就变了,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 “哥哥,你说是不说。”赵元安的声音很轻,却令赵南淮神色大变,脸色铁青,却依旧一言不发。 赵元安轻笑一声,伸手去解脸上的眼罩。 季江南注意到,蒋雄与吴天胜都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赵元安眼罩的脱落,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冲进了赵南淮的身体,赵元安背对着房梁,季江南根本没看清那时什么。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季江南猛然睁大了眼睛,赵南淮一瞬倒地,蜷缩着身体颤抖不已,脸色一刻青黑,令人悚然的是,他的脸上凸起一团一团东西,那东西似乎是像虫一样的活物,在他脸上的皮肤下不断游走。 不止脸上,裸露再外面的脖子和手臂上,尽是皮下游走的活物,赵南淮眼球泛白,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脸色扭曲痛苦异常。 “嗯?”赵元安正看着地上不断抽搐的赵南淮,无意间扫见脚下的阴影,这会儿近午时,阳光照得正好,一缕缕的阳光投过顶板射在地上,可他脚下这几块光斑,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 赵元安的动作也引得另外两人看过来,一瞬之后齐刷刷的回头,看向上方的房梁。 房梁之上只堆了一摞字画的卷轴,并无异常。 蒋雄眉头一皱,虽然没看到人,但总觉得有些不对,转头对赵元安说道:“速度快点,迟则生变。” 赵元安点了点头,蹲下面对赵南淮泛白的眼眸。 “浮屠密库在哪儿?“ 赵南淮痛苦不已,终于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第一百四十三章 药王 距离赵府两条街之外,一处僻静的小巷内,季江南三人面色古怪,心思各异。 “难怪赵南淮敢放火烧县衙,浮屠密库在手,就算他要灭了大晋取而代之,也不是没可能,那些守城的骁羽卫,要么和他穿一条裤子,要么很快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方唯玉活动了下酸疼的手臂,挂在房梁夹缝里躲了半天,手臂都快没知觉了。 前朝旧事虽是秘辛,但奎山商会为大晋第一商号,人脉广泛,故而对浮屠密库也不是一无所知。 这天底下最大的宝藏,就深埋在大晋的国土之下。 “赵菱到底是什么人?”季江南看向一旁思索的沈云川。 如果照赵南淮的说法,赵菱一直受制于陆云鸾,准确来说是受制于陆云鸾身后的黄泉天,赵南淮曾说陆云鸾违背承诺没有保护好赵菱,就说明陆云鸾本身对赵菱并无敌意,那么极有可能需要赵菱的不是陆云鸾,而是黄泉天,赵南淮不信任陆云鸾,以浮屠密库地址为代价请来失踪已久的飓风盗,至于怎么联系上的,赵元安称呼赵南淮为哥哥,既然有关系,但肯定有联系。 赵南淮本意是让飓风盗杀了陆云鸾和他身后的无常众,结果陆云鸾走脱,离开平江县,赵菱也被带走,赵南淮的计划失败,气急败坏不肯说出密库地址,想以此要挟飓风盗帮他找女儿。 可惜正午的阳光阴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先走为上。 可以说,这件事的导火索是赵菱,而沈云川在平江县的原因也是因为得罪了赵菱,这不由得令人绝对过于巧合,虽然季江南没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本能的觉沈云川的出现目的不纯。 什么被柳傲霜赖赌账押在这里,纯粹是胡扯,他要真想走,这个平江县谁拦得住他? 沈云川思索了半晌,叹了一口气:“多的我不能说,但赵菱的确不是常人,她是做药王最好的材料。” “药王?” 季江南和方唯玉齐刷刷的看过来,药人听说过,药王是什么? “枯骨上人李三度一生追求毒物巅峰,大批量制作药人,但药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夔州地下城贩卖的那种,是最为简单,效果也是最弱的一种,在幼童时期强行灌药摧毁神智,也断了大部分筋脉以保证没有痛觉,这种药人入药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当打手,且不受控制,是最次的药人。” “又如霸刀堂拿自家弟子炼的药人,材料用的应该是那种吃人的鱼背鳍上的毒,这种法子没听过,应该是他们自己捣鼓出来的,是否能入药不知,但攻击力极强,浑身带毒,以音控制,算得上中等。” “至于上等的药人,”沈云川说着顿了一下,“李三度一直想炼出完美的药人,保留完整的心智,不会被毒物反噬,以毒物来提升修为,不用吸纳天地之气,没有实力上限,可以控制低等药人,若拿这样的药人拿来入药,有可能能达到凝虚之上的境界,登顶武道巅峰,这样的药人才是最完美的药人,可称药王。” 季江南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李三度曾无限接近药王,但药王的形成除了后天的炼制,先天材料也极为苛刻,李三度寻找数年,只寻到了一个稍微符合条件的孩童,着手炼制,但他低估了药王成型的难度,药王没成,反遭药鼎中的毒物反噬,中毒身亡。” 这才是李三度真正的死因,他不是被自己体内的毒毒死,而是炼制药王时被反噬。 而那个用来做药王的孩童,当是柳傲霜无疑,难怪柳傲霜比之其他药人要强横得多,实力进步也十分诡异,但李三度的炼制出了差错,柳傲霜没有成为药王,却也保持神智,又可以控制体内毒素不外露,像药人又不是药人。 “而赵菱,就是炼制药王最完美的材料,李三度虽死,但药人之法却流传了出来,一旦药王炼制成功,就代表着有人可以一步登顶武道巅峰,将整个江湖踩在脚下。” 沈云川说完,颇为忧愁的叹了口气。 沈云川的话没说尽,但季江南也猜了个大概,柳傲霜与沈云川同行经过平江县,街上偶遇赵菱,柳傲霜被李三度囚禁数年,于毒物一道无师自通,自然看得出赵菱的不同,陆云鸾可能一直在赵菱左右,而陆云鸾,也是沈云川此次出北域的任务之一,二人师出同门,窥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有情可原。 所以才有了后来柳傲霜与赵菱约赌,沈云川被扣押入狱,沈云川想逼陆云鸾出来,又怕把对方吓跑,就一直守在平江县县牢,只要赵菱在一日,陆云鸾就一日不会走。 这一等就等来了季江南与方唯玉,沈云川一身功法来自宁不归不便出手打草惊蛇,而赵菱惹上方唯玉,刚好可以替他将陆云鸾引出来,所以他才一直蹲在牢房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方唯玉鞭打赵菱放走囚犯,终于将陆云鸾引了出来,整个过程他压根就没动过手,很顺利的钓出了目标。 但飓风盗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安排,陆云鸾再次隐遁,赵菱被带走。 但也因此得了一条黄泉天的线索,陆云鸾为黄泉天泰山王,还很巧合得知失踪的浮屠密库重现,算起来,也不算吃亏,单浮屠密库这一条,就足够抵消他数次任务不成的惩罚。 季江南深深的看了沈云川一眼,这厮看着流氓无赖得很,实则心思极深,就算这些事被公之于众,他在其中也显得十分不起眼,毕竟,输钱赖账的是柳傲霜,打了赵菱的是方唯玉。 他什么都没做,除了面对陆云鸾,其他时候压根就没动过手。 季江南若有所思,一边的方唯玉听得不明就里,沈云川话说半截,而且貌似只有他没听明白。 沈云川抬眼,刚好看见盯着他看的季江南,当即咧嘴一笑,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季江南移开目光,对沈云川利用方唯玉一事视若无睹。 沈云川这厮擅长利用身边任何一个人,这一点季江南早在被他诓去东陵的时候就领略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消失的赵府众人 “赵菱被带走,若赵南淮死不开口,那浮屠密库的地址还是无人知晓。”季江南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找到密库,如何开启? 巧了,他手里有两份钥匙的残片。 一直没存在感的方唯玉终于能开口了:“他会说的,那赵元安是个玩蛊的高手,赵南淮扛不住的。” “玩蛊?”季江南一愣,“他是湘西五毒教的人?” 湘西五毒教,季江南脑中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帽沿下一排细碎的小银铃,银铃下面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比那月光还要皎洁几分,神秘又轻灵。 季江南干咳一声,强行转移注意力。 正准备开口的方唯玉被季江南这一声干咳给打断了,疑惑的看过来。 “没事,你说。”季江南若无其事的将刚才的走神掩盖过去。 方唯玉不知道,沈云川可是很明白季江南方才走神走哪儿去了,当即嘿嘿一声,对着季江南挤眉弄眼。 季江南被他嘿嘿得尴尬,索性背过身去,仔细听方唯玉说话。 “赵元安是玩蛊的不错,但和五毒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巫蛊向来是苗人捣鼓的东西,但苗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湘西聚集着大部分苗人,皆属五毒教麾下,也有少部分苗人不服五毒教的管束,在其他地方建寨子,多数苗寨都选址在深山老林,赵元安少年时与一苗女情投意合,入赘苗寨,后来苗寨被一伙强盗所毁,赵元安的妻子被杀,而后就开始偷学蛊术,被族长发现将他逐出苗寨,几年后又再次出现,寻到那伙强盗的山寨,以蛊术灭了山寨满门为妻子报仇,因施术范围过大殃及山下百姓,被官府追捕,后来才加入飓风盗,比起其他三个当家,赵元安要低调的得多,”方唯玉道,“但低调归低调,赵元安的蛊术不弱,赵南淮恐怕坚持不住,迟早要说。” “那我们该做点什么?”季江南眉毛一挑。 “当然,是掺一脚咯。”沈云川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不合身的短衫被拉扯得很崩,感觉下一刻就要烂。 方唯玉眼睛一动,笑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温润如玉:“浮屠密库乃国之大器,我等身为大晋子民,当为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方城主好情怀,在下佩服佩服。” “沈公子过奖,彼此彼此。” 两人虚假的互相吹捧了一会儿,仿佛昨晚上那场你死我活的打斗从没存在过。 二人昂首阔步的走出去一截,巷口的小饭馆到饭点开始炒菜,饭菜的香味瞬间萦绕在巷子里。 二人脚步一顿,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转过身来,笑眯眯的开口。 “季三公子……” 季江南嘴角一抽,扭头就走。 巷口的小饭馆里,季江南看着对面吃得正欢的两人觉得脑仁一阵一阵疼。 “三公子,想当初在东陵时,在慕兰分会,你可是贵客,出行住所无一不是上宾标准……” “三公子,嘶,我记得几个月前你在梅花山好像差点死了吧,还有还有,你说你一个剑客,怎么连心境都稳不下来呢……” 恢复了活力的沈云川又开始扯皮,而沦为穷鬼的方城主也在一旁疯狂暗示,到最后季江南只能黑着脸请客吃饭。 而这两人也真没客气,噼里啪啦点了一堆,桌子上的碟子都摞起两层了,看着瘪了一截的钱袋,季江南的脑仁越发疼了,照这速度,怕还没到汴京,他就又没钱了。 季江南无奈的收起钱袋,拿起筷子吃饭。 这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反正走的时候,小饭馆的老板是乐呵呵的送三人走的,这看着穿的破破烂烂跟叫花子似的,一顿吃了旁人四五顿的钱。 吃饱喝足的三人溜溜哒哒的回到赵府门口,却见其大门紧闭,还上了锁。 这就稀奇了,赵府这样的大宅,除非举家搬迁,否则怎么也不会锁大门,家中总会留着看门的院公和洒扫的丫鬟,一个时辰前他三人才从里面出来,结果现在过来就把门锁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季江南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人,里面没有人的动静。 赵府的下人就在这一个时辰内消失了。 三人对视了一下,若无其事的从门前走过,转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数息之后三人落进了赵府的院子里,阳光之下,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空荡荡的回廊,被风卷起的落叶无人清扫。 三人各朝一个方向走,半刻钟后三人皆摇头。 赵府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如果不是厅里的茶还是热的,真的很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一直都没人。 绕过前厅就是后院,也就是一个时辰前,赵南淮与飓风三盗谈话的地方。 推来房门,午时的阳光从夹缝中穿过,一道一道洒落在地上,几把椅子很端正的左右排列,季江南举步入内,梁上他们方才躲藏过的夹缝里还堆着他放上去的一层层卷轴。 季江南在室内走了几圈,依旧没有人。 这就不妙了,本来还想着可以顺势找到浮屠密库,谁知就一个时辰的时间,什么线索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他们能去哪儿呢? “这就稀奇了,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上天了不成?”沈云川啧啧称奇,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翻,发出一声巨响。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下地了呢?”方唯玉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一边的季江南鼻子一动,转过头看向一旁被沈云川踹倒的凳子。 “说不定真的在地下。”季江南说着,向着椅子的方向走去。 沈云川见状眼睛一眯,方唯玉也顺着季江南的方向看过去。 季江南在椅子面前蹲下,椅子侧倒在地上,地面用磨光的木板垫了一层,手指敲下去,闷响,是实心的。 “别敲了,才进来我就检查了一遍,都是实心的,没有隔层暗板。”沈云川双手环抱,笑道。 季江南充耳不闻,这个房间里有一股极淡的气息,有人在这里杀过人,季江南本就对杀气很敏感,修杀道之后这种感觉更甚,这是一种感知,别人感觉不到,他也说不出来。 见季江南一直蹲在地上敲敲打打,沈云川刚想开口,就见蹲在地上的季江南突然眼睛一亮,猛的从地上站起来,冲着角落里的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就是一脚。 青花瓷瓶噼里啪啦被踢了个稀碎。 方唯玉和沈云川一愣,这小子找毛愣了开始砸东西泄愤? 踢碎青花瓷瓶后,季江南又开始踢花瓶后的墙壁,还招呼两人一起过来。 方唯玉和沈云川面面相觑,这小子魔怔了?没事跟一堵墙较劲? 在季江南再三招呼之下,方唯玉和沈云川只得一起上前帮忙踢墙,毕竟吃人嘴短不是? 三人一同上前踢过去,巨大的力道还真把墙壁踢出个大窟窿,墙壁上方的粉尘簌簌的往下落,呛得三人咳嗽连连。 “找到了!”墙壁破裂的一瞬,季江南就知道,他找对了。 破开的墙壁下方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地下特有的幽凉之气迎面而来。 沈云川顺手捡了块石头丢下去,数息之后传来落地的声音,还有类似石子顺着石阶滚落的声响。 这个地方应该是一条地道的头顶,找不到入口就直接从洞顶开,这操作,简直简单粗暴到极致。 “怎么下去?”沈云川蹲在洞口看了一会儿,有些无从下手,这下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直接跳下去一个不小心就摔断腿。 才说完就见季江南站起来,将剑在腰间别好,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沈云川眼睛一瞪,又见方唯玉将鞭子抖开,一头缠上边缘凸起的石块,而后十分从容的跳了下去。 沈云川突然觉得受到了鄙视,两个化海境在他面前跳下去了,他也不是不敢跳,但是,他怕疼。 算了疼就疼吧不死就成,沈云川认命的咬咬牙,将剑别好,心一横也跳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道里的白光 季江南从上方跳下来,双腿微曲,身体急速下降,少息落地,季江南微曲的膝盖为他减了不少落地的重压,但疾坠下来的冲力还是令他站不稳,像滚地葫芦一样滚了几圈,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后背一疼,季江南闷哼一声停住了。 季江南抽了几口冷气,抽出腰间的剑杵地站了起来,这下边什么都看不见,最好不要乱躺。 季江南才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前边又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在季江南不远的地方被撞得一声闷哼停了下来。 “方唯玉?”季江南试探着叫了一声,毕竟如果沈云川落下来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安静。 “是我。” 闻声的方唯玉异常艰难的站起来,早些时候被沈云川打抽筋的那条腿似乎又开始抽筋了。 这边方唯玉刚站好,又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二人就站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对方再一次义无反顾的撞上方才被撞的地方。 有好事情当然要大家一起分享。 被撞得眼前发黑的沈云川当即痛呼一声,接着就开始大骂:“奶奶的两个孙子一个都不知道拉老子一把!” 沈云川日常嘴碎的时候季江南一般选择无视,但一旁的方唯玉就乐了:“来来来对面的孙子老子拉你一把!” 感觉自从方唯玉正式成为土匪之后开始越发放飞自我,曾经如嫡仙落世的方城主从此一去不复返。 “对面的兔儿爷你给老子等着!”沈云川骂骂咧咧的站起来。 黑暗中看不见人在哪儿,但方唯玉牙齿咬的咔咔响。 季江南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微弱的亮光照开一小片位置,季江南举起手查看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个类似阶梯折转用的平台,前面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后右方是一条向上的阶梯,阶梯不宽,刚够两个人并排行走,他们落下来的地方是这个地下通道的上方,一个小小的亮光口,就是他们下来的地方。 这些阶梯看着有些年岁了,绝对不是近两年修出来的。 后间的两个人开始互相嘴炮攻击,季江南摇了摇头手持火折子往下走,他一走后面两人立马跟上,继续一路嘴炮。 这段阶梯路十分悠长,任何一点声音都能荡起回声,走了一段后二人也都闭嘴了,毕竟这下边有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路面处理得很好,通风良好,有气流从上方和前面涌动,这段路的上面应该是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隐秘的通风口,而季江南恰好就是通过藏在赵府后院房内的通风口确定下面有东西。 越往下走,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就越发明显,季江南加快脚步,转过石阶,前面的路面开始有大片的碎石沙土,走了没几步就没路了,季江南举着火折子四处看了看,大片倒塌的青石和沙土堆的很高。 “大晋的官员或者有钱人都喜欢修个地道,藏点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危急时刻跑路,”沈云川踢开脚边的碎石,走上前去看,“看样子赵南淮的秘道修建过程中出了意外,顶基不牢,塌方了。” 方唯玉觉得脚下的地面很硌,低头一看,借着晃悠悠的火光,依稀看得出是一截从碎石堆下面伸出来的手臂骨,都化骨了,少说也得一年多了。 路到了这里就止住了,除了眼前的一堆碎石沙土什么都没有,季江南眉头紧皱,那股死气还在,还十分浓郁,人在哪儿? 方唯玉挪开脚步,没动那截手臂骨,逝者已矣,还是莫要惊扰得好,但就这么一让,右脚踩空,身形不稳,立马扬起鞭子往一边的大石块上一缠,本以为会直接下坠,结果右脚踩空没多久就直接落了地,这里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深。 方唯玉的动静将二人吸引了过来,季江南举着火折子几步上前,这地方是一小块下陷的坑地,边缘有断裂痕迹,应该是是塌方的时候陷下去的。 方唯玉落下去的时候边上的碎石沙土落了一头一脸,狼狈模样和沈云川有得一拼。 沈云川自然就此大肆嘲笑一番,方唯玉向来讲究,这一声的灰土也令他十分不悦,面对沈云川的嘲笑也不搭理,手腕一动准备收鞭上来。 “嗯?那边有东西?”微弱的火光之下,沈云川眼尖的看见方唯玉身后似乎有白光一动。 季江南顺着方唯玉身后一看,的确有零零散散的白光,有点像珍珠的颜色。 季江南手掌一撑跳下来,这里唯一的光源在他手里,自然是由他上前去看。 季江南举着火折子小心的走上前,二人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动手。 距离那白光近五步时,本来微弱的白光突然光芒大盛,零散的白光瞬间亮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这白光来得猝不及防,季江南第一反应就是拔剑,长剑在身前挥舞成一副屏障,但依旧有白光涌过来,似乎是一群飞蛾,翅膀上带着磷粉,十分迷眼,大群的飞蛾扑向季江南手中的火折子,怕这群蛾子有毒,季江南松了手,火折子落地,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数息之后,飞在空中的白光已经没有多少了,地上倒是铺了一层很暗的萤光。 季江南弯腰去摸刚刚丢掉的火折子,摸索了一会儿成功的将火折子摸了回来,将火折子吹亮,发现他的脚边有一个熄了的火把,便顺手捡了起来,火折子将火把点着,四周为之一亮。 “这什么玩意儿?”沈云川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借着火光拍打身上的磷粉,“恶心巴拉的。” 季江南没理他,举着火把转头看向四周,忽觉背后一凉,反手扬剑,雪亮的剑锋在火把的照耀下飒气凌寒。 季江南大为意外,对面持剑的沈云川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凉凉的笑容,手中长剑换了个位置绕过季江南的长剑,直接刺向他的喉咙。 沈云川突然翻脸动手,季江南心头陡然杀机大盛,手中长剑不动,也直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 就在季江南心头杀机达到鼎盛的时候,眉心突然传来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将季江南惊醒。 他在干什么? 季江南猛一睁眼,就觉得两只手臂被扭的生疼,见季江南睁眼,沈云川就叫起来:“可算是醒了!” 季江南懵了一瞬,他的左臂被方唯玉拧到背后,右手拿着剑,剑尖正朝着自己都胸口,持剑的右手被沈云川扳住,剑尖离胸口不足四寸。 幻境?不对,那群蛾子翅膀上的磷粉有毒!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方向 清醒过来的季江南看着地上铺了一层的飞蛾尸体,道:“这蛾子有毒,你们怎么不受影响?” 闻言沈云川哈哈一笑,松开季江南的手臂:“我小的时候被喂过各种各样的毒,还能活到现在,虽不敢说是百毒不侵,但也不是一般的毒能毒倒的。” 方唯玉也笑道:“不久前曾得了一朵兰杳金莲,所以这点毒,还不至于让我中招。” 沈云川的笑声戛然而止,兰杳金莲,生长在海外的一种奇药,食之可百毒不侵,数量稀少,八十年开一次花,那可是真正的珍稀药材,只是药效过于单一,在大晋还不如赤凌花受欢迎,但也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若是前些年能得一朵兰杳金莲,沈云川也不至于被喂毒喂到大。 沈云川不由得酸溜溜的骂一句狗大户。 对于沈云川这种明显的嫉妒,方唯玉心情很好的不予理会。 “不过季小子你可以啊,居然自己醒了过来,否则我们就只能给你收尸了,”沈云川掉头对季江南说道,“自己捅自己,啧啧,真下得去手。” 季江南揉了揉眉心,他能清醒过来,是因为那道自眉心神宫来的一道清凉,天星子所赠的道门心法,也是后来间接或者直接促成季江南对剑道领悟的关键。 这份心法很玄妙,季江南甚至怀疑,这部心法根本不是来自上清道门,也不是天星子自创,倒像是因机缘从外得来的。 地上蛾子的尸体铺了一层,翅膀上的磷粉还发着微光,光?季江南突然想起平湖那一晚,封玲珑抬手之间从尸体上飞起来的绿色萤光。 季江南心头一动,拿过沈云川手中的火把,往飞蛾飞起的地方快步走去,随着火光照亮范围的靠近,前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季江南倒吸一口冷气,心头巨震。 跟上来的二人也目露惊讶,地上横七竖八趴着或躺着的尸体,正是赵府内消失的下人仆从。 早些时候季江南三人一路跟着赵南淮进赵府,开门的院公,端茶的丫鬟,全部都在这里。 但真正让季江南感到心头巨震的是,这些人虽死,但没有一丝血腥气扩散,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皮肤干瘪,仿佛皮下的血肉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留下一层干巴巴的皮包裹在骨头上。 距离季江南最近的一具尸体,脸上眼球凸起,嘴张的很大,脸颊深深的凹了下去,呈现一种诡异的灰白。 “这些人是被那些白蛾子吃掉的吗?”方唯玉看了一眼就别开目光,这种死法太惊悚了,地上一堆尸体,皆嘴巴大张眼睛凸起,一眼看过去,如入阿鼻地狱。 “是蛊,苗蛊,他们的确在这里。”季江南将火把高举,这里一定有路,这些白蛾子应该是赵元安留下来的,这毒会致幻,会无限扩大人心的杀戮欲望,中毒者一般都会被自己杀死。 既然留了蛊设陷阱,那么就说明季江南他们三人找对了。 这处塌陷的位置不小,季江南三人绕着死尸堆找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处不易发现的洞口,洞口附近还有新鲜的泥土。 三人站在洞口朝里看,洞口有气流涌动,不是死路。 三人对视一眼,沈云川缓缓将腰间的剑提在手中,比了个手势,方唯玉与季江南点头,各自拿好武器。 都到这儿了,断然没有不进去的可能,若真能找到浮屠密库,就值得一试。 三人前后进入洞中,这个洞较矮,新鲜的泥土气息很浓,脚边凌乱的挖掘痕迹很明显,顶层还没来得及加固,总令人担心会不会突然塌顶。 土洞不长,三人走了约一刻钟后,土洞到了尽头,一条地下暗河在静静的流淌。 河边还趴着两具较小一些的尸体,应该是两个孩童。 “见鬼?人呢?”沈云川一步跨上前来,合着这捯饬了半天就见了一群死状凄惨的尸体? 路到这里就是尽头了,但人不在,除非,季江南站在洞口看向暗河的下游。 除非他们从暗河走了。 “走吧,这里没什么了。”季江南转身回头。 “地下暗河河道复杂,我们不知地形,贸然下水会很危险。”方唯玉摇摇头,要说不遗憾那时假的,那可是浮屠密库,大楚历朝的财富积蓄,陡然得知浮屠密库的消息,倒令他有些失去平常心了。 好东西得有命拿才行。 沈云川眼神变幻了一下,也掉头就走,地方知道了就行,至于怎么找,那就不是他负责的范围了。 若真是浮屠密库,就怕那群响马有命拿,没命花。 出去就顺利得多了,秘道的入口被封了,道路被堵只留下一堆碎石,三人只好折返从下来的地方又爬上去,下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可就难了,等三人回头土脸的爬上来时,已是下午了。 这一趟下去什么也没捞着还混了一身沙土沾了一身蛾子粉,整个赵府空无一人,三人正好再次整理了一下,收拾下来后,沈云川终于有个人样了,虽然和讲究人方唯玉对比还是显得邋遢,但无疑比之前好太多。 休整完,季江南招呼一声就准备走,方唯玉和沈云川愣了一下,问道:“去哪儿?” “地下虽然方向不太好辨认,但我大概能记得,如果他们是从暗河的下游走的话,应该是在东面”季江南细细想了一下,说道,“他们是走下去的,那距离应该不算太远,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在云翠山一带。” 方唯玉目光一动,看向云翠山的方向,可能在那儿吗? 沈云川倒来了兴趣:“你要去云翠山?” 季江南点头:“去碰下运气,赵元安有可能真的可以打开浮屠密库。” “赵元安?他是玩蛊的又不会机关术,就算找到了也打不开。”沈云川嗤笑一声。 “飓风盗因张桥惹来围剿之祸,张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如果,张桥只是个替死鬼呢?”季江南想起单独趴在暗河边的两具孩童尸体。 “张桥是飓风四盗中最后加入的,手底下一没实力二没势力,如此大肆的掠夺女童,飓风山再如何狂也不会容他如此,最后飓风山被围剿,三人逃脱只张桥一人被抓,残害女童的罪名就实打实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下边那些死掉的人你们也看见了,血肉都喂了蛊虫,那些尸体化成白骨需要多久?六扇门在飓风山发现的女童尸体都已成白骨,从时间上看,至少有几具是还未完全腐烂的,但尸体皆已化骨,这不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说真正杀了那些女童的不是张桥,是赵元安?”方唯玉问道,“他杀那些女童做什么?” “炼蛊。”沈云川接过话茬,“这么说来有可能,所以下边的两具孩童尸体会被单独拎出来,若是这样的话,赵元安手里应该有一种很强悍的蛊。” “他们会和赵南淮江条件,就说明他们很信任赵元安的蛊术,觉得凭他可以破开千机唐门的浮屠密库,张桥只是个幌子,用来背黑锅的替死鬼。”季江南说道。 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动了一下,三人对视一眼立马跃墙而出,下面的秘道要塌了。 但出来之后,地动得越发厉害,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紧接着整个平江县都晃动了起来。 地龙翻身。 左右房屋还是倒塌,季江南尽力稳住身形,目光向东面看去。 他听得真切,那一声低沉的闷响传来的方向,就是云翠山!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竹海之中 突如其来的地动,整个平江县一阵剧烈晃动,刚被大火灼烧过的南街地面崩裂,房屋倒塌倾陷,百姓的高声呼叫,奔走呼喊成一片。 “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整个平江县一片混乱,孩童啼哭声和行人呼叫声混合在一起,街边的酒楼摇晃了一下,轰然倒塌,不少行人被压在下面,啼哭声大作,过路行人无暇顾及,匆匆从旁逃离。 守城的骁羽卫尝试着往里走疏散人群,见房屋接二连三倒塌又折返了回来,南街的崩口一路延伸直至县城墙下,连带着城墙也塌陷了一大截。 就在地上被困的众人心生绝望觉得逃生无望之际,地动戛然而止,行走之间的颠簸感消失,整个地龙翻身的过程持续不过一刻钟,地面就不再晃动,忽略那条崩开地面的大口子的话,那场短暂的地动仿佛从未出现过。 逃生的百姓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目露疑惑,东域沿海,地动频繁,但从没哪一次像这次这般,动静极大,时间也极短。 半个平江县房屋倒塌,平江县骁羽卫统领看着乱成一片的街道,心下十分焦灼,地动平息时他第一时间去找赵南淮,结果赵府就在南街附近,整个赵府都往地下塌陷,正在抢挖救人。 统领的手有点抖,平江县动静闹大了,若是事情被人查出来,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此刻他心中突然很后悔,为了五百两金子放飓风盗进城,昨晚南街着火时他就已经后悔了,赵南淮平日里不管事,妥妥的闲官,谁知他居然闹这么大! 窝藏朝廷钦犯,知情不报,贪墨受贿,知法犯法,这一堆罪名,就贪墨一条就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数月前大晋朝堂还因徐开贪墨一项大量搜查贪官,查实必死。 他以为赵南淮只是有私事,毕竟赵南淮与赵元安是兄弟这件事情他也心知肚明,赵南淮也给足了他封口的银子,加之飓风盗近年销声匿迹,他也选择三咸其口。 身在官场,不该知道的最好不知道。 统领越想越心凉,只要朝廷一有人来,他就必死无疑,统领示意手下继续,转身快步往住所走去。 这个地方不能留了,必须马上走!他有种莫名的心慌,总觉得要出大事。 平江县外,云翠山脚下。 三人一路疾驰,出了平江县,季江南已经确认,动静的确是从云翠山传过来的,大地之下仿佛有一条巨龙在翻滚,似要破土而出。 接近云翠山脚下时,动静突然没了,三人对视一样提速上山,看样子那群响马已经找到了! 沿着山路迅速上山,可云翠山是一片连绵的矮山群,具体方向在哪儿,他们谁也不知道。 “两位,接下来,我们就各凭本事吧!”沈云川转头笑道,“若是一同前往,到时候坏了交情,可就不太好了。” “那是自然。”方唯玉轻轻一笑。 沈云川拱拱手,转身走向一边,数息之后,身形消失在竹海之中。 “三公子有何打算?”见沈云川走远之后,方唯玉转头笑问季江南。 “有话直说,”季江南望着眼前的竹海小路,回忆昨天从山上下来的方向,“别卖关子。” “行,那我也不兜圈子了,飓风盗三匪皆是丹心境武者,其中还有一个擅蛊的赵元安,若想染指浮屠密库,就凭你我这点实力,怕是喝汤都喝不着。”方唯玉神色一正,“联手如何?不说多的,至少能捞点东西。” 季江南看向方唯玉,似笑非笑:“奎山商会富甲天下,你若能重得城主之位,又怎会缺这点钱?” “话不能这样说,谁会嫌自己兜里的钱少?”方唯玉洒然一笑,“听说令兄长如今升任东陵布政史,又兼任河道监察史,算得上大晋朝堂一顶一的红人,三公子又何必亲身涉险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利字当头,谁都得提起三分小心,说到底三人并不是很熟,方唯玉秉承一名商人八面玲珑的处事风格,与季江南交好颇有几分商人下注的心态在里面,而沈云川与谁都熟得很快,没事的时候无赖,有事的时候心思太深,随时随地会给人下套,与季江南有两分交情也是明目张胆的拿他当鱼饵来钓黄泉天。 沈云川背后是江湖顶尖门派二宫之一的无逍宫,若是不想连汤都不剩的话,两人也似乎只有联手才有可能。 找定方向,方唯玉与季江南一前一后跃过竹枝,落入竹海不见。 另一边,沈云川走到一处稀疏的竹林中,折过一截竹枝做了个简单的哨子,将哨子含在口中一吹,清脆的哨音在竹林中传来,不一会儿一只鹰从天空盘旋而下,稳稳的落在沈云川抬起的手臂上。 沈云川往怀里一摸,掏出一个墨玉盘龙坠子,鹰温顺的将坠子叼在口中,亲昵的在沈云川手掌上蹭了一下,震翅一挥,鹰向着高空飞去。 做完这些,沈云川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在脚边找了快平坦的石头,往上一躺,睡觉。 云翠山西面,一道身影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走在山道上,下午太阳正烈,没有风,竹林之下昏昏欲睡。 走在路上的赵南淮却一点都不想睡,右手紧紧捂着的胸口处还在不断的渗血,血迹沿着衣襟沿路滴落一地。 这时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赵南淮脸色瞬间一白,一股剧痛伴随着浓郁的恶心感袭来,浑身颤抖不止倒在地上。 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痛到脸色扭曲的赵南淮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一身白袍纤尘不染。 赵南淮如遇救星一般奋力爬到那人脚下,张了张嘴却因为疼痛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极大,渴望的望着对面的人。 那人蹲下身子,看向赵南淮捂着的胸口,鲜血淋漓的胸口处泛着一道流光溢彩的金光,像是昆虫的甲壳,有纤细的足深深的扎进肉里,而赵南淮的手就死死的抓住那道金光,阻止它往体内钻。 “救我……嗬,救,救我……”赵南淮颤抖着嘴唇开口,突然眼睛一瞪,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脖子上的手收紧,赵南淮双目圆瞪,放开手去扒那只手,但那只手速度更快,往侧边一扭,一声骨骼脆响,赵南淮的脑袋被扭到一侧口中流出大量鲜血。 那人手一松,赵南淮的脖子软塌塌的垂了下来,尸体趴在地上,那张脸侧趴在地上,死不瞑目。 那人慢条斯理的掏出一个小瓶,缓缓的倾倒在尸体之上,很快,那尸体就逐渐化掉,一摊橙黄色的水渗入地面,消失的干干净净。 那人正准备离开,又见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金色虫子,很有兴趣的捡起来,这小东西有点意思。 那人看向一个方向,心情颇好。 棋盘已经摆好了,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弟子见过门主 云翠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山不高,有点像南方边陲的那种小山包,地方不大,但路线复杂,季江南只能大概的猜出地动的中心位置是云翠山,但具体的地址只能自己找。 昨夜又下了一场雨,这会儿山路还不干,一路泥泞,季江南与方唯玉细细的找了好些地方,刚才的一波地龙翻身,平江县半个县城倒塌地漏,云翠山自然也没能幸免,大片大片的山石倒塌。 云翠山一处小山包侧面,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很宽,将二人的路给隔断了。 这沟壑很宽,地下又深得看不见底,要么冒险一试,要么重新换条路。 季江南站在边上往下看了几眼,这是一片竹林,但站在沟壑边缘断壁上一片竹叶子都没有,从脚边踢了一颗石子下去,根本听不见落地的声音,要么石头别卡住了,要么这下面太深声音传不上来。 “走吧,过不去。”季江南看罢转身往回走,为抢这点时间冒险不值当。 方唯玉表示无异议,这转了一会儿他已经对于找浮屠密库这个事不抱太大希望了,且不说那是不是真的浮屠密库,就算是真的,就他们这么漫无目的的去找,就算找着了,也有可能被飓风盗或者沈云川捷足先登,要说回去吧又觉得很不甘心,哪有遇宝库而空回的道理?怎么着也得见一面再说。 从山包下走回来,望着满眼翠色的竹海季江南也犯了难,竹林太密了。 季江南开始犯难之际,脚下的土地又猛烈的晃动了一下,刚沉寂下去的大地又开始颤抖,二人站在小山包顶上,突然的剧烈晃动使的二人无防备之下站立不稳,倒地顺着山坡往下滚去。 方唯玉在倒地之际速度极快的甩出手中的鞭子缠住一旁的竹子,下滚的身形停住,待他腾出手来准备拉季江南一把时,季江南已经滚下去好远,山石和土层连带着一起滚落。 季江南一路翻滚,山体在大幅度的晃动,眼看距离那道沟壑越来越近,季江南抬手将手中的剑往坡体上猛力一戳,尝试了几次才将剑扎进土中,吃了一嘴的土,季江南抓紧剑身,刚刚稳住,紧接着山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这一次晃动格外猛烈,半个山体倒塌,挂在上边一点的方唯玉大呼不妙,山体倒塌连带着大片大片的竹林子也尽数连根翻倒,失去束缚物的软鞭顿时一松,方唯玉被迎面盖了一脸的土,随着大片的竹子往下翻滚。 从头顶上来的竹林倒塌和山石崩裂的声音季江南也听到了,而那道沟壑距离季江南已经不远,这一波山石要是冲下来,绝对要被活埋在那道沟里。 季江南不禁暗骂,那群响马到底干了什么? 比起之前的那场地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就在云翠山的缘故,这一次的地动尤为猛烈,季江南紧紧的抓着剑身,尽量将头往下埋,上方不断有石头滚落,大片的竹林倒塌,季江南还听见方唯玉骂了一声娘。 季江南不能抬头视物,此时他的头已经被半埋在各种土石之间,随着地动得越发强烈,季江南突觉手上的力道一松,心神一紧,接着这片山包开始崩开,松开的土地无法承载季江南的重量,季江南连人带剑翻滚着往下。 季江南被竹枝沙土裹挟着往下,突觉脚下一空,心头咯噔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开始急速下坠,两侧的光线急剧变暗。 耳畔急剧的风声响起,季江南咬了咬牙,若是真莫名其妙死在这里可不划算,丹田里的内力气息开始扩散,眼中开始浮上一层淡红,浑身气势开始攀升,而此一道明亮的剑光划过,在幽暗的沟壑中极为耀眼,剑光并不锋利,显得温厚内敛,如江月浩荡,又如一座琼玉虹桥,十分灵动。 季江南心头一震,是月落琼宫! 七剑门掌门江乘月为人守成谨慎,甚少出现在江湖之中,多半时间都在闭关,在他寥寥可数的几次露面中,其三式剑法在江湖上破有盛名,荆无双失踪之后,众人皆以为会由“光寒一剑”曲难行继任门主之位,结果后来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门主之位竟是由江乘月来坐,要知道,无论名声还是实力,江乘月都要比曲难行弱很多,江湖上也因此多有风言风语。 江乘月与荆无双一样,同属于开创七剑门的七剑之一,只是他平日里素来低调,喜好诗酒,有些雅士风流,故而有个“三绝公子”称号,三绝,即为诗酒剑三绝,江乘月继任门主之初,江湖多有流言,觉得七剑门式微,直至那年太平庄老庄主过寿,邀各家上门吃酒。 太平庄老庄主是武林宿老,太平庄本名太平武院,曾教出过不少江湖大人物,与开国老将杨显为同门师兄弟,后年岁大了,解散了太平武院,更名太平庄,老庄主在江湖上声望不低,他既送了请帖,各门各派都得给个面子,七剑门亦在受邀之列。 当日来的江湖各派人物都有,其中就有人当众嘲讽,说江乘月的门主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言辞之间极为嚣张,江乘月为人虽低调,但涉及七剑门形象,江乘月向老庄主借了块地方,与对方约斗,对方本极为不屑,不料交手不过三招就被打出圈外,后数人齐上,数人皆败,江乘月也因此再度扬名。 其自创的三招剑法,月照梨花,月映沧海,月落琼宫也使的江湖众人对其刮目相看,也因此得了一个新的外号。 “浮月听松”,松字的由来,是江乘月的佩剑,大晋兵器榜第二十七的“绿松”。 此刻在云翠山上,却惊见本该在千里之外江乘月的“月落琼宫”一剑,季江南稍一晃神,眼前骤然大亮,已经从沟壑里出来了。 江乘月带着季江南从沟底跃起,余光扫见还有一人挂在沟壑边欲掉不掉,顺手一起捞了起来。 云翠山的地动还在继续,江乘月拎着两个人身形疾动,灵巧的避开倒塌的竹林,片刻之后,在云翠山外落稳。 奇异的是,云翠山中地动山摇,在外动静却不是很大,至少能稳稳的站在地上。 站稳后季江南立刻拱手低头:“弟子见过门主。” 回过神来的方唯玉也同样一礼致谢:“多谢前辈援手之情。” 江乘月袖袍一挥单手背身,微笑道:“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方唯玉再致谢意。 “若不是我进山查看情况,你小子可是性命不保,到时间你师父怕是要来把云翠山给削平了。”江乘月看向季江南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江南正踌躇该如何说,远处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江门主,山内情况如何?” 季江南闻声偏头,顿时一愣,他所在的是云翠山外的一条大道边,再他身后远远的走来一人,服饰装扮各异,看样貌有几个季江南是认得的,都是南域叫得上名字的门派掌门,开口的那个身高八尺,一声交领短袍,方脸阔鼻,双眼炯亮,威武不凡。 季江南又惊又疑,为何这些人会聚集再此?而且来得都是宗门执掌者,就连甚少出门的门主都亲自到此,而能引动这么多大人物的,除了浮屠密库,再无其他。 可是,消息又是什么时候泄出去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外 季江南正疑惑,江乘月却很熟络的对那男子笑道:“可以确定地动的位置就在云翠山,我刚进去看时发觉山中的西面已有大片的塌陷,消息应该无误。” 江乘月话音一落,那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身后的众人脸上也浮现喜色。 “这两个小子哪儿来的?莫不是江门主门下弟子,带出来见见世面的?”那男子见了一旁的季江南与方唯玉,问道。 “确实是我门下弟子,今年出山游历,地动之时恰好在云翠山内,就搭手救了回来,都是些不省心的孩子,见了大动静还非要往跟前凑。”江乘月没有否认,顺着就应了下来。 “这是天风堡的莫堡主,以及各位前辈掌门,你二人还不来见过?”江乘月笑着介绍介绍了一通。 师长引荐前辈,小辈自然要报上姓名,但季江南与方唯玉二人,一人顶着杀兄弑嫂的罪名至今还未洗脱,一人是被追杀的前任奎山城主,同样背着杀父的嫌疑,而在场的多是南域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报出二人的名字,当下时局虽不会直接动手,但难免会生出些异样的眼光。 思虑一瞬,季江南上前一步行礼:“七剑门弟子江南,见过各位前辈。” 一旁的方唯玉也上前一步:“方玉见过各位前辈。” 江乘月侧头看了方唯玉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到是个有心思的,他将二人一同认作七剑门弟子,可这个年轻人其实他是没见过的,虽二人皆报了假名,但季江南自报性命时加上了七剑门弟子这几字,而这个年轻人是直接报了姓名,因季江南在他之前报过一次,所以众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顶多也就觉得这个弟子懒散得很,报个名字都懒得说全。 所以,这年轻人从来都没承认过他是七剑门的弟子,却又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巧妙的利用七剑门的大旗为自己傍身。 如此人物,怕也不会是无名之辈。 众人对于两个初出江湖的小辈自然不会太多关注,大略的回了几句后继续跟江乘月说话,也没人呢觉得这二人与云翠山有何关联,毕竟说句实在话,就凭这两个人化海境的小辈,就算找到了浮屠密库,也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通过众人的谈话,季江南能听清楚的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南域的各大宗门都已得知浮屠密库的线索,在这里的都是南域各门派的执掌人,对于此事众人半信半疑,但浮屠密库出世乃是大晋建国以来的第一大事,众人又不能置之不理,故而才有了云翠山一行。 南域门派众多,如秋水门,定峰谷等在南域的最边缘,路上行程少说也得十来天,这样算下来的话,差不多在襄王被押解回京不久后,他们就已经得了消息,这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操纵。 赵南淮是如何知道浮屠密库位置的,季江南不知道,也许是修建暗道时塌方碰巧得知的,还是有人告诉他的,季江南无从知晓。 就在众人谈话之际,前方道上有一队人快步走来,着装统一,黑色的直身短袍,腰跨雁翎刀,领头一人倒提着一把长枪,黑色的锦云斗篷无风自舞,还未到跟前,就远远的感觉煞气冲天。 攀谈的众人皆静了下来,浮屠密库里不止有大量的财富,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天诛等火药利器,那是国之重器,浮屠密库出世,除了引动江湖蜂拥,也将晋皇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那是夏侯烈终其一生都未能找到的东西,是大楚稳坐雄主之位数百年的根本。 如今这个消息已经不是秘密,既然江湖大多数门派都已经知晓,没理由朝廷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六扇门作为监察江湖的眼睛,自然需要第一时间顶上。 平东道总捕头徐耀在今日才接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全面封锁云翠山,若有违者,准格杀勿论。 平江县在郯州的边缘,已经是徐耀辖管地区的边缘,徐耀接到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六扇门平东道几乎全部出动。 距离云翠山脚越来越近,徐耀看着前方的一群装束各异的人心下微沉,这群人就那么随意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走过来。 平东道属东域范围,南域的二流门派掌门徐耀不认得,但单独站在一旁身着青衫的老者徐耀却是认得的。 六派之一七剑门门主,“浮月听松”江乘月。 唐唐七剑门门主不远千里到云翠山这么个小地方来,这山里的东西怕是非比寻常。 徐耀也就是惊讶了一下,脚下步伐却不停,徐耀神色不变,很快走到了众人面前,客气的拱了拱手。 “诸位,六扇门办案,还请诸位给个面子,从这里退出去,云翠山脉之内,不准入内!” “这位大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天下人走天下路,六扇门监管江湖,怎么还管起走哪条路来了?”徐耀话音才落,马上就有人接口反问了一句,六扇门凶威赫赫,若是平日里这些二流门派掌门也不敢这么说话,但今日因有七剑门门主与天风堡堡主在此,才敢放肆的冷嘲一下。 徐耀眸光陡然一厉,直接看向众人,冷喝一声:“本官奉皇命辖管平东道,有不满站出来说!鼠胆之辈也敢大放阙词!?” 徐耀这话可说得相当不客气,丝毫不顾及各位掌门人在场,天风堡莫堡主是个爽朗人,虽然他也不喜那说话的人,躲躲藏藏像什么样子?但徐耀强硬的态度却令他十分不悦。 “这位大人,要我等让路也行,但好歹给个理由,六扇门办案向有手书为凭,还请大人出示您的手书。” 徐耀听罢,冷笑一声,将手中倒提的虎头枪王地上一杵。 “你是何人?” “天风堡莫十三!大人有何指教?”莫十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徐耀。 “莫十三?”徐耀眼睛一眯,“听说天风堡刚刚跻身大晋六派之一,这位置可来得不轻松,莫堡主不好好珍惜的话,可就别怪六扇门不讲道理!” 徐耀这威胁十足的话一出,莫十三大怒:“你威胁我?” “呵!”徐耀冷哼一声,抬脚一踢,沉重的虎头枪被踢起,徐耀一把握住枪杆,抖枪直指莫十三,杀气四散! 第一百五十章 徐家枪 徐耀突然暴起动手,莫十三也不惊慌,双手握拳不退反进,身体微躬,双臂张开一拳打上徐耀的虎头枪,巨大的力道硬生生的将虎头枪的方向打偏,还不待回神,另一拳直照徐耀的喉咙而来。 徐耀双手撑枪跃起,双脚一错,踢向莫十三的胸口,莫十三双拳一收,大喝一声猛力砸上徐耀踢过来的双脚脚心,徐耀只觉脚心传来一股巨力,这一脚居然没有踢下去,巨大的反冲力从脚心传来,徐耀双手杵枪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 徐耀刚刚落地,莫十三已挥拳而至,犹如猛虎下山,刚猛无双。 这股气势极为强悍,习拳法者以自身为武器,多悍不畏死之辈,擅长以战破战,不喜躲避,气贯长虹。 拳法虽刚猛,重点在其力是否长久,古人云,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习拳法者首先需要一个强大的体魄,才能在持续挥拳中站住脚,故而同一套拳法,同一武道境界内,据各人体魄的强度,各有不同。 在习拳法之中,有人天生神力,就得天独厚占近优势,从某方面来讲,习拳法的条件要比其他武道要苛刻得多,武器可以打磨,肉身只能自己磨砺。 很不巧,徐耀就属于天生神力的那一种,徐耀武功修为高他不少,但他凭借这股神力和如海浪般连绵不绝的打发,和徐耀已经对拆了十数招。 季江南在一旁观战,眼睛明亮,现在的他很需要一门近身无兵器的功法,他的一身武功大多都是剑法,虽然不弱,但若手中无剑,他的整体实力就会大打折扣,虽然剑道一途修到极致可手中无剑,万物皆为剑的境界,一指出为一剑意,但现在的季江南离那个境界还早,多次生死搏杀中,季江南从来未敢放下手中的剑,剑即为剑者本身,但就季江南如今的武功修为来看,习一门近战类功法作为应急是很有必要的。 徐耀武功其实要比徐耀高出一截,但莫十三抢先出手一套拳法打得又十分迅猛,使的徐耀一时之间找不到空隙还手,对拆了十数招之后徐耀不耐烦了,撤步握住虎头枪往身前一轮,枪头划出一道弧形,莫十三的拳势暂时一缓,徐耀动作一变,挽了个枪花出枪疾刺,一霎时犹如蛟龙破云,以千军之势直袭莫十三! 在场众人纷纷目光一亮,别的不说,单这一枪的风采,徐耀这十六道总捕头之一的位置绝非虚位,徐耀本身实力应该在丹心八劫,与司徒九相当,司徒九等武功底线在哪里尚不可知,但这一枪的爆发出来的实力,隐隐要胜司徒九一层,直逼丹心九劫! 徐耀这一枪凌厉非常,莫十三面色凝重,他本就比徐耀弱上一些,这一枪硬接下来怕不好受。 徐耀出枪一瞬,众人脸色一边就要上前,结果才迈出一步,对面沉默的六扇门众人刷啦一声全部抽刀,六扇门捕快除却个别特殊人员,用的都是统一形制的嵌槽雁翎刀,众人齐齐亮刀,阳光之下极为耀眼。 江乘月眉头一皱,忽而又转过头回望云翠山,地动已经停了,差不多在二人开打的时候就停了,但两拨人对峙在一起谁也不敢妄动,就都站在这里等待,可这会儿,江乘月仿佛听到山里传来阵阵孩童的啼哭声。 啼哭声很弱,待江乘月仔细听的时候又没有,仿佛只是江乘月的错觉。 而二人的颤抖也即将分出胜负,面对徐耀这迅猛无比的一枪,莫十三撤脚半步身体低沉,右手握住腰间的剑柄,眼睛紧盯那奔来的一枪,就在枪尖即将到来之时,握剑的手猛力一拔,抬臂一挑,同时翻身而起双脚如剪,夹住枪杆猛力一折! 若是寻常的枪杆,也就断了,但徐耀这把枪乃是祖传,材料非常,莫十三这一折没断,立马准备换招,但徐耀动作更快一步,居然送开了持枪的手,几步上前一掌击向莫十三的额头,莫十三连忙后仰,徐耀抬脚往他膝盖上一踢,莫十三重重的砸在地上,擦着地面出去好远。 莫十三落败,徐耀单手一捞,将虎头枪捞回手中,眼中凶光一闪,挺枪直奔受伤倒地的莫十三! 见徐耀要下杀手,江乘月连忙上前一步,抬剑一挑,逼停徐耀,在莫十三面前站定。 方唯玉和季江南在旁观看,不由小声赞道:“听闻天风堡堡主天生神力,拳法剑法皆是上上之流,拳法刚猛无双,剑者灵巧多变,能兼得二者,实属难得,可惜遇上徐耀,再猛的虎也得卧着。” 季江南对此知之甚少,闻言小声问道:“这徐耀什么来路?” 徐耀这个名字他听过,在东陵时听人说过,平东道总捕头,和司徒九有些不对付,至于莫十三,季江南只在梅花山见过他的儿子,天风堡小公子莫涯,莫涯年纪与季江南相当,剑法也使的不错,只是匆匆聊了几句,与沈云川相熟。 听季江南问话后,方唯玉不由得产生了怀疑,七剑门这教弟子的方法还真是够专一,出来的弟子除了剑什么都不知道,整一睁眼瞎,也不知道这小子出来这么久还没被骗是怎么做到了。 其实这不怪季江南,其他剑主或许得空会和弟子讲讲江湖事,但曲难行脾气在七剑门是出了名的怪,江湖事他虽然也讲,但对于朝廷走狗六扇门,曲难行很不喜,讲的也不多,故而季江南知道的事情真的不多。 同样和季江南一样睁眼瞎的是谢运,他师父钟飞和曲难行关系要好一些,不一样的是曲难行是因不喜所以不讲,钟飞是懒得讲,照他的话来说就是到时候滚去自己问,这么奇葩的教育方法也不知道是谁跟谁学的。 方唯玉叹了口气,好脾气的解释起来:“六扇门内多是江湖散人,但这徐耀却是出自名门之后,徐耀的祖爷爷是开国老将杨显麾下的先锋官,以勇武闻名,大晋天禧三年西域达乌国袭扰望乡关,徐耀的那位祖爷爷见来人不多出关迎战,追至佳耳河落入包围,被乱箭射死。” “麾下先锋被杀,杨显怒而出关,达乌国险些被灭,后因西域十二国联手抗敌,大晋当时刚刚立国,晋皇不愿再起战乱,下令让杨显退兵,杨显心有不甘但皇命难违,不得已退回望乡关,但先锋之死令他耿耿于怀,多年南征北战不死,死在了一群西域人手里,杨显向朝廷呈书请嘉赏徐氏后人,但晋皇认为徐先锋不报而出城迎战,有违军令,间接导致大晋与西域十二国之间的纠纷,不仅没有嘉赏,还将徐氏后人贬为庶人,逐出京师。” “杨显后多次上书,皆被晋皇驳回,杨显一面感概帝王无情,一面觉愧对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辞去大将军之职,由长子杨兴再担望相关守将之职,不久后辞世,直到现任晋皇继位,再翻当年旧案,为徐先锋正名,恢复其官家身份,授徐家勇武候爵,徐家拒不接受,徐家长子徐耀不受朝廷官位,甘愿以江湖人的身份进入六扇门,宁从一小捕快做起,也不接受勇武候爵。” “徐家心中有怨,晋皇也不追究其抗旨之罪,任由徐耀自行选择,徐家家传枪法在历朝皆有名望,其枪法大开大合气势无双,那把虎头枪传到徐耀这里,已经数不清多少辈了,徐耀人称“定山虎”,说他一枪落地可定一山,虽说有些夸张,但徐家枪法,确实不凡。”方唯玉娓娓道来,对徐家枪法大为赞赏。 季江南点头,虽不知枪全貌,但看徐耀这一套枪法下来,的确声势惊人。 徐耀见江乘月拦了路,也不生气,将虎头枪一收:“江门主仗义出手,莫堡主,回头可记得好好谢谢人家,毕竟一声谢谢换一条命,还是很值得的。” 徐耀这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嘲讽和挑拨离间可一点都没藏着,江乘月脸色一沉,莫十三明知他在激自己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往前一步:“多谢江门主,不过我莫十三可从来不吃亏,今天还非得跟他分出个高下!” 徐耀眼中杀机一闪,笑道:“那正好!” 站在二人中间的江乘月眉头大皱,半晌后叹了一口气让开道路。 忽然有一女声远远的传过来:“几十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人家不领你的情,在一边看戏不久好了?非得弄里外不是人!” 江乘月脚步一顿,满脸错愕。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到齐 这突然传来的女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千方远远的飞来一只巨大的机关鸟,机关鸟上载着一顶紫红色的小帐,帐内的人看不真切,从那飞起紫纱中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 那机关鸟很大,双翼展开有百丈,包着一层乌金的金属,到了近前开始下落,巨大的双翼扇起一阵飓风,吹得飞沙走石。 季江南还从见过这种大型机关物,由金属铸就,却能如鸟雀一般在空中飞行,由人操控,千机唐门屹立数朝不倒,确有其独特之处。 机关鸟落地,这才看清上面除了纱帐之外还有六个青衣婢女,机关鸟落稳一阵机括声响起,一截楼梯从机关鸟背上伸出,搭在地面之上。 纱帐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婢女上前扶住,里面的人挑开帘子站了出来。 这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个绝美的女子。 女子看着年岁三十左右,云髻半挽,除了一只银色孔雀钗无任何装饰,面如皓月,纤眉凤眼,眼角斜斜向上,朱唇赛血,这女子着一身紫色广袖长袖,身姿妖娆。 季江南见过的美人当中,与她风格相似的只有柳傲霜,不同于柳傲霜的妖娆魅惑,这女子身段虽妖娆,却有一身的贵气,仪态天成。 下方的江乘月一见那女子出来,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江乘月你站住!”女子见江乘月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走,心头一恼,高声喝道。 女子这一声喝引得众人纷纷掉头去看江乘月,江乘月如今年过五十,在江湖上江乘月风评不错,从未与某位女子有过纠葛关系,也从未娶亲,只听说其年轻时是一名雅士,多有女子爱慕,也都是传闻未曾见过,如今看这女子的模样,两人倒是有些关系。 可是这从年岁上来看,江乘月可是大这女子不少,这算什么?老牛吃嫩草? 方唯玉也脸色古怪,他父亲方海平就大白姨娘二十岁,感情这江门主也好这口? 季江南被他的看得一阵无语:“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 方唯玉十分嫌弃的别过头去,还凌剑阁首徒呢!连自己师门的事情都不知道。 季江南表情一阵扭曲,谁没事去打听门主的私事啊?嫌事儿不够多还是嫌练功强度太弱? 江乘月听见那女子的喊声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见江乘月头也不回,女子正气恼,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是个苍老的男声。 “红莲婆婆,你都追了他快二十年了,怎么还不放弃啊!” 声音就在众人耳边回荡,却不见人,众人闻声找人是,一名杵着拐杖的老头从人群中挤出来,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短衫,头顶的头发都快掉光了,风一吹仅有一小撮白发迎风飞舞,干巴巴的老头杵着拐杖在机关鸟面前站好,十分羡慕的摸了摸,裂开一张全是黄牙的嘴。 “是红莲仙子!不是婆婆!你个老不死的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把你骨头给拆了!”女子突然暴跳如雷,几步从楼梯上跳下来。 众人闻言了然,原来是千机唐门的人。 千机唐门甚少有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在这些偶尔露面的人当中,属红莲婆婆名声最响,红莲婆婆擅机括暗器,鼎鼎大名的飞花弩就是出自她手,大晋使用的改装过的小型神臂弓也是她的杰作,但见过她的人不多,大多都只听到没见过,今日一见,倒是比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嘿嘿,江门主不要走,这难得一见,怎么也得叙叙旧不是?”干巴老头嘿嘿一声朝着江乘月喊了一声。 江乘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宵天鬼王,别来无恙。” 季江南眉头一跳,宵天鬼王,无逍宫宁不归手下三大鬼王之一。 这次居然把无逍宫和千机唐门都引来了,有些不妙。 江乘月道破那老头的身份,众人立刻拉开距离兵刃上手,警惕的看着老头。 无逍宫为天下魔教之首,正道公敌,普陀寺两次集结江湖大半势力进北域围剿皆无功而返,在这两次围剿之中,除却宫主宁不归以外,其手下三大鬼王也凶名赫赫,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比被宁不归杀掉的还多,面对这么一尊杀神,众人极为紧张,这些人都是南域宗门近两年新上任的掌门人,除江乘月外,无人参与过那场围剿,虽未见其人,但闻声生惧。 老头左右看了一眼,见众人惊惧,杵杖哈哈大笑,徐耀双手持枪后退一小步,随时准备动手。 老头周围空出一片位置,笑了一会儿后余光扫见站在一旁的季江南二人,方唯玉见状扯了季江南一把后退一步,季江南没动,老头笑呵呵的问道:“后生仔,你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季江南直视老头,他没感觉到恶意。 “可是他们都怕我,就你不怕。”老头依旧笑呵呵的开口。 季江南突觉背脊一紧,就在刚刚,一股极淡的杀气迎面而来,不是那种杀人的杀气,是一种千人斩万人屠的煞气,只一丝就令季江南浑身一冷。 那煞气只出现了一瞬,老头又大笑起来,颇为欣赏的看着季江南:“后生仔,你很不错!” 这么没头没脑的夸了一句,令季江南莫名其妙。 老头还想伸手来拍季江南的肩膀,后面的江乘月脸色一变搭剑上手,还没等他动手一道金光突然袭向老头! “魔头受死!” 老头依旧哈哈笑着头也不回的抬起右手手中的拐杖往后一敲,金光瞬间溃散。 距离老头最近的季江南差点一下跪倒,凝虚!这老头是凝虚境大宗师!是季江南迄今为止见过实力最强的一个人!比韩天阔与那个苗家老者还要高一筹不止! 老头只是随意的一敲,气息稍微外露了一些,但就这么一丝外露的气息,就压得季江南差点跪下去! 老者的气息外放导致周围一堆实力较弱的人脸色苍白,如同被一块巨石压在头顶,方唯玉离季江南还稍微远一些,也禁不住这股压力单膝跪地,双手撑地咬牙尽量不让自己趴下去。 季江南浑身都在发抖,杵着剑的手抖得快扶不住剑,背脊被压得弯下去,却始终强撑着不跪。 老者正笑得畅快,耳朵忽然一动,笑声戛然而止,转头看向脸色白的发青的季江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啊后生仔,忘了你还在这呢!” 季江南本就撑得十分艰难,这一拍差点把他拍趴下,好在老头又一把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捞了起来。 “后生仔,你很不错!不错!”老头又笑呵呵的赞了一句,才转头去看那道金光的来源。 老头刚一走开,江乘月就快步走过来,一手搭上季江南的手腕,仔细查看了一下才放下心来。 “这老鬼脾气古怪实力又极强,你和你的朋友实力较弱,离他远点。”江乘月悄声说道。 江乘月说的很小声,老头耳朵却尖的很,走出去一截又掉过脸来:“江门主,你这背后叨叨的习惯可不好。” 说罢看向站得远远的一群人,一众蹭亮的光头,一个嘴角溢血被人搀扶着的,应该就是出手的那个人。 搀扶着他的是一个淄衣袈裟的中年和尚,容貌清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法青年少,冲撞了鬼王,还望鬼王勿要计较。” “你是何人?普陀寺的那几个老和尚怎么没来?”老头问道。 “贫僧广真,师父与众长老有事不能前来,故由贫僧代为查看。”和尚不卑不亢,回答的十分自如。 “广真?没听说过,年轻人火气大的很,这一记大金光掌要是打结实了,怕是得要了我老头子的命。”老头呵呵一笑。 “鬼王说笑了。”广真再次念了一句佛号。 “也差不多了,除了离火剑庐和上清道门,这江湖上叫得出响的可都到齐了。”老头也没再计较,喃喃道。 “离火剑庐应该不会来,至于上清道门,那群牛鼻子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这会儿怕早就已经进去了。”红莲婆婆说道,又偷眼看侧边看了一下,见江乘月只看着云翠山,连个眼角都没飞过来,不由得越发气恼。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进山 无逍宫,普陀寺,千机唐门,还有单独行动的上清道门,七剑门,新晋六派中的天风堡与竹里馆皆在此,五毒教与药王谷,化生门是否来了尚不可知,但这些门派来不来,宵天鬼王并不理会,至少在他看来,六派中,七剑门的前任掌门荆无双是个人物,江乘月就要差很多,霸刀堂已被灭,落梅山庄云道舒沽名钓誉,化生门的人都是脑子有病,药王谷是杏林之首,独立于江湖之外,五毒教故步自封,已多年不出江湖不足为惧。 至于天风堡竹里馆之流,他听都没听说过。 就这么半个时辰之间,江湖顶门派几乎到齐,季江南小声问道:“门主,这是什么情况?” “待会儿与你细说。”江乘月皱眉回了一句,他又听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哭声,确定不是错觉,而且这会儿的哭声微弱到忽略不计,感觉随时都会断气。 季江南突然想起山中的飓风盗,在这里耽搁了那么久,怕是要生出变故。 季江南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下,江乘月听完脸色一变,怎么还有一波人! 江乘月马上将事情说了一遍,众人听后脸色皆变,合着他们在这里僵持了那么久,里面居然还有一波人抢先动手了! 宵天鬼王凉凉的笑了两声,那伙强盗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但浮屠密库岂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巅峰之期的千机唐门,曾在蜀地建起一座机关城,城中处处机关,生人入之,纵你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那一任门主才情惊艳,可惜身有恶疾早死,他死之后,千机唐门发展受滞,再加上后来材料越发稀缺,逐渐开始衰弱,即便是衰弱期的千机唐门,也依旧是如今江湖三门之一,以此可以想象鼎盛时期的千机唐门,底蕴到底有多厚。 浮屠密库集合当时最精良的材料,由当时的千机唐门门主亲自监造,但外层入口就是四十六道机关锁,门开八向,每向八锁,必须一起打开,开错一道,门就锁死,还有可能触发遁地机括,直接带着密库跑路,要想开门谈何容易。 至于蛊术,换在五十年前,或许他还相信真的有能破浮屠密库的蛊,但如今,别说一个偷学的蛊师,即便是五毒教教主亲临,怕也打不开这扇门。 红莲婆婆一跃,身姿翩翩,极为优雅的跳上机关鸟,婢女从楼梯跟上。 红莲婆婆单手掀开纱帘,又转过身来问江乘月:“捎你一程如何?” 江乘月没有回答,只拱了拱手,招呼季江南一声,自行往山里走。 红莲婆婆恨恨的跺了一下脚,抬手一掌打在身侧的机关按钮上,机关鸟巨大的两翼开始扇动,又卷起一阵飞沙走石,众人皆被这一股狂风沙子吹得迷眼,多有不满,却没一人出声。 若问江湖上哪家最不好惹,当属千机唐门和药王谷,千机唐门的暗器机关闻名于世,普通人求一件都难得,若是把他们惹毛了,根本不用亲自动手,拿出两件精品暗器,就能引来无数人蜂拥而至,单靠人海战术都能把你淹死,而且千机唐门擅长的是机括,其中就包括一些机括类武器,千变万化,千机唐门中的千机二字由此而来。 至于药王谷,药王谷主医药丹方,医者多不喜高调,整天不是在采药就是在炼药,要么就是在采药和炼药的路上,但若是小看这群低调的泥腿子,后果会很严重,与千机唐门类似,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可以成就武道盛世,号称一口气就能吊活的九命丹,能助力破开丹心屏障的赤凌丹,能延长寿命的伏青丹等等,随便拿出一样,都丝毫不逊色千机唐门的机括武器。 这两家,只要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不会去惹,他们强大的地方不是实力,而是可以影响整个江湖的巨大号召力,就算红莲婆婆以如此嚣张高调的方式出场,还与宵天鬼王相熟,却也没有一个人会冒头说个不字,皆默契的选择没看见。 很快红莲婆婆就带着她那个十分抢眼的机关鸟飞了去来,方向一掉往山中飞去。 众人也都纷纷往云翠山内赶,江乘月走的不快,落后一截,普陀寺一众僧人从旁走过,带头的广真和尚路过三人身边时略微停了一停,目光落在季江南身上,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又皱眉跟江乘月打了声招呼继续走。 此子与普陀寺有缘,只是不止这缘是吉是凶,但看这少年一身血气缭绕,恐将来为祸。 广真摇头叹息,杀星现世,祸不远矣。 徐耀脸色冷厉,提着虎头枪站在一侧,身后一名捕头上前悄声问道:“大人,要拦下吗?” “拦?拿什么拦?”徐耀看着这一大群人陆续进入云翠山,反问道,“单江乘月一个我都不能保证一定拦得住,更别说其他人,这可不是我们不拦,是压根拦不住!” “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捕快迟疑了一下问道,“上头下来的命令可是让我们守住云翠山。” 闻言徐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虽然他不清楚山里具体有什么,但却几乎把整个江湖有名号的人物都聚到一起,他不知道,可江乘月等人是知道的,这么浩浩荡荡的来,他只守着平东道可能不知道,但他的上司“横江太岁”燕春一定知道,燕春明知以平东道六扇门的实力根本守不住云翠山,还下了死命令要求他一定要将云翠山守好,否则就按六扇门内法令处置,办事不利,轻则降职,重则下狱。 燕春出身西北道,当初与西北道总捕头常笑争夺总捕头之位,二人势均力敌,争得你死我活,撕破脸将西北道六扇门一分为二争斗不休,后苏总捕头从中调停,将燕春调至秋原道任总捕头之位,也暂时平息了一段时日,后燕春偶得一份机缘,实力大涨,第二年九鹰之位空缺,燕春与常笑皆有机会竞选,燕春实力大涨,常笑不敌落败,新仇旧怨,二人之间的梁子越结越深。 燕春入九鹰时日不长,为求稳妥也不会在明面上与常笑指着鼻子的互骂,但燕春为人记仇心眼极小,徐耀的祖爷爷曾随杨显将军驻守望乡关,徐家被贬之后无处可去,只能到西北道安身,与常家距离挺近,常笑大徐耀十岁,幼时常指点他武艺,二人关系不错。 直至后来徐家平冤,就从西北道迁回老家东域安阳县居住,后期他加入六扇门,从地域安排,平东道就属燕春管辖,但凡进六扇门者,身世背景都有备案,六扇门从不拒收三教九流作奸犯科之徒,只要不过火且实力足够,也一样可以在六扇门混一份差,但前提是要将身世备案。 六扇门的备案一翻,徐耀与常笑有旧之事就瞒不住,燕春不会明目张胆的去动常笑,可收拾自己手下的徐耀却是轻而易举,徐耀自得知二人恩怨之后就一直留着个心眼,如今看来,燕春是想借机把他除掉用来打常笑的脸。 从徐耀接了任务开始,他就是半个死人了,这是一件根本办不成的差事,强行封山,他一定会被这群江湖人所杀,若不封山,事后追究起来,只要燕春动点小手段,要了他的命也未尝不可。 这是个死局,他死了,六扇门会去追究这批江湖人的责任,但这些人基本囊括了整个大晋江湖,到时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他没死,燕春也不会让他活,不管怎么个死法,都死得没有任何价值。 徐耀站在原地冷笑连连,好算计!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进山走一趟,看看到底什么宝引来这么多人,若真是宝物…… 也不是完全没有活路。 徐耀将枪杆一提,喝道:“随我进山!”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仇恨 云翠山脉一处低矮的小山顶,一名年轻男子迎风而立,远远的看着飞在空中的机关鸟,轻笑一声:“千机万变,千机唐门的机关术果然了得。” 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着一身锦缎云纹圆领袍,腰上别着一把折扇,一枚翡翠莲花禁步自腰垂下,脚蹬云纹皂靴,面貌清俊,头上只简单的用玉簪挽了个髻,气宇轩昂,像一位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别有一番逍遥。 “殿下,他们进来了,徐耀没拦住。”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开口,比之年轻男子的逍遥,中年男子着了一身净色长袍,面相温和,腰上挂着的一把长剑,剑鞘浮雕刻花,整把剑是浑然一体的墨色,十分低调。 “意料之中,徐耀若能把他们全挡住,你这个总捕头的位置,怕是要让给他来坐了。”年轻男子半开玩笑而说道。 “若真如此,我这个位置让得也不亏。”中年男子依旧温和的答道。 “看来这次事情过后,徐耀是活不成了。”年轻男子悠悠的说了一句,惋惜的摇了摇头。 “殿下放心,此事我会处理。”中年男子面色不改,微笑应道。 “王叔自诩聪明,可惜时运不济,”年轻男子掏出折扇,心情颇好的摇了摇,“走吧,我们也该过去了,苏总捕头,有劳。” 中年男子拱手一礼,瞬息后,二人身影消失。 云翠山内蜿蜒的竹海小道如今已经一片狼藉,大片大片被连根拔起的竹子七倒八歪的把路挡的所剩无几,大片的塌陷和地缝也让众人走得小心翼翼。 这种时候,就十分羡慕有机关鸟的红莲婆婆,可惜人家只邀江乘月一人同行,还被拒绝了,一时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等各种目光都隐晦的看向江乘月。 江乘月只身前来,本来速度不会太慢,但带着季江南和方唯玉,他的速度就要慢了一些。 莫十三等人已经走出去好远,普陀寺众僧也从另一个方向走,其他人走得着急上火,江乘月走得不慌不忙,一边走,一边将为何众人齐聚云翠山的缘由与他说了一遍。 “半个月前,七剑门内有人夜闯山门,没伤弟子,只砸了些建筑,烧了一间单独的库房,门内弟子惊醒上前捉拿,来人也不还手,只在原地留了一封信,随后逃出七剑门,那会儿是夜里,夜色不明,也分不出具体方向在哪一边,弟子们捡到了信,信上标明由我亲启,弟子们不敢妄动,就交到了我这儿来。” “第二日当着七阁剑主的面将信封拆开,信封中既没有毒物也没有陷阱,就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但是信上的内容,”江乘月说着眉目有些凝重,“信上说,浮屠密库现世,甚至还标注了地点,三月二十九,东域郯州平江县云翠山,浮屠密库会现世。” “这件事来得蹊跷,门内多觉这是一场骗局或者闹剧,但滋事体大,又不能不理会,所以就只由我一人前来一探究竟,隔天天风堡莫堡主上山拜访,带来了一封信,信中内容与门内那封一模一样,莫堡主也十分惊讶,我觉此事不对,与莫堡主合计,发了帖子请南域大部分门派掌门见面。” “众人齐聚,才发现这信不止一封,南域能叫的上名的门派中皆收到了这样一封信,药王谷姜谷主入秦岭采药未归,由其弟子裴榛姑娘将信送来,五毒教多年不出,此次也未曾露面,这些小宗门中,有的收了信反手就扔,只当是有人戏耍,而部分人却悄悄的收了起来,准备亲往云翠山,当日见了我与莫堡主的收到的信,才惊觉被骗。” 季江南与方唯玉对视一眼,心头皆涌起一股惊骇,浮屠密库一出,当引天下人竞逐之,但冷静下来一想,深觉背后发凉,送信的人为什么要把这则消息公之于众?南域因平湖一事大乱,而这则消息一出,势必引起整个江湖大乱! 而且对方能连闯二宫三门六派送信,勿论有没有活着出来,能闯进去,就已经证明其实力非凡且悍不畏死,江湖上二三流小宗门皆知这则消息,但看那徐耀的模样,似乎朝廷方面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可见这场布局主要针对江湖而来。 浮屠密库中收有重器天诛,天诛一出伏尸百万,朝廷绝对不会让它落入常人之手,而江湖人多重利之辈,浮屠密库中那数之不尽的钱财,足以让大多数江湖人红了眼睛,朝廷手腕纵然铁血,但行走江湖之人,哪一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走的?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浮屠密库一事,朝廷必与江湖发生冲突,一旦朝廷铁血镇压,整个大晋江湖必将暴动,毕竟这次出现在云翠山的,都是天下武道的执牛耳者。 这是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戮。 季江南细捋了一下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季北思莫名其妙得来的残图,陈冽的暗杀,季江南在奎山与四海镖局镖师的偶遇,打不开的子母千机匣,无常众的追杀,四海镖局夔州分号的灭门,梅花山上的血祸,那夜来的三批人,一是杀了石磊和何逍的贺一刀,而是追杀季江南的无常众,三是灭了落梅山庄满门的未知敌人。 而后是南域群雄入东陵,又卷进了宸王围剿霸刀堂一事中,听涛坞炸毁,平湖水废,南域宗门十不存一,事了之后因六派空缺频其争斗,南域武林势力锐减,奎山城被夺,好不容易打出个结果,浮屠密库的现世又掀起一阵狂潮,像是油锅里撒下的一把盐,财富权利谁人不爱?明知是个陷阱,却还是前赴后继的跳下去。 人总存有侥幸,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我能活着带着财富出来呢?万一…… 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以举世无双的财富,威震天下的天诛,鼎盛时期的机关术,以及大楚收录其中的大批武道典籍和珍稀矿材,跳动大晋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对立。 这只手可能是黄泉天之主,也可能是那个灭了梅花山的未知敌人,比之黄泉天,后者藏得更深,但不管是哪一方,目的都显而易见。 这不是谋反篡国,是要将大晋从世间抹去的刻骨仇恨!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唐莲 季江南能想到的,江乘月和方唯玉也都想到了,方唯玉虽不知黄泉天的存在,但从这幕后之人将浮屠密库之事昭告江湖就能感觉到,这股对大晋朝廷,对大晋,满满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但可笑又无奈的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骗局是陷阱,却没有一个人后退,非要去求那十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次除了普陀寺之外,来的都是一些前辈,我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江乘月微微一笑,“照你所说那平江县令应该还遇见了别人,所以才会从塌方废弃的地道里找准方向打开通往地下暗河的洞口,顺着那河流往下,应该是可直接抵达浮屠密库附近。” “那赵南淮和幕后之人见过面?”季江南凝眉细想。 “没有第二种可能了,毕竟浮屠密库的具体位置,除了放出消息的人,其余人都不知道。”江乘月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赵南淮应该已经死了。”一直未曾开口的方唯玉摸了摸下巴,“他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的用处只是让飓风盗去动浮屠密库,引发地动来证实浮屠密库出世说法,也绝了一人独享的念头。” 江乘月点头,不无忧虑的说道:“若此事是真,怕是不好收场了。” 季江南不语,抬头所见之处都是翘起的泥土和折断的大片竹林,朝廷得了消息,自然不可能只派了徐耀一人前来,多半还有后手,若此事是假,那就各自退去,若此事是真,那今日云翠山上的人,怕没几个可以活着出去。 “你们两个小家伙跟着我走,现在这山里,可一点都不安全。”江乘月说道,手轻轻的搭上腰间的绿松,这把剑已经多年不曾染血,最好今日也不必拔它出来。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盟友会不会突然翻脸。 随着往山脉深处的进入,脚下的路越发难走,大条大条的沟壑裂缝遍布脚下,无从下脚,季江南和方唯玉年纪尚轻实力弱上一些,走得就更加艰难,一些又宽又深的沟壑只能提着一口气跃过去,江乘月还得时不时的拉他二人一把。 虽江乘月没说什么,还一路小心照顾,但沦为拖油瓶的感觉异常难受,到底是年少轻狂,凭一腔孤勇到处乱闯,到最后还是得由师长来帮忙。 可已经进了山,出去可就更难,山外八成已经被朝廷军围了起来,除了跟着江乘月走,别无他法。 三人一路向前,山顶上一身紫衣的红莲婆婆斜靠在一根还没彻底折断的竹子旁,看着正走在山腰上的三人,红唇一勾,好整以暇的等着,巨大的机关鸟在她身后安静的匍匐着。 “小川子你过来!”红莲婆婆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声,机关鸟的左翼下方闻声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正是分开单独走的沈云川。 “莲姨,我都多大了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名了?”沈云川十分无奈走过去,这个小名都多少年没人叫了,听着像没断奶的娃娃,偏偏他还不敢怼。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红莲婆婆手臂一伸,两根纤指准确无误的揪住沈云川的耳朵,语气危险,“我就喜欢叫你小川子,你有意见?” 沈云川龇牙咧嘴,干巴巴的扯了一个笑脸:“没意见没意见,莲姨高兴就好。” 红莲婆婆满意的松了手,朝山下扬了扬下巴,眉毛一挑:“你说我嫁给他怎么样?” 沈云川往山下看了一眼,眼角一抽,这不是季江南和方唯玉吗?旁边那个头发半百的老者,应该是七剑门门主江乘月。 沈云川张了张口十分艰难的开口:“莲姨觉得好就好,但是,年纪会不会太小了?” 说完沈云川又立马补了一句:“我不是说莲姨你年纪大,只是那小子还未及弱冠,这……” 还没说完就被迎头敲了一个暴栗,红莲婆婆脸色愠怒:“说什么呢你!我说的是江乘月!” 见红莲婆婆扬手还要再敲,沈云川立马抱着头就跑,惹不起惹不起,该认怂的时候就得认怂。 待江乘月看见红莲婆婆的时候,已经快到山顶了,江乘月脚步一停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红莲婆婆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江乘月,仪态万千。 季江南和方唯玉对视一眼,觉得此刻应该闭嘴站远一点的好。 江乘月脚步只停了一下,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扭头就走,红莲婆婆勾起的嘴角逐渐下滑,神情一瞬有些凄苦,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江二哥,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这声江二哥令江乘月的背脊陡然一僵,袖袍下的手颤了一颤,依旧一眼不发的往山下走。 红莲婆婆红唇紧咬,眼眶通红几欲落泪,忽然身形一动,站在一旁充当空气的季江南和方唯玉觉得喉咙一紧,身体不由自主的被提起,眼前一花又落在了地上。 被掐住喉咙的二人一脸懵,眼前的紫衣女子衣袍无风自舞,混身气势大盛,压得二人动弹不得。 好吧,今天的凝虚境宗师很不值钱,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完虐二人。 被掐住喉咙的方唯玉说不出话来,只能双眼瞪得很大,心头不断咆哮。 这什么混账事儿?跟他有一文钱的关系吗?他是被牵连的! 红莲婆婆动手之时江乘月就已经察觉,他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不料她居然转了个向抓走了季江南和方唯玉! 江乘月脸色一变骤然转身。 “江乘月!你躲我二十年,我就寻了你二十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今天你若是敢走,我就敢杀!”红莲婆婆目光盈盈,似乎忍了满眼的泪水,掐着二人脖子的手掌骤然一紧,浑身煞气大盛。 再度被掐的方唯玉:………我是无辜的…… 同样被掐的季江南:………我也是无辜的…… 红莲婆婆突然下手,江乘月一惊,上前一步喝道:“唐莲!” 蹲在角落里看戏的沈云川耳朵一动,原来莲姨姓唐啊。 掐着二人喉咙的手掌骤然一松,二人跌落在地,捂着脖子咳嗽了不止。 站着的时候没注意,这一跌倒,就看见了蹲在不远处的叼着竹叶的沈云川,见二人看过来,沈云川嘿嘿一声,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相比起在这里打一架,江乘月与红莲婆婆之间的纠葛显然更有意思,看这气氛也不适合上前,所以三人很默契的选择一起蹲在不远处看戏。 见二人无恙,江乘月看着红莲婆婆略带委屈的双眼,叹了一口气:“好,我不走。” 一道紫色的匹练横抽过来,支棱着耳朵听得认真的三人猝不及防被抽的滚出去一截,力道不重不足以伤人,三人也只是被掀出去一截。 “你们仨滚远点!待会儿再回来!”红莲婆婆手一扬,紫色的匹练如云如水般收回手臂之上,看着三人的目光十分嫌弃。 三人很干脆的转头就走,滚就滚谁怕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最开始的地方 打算偷听的三人被唐莲毫不客气的撵到山包的另一侧,眼瞅着看不见人了,沈云川立马贼兮兮掉头准备回去,才走出去一步,一阵狂风迎面而来,地上的石头竹枝噼里啪啦打了一脸。 两息之后沈云川抬手抹了一把脸,这风刮的甚好,他这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全给吹后边去了。 浑身乌金的机关鸟安静的停在山头上,近百丈的双翼全部打开,将路拦得死死的。 看来唐莲对沈云川还是相当了解的,这厮有时候好奇心旺盛得不同寻常。 虽然季江南和方唯玉也很好奇。 刚才机关鸟这翅膀一扇起的狂风可将地上滚落的石头竹枝扫得到处乱飞,这会儿云翠山到处都有人,冷不丁落了一头的沙土,山下的人十分不悦,有些脾气暴躁的仰头就冲着山顶大骂。 沈云川可从来不是那种被人骂了不还口的,当即走到边上,也对着山下的人大骂,大致意思是爷有能耐爷乐意不服你上来打一架等等等等。 沈云川的流氓气质再一次得到发挥,听不成八卦就撸起袖子和人骂架,沈云川嘴皮子一向利索,骂了一阵后山下的人没词了,翻来覆去就只能骂那两句,脸都气绿了,留下一句王八羔子你等着!然后就飞速的往山上来。 骂赢了的沈云川十分得瑟的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然后慢条斯理的转身……跑了…… 季江南扶额,他就知道会这样,沈云川这种恶趣味简直是……无法形容。 堂堂无逍宫少主,威震八方的下任宫主,说跑就跑,半点脸皮都不要。 季江南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就跑,要是不跑,等会儿就轮到他和那人扯皮了,当初上梅花山时,就是这样被沈云川坑了好几次。 沈云川的不要脸程度令方唯玉呆了一瞬,反应慢了半拍,季江南跑了他才跟上来,被沈云川骂狠了的那人才上山头,就看见两道身影迅速的消失在凌乱的山道上,牙齿咬的咔咔响,果然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刚才骂得那叫一个凶,结果上来人都好没看清就跑了,好不要脸! 季江南和方唯玉落后沈云川一截,听着后面没有追来的动静,二人皆停下了脚步,而沈云川依旧在前面跑得欢快,腰上挂着的龙渊是不是的磕在石头上卡在竹堆里,一路磕擦,系着剑的腰带居然还顽强的没有断。 前方就是一大片倒塌的竹林,二人就那么看着沈云川无比欢快的在倒塌的竹子之间跳跃,龙渊被拖了一路,过竹堆时就卡在一从竹根处,一直顽强的腰带终于崩断了,沈云川一个站不稳一头扑了下去,接着就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方唯玉嘴角抽搐,很不确定的问了季江南一句:“他真的是无逍宫的人吗?” 方唯玉还有半句话没说,他觉得此刻的沈云川更像化生门那群脑子有病的存在。 季江南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要说沈云川正经的时候很正经,算计人下黑手打闷棍一点都不含糊,可除却少数正经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又懒又馋不修边幅又贱兮兮的,有时间一惊一乍,自我感觉极度良好,致力于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算起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龙渊绊倒了。 一个丹心六劫的武者,数次被自己的佩剑绊个狗吃屎,这怎么看怎么诡异。 对此季江南可将其理解为沈云川间歇性抽风,并表示很难理解宁不归怎么会调教出这样一个弟子。 方唯玉一直知道沈云川一向是个不要脸的流氓,毕竟对方是洗劫卧室连袜子和勾帐帘的银勾子都能顺走的人,结果时间越长,就越发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沈云川的鬼哭狼嚎依旧在继续,还越叫越凄惨。 这厮莫不是把腿给摔折了吧?季江南与方唯玉决定上前去看看,这片竹林子很密,倒了一半还有一半没塌完,竹枝很高,折了一半的竹枝搭出一个个三角,地面上全是青色的竹枝残叶。 季江南循着沈云川的惨号往里走,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不稳倒地,地上大量的竹叶很滑,这一倒就直接滑了下去。 走在后面一点的方唯玉一见季江南滑倒探手去拉,手上力道一重,方唯玉不自觉的往前踏了一步,脚下又是一滑,很快就布了季江南的后尘。 季江南从坡顶一路滚着下来,滚到底的时候一声的衣服已经被枝条刮的破破烂烂,半片衣襟别在腰带里,头发也被勾得乱成一团,一身泥巴竹叶糊了一头一脸。 稍后一点的方唯玉咬牙切齿的站起来,同样一身破烂丢溜,他好不容易在赵府找了身能穿的衣服把头发束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个人样了马上又变成了叫花子。 前面半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嚎丧的沈云川骤然哑声,看着新多出来的两个叫花子,哈哈大笑。 季江南黑着脸抬手拔剑,方唯玉冷笑着抖开鞭子。 见二人杀气腾腾就要动手,沈云川立马一骨碌坐起来,神色一下变得正经,抬手叫停。 “先别打,看好了。”沈云川从手边摸了一块石头,往身后一扔。 季江南抬眼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小坡的中间位置,在沈云川的身后,是一个小湖,四周看起来像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坝子,四周倒塌的竹子大部分都倒在了水里。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咚的一声落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这要看什么?季江南眉头一皱。 “没看出来?”沈云川抬眼一笑,麻溜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下走,“走吧,靠近一点就能看出来了。” “这地方,怎么有点眼熟?”方唯玉喃喃开口,忽而眼睛一亮,“这不是青竹寨吗?” 季江南闻言仔细一看,虽然地动导致大片的山石崩裂,但从周围环境细看,不就是方唯玉之前落脚的青竹寨吗? 这个凹陷下去的小湖,嵌在竹海之中,本是山清水秀的地方,这一场地动使的原本的模样变了太多。 他们从云翠山青竹寨被王捕头带回平江县,如今又一次回到青竹寨,合着还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玄铁链上的尸骨 三人沿路一直走到湖边,季江南看了一眼混浊的湖水,方唯玉也仔细的看了一遍,依旧没看出什么东西。 “还看不出来?”沈云川问道。 “看什么?”季江南道。 沈云川见状呵呵一笑,抬脚就往湖里走。 季江南这下真的怀疑他脑子出问题了,下一刻就睁大了眼睛。 沈云川下水之后,就一整个的浮在水面上,脚掌入水不足一指。 方唯玉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习的是袁晓亲授的“鹤舞清风”,是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轻功身法,但就算将轻功练到极致,也不可能像沈云川这样稳稳的一直站在水面上,深谙此道的方唯玉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这其中肯定有诈。 季江南有了一个猜想,一脚踏出,脚底刚接触到水面,就传来实地感,季江南挑了挑眉,他猜对了,水下是实地,踩得很稳。 “不要往中间走,中间有水。”沈云川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石头往湖中一丢,咚的一声溅起水花,荡开涟漪层层。 季江南看向倒在湖边的竹子,就知道了刚才沈云川让他们看什么,这个湖不深也不浅,从山头上倒下来的竹子半数都搭在水中,这些竹子生得高大,按理说大片竹子落水应该会有部分泡在水下,可这些竹子全部都平铺在湖面上,沾水也只沾了底面的一点点,就算竹子会漂,也会有吃重,这明显吃重不对。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东西拦住了竹子往水下倒。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脚下的很可能就是。 浮屠密库! 整座山的人都在找的浮屠密库,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脚下! 季江南眸光大盛,沈云川眯着眼睛一笑:“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说罢抬手拔剑,气势一变,龙吟之声骤响,黑色的剑身有如苍龙,一剑落下,从剑落之地裂开一道地缝,连绵数十米。 地缝一开,湖里的水开始泄入地缝,脚下的水位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了下去,露出其下黑色的地面。 随着水位的逐渐下降,水下的东西逐渐露出真面目,站在黑色地面边缘,季江南眼中划过一丝震撼。 他们脚下站的是一块黑色不知是何金属做的平台,中间有一个圆形百丈的空洞,空洞之中绷着密密麻麻的玄铁链,玄铁链上挂着很多尸骨,大部分都已经白骨化,被水泡过后呈现出惨白惨白的颜色。 这些密密麻麻的白骨中,有一具还新鲜的尸体十分显眼,这具尸体的四肢被玄天链穿了个通透,十多股玄铁链当胸穿透,几乎从胸部打成两截,四肢上也被穿透,低垂着脑袋,死的时间应该还不长,水位一下,四肢胸口还在冒血,顺着身体往下滴落。 尸体垂下的脑袋上头发束成发辫,到死也紧紧的握着右手中的弯刀,弯刀断成两截,像是砍了什么坚硬的物体被折断。 “吴天胜。”季江南细看之下认出这是谁,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头独特的类似西域人的发辫和那把弯刀,只能是先一步进入云翠山的飓风三盗中的吴天胜。 蒋雄,赵元安和吴天胜三人应该是一起的,眼下吴天胜被钉死在这里,二人却不见踪影,季江南看向玄铁链尽头,这是个中空的圆形,空出来的部分满是铁链与白骨,从季江南脚下看,是直垂下地的光滑面,这些玄铁链仿佛是从中长出来的,扭曲着往四周延伸,玄铁链上挂着七零八落的白骨残骸,明明是阳光正盛的下午,却看得令人遍体生寒。 这个湖不大,这会儿水已经漏得差不多了,这个向下的圆形深坑不知道有多深,下面是否有更多的白骨,也无从得知。 “这是什么?殉葬坑?”方唯玉皱了皱眉,这个百丈宽的巨大坑洞和这些密密麻麻的残骨,看着似乎有点像殉葬坑。 而且这个殉葬坑就在这个小湖之下,他还在湖边住了小半个月,不时还会来钓个鱼,一想到他钓上来的鱼很可能就是以这些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尸体为食的,方唯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转头就吐了。 季江南和沈云川站在原地,毫无头绪,地方是找到了,但入口在哪里? 沈云川方才那一剑动静不小,山中人多,稍有一点动静都会引来周围的人,在确认以他们三人无法找到入口之后,沈云川抬手指向天空,手指往衣袖中一扣,一声清脆的机括之声响起,一支小箭咻的一声从袖口射出,快速往天空飞去。 “千里箭?”季江南眉头一挑,听闻千机唐门有一种暗器名为千里箭,说是暗器,但多半是用来传递消息所用,顾名思义,一瞬千里。 沈云川闻言晃了晃手腕:“不错,而且我这一支,可是千里追云,是莲姨特意给我改装过的,速度要比原先的千里箭跟快一倍。”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不提醒他了,唐莲给他这个东西,是怕他死得太快来不及去救吗?这要是说出来以沈云川的性子肯定又要炸,到时候一个抽风又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所以季江南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不过那千里箭速度的确很快,没一会儿就听见有呼喝之声传来,狂风吹起山上一层断裂的竹子,飞沙走石,巨大的机关鸟从高空缓缓降落,唐莲站在机关鸟背上,衣袂飘飘,气势无双。 方唯玉才刚吐完直起腰来,迎面就被狂风吹过来半根竹子,连忙往侧一闪,竹子断口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竹子飞过,方唯玉一抹脸上一手血当即就要骂人,待看清罪魁祸首之后又生生把到嘴边的骂词给咽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季江南和沈云川正面迎接了吹过来的狂风,季江南面无表情的擦掉脸上的沙土竹叶等等,今天一天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土了。 沈云川散乱的头发再次被吹得往后,拿掉脸上的竹叶,不由得嘀咕了一句,莲姨这机关鸟确实霸气侧漏每次出场都惊艳众人,但这动静也着实大,就现在云翠山这个样子,那机关鸟再扇几下翅膀估计得把整个山头给秃噜皮了。 机关鸟的动静将附近的人都引了过来,一眼看见那个布满铁链与尸骨的深坑,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这八成就是浮屠密库了!他们大老远折腾过来,不就是为它而来吗? 众人眼神一瞬变得炙热,财富,名利皆在眼前。 季江南看了看马上被围得满满当当的山头,回头问沈云川:“你那个速度快一倍的千里追云有什么用?” 沈云川一噎,这可不就没什么用吗?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唐莲过来,就那机关鸟极为嚣张的出场,好像早来晚来,也没什么区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六道门户 山头上陆续有人冒头,各种目光皆投向那个巨大的深坑,心头各类盘算,大晋开国帝王一生寻而不得的宝藏,如今,就在眼前。 距离青竹寨两座矮山之外,宵天鬼王一掌落下,一座矮山轰然崩裂,大地再次颤抖,地裂顺着矮山下向四周延伸,不少打算凑个热闹的被崩裂的地缝吞噬,惊呼惨号不断。 这一掌几乎打烂了矮山,仅剩一小半,剩余部分已经被崩碎,本着捡便宜的众人开始慌忙后退,空旷的地面上仅剩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一掌的余波还未散,小老头走了几步,找准一个位置,抬脚一垛,这一垛又是一阵摇晃,以小老头为中心,地面呈蜘蛛网状崩裂,崩裂的地面开始下陷,宵天鬼王足尖一点,退离蛛网中心。 一阵巨响烟尘滚滚后,塌陷的地面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光滑的四围墙壁垂着一条条玄铁锁链,宵天鬼王皱皮突起的眼中光芒一闪。 大坑下似乎有东西在上来,整齐的咔擦声不断往地面上传来。 云翠山北面,广真和尚与普陀寺众僧站在一处山坳,法青苍白着脸在扶着山壁走了几遍,捡起一根竹枝在地上算了几遍,本就白的脸色越发惨白如纸,站起来时一晃差点晕倒,身后的僧人连忙伸手扶住。 “法青师侄,你还行吗?”广真连忙上前搭脉,不无担忧的开口,“你修为太低,就算那魔头没动真格,你这伤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说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小药丸给他服下,法青那惨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血气。 “是我没用,给师叔添麻烦了。”法青急促的喘了两口气,面有愧色,要不是他一时气盛朝魔头出手,也不会拖累大家。 恢复一些体力后法青再次站稳,一步一丈量,最后在山坳靠外的地方停下,抬头露出一抹笑容。 “没错,就在这里,浮屠密库虽是由千机唐门构造,内部用的是公输机关,但它在地下移动,多半还是要采用奇门走向,方能有轨可循,若我测算不错,那这里应该就是其门户所在。”法青一口气说完,扶着山壁坐了下来,苦笑一声,“可惜我学的奇门术不全,否则也不用花这么长时间来确认,还有算错的可能。” “世间缘法,皆循因果而生,师侄不必介怀。”广真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心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生于道门奇门一脉世家,最后却入了佛门,因缘际会,终是巧合。 劝了法青两句,广真便转身朝着附近朗声念了一句佛号:“请各位远离此处,以免伤及。” 比起其他宗门,作为正道之首的普陀寺明显就要令人信服得多,普陀寺被尊为正道之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独吞或者杀人灭口的事,故而广真说完,众人皆后退出一大截。 普陀寺其他僧人也带着法青远离山坳,只留广真一人,广真抬起双手合十,眼睛一闭,浑身金光大盛,气息一瞬变化,广真双手翻合,速度极快的结了一个手印,睁眼纵身一跃,印指一击,淡淡的金色虚影如一个放大的手掌,一指之下,山体轰然颤动。 无畏降魔印,普陀寺三十六绝技之一。 一指落下,山壁上簌簌的滚落石土,伴随着石土的滚落,机括运行的咔咔声传来,广真脸色一变一脚踢向左侧的山壁借力跃起,突然一股玄铁链从山壁之中穿出,速度极快,广真侧身一闪,左臂一疼,身体被猛的撞在后方的山壁之上,手腕粗的玄铁链从广真的手臂上穿骨而过,将他死死的钉在山壁上。 铁链穿骨之痛,令广真脸色一瞬间煞白,左臂上方被铁链硬生生的扎穿,臂骨断裂,自断裂处折下,白色的骨茬刺破衣袍,鲜血淋漓。 广真浑身颤抖,汗如雨下,瞬息之间密密麻麻的玄铁链从左右山壁上穿出,数十根铁链正极速的朝着广真刺来! 广真大骇,这些铁链一到,他必然被钉死当场,当下一咬牙,右手并掌如刀一掌从折断处将斩下,自断臂膀后全力调动体内气息,迅速从不断射出的铁链中穿过,密密麻麻的铁链从两侧山壁射出,方向刁钻力道凶猛,好不容易从山坳下出来,峰顶上法青等人正焦急的等待,见广真上来大喜,广真也微微松了口气,忽然众僧脸色剧变,广真只觉胸口一疼,后背重重的砸在山壁上,还未来得及反应,数十道铁链已穿胸而过,四肢被被铁链钉得死死的。 “广真师叔!!!”法青等一众僧人瞬间就红了眼,大呼道。 广真胸前肋骨尽断,五脏皆被穿破,纵使大罗神仙,也决计活不成了,广真口中不断溢血,五脏破碎,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眼前就彻底失去了光亮。 “师叔!!”众僧一阵悲呼,法青脸色苍白眼眶通红,死死的拦住想下去的师兄弟,这些基本都是普陀寺年轻一辈的弟子,普陀寺对财宝和火器无意,来云翠山也只是想取回密库中的先贤典籍,并不参与各方争斗,谁知才一开始,带队的广真就被钉死在山壁之上。 浮屠密库现世,最先死的居然是普陀寺的僧人,也许是运气太差,其他人找到的都是深埋地下的,唯他们找到的是露在外面的,直接出现在坑底,直接被玄铁链活生生钉死。 浮屠密库门开八向,普陀寺找到的这扇门是唯一显露在外的门。 云翠山山脉虽全是矮山,但自南向北地势略有差别,北面地势较高,故而才能出现深深的山坳,而往西的方向已经偏向丘陵,南面是大片的竹海,西面就是大片裸露在外的山石,西北方气候干燥,背风南方就要湿润得多。 西面的山脉上不长竹子,只有稀疏的松树,这西面山脉的一处崩裂处,两名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崩裂处向下观看,道袍下摆磨损痕迹严重,脚下的布鞋也打了补丁,道袍虽洗的干净却显得异常陈旧,西面水分不足,地动之下地表直接被震开,露出一半坑洞,比之其他几处费力找到的门,这扇门找得不费吹灰之力。 西南方的一处塌陷的坑底,徐耀双手持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上下满身抓痕,黑色的锦云斗篷已经被抓成布条,后背三道极深的抓痕自腰延伸到肩,皮肉翻起,呈现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奇痒无比。 徐耀浑身紧绷,紧张的盯着前面趴着的两个东西,这个地方是过路时塌陷下去的,除徐耀外还有十多个六扇门捕快,而现在除了徐耀以外,其余几人皆已经死无全尸,这个深坑下面只有两只猴子一样的生物,又比普通猴子小两号,却有两只异常锋利的爪子,爪上还有毒,沾一点就奇痒无比,头晕目眩,这两只怪猴子被锁链锁住了肩骨,不够上去,却能够在下方自由活动。 这猴子形体小速度快又带毒又异常凶狠,那十多个捕快都被这两只猴子撕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随着背后越来越痒,徐耀心肺之间又如火烧,眼前出现大量白斑,一直匍匐的猴子见状吱了一声,尖锐的爪子照脸而来。 还没碰到脸,猴子突然被一股巨力打了出去,一声巨响砸在后方的金属壁上,猴子吱哇乱叫,凶狠的咧着尖牙。 受了他一掌还没死?这是什么猴子?身着净色长袍的中年人有些意外。 云翠山因寻找门户山体大面积坍塌,日头开始西斜,平江县外的农田埂上,一名白袍人正弯着腰看稻田里的谷子,听着山里的崩塌声,直起腰来往云翠山方向看去,自言自语。 “第六道门了啊?差不多了。”白袍人语气轻快,转头往平江县城门处走,走了一截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望向后方的脸上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就是一块纯白色的面具,没有五官,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与其相配,有如鬼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九龙洞天锁 日头偏西,光影逐渐东斜,原青竹寨所在的小湖边,季江南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西坠的太阳,又回头看向那个满是玄铁链的大坑,唐莲一直绕着坑边走动,眉头紧缩,时不时停下来思索什么。 自这个坑洞被发现已经将近一个时辰,照唐莲的说法,这是浮屠密库八门之一,浮屠密库应该有内外三重门,这最外边的一重门,唤做九龙洞天锁。 九龙洞天锁为督造浮屠密库那位门主独创,九为极数,一般做帝王之用,但浮屠密库自外只有八门,应八龙之数,第九龙为这道锁的中枢,没有固定门户,以机关轴承载,会循时移动位置。 开浮屠密库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找齐八门一同打开,二是寻找第九门,但第九门位置不好确定,那位门主死得太早,这套独创的机关锁没有留下具体的位置可寻,只留下一本凌乱的手记可供参考,纵使唐莲与机关一道出类拔萃,要破开这道锁也委实不易。 至于八门齐开,一刻钟前宵天鬼王,普陀寺,上清道门等也陆续找到几个门户,但算起来也只有五道门户,要找齐八门短时间内怕是不行,最先进入云翠山的飓风三盗中,吴天胜被钉死在这里,蒋雄和赵元安却不知所踪。 江乘月看着下方破碎的白骨眉头微皱,方才他在外两次听到过孩童的啼哭声,可进山之后并没有见到孩童的尸体,若猜测蒋雄与赵元安已找到其中一门并破门而入,加上六扇门发现的那一道门,那就是第六道门,可是,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呢? 江乘月思忖良久还是选择开口询问唐莲,而唐莲听完后立马摇头表示不可能。 “九龙洞天锁外围用的都是玄铁,内部还有数层机关转轴,以丹心境的实力,就算摸到了门户机关,绝对无法强行进入。”唐莲十分肯定的说道。 这次来得人当中除了上清道门因奇门术对千机唐门机关术有所了解之外,其他人对机关术多半不甚了解,所以找到门户之后皆聚集到此,要在坑洞里找到门户,除唐莲之外无人可以做到,故而也只能靠唐莲破解这道门锁。 这处小山凹里已经站满了人,一群一群站的泾渭分明。 坑洞附近站在的是背着手的宵天鬼王以及不停走动的唐莲,江乘月要站的远一点,至于季江南三人,在大批人围住山头之后就主动退到了边缘。 普陀寺的人季江南已经见过了,但听说那位带队的广真和尚运气很不好,被钉死在他找到的那道门,普陀寺也成了这次云翠山之行中最先遇险的宗门,现在带队的是那个略显年轻一些的法青,一众僧人面色犹悲,法青眼眶通红,几次想说话又忍了回去。 这次普陀寺不是来争宝藏的,广真死在那玄铁链之上,他们无法取回尸首,所以他们围到这里,是想请唐莲帮忙撤下机关,领回师叔的遗体,但唐莲正专心研究门锁无暇理睬他们,法青虽焦急,但也只能耐心等候。 比起普陀寺的十多个人,上清道门只来了两个人,两名头发花白的老道士安静的站在一侧,一身道袍破旧却浆洗得很干净,自出现就没说过话,十分低调。 上清道门天星子于季江南有救命授法之恩,故而季江南对上清道门一直很有好感,故而多打量了几眼,其中一名老道士有所觉转眼看向季江南,季江南双手一搭很规矩的行了个礼,算是见过。 老道士也不倨傲,微微一笑回了个礼。 两位老道士另一侧,就是徐耀带着的六扇门众人,徐耀看着有些狼狈左颈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手里的虎头枪上有血迹,眼神阴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杀气,但在这里徐耀却是站得略微靠后一些,站在前面的是一名腰配长剑的中年人,通体漆黑的长剑在一身净色长袍的对比下显得十分抢眼,中年人面相温和,气势内敛,看不出深浅,浑身气息很淡,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中年人左前方则是一名年轻人,年纪与方唯玉相仿,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富贵公子打扮,摇着折扇,神情轻松,不像是来寻宝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在一众前辈当中,这年轻人和季江南三人一样扎眼,季江南三人好歹还懂点规矩靠后站开,这年轻人倒是一点都不避让,堂而皇之站在最前面,摇着扇子一脸惬意,旁人都是看着下方的坑洞,他倒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机关鸟,比起浮屠密库,他似乎对这机关鸟更感兴趣,一脸跃跃欲试。 一些宗门掌门有些不满,这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儿?一点规矩都不懂。但大部分人都选择无视,能站在徐耀前面的,就算他真的是个来玩的公子哥,身份地位怕也不低,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他爱站哪儿就站哪儿。 那公子哥盯着机关鸟看了一会儿后,转眼看见了站在一边齐刷刷看着他的季江南三人,眯起眼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还扬起手里的折扇朝着三人打了个招呼,腰上的禁步流苏随着他大幅度的挥动手臂左右摇摆。 “这货谁啊?”沈云川十分不爽的问道。 沈云川一向邋遢,却一向自诩英俊潇洒,方唯玉面相清秀姣若女子,因此时不时被他拿出来洗涮,至于季江南,十七八岁的小屁孩,脸都没长开,也就封玲珑和安瑶那种小女娃娃会喜欢。 诚然沈云川一张脸长得的确不错,这冷不防冒出来一个比他长得更英俊潇洒的,气质长相被完全比下去了的沈云川表示不爽。 “不知道。”季江南和方唯玉纷纷摇头,这人看衣着气质也不像是江湖人,倒是旁边那个中年人令人有些看不清底细,这人一身气势很散,看着像个没来由的江湖散修,但能站在徐耀身前,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徐家世代军伍出身实力至上,徐耀作为徐家之后傲气自然不少,若这中年人实力不如他,他也绝不可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后。 那公子哥儿站了许久正觉得无聊,乍一见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当即心情大好,跟这些老头子待一块儿简直是无聊透顶,脚步一抬就要往这边走。 中年人也不制止,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公子哥一步一摇扇的往这边走,一直走动的唐莲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宽大的衣袖一挥,四五只小一号的机关鸟从中飞出,朝着坑洞下方俯冲,机关鸟飞到途中突然开始解体,内部的机关轴条四散飞出,有规律的击打在玄铁链的尽头处,随着五只小机关鸟的解体,众人脚下开始传来一阵机轴转动的闷响,大地微微发颤,悬在外的玄铁链开始倒缩回四壁之内,锁链艰涩的哗啦声不绝于耳,穿在玄铁链上的白骨尸骸失去控制纷纷坠入坑底。 众人纷纷眼睛一亮,公子哥也暂时停下了脚步,伸着脖子往下看。 季江南三人也不由得看了过去。 随着玄铁链尽数收入四壁,光滑的四壁开始变动,机括的咔咔声与机轴的转动声同时响动,四面的围壁开始逐渐翘起往中间部位延生,搭成一个不大的小型平台,将坑底的白骨压在其下,平台左侧的围壁往里陷了一截,露出一个两人膏的门户,门户上盘着一条巨大的龙形雕塑,雕塑很大,几乎将门给占满了,龙首在正中,大张着的口中华含着一颗硕大的南珠,纵过去近百年,南珠依旧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好家伙,就这一颗珠子,少说也值五十万两银子。”作为一名商人,方唯玉第一时间看出这颗珠子价值不菲,眼光大亮。 唐莲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往下跳,八门找不齐,第九们也找不到,她只能试试强行破门,但愿她的机关术可以做到。 这时孩童的啼哭声又再次传来,这次不像之前仅江乘月一人听到,而是在场众人都听了个真切,啼哭之声甚是凄惨。 一直悠哉悠哉的宵天鬼王脸色骤然一变,脱口而出:“婴蛊!” 一旁的江乘月瞬间脸色一白,毫不犹豫的转头就朝着唐莲的方向跳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夏东阳 江乘月这突然往下跳,众人虽听见了那诡异的孩童啼哭声,但在财富面前,众人皆以为江乘月想要抢占先机,纷纷涌上前去,但也有些听清了宵天鬼王的喝声,皆脸色剧变,不仅没有上前,反而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几步。 江乘月为七剑门掌门,眼见掌门涉险,季江南立马提剑就要上前,却被沈云川一把拉了回来。 “那是婴蛊!你想找死么?”沈云川神情严肃,一旁的方唯玉脸色惊疑不定,却也没有上前。 “那是什么东西?”季江南问道,沈云川不答,直接生拖着他退出好大一段距离,方唯玉也罕见的没有反驳,也跟着退出去一截。 直到退到山腰上,沈云川才停下来脚步,看着那个坑洞脸色有些不大好。 沈云川平时混账归混账,正事上却从来不乱来,所以季江南也没有硬闯,这边一站稳,就继续追问。 “什么是婴蛊?” “这东西我也有些耳闻,听说是苗蛊中的一种禁术,这种蛊威力极强,但需以三个月以下的婴儿来炼制,过于残忍有违人道,故而苗家人将其列入禁术,禁止炼制。”方唯玉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赵元安?”季江南立马想到了那个拿活人练蛊的赵元安。 “我还小看他了!本以为就是一个不入流的蛊师,谁知他手里居然还握着一只婴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十年前的死在飓风山的那些女童,多半就是赵元安的手笔了,张桥只是个背锅的,”沈云川眼睛一眯,一声冷笑,“苗人向来擅蛊,蛊物的存在本是为治病而生,朵以虫鸟为载体,达道炼制医药的目的,但如同药王谷李三度手中衍生出来的药人一样,蛊医一派也有心术不正之辈。” “早在大楚年间,因火器的存在大楚有长达百余年的安稳,那时的江湖门派林立,大楚强盛时八方来朝,西域南疆东海皆有往来,当时的五毒教是蛊术最为鼎盛时期,那是无逍宫还未创立,五毒教与千机唐门,天一道门并称三宗,那时的五毒教说是挥手御蛊行天下也毫不为过。” “然而那一届的五毒教圣巫女却犯下了一件大错,险些令五毒教灭门。” “如今五毒教内的苗人一般都是医蛊毒武四脉齐修,但早些年的五毒教中还有巫术一项,据说巫术本与蛊术是为一体,相辅相成,蛊术行医,巫术修体,可辅武道修为,但那一次五毒教大劫之中,巫术一脉失传,巫蛊只余蛊术一脉,御蛊能力与整体实力急速下跌,逐渐式微,后隐入湘西密林,避世不出已有百年。” “圣巫女所犯何错?” 沈云川闻言一笑,刚欲开口,却被人抢了话头。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公子哥儿不知何时跑到了三人身后,摇着折扇,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偏生说得十分惆怅,陡生凄迷之感。 “你谁啊?”被人抢了话头的沈云川立马掉脸,看着这公子哥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在下夏东阳,随家师游历在外,方才远见三位兄台气质不凡,在下有心结交,不想听到这位兄台在说前朝故事,就随口接了一嘴,在下无意冒犯,实属无心,还请三位见谅。”公子哥儿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双手一搭行了一个揖礼,一番话说的十分得体,算不得恭维,却自有一番豁达知礼。 人家说话谦和有礼,季江南和方唯玉也不能失礼,很是客气的回了一礼。 沈云川兀自抱着手斜着眼看着夏东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老子很不爽”的气息,夏东阳自然也注意到了,当即哈哈一笑,笑道:“在下武道资质欠佳,却一直很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怎奈资质如此,就好听些话本故事过过瘾,此次出来头一次见江湖人事,难免有些心绪激动,若无意冒犯了兄台,还请兄台海涵,他日若到豫州,可由在下尽地主之谊。” 沈云川顿时眼睛一亮,凑上前去问道:“你可识得汴京城的月姑娘?” 夏东阳以扇击掌笑道:“妙极!在下家住豫州,倒是与芳华馆月姑娘有过数面之缘,若兄台有意,皆是可为兄台引荐一二。” 沈云川登时乐了,眼见他又要开始话痨,季江南不得不打断他,再这么聊下去话题会跑到哪儿去都不知道,毕竟和沈云川聊天能稳住话题不跑偏的目前为止还没有。 “夏兄对婴蛊也知一二?”季江南开口问道,这话题得拉回来。 季江南看了一眼那边的坑洞,自唐莲和江乘月先后跳下后,宵天鬼王也跳了下去,看样子宵天鬼王和唐莲似乎有些交情,上清道门的两个老道士也下去了,剩下的普陀寺法青等人因实力不足未曾下去,就站在山腰上的等候,同样没下去的还有徐耀和那名中年人。 这中年人看着和夏东阳是一起的,可夏东阳在这边和三人聊天,那中年人却没有过来。 深坑之下的孩童啼哭之声依旧响个不停,还伴随着众人的惊呼惨叫,淡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季江南神色一凛,有人死了。 季江南正准备上前查看,坑洞边缘却爬上来一群黄金色的蜘蛛,密密麻麻的从下方涌上来,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从坑洞边缘爬出,密密麻麻的往四周开始爬。 “快退!”夏东阳脸色一变。 三人架起夏东阳就退,一直退到山顶,季江南紧张的看向坑洞,站在山顶看到坑洞全貌,哀嚎着的众人身上爬满了金色的蜘蛛,入目皆是黄金色,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忽然,一道剑光亮起,清寒姣姣如梨花,点点纷白尽染梅。 月照梨花。 一声清啸,如此诗意的一剑划开一道丈许宽的道路,剑光所到之处黄金蜘蛛皆成碎末,江乘月抱着唐莲从坑底一跃而上,衣袂翻飞,轻巧的落在远处,刚好避开黄金蜘蛛的范围。 夏东阳惊讶赞道:“江门主早年人称“三绝公子”,诗酒剑三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季江南也惊了一惊,但他惊讶的不是江乘月的清雅的剑法,而是这式剑法施展出来的威力,分明已经远超丹心境。 这绝对是凝虚境宗师的实力,不同于韩天阔宵天鬼王的气势外露,江乘月一向秉承低调,即便如今发挥出宗师实力,也将劲气控制得极好,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 江乘月不仅已经步入宗师境,而且时间还不短,否则不会有如此完美的控制力。 这个江乘月,倒是藏得挺深。 沈云川若有所思,江湖上都说江乘月不爱出门,多半时间都在七剑门闭关冲击宗师之境,现在看来,他怕是步入宗师境不止一年了,那他还一直不出七剑门,想来莲姨说他在躲自己的说法倒也有几分可信。 看来,莲姨与江乘月之间,还真有一段不能说的往事。 第一百六十章 剑出消融 突然涌出来的大量黄金色蜘蛛使的未曾下坑的众人惊呼不已,纷纷后退。 季江南几人一退再退,已经退到山顶,身后就是唐莲的那只机关鸟。 江乘月抱着唐莲从蜘蛛群中跃出,几个起落之间跃上山顶,江乘月到跟前时,季江南才看清唐莲已经昏迷,脸色呈现一种虚弱的苍白,沈云川见状眼睛一跳连忙过来。 “莲姨!” “她没事,只是被婴蛊的音噬冲击了一下,稍作休息便可醒来,”江乘月说着,足尖一点,衣袍一飞跃上机关鸟,小心的将唐莲放进那顶小帐里,又折转身跳了下来,对着三人吩咐了一句,“你们几个不要靠近,就在这里守着她。” 说完便提剑迅速往山下去,蜘蛛群从深坑下不断爬出,如一卷金色的布匹,开始向四周蜿蜒。 深坑下哀嚎声不断,陆续有人从下方跳了出来,江乘月凝神抬剑,衣袍无风自舞,长剑在身前侧划出半圈,左手自下往上在身前一扣,长剑之上一股清浅的剑气淡淡弥漫。 江乘月的佩剑名为“绿松”,位列大晋兵器榜第二十七,剑长三尺,无护手,剑柄上是雕刻的松涛浮纹,因此剑烧铸之时加入了部分绿禇石,故而剑身泛有一层浅浅的青色,光照之下似水波荡漾,然而绿禇石采自东海阆山,质地寒凉,绿松虽是把名剑,但真正能扛得住这股寒凉使用的人少之又少。 因此绿松刚铸成之时,排名还远在三十名之外,直到江乘月得到这把剑,这把剑才得以真正展现出它的风采。 季江南入七剑门五年,还是头一次见门主出手,聚精会神的看过来。 世人皆以为江乘月多年不出七剑门实在冲击凝虚境门槛,凝虚境是武道境界的一个分水岭,丹心凝虚之间有如天堑,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踏入,终涅于平凡。 武道一途,先天九境,化海三期,丹心九劫,凝虚十二层,十二层凝虚之上,是为神宮。 先天是开脉,化海是储气丹田,丹心是散丹田中气与四肢百骸之中,连同筋脉与丹田,凝虚则是将这股散开的气重新收拢,凝于脊椎,这股气息顺着脊椎一路往上,入到眉心时,即可窥神宫门户。 先天化海皆是基础,唯有到达凝虚境,方算是在武道一途中登堂入室,可称一声宗师。 季江南见过的宗师不多,宗师出手更是难见。 随着绿松之上的剑气奔涌,江乘月的气息也在逐渐变化,隐约有一种烟波浩渺的朦胧感,江乘月侧身挥剑一斩,整片山凹瞬间寒意大作,寒气如水波一般像外扩散,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青绿色,很快这层青色之下雪亮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撕开一切,状如满月,以仅次于你为中心扩开一个百丈的圆,青色与白光交织,烟波浩渺的朦胧与犀利的剑气交缠,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诗意来。 剑气平息之后,满地的黄金蜘蛛化为粉末,风一吹杨得到处都是。 沧海有尽时,明月转不休。 月映沧海,江乘月自创三式剑法中的最后一式。 季江南眸光大盛,他见过的人当中,韩天阔是出手最为强横的一个,随手一剑之处,数十棵梧桐被腰斩,鬼狐重伤生死不知,那是季江南见过的人当中单剑杀伤力最强。 韩天阔一剑虽惊艳无比,但只惊鸿一见,今见江乘月出手,感官又大为不同,韩天阔出手是摧枯拉朽的犀利,江乘月出手则是明月拂松岗的宁静,如月辉照临,黑暗涅灭无形。 消融,江乘月的剑意,是消融,无声的消融一切,这很符合绿松的特性,初上手不觉如何寒凉,待时日久了方觉难忍,丝丝入透,也许正是这份诗意内敛的剑意,才使的江乘月与绿松之间无与伦比的契合。 消融是天地规则而一众,春雨如酥润大地,初雪消融汇大江,而江乘月将这份本来缓慢的消融发挥到极致,就是一瞬间的万物涅灭。 季江南看得专心致志,虽江乘月的消融剑意与他走的极为霸道偏激的杀戮剑意孑然不同,但归根结底,同属灭字一脉,只是季江南所走得路,比江乘月要更加凶险偏激。 杀之一道,成则凌驾万法,不成则堕心成魔。 江乘月这一剑不可谓不惊艳,少顷坑中的人多半都已经跳了出来,没出来的,也多半成了黄金蜘蛛的口粮。 “剑出消融,啧啧,你们江门主这剑意已经快斟入化境了,单论剑道修为恐怕比你师父还要高出不少,本以为你那位创写光寒诀的师父当是七剑门内最为出彩的一个,现在看来,你这位师叔才是最惊艳的一个,”沈云川依着机关鸟,啧啧赞道,“当年荆无双扬威江湖,七人共创七剑门,七人当中江乘月是最低调的一个,这些年不显山不显水的,江湖中人倒还真小看这位江门主了。” 季江南略微点了点头,他入七剑门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门主出手,确实有够低调的。 宵天鬼王从坑中跳出来后看了一眼四周化为粉末的黄金蜘蛛,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持剑而立的江乘月,老眼一眯,他倒是看错了,原本以为这个人已经被七剑门困住,逐渐迂腐,现在看来,倒还是当年那个剑出傲雪的三绝公子。 宵天鬼王目光一转,看向山顶上的四人,咧嘴一笑,露出半口残牙,这也不知道是对着谁笑,但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对着你笑得咧嘴,还是个凶名赫赫的老魔头,别人如何是不知道,但方唯玉却十分不自在。 季江南那小子邪性得很,沈云川那厮本来就是无逍宫的人,他可是个正经商人,面对这种老魔头着实有两分别扭。 方唯玉暗自嘀咕,本来嘛,他是个商人又不是江湖人,这种人接触起来很危险的,他向来是个惜命的人。 站的吊儿郎当的沈云川眼睛一动,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而忽视掉的夏东阳则十分好奇的左右研究那只机关鸟,相比起宗师的出手,他其实对这只机关鸟更感兴趣。 机关鸟他见过得多,这样大的机关鸟倒是头一回见。 随着还活着的人一一从坑底跳出,满地金色粉末被吹得到处都是,的亏那坑的中部搭起一个台子,否则落到坑底的话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人怕是逃都逃不出来。 站在山顶往下看,那坑洞中间台子上横七竖八的留下了不少尸体,尸体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黄金色蜘蛛,仿佛在吮吸这些尸体,没有一丝血气扩散。 坑底还有不少蜘蛛,可这些蜘蛛似乎有些灵性,感应到外部的伙伴都已经死亡,驻足在坑洞边缘不肯上来。 居高临下一看,满目金黄,刺得眼睛生疼。 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又再次响起,宵天鬼王猛然转头,目光再次看向坑底。 啼哭声使的那些安静下来的黄金色蜘蛛再次躁动起来,疯狂的朝外部爬出。 “那是什么?”季江南诧异的看着下方坑洞之中那扇盘龙门上的东西,隔得太远,看不清是个什么,依稀看得出那是一个洁白的活物,背上生有翅膀,像一只白色的大虫,趴在龙形雕塑的大张的口中。 “他奶奶的!真是那玩意儿!”一旁的沈云川脸色一变,怒声骂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婴蛊(上) 沈云川的怒骂将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夏东阳看着下方那个白色的活物,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两分。 “这是什么?婴蛊?”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看着那个白色的活物,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这是他除却面对陆云鸾时情绪波动尤为浓烈的一次,使的方唯玉有些意外,婴蛊这东西他倒是一点也没听说过,奎山商会成立时间并不算长,也是大晋立国之后才成立的,那时的五毒教就已经自封湘西多年,对于这些东西,他还真不知道。 没错,这玩意儿就是婴蛊,万蛊之王,可控天下万蛊。”沈云川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脸色阴郁。 季江南皱眉看了他一眼,此刻的沈云川十分不正常,有一股杀机在若隐若现,牵动得他的气息十分不稳。 沈云川虽向来是个无赖,但于武道一脉见解独到,任何时候也未曾见过他心态不稳,面对白无常的“天哭地笑”还能硬抗,心智之坚远在季江南之上,可今日他居然忍不住杀机外泄,这婴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云川闭上眼睛,强自稳定心头翻涌的杀意,一些破碎的情景纷纷划过眼前,被屠杀的村民,死不瞑目的小女孩,蜿蜒流淌的鲜血,以及那个血肉模糊的婴儿…… 沈云川的突然沉默,使的气氛一瞬压抑,夏东阳见状轻笑一声,十分自然的把话题接了过去。 “当年大楚强盛之时,武道万千,四方国度往来,武道之路遍地开花,那是一个武道盛世,也是人才辈出的年代,国力雄厚的大楚,四海来朝,来自海外的一些武道流派也陆续进入大楚,而作为大楚最鼎盛的三宗之一,五毒教一开始并不是大晋的宗门,五毒教起源南疆,南疆地广贫瘠,少水多风沙,曾一度为天灾所困,病痛肆虐之地,南疆大土司派出使者前往大楚学医,以冀为子民解决病痛之苦。” “南疆使者求学,楚皇慷慨相迎,在学习大楚医药期间,南疆的一些治病之法也在大楚杏林界流传开来,南疆人不懂得如何控制药性,故用药之前一般会以人体或者动物的身体为载体做一次稀释,同时也在检测药效是否合理,浪费药材又治不了病。” “但大楚年间人才辈出,总有人能另辟蹊径,一名御医着手研究这种用药之法,后将动物载药改为以虫蛇为载,不仅保留了药效,还因一些虫蛇本生为药材的缘故使其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此先例一出,大批医者争先研究,那名御医自觉这是开创杏林界的一个契机,遂辞去太医院御医一职,返回湘西老家,深入湘西密林采集毒蛇虫蚁,湘西本为苗家聚集之地,因地貌原因,苗人多对这些东西有更为深入的了解,而那名御医也是苗人,他带着寨中苗人钻研此道数年,最终大成,他培育的第一批虫类药物,在杏林界引起轩然大波,后又陆续开创练蛊之术,效用更加多变,曾一度受到各方势力追捧,那名御医也就是五毒教第一任教主夸叶挪。” “夸叶挪开创的五毒教曾一度是杏林界的引流,练蛊之术大为流传,包括后期的药王谷的药人之法,其实都归属于蛊术一脉,而苗人也成了五毒教的一个标志,五毒教人不一定是苗人,但苗人基本都是五毒教中人,而在蛊术到来之前,苗人一直修的是巫术一脉,巫术的修行到如今已经没有了记载,大体最后目的为长生,这倒是和化生门有些像,五毒教每一任教主都会挑选适合的继承人,夸叶挪三代之后,新一任的教主继承人是一名女子,能继教主之位的,都是巫蛊兼修的,男子称为圣巫子,女子就称为圣巫女。” 夏东阳娓娓道来,季江南与方唯玉听得仔细,五毒教不出世多年,这些旧事,也从未听门中长辈提起过。 “也就是那一任的圣巫女,差点将五毒教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夏东阳忽然唏嘘一声,慢慢的合上了手中的扇子。 “那一任的圣巫女确实天赋无双,苗女多热烈单纯,即便是圣巫女也不例外,五毒教的圣巫女不外嫁,但可由男子入赘,圣巫女爱上了一名汉人男子,男子不愿终生被困五毒教,圣巫女不惜违背教规要与他私奔,不料那男子乃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圣巫女逃出五毒教与他相守,却在怀有身孕之时发现那男子已有家室,那男子乃是大楚一亲王,家中妻妾无数,与圣巫女的故事也只是他无数风花雪月中的一件,丝毫不值得他有所牵绊。” “圣巫女得知后伤心不已,欲离开男子返回湘西,但男子虽对圣巫女没有多少情谊,但她腹中孩子是他多年来唯一的子嗣,故而哄骗圣巫女留下,还以正妃之礼迎她进门,并驱逐了所有的妾室,圣巫女被他感动,又留了下来。” 夏东阳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怜悯的叹了一口气。 “这不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吗?”方唯玉问道。 夏东阳闻言只轻轻的摇了摇头:“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皆大欢喜,可惜。” “圣巫女本以为自此平安喜乐安稳一生,后五毒教追来,圣巫女为与心上人在一起甘愿自断手筋废了自己一身的巫蛊修为,五毒教人退走之后,出海归来的男子带回一名怀孕的女子,称这是他新纳的妾室,圣巫女不堪忍受夫君另娶,与男子大吵一架,气怒交加,导致胎儿早产,圣巫女醒来悲痛大哭,心如死灰,抱着孩子孤身离开王府,谁知那怀孕的妾也莫名其妙的动了胎气,男子听信邪教妖人的说法,认为可用一个孩子换另一个孩子的换命之法,遂派人去寻找离开的圣巫女,抢走了她的孩子。” “圣巫女一身修为已废,无力反抗,待她赤脚披发的返回王府时,看到的是被活生生放干了所有血,浑身冰冷的幼子。” “那是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间,就没亲生父亲杀死去为另一个孩子续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婴蛊(下) 夏东阳一段话说得轻飘飘的,几人听来心思各异。 方唯玉的父亲因疑心母亲不忠,任由下奴欺凌自己的亲子,任由他被人当畜牲一样耍弄。 季北思为家族兴盛,亲手喂季怀远喝下毒药,令他一辈子受制于人,终生形如傀儡。 而季江南的母亲,则如那圣巫女一样,少女朦胧时被浓情蜜意所骗,一场风花雪月之后被抛弃。 少女情怀总是梦,情爱一事,本就是天地间最难以捉摸的事。 “夫君背离,幼子被杀,圣巫女大受打击精神崩溃,那男子唯恐事情传出有损他的名声,遂对圣巫女起了杀心,圣巫女修为已废,带着死去的孩子被沿路追杀,途中得一对老夫妇所救,极度困乏就在他家歇下了,因那老夫妇住在城中,杀手不敢贸然杀人,就在入夜之后纵火,老夫妇死于火中,圣巫女虽大难不死,却被浑身烧伤,形如厉鬼,圣巫女本就心中有怨,如今连带恩人被杀,悲怒凄号,喉头泣血。” “杀手以为万无一失回去复命,数月之后男子的妾临盆产子,刚生下来的孩子却被廊上的蜘蛛啃咬致死,孩子的母亲回房看见血肉模糊的孩子恐惧尖叫,自那之后,王府每夜都能听见孩童的啼哭之声,每一夜都有一人被蛇虫活生生咬死,鲜血内脏拖得到处都是。” “男子一开始以为是冤魂作祟,请来法师做法,后来才确认圣巫女没死,得知圣巫女前来复仇,男子惊恐不已,因其身份尊贵,求助朝廷,朝廷一连派出数千士兵围护王府,然而第二天早上依旧有人死去,官兵找不到藏在何处的人,只有铺天盖地不止从何处而来的各类毒虫,伤之必死,随着王府中人一个个死去,男子害怕躲进皇宫,将事情如实呈报,楚皇派人前往五毒教请人,但五毒教主避不见客,直到那啼哭声开始在帝王寝宫响起,迫于天子威严,五毒教不得不出面解决。” “五毒教长老出面,拦住涌进帝宫的蛊虫,圣巫女现身,长老劝说她离开帝宫,道她杀人报仇可以不管,但不能冒犯天子威严,但圣巫女满心仇恨,势要就地杀人报仇,劝说不通长老只能动手阻拦,圣巫女认定长老与那男子是一伙的,狂性大发,只一声婴儿啼哭,一个照面长老带来的所有蛊虫全部掉头噬主,后来只听说那夜有个形如厉鬼的女子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婴儿每哭一声,就有大量的蛊虫疯狂噬人,不止蛊虫,所有的蛇虫鼠蚁皆听其号令,遇人就咬,那女子站在蛊虫中央,任何人靠近不得,最终躲在偏殿的男子被找到,圣巫女带着他离开皇宫,密密麻麻的虫蛊如海,生生的破开了一条路。” “天子宫殿被人擅闯,楚皇大怒,调遣五千兵马围剿追杀,各州府司层层堵截,圣巫女堕入魔道心性失常,五毒教教主亲自带人前往,猜测圣巫女以禁忌之法练成蛊王,蛊王一出,万蛊臣服,因此前往围剿的都是巫术一脉的长老,巫蛊相生,也相克,蛊术一脉无人能敌得过蛊王,就只能由巫术来处理。” “圣巫女被围剿,一路西逃,被困于西北道愁人谷,追击圣巫女的五千人配有天罚火枪,这是一种威力仅次于天诛的杀器,面对天罚火枪和多方围捕,蛊王被五毒教巫术长老封困,死于天罚之下,圣巫女大仇已报,自戮而死,那一场围杀之中,虽圣巫女与蛊王皆死,但五毒教众人为封困蛊王,连同教主在内,全部死在愁人谷中。” “五毒教教主身死,巫术一脉长老全部身死,传承断绝,楚皇因圣巫女一事迁怒五毒教,五毒教被迫退出中原地带,返回湘西,同时楚皇下令禁止使用蛊术治病,将蛊医彻底从杏林界驱逐,五毒教就此没落,自封湘西百年有余。” “巫术断了传承,那名圣巫女就成了五毒教史上最后一位圣巫女,后期的五毒教内依旧传承蛊术,但历代候选人变成了圣子和圣女,不再有巫术一脉,大约五十年前,曾有一名苗女偶然得到失落的部分巫术传承,可这期即将成为圣女的苗女却突然之间消失了,巫术传承再次失落。” 夏东阳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好他还记得这段从旧书里看来的往事,否则这万一说一半忘了那就尴尬了。 季江南再次看向下方坑洞里啼哭的白色活物,迟疑的问道:“那下边那个,就是蛊王吗?” 夏东阳刚要开口,一直在闭着眼睛的沈云川突然开口了;“不错,就是蛊王,不过是个残缺的蛊王。” 季江南转头看了沈云川一眼,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机已经消失了,神色气息也恢复了正常,只是看那活物的目光依旧十分厌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仿佛怕那东西污了眼睛。 “蛊王为万蛊之王,多少年来也就出了那么一只,还是圣巫女拿自己已死的孩子炼出来的,至于怎么炼出来的,并没有方法流下来,这只蛊王,也是凭着感觉仿出来的,像那些最低级的药人一样,虽然这只蛊王不弱,也可以控制蛊虫,但比起真正的蛊王还望尘莫及,”沈云川走上前来,“炼制蛊王,需要十三岁以下还未有花信的女童,若这只蛊王是那赵元安的,就不难理解为何当初飓风山上会有那么多的女童尸骨了。” 夏东阳扇子一合往掌中一敲,恍然大悟。 在他们说哈之间,那个白色的蛊王又开始啼哭起来,哭得抽抽噎噎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那些黄金蜘蛛以更为疯狂的姿态开始向外涌出,江乘月眉头一皱,再次举剑。 宵天鬼王看着那个蹲在龙口中的白色活物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垛,一股看不见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开始扩散,脚下大地一阵颤抖,站在山体上的众人一个站不稳还是东倒西歪,虽心有怨言却一个也不敢开口,现下属这老魔头武功最高,还是不惹祸的好。 宵天鬼王这一手可比江乘月省力多了,那些爬上来的黄金蜘蛛又陆陆续续的掉进坑底。 山体的晃动使的山顶的四人都摇晃了一下,沈云川趔趄了一下站稳,转头对着夏东阳拱了拱手:“这故事也说完了,我们知道的也都说了,这边不安全,就凭我们几个恐怕护不住您的周全,还请,太子殿下移步,由苏大人照顾您比较好。” 夏东阳以扇击掌的动作一顿,有些讶异的看向沈云川。 季江南和方唯玉也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皆拱手行了一个礼。 夏东阳的表情一下变得苦恼,摇了摇头;“失算了失算了,好不容易找点乐子,唉!” “没意思,真没意思!”夏东阳很苦恼的打开扇子一扇,刚拉完磨就要杀驴子,这赶人也赶得太快了。 一转身,中年男子已经安静的站在背后,拱了拱手:“属下就在这里,若公子想留下看一会儿也无妨。” 夏东阳瞬时乐了,转头就对着三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季江南不由得想笑,这位太子殿下,倒有点意思。 “他就是太子?”方唯玉小心的传音道。 “东升之阳为旭,况且这些旧事,牵涉前朝皇室秘辛,他若不是太子才奇怪。”季江南回道。 方唯玉心头狠狠的一跳,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沈云川和一脸淡定自若的季江南,忍不住想扶额,这是太子殿下啊!大晋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能不能有点反应?能不能给个面子?搞得好像就他一个人有点慌。 方唯玉暗自骂骂咧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复发,退走 夏东阳身份别揭穿,却也不恼,依旧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继续和几人聊天,那名中年男子依旧安静的站在后方,气息内敛,仿佛真的是一个陪自家公子出来散心的下属。 季江南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若是猜测不错的话,这位看似文雅温和的中年男子,应当就是六扇门总捕头,凝虚境宗师,“行鸦”苏衍。 苏衍出身草莽,从最微末的下九流起家,稍微知道点他故事的人都清楚,此人狠厉无常,从下九流人物到如今总领六扇门,大晋三十六道,皆由其掌控,自六扇门成立以来,可谓血债累累,六扇门独立于朝廷所有官职之外,由天子亲掌,是朝廷手中对付江湖势力最为有效的一把利器。 六扇门三字令江湖众人无比唾弃,同时又对它无比畏惧,而总捕头苏衍的凶名,更是已经到了可令小儿止啼的地步,苏衍外号“行鸦”,意为夜行之鸦,乌鸦所到之处,尸山血海,又因传说苏衍双目异常,夜间视物与白昼无二,故而将其比做夜下之鸦。 这个外号并不是什么好名号,苏衍一身所学很杂,之前并没有外号,行鸦这个外号还是那些恨他的人暗自编排出来的,大体就像叫宵天鬼王为魔头一样,随着这个叫法的逐渐扩散,本来意为咒骂的行鸦二字也顺利成章的成了苏衍的外号,一叫就是十数年。 季江南在七剑门时就已经听过他的名声,今日倒是头一次见,这位传闻中令小儿止啼的凶煞人物,倒比预想中要年轻许多。 季江南收起目光,无论苏衍在江湖上名声如何,都还不是他现在能管的,苏衍此行的目的是保护太子,只要没哪个不开眼的非要上前招惹,那基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毕竟,到了那个层次,看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像他们这种,便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不是狂傲,是实力本身带来的自信。 比起苏衍,身为太子殿下的夏侯旭名声就要好的多,夏侯旭此人带有一股独特的亲和力,令人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又带着几分帝王之家的尊贵之气,不倨不傲,谈吐洒脱,不由得令人心生好感。 谈吐修养好的人季江南见过不少,七剑门大师兄木华生就是一个温润公子,彬彬有礼无可挑剔,季怀远也算一个,世家公子气度非凡,沉稳大方,方唯玉也可以算一个,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方唯玉在看人处事方面很有一套,热情而不唐突,这个度一向把握得很好,当然对沈云川那种无赖除外。 但夏侯旭又有所不同,国之储君的大气和年轻人的活力张扬混在一起,丝毫不觉违和,会令人莫名的生出一种,得其赞赏一句,与有荣焉的感觉,令人折服。 如此优秀的人物,也在当今备受恩宠的宸王面前黯然失色,大部分的光彩都被他这位皇叔所夺,这几个月来,季江南虽从未见过宸王,但其所见所闻,皆与宸王有关,一见夏侯旭之后,就越发对宸王好奇起来。 季江南心头划过种种念头,一声凄厉的嚎哭声陡然响起,那声音传入耳内极其尖锐,瞬时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脑中剧痛,但这声嚎哭仿佛后继力不足,哭过一声之后戛然而止,那股刺入脑髓的疼痛也只维持了一瞬就消失了。 但即使是这么一瞬的刺痛,也令季江南呼吸不稳,脸色苍白,鼻腔里一股热流而下,这股突然的音波攻击将他潜伏下去的暗伤再次勾动起来,他在东陵受过最重的伤,其实是来自襄王夏侯成的那一拂尘,兽毛拂尘本柔软,加持内力有如钢针,他那日虽挑破了夏侯成的死穴,但他自己实打实的被伤了心脉,心脉上的伤最难治,是因为这种伤势会潜伏,当时看着是好了,但暗伤会一直潜伏,不止合适会复发。 而当下,这股噬心之痛就再次被勾动起来,本来平静的丹田也突然开始气息混乱,季江南一张口,就呕出了一口血。 季江南脸色苍白如纸差点一头栽倒,一旁的沈云川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拉,才免了季江南一头栽向山下的厄运。 季江南半跪在地,满嘴的血腥味,心头一惊,这种状况,分明是他当初连续两次动用那股力量时遭过的反噬,可现如今他并没有二次动用啊? 季江南的突然跪倒,方唯玉只觉莫名,这刚刚还好着呢,夏侯旭则上前一步,道:“那婴蛊的攻击方式之一就是通过尖锐的声音攻击神识,还好这只婴蛊是残缺的,休息一会儿便可恢复。” 夏侯旭的建议是正确的,但季江南只觉浑身筋脉开始刺痛,隐隐有要逆转之感,眼见季江南的眼睛开始泛红,沈云川低声喝道:“季江南!” 这一声低喝浑厚明朗,大有迅雷之音,一直未曾开口的苏衍动了动眼睛,看了沈云川一眼。 狮子吼,普陀寺三十六绝技之一,这帮子秃驴小气得很,有点功法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学去了,结果这里倒有一个会的,可当真是打脸得很。 至于那个少年,苏衍的目光一动,凝梅看了一会儿后眼睛一眯,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这么重的煞气,还能活到现在保持清醒,还真挺难得。 只是煞气存体,无疏导之路,损其静脉伤其内腑,不能长久。 沈云川这一声狮子吼,季江南又一口血呕出,眼中红芒迅速褪下,气息萎靡。 沈云川蹲在地上开始嘬牙花子,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把自己搞成这样?耳边风声一响,江乘月已到跟前,一把搭上季江南的脉搏,脸色骤变。 季江南缓了两口气,看着面前脸色变幻不定的江乘月,心头猛然一沉,门主通岐黄之术,在七剑门内也偶尔为弟子搭脉,但这么凝重的神情,让季江南不由得有些忐忑。 江乘月搭脉许久,收回手指,微微一笑道:“你近日来压榨自己太狠,内息有些不稳,牵动旧伤,现下天色渐暗,待会儿我恐怕无心照拂,你们几个小家伙趁着天光还未暗下来,先出山去吧!” 季江南看了一眼下方,此时天色已然黄昏,婴蛊那一声嚎哭应该消耗了不少,这会儿就继续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泣,大批的各类爬虫正从下方不断涌出,众人皆已经开始往坑中围拢,许是被那婴蛊哭得烦了,宵天鬼王浑身气势大涨,手中的拐杖一甩,直奔那蹲在龙口之中的婴蛊甩去。 木头拐杖打着旋带着风声哗啦啦的响,那婴蛊再次发出一声啼哭,背后翅膀一动,飞了起来,木头拐杖砸在龙头雕塑上,发出一声巨响。 飞起来的婴蛊似乎十分痛苦,哭声中夹杂着几声哀嚎,翅膀与背脊连接处崩裂出血,似乎是被缝上去的翅膀,还没有使用过,疼痛使的婴蛊狂性大发,又是一声尖锐的嚎哭。 季江南脑袋又是一疼,突觉一阵温流从眉心传来,缓解了那份疼痛。 “去吧!你们在这里帮不到什么忙。”江乘月收回手掌,目光看向下方那只飞起来怪模怪样的活物,长舒一口气,绿松之上,朦胧的剑意如烟似水。 方唯玉倒是巴不得赶紧走,这群人中,属季江南和他武功修为最弱,季江南抗了一波勾动内伤,他抗了两波也抗的脸色发青,胸膛处翻江倒海,再来一次他也得当场吐血了,能走自然最好。 沈云川正想开口,江乘月一句话就将他堵死:“你带着唐莲也出去,这里暂时不用她做什么了。” 唐莲自刚才被江乘月送出来就一直昏迷未醒,这只婴蛊发了狂,继续留在这里确实不太安全,沈云川撇了撇嘴,将话咽了回去。 见三人都应了,江乘月转过身来,双手一扣行了一个大礼:“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江门主客气了,小事一桩,无需挂怀。”夏侯旭朗声一笑,下方打得热火朝天,他折扇一挥依旧风采不凡。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七岁尿床沈云川 云翠山中部山道上,一行人正往山外走去,金乌已然西坠,暖黄色的余晖为整座山铺上了一层暖色,大片折断的竹枝挡了正道,所以不得不绕着点道走,地动过后的山体土质很松,一脚下去滚落一地沙石。 后方婴儿的嚎哭声和利器斩物的呼喝之声还依稀可闻,季江南一手杵剑,脸色苍白的往山下走,之前他还嫌弃沈云川往死里作践他那把剑,不想这么快就轮到他季江南自己作践自己的剑了。 泠泉的剑鞘深深的陷进泥土里,拔出来沾了大坨的泥巴,沈云川背着唐莲边走边碎碎念,大致就是他为什么要跟着下山,他想看热闹云云。 念了一截发现没人理他,然后就几步抢上前来,贼嘻嘻的问道:“话说你师叔和莲姨到底有什么故事?你在七剑门那么久就一点风声也没听着?” 季江南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沈云川,这厮两面性太强,有些时候,会分不清到底那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莲姨?” “问了会被收拾。”沈云川十分干脆的开口,丝毫不掩饰他怕唐莲这个事实。 “头一回见把怂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走在另一边的方唯玉习惯性怼回去。 “我乐意!管的着吗你?”沈云川斜着眼睛回了一句。 方唯玉闭嘴转头,他不跟无赖一般见识。 怼完方唯玉,沈云川目光转了一圈又乐呵呵的上前,几步追上走在最前面的徐耀,盯着徐耀的虎头枪看了又看,这目光过于赤裸裸,走在前面的徐耀一瞬脸黑,停下脚步右手持枪一挥,虎头枪的枪尖划过一道白光斜斜的往沈云川就刺! 沈云川背着唐莲侧身一让,轻松躲过徐耀一,脚下一点推开十步,稳当当的落在地面。 “你再乱看,小心我废了你的招子!”徐耀冷哼一声收枪往地上一跺,要不是苏大人有令让他送这三人下山,就此人一路的聒噪早就该死了几百回了。 “啧,不就看一眼吗至于这么小气?”沈云川站在原地啧了一声。 话音一落,徐耀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到这云翠山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又被那怪模怪样的猴子抓伤,手下也死伤不少,一股邪火正愁没地方撒,偏偏这人还一个劲的找死! 随着徐耀的冷脸,后方一队直身黑帽的六扇门捕快皆往前一步,隐隐将三人包围,持刀的手微微抬起,脸色不善,只等徐耀一声令下,就可拔刀出鞘。 六扇门为大晋朝廷最血腥的一把利器,门内的捕头自与州府衙门捕头不同,从来,没有人在开罪了六扇门后还能活着! 一众六扇门捕快冷脸相对,杀气隐现,徐耀沉着脸,握枪的手指逐渐收紧。 眼见气氛开始剑拔弩张,方唯玉很是无语的叹了一声,这个无赖为什么执着于找事情? 杀机环绕之中,沈云川却显得十分轻松,左右看了一眼随时准备拔刀的众人,撇了撇嘴,侧脸对着背上的唐莲开口。 “莲姨,有人要收拾我,你还不打算下来吗?”沈云川说道,又嘴贱的加了一句,“莲姨你很重的。” 话才说完,沈云川的耳朵就是一疼,拧的他龇牙咧嘴:“莲姨我错了我错了,大人有大量放手行不?” “你刚说什么?”唐莲揪着沈云川耳朵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揪得沈云川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我说莲姨风华绝代貌可倾国身轻如燕貌若天仙当为江湖第一美人……”沈云川立马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简直把能想到的所有形容女子貌美的词语都用上了,耳朵上的那只手才松开。 背上一轻,唐莲一身紫衣翻飞,轻灵的落在地面,袖袍一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颊边的碎发,美目瞟向不远处的徐耀,红唇轻启:“你要收拾我家小川子?” 方唯玉忍不住一笑,小川子,很不错的称呼。 季江南也轻咳了一声。 沈云川被这一声小川子叫得差点闪了腰,捂脸侧身,觉得十分丢脸。 唐莲见状秀眉一立,双手一抱:“这就嫌丢人啊?我还没说你七岁还尿床的事儿呢!” 沈云川浑身一僵,忙不迭的跑过来对着唐莲不停作揖:“祖宗,求别说了!算我求你了!” 方唯玉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季江南忍得面目扭曲,七岁还尿床的沈云川,啧,不能想象。 沈云川内心哀嚎不止,越发觉得没脸见人,这么丢人的事情是他一生的阴影,如今却在这里说了出来,这脸可丢得大发了。 此刻十分想死,能解否? 季江南算是知道沈云川习惯性跑偏话题是为什么了,听语气唐莲似乎是看着沈云川长大的,这么算来唐莲的年纪也并不似她看起来这么年轻,果然,有些东西果然是一脉相传。 季江南没见过宁不归,但这么看来,沈云川的一些脾气秉性倒与唐莲有些相似,唐莲为千机唐门中人,与无逍宫关系密切,与掌门师叔关系也非同寻常,宵天鬼王与江乘月看着也像是旧识,这样说来,是不是可以能理解为,宁不归,唐莲,江乘月这三人,彼此之间还有些交情? 季江南默然,他只听师父说过,掌门师叔年轻时喜逍遥山水,多数时候都不在门内,在外游历的时间较多,也多有结交江湖中人,若说江乘月真的与宁不归有旧,在对方隐瞒身份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上清子的先例在前,这件事情就算是猜测有实,也不可声张。 七剑门在江湖上也算挂在正道一派当中,与无逍宫魔头有旧,势必引得江湖中人口诛笔伐。 季江南沉默,方唯玉乐呵呵的看戏,沈云川和唐莲把话题越扯越远。 徐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简直沉到滴水,这是当他不存在?好久没有被如此无视过的徐耀冷笑一声,右手持枪,足尖点地,枪出如龙,抬臂一挥,银亮的枪头划过一道弧线,将唐莲与沈云川二人囊括在内!势要一击伤敌! 季江南抬眼一看,摇了摇头,徐耀这一枪虽势如奔雷,爆发力可媲美丹心九劫武者,但他挑错了对手,唐莲虽为女子,但确实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凝虚境宗师! 徐耀目光冰冷,下一瞬脸色就变得错愕无比,那横扫千军的一枪出到一半的时候就顿住了,阻止它的,是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掌。 手掌的主人美目一眯,巧笑倩兮,长发衣袍无风自舞,一股浩瀚的气势迎面压来,徐耀僵在原地,凝虚!这个女人居然是宗师境! “你想死?”唐莲红唇轻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一瞬间,杀气大盛!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出山途中 唐莲一身紫衣飞舞,在黄昏的金色光晕下显得十分唯美,当然,这是在忽略她一身的凌然杀机之后。 徐耀在唐莲气势外放的一瞬立即抽身后跃,那只纤细如玉的手反手一掌击在虎头枪枪头之上,枪头上的劲气带着枪杆往侧边一滑,劲气一震,徐耀手中不稳,枪杆脱手,幸其反应极快,身体一仰,借力踩跃,身体反曲成拱桥状左手一捞,将脱手的虎头抢再次捞回手中。 枪杆到手,徐耀单手撑地一翻,脚跨半步,双手持枪跃起,右脚在折了一半的竹枝上一踢,主动迎着唐莲而去! 沈云川挑眉,明知对方是宗师还敢主动迎击,宁战不退,这徐耀,倒确有当初徐家先祖风采。 季江南升起两分兴趣,徐耀与司徒九同为六扇门一道总捕头,但性格确实孑然相反,司徒九擅观局势,进退以自身为先,坚信没有绝对的朋友或者敌人,如果有,那就是代价不够,为人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徐耀却与之反,徐耀不喜算计,观其武功路数就知,徐家枪法大开大合,正面迎击光明磊落,喜欢以力破法,有仇当场就报,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和你有半句废话,这种性格,其实更像军方将领。 像徐耀这样的人在六扇门中算是个异类,六扇门中多是江湖草莽出身,见过太多尔虞我诈,所以大多数人的想法皆与司徒九差不多,江湖有豪情大义,也有狡诈凶险,江湖的最底层,穷凶极恶之徒更多,故而从江湖底层起来的人,大多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人人都说江湖险恶,但到底有多险恶,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感受颇多,人到穷尽处,有人雪中送炭,有人落井下石。 徐耀为名门出身,即便徐家蒙冤落败,其家教底蕴还在,有家规教养,与自微末摸爬打滚出来的司徒九自然不一样。 徐耀看不起司徒九唯利是图圆滑世故,司徒九也瞧不上徐耀故作清高不懂变通。 然而徐耀虽然攻势极猛,但是唐莲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宗师,故而面对这一枪只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面对那凌厉的枪风淡定自若,徐耀目光一沉,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一身内力全部灌注其中,全力出手。 虎头枪来得很快,眨眼已到跟前,唐莲松散的活动了下筋骨,右手猛然一抬,轻盈的往侧一让,抓住虎头枪的枪杆,猛力一送,徐耀受力不住往前一顿,此时唐莲抬腿一踢,徐耀放开左手一让,避开这一脚,可才刚刚避开,眼前一花,紫色的衣袖翻飞,徐耀只觉后背一痛,整个身体往前一扑,趔趄了几步才杵枪站稳。 唐莲看了一眼弯着腰喘息的徐耀一眼,随意的理了理袖子,两手一挥,袖子外摆,一望之下又是一幅端庄高贵的仕女图。 徐耀落败,周围的六扇门捕快们纷纷抽刀出鞘,刀兵之声大响,白晃晃的刀光肆意。 “退下!”徐耀低喝一声,缓缓的直起腰来,深吸一口气,对着唐莲躬身一礼,提枪转身就走。 “呵!这就走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云川笑嘻嘻的插了一句。 走在前头的徐耀听见了,但也没有回头,其余的六扇门捕快虽脸色不善,但还是纷纷收了刀,跟上徐耀的步子。 “别贫了,走吧!”唐莲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跟上。 季江南三人也都跟了上来,黄昏时分短暂,天色开始逐渐暗了下来,季江南跟在后面,不着痕迹的往四周看了看。 “别看了,都是朝廷的人,”沈云川小声的说了一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那位师叔要专门拜托太子送我们下山,眼下整座云翠山已经被里三曾外三层的包围起来,如果没有徐耀的引路,我们决计走不出去,即便是莲姨,也不是那么容易脱身。” 季江南收回目光,暗自疏导体内乱走的内息,因之前动用过一次那股力量,此时的他实力再一次降到化海初期,在这一队人当中,他是最弱的一个。 浮屠密库关乎天诛重器,太子夏侯旭亲自入山,六扇门总捕头苏衍陪同出行,若浮屠密库当真打开,局面怕是不容预判。 江乘月将他们三人送出,也算是保全他们不卷入这场纷争,至于唐莲,季江南看了一眼走起前面的唐莲,门主让沈云川带着唐莲一起走或许是想护她周全,但是唐莲作为这其中唯一一个懂得机关秘术之人,夏侯旭又为什么会放她离开? 唐莲慢悠悠的走在前方,头也不回,嘴角却莫名的勾起一丝笑意,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他不愿自己在跟前看着,那她也会成全他。 徐耀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再走过这座矮山,就是云翠山之外了,那他此行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剩余的就是守在云翠山最外围,等候下一步命令。 后背脊柱还在隐隐发疼,算起来也是那女子留了手,伤了脊柱,任你实力如何强劲也如同折了翅膀的鸟,那女子无心要他的命,那他也自然不会继续上前凑,况且,那个女子比他强。 身为强者,有资格得徐耀一礼。 方唯玉走了一截,看着这条路像是走过的,这时走在前边的徐耀等人停住了,走上前去一看,方唯玉又想骂娘了,一条巨大的沟壑将前面的道路隔断了,幽深的沟壑下方深不见底,阵阵地底凉气正往上氤氲,潮湿而阴寒,沟壑的对面,是一大片倒塌折断的竹子,下半截倒垂在沟壑里。 这地方方唯玉是绝对记得的,这就是云翠山第二次地动之时他差点掉进去的那条大沟,要不是江乘月顺手把他拉起来,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在阎王殿吃茶了。 后面的季江南也看到了,当时他们走的是对岸那边,这会儿是沟壑这头,这条沟壑又宽又深又长,这条路断了,怕是德绕路走另一边。 徐耀看了两眼,确认跳不过去,刚刚转身,一声凄厉的嚎哭突然炸响,哭声之大,比前两次都要洪亮的多,也参杂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许是离得远的缘故,虽然季江南听着这嚎哭也依旧不舒服,但比之上一次要好得多。 众人不约而同烦人转头卡盟向来时的方向,这是把婴蛊逼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堵截 这突然响起的凄厉哭嚎惊得山中仅剩的动物开始疯狂逃窜,云翠山的地动来得突然,而且是因为地下浮屠密库的原因,所以地动之时,除却栖息树枝的飞鸟,其余蛇虫野兔多半也还在山里,两波地动之后刚刚消停下来,结果婴蛊这声哭嚎一出,那些还在山中的蛇鼠野物再一次开始毫无目的的疯狂逃窜,崩裂的山体竹枝下抖动不停,竹鼠在脚下汇成数股疯狂的往山中逃去。 季江南一脚踢飞一只爬到脚边的竹鼠,竹鼠在空中翻了一圈,又落进前方的鼠潮中,向着山中奔涌。 山里的活物开始往两个方向逃窜,兔子野鸡往山外逃,蛇鼠蛛蚁往山内逃。 季江南突然想起夏侯旭说的话,婴蛊为万蛊之王,可控天下万蛊,蛊虫的归类,即一切带毒之物皆可为蛊,包括蛇鼠蛛蚁。 看来那边婴蛊开始撑不住了,终归是个残品,有宵天鬼王和苏衍这两个凝虚宗师在,这个残品的蛊王并没有撑多长时间。 唐莲蛊回头看着山内的方向,双手环抱,右手手指不自觉的敲打着手肘,看不出什么神情。 大量的蛇鼠不停的往山内涌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金乌的最后一丝光芒已经消失,一抹淡淡的月光挂在西边的天空,月色很寡薄,那凄厉的哭嚎声依旧萦绕在耳,季江南的心口又是一阵阵牵扯的疼痛,脸色苍白。 他的体内似乎出了大问题,还是他控制不了的那种。 哭嚎声最高亢之时,两道剑光划过,从前面的山谷中透出剑光,撕裂暗沉的黑天。 一抹是微弱的青色剑气,有如水汽萦绕,另一道剑光是暗沉的黑,只有剑锋上的一抹雪白一闪而逝,那不是杀气,是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煞气与杀气,后者是动杀机之时的一种特殊气场,而煞气,是真正经过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屠戮过万千生灵的一种气息,那已经不是杀气,应该唤做煞气。 两道剑光之后,那哭嚎声又变了,开始断断续续的抽泣,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满心的怨恨委屈无处宣泄,压抑其中,令人心生烦躁。 忽然前方山体一颤,一声巨响崩得大地都抖了抖,婴蛊的哭泣声戛然而止,疯狂奔涌的蛇鼠们停了下来,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同伴,而后开始四处逃窜,方向也不再固定,仿佛含着巨大的恐慌。 几人纷纷警惕起来,蛇鼠之类对于危险最为敏感,蛊王的控制才刚刚停下,这些蛇鼠就开始慌不择路的亡命逃窜,速度甚至比之前还要快一些,那原因只有一个,它们觉察到了危险,很大的危险! 唐莲抬眼看向来时方向,脸色略微有些凝重,这老家伙多少年没这么认真的动过手了?就这么个残次品还值得他亲自上手? 在场的人中,除了唐莲之外,只有沈云川和徐耀感觉到一点东西,徐耀内力修为在丹心八劫巅峰,开始逐步接近凝虚境,所以对于凝虚的气息,多多少少有些感知,虽然模糊,但依旧还是有些感觉的。 至于沈云川,他曾无限接近凝虚,只要他想,就能一步跨过去,后为专精剑修一脉自废武功,所以对于这股气息,他感知的要比徐耀更为明显。 徐耀脸色凝重,沈云川则眯着眼睛站在一旁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后方的山脉猛地一震,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山体上崩出裂痕,第一道的出现,随之的是连绵的炸响,山石崩飞,灰尘泥土和竹枝被崩得到处都是,轰隆炸响之声连绵不绝,不消一刻整片山脉下陷,几乎被夷为平地! 山体的倒塌带起大量的灰尘,灰尘腾起数百丈,本就寡薄的月色越发的暗淡。 灰尘扑面,几人被呛得咳个不停,季江南捂着嘴咳了两下,牵扯得胸口做疼,眼睛也被迷得睁不开。 “咳咳咳……”方唯玉捂着嘴咳得肺都快吐出来了,眼睛睁都睁不开,一睁就迷得眼泪直流,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看,灰尘弥漫的后方,哪里还有山体的影子? “这动静,也太大了吧?”方唯玉忍不住吐槽,他是商人是商人!又不是舞刀弄枪的江湖人!他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至于吗这一天都折腾个什么玩意儿! 季江南眼睛迷得生疼,费力的眨了眨眼,望向那处灰尘漫天的地方。 灰尘弥散,突然有一声怒喝传来。 “畜牲敢尔!” 随着这声极为恼怒的声音传来,伴随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号,一道白影从尘雾之中飞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逃窜,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瞬息而过。 这种快到极致的情形,季江南只在方唯玉全力施展“控鹤擒龙”时见过,甚至比之后者还要快一些。 “你们几个退到后面去,婴蛊出来了!”唐莲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其实不用说,三人也不会再呆在前面,方才那两道剑光应该分别来自讲江乘月和苏衍,先后挨了两剑又被接了宵天鬼王这山崩地裂的一击后还能逃出来,就说明这玩意儿也不是好惹的。 完美的婴蛊当初在愁人谷杀了一千多人,包括当年五毒教教主在内的精英长老皆死于其手,而当初的五毒教教主基本可以媲美如今二宫的执掌人,或许还隐有胜之。 目前这只虽然是残缺的,但还是能抵挡三个凝虚境宗师的围攻,这份攻击力,也当的起万蛊之王的称呼了,婴蛊或许奈何不了那边的三人,但就季江南三人这点修为,除了沈云川能多挡一会儿,正面迎上怕也是难逃一死。 不止三人,徐耀等人也开始后退,身后是崩裂的地缝,只能顺着地缝边缘往山上走。 唐莲站在原地没动,发丝轻扬,冷静的看着飞过来的婴蛊,玉手一翻,像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掉出一截比手臂细一截的金属棍子,也不见她怎么动作,就见她手腕一动一翻,那金属棍子自上侧方裂出数条,握住下方旋身一转,那些裂出来的金属条就像开花一样,层层旋开。 在唐莲停下之时,一根金属棍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这是一把长约三尺四五的长柄机关伞,伞面由层层叠叠的金属机关叶片组成,撑开与寻常油纸伞面相当,暗淡的月色之下,金属叶片微微泛着玄色的金属光芒,整把伞集优美与冷冽与一体,伞的边缘是一排向内的小型金属刀片,寒意逼人。 唐莲双手持伞,纤身正立,目不转睛的盯着飞来的婴蛊,婴蛊受了伤,需要补血,这东西像夜色下的蝙蝠,以吸血为生。 后方崩塌的灰尘雾里,宵天鬼王紧追前方逃窜的白影,脸带怒色,他居然被这畜牲玩意而耍了!装死从他手底下逃了出来,若是完整体的蛊王也就算了,这么个残次品还放跑的话,那他也没脸在这江湖上混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坍塌 宵天鬼王目光一厉,浑身气势陡然一变,手中拐杖一动,一股苍茫的气息开始从体内扩散开来,这股气息所到之处,色彩似乎都变了一下,这股无形的气息在他周围升腾,仿佛强行夺走了一块天地,而宵天鬼王,就在这片天地中间,为绝对主宰! 季江南惊诧的看过来,这是什么? “武道一途本就是逆流而上,武者修行己身学习天地规则之力,而当武者的修为到达一定程度时,就可以借用规则之力,嗯,强行借用,说白了就是以自己的内息囊括一小片天地,自己就是这片小天地的主人,”沈云川看了一眼犹如两个土包子一样震惊的季江南和方唯玉,开口解释道,“这片小天地,武者称之为“域”!宵天鬼王为何叫这个外号?宵为夜幕之意,宵天,即为夜空,夜空下的鬼王,这就是他的域。” 季江南犹自惊诧,这是他从未听过见过的,七剑门内尚未有人达到这样的高度,即便是江乘月,也还未曾触及。 “夜空中的鬼王,是因为他修习的功法与夜色有关?江湖上关于宵天鬼王的传说不少,却没有任何关于他武道功法的来源。”方唯玉惊诧之后回神,他本是商人,虽也习武,但志在商道,不会向季江南一般震惊。 “啧,这个嘛……”沈云川语调拖得极长,忽然就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嘁!”方唯玉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不再追问。 白色的婴蛊逃的很快,且来回的在竹枝之间穿插,很难捕捉,宵天鬼王立于竹枝之上,动作不紧不慢,域的张开使的本就寡淡的月色越发朦胧,因他背着月光,季江南看不清他的动作,只看见他将手中的拐杖反手别了一个角度,似乎很随意的将拐杖抛了出去。 拐杖离手之时,宵天鬼王周身那股无形的域也消弭无形,只有一根并不直溜的木头拐杖在空中直直划过,拐杖上边并没有罡气扩散或者杀机升腾,内敛到极致,就如同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随意丢出去的一截木头。 季江南摇了摇头,这个境界离他太远,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就连他对于杀气那股敏锐的感知,也完全失了方向。 凝虚宗师之上,是他目前连仰望都望不到的境界。 婴蛊能为万蛊之王,自然是有些许灵智的,虽然它并没有感觉到那截木头条子对它有什么威胁,但作为天地灵物与生俱来的,就是趋吉避凶,所以它犹豫了一下,选择依照灵性,避开那根拐杖。 可就在它避开拐杖方向之时,拐杖已经近它十步,才入十步之内,婴蛊突然觉得自己不受控制,极度的恐慌令它再次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嚎,在十步这个范围内,它的速度似乎受到了压制,那截不起眼的拐杖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它的身体,剧痛使的婴蛊奋力的张开翅膀想要挣脱,然而那截木棍之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劲气,像钢针一样穿透内脏。 “叽——!!!”婴蛊终于不在哭嚎,而是一声凄厉的痛叫,撕裂的双翼不断渗血,左翼从根部折断,重重的往下方砸落。 早已经持伞而立的唐莲立刻一跃而起,双手持伞于身侧一转,机关伞上层层叠叠的伞面就变成了无数把小型飞刀,呼啸着奔掉落的婴蛊而去! 密密麻麻的飞刀袭来,婴蛊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仅剩一只的翅膀扑腾着想避开,但胸口那截拐杖伤它太狠,纵使它是蛊王,但它并不完整,这样的伤势也足够致命了。 婴蛊徒劳的挣扎着,数十把飞刀刀刀中身,婴蛊已经叫不出来了,像一只被射杀的鸟一样,落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生机逐渐消逝。 众人心头一震,终于死了,这只婴蛊可控制大量的黄金蜘蛛,还会吸食人血,青竹寨的那个山凹里,已经有好几具被吸干的尸体,死状极为可怖。 只要婴蛊一死,那扇门就可以打开,门的后面,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切。 季江南抬头看向前方,那片山脉被宵天鬼王打崩,矮小的山脉被夷为平地,上边稀疏的站着一些人,离得远,季江南看不清是哪些,唯独一身锦衣的夏侯旭倒是看得真切,他站的地方不在中心,距离人群有好大一截,刚巧就在那轮寡淡的月亮之下,双手负与身后,夜风一起衣袂飞扬。 两侧的山头上不知何时站起来一排排的军士,浑身黑甲,沉默的站在山坡上,像矗立着的石雕。 这里的人都为着即将打开的密库各自肚肠,唯夏侯旭一人远离人群独立,仿佛在淡然的看着一场闹剧,他自己既不激动,也不慌张。 夏侯凌膝下子嗣不少,而夏侯旭能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牢牢占据储君这个位置数年,足以证明其优秀程度,夏侯凌多疑,而夏侯旭可随身带苏衍出行,也可见对这个儿子是极为满意的,甚至不担心他与六扇门交往过密而生出谗言。 夏侯旭此人是一个绝对合格的领导者,拥有足够的个人魅力,襄王夏侯成是阴险变态,宸王夏侯杰是运筹帷幄,手段非凡,而夏侯旭却呈现与他二人完全不一样的形象。 那就是真诚,在这云翠山中,几人皆与夏侯旭是初相识,但此人的自来熟却不令人反感,也没耍什么心机,坦陈以待,令对方不好意思跟他耍心眼,倒像是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年轻人在一起讨论一些新奇有趣的东西,很容易产生亲近感,不自觉的为其所折服。 同样是夏侯氏的皇子,夏侯旭简直不像是夏侯凌调教出来的,与他的叔伯兄弟相比,性格反差过大。 现在只等婴蛊一死,那些黄金蜘蛛就不足为惧,众人心头火热的同时,朝廷的军队也已经将云翠山围住。 至于为何此次前来的是太子夏侯旭而不是宸王夏侯成,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东域郯州离豫州虽不近,但也没有从盛京来远,宸王刚刚平息东陵,正是圣眷正浓之时,可此次云翠山一行,来得却是太子夏侯旭,宸王自东陵平息之后也再没有消息。 夏侯凌多疑,此次浮屠密库出世明显是有人暗箱操作,宸王虽未公开露面,但人是已经到了的,还曾亲自说服慕容卓,看似双赢的局面,却因浮屠密库的出世而开始破裂。 夏侯杰为夏侯凌的胞弟,如今太子逐渐长成,朝堂之上局势微妙,少不得多了几分猜疑。 季江南收回思绪,看向那边似乎已经死去的婴蛊。 那白色的一坨躺在泥土里一动不动,距离他们不远也不近,宵天鬼王只丢了一根拐杖之后就不再动手,江乘月也赶了过来,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季江南,又转头看看毫发无损的唐莲,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下来。 唐莲手持机关伞,上前走了两步,看了那扎成刺猬的婴蛊很是嫌恶的别开脸,单手抬起机关伞握着手柄一扭,三支小箭咻的从伞中射出,准备给婴蛊补一刀。 虽说看着是没气了,但这玩意儿毕竟百年没见过,鬼知道死没死绝? 三支小箭急速射出,可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那一团白肉一阵蠕动,像蝉蜕一样飞出来一个更小的白色影子,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白影比之前的婴蛊速度更快,直直的扑向后方! 季江南刚好就站在那道地缝靠里一些的位置,眨眼之间一张白色的脸就在眼前。 那是一张婴孩的脸,闭着眼睛,出了皮肤白得渗人,背上长着一双怪模怪样的肉肢以外,看着与普通的孩子无异。 那东西突然张嘴,是一口尖锐的兽牙,近前就要咬季江南的脖子。 季江南大骇,迅速抬剑一挡,一声脆响,那两排尖锐的兽牙咬在泠泉剑锋之上,身畔一声熟悉的龙吟之声响起,乌光一闪,那东西放开泠泉往前一躲,季江南持剑后退,惊讶的发现,这把出自欧冶子的名剑上,已经被咬出淡淡的牙印。 这时大地再一次颤动起来,地缝开始扩张,不断有人惊呼而起,季江南杵剑踉跄了几步,灰尘弥漫,脚下忽然一空,季江南心头一跳身体下陷,江乘月救援不及,一众人顺着地缝往崩裂的大地下方落去。 轰隆隆——大地下陷伴随着机括运转的咔咔声,整片云翠山似乎都矮了一截,大地下方像是有什么东西抽身离开,担空的地面在下陷。 云翠山外,戴白色面具的白衣人看着整体崩塌的云翠山,拍了拍袖口,转身离开。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路 季江南是被冻醒的,无孔不入的寒气穿透四肢百骸,扎的骨头生疼,冻的呼吸都异常艰难,季江南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手脚都在不自觉的颤抖,心脉一阵抽疼,一股热流从喉间涌上,满口的血腥味。 四周一片黑暗,季江南什么也看不见,但能确定的是,他泡在水里,他之所以会这么冷,是因为他除了头部和半个肩膀以外的地方都泡在水里,水很冷,季江南伸手探了探,四周都是水,他似乎是趴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冻僵的右手还握着泠泉,卡在石头上方,才让他停留在这里。 季江南晃了晃发晕的脑袋,那只婴蛊飞过来的时候,云翠山再一次地动,地缝扩大,一群人像下饺子一样落了下去,耳边尽是呼喝谩骂,唐莲离得最近,将机关伞一收一扯,拉出数条锁链甩下来,分别去捞沈云川季江南和方唯玉,沈云川武功高他们一截,方唯玉轻功极好,唯独季江南旧伤发作又实力骤降,在即将抓住锁链之时头顶一堆山石倒塌,季江南避开山石,也错过了那条锁链,直直的坠落下去。 而地缝上方也随着大地的颤抖,两侧的山土往其中倾倒下来,大量的山石植物往下填塞。 待地动平息之时,这里就是一座坟墓,落下去的人,都被活埋在大地之下。 没有人会想死,面对不断倾泻的山石泥土,季江南奋力压制住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气息,他已经重伤,再次动用这股气息必死无疑! 季江南尝试举剑刺入侧面的土层,但地下的土层异常坚硬,他的剑也只刺进一小截,途中似乎划过一块坚硬的石头,剑尖一滑,同时背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而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就是在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泡在冰冷的水里。 季江南尝试动一动,一动后背就是一阵剧痛,倒抽了一口冷气,季江南不敢再动,昏迷之前的那一记重击,应该是折断了一根肋骨。 四周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泠泉剑柄上的两颗南珠发着淡淡的光芒,但在这么浓郁的黑暗里,这点光芒起不了任何作用。 昏迷时没有知觉,这会儿清醒之后,泡在水里越发的寒冷,季江南能感觉到这潭水不是死水,它在缓慢的流动。 是了,这是条暗河,当时飓风三盗和赵南淮从赵府下面的暗河来到云翠山,这条暗河贯穿云翠山与平江县,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冲到暗河里来的,但也算天不绝人,没有被活埋在地底。 地下暗河河道复杂,可见度又很低,很容易迷失,但同时出口也有很多,只要水流是活的,它就一定会有出口。 季江南尝试调动丹田内息,他虽看不见前方水路如何,但水流下游有风,虽然微弱,但确实有风。 要么泡在这里等死,要么到下游去碰碰运气。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辨别了一下方向,缓缓抬起冻僵的右手,将长剑从石头下面挪开,失了束缚,季江南就整个的泡在了水里,顺着水流往下。 要么逃出生天,要么困死在地下无人知晓。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而此时云翠山之外,那一场几乎掀翻了整个云翠山的地动后,连绵的云翠山脉被夷为平地。 地动的时间不长,不过半刻钟,待尘埃落定之时,已然没有了云翠山的痕迹,距离最近的平江县遭到波及,城墙倒塌,城中房屋倒塌无数,好在平江县地处沿海,常有地龙翻身之事,所以百姓避险及时,死伤不多,地动平息之后,平江县灯火大亮,骁羽卫正在救援百姓,当地六扇门也正极速赶来。 云翠山之外,从山中逃离的众人皆在此处,那只巨大的机关鸟正安静的趴在地上,众人望着夷为平地的云翠山脉,脸色皆不好看。 江乘月站在前方,一言不发。 唐莲轻叹一声,上前劝道:“你别太自责了,你尽力了。” 江乘月微微摇头,护一个小辈弟子都护不住,他枉为门主。 唐莲见状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前方站着的一名青年,青年站在前方看了一会儿后走回来,对着一旁等待的夏侯旭躬身一礼:“殿下,云翠山脉已空,浮屠密库已经遁走,在下失职。” 夏侯旭略显遗憾的叹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 青年再次一礼,默默的走到他身后站好。 机关鸟旁边的沈云川眼睛一眯,真稀奇,之前上山的那些人当中,他可没见过这个人,而云翠山脉倒塌时,莲姨和他们都在那道地缝附近,而就是这个人驾驶机关鸟从山上冲下来,才将众人带出。 会用机关鸟,但这个人,沈云川在千机唐门也没见过。 倒是一旁的方唯玉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你认识?”沈云川凑过去问道。 方唯玉略微迟疑了一下:“像是逸峰书院的叶先生,去年我去白帝城的时候与他见过一面,院长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兼修奇门八卦与机关之术,我好奇多问了几句,院长却不愿再说。” “这么说,他其实是太子安排进逸峰书院的?”沈云川微微一笑,“兼修奇门八卦与机关之术?呵呵。” 千机唐门虽以机关暗器闻名天下,但也不是什么扫敝自珍的小气之辈,普陀寺外收俗家弟子,无逍宫也不拒外来散修,同理,千机唐门的弟子也不全是巴蜀弟子,千机唐门开放弟子招收,第一层弟子,只做大堂讲课,可以学习简单的机关暗器,包括简易的袖箭和机括弩,这一层的讲课只要想学都可以去听,不收任何费用。 但若想学习更深层次的东西,就要正式拜入千机唐门,蹭蹭筛选之后为正式弟子,一旦拜为正式弟子,终生不可背叛,若要离开千机唐门,就要自废双手,将所学全部归还,否则,天涯海角也一定追杀到底。 一直以来千机唐门都是处于一个正邪难辨的位置,不似魔道那般张扬,但行事风格有些时候比魔道还像魔道。 唐莲为千机唐门八大长老之一,她亲自制作的机关鸟,除却她自己,就算同为八大长老的其他人,一时间也难以驾驭。 而这个叶先生居然可以操控,要么就是他天资卓绝堪称妖孽,要么,他本就是千机唐门中人。 沈云川垂下眼眸,千机唐门向来不加入势力纠葛,更别说是皇室纠葛,如今这个神秘的叶先生突然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千机唐门开始准备走出巴蜀? 难怪夏侯旭会让唐莲下山,他自己身边,就已经有一个兼修奇门术与机关术的能人,而唐莲此行,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顺便来寻一下某人。 沈云川伸了个懒腰,不管了,这些跟他也没多大关系,这可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可惜了,季江南也算是个少年人杰,折戟于此,也是世事无常。”方唯玉叹息一声,他为商多年,人脉广阔,但真心的朋友却是一个也没有,而这个尚显年少的季三公子,到真让他升起几分结交的意思。 季江南这种人很有意思,与人交往正邪不避,为人桀骜又护短,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你若对他不好,他就敢跟你上刀子,你要说他心狠手辣,对自己认可的人又从来不设防,你要说他年少好欺,下手杀人又从来不拖泥带水,半句废话都不会给你。 和这种人交朋友,那是相当划算的一件事。 可惜了,若时间长些,他们说不定可以成为好友。 方唯玉的感叹沈云川自然也听到了,不过沈云川的看法却孑然不同:“放心吧,那小子死不了。” “嗯?”方唯玉眉头一挑看过来,“你怎么能肯定?” 沈云川嘿嘿一笑:“那小子邪乎得很,我好多次都以为他必死,然后都会莫名其妙的活着回来,还顺便带着一些天打雷劈的好运气,你看着吧,这次肯定也死不了!过些日子又不知道从那个犄角喀喇里爬出来了!” “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方唯玉失笑。 去他奶奶的天选之子!贼老天!沈云川面色不变,心中破口大骂,一想起他自废武功都没触摸到的境界居然被那小子摸到了他就非常想骂人,这种狗屎运为什么他一次都没遇到过?真他奶奶的气人! 第一百七十章 骗局 山外的情形季江南并不知道,他随着暗河的水流一直前行,所幸他识得水性,还不至于被淹死,这条地下河道应该很宽,空气很充足,而随着水流继续前行,流速也逐渐快了起来。 季江南一直随着河水漂浮,他不知道他这样漂了多久,腹中已经饿到没知觉,为保证自己不沉下去只能强撑着划水,河水又十分冰冷,若再出去不去,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冻死。 耳边隐隐传来巨大的水流之声,感受到周围的水流流速变快,季江南心头凉了半截,若他猜的不错的话,前面应该有一个水流断层,地下暗河分好几层,最上面的一层接近地面,越往下距离地面越深,若他真的掉落下一层暗河流域,就真的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了。 可四面入手皆是水,根本没有着力点,季江南双张开试图再次用剑勾住河石,这时水流突然加快,以极快的速度推着季江南往前,耳边的水流声已经震耳欲聋,上方有水滴不断滴落,只一瞬间,季江南被那股强劲的水流推了出去,再次传来失重感,数息之后重重的砸在水潭里,巨大的冲击力使的季江南差点再次呕血,脑袋发懵,耳朵也听不见东西,后背入水,断骨处再受重创,疼得钻心。 剧痛使脑袋开始眩晕,季江南努力保持清醒,依旧再一次昏迷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冰冷的感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融融的暖意,忽而胸口一阵撕咬般的剧痛,季江南疼得一头冷汗啊了一声直坐而起,一睁眼就是一张惨白的脸,闭着眼睛,背上一对古怪的肉翅,一双小手正揪着他的衣领,裂开的嘴里一口尖牙,满嘴是血的咀嚼着嘴里的东西。 季江南一惊反手就想给它一剑,右手却握了个空,当即握拳就面前的东西打过去! 手才抬起,胸口又是一疼,这玩意儿硬生生从他胸口咬了一块肉下来,季江南的眼睛迅速泛红,就算非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么个玩意儿手里! 淡漠的杀戮气息逐渐升起,这东西却仿佛十分惧怕,叽的叫了一声飞走了。 季江南立马运气压下那股即将爆发的气息,清脆的鼓掌声突然响起,季江南心头一凛转头去看,大片的火光刺得他立马闭了眼,他在黑暗里视物久了,突然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 对方似乎也不着急,就一直静静的等着季江南适应过来,良久,季江南勉强可以视物,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类似溶洞的地方,水流就在洞外缓缓流淌,袅袅热气升腾,这条地下暗河的第二断层居然是地下温泉,极端反差,难怪断层之上会有水珠滴落,热气升腾结水而滴。 溶洞里点着一堆篝火,旁边坐了个人,那只惨白的婴蛊就蹲在他的肩头。 “不愧是破军,天生的命格压制,就连蛊王也会惧怕,”那人满脸微笑,像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看着季江南,十分满意的点头,“若早早抓到你,也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你一个,可抵他们百个。” “赵安元,”季江南目光一凝,这人赫然就是飓风三盗之一的赵安元,这婴蛊也是出自他手,“这场局是你布的?” 赵安元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不不不,这局不是我布的,但我要好好谢谢那位幕后之人,若不是他,我还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回来。” “你想干什么?”季江南抬手点住穴道,胸口被婴蛊撕掉两口,血流得厉害,而那婴蛊似乎对血极为渴望,蹲在赵安元肩头躁动不安,“你骗了你的两个兄弟,让他们来送死。” “他们蠢,活该被骗,”赵安元抬手摸了一下婴蛊的脑袋,似乎在安抚,那婴蛊温顺的拱了拱他的手,像一个听话的小狗,“至于我来干什么,啧,浮屠密库岂是那么好开的?就算是真正的蛊王到来,也是打不开的,因为啊,这个密库本来就是假的。” 季江南眼睛蓦然睁大,目光锐利直视赵安元:“你什么意思?” 赵安元凉凉的笑了两声,声音飘忽:“你觉得,如果真的是浮屠密库,你们还能活着进山?朝廷虽不愿见江湖大乱,但若当真关系国器,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六扇门的存在,不就是为了铁血镇压么?” “那可是天诛,就凭三千东营军和平东道六扇门,这阵仗是不是太小了一点了?” “这是朝廷秘辛,你怎么会知道?”季江南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赵安元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笑得前俯后仰:“也就在大晋内部,这些事情叫做秘辛,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在南疆,在东海三十六岛,在西域十二国,可都不是什么秘密,夏侯氏整天疑神疑鬼,这么点小破事也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蠢货!” “你不是大晋人!”季江南目光一厉。 “呵!小子,我的确不是晋人,大晋的皇帝明知道这是个假的还配合你们演戏,目的就是怕你们找到真正的浮屠密库,顺便清两个江湖势力,好掩盖他其实已经找到浮屠密库的事实。” “只是,他打不开,浮屠密库里面,是大楚百年积蓄,是天诛火器,是先贤典籍,是失传的药方和机关秘术,前朝楚皇有大气魄,开创武道盛世,他一人可镇住所有门派,但夏侯凌不行,他害怕,一旦这些典籍分散到各门派之中,整个江湖武林必将迎来另一个武道盛世,武者踏入神宫也不是做梦,各方势力飞速增长。” “自古以来,朝廷与江湖从来都不能对等,一方强则一方弱,像如今这样两方维系平衡的几乎没有,所以朝廷才要削弱江湖势力,一旦江湖势力强于朝廷,那皇帝的统治就会不稳。” “夏侯凌不是楚皇,他也不见得成就楚皇那样的霸业,”赵安元讥笑,“浮屠密库他打不开,就算打开了,也不要奢望他会造福天下,夏侯氏天生自私狠毒,他宁愿让天下人饱受病痛灾难之苦,也绝对不会放由江湖势力脱离自己的掌控。” “这个浮屠密库为什么打不开?因为它除了外部九门之外,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是一坨实心的玄铁,作为浮屠密库地走奇门术的掩饰,前朝时还以此耍了提桑国国主一次,花十年才钻研出破门之法打开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座假的密库,在外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有夏侯氏像骗傻子一样骗着天下人,而你们,还一个个都觉得这是真的。” 骗局,这是一个骗局,季江南瞳孔一缩,所以,这一次,朝廷再一次作壁上观,冷眼看着这些在大晋声名不弱的门派为了一个假的密库来拼命,等这个假的密库离开后再将所有人活埋。 就算宗门发难,也怪不到朝廷头上,埋了他们自己的,是贪欲。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笼中猎 季江南不知道上方的情况如何,上面的人当中,武功较高的应该就只有宵天鬼王,苏衍,唐莲,江乘月,以及那两个上清道门的老道士,假的浮屠密库从地底撤走,云翠山脉会塌陷,他掉下来时众人追击婴蛊到地缝附近,大概在云翠山脉边际,武者又不会飞,那么,除了这几个人以外,其他人很有可能都埋在云翠山之下。 如果,借用唐莲的机关鸟,或许能活的会多一些。 “若真如你所说,太子为什么会亲至?”季江南突然问道。 赵安元的笑容一僵:“你说夏侯旭也来了?这不可能!” 季江南却笑了,笑得神采飞扬,若方唯玉在的话一定会忍不住打个寒战,他本是一张端正俊朗的面相,板着个脸的时候还很有名门弟子的风范,但一笑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像换了个人,邪气盎然。 赵安元肩上的婴蛊又一次尖叫一声,飞到他另一边肩膀站好。 赵安元一直微笑的脸保持不下去了,这么个少年,胸口鲜血淋漓,坐在那里,瞳孔黝黑,嘴角扬得很高,嘴角一颗虎牙白惨惨的十分抢眼,明明笑得很张扬,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莫名的令人有些发寒。 “你说此次的三千东营兵和平东道六扇门是来装样子的,但你不知道太子和苏衍会来,所以,你的消息是来自朝廷内部,至于你来这里的目的,我可以猜一下,你不是大晋人,却冒这么大风险潜入浮屠密库下方,如你所说,这是个假的浮屠密库,是一坨实心的玄铁,看似没什么值得你冒险的。” “你与我说了那么多,话里话外,就是你来这里只是喂了喂你肩膀上那个玩意儿,顺便嘲笑一下我们这些被大晋皇帝欺骗的可怜虫。” 赵安元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问道:“有什么不对?” “大概没人告诉过你,废话太多是一个很致命的缺点,你的目的,你已经告诉我了。”季江南呵呵一笑。 “前朝大楚皇帝,曾用这个假的浮屠密库戏耍了提桑国王,花十年时间破解开门之法,向来这位提桑国王也是位阵法大家,而且,他成功打开了大门,我听人说过,浮屠密库有八门,门锁却叫九龙洞天锁,有第九门存在,我不妨猜想一下,提桑国王开的就是第九门,开门之事必是与楚皇有赌约,第九门一开,八门失效,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开第九门。” “提桑国王花十年时间打开了第九门,而真正的浮屠密库最外层依旧沿用九龙洞天锁,所以,你不是来喂婴蛊的,你是来找当初被提桑国王打开的第九门。” 赵安元的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或许我应该早些杀了你。” 季江南又笑了:“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是不是自诩聪明的人都喜欢废话两句,向对方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睿智。” “你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赵安元嗤笑一声。 季江南敛了笑意,看着他微微摇头,目光怜悯:“你还听不明白吗?你的确可以通过提桑国王打开的第九道门推算真正的九龙洞天锁中轴所在,但是太子在你意料之外出现,你就没察觉什么不对吗?” 赵安元眉头皱起,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衣袖。 “因为这三千东营兵和平东道六扇门,就是为你而来啊!”季江南眯着眼睛笑了,嘴角的虎牙隐带几分稚气,又邪气得毫无温度。 这其实是一场笼中猎,赵安元以为这是大晋朝廷一场作秀的过场,事实上,这是一个针对他的牢笼,或者说针对别国细作的牢笼。 现在猎物入笼,可以收笼了。 赵安元目光一凛,杀气涌现。 “呵呵,现在想杀我已经迟了,你肩膀上的那个东西应该处于虚弱期,你抓来这么多人就是给它吃的,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被你抓的呢?”季江南目光瞟向火堆后的黑暗里,那里有人,混江湖的多半身上都带着杀过人的气息,别人感觉不到,但他能感觉到,而且这股气息还不淡,那么想一下当时掉下来的人,他差不多猜出来里面的人是谁了。 赵安元眼睛一动,杀机大盛,一把抓起手边的泠泉,直奔季江南而来! 而火堆之后,一股杀机突然出现,势如奔雷! 季江南看着朝自己刺来的长剑,丝毫不动,而带着浓烈杀意而来的赵安元近前突然转了方向,翻身一跃,准备跳入暗河。 季江南冷笑一声,单掌撑地而起,一脚踹向赵安元的腰部,赵安元闷哼一声横飞出去砸上门口的溶洞石,同时银枪一动如蛟龙出海,直奔赵安元的胸口! 赵安元大骇,猛地闪身一躲,持剑的手却突然被人反向一掰,赵安元惨叫一声长剑脱手,季江南接剑左手肘往他背上一砸,赵安元眼前一黑趴倒在地,季江南眼中凶光一闪竖剑就要往下刺,虎头枪往前一挡隔开了季江南的长剑。 “不能杀,”徐耀隔开季江南的剑后就将虎头枪一收,“我接到的命令是留活口。” 季江南闻言将剑放下,走了两步忍不住弯下腰来,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呼吸急促,杵剑的手都在颤抖。 徐耀这时才看见他背后也是鲜血一片,背部一根骨头折断从皮肉中破了出来,森白的骨茬和鲜血刺破后背的衣服,看着触目惊心。 徐耀一脚将兀自挣扎的赵安元踩趴下,看向季江南的目光有些意外,这小子是个狠人啊!胸前被那玩意儿咬的血淋淋的一片,肋骨穿刺成这样还能于人动手,从头到尾一声没哼。 若他没记错的话,下山的时候这个少年就有伤在身吧? 徐耀一向瞧不上江湖人的做派,此刻却对这少年有两分欣赏,心思缜密,胆子很大,年纪不大骨子里傲气倒是不少。 季江南浑身颤抖,胸口有如火烧,方才动手再度牵扯背后的骨伤,温热的地下河水汽腾腾,季江南脸色发青,扑通一下倒地。 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 徐耀抬起虎头枪反转过来,往下一击,赵安元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带走!”徐耀一挥手,数名六扇门捕快上前将赵安元拖起来。 “把他也带出去吧,动作小心点。”徐耀看了一眼季江南,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这么重的伤…… 两名捕快上前小心的将季江南扶起,顺手将泠泉捡起,跟上徐耀的步伐。 “大人,”走在最后的一名捕快捡起被徐耀一枪戳死的婴蛊,问道,“这东西要带走吗?” 徐耀看了一眼那又是红又是白的一坨,嫌恶的挪开眼睛:“带走!” 溶洞深处黑暗一片,地面有些潮湿,转过一道弯之后,眼前陡现亮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事因,天理会 平江县,承德医馆,江乘月细细的替季江南搭了一遍脉,眉头皱起,半晌没有说话。 帘子一掀,夏侯旭轻声走进,看了昏迷的季江南一眼,拱手对着江乘月行了一个长揖礼。 江乘月依旧一动不动,坐在一旁的唐莲上前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江乘月叹了一口气,将季江南的右手放好,起身示意夏侯旭出去说。 此时已经是第三日清晨,距离云翠山被夷为平地,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此时再望向云翠山脉时,已经是一片平地,极目远眺,隐约可见郯州永宁府的位置。 受云翠山脉影响,平江县塌陷严重,半个平江县城墙倒塌,一条巨大的地缝依旧横在城中,所幸伤到的人不多,而位于北面的承德医馆,就是为数不多幸存的医馆之一。 徐耀将季江南带出来时,已经是昨天半夜,直到徐耀等人出来时,夏侯旭才郑重的对众人一一道歉。 自去年东海商客夹带火药出关之后,查其根本已经是朝廷上的第一件大事,虽后来涉案的襄王党被拔除,霸刀堂被灭,肃清东陵五城,但襄王被押回京城之后,因其是天家皇子,三法司会审,晋皇亲自监审,查问他火药与天诛从何而来,可襄王像精神失了常,只笑不答,一连三日一个字都审不出来,他又是皇子,三法司不敢用刑,只好关起来请示晋皇发落。 不料就在当夜,襄王被人救走,襄王关在盛京大狱,三道铁石闸门一道精钢大门,前后六把锁,外部还有日夜不停巡视的精兵府卫,号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襄王就被人从里面救走了,门锁都是正常打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而巡视的精兵府卫全部被杀连个伤口都没有。 晋皇大怒断定有内鬼作祟,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被革职定罪,当夜又离奇死在狱中。 太子夏侯旭请命调查,晋皇应允,并责令六扇门全力配合,着令苏衍一定保护太子安危。 夏侯旭接手此事,户部侍郎徐开因襄王被查抄,后在家中搜出金银无数,徐开满门抄斩,夏侯旭翻看徐开案时,发现徐开多年来收受的贿赂皆记成米面账本,大米为白银,小米为黄金,其他五谷皆为珍宝,连带账本一起的,还有一些书信。 这些书信看着都是日常的往来,但唯有一个叫林坤的与他书信最多,相当频繁,可六扇门去查这个叫林坤的人时,却发现查无此人,但这个叫林坤的人在百汇钱庄有一个固定的存银号,其名下的白银就有近一百两万两,而且这个银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取走一大笔钱,而每次支出的时间和数额,皆与徐开的账本对得上。 徐开任户部尚书五年,敛财三百四十多万两,但查其任职账簿又并没有太大的差错,那这笔巨款的来源,就值得深究。 夏侯旭亲自对徐开的人际关系再进行细查,又牵扯出许多贪腐之辈,一些官员被太子查得怕了,前脚晋皇才因徐开一案大发雷霆彻查官员私账,还没结束那这后脚太子又来查一遍,这换谁谁受得了?就上折子弹劾太子越庖代俎,太子接的是襄王被劫一案,可如今却在京城大查贪腐,这分明不是一件事啊! 但晋皇对于这个儿子却十分有信心,弹劾奏折一律压下,而夏侯旭也确实有些手段,六扇门也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从中查出一个叫天理会的小型民间集会,那个叫林坤的银号就是天理会所立,定时向徐开私赠财务,顺着天理会这条线一路排查,却牵出许多军方,朝堂,包括六扇门内部的人员,这些人于十天前被全部拿下,关入六扇门黑狱。 与盛京大狱不同,六扇门的黑狱在地下,由千机唐门五层机关锁封闭,非得苏衍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所押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 一日之后,六扇门送来审讯结果,这些人都是西域十二国派往大晋的细作,时间从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职位有高有低,天理会只是这些人的一个联络点,为避免与外界联系过于频繁而被怀疑。 而襄王被劫,也是天理会所为,但天理会只是受雇,援救襄王的势力来自海外,详情所知并不多。 天理会的主事人被称为袁先生,见过他的人很少,只能通过最近的消息往来大致排除范围。 能做细作的,基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但六扇门的黑狱是什么地方?号称金刚佛陀也能撬开嘴的地方,大部分细作宁愿承受非人的折磨也咬死不开口,但不是每个人呢都能受的住的,部分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招了供,求一个痛快地死法。 六扇门的办事速度一向是最快的,而随着浮屠密库出世的消息传出,六扇门从得到的部分联络方式向袁先生半真半假的传出消息,然后由在云翠山布下三千东营军准备围杀袁先生。 因夏侯旭也不能确定到底谁才是袁先生,所以才有了这一场云翠山之行。 承德医馆附近的一处空地上,夏侯旭将此事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众人自知被蒙骗,心头恼火,有不少脾气火爆的忍不住大骂。 站在一旁的徐耀瞬时眼睛一立就要动手,其余六扇门捕快也面色不善准备拔刀,一直未发一言的苏衍转过头来,徐耀忍着怒气将虎头枪往地上一垛,带众捕快往后站出一截。 夏侯旭被骂也没生气,反而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深深一揖,方才怒气上头的众人恍然冷静下来,面前这位是大晋储君,当朝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这一礼可不是谁都受的起的。 太子已经主动摆低姿态,若再叫嚣,就是不识好歹,是欺君罔上,储君,也是君。 众人的叫骂声逐渐停了,夏侯旭才略带歉意的开口:“诸位,此番为抓捕逆党,向诸位有所隐瞒,此番云翠山内所伤亡者,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还请诸位赎罪。”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独特的画风 “大晋立国六十余载,所经坎坷不谓不多,各位前辈大多也是亲眼看着的,眼下各方虎饲,多事之秋,西域细作混入大晋,时久必为祸,此番决策,虽是无奈,但始终是蒙骗了各位,在此向各位赔罪。”夏侯旭肃然而立,再行一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扯着这个话题不放就是真的不识抬举了。 上清道门的两个老道士上前扣了个道礼,一人开口道:“国之危难,当天下人之责,太子殿下无需如此。” “多谢道长谅解。”夏侯旭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 有人带头说话,那其余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都一一表示可以谅解,江乘月虽未曾开口,但还是弯腰一礼表示认同,唐莲也同样欠身行礼。 人群的最后方,沈云川吊儿郎当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半根稻草,要多邋遢有多邋遢,不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蹲在石头上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铜色的烟杆子,眯着眼睛小心的往烟杆里塞烟叶,拿着打火石打了半天也没擦起火苗来,看着都有些急躁了,掉头往侧边一喊。 “那边那个后生!过来给我把烟点上!” 站在边上百无聊赖的方唯玉闻言转头,看见蹲在石头上朝他招手的小老头顿时脸色一僵,左右两侧的人不约而同的站远了一点, “别看了!就你!”小老头不耐烦的说道。 方唯玉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沈云川,怎么想的?自家弟子就在旁边怎么就瞅着自己叫呢? 沈云川叼着稻草乐了,顺势往石头上一躺,十分惬意的晃起二郎腿。 方唯玉深吸一口气,惹不起惹不起,点个火而已。 方唯玉走到近前,小老头将两块打火石扔过来,将烟杆一抬,往方唯玉面前一递。 方唯玉看着手里的打火石,默默的掏出火折子一吹,帮小老头把烟点上。 小老头拿过烟杆深深吸了一口,十分享受的闭上眼睛,风吹得小老头一头稻草一样的干枯白发到处乱飞,半晌后裂开一嘴的黄牙对着方唯玉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生仔啊!你这身板不行啊,好好个儿郎咋还涂脂抹粉跟个姑娘家似的!” 方唯玉脸一黑,一句脏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握着拳头忍了又忍,他妈的打不过!不能动手!打不过! 沈云川忍不住开始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方唯玉自幼身体欠佳,脸色是常年的苍白,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涂脂抹粉的姑娘了? 方唯玉最讨厌别人拿他脸说事,可面前这位来十个他自己都打不过,脸都快绿了,把打火石丢回老头身边转身就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嘿嘿的笑声,回头一看,小老头蹲在石头上,咧着黄牙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贱兮兮的笑容。 这种笑容,方唯玉曾数次在沈云川脸上见到过。 沈云川笑得更大声了。 方唯玉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 去他妈的宵天鬼王!去他妈的无逍宫!威震江湖的大魔头宵天鬼王就这副德行?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武道宗师?我呸!!! 气疯了的方唯玉解下鞭子反手一抽,宵天鬼王哈哈一笑,瞬间失去了踪迹,被一鞭子抽成两半的石头滚到一边,落了一地白石碎屑。 方唯玉碎裂的石头简直没脾气了,真他妈太贱了!他现在都很怀疑沈云川那个混账是不是就是这个贱老头养大的?一会儿正经一会儿神经,一样混账一样邋遢! 无逍宫出来的人,果然有够独特。 这时才发现前面谈事情的众人全部掉过头来,目光炯炯看过来,方唯玉将鞭子一收就走,他得走远点,在这儿多待一刻都气得肺疼。 而沈云川也因为笑得过于夸张被唐莲一脚从石头上踹了下去,在唐莲彻底发火之前迅速离开她的视线。 站在人群后的夏侯旭眉头一挑,有些好奇的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苏衍适时的上前提醒一句,夏侯旭瞬时收住脚,好吧事情还没办完,先解决事情再说。 苏衍再次恢复沉默,这位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好奇心过于旺盛。 当年太子出生之时,智真和尚在圆寂之前为他批了命条,也因为这张命条,非嫡出的夏侯旭才得以摘得储君之位。 赤子之心,天命之主。 一番说辞之后,众人皆告辞离去,此次前来的宗门以南域居多,部分人死于黄金蜘蛛和婴蛊之口,令有部分人被活埋云翠山,这些人的后续处置,会由各州府处置妥当。 重伤的季江南一直未醒,除却太子以外,沈云川和方唯玉先后也来看望,但江乘月一直不说话,季江南也昏迷不醒,干坐着也十分尴尬,也没坐多久就走了。 倒是上清道门两个老道士的前来令江乘月有些意外。 “青玄道长,青木道长,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江乘月颇为感慨,抬手一礼。 “江门主客气了,我二人云游多年,不想居然还有故人记得我们!”其中一人拂尘一挥,笑道。 江乘月含笑答礼。 “这是你的弟子?”青玄看向躺在床上的季江南,问道。 “是曲师兄的弟子,唤我一声师叔。”江乘月答道。 “原来是曲剑主的弟子,我师弟医术不错,若江门主不嫌,可为其看看伤势如何。”青玄笑道。 “那就有劳青木道长了。”江乘月正色一礼,往旁边一让。 青木上前搭脉,才一上手,眉头就是一皱,半晌后摇头放下,起身轻叹一声。 “想必你也已经搭过脉了,这少年体内体内的气息有三股,一股是纯正的剑道心法,应该是出自贵派,另一股是道家心法,还有一股,是杀道气息,但这股气息很霸道,在逐渐融合另外两股气息,但以这股气息的霸道,这少年有些压制不住,会出现短暂的爆发,会使其短时间内杀伤力暴增,之后会被束缚回体内,但短暂的爆发会使丹田枯竭,所以之后会是一段时间的实力骤降,待内息再次得以储满之时,又会再一次爆发,周而复始。” 青木皱眉,这么复杂的情况他倒是第一次见,按理说这三股气息合在一人体内,会因气息暴走而走火入魔,终爆体而亡,可这少年还活到现在,而三股气息虽不一样,却并没有异常激烈的对冲,他体内的问题多半出在那股极为霸道的杀道气息上,着实令他有些无从下手。 一旁的青玄也深深的皱起眉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向江乘月:“这少年是不是叫季江南?” 江乘月一愣,随即点头:“不错。” 二人恍然,原来如此。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伤势 “我门内的天星子师弟曾经说起过他今年在江州附近救过一名少年,将本门清心诀与一套道门心法传授给他,而那少年的名字,就叫做季江南,”青玄呵呵一笑,“这就不难理解他体内为何会有道家心法气息的原因了。” 江乘月闻言忙道:“门派心法乃不传之密,江南年少不知轻重,待其伤好,我必带他上九宫山请罪。” 青玄笑而摇头,示意到外面去说。 三人从室内走出,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平江县的大部分坍塌房屋已经开始清理,没了住处,但百姓还是要吃饭,一些开阔之处,百姓开始就地造饭,火烟袅袅,米食的香气四处飘散,阳光所到之处,红尘烟火气十足。 “若是寻常人物,那本门心法自然不能随意相赠,但若是季江南,则另当别论。”青玄道。 江乘月闻言眉头一簇,却没有接着追问。 “江门主才情惊人,当年你们七人当中,属你最是风雅,除诗酒剑三绝之外,医术命卜奇门机关皆有涉猎,虽然算不得其中大家,但也算是懂得一二,你要说你看不出季江南的命格,那就是在忽悠我们两个老头子咯。”青玄缓缓道来。 “天星子师弟是我门内于星象命卜成就最高的一人,他能一眼看出季江南的命格是破军,那江门主看着这少年在七剑门学艺多年,不会丝毫没看出来吧?”青玄轻叹一声,“破军为杀星之首,生来杀性十足,天星子师弟见他之时,他走火入魔杀气无法自控险些自殒,师弟不忍出手相救,但由于他体内杀气过盛已经快被反噬,遂将清心诀相赠,助他守住本心,又单独赠他一门心法用来平和体内杀气,事后已经向掌教乘呈禀,掌教亦表示应允,所以江门主不必心急。” 江乘月闻言松了一口气:“命格天定,人力无可左右,故而我与曲师兄只能尽力导他向善,江州季家一事后,我本还担心他是否会产生心魔,但据我弟子回告说他一切安好,原是有贵人相助,烦请二位代我向天星子道长与掌教真人致谢。” 二道皆笑了,一旁的青木却十分遗憾的长叹一声:“致谢自然可以,但请恕老道直言,这少年的情况,怕是有些凶险。” 江乘月脸色一变。 “破军天生自带杀气,这股杀气之盛人力难以破解,故而破军命格宿主一般早夭,此类人只分两种情况啊,若教导得力可为良将,是破万马千军,不然则易被杀性所控沦为杀人如麻的魔道妖人,但无论哪一种,命数都不长,杀气常年浸体,伤及根本。” “但这少年另辟蹊径,居然以杀气为根本走出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路,将杀气代替内息,走杀戮之道,道门心法本是用来平衡他体内的七剑门剑气与杀气之用,如今已经在逐渐被杀气所同化,这股合成的杀气要比单纯的剑气和杀气要更加强横,所以也会使他面对同阶层的武者基本没有对手,或许还可以向更高一层的武者挑战。” “但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杀戮本是天地规则的一种,他强行将规则纳入自己修行的武道之中,凌驾规则之上,这样得来的力量确实强横,但也很容易失控,他年岁尚小,以他的经脉以及丹田强度很难束缚这股力量。” “他的经脉和丹田还太脆弱,这股力量游走的每一天,都在损耗他的生机,而最近频繁与人动手,还是强力施展,经脉虽还未有感觉,但丹田已经损伤严重。” 青木看了看江乘月,迟疑了半晌:“照目前情况来看,他应该活不过一年,这确实是一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但若他踏入这条路的时间晚一些,以丹心境踏入这条路的话,情况或许还要好一些。” 江乘月沉默,这个孩子是曲师兄最看重的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亲传弟子,五年多时间在面前看着长大的,这话他要如何去和曲师兄说? 青木看着突然沉郁的江乘月,又想起室内那张尚显年少的脸,也不免有些遗憾。 “活下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青木思考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但难度很大,一,是去寻何须草,有何须草在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救活,二,就是在这一年之内踏入宗师之境,随着时间的长久,这股力量会逐渐强大,唯有踏入宗师,加强体内经脉和丹田的强度,使其足以容纳这股气息,那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说完后的青木都觉得他这话说得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何须草是什么?和赤凌花一样属于药草之王,赤凌花可解百毒,何须草是疗伤圣品,赤凌花好歹还知道在极北之地的凌寒峰有,前面还堵着一个听雪城。 但何须草长在哪儿?距现在何须草出现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前朝,东海三十六岛岛主臣服大楚之时,所呈上的贡品当中有两株何须草,还是已经晒成药材的,后来被收在国库里,多年战乱变迁,那两株草早就不知道去哪儿去了。 有人猜测何须草来自海外,但自大晋立国之后东海三十六岛已经和中土断了来往,除了海上的货商,已经没人前往海外走动了,海域天气又复杂,没人愿意冒险去采一株不知道是否还有的药草。 所以现在,想在大晋找到何须草的可能几乎为零,又因海商私运火药一案,东海监口管理越发的严,没有鉴铭出东海关口都出不去,更别说出海。 至于一年之内踏足宗师境,那更是像痴人说梦一样不可能。 所以,青木自己都觉得自个儿在说废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远处沈云川在探头探脑想过来听听那两牛鼻子在忽悠些啥,硬是被唐莲揪着耳朵拖走了。 又是一路鬼哭狼嚎。 “药王谷姜谷主医术超群,老道自认比之不上,要不带他前往药王谷求医,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青玄捋了捋胡须,略带思索的说道。 江乘月闻言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求医 季江南在第三日醒来,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车轮碾过石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季江南睁眼之时,看见的就是马车的棚顶,脑中一瞬划过赵安元提剑砍来的场景,条件反射的伸手摸剑。 一手捞了个空,才注意到他自己是平躺在车厢里的,这个马车厢足够大,躺下他一人十分轻松。 “醒了?” 季江南闻声望去,马车很宽,三面有座椅,而坐在侧边的,正是都快睡着的方唯玉。 季江南尝试抬了抬胳膊,稍微一抬就扯的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瞬时不敢再动了。 “现在什么时辰?你要带我去哪儿?”季江南仰躺着,只能看见车帘晃悠间透进来的阳光。 “大约,午时吧,你睡了三天,伤狠了,江门主说带你去药王谷请姜谷主看诊,这会儿才出平江县不久,丹阳城在南域,江门主又怕耽误你的伤,提前到冀城去找船只,沂水水路虽难走,但要是绕过沂水南下,中间耽误时间太多,所以他就自己去了。”方唯玉舒展了一下筋骨。 而后方唯玉大致和他说了下昏迷之后的情况。 确实如他猜想,就是夏侯旭设下的笼中猎。 赵安元本是丹心境武者,但因为婴蛊重伤蜕壳,进入徐虚弱期,而赵安元寻找第九门需要倚仗婴蛊灵敏的听觉,故而把自己一身的内力喂给了婴蛊,一路寻到地下暗河第二层,顺便“抓”了昏迷的徐耀等人,打算等婴蛊消化一会儿后再接着喂,然后就捞到了顺流而下的季江南。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季江南一个重伤号还能把他擒住,赵元安以为自己赢定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甚至不惜废了自己的武功喂养虚弱的婴蛊。 若不是赵安元自认稳操胜券和季江南说了一大堆废话,季江南也没有时间恢复力气。 上清道门的青玄青木二位道长建议江乘月带他前往药王谷,而夏侯旭知道此事后还特意寻来了一辆足够他躺下的马车,并着各道六扇门放行。 方唯玉本是不打算跟来的,但青木道长看完季江南后又顺便给前来探望的方唯玉把了一脉,说他幼时在母体之内受了寒,体质过于寒凉,留有暗伤,也建议其到药王谷看诊。 药王谷虽迎四方病患,但不是谁都能请动姜谷主的,而且奎山商会虽行商天下,算得上天下第一有钱人,但世间三教九流百行千道,商人地位始终都是垫在最底层,商人行商交四方友,但大多都是表面客气,实则对其最是不屑,只有到用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而这些人中,又以文人士子居多,故而方唯玉最看不起那些看似高风亮节的文人。 别的不行,酸文臭儒倒是一大堆,说的好像自个人不用吃饭不用花钱一天就喝个露水就能活一样。 文人看不起商人,而商人也看不起文人,互相瞧不上。 药王谷虽不是酸腐的文人,但 季江南在第三日醒来,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车轮碾过石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季江南睁眼之时,看见的就是马车的棚顶,脑中一瞬划过赵安元提剑砍来的场景,条件反射的伸手摸剑。 一手捞了个空,才注意到他自己是平躺在车厢里的,这个马车厢足够大,躺下他一人十分轻松。 “醒了?” 季江南闻声望去,马车很宽,三面有座椅,而坐在侧边的,正是都快睡着的方唯玉。 季江南尝试抬了抬胳膊,稍微一抬就扯的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瞬时不敢再动了。 “现在什么时辰?你要带我去哪儿?”季江南仰躺着,只能看见车帘晃悠间透进来的阳光。 “大约,午时吧,你睡了三天,伤狠了,江门主说带你去药王谷请姜谷主看诊,这会儿才出平江县不久,丹阳城在南域,江门主又怕耽误你的伤,提前到冀城去找船只,沂水水路虽难走,但要是绕过沂水南下,中间耽误时间太多,所以他就自己去了。”方唯玉舒展了一下筋骨。 而后方唯玉大致和他说了下昏迷之后的情况。 确实如他猜想,就是夏侯旭设下的笼中猎。 赵安元本是丹心境武者,但因为婴蛊重伤蜕壳,进入徐虚弱期,而赵安元寻找第九门需要倚仗婴蛊灵敏的听觉,故而把自己一身的内力喂给了婴蛊,一路寻到地下暗河第二层,顺便“抓”了昏迷的徐耀等人,打算等婴蛊消化一会儿后再接着喂,然后就捞到了顺流而下的季江南。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季江南一个重伤号还能把他擒住,赵元安以为自己赢定了,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甚至不惜废了自己的武功喂养虚弱的婴蛊。 若不是赵安元自认稳操胜券和季江南说了一大堆废话,季江南也没有时间恢复力气。 上清道门的青玄青木二位道长建议江乘月带他前往药王谷,而夏侯旭知道此事后还特意寻来了一辆足够他躺下的马车,并着各道六扇门放行。 方唯玉本是不打算跟来的,但青木道长看完季江南后又顺便给前来探望的方唯玉把了一脉,说他幼时在母体之内受了寒,体质过于寒凉,留有暗伤,也建议其到药王谷看诊。 药王谷虽迎四方病患,但不是谁都能请动姜谷主的,而且奎山商会虽行商天下,算得上天下第一有钱人,但世间三教九流百行千道,商人地位始终都是垫在最底层,商人行商交四方友,但大多都是表面客气,实则对其最是不屑,只有到用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而这些人中,又以文人士子居多,故而方唯玉最看不起那些看似高风亮节的文人。 别的不行,酸文臭儒倒是一大堆,说的好像自个人不用吃饭不用花钱一天就喝个露水就能活一样。 文人看不起商人,而商人也看不起文人,互相瞧不上。 药王谷虽不是酸腐的文人,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朋友的方式 药王谷位于南域丹云城,与嘉兴相邻,自东南而上就是巴蜀,与巴蜀一条斛江相隔,若直往南下,就是两湘地界。 七剑门则位于岭南苍梧山,在斛江上游。 季家扎根在江州,明面是武道世家,但多多少少涉及商道,原本南域两湘之地的商路一直是掌握在季家手中,也是奎山商会唯一无法插足的地方。 两湘之地盛产要药材,木料,稀缺香料等等,算得一块宝地,季江南常年不在家,一直游走两湘的也是季家长子季怀远,沿途所到之处,皆算得几分交情,年少时曾被普陀寺的一位高僧看重,对他十分欣赏,但碍于他是季家未来家主,自然不会剃度出家,只能遗憾作罢,传其一式“小金光掌”,也算是了了这段缘分。 后两湘商路被季怀远无奈之下卖给方唯玉,彻底退出行商一路。 不得不说夏侯旭的命令是很管用的,自出平江县,一路往南方,无论天色多晚,各道州府通通放行,而随着雨季的结束,沂水的水位暂时停止上涨,曲水截断的处新开河道也在紧锣密布的进行,但沂水的水位也比之前高出不少,一些矮的河提已经淹没,当地的州府衙门正在进行加高。 沂水河段依旧无人愿意渡船,但冀城新任的骁羽卫大统领倒是很爽快的答应帮忙,没多大会儿就拖着一名愁眉苦脸的年轻人出来。 “江门主,这是田小五,别看他年轻,可是从小跟他爹在沂水河面上长大的,这条水路他比一般的船夫都要熟,他带你们回去那是一定没问题的!”新任的大统领是个爽快的汉子,拍着胸膛一个劲的保证。 “又不是你下水,你当然不怕。”田小五小声的嘀咕。 “说啥呢?啊?大声说!你小子没吃饭呢跟个蚊子哼哼一样!”大统领转头一脚踹过去。 田小五灵活的一躲,大统领踹了个空,又抬起一脚准备接着踹,田小五立马掉头就跑。 “我这就去撑船!” 大统领骂骂咧咧。 “江门主你等一会儿,船马上就下来啊!我去看着那小子别让他溜了。”说着大步流星的追着去了。 从下车到现在一句话没插上的江乘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看着一路跑远的两人唏嘘一声。 道是锋芒不尽时,天下快意莫若友。 几日的赶路,季江南已经可以起身活动了,只是依旧不能拿剑,上身不能大幅度的活动,折断的肋骨青木道长做过简单的校正,但体内的瘀伤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汤药。 对此方唯玉表示活见鬼,有时候这小子真的邪性得不像个人,断骨之伤也能在几天之内行走,这变态的恢复力也是没谁了。 虽然能够行走,但季江南还是有些虚弱,那根骨头在偏一分就要穿刺肺叶,肺部被伤的感觉,季江南不想体会第二次,血泡在肺里,无法呼吸,像被人按在水里溺死,不是疼,是濒死的绝望。 前胸后背流的血不少,所以季江南现在的脸色就是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倒是和方唯玉做了伴。 这会儿不会有人说他白了,有一个比他更白的。 赶路是一个很闷的事情,虽然是三个人同行,但江乘月和季江南一个比一个不爱说话,方唯玉虽不是话痨,但走一路那两人仿佛在比谁更沉默,除却前两天多问了几句七剑门的情况,后期就不怎么说话了。 方唯玉十分无奈,倚着船沿开始打瞌睡。 田小五找来的船是一艘小型的画舫,地方不大,但足够几人坐在里面了。 碧绿的河面上,只有这一艘船在走,两岸环抱的青山上探着几支野花,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和零散的鸟叫相伴,难的的露出几分惬意之境。 两山夹抱之间有些寒凉,方唯玉打了会儿瞌睡又醒了过来,他体质偏寒,在这个地方还真睡不着。 江乘月背着手站在船尾,一路走这么多天,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跟季江南开口,也自觉无法向曲师兄开口。 这个孩子心气有多高,性子又倔,曲师兄寻了半生也就收了这么一个亲传弟子,寻常弟子都是教了剑谱后就属于半放养,只有季江南,是自入门之后由曲师兄一手调教出来的,曲师兄无妻无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把季江南当自己孩子在教养。 一年,只有一年的时间。 他现在不说,到了药王谷,这孩子还是会知道的,到时候,以这孩子的心性,完全无法想象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江乘月轻叹一声,他其实很不适合做门主。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方唯玉觉得自己应该找点话来说,不然等到了丹云城他可能都不会说话了。 看船舱外看得出神的季江南收回目光:“没什么。” 方唯玉顿时无语了,得他还是继续瞌睡去吧。 “你有什么打算?”季江南略微思索问道。 “能有什么打算?去药王谷求医,然后去汴京找我师父,我当时回奎山城是背着我师父偷偷跑出来的,他说我学艺不精,不准我回去,可那时我年纪也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听不进去,又被他骂了一顿,就赌气跑了,”方唯玉打起精神,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小杯酒,抬手询问,“喝点?” 季江南摇头,方唯玉顺手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时我觉得做商人,没必要练多高的武功,主要是靠人脉和手段,想来也是太年轻,这回回去,八成又要被他骂一顿。” “回去接着把没学完的学完?” “那是自然,我可没有请人帮我找面子的习惯,我丢的东西,得是我自己拿回来,”方唯玉轻轻一笑,“你呢?怎么说也算半个朋友了,怎么打算?” 季江南闻言眉毛一抬:“半个朋友?” “不算?” “那得看是假仙还是土匪。” “你这人说话真没意思,”方唯玉眉头一拧,“那你是什么?面瘫还是自虐狂?” 季江南脸色一黑,他怎么就是面瘫就是自虐狂了? “土匪。” “自虐狂。” 两人坐在船舱里互瞪,瞪了许久方唯玉忍不住眼睛酸了败下阵来。 “行了行了你赢了。” 两人忽而大笑起来。 船头划船的田小五不禁撇了撇嘴,简直幼稚。 交朋友嘛,有时候挺简单。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之情 船只在张庆府靠岸,从张庆府一直往下,是灵州,过了灵州往东南方再下,就是玉华山脉,与云翠山这种矮山山脉不一样,玉华山脉横跨东南两域,东向是豫州,南下是湘地,而药王谷,就坐落在玉华山中部一处天然形成的山谷之中,藏风纳水的风水宝地,适合药材生长。 药王谷是天下医者的圣地,但凡入医者一道,莫不期望进入药王谷,一名医者一生的成就多高,都是靠师父手把手的教出来的,没有任何捷径可言,而药王谷,就有天下最好的医者。 江湖多纷扰,武林多争端,但和沂水河道上的船夫一样,医者不可杀,也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之一,除非如李三度这种视人命如草芥自身已然疯魔引起众怒这种则是例外。 药王谷现任谷主,“无常手”姜回为药王谷第四任谷主门下弟子众多,“医仙子”裴榛是其中之一。 季江南本想自己前往药王谷,但江乘月却坚持一定要送他过去,此时本是门内新进弟子首次大比,往年都由门主亲自主持,今年却因自己被耗在这里,使的季江南很是惭愧,但江乘月一直坚持,容不得他反驳。 江乘月是他的师叔不错,但也是七剑门的门主,只是他一向不喜欢招摇,像个谦逊慈爱的长者,但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也是不由得别人更改的。 季江南虽奇怪门主一反常态的坚持,但也没多问什么,一路乘车前往药王谷,只是随着时间越久,门主越发沉默,经常一个人看着一个地方出神。 于江乘月而言,姜回的确诊,就是唯一能让季江南活下去的可能,若姜回都没有办法,那这天下也在没有能医治季江南的人。 七剑门立门七剑,他是除了安槐以外年岁最小的一个,好风雅,好云游,一向是七人当中最为逍遥的一个,后来荆师兄让他做门主,他就做了,因为他没资格拒绝,平日里他最闲,没理由师兄唯一要求他做的一件事都不答应。 但荆师兄也说过,他这个人过于重情,很容易因他人情感而使自己陷入痛苦,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破绽,剑者为杀戮之器,心怀悲悯而挥剑,更容易走火入魔。 早年他随其他六人剿过黄泉教,围攻过无逍宫,见过很多人死,但就因为看过太多人死,所以才越发珍惜活着的生命,门内的弟子都是从孩童教起,江乘月见到季江南的时候,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十一二岁的样子,别的孩子都因为父母下山慌作一团,又哭又怕,只有他不哭也不闹,沉默的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倔强又冷漠。 七剑门的弟子从来都是先集中学习两个月的基础剑法,然后做初次筛选,十二岁的季江南一个人打趴了好几个对手,与人对打向来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凶狠得像头狼,以致后来和他对阵的孩子,还没动手就被他的眼神吓得大哭。 有个孩子偷偷藏了把小刀,瞅准机会往他腿上划了一刀,那个孩子被送下苍梧山,而季江南就站在原地,脚上的伤口留了一大滩血在脚边,一声不吭。 钟师兄说这个孩子杀心太重不适合留下,曲师兄却收了他做亲传弟子。 其实当时,他也想将这个孩子收下来,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在当年被黄泉教屠杀的村镇中,活下来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神,冷漠又空洞。 他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恢复人气,看着他逐渐有自己的朋友,他不是季江南的师父,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 破军一生命运多舛,亲缘不利,情缘不生,是为天煞孤星的独身之相。 他看得多了,也就真舍不下了,若季江南真的在一年之后死去,他想想就觉得十分难受。 唐莲也说过,他太多情了,不是对女子多情,而是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舍不下的情。 人一生会不断的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但他学不会割舍,总是不断累积回忆和情感。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门主,比任何一个人都不适合。 “你师叔喜欢星宿八卦?”方唯玉看了一眼独自站在远处的江乘月,回头问道。 “算是吧,门主会的东西很多,星宿奇门也是其中一样。”季江南尝试小幅度的转动手臂。 方唯玉也仰头看了半天,立即打消了学习的念头,这漫天的星辰,如何分辨哪颗是哪颗? “有空看星星还不如多看看账本。”方唯玉在车厢里找了个位置躺下,这一路上那群追兵也没追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翠山脉动静闹大了丢了他的行踪还是怎么地,总之这一路走得十分清闲,不用逃跑不用看账本,简直闲得脸都快肿了。 “庸俗。” “呵,季三公子,你不庸俗!是谁请吃顿早饭还吃得脸绿的?小气!”方唯玉头也不回的鄙夷一句。 季江南拿过身旁的长剑,月光之下,剑槽上的那一抹红色极为亮眼,剑身如水,一侧的一排圆点形状的印子十分突兀。 这是婴蛊的牙印,他当时掉下去时醒来时,手里只握着剑,剑鞘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灵州曾经因梅花山的四方会引来众多少年武者,随着落梅山庄被屠,云道舒宣布结束四方会,又在新一轮的门派世家排名中被踢出局,门中幸存的弟子也大多离开,只余少部分弟子感念昔日恩情,不肯离开,云道舒在东陵受了伤,实力大不如前,而门中的精锐也都死的死伤的伤,云道舒不忍见这群年轻的弟子在梅花山耽误前程,又撵他们不走,后忍痛解散了落梅山庄,将财物尽数分给门下弟子和山下百姓,后离开灵州不知去向。 与其他门派不同,落梅山庄由云道舒一手创立,从一无所有到位列六派,又经他手落败。 到头来,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江湖,从来就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地方,一时风光一时涅灭。 梅花山因此荒废,两个月的时间,一个门派的消失。 江乘月没有进灵州,直接绕过灵州前往丹云城,这不是不尊重,而是留给昔日老友的最后体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药王谷 绕过灵州走东南方约六百里,安顺府与入湘交界处,玉华山脉中部,就是药王谷所在地。 一路赶到药王谷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到玉华山下马车不好入内,只能徒步前行,春日阳光正好,山道旁青苔丛生,满目所见皆是青绿,几株山花迎风摇曳,道旁是浅浅的小沟,山泉叮咚,小径蜿蜒前行,左右树荫遮蔽,山鸟虫鸣泉响,如入神仙之境。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药王谷的选址的确不错,这个地方山灵水秀,不自觉的放松心情。 他的骨伤已经不是那么严重了,虽然还是不能动剑,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而他降回化海初期的内功修为也在逐渐恢复,隐隐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感觉,化海后期小圆满,逐渐接近丹心境。 就是这时不时的呕血很是怪异。 “这药王谷,还真是选了个好地方。”方唯玉轻笑道,这地方他来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忍不住赞叹,真真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药王谷本是药王孙渺的晚年静修之地,玉华山脉又鲜无人烟,世人多以为药王出海寻药,直到楚昭元十四年,有人进山采药,从山壁之上跌落,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却在谷底寻到一具风化的尸骨和一本医书。”沉默了一路的江乘月轻声开口,罢了,是生是死,皆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 季江南听得认真,门主喜好各类书籍,诸门各派的由来,大多都有所了解。 “药王晚年居于此地,是想将毕生所学记录成书,以供后人参考,《药经》便是他一生的心血组成,除《药经》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笔记手稿,涵盖大量的医药猜想,只是还没来得及去验证,采药人得了药王所留,后成一代名医,其感念药王恩情,带着弟子回到此处,尊药王孙渺为师祖,药王谷也因此得名。” “是“圣手”杜冲,药王谷第一位谷主。”方唯玉一瞬想到是谁。 “不错,就是杜冲,”江乘月点头,“当初令药王谷立与风口浪尖的脉冲丹,就是来自药王手记中还未完善确认的猜想,多年来药王谷一直在研究药王手记,成功炼制出第一批没有副作用的脉冲丹,可后期出现问题,药王手记部分丢失,才造就后来的药人。” “我与姜谷主也算有几分交情,进得药王谷,切不可冲动。”江乘月叮嘱一声。 二人点头应答。 小径曲折几次之后,是一处很高的石屏障,两处山石夹缝之处,石阶往里延伸,山石一侧刻的是药王谷医训,石缝中刚好出来两个总角的小药童,布衣布鞋,背着一个小药匡,腰上还挂着一柄小锄头。 看见几人也不怕生,规规矩矩的上前见礼:“几位可是要入谷问医?” “求见姜回谷主,请问姜谷主可曾回来?”江乘月笑问。 “谷主刚回不久,二位请随我来。”两个小药童像模像样的拱手,在前引路。 穿过长长的山缝,眼前豁然开朗,比起外面的山清水秀,里面更像普通的乡野村庄,大片的药田,田里锄草浇水的农夫,各色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江乘月一路过去似有不少熟人,药田里的几个老农都笑呵呵的打招呼,可一路过去,似乎没见药王谷的弟子。 面对季江南的疑问,江乘月笑道:“这一路上你见到,都是药王谷的弟子,有些都是在外名声不低的名医,年纪一大把了还来求学的很多,药王谷分辨弟子不看衣服,看他们的腰牌。” 季江南转头去看,果然这些人无论老幼,腰上皆挂了一块木牌,木牌刻字,算是身份象征。 转过药田,是几处简单的宅院,小药童住了脚,回身行了个礼:“几位稍等,我去通报,烦请客人报上姓名。” “七剑门,江乘月。” 陆续有认识的人来与江乘月打招呼,季江南和方唯玉站在一旁小声说话。 “你之前来过?” “是来过,但也只见了一位李大夫,还是在那边的小棚子里就给我看完了,药王谷的大夫不好请。”方唯玉想起来就郁闷,他大老远从奎山城赶过来,结果就在那小木棚里做个一盏茶不到的功夫。 季江南看向药田旁的一排小木棚,脸色怪异,药王谷的大夫就在那木棚子里看病? 这时一名青衣少女背着竹篓走过来,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季江南?” 季江南一转头,赫然正是姜浔。 姜浔约莫是刚采药回来,袖子挽到手肘,一身短装,愈显俏皮灵动。 “真是你啊!”姜浔快走两步,左右张望了一下,“沈云川呢?” “没来。”季江南如实回答。 姜浔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就黯淡了下去,气鼓鼓的将脚边的石头踢飞:“我就知道!那个死没良心的才不会来看我呢!哼!” 赌气的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走了。 被无视的方唯玉摸了摸鼻子,沈云川那个无赖除了脸以外有别的可取点吗?怎么还会有姑娘喜欢? 慢一步的裴榛看着前面赌气踹石头的背影,无奈的了口气。 “二位是在等人?”裴榛上前问道,比起姜浔的俏皮灵动,裴榛更显温婉淡泊,五官清秀给人一种极为素雅的感觉,与其姐柳傲霜张扬明艳的长相反差极大,明明五官还是相似,却分出极端化的两种气质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裴姑娘好,”季江南见礼,“我们是来求见姜谷主。” “师父昨日才回来,这会儿应该还未起,可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师父醒了没有。”裴榛一礼告退,觉察到方唯玉的目光,微笑着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骨秀神清,淡雅出尘,“医仙子”这个名号的确符合。”方唯玉笑道。 季江南白了他一眼,那么毫不避讳的盯着人姑娘看,果然越发不掩饰其土匪本性了,修养什么的都喂了狗。 瞟见季江南的眼神,方唯玉不满:“你那什么眼神?别拿我和沈云川那混账比,我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欣赏不亵渎。” 又一记白眼。 “算了算了,和你这种小破孩说不清楚!”方唯玉郁结,这小子真堵心。 门开了,裴榛带着两个小药童站出门口,对江乘月一礼:“江门主,师父有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方法 药王谷谷主年纪不算大,比江乘月还要小上一些,身材也不高,圆脸长须,穿着普通,脸色土黄,像一个普通的的农夫。 二人相见心情不错,一翻寒暄之后江乘月说明来意,请姜回为季江南诊脉。 季江南上前见礼,姜回一见他就笑意一缓,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后将左右都赶了出去,连同江乘月在内。 江乘月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小厅。 厅内只剩姜回与季江南二人,姜回搭脉搭了很长时间,脸色十分纠结复杂,看得季江南心头七上八下。 半晌后姜回放下季江南的手,似乎有些头疼的按着额头。 “老夫行医多年,你这种脉象我是第一次见,”姜回斟酌了下语言,“三息合流,经脉受损,又不是借助脉冲丹这种外力得来得,这种情况下,你不应该还活着。” 季江南一惊:“谷主这话从何说起?” “我问你,武者为何能入武道?”姜回问道。 “开经脉,入丹田,扩百骸,拜神宫。”虽不明所以,但季江南还是很快回答。 “不错,武者的基础,是经脉和丹田,我虽不能内视,但从你的脉搏和气色上来看,你的丹田和经脉已经伤痕累累,你所修习的功法像七剑门心法,又不像七剑门心法,太过霸道,你现在能短暂的压制,但随着这股内力的逐渐壮大,你的经脉和丹田会不堪重负。” “你想象一下,人的筋脉和丹田是一壶水,内力是水,经脉和丹田是壶,壶能装三碗水,但有人非要在里面加四碗,壶装不了那么多水,就会开裂,然后碎掉,如果人的静脉和丹田破碎,内力在肉体中四处游走,这个人会如何?”姜回问道。 “会死,爆体而亡。”季江南沉声回答,手不自觉的握紧。 姜回叹了一声:“我本以为你是服了脉冲丹,但搭脉我就知道不是,脉冲丹是压榨人体,而你体内的内息是天生的,天生自带的东西,比脉冲丹更难化解,现在你的筋脉和丹田就像一个快要碎裂的壶,你入武道时间太短,丹田和经脉温养不足,你的内功心法很强,但身体偏脆弱,但你的内息还能受你所控,这令我很意外。” 季江南低头不语,姜回摇头,要让这么一个少年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确实很难。 “姜谷主,可有治疗之法?”季江南猛然抬头,眼睛很亮,他现在不能死,他要找的线索没找到,他不能死,也不想死。 “若放手不管,你只有一年的活路,但你若能在一年之内踏足宗师,那问题就自然解决了。”姜回道。 季江南的手抖了抖,一年踏足宗师,怎么听都是痴人说梦。 “还有一条路,去寻何须草,但何须草已经近百年不曾出现,而且,我未曾见过这味药材,也不敢保证一定有效。”姜回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季江南艰难的问出一句。 姜回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而后又摇了摇头:“第三个办法我没有,但可以在第一条上做文章,以我的医术,能暂时将你体内受损的筋脉和丹田修复一部分,但也只能是一部分,适当的为你续命,但顶多也只有三年时间,三年之内你不能踏足宗师的话,还是一样会死。” 季江南眸光大亮,三年的时间,虽说依旧不长,但至少比一年容易接受。 姜回看着突然精神的季江南,问道:“你可听清楚了,三年,宗师境,以你的年纪,三年之后不过二十来岁,二十多岁的宗师,可是都是凤毛麟角,还都是自小就灵药名师堆积出来的,你可想好了。” 季江南闻言朗声一笑:“非登九天,可得凌云。” 姜回抚掌而笑:“好小子!有志气!” 姜回配药需要时间,他们需在药王谷住上一段时间,从厅内出来后,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外的江乘月,鞋面上落了一片叶子也未动,像是从厅内出来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没动过。 听到响声,江乘月转过身来,迎面却看见一张笑脸,江乘月一愣,季江南很少笑,方唯玉和沈云川都说过他笑起来很邪性,但现在这个笑容,就真的是一个少年人神采飞扬的明朗,隐约带着两分稚气。 “多谢师叔。”季江南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礼,江乘月这些日子为何一反常态,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怕他难过多想,才一直没告诉他,也推掉了首次大比主持悉心照顾。 江乘月不喜欢多说,但做的一点都不少,是个细心又慈爱的长辈。 江乘月一愣,笑了,他在门内甚少出现在弟子们面前,出现了弟子们也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门主,季江南也不例外,现在这声师叔倒叫的江乘月心头一暖,比起门主,他更喜欢师叔这个称呼。 本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姜回是找到办法了,江乘月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方唯玉可着劲的揉眼,他莫不是眼花了,这种笑容挂在季江南脸上简直活见鬼,那小子哪次笑不是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浑身都发毛。 而后方唯玉也如愿以偿的得了姜回的亲自诊脉,并开了药方以做调养。 拿着药方从姜回住处出来,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真好啊,这一路阳光明媚,没有追兵也没有账本,不用挖空心思去对付那群老狐狸,这感觉真好。 享受完阳光之后的方唯玉又觉得悲哀了,果然啊,闲则无志,他这是不是颓废了? 药王谷的空房子很多,大多都是来谷中求学一段时间又回去的人建的,大多都是普通的小木屋,姜回的住处也不大,大半面积都是各类瓶瓶罐罐和晒干的药草,下脚处都难找,所以就只能重新找了处住所让三人住下。 姜回着手配置季江南的药,江乘月也知晓了姜回的法子,虽是治标不治本,但好歹留有时间,季江南也欣然同意,基本已经无事,江乘月这一趟出来将近一个月,也是时候回去了,故而请辞回苍梧山。 姜回亲自送江乘月出谷,出了那条山缝,再往外就是玉华山脚了。 季江南一路送江乘月出山,直到江乘月上马离开,才走回药王谷。 远处江乘月一提缰绳,马发出一声嘶鸣停下,江乘月回望玉华山脉,三年,若三年之后他真的踏入宗师,二十岁的武道宗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若踏不过去,就彻底消失于人们眼中。 这是季江南的一道坎,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江乘月一抖缰绳,马匹绝尘而去。 第一百八十章 出谷 姜回配的药叫做赤霄散,不是内服,而是外用,配以独特的行针之法施用,姜回说这个药用起来有点疼,季江南自觉无妨,待真的用上的时候直接惨叫出声。 那叫有一点疼?一遍金针走穴,而后将赤霄散外敷,行过针之后体内血气流动加快,敷在体外的药粉渗入吸收,随着血气内息游走体内。 感觉就像从里到外被火烧了一遍又用刀子依次剐了一遍,顺便再体验浑身经脉被撕裂后油炸了一遍的感觉,简直不能再轻松。 若不是姜回早有准备找来了谷中几个修为较高的长老按着他,否则那一瞬就要掀桌子暴走了。 赤霄散药如其名,是一种赤色的粉末,比朱砂颜色要深一些,季江南毫无防备的去了上衣上药,结果没过多久就惨叫出声,体内如油烹火烧凌迟一样的感觉令他眼睛赤红,但那股平日翻涌的力量却十分沉寂,没有内力加持,硬生生靠肉体硬抗。 总之,第一次上完药之后,季江南昏睡了一天一夜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脖子手臂上青筋暴起,异常恐怖。 之后没隔两天,季江南就要去上一次药,然后毫无悬念疼的惨叫,药王谷的人本来还会过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后来也就习惯了,隔两天听到惨叫都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然后接着忙活。 那小子又去上药了。 几日之后,惨叫声停了,适应一段时间之后,季江南勉强能咬牙忍住,但没过多久,惨叫声再次响起,季江南上药的次数从两天一次改为一天一次。 然后惨叫声继续重复响起。 为此方唯玉烦不胜烦,对上个药还能这么疼表示不信,第二天随季江南前往姜回处上药,挑了一点粉末往自己手上抹了一下。 而后方唯玉差点拔刀把自己手给跺了。 姜回乐呵呵的看面目扭曲的方唯玉,说这赤霄散的原料来自西域荒漠深处,那里有一种常年生活在荒漠里的剧毒蜘蛛,当地没有名字,随口叫红蜘蛛,红蜘蛛颜色鲜艳,通体赤红如水晶透亮,十分惹眼。 但这种蜘蛛美则美矣,体内含剧毒,在荒漠之中几乎没有敌手,常年生活在天气恶劣的荒漠下,红蜘蛛自身含有很强的热量,所以才能在荒漠里生存,赤霄散就是用红蜘蛛磨成粉末后混以其他药材制成。 季江南的筋脉和丹田受损严重,红蜘蛛所含的炙热具有很强的修复能力,所以必须将这份热量扩散到最大。 修复的同时,伴随的就是浓烈的灼烧感和凌迟一般的剧痛。 方唯玉只是挑了一点往手上抹了抹就疼得差点砍手,再看一眼糊了背脊红色粉末的季江南,忽然觉得十分佩服。 自此方唯玉再也没表达过他的不满,是个狠人,这小子一如既往的变态。 然后没多久又继续过来遛弯,因为随着季江南耐药性的增强,每日姜回会让裴榛过来再给季江南诊一次脉,随时记录情况,而且他后背骨伤还未痊愈,需要时常留意。 而每次方唯玉都会掐着裴榛过来的点准时在季江南住处蹲点。 对此季江南表示鄙视,方唯玉则表示小破孩没资格鄙视。 裴榛本没有在意,但一连几天都撞见方唯玉在这里,她又不笨,总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 凭心而论,比之沈云川恶作剧的撩拨,方唯玉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斯文的书生,谈吐得体,有风度有修养,看裴榛的目光从来不闪躲,目光澄澈,多带欣赏之意。 这样的男子应该没有多少女子会拒绝,看得出来,裴榛对其颇有好感,言语之间也多有笑意。 然后就是方唯玉继续打着关心好友伤势的名头过来蹲点。 直到某天裴榛有事没过来,换了姜浔来为季江南诊脉,其实姜浔的性子并不坏,不提沈云川的话,就是一个活泼烂漫的少女,而被赤霄散折磨得就剩半口气趴着的季江南也没力气动弹了,病人听话不乱折腾,姜浔表示很满意。 诊完脉之后姜浔收起药箱出门,临走前犹豫了一会儿,对站在一旁兴致不高的方唯玉小声说了一句。 “我师姐这两天要出谷去看病人,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又满脸纠结的走了。 得了话的方唯玉瞬间又回神了,炫耀一般的开口:“想来裴姑娘还是忧心我的,毕竟你这么一个闷葫芦也聊不起天来。” 季江南不想搭腔。 “不理人?这是耍小孩脾气呢?”方唯玉乐了,“说你是受虐狂你还不服,现在一天上一次药感觉是不是特别好?不过现在倒不是面瘫了,整天龇牙咧嘴跟个夜叉似的。” “滚蛋!”季江南毛了,要不是没力气了他一定起来踹他一脚。 “行啊,”方唯玉抬脚就走,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就你小子这别扭性子,怕是没哪家姑娘会看上你。” 眼见季江南眉毛都立起来了,方唯玉十分干脆的关门走人。 随着季江南耐药性和对疼痛承受力度的提升,敷药的次数逐渐变成一天两次,一直到他一天敷三次药也没多大感觉时,姜回告诉他体内筋脉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但就像临时抢修的房屋,这只是在短时间内修复一部分,若三年之后他不能踏足宗师,那么这些筋脉会再一次崩裂,甚至比之前还要狠。 而后背的骨伤也基本痊愈了,季江南持剑舞动,剑出星动,一整套的飞星逐月剑招招练了一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飞星逐月剑的剑招能用的已经很少,仅七星望月,星罗密布,影落星沉和镜花水月四招用得多些,前三招是杀招,镜花水月是出其不意的突袭,然后就是还未完成的“破晓”一式。 他要在三年内横跨丹心境踏入宗师,难度不可谓不大,以他现在的进度,走寻常路的话根本一点可能都没有。 时间就是性命,季江南心头生出一股浓郁的紧迫感。 两天后季江南向姜回辞行,姜回确诊伤势已无大碍之后,应他可以出谷。 裴榛还未回,方唯玉很是遗憾,但没理由季江南走了他还留着,他的暗伤需要调养,非灵丹妙药可医,姜回已经给他开了方子,只需照方抓药即可,半年复诊一次即可。 故而方唯玉也只能跟季江南能一同出谷。 二人徒步下山,到山脚时姜回突然出现,将偷摸下山的姜浔抓了回去。 姜浔手脚并用气急败坏,像只恼怒的小兽,姜回只是歉意的笑了笑,拖着姜浔往回走。 姜浔挣脱不开,委屈不已,大骂季江南不讲义气。 方唯玉失笑,季江南自觉十分无辜。 他入谷求医时是三月下旬晚春,如今已然快近五月,在药王谷已经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江湖三榜 四月二十六,盛夏,日头正高晒得人脑袋发晕,迎面吹来的风也一点都不凉爽,依旧闷热得热。 这样的天气赶路是一件相当不爽快的事。 季江南抬了抬遮阳的斗笠,一眼望过去,河的对岸,是一条宽阔的官道,官道在绿树之间蜿蜒向前。 豫州在玉华山脉上方,所以季江南二人出谷之后就顺着玉华山脉直上,从沂水自东海一直延生出南域,玉华山脉中地势崎岖,链接东南二域之处,沂水分流,一股继续南下,延至南疆,另一股就环绕东域而走,经汴京归雁湖,再流回东海。 这里就是沂水分流处前方,经过两月抢修,曲水断流处已经接上,水位已经降下一些,今年春天下的雨多了,夏季迟迟不落雨,所幸去年雪化后河水暴涨到现在也不缺水用,故而除了天气热一些以外,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季江南在河边下马,抄水洗脸,清凉的河水赶走了几分燥气,心情也稍好了一些,季江南用过赤霄散敷体,那股炙气还未消散完全,这种天气对他来说,那是十分难受,内外皆热得冒火。 反之方唯玉就没这种烦恼了,他本身体质偏寒,体温都要比常人凉一些,炎热的气息很难侵体。 从这方面讲,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河岸上的柳树已经绿叶满枝,洗把脸喝了两口水,季江南坐在树荫下方才觉得痛快了些。 方唯玉也蹲过去洗了洗脸,他不热,但这一路灰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斗笠遮阳,又不挡风,这会儿感觉眼睛鼻腔耳朵里全是灰。 不远处的一颗柳树下,一艘小船栓在树干上,一名赤膊的船夫盖了顶草帽在脸上,睡得鼾声如雷,下午天气炎热,无人坐船,船夫就自己睡了。 “船家醒醒!过河!”方唯玉上前喊了两声。 船夫睡得正香,但经不住方唯玉一直喊,伸手拿下脸上的草帽,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 “过河还是行船啊?”船夫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站起来。 “过河。” “十五文钱,上船吧!”船夫弯腰抄水抹了一把脸,精神了许多。 二人上船,船夫解开绳索,吆喝一声,竹篙一抻,小船使离岸边往对岸划去。 “二位公子是要去邱家庄参加赏剑会?”难得有个人说说话,船夫心情不错搭话。 季江南没听过邱家庄,方唯玉倒是笑道:“邱家庄我知道,豫州淄县邱家,但这赏剑会是个什么说法?” “嘿!邱家二公子总知道吧!那可是人杰榜上的武林高手!”船家热心的为其讲解,“前些日子邱二公子好像是得了把什么名剑,邀请各方青年俊杰前来品鉴,日子好像就定在四月二十九,这两天啊,往来这条河道上的,但凡是佩剑的,基本都是奔赏剑会去的。” “这样啊!那我们可得去凑个热闹。”方唯玉笑道。 船家也笑了,继续和方唯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靠了岸给了钱,船夫还一直笑呵呵的招手,和方唯玉聊得颇为愉快。 “这邱家庄是个什么地方?人杰榜又是什么?”一下船,季江南就开口问道。 “就知道你会问,”方唯玉暗自摇头,“也罢,好歹一路同行,我就给你讲讲,别到时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之前一直生活在南域,往返范围也仅限于苍梧山和江州嘉兴一带,见到的多半都是同门师兄弟,比较出彩一些的也就只有“季三陆九”你们二人,江州一带属江南道,而且在江南道的最边上,大晋一共三十九道,你这些年看见的,仅毫毛都不算。” “大晋三十九道,属江南江淮最为繁荣,而豫州在其中心,那里才是各大家族各行各道突显昌盛之地,也是天下英才汇聚最多的地方,在豫州,像你这样的少年天才,可是一点都不少。” “六扇门监管江湖,曾出过三榜,人杰榜,神秀榜,以及天榜。” “这三榜收录江湖之中最为优秀人才,人杰榜五百位,宗师境之下排位,神秀榜两百位,宗师境排位,而天榜,则收录传说中的神宫境武者,天榜开创到现在,也仅有昔日黄泉教教主一人以半步神宫境收录在册。” “至于淄县邱家庄,那是一个绸缎商,以贩布为生,也算是奎山商会其中的一个合作商,前些年我来过一次,谈了一笔生意,邱二公子,好像叫邱明,听说拜入普陀寺为俗家弟子,我没见过,只听邱老爷提起过,”方唯玉思索了一下,“看来这个邱明算是出师了,挤进人杰榜,至少也是丹心境修为了。” 季江南默默的记下来,确实,从他出师门到现在,说是闯荡,但依旧没见过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季家一直排在九世家之末,他一直想看看排名前列的世家子弟实力如何,结果还未见世家子弟,一个绸缎商之子,赫然也是丹心境武者。 如云覆眼,像方唯玉所说,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知为何,季江南不惧,反而有些热血沸腾起来,江湖何道?厮杀之所矣。 方唯玉眯起眼睛笑了,南域太小,除却湘南之地,多是乌合之众,出了南域,才是真正的江湖,显而易见,这小子傲得很,这里,才是龙归大海之地。 翻云覆雨还是涅于尘埃?这里可比南域更加残酷。 “你要去参加赏剑会?”季江南眉毛一挑,他的泠泉没了剑鞘,现在是裹了一层麻布背在背上,十分磕碜。 “错!”方唯玉一口否定,微笑,“我去要账,邱申复还欠我一千两银子,是走我自己的私账借给他的,所以,这笔钱是我自个儿的,现在我要去讨债。” “他儿子请了四方好友,我去要账他不会不给,除非他想落自己儿子的面子,”方唯玉回头问,“这些人中,不乏同列人杰榜的年轻剑客,去看看?” “好啊!”季江南眉毛一扬,轻轻一笑,人杰榜上的武者,自然得去会一会。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赏剑会的目的 淄县位于豫州边上的一座小县城,说热闹不热闹,说冷清也不冷清,邱家本是绸缎商,多年经营小有积蓄,在县城外有一处庄子,称邱家庄,邱家家主邱申复虽没多大本事,守着祖辈的福荫在淄显混口饭吃,但生的几个儿子都还不错,其中以二儿子邱明最为出色,得拜入普陀寺为俗家弟子,年纪轻轻进入人杰榜,此事不仅邱家脸上有光,就连整个淄县也与有荣焉。 能入人杰榜,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前些日子邱二公子得了一把名剑,遂邀请诸多世家子弟前来赏鉴,这下淄显可热闹了,邱家庄也是门庭若市,连带着各酒楼茶馆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来的这些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年轻俊杰,吃饭出行都得讲究排场,不是最好的还不要。 时正午时,淄显中大街的一处茶馆内坐的满满当当,说是茶馆,但也卖一些简单的吃食,有钱的公子哥儿去酒楼,没钱的农夫去喝茶摊的大碗茶,而坐在这种茶馆里的,就是兜里有点钱又不是很多的那种,多是走江湖的镖师客商,歇个脚又不愿意将就的,就在这茶馆里炒两个小菜,味道算不得最好,但好歹要比茶摊子上要讲究的多。 除镖师客商以外,常年聚集在此的还有一种人,这些人没多大本事,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打交道,一些小道消息最是灵通,而他们就靠着这些四面八方的消息混口饭吃,这种人在江湖上称之为风媒,风媒靠消息吃饭,游走与江湖人常出没的饭馆茶馆酒楼等地方。 风媒这个行当季江南倒是知道,风媒遍布天下,在江州八仙楼,江湖风媒也不少,但风媒也分高下,消息渠道一般不会共享,毕竟谁手里掌握第一时间的消息,谁就得利最多,等消息传开了,就不值钱了,江州地方小,混在那里的基本都不是很有本事的风媒,还真买不到什么大消息。 茶馆内一处靠窗的坐处,方唯玉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摇头道:“岭南的金玉眉,虽是今年的新茶,但不是毛尖,次了好几等,这都采到茶杆子上了,这样的茶,茶商都不收。” “能喝就行,不爱喝拉到,没人逼你。”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埋头吃菜。 方唯玉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俗不可耐。” 显然失去了逼他亡命奔逃的追兵,方城主的讲究劲又上来了。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长袍纸扇,进门后迅速打量了一圈,抬脚就往窗边走,在二人桌前站定,弯腰笑道:“二位这时才到淄县的?可是要去参加邱二公子的赏剑会?” 季江南吃东西的动作一顿,而后又接着吃,对于与人交际这种事儿他不在行,方唯玉开口就行。 “没错,这位兄台,可是听得什么消息?”方唯玉微微一笑。 年轻男子顿时精神起来,神秘兮兮的开口:“兄台可知这次赏剑会原是有别的目的?” “哦?说来听听?”方唯玉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 年轻男子却住了口,笑嘻嘻的看过来。 “三公子?”方唯玉喊了一声,眉毛一抬。 意思是我说话,你掏钱, 季江南只得掏出一块银子丢过去,面前这位嫌弃茶叶不好的讲究人身上可是一个大子儿都掏不出来。 “说吧,还有什么目的?” 年轻男子也不客气,将银子往怀里一揣,抬脚勾了个凳子坐下,自来熟的倒了杯茶喝了,这才开口讲话:“其实啊,这邱公子办这次赏剑会,就是冲一个人来的,知道这人是谁不?” “别卖关子!赶紧说!”方唯玉催促道。 年轻男子嘿嘿一笑:“齐州李家,知道不?那可是世家排名前三的存在,邱公子得的剑确实是把名剑,乃欧冶子先生生前所铸十把名剑中的泠泉,邱家想在齐州开绸缎庄分号,所以这次赏剑会名为赏剑,其实是要将这把剑献给李家做见面礼,而听说这次来的人当中,就有李家大小姐。” “李疏桐?”方唯玉有些惊讶。 “不错,就是她。”年轻男子挤眉弄眼,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此次赏剑会无需请柬,有意者皆可前往一观,城外五十里处就是邱家庄,届时直接前去就可。”年轻男子起身拱手,“在下徐鹤,日后若是需要什么消息,用得上在下的,无需客气,别的不敢说,在这淄县之内,说句狂言,还没有我不知道的消息。” “好说。”方唯玉笑着拱手。 徐鹤又行了一礼,摇着扇子出去了,他才出门,邻桌的客人就笑道:“你们可被这厮给忽悠了,这消息在淄显都已经传开了,李家大小姐要来这消息还是邱家自己放出来的,不然就凭一把剑,怎么可能引来这么多人?这消息已经不值钱了,这小子一天就在县里找生面孔忽悠,你们二位这钱可是花得冤枉。” 周围的人也都笑了。 方唯玉也笑,伸手敲了敲放在桌上麻布裹起来的剑笑道:“你说这事儿还巧不巧?人家邱公子得的那把剑,好像,也叫泠泉来着,你说,谁手里的是假货?” “谁手里的是假货不重要,因为这场赏剑会本身也不是赏剑,不过借个由头向李家示好罢了。”季江南倒没怀疑过手里长剑的真假,泠泉在他手里的时间不长,但一把剑好坏的层次是很容易分清的,他拎这把剑砍黑无常的玄铁链子跟玩似的,要说这把剑是仿品的话,那也算是一把比肩真品的剑了。 “这话怎么说?”方唯玉好整以暇的倒了杯茶。 “邱家想趁奎山商会不稳脱离商会单独经营,虽然我不懂经商,但商会的存在一般都是分成,邱家不想给奎山商会分成,就需要重新找一个靠山,李家是邱家新找的靠山,这么大张旗鼓的办个赏剑会,无非就是向李家表明态度,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邱家无路可退,同时也将自己绑在了李家这条船上,那把剑真的假的不重要,就算是假的,李家也会当它是真的。”季江南道。 方唯玉大笑:“都说季三公子冲动好斗寡言少语,一言不合就动手,实则你看的比谁都明白。” “邱家想过河拆桥,那那我要是不表示一下什么的话,可就对不起这么多年的合作了,”方唯玉凉凉一笑。 “你要干什么?” “有人不让我痛快,那我也不让他痛快,拿了好处就想跑?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方唯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子,眼中精光一闪。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邱家的打算 “当初邱申复经营不善,又被人骗了许多钱财,日日被债主上门催债,眼见连宅子都保不住了,正好当时我从汴京回奎山城,途径淄县暂住,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哭着上门来求助,说愿将邱家的生意全部拱手相让,只求我能帮他渡过难关,我这人一向不做赔本买卖,我帮他还清了欠债,前提是将邱家的布匹生意并入奎山商会,奎山商会的商道对他开启,但他每年的盈利要算作五五分,直到他还清欠款,则按照普通的合作商会改分成为三七分,我算对他留了余地,没让他把所得全部拿来还债,剩余的五成抛去各方损耗所余虽不多,但也这足够养活他一家子。”方唯玉说着冷笑起来。 “邱申复刚开始还算听话,待还清所借之后奎山商会将抽率换成三七分,但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这三成的抽成也开始舍不得,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实在催狠了才会交回,年前林长老还为此专门来此与邱申复见了一面,商会本是自愿加入,而且他也已经还清了欠款,他若要退出也不是不可以,但商会为他打开的一切商路也会随之关闭,邱申复再三确保不会退出,并将之前欠下的抽成如数交回。” “那时奎山城还不是我做主,邱申复又安稳了下来,加之后来元宵武擂以及东陵事变,所以一时还无暇处理,如今奎山城易主,方修凛成傀儡,那伙人又无意长期经营奎山城,内部问题严重,我早就料到,商会里的这些合作商都是逐利而行,邱申复想趁机截断商道,既舍不得每年三成的利润,又不愿意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只能找一个奎山城动不了的靠山,明显,李家就是他新找的靠山。” “奎山城内诸位长老皆被囚禁,商令不发,若真的让他抱上了李家的大腿,我还真奈何不了他,他手上的几条商路也算是肉包打狗再也拿不回来,呵,老狐狸,跟我玩这手。”方唯玉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始倒茶。 “那他欠你的一千两又是从何而来?”季江南问道。 “那又是另一笔帐了,邱家三个儿子,大儿子当初嗜赌成性,在赌坊与人动手将对方打成重伤,是我帮他还的赌债,邱明拜入普陀寺,这种事情有辱门风,所以邱申复花钱将事情掩盖过去了,毕竟赌坊人多,一群人斗殴打的头破血流也看不清谁是谁,而后来邱家老大戒了赌跟他爹做生意,才算有了几分样子,邱申复不是没想过还我那一千两,但我不收,我这人信不过旁人,干什么都喜欢留点把柄,邱明是邱家最看重的儿子,还出自普陀寺,那更是一点污点都不能有,要是被人知道邱二公子的大哥是个滥赌鬼还差点闹出人命,你觉得旁人会如何想?” “我虽没见过邱明,但从他为家里找的由头是赏剑,就不难看出这个人心高气傲,一般这种事情换个寿宴或者别的都行,还偏偏以他自己的名义发帖,就带了些炫耀的意味在里面,这类人一般爱惜羽毛,容不得别人诋毁,还好邱明是这样的人,否则我这把柄,可还真没什么用处。”方唯玉若有所思的看了季江南一眼,当然,这小子不算在内,跟他比起来,邱明还不够傲,会在意别人的看法,这小子可是我行我素的很,旁人说什么一概不管。 “你确定你这事儿闹得起来?邱家经营这么久,在淄县也是有些能耐的,你一个光杆城主,还是前任城主,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季江南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说的自然不会有人信,但有个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有人信。”方唯玉笑呵呵的开口。 “谁?”季江南再问,突然皱眉道,“李家大小姐?” “是啊,李家是邱申复准备抱的大腿,只要她信了,那就好办了。” “李家派人来,那就说明李家准备接受邱家,她怎么可能帮你?” “这你就不懂了,”方唯玉摇头,“如果是李家的其他人来,我的确没有任何办法,但李疏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行商多年,见过的女子不少,但真正能让我心生佩服的女子仅此一个,以女子之身涉足家族要事,在李家占据一席之位,掌握一部分话语权,外界有种说法,娶了李疏桐,就等于娶了半个李家,这其中的分量,你可以想一下。” 能令方唯玉心生佩服的人,还是个女子,这就很引人好奇了。 齐州李氏,源自前朝兵部尚书李辞修一脉,李家因出卖大楚为天下人唾弃,后因内部矛盾,李家最小的公子自行划了族谱上的名字,于齐州自立门户,原李氏赐姓钟离,黄泉教主屠城之后,钟离氏衰弱,反之齐州李氏日渐昌隆,大晋九世家,苍漠城铁家排名第一,冀北王氏第二,齐州李氏第三,即便当初白帝城甄家异军突起,李氏也稳稳坐在第三的位置上。 而李疏桐能在李氏掌控大半话语权,可见不是一般的女子。 “李疏桐与平常女子不同,眼光见识皆非常人,此次由她前来淄县,你也看见了,那徐鹤挤眉弄眼的样子,又说来了许多年轻俊杰,这其中怕有不少是冲她来的,一因李疏桐容色不凡,二嘛,就是为着她背后的李家而来,娶了她,便是半个李家,这份量,也不怪呼许多人心动,”方唯玉突然嘿嘿笑起来,“怎么样?心动了吗?季江南翻了个白眼。 方唯玉扶着额头笑了一会儿:“那我说点让你心动的东西,邱家选址建邱家庄的时候,曾从地下挖出来一块磨剑石,刻有一套残缺的剑法,邱家以为天降好事,喜出望外,照着剑法修炼,不料那剑法很邪性,修炼到后期开始会丧失心智,发狂攻击旁人,那时的家主见势不对连忙将这块石头连夜送往若香山,那时的方丈还是慧明,这套剑法过于妖邪,便将其埋入地下做了镇魔塔的基石,那些丧失心智的人不久后也都死亡,爆体而亡死状恐怖。” “这件事就由此结束,不过据我所知,那位家主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这块石头送往若香山,是因为那些发狂的人到处砍人,迫于无奈才送上,而且私下截取了一部分保存,因为那块磨剑石本来就不平整,挖出来时就残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时至今日,那块残石还留在邱家,至于为什么会留下,大概还是存着那份不甘心吧!那套剑法很是不俗,威力可比肩世间最顶尖的几套剑法,但后期嗜血发狂无法自控,邱家留下这块石头,却又没人敢去修炼,也不愿意交给别人,就一直闲置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季江南斜眼。 “我说了,我这人信不过旁人,跟我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祖上三代都查过一遍的,而且当时邱申复很不老实,就特意多查了查,还真查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出来。”方唯玉懒散的靠在窗边,“我想,这个消息你可能更感兴趣一些。” 季江南挑眉:“若把这个消息传开,那可比你直接上门更有用,不用你动手,普陀寺的人会立马将他们收拾了。” “那多没意思,事后他大可以推脱说这不是他本意,毕竟那是他先辈祖宗干的事儿,回头交了石头就完了,而且,我这消息终归是消息,具体那块石头在哪儿,我是不清楚的,事情闹大之后,我面临的就不止是奎山城的追兵,还有气急败坏的邱家,至少,邱明我是打不过的,”方唯玉十分干脆的承认,“风险大效果又不好,若非万不得已,这招是不能用的。” “我要去邱家庄搞事情,平白忽悠你去感觉有点不地道,这个消息就算是报酬吧!你很急切的想提升实力,这点已经毫不掩饰,这套剑法已经是残谱中的残谱,你是剑者,或许可以对你有所帮助,你觉得如何?” 季江南抬了抬眼:“什么时候去?” 方唯玉抚掌而笑,他就知道这小子会有兴趣,之前说了去看热闹,那他就是去看热闹,除非有人惹到他头上来,要请他帮忙还得拿出点他感兴趣的东西来,妥妥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至于那套妖邪的剑法,说句实话,方唯玉见过最邪性的就是他季江南。 此时桌上的茶已经喝完,眼见这吃晚饭的人都已经来了,这一顿午饭吃到晚饭点也是没谁了。 茶馆的老板探头看了又看,那样子分明是觉得他二人是吃霸王餐来了,唯恐其跑掉。 这时门外走进来三人,两女一男,衣着简单,配剑,两名女子皆戴着幕篱,长纱垂下看不清脸。 “老板,麻烦上一壶茶,炒两个小菜过来。”一女声传来。 这会儿店里人不多,这三人却偏偏坐到旁桌来,正好季江南二人起身准备走,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老友见面,招呼也不打一声吗?” 二人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一名女子素手一挑,掀开幕篱,莞尔一笑:“方城主,别来无恙。”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疏桐 浅色的幕篱轻纱之下,首入眼帘的是一双明亮的双眼,灿若骄阳,比四月的春光还要耀眼几分,单这一双眼睛,就足以睥睨诸多女子。 若江南烟雨轻柔,又如春光明媚,别具一格。 季江南见过的女子之中,封玲珑是集天地灵秀的神秘与绝色,安瑶是天真烂漫的活波,柳傲霜是傲骨凌梅的妖娆,姜浔是古灵精怪顾盼神飞的娇俏,裴榛是骨秀神清的温婉。 而这个女子,则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当中,眼睛最为明媚的一个,见之不忘。 方唯玉看清之后很是惊讶,而后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李小姐,别来无恙。” 李疏桐笑了笑,邀请二人一同坐下。 “这位是?”李疏桐看向一旁的季江南。 “在下季江南。”季江南简单的回了一句,对李疏桐并没有过多的殷勤。 李疏桐莞尔一笑,目光略过他手中那把麻布包裹的长剑,声音婉转动听:“二位是要前往邱家庄?若二位不弃,可一同前往。” 李疏桐主动开口邀请,季江南却眉头一皱,拱手行了一礼:“不必了,诸位慢用,在下告辞。” 说罢提剑头也不回的走了,方唯玉不由得愣怔了一下,这小子发什么疯?眼见同桌的一男一女脸色开始不善,方唯玉只得起身歉意一笑,告辞离去。 见二人离去,同桌男子皱眉道:“哪里来的乡野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 女子也应和道:“向来都会旁人邀请小姐,还从未有人如此无礼拒绝,好大的面子!” 二人心生不满,李疏桐不仅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人家不愿意,自然可以拒绝,我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去不是?” “小姐!”女子嘟囔了一句,很是不忿。 “好了,”李疏桐笑着打断女子,“这事儿可不许再说了,这里是可不是齐州,我们此来是有正事的,可别让旁人觉得李家以势压人,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听得李疏桐这么说了,那女子只好住了嘴。 “李唐,以你的眼力,这二人实力如何?”李疏桐看向男子问道。 “方唯玉的实力应该在化海中期圆满,比上次见面进步并不算大,”李唐说道,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至于那个季江南,观其气息应该在化海后期圆满,但是他的气息很奇怪,诸门各派的武功路数我不敢说都清楚,但这股气息却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杀气很重,但又不暴戾,相反有点道家中正平和的气息在内,还是个用剑的。”李唐仔细思索,眉头越皱越紧。 “你这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哪有那么奇怪的功法!”一旁的女子说道。 李唐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说起,很是郁闷的叹了口气。 李疏桐细细思索了一番,又问道:“若你与他动手,十招之内可以制服他吗?” 李唐缓缓摇头:“我不确定,他的内功心法很古怪,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我摸不清他的底子,我能杀了他,但若要把他拿下,十招之内,我不敢肯定。” 李疏桐颇为意外的看过来:“以你丹心六劫的实力,还需要这么谨慎?” 李唐沉默不言。 李疏桐忽而笑了起来:“宣罗,你去查一下此人。” “是。”女子应了一声。 下午的阳光穿窗入室,燥热无风,茶馆内的茶客们热的焦躁,大呼小叫的唤茶,李唐看了一眼周围乱糟糟的环境,问道:“小姐,要不要换个地方?” 李疏桐轻轻点头,三人起身离开。 出茶馆就是淄县的主街,下午行人往来拥挤,李唐前去牵马,宣罗跟在李疏桐身后,回头望了一眼喧闹的茶馆,李疏桐红唇轻勾,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拥挤的街道边,季江南提剑闷头往前走,方唯玉走在后边莫名其妙。 “季江南,你这是存心给我找不自在呢?”方唯玉不禁有些火大。 季江南住了脚步:“那女子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哟!人家没嫌弃你反倒嫌弃起人家来了!”方唯玉双手环抱嘲讽一句。 季江南回想李疏桐的那双眼睛,就是那双眼睛,扫过他手里的泠泉在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能一眼看穿所思所想。 “她有别的目的。”季江南皱眉道。 方唯玉没好气的一笑:“我当然知道她有目的,我可不会以为李疏桐会对你我其中一人有什么不同的想法,但同样我也有目的,只要能达到我要的目的,就算她别有用心又怎么样?总归是互有所助的一件事,你来我往公平得很,有什么奇怪的?” 季江南没说话,沈云川也算计过他很多次,但不知为何,面对李疏桐,他总不自觉的心生防备,总觉得这女子很是危险。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算了算了,”方唯玉叹了一口气,这小子真令人伤神,但都已经拒绝了那再纠结也没用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后天出城去邱家庄。” 季江南一动不动。 “嘶—我怎么发现你这越来越耍小孩脾气了怎么地?”方唯玉走了两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季江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没钱了。” 方唯玉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季江南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 方唯玉嘴角一抽,那小子居然能还敢鄙视他! 事实证明,有钱是大爷,没钱就得装孙子。 方唯玉看了一眼在城墙下坐的四平八稳泰然自若的季江南一眼,不禁长叹一声,他堂堂城主居然沦落到蹲城墙,这些年他混得最差的时候也就是在青竹寨当土匪头子,就算再差劲好歹还有个睡的地方,蹲墙角这种事情还从来没干过。 蹲墙角的一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终日坐在这城墙地下晒太阳,季江南淡定的坐下,拆开麻布细细的擦拭剑锋,左右蹲着的流浪汉见状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大块位置。 城墙下的人来人往,季江南专心致志的擦拭着手里的剑,面前突然站定了一双锦缎靴子。 “喂!你这剑给我看看!”一个声音传来,语气极为趾高气昂。 季江南擦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站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锦缎长袍,腰挂翠玉麒麟,白玉革带,发束金冠,浑身贵气不凡,少年见他抬头,将手一伸,“拿来我看看!” 一旁晒太阳的方唯玉也转过头来,乐了,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挑事儿 季江南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站的七八个人,皆是富贵打扮,为首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手持折扇微笑而立,丝毫未阻止那少年。 季江南眉色一冷,收起剑就要走。 “唉!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又不白看你的,”少年一见十分不悦,上前拦住季江南的去路,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丢过来,“给我看一眼,这钱就是你的,也省的在这蹲墙角。” 方唯玉咂舌,拿银子砸人,这小子妥妥来找事情的。 那锭银子不远不近的落在季江南脚边,季江南眉眼一立,他不主动招惹,但总有事情主动惹到他头上来。 “这位朋友,舍弟只是想看一下你的剑,并没有不敬之意,你看这样如何?我这里有南疆墨松锦鸡玉佩一枚,也值千两银子,若阁下愿意割爱,这块玉佩就当是买剑之资,日后也算是我叶天青的朋友,阁下觉得如何?”后方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笑道,并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递了过来。 这名叫做叶天青的年轻人就这么递过玉佩,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十分自信,仿佛笃定季江南一定会选择将剑卖给他。 季江南看了一眼左右站着的其他人,看似站得随意,实则将他所有的出路堵死。 “似乎我不卖还不行?”季江南微微一笑,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 叶天青笑意不变:“这位朋友,常言道,多一朋友多条路,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可别让在下难做。” “我不卖你剑,就是让你难做了?”季江南扬眉一笑,眉眼生辉。 方唯玉叹了一声,每当这小子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慢悠悠的站起来,舒展筋骨,算起来他也快一个月没动过手了,骨头都快生锈了。 “这位朋友,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叶天青的笑意殓了几分,冷冷的说道。 季江南轻轻一笑,叶天青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喝道:“动手!” 话音才落,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叶天青冷哼一声抬扇一挡,忽而脸色一变袖袍一挥劲气聚手侧身疾走,一掌击向季江南持剑的右手。 季江南手腕一翻,往后退出几步。 叶天青随手将被削断的扇子一丢,又看了看被剑气割裂的袖子,眸光大盛,大喜:“果然是把好剑!” 语罢夺过身旁一人手中长剑,挥剑直袭季江南! 叶天青的一剑来得十分凶猛,季家抬剑一挡,但那凶猛的剑势突然一收,眼前之人倜然一跃而起,变直击为横斩,剑锋直接斩向他的后颈,季江南后退不得立刻转身后仰,但那式剑招再变,叶天青反手持剑斜斩,季江南眼神一厉翻身跃起不退反进,双手持剑全力一击,当的一声脆响,叶天青单手持剑受力不稳剑势一退,季江南进追不退,双手持剑速度极快,七剑连斩一剑快过一剑,面对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叶天青只能被动迎击,等待其剑势疲软的一瞬。 七剑斩过,季江南立马抽身后退,叶天青经过刚刚抵挡过快如闪电的七剑,心头正窝着一团火,见季江南后退立马挺剑还击,季江南连连后退,叶天青正要变招,突觉胸口一疼,可他根本还没见对方出剑,叶天青惊觉中计,连忙后退,可这时一直后退的季江南却掉头冲了过来,右手中长剑划了个圈,一剑横扫! 长剑裹挟着剑气形如弯月,叶天青脸色一瞬扭曲,一声厉喝,长剑一斩,剑招陡然加快,迎上季江南的剑势,两剑相交,叶天青脸色再度一变,身形急退,猛地砸向不远处的差棚子,连带着茶棚子砸落在地。 茶棚子里惊叫成一团,喝茶的人四散奔逃。 叶天青捂着腹部站起来,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眼前突然一花,腰上似乎被缠上了个东西,接着眼前一阵模糊,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叶天青被摔得眼前一阵模糊,吃了一嘴的灰,咬牙抬头去看。 城墙下的流浪汉已经跑了个精光,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人,都是叶天青带来的,皆痛呼不断,那十五六岁的少年仿佛已经被吓傻了,方唯玉正在收鞭子,转头一看,那少年居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又没打你,你哭个什么?”方唯玉奇道。 少年似乎被吓到了,立马闭嘴不敢哭了,忍得一抽一抽的。 方唯玉更加糟心了,搞得好像他在欺负小孩一样:“你哭吧!我不打你。” 季江南捡起地上的麻布把剑上的血迹擦干净,回头看见趴在地上的叶天青,又拎着剑走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楚州叶家人,你……”叶天青见状连忙开口。 季江南在他面前站定,提剑。 方唯玉收鞭的动作一顿,他不会要在这里杀人吧? 那被吓坏的少年一个激灵,嚎啕一声扑过去,方唯玉手一伸,拎住少年的后衣领,少年嚎啕大哭。 叶天青咬牙准备受死,那把剑却轻飘飘的落在他面前。 叶天青愣了一下抬头,面前的少年扬眉凤目,俊朗非常,面无表情:“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少年的哭声戛然而止,方唯玉也诧异的看过来,这小子,在打劫? “没有?”季江南皱眉。 叶天青这才回神,连忙将身上所带的值钱东西都解了下来。 在留下身上所有值钱的玉佩革带钱财后,叶天青带着吓懵了的少年和鼻青脸肿的众人一瘸一拐的离开。 这几个人实力都一般,实力最强的叶天青也就是化海后期,与季江南相当,其余的几乎都在化海中期左右,季江南的内息功法特殊,同阶之中基本没有对手,叶天青一开始轻敌,所以落败得才如此之快,“七星望月”与“月朗星稀”两式组合来用很适合独斗,而且他也没打算在这里杀人,算是留了手,叶天青胸口那一剑伤得并不深,顶多休养几天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方唯玉仪仗身形轻功,收拾这些人也不算难。 “好歹我也当了几天的土匪头子,怎么打劫这个事儿你比我还熟练?”方唯玉咂舌。 季江南将长剑再度包好,拎起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皱起眉,这些东西可不好带。 “二位!”身后传来人声,回头一看,几名身穿甲胄的骁羽卫笑着走过来。 “有事?”季江南问道。 “二位,这些天来淄县的江湖人不少,我等也不多管闲事,只是这打坏的差棚子,他们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所以……”其中领头一人笑道,刚刚这打得热火朝天他不是没瞧见,只是这两天来的江湖人可多了去了,个个都是好斗得很,处处去管还不得累死?只要这些人不闹出大动静,他们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江南立刻懂了意思,只从那一堆零散的东西里把银钱捡出来,剩余的一并抛了过去。 那人看了几眼,瞬时笑了起来:“小兄弟客气,在淄县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可报我丁平的名字!” 说着转身就走。 “这半两银子拿给杜老头修茶棚!”丁平从腰封里拿出银子丢给旁边的人,摆弄了两下手里的玉佩,笑道,“哥几个听好咯!今晚春香楼,我请客!” 收回目光,季江南将银子分出一半丢给方唯玉:“走吧,有地方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商谈 淄县庆丰客栈,李唐正在向李疏桐讲城墙下一事。 “三招就将叶天青打趴了?”李疏桐颇为意外,旁边的宣罗也一脸不信。 “准确来说,是两招半,他们动手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中途反刺那剑绝对是收了手的,否则叶天青就不止是轻伤了,”李唐十分肯定,“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武功路数,像是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为七剑门立门三剑法之一,这套剑法主迅杀,可他的内功心法又不像是七剑门心法,而且,七剑门内有些名声的弟子基本我都听说过,但这么年轻的倒没听过。” “你的意思,他的剑法是偷学来的?”李疏桐思索一二,又摇头道,“不会,七剑门的剑法一向都是师长亲自教导,而且若是偷学,怎么会毫不掩饰的当众使用?” “七剑门在江湖上有些名声的我基本都见过,除非,他是新弟子。”李唐道。 “罢了,等查清就知道了,”李疏桐推开窗户,看向楼下,“叶天青如何了?” “叶天青打输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也被季江南拿走了,革带玉佩连带发冠都拿下来了,除了银子以外,其他的被他转手给了骁羽卫统领丁平。”说起这个的时候李唐的表情有些扭曲,打赢了还带抢劫,这一点都不像七剑门的作风。 宣罗闻言问道:“他不是七剑门的弟子吗?怎么,还做这等行经?” 李唐也说不出来,却见自家小姐单手支在窗户边,咯咯笑个不停,小姐本身生的美,秀眉水瞳,肤白若雪,平时笑也是优雅端庄,像这样笑得眼睛都弯做一道月牙的模样甚是少见,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晃,衬得越发娇美,李唐不由得看呆了眼,说不出话来。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抢了一堆东西还只挑了最不值钱的银子,白搭了叶天青那一身的珠光宝气。”李疏桐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笑意盈盈,金色的阳光打在脸上,描出一道侧影的弧线。 李唐心头一热,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叶天青被扒了一身值钱的物件,许是觉得气愤,也不去医馆包扎,就那么胸口淌血的去泰祥楼喝酒,把那一层楼的客人都给吓跑了,老板又不敢赶人,由着他在大厅喝酒,走的时候才恍然先想起自己身上连同腰带没了,给不出酒钱,不止他一个,一行人都掏不出钱来,老板急了,一楼的客人都吓跑了,他又喝了那许多酒,不给钱怎么能行,就硬要他给钱。” “叶天青酒喝多了,又憋了一肚子气,就在大厅撒起酒疯来,恰好又遇见白若飞,以他的性子哪里容得他撒泼,于是又把他给打了出去,还是见闹腾的大了,丁平带人过把人抬去了安和医馆,这会儿还在里面躺着呢,他那个混世魔王的弟弟好像被吓着了,也老老实实的等在医馆。”李唐一一道来。 “叶天青别的不在乎,就极宠这个弟弟,要什么都由着来,叶天青在叶家高不成低不就,都是因为惯着叶瑾闹出来的,以往都是叶天青出面摆平,这次摆平不了了,叶瑾才算是老实了,至于往后会不会有所收敛,”李疏桐收起笑意,回头问宣罗,“邱家最近如何?” “依旧在忙赏剑会的事情,看样子邱家是想借此机会立邱明为家主,大小事宜全权交给他来办,”宣罗说起此事十分不悦,“还到处宣扬小姐会来的消息,分明是想趁机扬名,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敢借李家的名头。” 李疏桐微微一笑:“邱家这个赏剑会,恐怕办不成了。” “这是为何?”宣罗好奇的问道。 李疏桐笑而不答,她与方唯玉交情不深,不过几面之缘,但若是小看这个外表像个文弱书生的男子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而且这个人记仇得很,邱家想背弃承诺挖断奎山商会的商路,并借李家来自保,想法不错,但一切问题的前提是,邱家是否有价值请动李家出手。 李疏桐不说,宣罗也不好再问。 月上西楼,李疏桐在秉烛静坐,端着茶盏喝茶。 扣门声传来,李疏桐一笑,将茶盏一放:“请进。” 门扇推开,一声长袍玉立,男子面相俊美,尤盛女子三分,正是方唯玉。 “李小姐,深夜拜访有失礼数,见谅,”方唯玉微笑行礼,一眼看见桌上放的另一只茶盏,“看来李小姐料到我会来。” “方城主请。”李疏桐笑而邀坐,丝毫不避讳如此夜晚与一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李小姐见笑,我不是什么城主了,”方唯玉坐下自嘲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绥宁晚山眉,好茶。” “想必李小姐对我为何而来已有猜测,且问李小姐对邱家一事又何看法?”方唯玉问道。 李疏桐端起茶杯轻轻拨开碗面的茶叶:“绥宁山深,这晚山眉采摘不易,须在日暮阳光欲落不落之时采摘,才是最好,又因其形状如眉,故名晚山眉。” 方唯玉笑而不语。 “绥宁的茶农都遵循着这一点,只采最好的茶,日暮短暂,能采摘的茶叶很少,有人不满足这点茶叶,就会在白天采茶,但白天采的茶叶,就失了它原本的醇香,而这种茶,叫做日头春,价格就会比晚山眉低好几倍,而且鲜少有人收。” “许多茶商宁愿花高价去收购晚山眉,也不要廉价的日头春,明明是一棵茶树上的茶叶,”李疏桐笑着看向方唯玉,“方城主可知为何?” “不守规矩的采摘,自然得不到好的茶叶,”方唯玉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抬手一礼,“多谢李小姐款待,受益匪浅。” “方城主客气,齐州李氏,随时欢迎方城主。”李疏桐站起身道。 “李小姐觉得我能赢?”方唯玉目光一动。 “我自觉一向看人很准。”李疏桐道。 房门一侧,李唐悄无声息的出现:“请。” 方唯玉踏出房门,满身轻松,很意外的结果。 “如何?”抱剑站在门外的季江南问道。 方唯玉轻松一笑,对着李唐行了一礼:“代我谢过李小姐。”说罢招呼季江南一声抬脚下楼。 季江南抬脚下楼,却被李唐叫住。 “我叫李唐,有机会的话,打一场如何?” 季江南眉毛一掀:“随时可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态度 室内。 “李家要放弃邱家?”季江南问道。 “是李疏桐要放弃邱家,”方唯玉摇头道,“李家派人过来,就是有意接受邱家,但李疏桐却打算放弃邱家。” 季江南皱眉:“什么意思?” “李疏桐非一般女子,有高于李家大部分男子的见解,她的意思,是觉得邱家不守规矩,而不守规矩的人,很难为规矩所困,商人固然以利为先,但若贪得无厌,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要捞一手,那就是不守规矩,任何一行都有它固有的规矩,奎山商会涵盖天下,但不是我们商路我们绝对不会动一丝一毫,这就是我们的规矩。”方唯玉背身而立。 “你要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季江南问道。 方唯玉哑然一笑:“我不是君子,我是商人,但取之有道这话说的不错,这一行的规矩不是明面上的,也起不到什么具体的束缚作用,但大多数人都会遵守,邱家违背了这条规矩,固然他得了两条不属于他自己的商路,会带来巨大的利润,邱申复或许会拿出一部分来祈求庇佑,而李家也似乎有意,若来的是其他人,或许就答应了,但不巧的是来的偏偏是李疏桐。” “旁人看到的是如何取利,而李疏桐看到的是邱家不守规矩,他能违背作为商人的首条规矩强行吞下商路,那归附李家之后,李家的规矩恐怕也很难束缚住他,迟早生出祸端来,他能吞奎山商会的商路,以后也有可能侵吞李家的产业。” “加之邱明过于高调,又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和李家还没有一点关系就敢扯着李家的旗号做事,这样的人还即将成为邱家的家主,试问谁敢和邱家合作?” “邱家太贪婪了,我是商人,我也贪婪,天下往来皆为利往,利益是捆绑合作的最好途径,但过了那个界限,就是贪得无厌了,没有人会和贪得无厌的人打交道。”方唯玉冷笑道。 “那你打算如何?” “我本来还准备了一堆说辞,因为那两条商路所带来的利润很大,一条商路一年几乎就是上百万两的白银,还不算那些借路走商的零散利润,邱家只要拿出其中一条作为报酬,也可抵得上李家近乎两年的收入了,而得到这笔钱的代价仅仅是将邱家收入李家的保护范围,简直是一本万利,我想了许多说辞,最后完全没有用上,李疏桐比我想象的更加果断,”说到此处,方唯玉不禁赞叹,“不为巨利所诱,也难怪她能在李家有此地位。” “李家不馋和,那事情就简单得多了,”方唯玉眼中精光一闪,“我行商多年,向来都是精打细算,现在我倒是想作件好事,这两条商路我不要了,但邱家也别想要!” 季江南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总归他的目的是邱家那块残缺的石板,顺便看看能位列人杰榜的邱明,到底有多大能耐。 大晋九世家,楚州叶氏排名第六,季江南今日所见的那兄弟二人,叶天青曾自报家门是楚州叶氏,但他本身实力并不算太强,但其剑法很有意思,初交手时他的一招剑势可以再攻击途中多次变招而劲力不减,须知但凡招式,收势向来要比出招难得多,而叶天青不仅收了招式,而且一换三次,收放自如,若他不用七星望月迫使其无法出招的话,后续叶天青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这种剑法像蛇,摸不着它何时会转换方向,而且每次转换方向攻击力度都一样强悍,须时时提高警惕,如芒在背,接他一招就要防备后三招,除了用快剑压制得他一招都出不了,而季江南也确实做到了,打乱了叶天青的出剑,速战速决。 叶天青虽败,但他的剑法啊确有可取之处。 叶家剑法如此出彩,那师从普陀寺的邱明武功有多强?而听说邱明所擅长的是拳法,拳法号称近战最强,而季江南最薄弱的,恰好是近战一项,无剑在手,他的战斗力要削弱一半,这是块短板。 季江南所面对的对手中,只有奎山城的宋三思,人称“通臂猿王”,初见之时有过短暂的交手,拳法以刚猛著称,而普陀寺三十六绝技,多半都是拳法和掌法,而且邱明本身实力也在丹心境,若交起手来,结果如何也无从得知。 四月二十九,是个阴天,今年夏季伊始一直未曾落雨,今天倒是难得的没见着太阳,天色有些暗沉,迎面吹来的风也终于不是热的了,十分难得的凉爽。 邱家庄位于淄县城外不远,占地较大,看得出来有一部分是扩建的,青瓦白墙,很典型的江南风格。 时辰尚早,但已经有不少人前来,虽说此次赏剑会不需请柬,但什么人站什么地方,各自心里还是有数的。 与一般庭院无二,邱家庄分内厅外厅,内厅接待的自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外厅就是前来观礼的各方来人,还有一批人就是零散的江湖散人,单纯的来看热闹的,东一个西一个的蹲在树枝高处,总归是来看热闹,在哪儿不是看? 除这些以外,就是江湖风媒了,这些风媒消息一向灵通,知道的内幕也比旁人要多许多,早早的就守在这里了。 季江南与方唯玉才一到附近,就看见前边那个摇着扇子走得一步三摇的年轻男子,赫然就是前日在茶馆给他们卖消息的徐鹤。 徐鹤自然也看见了他们,顿时笑容挂满脸,主动走了过来。 “二位好巧,又见面了,”徐鹤摇着扇子笑道,“前日是小弟对不住二位,在这里陪个不是,二位就别往心里去了。” 季江南眼睛一抬,这突然的热络是为何?前日收那锭银子可是收得一点都不手软。 方唯玉也不答话,只笑眯眯的看着他。 徐鹤正打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凑上前来:“二位,叶天青来了。” 季江南回头一看,正好看走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那个正是前日里被抢了个精光的叶天青,老远就看见拉着个脸,脸色阴沉。 “二位,那叶天青可不是个善茬,而且与邱明私交不错,今日之行,二位还是小心些为妙。”徐鹤低声提醒道。 说着叶天青已经带人走近,瞧见站在前面的二人,脸色一怒,很快又冷静下来,冷哼一声从面前走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赏剑 叶天青没动手,只冷哼了一声就走,而当天那个被吓坏了的少年叶瑾也收起了当日的嚣张,老老实实的跟在身边,但一身的华贵打扮倒还是一样。 叶氏果然财大气粗,这么看来当日的那些个玉佩革带根本不算什么,出行在外,排面讲究是第一要素。 叶天青走远之后,徐鹤摇着扇子小声道:“邱明这会儿已经在庄子里了,叶天青这人是出了名的记仇,又与邱明是多年好友,等会儿进去了二位可小心些,保不齐要闹个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这算是卖消息给我们?”季江南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二位这可见外了,”徐鹤立马笑着摇头,“三招之内将叶天青收拾了,可不是谁都能做到,我徐鹤是一介风媒,下九流的路数,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消息算是我送给二位的,怎么能说卖呢!” “你小子倒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么说还得谢谢你。”方唯玉笑道,能做风媒的,三教九流皆有熟人,别的不说,看人下菜察言观色最是灵活,今日来次的风媒绝不止他一个,谁拿的消息多,谁就是得益最多,是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交的对象。 前日对因二人是生面孔忽悠了一笔钱,后来得知叶天青败北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主动上前攀谈,这看人下菜是一点都不掩饰。 “方城主客气了。”徐鹤谦虚的摇了摇扇子轻声笑道。 方唯玉目光一动。 徐鹤不慌不忙,上前笑道:“在下是风媒,靠消息吃饭,但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敢卖的,行规还是要守的,所以阁下大可放心,邱家所作所为皆有目共睹,方城主来拿回自己的东西自然是理所应当。” 说着徐鹤将折扇一收,笑道:“在下只对等会儿要发生的事情感兴趣,事后若有阁下不愿意透露的消息,在下也可以对外将其隐去。” “你会这么好心?”方唯玉问道。 “当然,若阁下有需要散出去的消息,在下乐意效劳,在淄县之内风媒当中,在下也算有些名声的,”徐鹤道。 徐鹤的意思很明了,他想要第一手消息。 方唯玉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这儿确实有些事情需要阁下帮忙。” 徐鹤瞬时来了兴致:“乐意效劳。” 二人嘀嘀咕咕的小声商量,季江南站在一旁百无聊赖,这时远远的看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坐在外面赶车的正是那日跟在李疏桐身边的李唐。 李疏桐到了。 马车从几人身旁驶过,李唐坐在车把子上目不斜视。 “走吧,我们也该进去了。”方唯玉道。 此时邱家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远看着马车在邱家庄门口停下,从里面走出两名素衣女子,宣罗今日做丫鬟打扮,李疏桐依旧戴着一顶白色幕篱,长纱垂下看不清脸,令不少等着一睹芳容的江湖人颇为失望。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笑着将三人迎了进去。 “邱申复亲自出来迎接,主动摆低姿态,看来的确是打算借此机会将邱明推上家主之位了。”方唯玉一眼看出那中年男子是谁,凉凉一笑。 “那是邱申复?”季江南只随意的看了一眼,并不真切。 “没错,这副卑躬屈膝的姿态,当初也在我面前摆过,总归邱家马上要交给邱明了,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不要脸面了,”方唯玉脸上露出一抹戏谑,“春风得意,可惜啊,高兴太早了。” “走吧,进去再说。”季江南举步向前。 方唯玉呵呵一笑,与徐鹤一道跟上。 邱家庄内部分内厅与外厅,以作会客之用,而此次赏剑会的主角,也就是那把所谓的名剑泠泉则放在后园,有意者皆可一观,此时庄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后园很大,假山奇木很多,还有一个搭好的台子,上备了数把座椅,虽比不得奎山城的乌金八仙椅,但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材。 后园布置得很用心,低调而不失华贵,这里应该就是邱家准备宣布继任家主的地方。 那把名剑搁置在台子前不远,专挑了个紫檀木架子,上面放着一把长剑,剑鞘分开,正三尺,剑身双槽,与季江南手里这把颇为相似,只是剑槽内没有那抹鲜艳惹眼的红,剑身流畅,品相不俗。 除此剑之外,后方还陆续摆了十把好剑,既然是赏剑会,那自然不能只有一把,名剑难求,这十把剑虽不是兵器榜上的名剑,但也比一般的剑要高出好几个档次。 能称为名剑的怕就只有前面那把了。 “这么一比,你手里那把比较像假的。”方唯玉看了一眼季江南手里那把麻布包得十分磕碜的长剑,颇为嫌弃的摇了摇头。 季江南不可置否,这把剑仿得很好,基本完全还原泠泉的外观,甚至于剑鞘上还很精巧的嵌了三颗红髓玉,从大到小竖直排列,算是补足了剑槽缺少的那抹红。 本身泠泉剑得名是因其拔剑凌寒如泠泠泉水,剑槽上的那抹红平添唯美,但到了季江南手里,那抹红就开始显得妖异,他修的是快剑,通常就是剑光一闪,最惹眼的就是那么妖异的红,是极致盛开的色彩。 比起季江南手里这把,这把仿剑要看着正气凛然得多,而后园赏剑的人也多数围在这里观看,不时惊叹一两声。 此时外厅则喧哗声大作,不时还伴着怒骂之声,众人纷纷返回外厅去看。 才到外厅,就听见拔剑动手的声音,围观的众人不由得散开了一些,季江南也终于看见厅内的情况。 外厅本是准备了桌椅水果热茶,而此时桌椅已经被掀翻了不少,两人正持剑相斗,一人是叶天青,另一个是一名穿白袍的年轻人,高冠束发,眉目英挺,持剑使出了用刀的气势,狂暴生猛,叶天青面对这种蛮横的剑法十分吃亏,挡了几招不敌,翻身倒退,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又拎着剑砍过来,看样子分明不想给叶天青说话的机会。 “这叶天青怎么回事?怎么又招惹到白若飞头上去了?”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徐鹤一眼看见场中的情形,不由得说道。 季江南刚想问这白若飞是谁,忽而有人一声喝道:“住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剑疯子”白若飞 随着这一声喝止,一道人影突然插进二人中间,一把抓住白若飞的手腕猛力一推,白若飞借力一跃踢向对方的脑袋,来人一手擒住白若飞的手腕,一手握拳正中脚心,同时松手,白若飞后翻落地,倒退了几步,眼光陡然大亮,剑势一变,一剑破空斩来,气势高昂,大有一种无敌之势。 季江南目光一亮,这白若飞剑出气势如虹,剑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朦胧之感,剑意,这是一个已经掌握剑意的剑者! 剑意是剑者用剑的一种心有灵犀,也可以将其称为成为剑修的第一道坎,一般来说,纯粹的剑者才会拥有剑意,以身为剑,唯道唯剑,季江南对剑意也有所领悟,后来也十分幸运的得窥剑修门径,只是随着他后期走得武道之路发生改变,对剑意的领悟大半都变成了剑气。 季江南如今不算一个纯粹的剑者,他走得不是剑修之路,而是杀道,杀戮并非为恶,杀与戮本身是两种概念,杀是纯粹的杀机,是天地秉生的一种气息,万物相逐相食,是自然法规,而戮则是屠戮,是没有情感的毁灭,是天灾一般无情的毁灭。 杀与戮,本身并不是恶的代表,只是一种规则,如光暗一般的规则,而杀戮的尽头,一切毁灭之后,迎来的是新生。 这是阴阳,也是生死,生死之道。 要入生境,必先入死境,万物枯荣四季,是为轮回。 这只是一种武道之路,无关血债,修杀戮道,也不一定就是滥杀无辜之人。 季江南所走得路,前无古人,只能自己摸索,而摸索中,似乎也有了些方向,生机的极致是死亡与杀戮,反之,杀戮的极致,也是生机的开始。 他已经不算是单纯的剑者,剑只是作为主武器,那剑意消融化为剑气,也是正常,因为他此生,都不会踏入剑修之境了。 白若飞,是他见过的年轻一辈中,除沈云川之外,第二个领悟剑意的人,这份所向披靡的剑势,踏入剑修之境,怕也是时间问题。 白若飞这气势惊人的一剑,引得周围人群惊呼不已,而站在叶天青身前的人也丝毫不惧,主动迎击,俯身贴地而行,如燕子掠水,轻巧的开剑气攻击之处,近身双手握拳往前一送,有如虎啸,这一套动作极快,白若飞反应不及,当即后退十数步。 白若飞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几口,抬头时眼睛越发的亮,隐约有几分狂热。 “惹谁不好惹这个疯子,被他缠上,就算是邱明也头疼。”徐鹤小声说道。“” “这白若飞是何人?”季江南问道。 “白若飞,人称“剑公子”,颖州白家嫡系独子,白家主膝下有好几个女儿,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天赋出众爱剑成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疯子,喜欢向剑术高超的武者挑战,一次不成两次,直到把那个人打败为止,然后就会去找下一个目标。“ ”十七岁时把颖州的剑术高手挑了个遍,不分情况不分场合,只要他兴致上来了立马提剑就上,打不过就回家继续疯狂练剑,过一段时间又提着剑上门,颖州的那些剑术高手都被他找怕了,白家又是颖州第一世家,也不敢下重手,有些迫于无奈只好举家搬离。” “为此白家主很犯愁,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继承家业,但这个儿子天生只爱剑,一天到晚提着剑到处找人挑战,怎么说也不听,直到颖州的剑术高手要么被他打败了,要么跑了,颖州之内剑道一途已无人是他的对手,白家主正要松口气,白若飞却跑出颖州,准备上七剑门,剑道一脉,属七剑门最全,白家主气急败坏亲自去抓他,白若飞不能和自己老爹动手,就一路避着他爹走,不知怎么走的就跑到淄县来了。”徐鹤细细说道。 季江南不由得多看了白若飞两眼,为了追寻剑道极致,这白若飞确实足够拼。 “而后呢?”季江南问道。 “而后?”徐鹤嘿嘿一笑,“那时邱明还未出师,但正好回家办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叶天青,叶天青与邱明年少交好,他回家来了,作为好友的叶天青上门叙旧,在路上碰着白若飞,叶天青出门时常前呼右拥一大帮子人,白若飞不认识他,以为是自己老爹派来围堵的,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结果就是叶天青败了,得知此事的邱明愤怒异常,在自己地界打自己的好友,那分明是一点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为了给好友出气,邱明找上白若飞打了一场,而这一次是白若飞败了,邱明在境界上就要高出他一层,所以白若飞败得也不冤枉,而后白若飞被随后而来的白家主堵住,又为此来邱家庄赔了个礼,两家就平息了此事。” “谁知白若飞被抓回颖州没多久,再一次跑了出来,原因是上一次败在邱明手下之后,回到家的白若飞发现在于邱明的对战中,他的剑术居然有隐隐提升的迹象,发现这一事实的白若飞当夜就兴冲冲的跑了,从此白若飞就在淄县住下了,隔三差五的上门去找打,邱明烦不胜烦,只好提前返回湘南,而暴跳如雷的白家主再一次将儿子抓了回来,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并安排家人严防死守,不准他出颖州,多方禁锢之下,他才算老实下来。” “这次赏剑会,白家主觉得白若飞呆着颖州两年间也没再闹腾,就把他放出来了,临行前还千万叮嘱他不要闹事,白若飞也答应了,”徐耀说着嘬了嘬牙花子,“白若飞来了以后确实比两年前冷静了些,而叶天青自从败给白若飞之后见面都避着他走,前天在酒楼还被白若飞从酒楼里丢了出来,他也没去找茬,今天怎么在这里和白若飞动起手来了?” “反正,这个白若飞不要去招他,一招惹就没完没了,不把对手打趴下誓不罢休,他在外的名号是“剑公子”,但更多人喜欢叫他“剑疯子”,是个相当不好处的角色。”似乎想起来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徐鹤的神色一瞬郁结。 季江南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不喜欢招惹人,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就行。 眼见白若飞的气势逐渐高涨,对面的人赶紧喊停:“白若飞,你想切磋的话往后时间皆可以,但邱家庄今日有客,麻烦你收敛一点。” 第一百九十章 思春的少年 到这时季江南才留意到今天的主角,邱家二公子邱明,邱明身量不算很高,年岁约莫二十七八,不算老,但也说不上年轻,相貌随了他的父亲邱申复,长脸阔目,不丑也不俊,一对眉毛很是浓密,相貌属于中正,着一身松绿锦缎长袍,只腰上挂了一枚简单的白玉扣,垂下的双掌微微内收,一看便是长时间握拳。 不得不说,邱明肃身而立,神态沉稳,颇有几分家主的气势。 邱明从出现到现在,只简单而出了一拳,却瞬时瓦解了白若飞的攻势,从气息上判断,粗略估计在丹心三劫到丹心四劫之间。 以这个岁数达道这个高度,算得上颇为优秀,从他一拳击退白若飞来看,其人杰榜的排名很实。 邱明的喝止并未让白若飞冷静下来,长剑一荡再次猛冲过来。 邱明不由得案骂一句疯子,握拳准备迎击。 可有人比他先快一步,一道人影猛然一晃,白若飞猛冲的身形一顿,双指往他肩上大穴一点,白若飞手臂一麻,长剑脱手掉落。 来人没有恶意,制止白若飞之后立马收手,推开数步。 “白公子,今日能否给我一个面子,勿要在此动手。”一道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外厅与内厅只是隔了一道花廊,此时花廊之下一女子正走过来,乌发素衣,长发简单的挽了个单刀髻,簪了一只银色长步摇,秀眉水瞳,落落大方,浅笑间黯淡的天色也似乎明亮了几分。 前日见得李疏桐都是简单装束,今日这般装束,从容大方,容色娇美,行走之间世家贵女气质顿显,俞显气质不凡。 在场的无论见过她的或是没见过她的,一霎那都闭了嘴,就是一向打起架来谁都拉不住的白若飞也收敛了气息,沉默的行了一礼。 众人为李疏桐的气质所摄,安静了许多,邱明也松了一口气,若李唐不出手,那个疯子非要打个结果才消停。 邱明向李疏桐道谢一声,又回头客套的招呼了众人几句,遍带着叶天青邀李疏桐回内厅,李疏桐也不推辞,含笑同行。 季江南本已打算找地方坐下,忽有所觉,转头一看,正前往内厅的李疏桐正看过来,见他回头,微微偏头莞尔一笑,狡黠得像只狐狸。 季江南不由得心头一紧,总觉得她在算计什么。 李疏桐这一笑很短暂,很快就随着邱明进了内厅,那一眼旁人或许没看到,但就站在季江南身旁的徐鹤可看了个满眼,瞬时看向季江南的目光都带了几分羡慕。 “兄弟与那李小姐有旧?”徐鹤十分热络的开口。 季江南回头十分干脆而否认:“没有。” 我信你才有鬼,徐鹤暗自嘀咕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嬉笑着说他有事要办,就溜进人群不见了。 季江南莫名的抬了抬眉毛,就在外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邱家为了这次赏剑会可谓是煞费苦心,一会儿会有一个演武,邱家准备了彩头,有意者皆可上台一试,算是个小型的擂台,但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届时邱明也会下场。 距离演武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季江南独自坐一桌,方唯玉自白若飞与叶天青动手之时就不见了,之前他和徐鹤鬼鬼祟祟的商量了什么东西,季江南也没兴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刚坐下不久,本就黯淡的天光又被挡了一半,季江南抬头,方才打得火热的白若飞就站在桌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有事?”久久不闻对方开口,季江南皱眉问道。 被问话的白若飞眉毛抖了抖,目光扫过季江南搁在桌子上的麻布包裹的长剑。 这厮还没打够?季江南想起徐鹤说的,这个剑疯子一向喜欢挑战剑者,这是奔他来了? 就在季江南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白若飞的目光从剑上移开,淡定的坐了下来,又沉默了许久,才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和李小姐认识?” 季江南一愣,抬眼去看,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发觉他的耳朵开始逐渐红了起来。 季江南了然,开口问道:“你钟情李小姐?” 话一问出口,白若飞的脸以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面部神情不变,气息却变得有些焦灼。 季江南哑然失笑,这白若飞年纪可比他还要大一些,怎么也有二十,动起手来所向披靡气势高昂,这会儿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忍不住想问又觉得不好意思。 季江南这一笑似乎刺激到了他,立马站起身来呛啷一声拔出剑来,言简意赅的开口:“拔剑,打一场。” 周围的人一见白若飞拔剑,立马站起身来后撤,这个剑疯子没完了?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白若飞这一张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这突然拔剑,多半是有些恼羞成怒,虽这性子是冲动了些,但也是季江南见过的所有人里心思最为简单的一个人,想什么就干什么,半点花花肠子都没有,说白了就是一根筋,算得上是个比较单纯的人。 季江南向来脾气不好,但对这么一个一根筋的人也发不起火来,罕见的解释了一句:“我与李小姐不熟。” “可她对你笑了。”白若飞依旧不依不饶,抬着剑一动不动。 “她不是对我笑。”季江南艰难的解释。 “那她对着谁笑?”白若飞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季江南简单的回答。 白若飞有些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的剑收回鞘中,做了下来,眉头紧皱冥思苦想。 看样子似乎还在努力回想李疏桐到底是在对谁笑。 季江南对白若飞这样的人并无反感,自顾自的端起茶杯喝茶。 “你若是倾心李小姐,可以直说。”见白若飞纠结得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季江南好心的提醒一句。 白若飞浑身一僵,脸又烧起来了。 季江南决定闭嘴,这少年思春的模样实在是令他很想笑。 季江南喝了两口茶站起身来,这少年思春他管不着,时间尚早,可以随便走走。 毕竟,方唯玉口中邱家那块残破的磨剑石,他可是很感兴趣。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陈冽的踪迹 邱家庄今日虽对外开放,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进的,季江南溜达了大半圈,只有南面的后园不可进入,守门的仆从客气的将季江南拦了下来,说这里是邱家女眷所在,不便外人进入。 既是家眷所在,那自然不能强闯,季江南只随意扫了一眼,转身离开。 邱家庄占地较光,但园子就有两个,东园是赏剑会的主场,西园小一些,满院种的是芍药和牡丹,现在是四月底,已经入夏,牡丹花期已过,但芍药开得正好,园中也有一些世家公子在赏花,谈笑风生。 世家公子所学偏杂,至少品酒赏花赋词不在话下,这一行人聚在一起,不免开始摆弄文采,季江南对此并无兴趣,扫了两眼准备里去,却恍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混在这些公子堆里面,季江南立马追过去,撞了数人,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季江南握剑的手逐渐收紧,他刚刚分明在人群中看见了陈冽的脸! 他没见过陈冽,但在东陵之时,霸刀堂被灭唯独陈冽逃走,州府画影图形到处张贴,陈冽的画像他看过不止一遍,早已经牢牢记在心中。 自襄王被抓之后,陈冽遍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六扇门到处搜捕也未曾找着,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 季江南的神经一瞬开始紧绷,陈冽是杀死季北思的元凶,季北思虽待季江南不算好,也间接逼死了他的母亲,但是好歹送他上七剑门学艺,也是二哥季安承最敬重的人。 杀了陈冽给季北思报仇,算是了了头上冠的这个季姓,二哥待他好,但也被季怀远亲手所杀,且不论他与季怀远如何纠葛,杀了陈冽,就了了他与季家的纠葛。 季北思逼死他的母亲,他挂着季三公子的名头得以拜师学艺,他去给季北思报杀身之仇,杀了陈冽,那他与季家就从此两清了,互不相欠。 至于陈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季江南并不清楚,陈冽与襄王本应该是互相合作的关系,后来襄王被抓,陈冽带走了襄王手底下的暗卫势力消失。 陈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身后站的又是谁?这些都无从知晓,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季江南站在小道旁,举目四望,陈冽已经不见了,仿佛那一瞬只是错觉,季江南脸色阴沉,陈冽就在邱家庄,可对方躲在暗处,这地方又不能乱闯,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起。 身后那几个被撞的世家公子已经骂开了,其中一人冷笑道:“哪里来的乡野小子!半点规矩不懂!” 来人说话很不客气,但季江南撞人自知理亏,便回身抱拳致歉:“方才是在下冲撞了几位,在此道歉,诸位勿怪。” 后方几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虽依旧有些瞧不上,但也没有为难,换了个方向继续赏花,忽然有人眼尖的瞧见季江南手中的长剑,失声叫道:“那不是邱兄的泠泉剑吗?” 这话音一落,其他目光皆聚了过来,几人又折转过来。 “好个小毛贼,偷东西偷到这里来了!”当中一名年轻人冷笑道,“把剑拿来!” 季江南眉头一皱:“这不是邱家的剑,是我的。” “若当真是你的,拿来一看便知,今日事邱家会客,我等也不便在此动手,”那人说着,语调一变,“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好,把剑拿来,然后从这里滚出去!我等也不会难为你。” 季江南脸色一沉,这分明是笃定他手里的剑就是偷来的,半分不由解释就要他滚出去。 季江南冷笑一声转头就走,这里是邱家,他也无意在这里跟他们起冲突,当前最重要的,是把陈冽找出来。 见季江南并不搭理,那人顿时怒起,抬手一掌就打过来,掌风凌厉,竟是全力出手! 他一让再让,对方还是步步紧逼,还一出手就下死手,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况且他季江南向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眼中厉声一闪,回头拔剑一斩! 这一剑没什么出剑的招式,只是纯粹的提剑一斩,泠泉之上包了一层麻布,并未拆开,对方见状并未闪避,一手搭上麻布包裹的剑身,身形一转另一只手竖掌为刀砸向季江南的手臂,势要先把季江南的长剑卸下。 季江南足尖一点跃起,单手持剑猛力一转,泠泉作为一把名剑,首要的条件就是足够锋利,对方徒手抓他的剑身,这猛力一转,剑上的麻布纷纷断裂,锋利的剑刃瞬时沿着他手掌内侧剐了一遍。 那人慌忙松手,而跃起的季江南抬脚一踢,那人匆忙双臂交叉一挡,巨大的力道袭来,那人踉跄后退,直到落入人群之中才被扶住。 季江南落地长剑一抖,碎裂的麻布纷纷落地,两道红色的血槽十分惹眼。 众人将其扶住,这会儿一看之下就知道这不是一把剑了,虽然极为相似,但邱家拿出来的那把剑可没有这两缕红色。 动手之人站稳,脸色骤然变得严肃,仔细看了季江南好几眼,语带戒备的问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岳兄何必跟他客气?不过是个乡野小子,容我来试试他!”旁边一人跃跃欲试。 “慢来!”那人立马将其拦住,“这小子气息不对,那么浓的杀气我从未见过,古怪得很,就怕他是魔道妖人。” “魔道妖人?”对方顿时来了兴致,拔剑出鞘,“我到要看看是哪里的妖人!” 此时季江南动了,也不答话,提剑快速冲来,内息汇于双手,双手持剑一划,紧接着挥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密密麻麻的剑网成型。 全力施展“星罗密布”,是将这一群人尽数涵盖,迎面而来的一人自然首当其冲,七剑门的剑本就是快剑流,而七星望月和星罗密布更是快剑中的极致,随着他武功的逐渐进步,所施展出来的威力也各不相同。 剑网之下,那人匆忙招架,刀兵之声不绝于耳,最后一声脆响,那人的佩剑折了,脸色一瞬变了,一声怒喝,双手握拳主动向季江南冲来! 剑网覆盖范围不小,他失了兵器,要脱身就只能攻击出剑的季江南,他咬牙猛冲至前一拳打出,季江南侧身一躲抬脚一踹,对方借力一滚,跳出剑网范围。 剑招只是数息之间的事,剑网的形成也只是短暂,季江南剑势一收,长剑一荡再度向对面的一群人冲去。 刚刚抵御过剑网的岳姓男子立马夺过身旁一人的长剑,主动上前,长剑一荡架住季江南的长剑,全力一掀,立马开始后退。 “阁下且慢!是我等言语不当有所冒犯,岳某代为道歉,今日我等皆是客,阁下可否收手?”岳姓男子一改方才的倨傲,正色道。 其实这交手很短暂,前后不过数招,但那式“星罗密布”乃是大范围的攻击剑招,这伙人中领头的岳姓男子功夫不弱,与季江南相当,其他人也只是略微弱上一筹,接了这一招后也只是衣服有些凌乱,袖缘有些破损的痕迹,人多半都没怎么伤。 论单打独斗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一群人一起动手的话,少不得见血。 季江南收剑转头就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屈辱与造化 季江南收剑离去,几人皆无大碍,唯独那个提剑主动冲过去的男子位于剑网中心,断了佩剑,又主动奔季江南冲去,零七零八的挨了好几剑,双臂胸前皆是伤口,沁出一片一片的血迹。 “岳兄,为何放那小子离开?”男子浑身皆疼,十分不忿的开口。 “你懂什么!”岳千秋冷哼一声,“此人面生,这般年纪有此修为,多半不是江湖散修,不清楚对方底细,强硬结仇不妥,而且你们也看见了,那小子一身的杀气,绝对不是那种没沾过人命的愣头青,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如若他背后真的是个惹不起的大宗门,别到时候把自己家族牵扯进来,那事情可就不小了!” 男子迟疑了一下,低声开口:“你怀疑他是无逍宫的人?” “住口!”岳千秋脸色一变,“贺庆,你我二人也算故交了,祸从口出这四字还需要我教你吗?这里是邱家,无逍宫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闻声不再开口,心下却一片嘲讽,故交?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说对方时魔道妖人也是他先开的口,他说得,别人就说不得,巴结邱家巴结得那么难看,也就在他们面前颐指气使一下。 “若非你硬说那小子偷了剑,又怎会惹出这般麻烦?”后方的一年轻人也开口道,言语间多为责怪。 “祝鸿你什么意思!”贺庆登时怒起,上前一步喝道。 “没听明白?”祝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再给你说一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你!!”贺庆大怒,就要上前。 “够了!”岳千秋皱起眉头喝道,“这是邱家,你们也算在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里闹起来丢的可是你们自家的脸面!” 说罢岳千秋袖袍一挥上前就走,祝鸿等人也举步跟上,一个眼神都没给一旁的贺庆,而其他人也默契的不开口,完全无视。 贺庆站在原地怒火中烧,又倍感屈辱,他所在的家族只是一个二流底层的世家,人丁不旺,这一辈中也属他天赋最高,但在二流底层家族出来的人,即便是天赋最高的贺庆,在这一群世家公子中间也显得弱很多。 他足够勤奋,足够努力,但还是比不上从小就用灵丹和名师养出来的祝鸿等人,凭借自己的努力好不容易混进了这个圈子,也极力的去处人脉,为岳千秋鞍前马后,勉强在这个圈子里站稳。 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看不起他,祝鸿向来是明明白白的表示看不起他,曾和他人谈笑间说他是岳千秋的狗,他愤怒又无能为力,因为岳千秋的确就是把他当成一只听话的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心有不甘,又无法反抗,他的家族在日渐衰落,需要一个能带领家族振兴的家主,他必须给岳千秋当狗,偶尔会得一些他们看不大上的灵药或者功法秘籍。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对贺庆来说就是助他修行而难得的好东西。他一直在忍,可今天突然不想忍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卑躬屈膝假意奉承的站在他们身后,他帮忙出头,落了一身伤,反而得了一顿训斥,今日来得客人众多,这西园内赏花的人也多,他这一身的剑伤,以及被朋友抛下的情形,他人可都看在眼里。 贺庆不用回头,都可以感觉到背后的嘲笑和指指点点。 这一瞬的屈辱感尤为浓烈,贺庆一眼不发的往外走,他不打算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即便家族振兴无望,他也不再甘愿做别人的狗了。 贺庆低头沿着墙边小道行走,尽力不去想象周围人的目光,直到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人,对方哎哟一声倒下了。 低头一看是一名侍弄花草的老仆,左手还拿着一个葫芦瓢,旁边放着的水桶也随着老仆倒下打翻在地,水流的到处都是。 若是平时的贺庆,肯定是抬脚就走,可现在的他不止为何突然对这老仆心生同病相怜之感,卑躬屈膝小心翼翼,还不是被人使唤,他与这老仆又有何区别? 贺庆心中凄楚,蹲下将老仆扶起,老仆半身衣服都被打湿了,花白的头发上尽是草屑泥土,半张脸都是泥,十分滑稽,而贺庆一身剑伤还在往外渗,也颇为狼狈。 贺庆将老仆扶起,看着他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年岁,突然心软:“老伯,实在对不住,我送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老仆扶着腰站起来,埋怨不止,贺庆扶着他一路往住处走,老仆哎呦一路叫唤,其他人皆目光各异的看过来,可贺庆却不觉得丢脸了,仿佛丢了一个心结,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 老仆带着贺庆七拐八拐,到了偏僻的院角,那里有一间简陋的木屋,就是老仆的住处,贺庆将老人送回,告辞离去,一路只会叫唤的老仆却开口叫住了贺庆。 “小伙子,你心肠不错,可惜实力差了点,你没好好发挥你的天赋啊!” 贺庆蓦然转身,惊愕的看着老仆。 老仆满脸的褶子像开了花,笑眯眯的开口:“你天赋上佳,却缺少好的功法和引路人,年轻人,我送你一场造化如何?” 贺庆呆立半晌,想起他这么多年来所发奋努力却毫无结果的岁月,本已经心灰意冷,可这老仆的一句话,却将他胸口那团火又点了起来,瞬时潸然泪下。 老仆依旧笑得慈祥,在贺庆看不见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诡异。 季江南又在邱府找了好几遍,依旧不见陈冽的踪影,仿佛那一瞬真的是他眼花。 长剑之上的麻布碎得不成样子,直接提着剑走就感觉像来闹事,故而季江南只能反手将剑负在身后,走回前厅之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廊下喝茶的方唯玉和徐鹤。 “你这上哪儿去了?后面要开始了,过去看看?”方唯玉悠哉悠哉的的笑道,又看见没了麻布的泠泉,调笑道,“这哪个不开眼的又惹你头上来了?” 这时徐鹤眼睛一亮,几步窜了过来:“我才注意到,兄弟你这剑和后院那把好像!” “是哦,你就这么明晃晃的拎着剑进去,别人八成以后你拿了把假的泠泉在显摆。”方唯玉明显心情不错,开玩笑道。 季江南心里有事也无心跟他胡扯:“你的事情搞定了?” 闻言方唯玉神秘一笑:“等会儿看戏就行了。” 这时前面热闹起来,今天的重头戏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重头戏 今日邱家庄赏剑会的目的,一为借此拉进与李家的关系,二是为了宣布下任家主的人选。 而今天的重头戏,都在后园,邱明陪着李疏桐从内厅出来,随行的还有数位世家公子。 大晋世家分一二三流,算得上一流世家的不少,而九大世家,则是这些一流世家当中最为顶尖的九个。 苍漠城铁家,冀北王氏,齐州李氏,颖州白氏,宁西许氏,楚州叶氏,蝉陵孟氏,嘉兴陆氏,江州季氏。 这九家,便是当下的九大世家,九大世家中,铁家为世家之首多年,而最末流的江州季家,已经开始在这个位置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两年之后重启世家排名,说不得就要从九世家行列中退出。 邱明此次邀来得好友当中,叶天青背后的叶家算是名门,而岳千秋所在的岳家则在一流世家行列,未跻入九世家,但也算这些人当中除却叶家之外最有份量的了,而后的祝鸿等人,则是二流世家当中较为靠前的几家。 对了,还有一个,“剑疯子”白若飞,这位不是邱明邀来的,而是白若飞自己要来的,刚巧赶上白家主放他出来,紧接着就听说邱家庄要办个赏剑会,成功说服了他的父亲自己来的。 事实上邱明看见他就心里堵得慌,但邱家庄已经放话来者皆客,又不能赶人,果然还是不负众望的打了起来。 邱家不算世家,非要往世家里排,可能也只排到三流,但邱明是人杰榜的年轻俊杰,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普天之下多少少年豪杰?年纪轻轻踏入丹心境的少年天才并不少,但人杰榜排名只有五百位,这五百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凤毛麟角,就算邱明排在末流,但他能排入人杰榜,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所以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才会屈尊降贵的应邀而来,而邱明师承普陀寺这一事实,又为他自己添了不少重量。 远远的就看着邱明与一众世家公子过来,李疏桐走在最前面如众星拱月,宣罗和李唐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这让有心套近乎的邱明倍感无奈。 方才他已经在厅内旁敲侧击的表明了态度,但李疏桐一直不正面回应,顾左右而言他,这令邱明多少有些心焦,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但李疏桐的态度又令他有些琢磨不透。 邱家已经背弃了奎山商会,虽得利颇丰,但名声也大损,邱家已经断了后路,若李家态度有变…… 邱明心下烦躁,之前李家明明有意接纳邱家,可今日李疏桐的态度却令他十分不安。 李疏桐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温婉动人。 走过花廊,就是后园,人群之中,独自一人抱剑靠墙而立的白若飞异常醒目,五步之内,都没人靠近。 邱明皱起眉头,小声的问叶天青:“我还忘了问你,怎么会跟他动起手来?” 叶天青欲言又止,脸色几换,早些时候李疏桐进来之时,他无意间撞了李疏桐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那个叫李唐的男子立马瞪起眼睛就要拔刀,虽然被李疏桐喝止,但他始终觉得丢了颜面,堂堂叶家子弟被一个女子喝住,就算对方是李家大小姐,叶天青也依旧觉得憋屈。 因憋着这口气,在李疏桐走后忍不住说了两句,结果就被路过的白若飞听见了,他素来与白若飞不对付,又不想招惹这个疯子,就打算离开,但白若飞就跟疯了似的突然朝他出手,也把他的火气给挑了起来,自来了淄县之后就事事不顺,先是败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已经丢了一次脸,去酒楼喝酒又和白若飞打了一场,再次丢脸,今日到了邱家庄,他见到白若飞都打算绕道走了,结果对方还是莫名其妙不依不饶的冲了过来。 后来两人就打起来了,先时他揣着一肚子火还跟他对了几招,结果这剑疯子气势越打越盛,处处压得他处于下风,若非邱明出现,恐怕今日还要再丢一回脸。 这事儿当然不能在这里说,李疏桐就在这里,就算叶家无惧李家,但若是因口舌之快无缘无故的结仇,他回了楚州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没什么。”叶天青颇为郁闷的回了一句。 邱明知他不方便说,也没再追问,理了理心情,带着一众人往小擂台方向走,一路拱手,笑脸相迎。 后园中间摆的是名剑,两侧设有座椅,点心等等,来者是客,自然不能让客人站着,随着主宾到场,众人也纷纷找座位自行落座,没有座位的,那不好意思,只能站着了。 小擂台上的位置,自然是留给今天的贵宾的,稍下一些的位置,就是邱家弟子与小世家来人,再往后,就是前来观礼者的坐处。 方唯玉早早的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慌不忙的喝着茶水,季江南仔细看了看,来的多半是年轻人,其目光多半是聚集在李疏桐身上,邱家一个世家都算不上的商人,能请的这么多年轻一辈的英才人物前来,除了邱明本身的原因之外,多半还是冲着李疏桐来的。 娶了李疏桐,就是半个李家。而且李疏桐本身也是一顶一的貌美女子,仰慕她的人可谓不少,邱家庄这次倒是利用这个消息,把这个赏剑会搞得人尽皆知,面子上可算相当有光。 邱明邀李疏桐在台上坐下,将中间的主位空了出来,这个位置,明显是留给邱家庄庄主邱申复的,在这个地方,他是主人。 少顷,换了一身衣服的邱申复满面春风的走上台前,笑呵呵的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众人也都半真半假的恭维了一两句。 站在台前,邱申复看着台下一众人,不禁觉得意气风发,他是商人又如何?细数这豫州之内,能请到这样排场的人又又几个?虽说与奎山商会交恶,但只要能得李家庇护,何愁邱家发展不起来?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邱家就能踏入世家之列,也算光宗耀祖。 邱申复心潮澎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邱家的荣华。 “诸位……”邱申复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说话,下方就有一道声音将他的话语打断了。 “邱家主,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邱家大公子不坐在台上?” 众人为之一惊,邱申复脸色大变。 第一百九十四章 邱晗 这突然说话的人是以内力将声音扩开,查无痕迹,一语才出,众人心头皆各自思量,虽未明说,但今日邱明即将继任邱家家主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此人打断邱申复的话故意问起邱家大公子,妥妥的就是来闹事的。 只是不知道邱家得罪的是哪路神仙,在今天这种场合闹事,就算事情平息了,也少不得一些风言风语。 一般来说,家主之位首选都是长子,但邱家长子不成气候,换成邱明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放到明面上来讲,就是在拂邱家的面子了。 邱明的脸色骤然一沉:“装神弄鬼!有胆子的出来说话!鬼鬼祟祟的是见不得人吗?” 邱明的声音不小,整个后园都听见了,可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看来今天这场赏剑会,怕是办不下去了。 有人心里暗自笑道,虽然他们是应邀前来,但顶多就是前来观个礼,若不是李小姐在场,恐怕来人得少一半,邱家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自己嘛,看热闹就行。 李疏桐轻轻一笑,端起茶杯轻珉,这种方式,倒像是他的风格。 邱明没注意到,他的父亲邱申复脸上,已经不见了此前的意气风发,反而略带几分惊惶。 这个声音他是不会忘的,邱申复迅速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瞳孔骤然一缩,坐在角落里喝茶的年轻人正好看过来,从容的举起手中的茶杯,仿佛在邀他共饮。 邱申复的手不自觉的握紧,那年轻人笑得彬彬有礼,却令他浑身发冷。 他已经确认奎山城易主了,所以他才敢下手吞了商道,邱家庄依附奎山商会多年,这个看似文秀的年轻人有多少手段他也是见过的,就算现在他已经不是城主了,可看到他的一瞬,邱申复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发怵。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想干什么?邱申复死死的盯着,心头一瞬发慌,额头上开始逐渐冒汗。 邱申复的异常终于使的邱明转过头来,见父亲一脸惊惧,连忙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邱申复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凶光一闪,喝道:“把那个人给我抓起来!” 顺着邱申复的手指,众人皆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方唯玉,方唯玉将茶杯轻轻放下,捋了捋袖子站起来。 “邱家主,好久不见。” “把他拿下!”邱申复大声喝道,他不能让方唯玉自爆身份,否则他邱家背信弃义的名声就要彻底传开了,他自己倒无所谓了,但明儿是人杰榜上的英才杰俊,决不能因此蒙羞! 江湖或是世家之中,不干净的事常有,只要你处理得干净,就算知道耳朵也会当不知道,但如果处理不当对方找上门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邱家做的事情,别人又不是不知道,但只要能压下去,就万事大吉,若是压不下去,把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讲,就是宣告整个江湖,他邱家背信弃义,不知廉耻。 当初是奎山商会把他扶起来的,如今奎山商会不稳,他立马反手给了恩人一刀,这必将使人唾弃。 方唯玉是奎山城主,之前也一直走各路商行,结交四方友,但他在外走商接触几大世家,也多是和负责商路的长老相熟,再由长老去和家主汇报,故而这些世家家主,方唯玉也只见过数次,至于世家中的公子,除非他本就接收商道一事,否则也不会见面。 加之方唯玉回奎山城也不过几年,所以这些个人当中,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 偶尔有两个认出来的,也选择不出声,这是邱申复自己搞出来的名堂,与他们无关。 而认识方唯玉的人当中,就包括岳千秋与祝鸿。 “岳兄……”祝鸿才刚开口,岳千秋就摇头制止,静静观看。 虽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如此动怒,但邱明也没有阻拦,座下邱家弟子立马起身,拔出武器就要上前。 “你这是干什么?”一旁的季江南皱起眉头,这不大像方唯玉的风格。 邱家弟子正持兵器上前,方唯玉却依旧悠哉悠哉的站在原地没动,轻轻拍了拍肩上的落叶,转头目光直视邱申复,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此时却有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的挡在了方唯玉面前。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一身素白锦袍,面孔与邱申复有七八分像,很消瘦,眼眶凹陷,静静的站在那里,古井无波。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这不是别人,正是邱家大公子邱晗。 “邱晗!你想干什么!”邱申复大怒。 邱晗抬头看向站在台上的父亲,淡淡的开口:“你不能杀他。” “混账!把大公子拖下去!”邱申复气极。 邱家弟子们纷纷上前,伸手去抓邱晗的手臂,邱晗却一动不动,在众弟子触碰到他的一刻,这个消瘦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气浪,将众弟子冲飞出去。 邱家弟子飞出一截后砸落在地,痛呼声响成一片。 季江南目光一凝,众人也一瞬惊愕,就连站在台上的邱申复与邱明也没回过神来。 丹心四劫,这股气息可比邱明只高不低。 这是怎么回事?季江南转头以目光询问。 方唯玉则摆了摆手,示意等会儿再说。 邱晗的突然爆发,众人为之一惊,都说邱家二公子是天赋最高的一个,怎么这位不显山不显水的大公子,居然也不弱,这邱家还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一连两个儿子都这么优秀。 邱申复一瞬震惊之后,又欣喜异常,这对邱家来说可是一桩大大的喜事。 邱明还依旧在愣神,眼神有些恍惚。 “父亲,你不能杀他,那两条商路,也请你拿出来。”邱晗说话的语调很平缓,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你在胡说些什么!今日有贵客在场,过来!”邱申复闻言怒喝。 “父亲,他知道阿芷在哪儿,”邱晗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光,恳求的看向邱申复,“父亲,你把商路文书拿出来,行吗?” 邱申复的脸色瞬间一白,目光移向一旁的方唯玉,方唯玉依旧笑得从容,一身长袍,如嫡仙降世,看在邱申复的眼里却仿佛一个厉鬼。 他不是来找麻烦的,他是要毁了整个邱家!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可惜,我不要 阿芷这个名字一出,邱明也十分惊愕的看向方唯玉,阿芷失踪快十年了,他怎么会知道? 虽然不知道这年轻男子底细,但肯定安的不是好心。 “大哥!此人居心叵测,万不可信他!”邱明上前一步喊道,这个年轻男子到底是何来历?为何父亲会是那般神色?今日来的可都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人物,本来应该是件喜事,现在却变成了他邱家在内讧,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这个脸邱家丢不起,必须马上把这件事情处理好。邱明大喝一声,从台边高高跃起,双手握拳,左臂高举,破空之声从耳边响过,直奔方唯玉而来! 可拳头还未砸下,邱晗忽然动了,伸手往旁边的海棠树上折下一截枝条,左手持枝条舞出一个莫名的弧度,直朝邱明划来。 邱明不防自家大哥会动手,恐伤了自家大哥,连忙收拳,谁知那树枝本柔软,到近前却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剑气,而那道剑气居然还会分化,一时间邱明仿佛被十多把长剑一同围身,十面围堵,毫无退路,只能硬接。 邱明不愧是普陀寺出来的弟子,临危不乱,双拳之上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一声爆喝,双臂一开,数道剑气被消弭,邱明落地站稳,眼中升起几分惊疑不定,看着邱晗毫无波澜的眼睛问道。 “你修习了那套剑法?” 邱晗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说过会自己去找阿芷的。” 邱晗折枝为剑,使出了一套怪异的剑法,通常来说,剑气这种东西,为长剑气势所发,但他发出的剑气,却可以分化成数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季江南眼睛一亮,邱晗出剑的一瞬,那股剑气似乎与他体内的气息莫名的相互吸引,这股气息他很熟悉,是杀戮的气息。 但不同于他所修习的杀戮道,这股剑气之中除了杀气,还有一股很浓的恶意,具体这恶意是什么,季江南不清楚,邱晗只出了一剑,惊鸿一瞥而已。 邱家不是武道世家,再结合邱明的话语,季江南断定邱晗所习的,就是方唯玉口中的那套剑法。 这套剑法果然不俗。 季江南还注意到,邱晗用的是左手,左手剑一般比右手剑要难练,而邱晗的右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莫非右手有伤? 这时突然窜出一个白影,长剑一扫直接奔着邱晗而去。 “白若飞!”邱明大怒,这个混账平时发疯也就算了,今日这种时候也上来掺和,简直不可理喻。 白若飞这一剑来得很快,身形后仰出剑,三剑齐出,而邱晗也就着手中的树枝再次划出一剑,剑气纵横,分别对上白若飞的三剑,叮当几声,白若飞眼中升起一抹狂热,手上剑招一变,双手持剑一招竖斩,掀起一股不小的气浪,剑势如雷! 旁人纷纷点头,这剑疯子虽然疯,但于剑道一脉,天赋无人出其左右,虽非丹心境,但这一式剑招,已经隐有丹心境的杀伤力了。 邱晗手持树枝,在身前划了一个圆,浑身气势猛然一震,树枝脱手而出,连带着十余道剑气凌然杀至,白若飞那可伤丹心境的一剑与其触碰,瞬时如摧古拉朽一般溃散,而这是邱明正好含怒一拳击向白若飞的胸口,白若飞倒飞出数丈,重重的砸在花廊之下。 肿了邱晗的剑气,又被邱明含怒打了一拳,白若飞从花廊之下砸落,单掌撑地吐出一口鲜血,众人大惊,有人忍不住开口指责。 “虽说白若飞插手不对,但这般情形,未免下手也太狠了吧!”说话的是一江湖散修,与白若飞并无交情,只是单纯的抱个不平。 一眼出口,其余人也陆续开口,邱明自知出手过重,又恼恨他不分时候的搅局,一时间脸色难看。 而白若飞自吐了一口鲜血之后,突然哈哈大笑,周围的人又退了几步,这是真疯了? 白若飞扶着花廊站起来,嘴角溢血,眼神却无比狂热,对着邱晗拱了拱手:“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罢转头就走,很快就出了后园。 白若飞走了,一眼都没有看向邱明,而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略微变了变,位列人杰榜固然是青年俊杰,但趁白若飞对战邱晗之时居然偷袭,这听着就有些不像话了。 台上李疏桐看着下方的闹剧,轻声开口:“这以后邱晗有得烦了,白若飞说会再来,就真的会再来。” 说着看像角落里站着的方唯玉,方唯玉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微笑看着一切,他一句话,引得邱晗邱明兄弟相斗,邱明伤了白若飞,不管白若飞回去之后说或不说,白家主都会知道他被谁所伤,白家主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邱明区区一个商人之子,竟敢伤他的儿子,必定会迁怒邱家。 邱家因此得了一个劲敌,颍州白家,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李疏桐微微一笑,如此这般,邱家就更不值得出手了。 邱晗依旧冷淡的转过脸来,看向邱申复:“父亲,把商路文书给我。” 邱申复浑身颤抖,看着方唯玉的目光择人而噬,他知道这个人向来手段独到,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查到阿芷的头上去! 邱明伤了白若飞,白家注定要和邱家结仇,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邱申复咬牙,猛然转身,对着李疏桐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李小姐今日愿意光临寒舍,邱某有一事相求,邱家愿意并入齐州地界,川杨与蒲州两条商路亦随入齐州,自此唯齐州李氏马首是瞻,还请李小姐成全!” “父亲!”邱明大惊,当初不是只打算将蒲州商路献上吗?今日怎么变成了整个邱家都并入李家?那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就只能是李家的附属家族! 邱申复此言,也令众人哗然,这是要将整个邱家押上啊! 季江南挑眉,他知道方唯玉要干什么了。 方唯玉依旧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李唐和宣罗也惊了一下,这邱申复是疯了吗? “邱家主此话当真?”李疏桐略有些惊讶的问道。 “当真!”邱申复咬牙答应。 “可惜,我不要。”李疏桐嘴角一勾,笑魇如花。 邱申复如遭雷击,眼前发黑,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心思与报复 李疏桐的拒绝,不仅令邱申复眼前一黑,也令邱明十分错愕,此事本要等他将今日的家主继任仪式完成后再详谈,但父亲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了。 而李疏桐,却拒绝了。 为什么?邱明不明白,再联想之前的种种,这才反应过来,李疏桐自从踏进邱家庄开始,就没打算接收邱家! 邱明脸色骤然一变,疾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你究竟要干什么!” 方唯玉伸了个懒腰,轻飘飘的说道:“有人拿了我的东西,现在我来拿回去,就这么简单。” 这时邱申复缓缓的直起腰来,深深的看了李疏桐一眼,李疏桐依旧微笑的看着他,淡定自若。 “诸位,多谢诸位今日前来赏光,现在邱家有家事需要处理,今日就到此为止,招待不周,还望,诸位海涵。”邱申复缓缓的走到台前,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那众人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好奇柜好奇,但确实如邱申复所说,这是邱家的家事,外人不方便插手。 在场众人陆陆续续的告辞,不一会儿,后园里不相干的人都已经撤走,只留下邱家众人,李疏桐三人,以及方唯玉,季江南二人。 邱申复也看见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季江南,却没有出言驱赶,只是将目光转向邱晗,叹息一声,感觉浑身的气息都低迷了几分,透着一股淡淡的萧瑟之意。 “阿芷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邱申复慢慢的从台上走下来,轻声说道。 邱晗摇头,目光依旧没有一丝波动:“阿芷没死,父亲,把商路文书给我。” 邱申复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是他的大儿子,曾经他最骄傲的一个儿子,邱申复低低的笑了两声,颇为苍凉,看向方唯玉的目光也变得平和。 “是我被金钱眯了眼蒙了心,这般狠毒算计,劳城主费心了。” 方唯玉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笑吟吟的开口:“我心思狠毒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还没有谁敢拿了我的东西不还。” “我给你的是你的,我不给你的,你不可以来抢!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抢我的东西!” 邱申复苍凉的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刀就朝着方唯玉扎过去! 面对邱申复的突然翻脸,方唯玉并不意外,脚下一动,轻飘飘的往后退开两步。 论打斗或许方唯玉要弱一些,但论轻功身法,在场这些人中属他最高,避开邱申复的短刀简直轻而易举。 邱申复一刀击空,身体踉跄往前一扑,忽而黑影一闪,只听得邱明一声怒吼,邱申复脸上一疼,被抽飞出去。 方唯玉一鞭抽飞邱申复,一旁的邱明大怒,一拳照着方唯玉打来,拳风刚猛,刮在脸上都隐隐生疼,方唯玉身形一跃,立上墙头,手中长鞭一抖,鞭子爆出一声炸响,直迎着邱明打去。 邱明却一把抓住飞过来的鞭子猛力一扯,方唯玉立马一脚蹬上墙头,借力一跃,从邱明头顶划过,邱明再度发力欲扯,手心却传来一阵灼烧感,再一看一条鞭子忽然变成了两条,正扭曲的互绞在一处,扭曲的力度很大,鞭子在他的手里像着了火。 邱明恐其有毒,立马送了手,方唯玉将鞭子一收,忽而一笑,看向正扶着邱申复的邱晗。 邱晗虽然想知道阿芷的消息,但是邱申复是他的亲生父亲,方唯玉一鞭抽伤邱申复,邱晗也略有不满,他本意只是找阿芷的下落,并不想让父亲受伤。 这也是为什么邱明出手之时他没有拦着的原因。 身后邱明再度挥拳打来,方唯玉却凉凉的笑了,道:“邱晗,你的阿芷确实死了,被你父亲杀了。” 邱申复浑身一僵,无比悲凉。 邱晗目光陡然一变,抬手化剑指一弹,邱明动作一顿,僵硬的站在原地。 抬指化气,手中无剑却能发出剑气,很玄妙的功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邱晗松开扶着邱申复的手,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陡然发出一抹凌厉的色彩。 “你的阿芷,被你父亲杀了。”方唯玉不紧不慢的重复了一遍,目带怜悯,“而且,她就埋在这邱家庄内,日日看着你。” 邱晗突然开始颤抖,眼睛逐渐开始发红,慢慢的蹲下身去,猩红的眼睛看着邱申复,嘴唇一动:“父亲,你告诉我,阿芷,在哪里?” 一直抱手看热闹的季江南脸色一正,这邱晗快入魔了,杀戮是在刀锋上行走的一条路,稍差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季江南天生杀气过重,曾经差点失控,沈云川曾同他说过,剑本杀戮之器,为人之所控,而非为其所控,控制住这股杀气,守住本心,就能走得更远,但若控制不住,就容易沉溺于杀戮之中,逐渐迷失心智,直至入魔。 季江南控制住了自己的杀气,而邱晗,则已经被这股杀意侵入了神志,入魔的剑者修为会在短时间内暴涨,屠戮眼前所见一切。 难怪邱晗会突然之间有了丹心四劫的实力,究竟是被那套妖邪的剑法所惑,还是自甘堕魔,就不得而知了。 邱晗此刻的心绪起伏很大,方才还对邱申复有所担心,可现在这双猩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直勾勾的盯着邱申复,再一次询问:“阿芷在哪里?” 邱申复看着眼前恍如妖鬼的儿子,悲伤愤怒悔恨种种情绪一同涌上心头,哆嗦着嘴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季江南暗自戒备,若邱晗突然暴起,以他现在实力,基本接不下几招。 台上的李唐也眉头大皱,弯腰轻声道:“小姐,这邱晗不对劲,还是先走为好。” 李疏桐闻言点头,今日本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她说过李家不插手,那就是不插手,方唯玉记仇,邱申复抢了他的东西落井下石,他当然要报复回来,眼下这局面,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李疏桐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今日过后,邱家必元气大伤,又得罪了颖州白氏,单凭邱明人杰榜四百九十三的名头,想要硬抗,怕还真看得起他自己。 李疏桐三人离开,园中一群邱家之人面对着父子三人的诡异氛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刚刚离开的岳千秋一行人正打算返回住处,岳千秋却突然问了一句:“贺庆呢?” 几人这才发现,贺庆并没有跟上他们。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鹏 邱家庄内,邱明被邱晗击中胸口大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邱晗突然的双眼猩红他也看见了,心头大急。 邱家私藏的那一块磨剑石他是知道的,而磨剑石上那套残缺的剑法在他年少是也动过修习的心思,背着父亲私自去看那块石头,却被父亲发现并大骂了一顿,后来他机缘巧合得以拜入普陀寺修习武道,随着修习时间越长,回想起那部残缺的剑法越觉得妖邪,不由暗自庆幸。 早些年邱家才找到这块磨剑石的时候曾大肆修习,进步极快,比一般的武者要快上一倍不止,但后来无一例外全部发疯,失了神志到处砍人,而那些发疯的人,就和现在的邱晗一样,双眼猩红。 邱明调动内息冲击穴道,邱晗已经快失去神志了,现在是半分耽误不得。 邱申复久久不曾回答,邱晗眼中的猩红越发浓郁,一只手卡上邱申复的喉咙,依旧重复着一句话:“阿芷在哪里?” 邱申复脸色涨红,挣扎着开口:“她该死,你们就不应该在一处!” 邱晗眼中杀机一闪,掐着邱申复的喉咙,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而这时邱明也终于冲开了穴道,双手一上一下,掌中金光流动,击中邱晗的后背,邱晗却纹丝不动,猛地转过身来,左手甩开邱申复,一把掐住邱明的喉咙,慢慢的将其提了起来。 邱明刚欲反击,邱晗掐住他喉咙的手猛一用力,邱明瞬时感觉如有千万根尖刺扎入体内,不住挣扎,呼吸越来越困难。 “住手!”邱申复红了眼睛,看向方唯玉,“方唯玉,你的东西我还给你,我的命你也可以一并拿走,邱家自作自受,求你手下留情。” 方唯玉缓缓摇头,叹息一声:“邱申复,有句话叫什么,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你动了手,就别怪我心狠,况且,你若问心无愧,我也挑唆不起来。” 邱申复面如死灰,从他下手那刻起,就回不了头了。 “邱晗!”邱申复大喝一声,眼中落下泪来,“你放开他,我告诉你阿芷在哪儿!” 邱晗闻声手臂一甩,邱明擦着地面砸到花廊下的石头上,身体内部剑气入体,剧痛难忍,嘴角溢血,邱明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邱晗甩开邱明之后,又再次在邱申复面前蹲了下来,重复:“阿芷在哪里?” 邱申复这回没有回避,苦涩的答道:“就在这里,在你脚下。” 邱晗的目光一瞬挣扎,眼睛红得要滴血,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 邱申复凄凉的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开口:“因为她是你亲妹妹啊,你要让她生下你们的孩子吗?” 邱晗身形巨震,面孔逐渐扭曲:“你胡说!!!” 邱明也猛地抬头。 季江南也被这句话惊了一下,这是什么?兄妹? 方唯玉也愣了一下,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事情有点超乎他的预料,方唯玉给季江南使了个眼色,顺着院墙转身离开。 邱家父子三人皆处于震惊之中,也无暇理会二人,到了现在,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李家抛弃了邱家,邱家又得罪了白家,准备继任家主的邱明现在正与自己大哥对峙。 这个赏剑会,本来是邱家扬名的机会,而如今,就成了一个笑柄,跳梁小丑而已。 出了后园,外厅空无一人,邱家子弟不多,此时多在后园,仆从下人却也不见了踪迹,只有零散的桌凳。 方唯玉的事情算是办完了,但季江南比较感兴趣的,是那块残破的磨剑石,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 “那东西放在哪里,我并不清楚,但邱晗学了那套剑法,而邱家上下皆不知情,要么就自他住所附近,要么,就是他自己有拓本。”方唯玉略微思索道。 季江南想起他之前在邱家庄逛了一圈,只有女眷所住的后院不允进入,莫非那东西在后院? 方唯玉摸了摸下巴,表示可以前往一探究竟。 二人转过回廊,很快就到了后院,可后院也同前院一般,静悄悄的,没有仆从,没有下人。 空气中飘散着一缕极淡的血腥味,很淡,但还是能闻到。 季江南立刻提剑冲了进去,后院是普通的房屋,修饰有小池园桌,圆桌边上还坐着一名青衣女婢,季江南上前,发觉这女子微微垂着头,轻轻一碰,婢女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脖颈上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开始大片大片的溢血。 季江南脸色一厉,这伤口,与季北思的伤口一模一样!他没有看错,陈冽真的在这里! “好高明的剑法,一剑封喉血不外溢,这是谁的手笔?”方唯玉不禁感叹。 “陈冽。”季江南答道,脸色晦暗不定,陈冽来这里做什么?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邱家那块残破的磨剑石,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值得陈冽出手的理由。 “霸刀堂堂主陈冽?”方唯玉惊诧,而后立即反应过来,邱家唯一能引动他来得,只有那块磨剑石,与他们目的一致。 季江南迅速将整个后院搜了一圈,所有人无一例外都被同样的手法一剑封喉,尸体已经僵硬,也就是说,在邱家赏剑会开始之前,季江南闲逛到此处被人拦住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死了。 这时一旁的花丛突然抖了一下,季江南眼中杀机一闪,抬剑就刺,花丛中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老头从中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对着季江南就开始磕头作揖,连呼好汉饶命。 方唯玉听到动静之后也赶了过来,才看清跪在地上的是一个老仆,满脸褶子,一脸惊恐,不住的磕头作揖。 老仆说他是邱家的花匠,平日里就侍弄花草,求季江南饶他一命。 季江南看着老仆痛苦流涕,目光冰冷,忽而抬手一剑朝老仆的心口刺去! 老仆一脸惊恐,吓得混身发抖,季江南的剑却依旧毫不避让的刺过去,老仆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个翻身,凌空站在了后院的墙上。 “真不尊重老人。”老仆摇头道。 季江南看着墙头上的老仆,目光森冷,虽然这个老仆外表毫无破绽,但是有一点很明显,杀过人的气息,很淡,很冷,这不是一个花匠该有的气息。 “陈冽。”季江南看着他开口道。 老仆有些惊讶,又笑了,满脸的褶子像开了花,佝偻的腰慢慢挺直,脸上的肌肉也在逐渐变化,身体骨骼一阵乱响,数息之后,一个矮小的花匠,就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仪表堂堂,正是陈冽。 “认出我来了?挺意外,为表示奖励,那不妨,再给你认一样东西。”陈冽微微一笑,从腰后掏出一个面具,缓缓的戴在脸上。 面具是一只展翅的鹏鸟,双翼展开。 这个面具季江南没见过,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和鬼狐一样的材料面具,黄泉天三大行走,狐鹏狗友。 鬼狐,天鹏,饕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丹心! 自东陵事发之后,陈冽的的身份一直都不f确定,他为襄王私走硝石,又在听涛坞被炸沉之时发现了近百未曾再见的天诛,最后襄王事败被捕,陈冽却带走了襄王手下的暗卫抛弃襄王从而失踪。 现在陈冽主动坦白自己的身份,那之前的疑团就都可以解开了,黄泉天一直在不断寻找浮屠密库残图的下落,从季北思莫名得来的一份残图开始,季北思身死,而后贺一刀携石磊上梅花山,落梅山庄弟子何逍被杀,贺一刀也死在梅花山后山,何逍的残图后被云道舒转手送给了季江南。 石磊也曾说过,陈冽自年前就一直潜藏在奎山城,而襄王被抓没多久,被贬往荔阳的方修凛带了一批人回来,强行从方唯玉手中夺走了奎山城主之位。 贺一刀杀人不是私念,而是有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就是陈冽,贺一刀杀了何逍之后并没有找到那份残图,时间紧迫不得不退走,而后被陈冽所弃。 又或许,这个人根本不是陈冽,其易容手法十分高超,可以任意收缩身体大小,变成一个佝偻的老头,真正的陈冽,或许早就已经死了,霸刀堂千数弟子命丧平湖,也是他一手所布。 黄泉天开始逐渐从水下浮出,罗刹鬼影白无常,锁镰勾魂黑无常,泰山王陆云鸾,三大护教史,鬼狐已经多次露面,在东陵接了韩天阔一剑,生死不明,天鹏陈冽也主动现了身份,还没露面的,只剩饕狗了。 戴着鹏鸟面具的陈冽站在墙头上,也不着急走,左手抱着一块参差不齐的石片,靠外的一侧是新打出来的石面,颜色较浅,像是刚从一块石头上切下来的。 毫无疑问,这块石片上,就是邱晗所修习的剑法,陈冽将雕刻的地方切了下来准备带走。 季江南目光紧紧盯着陈冽,握剑的手缓缓收紧,方唯玉虽不知此人是谁,但直觉此人不善,也暗自留神,手指一松,鞭子垂落地面,随时可以动手。 陈冽脸上戴着面具,但季江南却感觉他在笑,无声的笑。 季江南凝神静气,后撤半步一蹬,长剑一甩,双手握剑全力跃身一斩,剑身破空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剑气内敛,剑光临近之时突然爆发,杀机凌然。 陈冽身形未动,右手捏了个古怪的手印,一掌打来,明明只出了一掌,却感觉眼前有十多只手掌一起打来,眼花缭乱。 季江南一斩未尽第二剑已出,双手带剑翻身再斩,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圆,剑气掀起墙头上的小瓦,陈冽疑了一声,从墙头上跳起,而季江南趁势抢身上前,身体下滑一式“镜花水月”直取陈冽的双目。 陈冽迅速反应过来,身体猛地倒仰,他刚刚从墙头上跃起,此时脚下并无下脚点,这一倒仰就头朝下的往地面摔去。 季江南调转剑尖,竖直向下直追陈冽,坠落中的陈冽哈哈一笑,手臂一伸,下坠的身形立止,转身向坠落下来而季江南就是一掌,季江南匆忙举剑相挡,可这一掌在季江南眼里就是七八只手,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撵清心诀,胸口就挨了一击,掌风入体,季江南如遭雷击,重重的撞在身后的院墙之上。 陈冽手腕上戴了一只镯子,镯子中伸出一条细细的丝线悬挂在院旁的大树之上,陈冽看着坐在院墙下咳血的季江南,凉凉的笑了,手腕一动,丝线收回手镯中,陈冽从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季江南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自云翠山之后再一次感觉心口撕扯得疼痛,黄泉天三大护教史,鬼狐是半步宗师,而与其齐名的天鹏,就算实力稍有不足,也不会弱到哪儿去,至少也是丹心八劫的实力。 以季江南现在化海境圆满的实力受陈冽一掌,没当场殒命,一是因陈冽未出全力,第二就是因为季江南体内不同寻常的内息,但即便如此,季江南也觉得呼吸困难,脸色发白,接连咳了几口血。 陈冽缓步走上前来,目光投过面具上的孔洞看向季江南,语气略带赞赏:“你比你那个废物父亲要强,假以时日,或许可以重现你季家先祖的名声。” “可惜了。” 陈冽说完,一掌向着季江南的脑袋击来,这一掌若是打中了,那季江南就真的再无活路。 留着仇人之子修为有成之后来找自己报仇雪恨?这么做的人不是仁义,那叫蠢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不同于之前的随手而为,陈冽这一掌是动了杀机而来,全力出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陈冽可不会因为对方弱小而生出轻视之心。 季江南牙关紧咬,生死关头,他决定放手一搏,姜回曾说过,他的内功心法比一般的要强悍,会在短时间内爆发,但爆发的一瞬会损伤经脉,一旦次数过多,他用赤霄散修复的经脉会再次出现崩坏,所以不宜多次使用。 陈冽的手掌还没落下,突然感觉跌坐在地上的少年突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凶悍的气息,接着剑光一亮如满月,猛的朝他的双眼划来! 陈冽一惊,猛的仰头,长剑几乎擦脸而过,脸上的天鹏面具被挑飞,一剑未过第二剑再次杀来,这次的目标是胸口,季江南的突然爆发令陈冽有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伸手往腰间一按,弹起一把软剑,扬手一甩缠向季江南的脖颈。 可面前的少年却依旧攻势凶猛,一剑比一剑更加狂暴,威势竟然直逼丹心三劫甚是四劫的武者,而且随着交手几招,陈冽发现,这少年的内息极为古怪,竟然会影响他体内的内息运转,颇有些先天克制的意味。 如此这少年就更加留不得了! 陈冽冷哼一声,右剑左掌,主动迎着季江南的剑势而去,这股气息虽然凶悍,但绝不是他现在所能掌控的力量,一旦时间过长,自然会有所疲软。 季江南的眼中漂上一层淡淡的红色,不同于邱晗古井无波的猩红,季江南的神智很清醒,但此刻额头上却隐隐冒汗,此刻他的丹田正在疯狂的旋转,内息极为暴乱,而这股爆发式的气息也久不褪去,战力飙升的感觉很好,但丹田内狂风暴雨般的混乱却令他十分难受,狠命压抑着丹田内暴乱的气息。 季江南咬牙,脸上出现一抹不正常的红。 往日里温顺的内息一直游走于经脉与丹田之间,此刻经脉中的内息全部往丹田中汇聚,季江南的头脑一瞬有些发晕,而随着他拼命压抑丹田内的狂暴气息,这股气息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某刻突然再次膨胀起来,一股更加精纯的内息再次从丹田内发出。 新生的内息很流畅,经脉所到之处有微微的温热感,季江南双目一睁,浑身的气势陡然拔高一截,丹田处风平浪静,一股暖意正在修复破损的经脉。 “凝海化丹?”陈冽立马明了,瞬时杀气大盛,面对死亡临阵突破,一举跨入丹心,这个少年留不得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够格 武道一途,自先天开脉正式踏入,先天练气,化海凝气,而丹心,就是将这些散落的气息凝聚于丹田之内,季江南去年腊八之前才刚刚进入化海,到如今半年不到直接进入丹心,这速度快得异于常人。 不过世间万物一饮一啄,季江南天生破军命格,命运多舛,天生杀气过盛,也因此造就了他过人的天赋,他的武道进阶之路看似很快,但基本都是拿命拼出来的,自出七剑门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拿命在拼,数次濒死,又数次活了过来,其中虽多有人相助的原因,但出七剑门的这几个月,季江南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前胸被婴蛊活撕了两块肉,在听涛坞只差一丝就伤及丹田,内伤就更不必说了,忍了将近一个月的赤霄散敷体之痛,也只是延长了一些时日。 三年的时间很快,而他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横跨九劫丹心境,而后冒着半废的危险去冲击凝虚境。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能活着,谁又会想去死? 陈冽出手毫不留情,他既然已经确定这个少年留不得,那就是出十成力动手,丹心八劫武者全力一击,手掌还未至,掌风就已经扫了过来,风声大动,丝毫不给季江南任何反应的时间。 季江南眼中厉色一闪,索性放弃对丹田内气息的压制,不顾还不稳定的丹田,右手抬剑斜斩一剑,而这一剑并未影响到陈冽的攻势,手掌只偏了个方向,掌风再至,同时另一只手中所持软剑一晃,剑身如蛇一般飙起,直奔季江南的脖颈。 陈冽这一掌一剑,将季江南出手的方向全部堵死,而且那软剑速度极快,逼他回防,但季江南一旦回防,就彻底被逼死在院墙下,若是他强行却接这一剑,那陈冽的一掌就会立马震断他的心脉。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选择。 季江南只思量了一瞬,便决定强接这一剑,纵是再危险,也好过坐以待毙。 季江南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绷直,一剑上撩,脚尖猛一用力,身体呈反方向一倒,凝神聚气,一剑王后就刺,平淡无奇的一剑,淡淡的寂灭之感,这是季江南手上除了自创还未完善的那式破晓之外,论单招威力最强的一招,几乎无视任何防御力,影落星沉。 但这一剑直出,就要直接面对上软剑,季江南眼中凶光大盛,无视那游离的软剑,长剑直奔陈冽的胸口而去。 而此时陈冽的软剑一晃,从剑柄处飞出两只小飞镖,一左一右,方向是季江南的眼睛,往日季江南与人动手皆是左鞘右剑,可攻可防,如今失了剑鞘,又腾不出手来,那两只小飞镖又细又长,一看就不是俗物,但现在左手无兵,改如何抵挡? 季江南眼睛一动,抬脚从地上踢起一块掉落的瓦片,左手接住一扫,一只小飞镖被打飞,而另一只只是稍微偏了点方向,小飞镖唰的飞过,穿过季江南肩膀猛地钉在后面的院墙上,没入一半。 小飞镖这一下是传骨而过,直接将季江南的肩骨捅了个对穿,季江南的脸色白了一下,持剑的右手又没猛地加了几分力,长剑直奔陈冽的胸口! 可这时季江南背上却挨了一掌,劲气入体的一瞬爆开,如万剑穿心,季江南脸色再度一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 季江南在地上滚了几圈,脖子上突然一凉,季江连忙将长剑挡与身前,柔韧的软剑换环绕在季江南的脖子上,咽喉部位被他及时抬剑挡住了,但脖颈后面的剑刃却已经肋进了肉里。 若没有那把剑隔着,季江南可能刚刚就已经死了,软剑这种奇形兵器以柔韧且薄著称,比鞭子灵活要差得多,但又比长剑更加容易致胜,一般来说,被软剑缠住了脖子,只要持剑者稍一用力,对方的脑袋就会被剑刃割断。 季江南保持着抬剑的姿势,胸口巨疼,陈冽的一掌,将他将好的心脉再次损伤了。 “以伤换伤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可惜,” 陈冽这一掌一剑,将季江南出手的方向全部堵死,而且那软剑速度极快,逼他回防,但季江南一旦回防,就彻底被逼死在院墙下,若是他强行却接这一剑,那陈冽的一掌就会立马震断他的心脉。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选择。 季江南只思量了一瞬,便决定强接这一剑,纵是再危险,也好过坐以待毙。 季江南手掌往地上一拍,身体绷直,一剑上撩,脚尖猛一用力,身体呈反方向一倒,凝神聚气,一剑王后就刺,平淡无奇的一剑,淡淡的寂灭之感,这是季江南手上除了自创还未完善的那式破晓之外,论单招威力最强的一招,几乎无视任何防御力,影落星沉。 但这一剑直出,就要直接面对上软剑,季江南眼中凶光大盛,无视那游离的软剑,长剑直奔陈冽的胸口而去。 而此时陈冽的软剑一晃,从剑柄处飞出两只小飞镖,一左一右,方向是季江南的眼睛,往日季江南与人动手皆是左鞘右剑,可攻可防,如今失了剑鞘,又腾不出手来,那两只小飞镖又细又长,一看就不是俗物,但现在左手无兵,改如何抵挡? 季江南眼睛一动,抬脚从地上踢起一块掉落的瓦片,左手接住一扫,一只小飞镖被打飞,而另一只只是稍微偏了点方向,小飞镖唰的飞过,穿过季江南肩膀猛地钉在后面的院墙上,没入一半。 小飞镖这一下是传骨而过,直接将季江南的肩骨捅了个对穿,季江南的脸色白了一下,持剑的右手又没猛地加了几分力,长剑直奔陈冽的胸口! 可这时季江南背上却挨了一掌,劲气入体的一瞬爆开,如万剑穿心,季江南脸色再度一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 季江南在地上滚了几圈,脖子上突然一凉,季江连忙将长剑挡与身前,柔韧的软剑换环绕在季江南的脖子上,咽喉部位被他及时抬剑挡住了,但脖颈后面的剑刃却已经肋进了肉里。 若没有那把剑隔着,季江南可能刚刚就已经死了,软剑这种奇形兵器以柔韧且薄著称,比鞭子灵活要差得多,但又比长剑更加容易致胜,一般来说,被软剑缠住了脖子,只要持剑者稍一用力,对方的脑袋就会被剑刃割断。 季江南保持着抬剑的姿势,胸口巨疼,陈冽的一掌,将他将好的心脉再次损伤了。 第二百章 跨马长街过鹊桥 自邱家赏剑会中止后,众人皆陆陆续续回到淄县,不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一下,而邱家庄却一直安静未曾出面回应,至第二日邱明的好友叶天青二次登门,在门口闻见血腥味,推门进入,才发觉邱家庄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邱家女眷全部死在后院,邱申复死在赏剑会的院子里,双手持剑刺入腹中,鲜血已经干涸,面孔上兀自还留有一丝悲伤,似乎是自杀而亡。 另外后院被刨挖出一个大坑,与人激斗过的痕迹到处都是,花廊坍塌了一半,留有邱晗特有的剑气痕迹。 邱家庄内无活人,邱明与邱晗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地无人捡拾的长剑,而那把仿造的泠泉,也被丢弃在大坑中。 前一天,邱家还是淄县炙手可热的存在,有子麒麟,人杰榜英豪,扬名一方,又请的李家赏光,不论有无名气的年轻人都愿意给一个面子,一时风光无限。 不料半天不到的时间,这一切的风光转瞬即逝,被李家所弃,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一夜之间,热闹的邱家庄内再无一丝人气,满地血腥。 一些邱家的往事,被有心人挖了出来。 邱家有三子,长子邱晗,次子邱明,以及幼子邱曜,邱曜身有顽疾,行走不便,但很是聪慧,邱家事发之后,当地衙门派人前往收敛尸体,邱曜赫在其中,而邱家二子邱明,已经是颇有名声的人物,普陀寺俗家弟子,丹心三劫武者,人杰榜四百九十六位,与叶家公子交好,时人说起来,也没有哪个不认识的。 邱家二公子以非世家出身而在这般年纪跻入人杰榜,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天才,但鲜少有人记起,其实邱家三位公子当中,最先展露天才之资的不是邱明,而是大公子邱晗。 邱家是小商户起家,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世,高高低低在淄县做个布匹营生,邱申复膝下三子,长子邱晗早慧,聪明伶俐,自年少时就帮衬着家里做生意,早些年邱家接济过一个潦倒的江湖汉子,那汉子也不过会些简单的基础剑法,勉强在江湖上混了温饱,最后落魄到淄县,又饿又渴,又不愿意拿下尊严去祈食,实在扛不住昏了过去,刚巧就在邱家的铺子面前。 那时邱晗还是个孩童,见有人昏倒就救下了他,给了他吃食衣物,那汉子十分感激,见邱晗对他带着的剑感兴趣,就主动说可以教他剑术。 邱晗十分欣喜,比起经商,他对武道更感兴趣,邱申复也乐得有人愿意教习,如此,这汉子就在邱家留了下来。 汉子姓吴,在家里排行老四,旁人就叫他吴老四,吴老四感激邱晗救他性命,又十分欣赏这少年的品性,教起来也格外用心,邱晗对这个师父也一直都是尊敬有加。 邱晗聪慧,于剑道一途一点就透,到十五岁时,已经在淄县一带小有些名声,但吴老四毕竟是个混江湖底层的,手上的功夫就那么几层,能教的都已经教了,邱晗学得太快,他已经拿不出什么可以教他的东西了。 吴老四十分惭愧,在邱家这些年,所受照拂颇多,只用教习邱晗练剑即可,但如今他无力再教,愧疚请辞,邱晗却不这么认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当为师父养老。 少年邱晗,是善良正直又聪慧的邱家大公子,帮助父亲经商也颇有心得,年岁一到,不少人家明着暗着的打探,就问邱晗是否有成婚意向。 城有少年品端正,跨马长街过鹊桥。 以邱晗的品貌,在淄县内倾慕者不少,邱申复再三思虑,觉得可以考虑婚事了,就询问邱晗是否有心仪人选。 邱晗却笑着说他已有心上人,就是师父吴老四的女儿阿芷。 吴老四自被邱晗救下之后,就一直留在了邱家,后期他教不了邱晗了,邱晗又非要给他养老,就请他在邱家当一个闲差,邱申复曾做主给他选了个妻子,二人成婚不久之后生了一个女儿,唤做阿芷。 阿芷小邱晗七岁,于少年邱晗而言,师父的女儿就是他的小师妹,处处护着,不容许任何人说她半分不好,邱明少时顽劣,爱欺负阿芷,每一次都被自家大哥打哭,跑去邱申复处告状。 后来,邱明拜入普陀寺,三弟邱曜又有腿疾卧病在床,邱晗的整个少年时光,就是陪着小师妹阿芷一起度过。 自幼便在一处的两人,长大后不免生出些情意来,邱申复虽觉得邱晗可以找个更好的妻子,但耐不住邱晗一定非阿芷不娶,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吴老四得知消息十分开心,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虽一直有意将阿芷许给邱晗,但又自知身份低微,阿芷又没有倾城的美貌,恐怕配不上邱家公子,如今这婚事已定,吴老四大喜,在二人的酒宴上喝的那叫一个痛快,这桩心愿算是了了。 可谁都没想到,吴老四高兴,喝多了酒,还非要自己回家,结果一脚踩空跌到路旁的水沟里,那时是春天,播种之时,水沟里都有蓄水,吴老四喝醉了,躺在沟里就睡了,半夜放闸,水漫过河沟,喝醉的吴老四就被淹死在了水沟里。 第二日才被人发现,从水沟里拖上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多时,喝了一肚子的水,浑身冰冷。 可怜阿芷才刚刚新婚,就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大哭一场,邱晗亲自为师父料理后事,送师父的棺木上山,灵前发誓一定会待阿芷好。 确如他自己所发下的誓言,邱晗为人温和,婚后与阿芷携手共进,万般呵护,不久后阿芷怀孕,邱家上下高兴不已,远在湘南的邱明也特意赶回来贺喜,并为小时候的恶作剧向嫂子赔罪。 那段时间是邱晗最开心的时光,可就在阿芷即将临盆之时,她却不见了,凭空从邱家消失,再不见了踪影。 邱晗大急,上上下下到处寻找,依旧不见其人,邱家全部人出动,几乎将淄县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找不到阿芷。 阿芷不见了,连带着他还未出生的孩子。 这个事实令邱晗眼前一黑,一夜之间,白发顿生。 第二百零一章 世人弃我以悲凉 阿芷的凭空消失,淄县的人众说纷云。 有人说,阿芷被强盗杀了。 有人说,阿芷因为怨恨父亲的死,带着孩子跑了。 更有甚者,说阿芷是尾随情郎走了,那孩子也不是邱家大公子的。 流言的背后都是人心,无论是真是假,人们总是会兴奋的坐在一起,小声的讨论一些猜测的事情,无关真假,他们只关心说起这个话题时,旁人万众瞩目那一瞬的虚荣感。 这些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邱家颜面扫地,邱申复因此发了火,准备着手重新为邱晗选妻。 而邱晗遍寻阿芷不得,每走过一次街道,那些有意无意的目光,嘲讽,同情,猜测,兴奋,这些目光汇聚在一起,随着他走过的地方亦步亦趋,邱晗到的地方,那些热切讨论的人们都会停下来,陷入一瞬间的安静,那种安静诡异又独特,邱晗每每倍受煎熬。 而在他走后,人群又会再次喧哗,陷入比刚刚更为兴奋的话题。 邱晗走在淄县的街道上,明明很热闹,自己却感觉十分孤独,往日里和睦的乡亲,友善的邻居,现在看他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躲闪?他们在背后讨论得热火朝天,却又在面对他的目光时躲躲闪闪,又含着意味不明的窥视。 这是为什么?邱晗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料,是淄县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关心他的阿芷在哪里,他的孩子又在哪里。 邱晗拒绝父亲安排的亲事,坚决表示此生唯阿芷一妻,绝不相负。 邱申复大怒,邱明也再三劝解,但邱晗依旧不为所动。 邱晗走过一处又一处的城池,到处寻找阿芷,他找了三年,阿芷已经渺无音讯,后来阿芷的母亲病重,邱晗赶回淄县,自责没有照顾好阿芷,阿芷的母亲流着泪让他不要找了,阿芷不会回来了。 阿芷的母亲当夜病逝,到此,吴老四一家,吴老四夫妇身死,阿芷下落不明。 邱晗寻妻无望,又在这期间看透了那些看似友善邻里之间的嘴脸,这期间他开始酗酒,整日整日不出门。 邱申复不能忍受他引以为傲的长子因为一个女人毁掉,强行破门而入,大声喝骂,让他振作起来。 而后不久,邱晗被人蒙骗,以阿芷的线索为由将他引了出来,暗中埋伏了许多人,邱晗多日酗酒,精神恍惚,未曾察觉,而后这伙人领头人一刀废了邱晗的丹田。 商人逐利之间,难免有所争执,这伙人受人所雇,废掉邱家大公子,虽最后幕后者被抓,但邱晗一身的武功从此被废,丹田破损严重,基本断了武道之路。 这成了压垮邱晗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以后,邱家大公子彻底堕落,每日留连酒馆与赌场,满身颓废一身酒气,再不见当年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 邱晗不再过问邱家生意,厮混赌场之间,输光了还会被人暴打一顿,被废了武功的邱晗,与常人无异,而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伸出过援助之手。 邱晗帮父亲打理生意时,是个善良正直的少年,常施人与善,淄县内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在少数,也正是这份善良,才令吴老四起了收徒之心。 别人落难之时,他伸手帮扶,可当他卑微之时,旁人弃他如敝履,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邱晗披头散发哈哈大笑,提着酒壶赤足走过长街。 再后来,邱申复对邱晗彻底失望,放弃他转头着重培养二子邱明,可邱明对生意一块从未沾手过,向来都看着大哥轻轻松松的解决一切事情,轮到他自己时却如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乱撞的结果就是,邱家生意亏损严重,邱申复手段有余眼光不足,常因盯着眼前利益放弃长远谋划,之前是邱晗可以分析以作参考,但此时的邱明却不能起到提点父亲的作用,而竞争对手也趁乱向邱家下套,邱申复中招,商铺亏损,欠下大笔外债,债主上门逼迫讨债,往往是邱明将他们赶走,邱明师承普陀寺,他们不敢动手,就扬言要上普陀寺告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认这个理。 邱申复自然不能再令邱明名声受损,他的一个儿子已经废了,这个儿子不能废了,所以强势的将邱明赶回湘南,独自面对债主。 恰巧那时方唯玉从汴京赶回奎山城,在淄县歇脚,路过赌坊,看见一人正在和一帮赌徒撕打,打得头破血流好不热闹,方唯玉原本只看了一眼打算走,却见那个打人的年轻男子发了狠,拎起凳子照着对面人的脑袋就砸,这一下可砸了个头破血流,赌坊闹事是常事,但闹成这样赌坊老板可不是善茬,领了几个彪形大汉就下来了。 那年轻人站在原地,手上还拎着一截桌子腿,狼狈不堪,这些赌坊的人都是下狠手的毒辣之辈,这群人下楼来,打架的赌客们也后退了,只有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站在角落里快吓哭了,又不敢跑,这种小乞儿很常见,酒楼茶馆赌场都有,有时候来捡点别人不要的玩意儿,有时候自己拿树叶编个小玩意儿来卖,有人觉得稀奇,就会买上一两个,老板们也不管。 这些乞儿都是没爹没娘的,求一口饭吃,没必要为难他们。 小乞儿吓坏了,那年轻人准过头来微微一笑:“走远点吧,免得等会儿吓到。” 小乞儿连忙掉头就跑。 方唯玉觉得挺有意思,这个人半点武功不会,还打算单挑这十个壮汉?死到临头还担心吓到小孩,真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说他蠢。 方唯玉拦下来那几个大汉,替他换了一千两的赌债,老板却说,他打伤了店里的客人,照规矩,得废一只手。 还不等方唯玉说话,那年轻人倒是干脆利落的拎起凳子直接往自己右手臂上一砸,很清晰的骨裂声,而这年轻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既然如此,那老板也不再为难,挥手送人。 那是方唯玉第一次见邱晗,照他的话来说,这人身上感觉不到活力,就像魂已经死了身体还活着一样,了无生趣。 邱晗问了方唯玉的姓名就走了,并且说他一定会还钱。 世人弃我以悲凉,我看人世且荒唐。 第二百零二章 原因(上) 而之后,就是邱申复得知方唯玉到了淄县,厚着脸皮求上门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愿意拿出大半基业只求方唯玉帮他一把,再然后,就是方唯玉出手,帮邱家度过了这次难关。 淄县听风酒楼,季江南听着旁桌客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回头问道:“那个阿芷到底是什么情况?” 方唯玉摇了摇头:“毕竟这件事情是邱家并入奎山商会之时查的,也只是模糊的查出阿芷的失踪应该和邱申复有关,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很大可能是已经死了,但这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当日在邱家我也不过是诈邱申复一诈,结果还真被我猜中了。” “他为何要杀自己的儿媳?”季江南再问。 方唯玉摇头,这个真的不清楚。 “二位若要问这个,呵呵,在下倒是知道一些。”一个声音传来,一人快步走来,自来熟的拉凳子坐下,提壶倒茶,扇子一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徐兄近来光景不错嘛。”方唯玉笑道。 徐鹤哈哈一笑,扇子摇得更欢了:“这得多谢阁下给的消息,正好我也查到了一些关于邱家的旧事,可以先说给二位听听。” 邱家庄内,赏剑会到一半邱申复开始撵人,一众人全部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主角,徐鹤一介风媒,更不可能留在当中,而方唯玉不知与他达成了什么合作,时候就将里面发生的情形大致说与了徐鹤。 风媒掌握消息的要诀就一个字,快!徐鹤从方唯玉处得了第一手消息,利用这则消息大赚了一把,在风媒当中声名鹊起,大出风头,今日再见,自是心情颇佳。 一开始,方唯玉只是打算让邱家这场赏剑会办得脸面无光,又不太确定李家的态度,所以只能从邱家名声上下手,令李家对其心生厌恶。 但后来得知来人是李疏桐后又换了一个想法,确认李家不会出手之后,方唯玉没有了顾忌,他自幼遭人欺凌,除了这条命以外,所有的东西都被别人抢走,亲人,地位,身份,故而最恨有人抢他的东西,邱申复触了他的逆鳞,自然是要报复回来的。 方唯玉放弃那两条商路,以自己得知的消息引邱晗出手,而邱晗自武功被废之后终日浑浑噩噩,直到赌场之后自断了右手,突然又活的像个人了,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也不怎么接触经商一块,邱申复虽对邱晗失望透顶,但毕竟是他曾经最骄傲的儿子,平日里吃穿也没少他什么,也不限制他的出行,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或许就是在这期间,邱晗开始修习磨剑石上的功法,邱明成名之后,未避免影响不好,邱申复将邱家上下的仆从丫鬟全部换了一遍,也暗中使了不少钱财,收了钱的人皆对这些旧事三缄其口,慢慢的,邱晗就逐渐被众人所忘却,尤其是邱明大放异彩之后,众人的目光皆投到了邱明身上。 若不是邱晗突然出现在赏剑会上,几乎没几个想得起这位大公子邱晗,即便想起了,记忆中也是一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赌鬼,邱申复近年来也多忙于生意往来,注意力也多放在邱明身上,戏算下来也有许久未曾见到邱晗,更不知道他私自修习那套功法的事情,直到那日邱晗动手,击败白若飞,逼退邱明毫无压力,人们的目光才重新回到邱晗身上。 那套剑法确实诡异,邱晗明明已经被废了丹田,竟然还能重修,而且端端几年之内达到丹心四劫,和他相比,邱明都黯然失色许多。 徐鹤清了清嗓子,凑近说道:“这些天我就着此事细细查了一遍,本来也没打算找到点什么东西,可这次片偏偏还让我找到了一些隐秘的事情。” “邱晗的妻子吴芷,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季江南闻言抬头,他记得在邱家庄时,邱晗曾问邱申复为何要杀害他的妻子,邱申复满脸凄凉的说了一句话。 “因为她是你亲妹妹啊!你要让她生下你们的孩子吗?” 这句话令邱晗神态大失面目扭曲,可究竟如何并不清楚。 “昨日邱家庄内死人遍地,县上衙门围了邱家庄,并张文让死者亲属去认领尸首,其中一些没有其他亲人无人认领的尸首,就由仵作验尸完毕之后乱葬岗掩埋,而这些尸体当中,就有邱家的小少爷邱曜,邱晗和邱明下落不明,邱申复也已经死了,邱家再没有人来领尸,就在衙差们准备拉去乱葬岗一并掩埋之时,有一老妇人哭着前来领二人的尸首,自称是邱家小少爷的乳娘。” “邱曜出生起身体有疾,一双腿无法站立行走,常年坐椅,而邱申复的妻子生产邱曜之时难产,早在去世,邱申复就为自己的幼子找了个乳娘,后来就一直留在邱家做佣人,后来阿芷失踪,邱晗颓废,邱明声名鹊起,邱申复为了扫清这些流言,将邱家上下都换了一遍,乳娘也得了一笔银钱,打发回老家。” “乳娘这一走是好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在老家过日子,直到听说邱家要办赏剑会,就想回来看看,邱曜自幼没有母亲,邱申复又忙于生意,所以乳娘一直将邱曜当做自己的孩子,许多年不见,乳娘十分想念邱曜,就赶往淄县。” “这一路紧赶慢赶,才进县城大门,就得知邱家惨案,邱曜已死,乳娘十分伤心,又不忍见这父子二人葬于乱葬岗无人收尸,就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财,好歹置办了两口薄棺敛入其中,但她身上的钱财不多,棺材备了,却请不起人抬棺,我见其也是个有情义的,就掏钱请人抬棺。那乳娘千恩万谢,又问了我邱家前后的事情,说起阿芷之时,乳娘神情闪烁,欲言又止,我觉其应该知晓一二,再三询问之下,乳娘道出实情。” “在邱家之时,乳娘与阿芷的母亲若兰关系不错,邱家女眷众多,但与其说得上话的,也就若兰一人,乳娘的丈夫是个土郎中,也连带她也略通医理。” “吴老四年轻时走江湖,暗伤很多,年纪大了发作频繁,他又不愿意麻烦别人,时常硬抗,十分痛苦,若兰不忍丈夫疼痛,只好找来了乳娘看看能不能找个土方子治一下,乳娘自己也只是略懂医理,算不得会医术,但经不住若兰一直哀求,就答应帮他看看,可一搭脉,乳娘就发觉不对。” “吴老四年轻时与人动手伤了内里,虚劳肾气,肝气郁治,这病由来久矣,也就是说,吴老四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第二百零三章 原因(下) “乳娘得出这一结论的时候吓了一跳,一度怀疑自己诊错了,而那个时候,阿芷与邱晗的婚期已经很近了,乳娘有心询问,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医术不精诊断错误,就一直没问,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一块心病,而见吴老四夫妇恩爱如常,阿芷也如愿与邱晗定下婚期,正满心欢喜,这就令她越发开不了口。” “直到阿芷成婚那天,吴老四醉酒淹死在水沟里,阿芷伤心大哭,若兰守着吴老四的尸体坐了一整天,仿佛被抽了魂,自那以后,若兰一病不起,再也下不了床。” “数月之后,即将临产的阿芷失踪,邱家上下到处寻找,而经历了丈夫离世,又长时间卧病在床,若兰变得有些疯癫,有时候会半夜缩在角落里嚎叫,乳娘怀疑阿芷被若兰藏了起来,因为若兰会时不时的疯癫,乳娘找若兰问阿芷在哪里,若兰还是说话颠三倒四,而此时乳娘心头那块心病促使她这个时候问起阿芷的身世,并坦言告诉他吴老四不可能有孩子。” 本来还有些疯癫的若兰突然安静了下来,脸色煞白,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哭嚎,双手抱头哭嚎颤抖,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 那夜若兰彻底疯了,她披头散发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嚎,遇到人就尖叫着上去打,邱家上下正因为寻找阿芷忙的焦头烂额,也没功夫理她,邱申复听见声响出来查看,发疯的若兰竟然拔了发钗就要往邱申复的脖子上扎,邱申复吓了一跳,将若兰敲晕,命人将其带了下去。 而后若兰清醒过来,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脸色灰败,仿佛失了生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寻妻未果的邱晗回来探望,若兰挺着最后一口气,流着泪让他不要找了,阿芷不会回来了。当天夜里,若兰咽了最后一口气。 若兰到死都没有吐露阿芷的身世,但乳娘自己却有了几分猜测,若兰本是邱家买回来的丫鬟,父母早亡,在人牙子市场上当做牲口贩卖,邱家前来采买丫鬟,她就买进了邱府,刚开始是伺候在邱申复身边的丫鬟,后来吴老四教习邱晗,见他独身一人,就将若兰嫁给他做妻子。 有些事情当时并不觉得如何,但若有心回想,总会想起一些细节来,乳娘还记得,那时吴老四与若兰成婚不久,邱晗在铺子里帮忙打理,当夜下了雨,因担心邱晗淋雨,铺子里又没有雨具,吴老四就带了雨具前去接邱晗回府,吴老四与若兰并不住在府中,而是住在离邱家不远的一处小宅里。 吴老四接了邱晗回府,雨势又太大,夜里路不好走,邱晗就让吴老四在邱府先住上一晚,吴老四担心妻子一人在家,非要冒雨回家,而刚好邱申复回府,当天他一个老友前来淄县,老友见面,少不得闲聊一二,这一聊又喝了许多酒,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喝得醉醺醺的了, “乳娘得出这一结论的时候吓了一跳,一度怀疑自己诊错了,而那个时候,阿芷与邱晗的婚期已经很近了,乳娘有心询问,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医术不精诊断错误,就一直没问,久而久之,反倒成了一块心病,而见吴老四夫妇恩爱如常,阿芷也如愿与邱晗定下婚期,正满心欢喜,这就令她越发开不了口。” “直到阿芷成婚那天,吴老四醉酒淹死在水沟里,阿芷伤心大哭,若兰守着吴老四的尸体坐了一整天,仿佛被抽了魂,自那以后,若兰一病不起,再也下不了床。” “数月之后,即将临产的阿芷失踪,邱家上下到处寻找,而经历了丈夫离世,又长时间卧病在床,若兰变得有些疯癫,有时候会半夜缩在角落里嚎叫,乳娘怀疑阿芷被若兰藏了起来,因为若兰会时不时的疯癫,乳娘找若兰问阿芷在哪里,若兰还是说话颠三倒四,而此时乳娘心头那块心病促使她这个时候问起阿芷的身世,并坦言告诉他吴老四不可能有孩子。” 本来还有些疯癫的若兰突然安静了下来,脸色煞白,半晌之后发出一声哭嚎,双手抱头哭嚎颤抖,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 那夜若兰彻底疯了,她披头散发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嚎,遇到人就尖叫着上去打,邱家上下正因为寻找阿芷忙的焦头烂额,也没功夫理她,邱申复听见声响出来查看,发疯的若兰竟然拔了发钗就要往邱申复的脖子上扎,邱申复吓了一跳,将若兰敲晕,命人将其带了下去。 而后若兰清醒过来,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脸色灰败,仿佛失了生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寻妻未果的邱晗回来探望,若兰挺着最后一口气,流着泪让他不要找了,阿芷不会回来了。当天夜里,若兰咽了最后一口气。 若兰到死都没有吐露阿芷的身世,但乳娘自己却有了几分猜测,若兰本是邱家买回来的丫鬟,父母早亡,在人牙子市场上当做牲口贩卖,邱家前来采买丫鬟,她就买进了邱府,刚开始是伺候在邱申复身边的丫鬟,后来吴老四教习邱晗,见他独身一人,就将若兰嫁给他做妻子。 有些事情当时并不觉得如何,但若有心回想,总会想起一些细节来,乳娘还记得,那时吴老四与若兰成婚不久,邱晗在铺子里帮忙打理,当夜下了雨,因担心邱晗淋雨,铺子里又没有雨具,吴老四就带了雨具前去接邱晗回府,吴老四与若兰并不住在府中,而是住在离邱家不远的一处小宅里。 吴老四接了邱晗回府,雨势又太大,夜里路不好走,邱晗就让吴老四在邱府先住上一晚,吴老四担心妻子一人在家,非要冒雨回家,而刚好邱申复回府,当天他一个老友前来淄县,老友见面,少不得闲聊一二,这一聊又喝了许多酒,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喝得醉醺醺的了, 第二百零四章 回邱家庄 在邱家庄意外遇见陈冽,季江南有心杀他,但现在的他与陈冽比起来还是显得很弱,就算他成功晋入丹心境,也依旧不敌陈冽。 陈冽一掌打得他咳血不止,若不是李唐突然出手,他可能已经死在陈冽手里,两人自交手到陈冽离去,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或许能拿命去拼一把,但结果其实不会有多少变化,区别只在于他落败得时间长短而已,以陈冽丹心八劫的实力,杀他,并不算一件很难的事情。 若陈冽坚持要季江南死,就算是李唐出手干涉,也毫无作用,李唐的实力要弱陈冽一筹,从根本上来讲,李唐也不会是陈冽的对手。 但陈冽此行有任务,多半是为了那块残缺的磨剑石而来,邱家动静太大容易引来六扇门,纵他可以杀了季江南和李唐,但就要被耽搁下许多时间,权衡之下,陈冽选择离去。 这是季江南真正意义上和丹心境高手一战,从一开始几乎是以碾压之势,即便他放开所有禁锢之后,在对方手里也只不过勉强接过两招,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杀不了陈冽。 丹心九劫,五劫之后,实力会呈飞跃性增长,丹心一劫和丹心八劫,相差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季江南所面对的对手当中,丹心境武者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有取巧的成分,能制服襄王,是因为知道了襄王的罩门所在,在瓦罐村能杀了那个丹心境的黑无常,一因体内力量爆发,二因对方轻敌,而且那人的实力也只在丹心一劫左右,能杀了他,取巧的成分很大。 而面对陈冽则不然,陈冽不是赵安元那种喜欢说废话的人,也不会轻敌,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是干脆利落,就算退走,也依旧是自信的,他不会放任季江南成长,但也无惧他的报复。 这种人其实才是最难对付的,沉稳而果决,他走得干脆利落,不是狂傲,而是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淄县城外,邱家庄门口的灯笼还没有撤下,门口贴着封条,不过一日之间,这里从当日的人声鼎沸,到如今的寂静无声,院里的树枝从墙头上探出来,两只雀站在墙头上扑腾着翅膀。 自昨日气候转凉,接连今日也不见太阳,前些日子的燥热之气已经褪去许多,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天色有些暗,路上无人,颇有些凄清。 邱家庄门口附近有巡视的捕快守着,如今邱晗是杀死邱家众人的疑犯,处理完庄内的尸首之后,县衙留了人守在附近,若发现邱晗的踪迹,第一时间回报。 方唯玉远远的看着守在邱家庄附近的捕快,回头笑问:“这你要如何进去?” 季江南只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唯玉嘴角一抽:“你不会要让我去引开他们吧?你直接跳进去不就完了?” “你把我卖了,然后我再卖你一回,合情合理。”季江南活动了一下手臂,他挨了陈冽两掌,伤及内腑,若不是因着踏入丹心的缘故,他现在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但即便如此,严重的内伤也依旧令他行动有些不便,右侧肩骨又被陈冽的小飞镖穿骨而过,现在提剑都有些困难。 李疏桐请了淄县附近最好的大夫来为他看伤,大夫一再叮嘱要多加休养,但于季江南而言,这样的受伤似乎已经开始习惯,陈冽打他两掌不是不疼,心脉旧伤发作,但这些与赤霄散敷体比起来,根本不能比拟。 季江南不尊医嘱已是常态,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是有感觉的,而且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去休息,三年之后若不能达到宗师境,他就会死。 人活一世,总有些牵挂或不愿放下的东西,能活,为什么要去死? 时间紧迫,逼得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方唯玉闻言嗤笑一声:“你这生意做得倒是公平,但我若是不卖你,那昨日你就得死在这邱家庄。” “这是两码事,你救我我谢谢你,但你把我卖给李疏桐是事实,一码归一码,公平交易。”季江南双手环抱,说道,“把他们引开,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打算利用我来挡邱明报复一事。” 方唯玉眼睛一动,当初他与季江南说,打算在赏剑会上利用邱晗的恶名来让邱家下不来台,磨剑石一事可以利用,但因为那时不知道来的是李疏桐,多方考虑,顾忌李家出手,又顾忌身后来自奎山城的追兵,还有邱明事后的报复,所以他给季江南将江湖局势,讲江湖三榜,怂恿季江南跟他一道前往邱家庄。 论心机手段,季江南不如方唯玉,但论武功,方唯玉要弱季江南一筹。 七剑门的剑法招式很好辨认,虽季江南的内功与七剑门弟子不同,但剑招走势是一样的,赏剑会上来的多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若有心调查,季江南出自七剑门一事,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如此一来,对于季江南同行的方唯玉,无论李家或是邱家,碍于七剑门,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发难。 方唯玉是商人,志不在武道,虽交友广泛,但能用上的却是寥寥无几,别人给面子称呼他一声方城主,失了城主身份的方唯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海境武者,算不得多大威胁。 借同行的季江南,来阻挡各方想动手的势力,扯虎皮做大旗,别管好不好看,有用就行。 身为商人,方唯玉比季江南更懂得如何借势。 虽然这面大旗到最后并没有用上,但也不代表季江南什么都不知道。 方唯玉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道:“别人都说你头脑简单冲动好斗,说我心思狠辣笑里藏刀,但我怎么觉着,你这小子可藏了一肚子坏水,比我还阴险。” 季江南挑眉:“过奖。公平交易,如何?” 方唯玉连声哀叹:“看来这桩生意我是不做也得做,我这前前后后挖空心思,你倒是瞧得一清二楚,容易吗我?” 哀叹之后,方唯玉慢慢的走向邱家庄,慢吞吞的解下腰间的长鞭。 “邱家查封,来人退后!”巡视的捕快立马上前一步喝道,同时搭上手中的腰刀。 方唯玉连连摇头,手中长鞭一动,说话的捕快瞬时被抽飞了出去,砸在邱家大门上,两扇大门轰然打开,捕快一路砸至庭内。 旁边的另一名捕快立马摸出一只竹哨吹了一声,附近巡视的捕快们纷纷赶来。 方唯玉看着不断过来的捕快们,长鞭一收,转头就跑。 第二百零五章 寻剑 方唯玉这一手十分拉仇恨,他其实下手并不重,下手重了他们不敢追上来,所以那名被抽飞的捕快很快就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拔刀,招呼一声就追着方唯玉去了。 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去追击,但至少引走了七成的人,邱家庄死得人不少,据说邱晗又武功高强,所以淄县县令几乎是把整个衙门的捕头捕快都派过来了,淄县在豫州境内,又只是个边缘小县城,所以六扇门并没有单独在此设立衙门,而是由信安府六扇门辖管。 豫州为大晋中心繁华之地,亦是江南道驻军所在,现任江南道总捕头司徒九兼任江淮道总捕头,在这两处地方,世家门派林立,往日林立争斗不休,起冲突拔刀相向也是常有的事,六扇门监管江湖,但也不是老妈子操心,只要不弄出灭门惨案,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道一途本就是无穷争斗,优胜劣汰,留下来的,才能跻身武道世家,这里的世家争斗,远比其他地方要残酷得多。 大晋不能重现大楚时期的武道盛世,但在江南江淮两道,还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如此一来,便是在淄县之内,一般的斗殴也不会插手,例如骁羽卫统领丁平,看着季江南与叶家人动手,却半点插手驱逐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让他赔了茶摊老板的茶摊钱。 淄县县里昨日也听说邱家赏剑会有变,但也只当是寻常的江湖争斗,并没有打算多管,直到今日才得知邱家满门被灭,这可就不是小事了,县令第一时间将邱家封了,清出尸体,画线表明,命人前去通知六扇门,而淄县的捕头捕快,就要在六扇门的人到来之前,将邱家守好。 方唯玉引走了一部分人,但立马有人来将其空出的位置补齐,只是人手要少得多。 季江南看了一阵,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邱家后院,即季江南与陈冽动过手的地方,院墙之下,还可见一滩血迹,那枚透骨的小飞镖还扎在墙上,地面铺了一层白石,白石上,发白的剑痕十分清晰。 季江南看了一眼,足尖一点跃起,又在旁边的树腰上踢了一脚,落入邱家后院。 现在他确实打不过陈冽,但不代表他就一直打不过,给他点时间,有朝一日,必定亲手杀陈冽于剑下,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邱家后院内空无一人,尸体已经被抬出由人认领,石桌旁以石灰画了一个轮廓,季江南记得,这里曾经坐着一个女婢,被陈冽一剑封喉,直到倒下之时,才见有血迹流出。 那块磨剑石上面一层已经被陈冽削走,季江南猜测,邱晗应该有拓下来的图册,邱家这块磨剑石的来历,当家家主都一清二楚,甚至此物是个邪物,前几辈人不愿将磨剑石交给普陀寺,那多半是私心作祟,邱家每一辈子弟,基本都有人偷偷学习过,然而大多是在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时被长辈察觉,要么偷偷请名医,要么,就下狠手废了对方的武功。 武功被废,那人就自然清醒过来,后期的几位家主临死前留下遗言,方唯玉这一手十分拉仇恨,他其实下手并不重,下手重了他们不敢追上来,所以那名被抽飞的捕快很快就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拔刀,招呼一声就追着方唯玉去了。 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去追击,但至少引走了七成的人,邱家庄死得人不少,据说邱晗又武功高强,所以淄县县令几乎是把整个衙门的捕头捕快都派过来了,淄县在豫州境内,又只是个边缘小县城,所以六扇门并没有单独在此设立衙门,而是由信安府六扇门辖管。 豫州为大晋中心繁华之地,亦是江南道驻军所在,现任江南道总捕头司徒九兼任江淮道总捕头,在这两处地方,世家门派林立,往日林立争斗不休,起冲突拔刀相向也是常有的事,六扇门监管江湖,但也不是老妈子操心,只要不弄出灭门惨案,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道一途本就是无穷争斗,优胜劣汰,留下来的,才能跻身武道世家,这里的世家争斗,远比其他地方要残酷得多。 大晋不能重现大楚时期的武道盛世,但在江南江淮两道,还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如此一来,便是在淄县之内,一般的斗殴也不会插手,例如骁羽卫统领丁平,看着季江南与叶家人动手,却半点插手驱逐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让他赔了茶摊老板的茶摊钱。 淄县县里昨日也听说邱家赏剑会有变,但也只当是寻常的江湖争斗,并没有打算多管,直到今日才得知邱家满门被灭,这可就不是小事了,县令第一时间将邱家封了,清出尸体,画线表明,命人前去通知六扇门,而淄县的捕头捕快,就要在六扇门的人到来之前,将邱家守好。 方唯玉引走了一部分人,但立马有人来将其空出的位置补齐,只是人手要少得多。 季江南看了一阵,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邱家后院,即季江南与陈冽动过手的地方,院墙之下,还可见一滩血迹,那枚透骨的小飞镖还扎在墙上,地面铺了一层白石,白石上,发白的剑痕十分清晰。 季江南看了一眼,足尖一点跃起,又在旁边的树腰上踢了一脚,落入邱家后院。 现在他确实打不过陈冽,但不代表他就一直打不过,给他点时间,有朝一日,必定亲手杀陈冽于剑下,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邱家后院内空无一人,尸体已经被抬出由人认领,石桌旁以石灰画了一个轮廓,季江南记得,这里曾经坐着一个女婢,被陈冽一剑封喉,直到倒下之时,才见有血迹流出。 那块磨剑石上面一层已经被陈冽削走,季江南猜测,邱晗应该有拓下来的图册,邱家这块磨剑石的来历,当家家主都一清二楚,甚至此物是个邪物,前几辈人不愿将磨剑石交给普陀寺,那多半是私心作祟,邱家每一辈子弟,基本都有人偷偷学习过,然而大多是在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时被长辈察觉,要么偷偷请名医,要么,就下狠手废了对方的武功。 武功被废,那人就自然清醒过来,后期的几位家主临死前留下遗言, 第二百零六章 青天剑气诀 青天剑气诀,听名字像是一套正统的剑道心法,但看这些图形,分明就是邱晗所用的剑招,这说是一套剑法或者说是心法其实都不对,反而像是一种单纯的剑气使用,寻常剑者习剑,剑出气随,但这套青天剑气诀,则是摈弃兵器本身,以自身为剑,蕴养剑气,以修为深浅来决定发出剑气的多少。 青天剑气诀总分三层,分别为入微,知幽,座心,但邱家挖出这块磨剑石的时候就已经是残石,又拿了大半部分送往普陀寺,邱家所留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勉强收录青天剑气决开篇的几式,以远古农家地泽二十四阵中的二十四节气命名,而邱家留有的少部分残石,仅收录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四式,剩余部分除了在普陀寺的一部分之外,应该还有所残缺。 这套剑法主修剑气,初始时以剑御气,而后改成以指落剑气,修至座心圆满之时,抬眼挥手之间,皆可发剑气。 季江南不禁赞叹,这种另类的剑修方法还闻所未闻,一直以来,剑者以剑为生存之本,剑在手,剑者才能完美的发挥实力,而这套剑法,则是违背多数人的想法,修至大成弃剑不用,摈弃武者利器伤人的习惯,专修剑气,瞬发制敌。 这种功法对于一心唯剑的大多数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剑者若不持剑,凭什么立身剑道?弃剑修气,怎么看都是歪门邪道。 但这对于季江南而言则是再好不过,他一身武功多半都是剑法,手中无剑之时,实力就要比平日里弱上一瞅不止,七剑门主修剑法,而曲难行更是其中之最,七剑门立门七剑,除门主荆无双之外,就属曲难行剑法最好,以未达宗师境的实力创写心法《光寒诀》,可见其对剑道理解颇深。 而季江南作为他的弟子,所学几乎全部都是剑法,若与同阶武者对决,自然没有多大问题,但如果面对比他强太多的人,七剑门的剑法明显不够用,细算下来的话,季江南所学,除了金套《飞星逐月剑》,以及他自创的“破晓”一式以外,就没有别的技法性攻击手段了,而且大部分时候,还都得依靠体内那股正在损伤他身体的内息。 别的弟子至少学的一些拳法掌法,方唯玉虽功夫不如他,但那一手灵巧变换的轻功身法,也可以再对决中轻松掌控局面,如此一来,季江南倒是成了最尴尬的那一个,可谓穷得叮当响,空有内力,但缺乏大威力的剑招,近身缠斗之时很吃亏。 而这套青天剑气诀,则可以很完美的解决兵器脱手之后的种种问题,以指为剑,出其不意。 季江南本是打算找机会和邱明交手试试,看看能不能补足无兵在手时的短板,不了方唯玉搞出那么大动静,又有陈冽出现,场面一时混乱,之后邱晗与邱明皆不知去向,与邱明交手这个念头也无法实现了。 但这残缺的四式青天剑气诀,也正好可以补齐这块短板,邱家庄一行,虽然被陈冽打成重伤,但还是得来了这套剑气诀,也算有所收获。 季江南伸手将绢纱取下,又将阿芷的画像端端正正的挂好,复又拱手一礼,退出房间。 他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这块绢纱是邱晗拓下的,挂在阿芷的画像之后,若非季江南低头行礼,也不能发现这幅画背后的东西,他表示尊重的一行礼,得来了一份不弱的剑气诀,一饮一啄,似乎皆有缘由。 从正门出去是不行了,以那几个捕快要想追上方唯玉绝对是不可能的事,追了一会儿追不到的话,肯定会先行回来,这些捕快或许实力不够强,但也不是蠢货,若有人进去了,也不必着急,守好门口,等六扇门的人到了,一切自然好说。 季江南走到院墙下,纵身一跃,翻身出了墙外,才一落地,左右呼喝之声就响起。 “什么人!”说着四五名捕快立马拔刀出鞘围了上来。 季江南暗道倒霉,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人堆里了。 捕快们拔刀上冲,季江南一把搭上背上的剑柄,正要动手,远远一人喝道:“都住手!” 捕快们的动作一顿,季江南拔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仔细一看,正快步走过来的几人,看衣着,是负责城防的骁羽卫,领头的男子,正是前些天季江南二人才入淄县之时,见过的淄县骁羽卫统领丁平。 丁平带着人快步走上前来,笑着挥了挥手:“几位兄弟误会了,这位是我骁羽卫中新来的一位执笔师爷,邱家庄一事,骁羽卫需要书呈辞报,我这位师爷有些疑问尚未解开,故而今日到此一看,惊扰了各位,对不住了。” 听丁平开口,那四人也都放松了下来,笑着回道:“既是误会,那自然不当一回事儿,只是六扇门的各位大人快到了就,还是靠远一点的好。” 丁平又笑着跟他们寒暄了几句,而后带着季江南离开。 至于那四名捕快会不会信丁平的话,那肯定是不信的,县衙门与骁羽卫离得又不远,说起来也共事许多年了,有些什么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可以坑定季江南是生面孔,但在官场上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常态,丁平已经给了足够的理由,那就不必继续纠缠,顺着台阶下就行了。 “丁大人这是带我去哪儿?”季江南问道,他记得他好像和丁平并不熟,实在想不到他帮自己的理由。 “不是我,是李小姐有请。”丁平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季江南闻言轻叹一声,他与陈冽相斗时,方唯玉请来了李唐救下他,但条件是帮李疏桐做一件事。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汴京城内热闹非凡,而李疏桐此次出齐州,第一目的并非邱家,而是前往汴京参加一次群英会。 听闻宸王夏侯杰儒雅睿智,又豪爽好客,汴京为宸王封地,每年五月初五,宸王会亲自在归雁湖边举行祭祀,同时在群英楼宴请天下英豪,愿意赏脸的都可以来喝上一杯。 群英会每年一办,一开始是宸王用来结交天下英豪的宴会,后来逐渐变成了各方势力比争高下的擂台,大晋宗门门派众多,而南域就要占去三分之一,这里世家林立,每年二三流世家更迭速度极快,也不乏位列九世家的几家,这些顶尖世家之间并不和睦,但到了这个地位,都是爱惜羽毛要面子的,平时不好出手,但在群英会上,就可以借此来出口气,争出个高下立见出来。 而李疏桐此行,最重要得目的,就是代表李家,赴宸王设立的群英会。 第二百零七章 群英会 而头上扑腾着翅膀。 自昨日气候转凉,接连今日也不见太阳,前些日子的燥热之气已经褪去许多,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天色有些暗,路上无人,颇有些凄清。 邱家庄门口附近有巡视的捕快守着,如今邱晗是杀死邱家众人的疑犯,处理完庄内的尸首之后,县衙留了人守在附近,若发现邱晗的踪迹,第一时间回报。 方唯玉远远的看着守在邱家庄附近的捕快,回头笑问:“这你要如何进去?” 季江南只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唯玉嘴角一抽:“你不会要让我去引开他们吧?你直接跳进去不就完了?” “你把我卖了,然后我再卖你一回,合情合理。”季江南活动了一下手臂,他挨了陈冽两掌,伤及内腑,若不是因着踏入丹心的缘故,他现在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但即便如此,严重的内伤也依旧令他行动有些不便,右侧肩骨又被陈冽的小飞镖穿骨而过,现在提剑都有些困难。 李疏桐请了淄县附近最好的大夫来为他看伤,大夫一再叮嘱要多加休养,但于季江南而言,这样的受伤似乎已经开始习惯,陈冽打他两掌不是不疼,心脉旧伤发作,但这些与赤霄散敷体比起来,根本不能比拟。 季江南不尊医嘱已是常态,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是有感觉的,而且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去休息,三年之后若不能达到宗师境,他就会死。 人活一世,总有些牵挂或不愿放下的东西,能活,为什么要去死? 时间紧迫,逼得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方唯玉闻言嗤笑一声:“你这生意做得倒是公平,但我若是不卖你,那昨日你就得死在这邱家庄。” “这是两码事,你救我我谢谢你,但你把我卖给李疏桐是事实,一码归一码,公平交易。”季江南双手环抱,说道,“把他们引开,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打算利用我来挡邱明报复一事。” 方唯玉眼睛一动,当初他与季江南说,打算在赏剑会上利用邱晗的恶名来让邱家下不来台,磨剑石一事可以利用,但因为那时不知道来的是李疏桐,多方考虑,顾忌李家出手,又顾忌身后来自奎山城的追兵,还有邱明事后的报复,所以他给季江南将江湖局势,讲江湖三榜,怂恿季江南跟他一道前往邱家庄。 论心机手段,季江南不如方唯玉,但论武功,方唯玉要弱季江南一筹。 七剑门的剑法招式很好辨认,虽季江南的内功与七剑门弟子不同,但剑招走势是一样的,赏剑会上来的多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若有心调查,季江南出自七剑门一事,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如此一来,对于季江南同行的方唯玉,无论李家或是邱家,碍于七剑门,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发难。 方唯玉是商人,志不在武道,虽交友广泛,但能用上的却是寥寥无几,别人给面子称呼他一声方城主,失了城主身份的方唯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海境武者,算不得多大威胁。 借同行的季江南,来阻挡各方想动手的势力,扯虎皮做大旗,别管好不好看,有用就行。 身为商人,方唯玉比季江南更懂得如何借势。 虽然这面大旗到最后并没有用上,但也不代表季江南什么都不知道。 方唯玉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道:“别人都说你头脑简单冲动好斗,说我心思狠辣笑里藏刀,但我怎么觉着,你这小子可藏了一肚子坏水,比我还阴险。” 季江南挑眉:“过奖。公平交易,如何?” 方唯玉连声哀叹:“看来这桩生意我是不做也得做,我这前前后后挖空心思,你倒是瞧得一清二楚,容易吗我?” 哀叹之后,方唯玉慢慢的走向邱家庄,慢吞吞的解下腰间的长鞭。 “邱家查封,来人退后!”巡视的捕快立马上前一步喝道,同时搭上手中的腰刀。丹心九劫,五劫之后,实力会呈飞跃性增长,丹心一劫和丹心八劫,相差可不止是一星半点。 季江南所面对的对手当中,丹心境武者不是没有,但大多都有取巧的成分,能制服襄王,是因为知道了襄王的罩门所在,在瓦罐村能杀了那个丹心境的黑无常,一因体内力量爆发,二因对方轻敌,而且那人的实力也只在丹心一劫左右,能杀了他,取巧的成分很大。 而面对陈冽则不然,陈冽不是赵安元那种喜欢说废话的人,也不会轻敌,要么不动手,动手就是干脆利落,就算退走,也依旧是自信的,他不会放任季江南成长,但也无惧他的报复。 这种人其实才是最难对付的,沉稳而果决,他走得干脆利落,不是狂傲,而是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淄县城外,邱家庄门口的灯笼还没有撤下,门口贴着封条,不过一日之间,这里从当日的人声鼎沸,到如今的寂静无声,院里的树枝从墙头上探出来,两只雀站在墙头上扑腾着翅膀。 自昨日气候转凉,接连今日也不见太阳,前些日子的燥热之气已经褪去许多,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天色有些暗,路上无人,颇有些凄清。 邱家庄门口附近有巡视的捕快守着,如今邱晗是杀死邱家众人的疑犯,处理完庄内的尸首之后,县衙留了人守在附近,若发现邱晗的踪迹,第一时间回报。 方唯玉远远的看着守在邱家庄附近的捕快,回头笑问:“这你要如何进去?” 季江南只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唯玉嘴角一抽:“你不会要让我去引开他们吧?你直接跳进去不就完了?” “你把我卖了,然后我再卖你一回,合情合理。”季江南活动了一下手臂,他挨了陈冽两掌,伤及内腑,若不是因着踏入丹心的缘故,他现在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但即便如此,严重的内伤也依旧令他行动有些不便,右侧肩骨又被陈冽的小飞镖穿骨而过,现在提剑都有些困难。 李疏桐请了淄县附近最好的大夫来为他看伤,大夫一再叮嘱要多加休养,但于季江南而言,这样的受伤似乎已经开始习惯,陈冽打他两掌不是不疼,心脉旧伤发作,但这些与赤霄散敷体比起来,根本不能比拟。 季江南不尊医嘱已是常态,他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是有感觉的,而且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去休息,三年之后若不能达到宗师境,他就会死。 人活一世,总有些牵挂或不愿放下的东西,能活,为什么要去死? 时间紧迫,逼得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方唯玉闻言嗤笑一声:“你这生意做得倒是公平,但我若是不卖你,那昨日你就得死在这邱家庄。” “这是两码事,你救我我谢谢你,但你把我卖给李疏桐是事实,一码归一码,公平交易。”季江南双手环抱,说道,“把他们引开,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你打算利用我来挡邱明报复一事。” 方唯玉眼睛一动,当初他与季江南说,打算在赏剑会上利用邱晗的恶名来让邱家下不来台,磨剑石一事可以利用,但因为那时不知道来的是李疏桐,多方考虑,顾忌李家出手,又顾忌身后来自奎山城的追兵,还有邱明事后的报复,所以他给季江南将江湖局势,讲江湖三榜,怂恿季江南跟他一道前往邱家庄。 论心机手段,季江南不如方唯玉,但论武功,方唯玉要弱季江南一筹。 七剑门的剑法招式很好辨认,虽季江南的内功与七剑门弟子不同,但剑招走势是一样的,赏剑会上来的多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若有心调查,季江南出自七剑门一事,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如此一来,对于季江南同行的方唯玉,无论李家或是邱家,碍于七剑门,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发难。 方唯玉是商人,志不在武道,虽交友广泛,但能用上的却是寥寥无几,别人给面子称呼他一声方城主,失了城主身份的方唯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化海境武者,算不得多大威胁。 借同行的季江南,来阻挡各方想动手的势力,扯虎皮做大旗,别管好不好看,有用就行。 身为商人,方唯玉比季江南更懂得如何借势。 虽然这面大旗到最后并没有用上,但也不代表季江南什么都不知道。 方唯玉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道:“别人都说你头脑简单冲动好斗,说我心思狠辣笑里藏刀,但我怎么觉着,你这小子可藏了一肚子坏水,比我还阴险。” 季江南挑眉:“过奖。公平交易,如何?” 方唯玉连声哀叹:“看来这桩生意我是不做也得做,我这前前后后挖空心思,你倒是瞧得一清二楚,容易吗我?” 哀叹之后,方唯玉慢慢的走向邱家庄,慢吞吞的解下腰间的长鞭。 “邱家查封,来人退后!”巡视的捕快立马上前一步喝道,同时搭上手中的腰刀。 方唯玉连连摇头,手中长鞭一动,说话的捕快瞬时被抽飞了出去,砸在邱家大门上,两扇大门轰然打开,捕快一路砸至庭内。 旁边的另一名捕快立马摸出一只竹哨吹了一声,附近巡视的捕快们纷纷赶来。 方唯玉看着不断过来的捕快们,长鞭一收,转头就跑。 第二百零八章 不夜都 大晋有一句俗语,东南有二城,不夜双明珠。 这二城,即为东陵慕兰城,以及豫州汴京。慕兰城因慕兰花盛开之时,花蕊伴有浅金色的光芒,夜幕之下有如星辰漫天,而汴京则是因其繁华,汴京是宸王的封地,自上空俯瞰,东西十二坊如棋盘呈列,城心是水波潋滟的归雁湖,归雁湖往南,则是前朝大楚皇宫旧址,大楚灭亡之后,先皇命人拆了楚皇宫,没过多久,楚皇宫被整体拆除,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伏羲庙,亦是汴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久闻汴京繁盛,直到亲眼所见,才知其传闻不虚,端午前后,百姓依照旧俗熏艾,喝雄黄酒,祭拜龙祖,祈求风调雨顺,路旁的房屋商铺之间,多见龙形剪纸。 人群熙攘,持扇的文人谈笑风生,路旁花楼上的姑娘罗衫轻敝,云髻乌发,丹唇媚眼,持扇而笑,一不小心,手帕自手中坠落,过路的书生捡起抬头,姑娘媚眼如丝,笑意盎然,一瞬间花了书生的眼。 叫卖的小贩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包子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这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是繁华,是无忧与忙碌。 季江南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头却宁静了下来,他本来的目的地就是汴京,曾一度迫切的想要赶来,为所有未知寻找一个答案,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了南域,终于是来到了,比之刚出江州的他,现在似乎多了几分冷静,胸口那股郁结的燥气已经消散,心情前所未有的开阔。 季江南是头一次来汴京,李疏桐却是轻车熟路,宣罗在马车未进城之前就先走一步,李唐与李疏桐,季江南方唯玉几人稍后。 在拥挤的人群中,马车走得很慢,一路晃悠悠的走过主街,在一处客栈处停下。 在汴京城内,就算是一间客栈,装横也是颇为考究,门口摆着两盆绿萝,枝蔓沿着柱子往上攀爬,又生出许多枝条垂下,红木绿枝,颇为清雅。 宣罗早早在门口候着了,住处也已经一一安排好。 “二位可先休息,具体事宜,容我明日再与二位细说。”李疏桐笑道。 季江南与方唯玉拱手一礼。 李疏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季江南并不清楚,若力所能及,可帮忙一次,人情债难还,早还早了事。 李疏桐有些疲惫,先行回房休息,李家为九世家第三,大晋又尚武,但作为在李家掌控一部份话语权的李疏桐,却是半点武功都不会,习武之人会习惯提气行走,脚步一般很轻,但李疏桐的脚步是实的,根本不是习武人的样子。 没有武功,单凭智慧和手腕就能在李家占据一席之地,李疏桐也当得起方唯玉的一声佩服。 这处客栈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做水云间,水云间没有云,但从房间窗口往下看,是一塘莲花,正值花季,开了满塘,红莲绿叶之间,清香阵阵,清幽雅致。 前后赶了几天的路,二人也有些疲乏,便各自回房休息,待再醒过来时,已经入夜,窗外微光闪亮,季江南起身走到窗前,夜幕之下,明灯满城。 到了夜里,才能更直观的感受,为何汴京能称做不夜之都,最好的群英楼上的红灯笼已经亮起,层层灯光明亮,街巷之间灯火闪耀,不断有红灯从地面升起,遥遥飞上高空。 大晋的城池一般都有宵禁,但个别地方除外,其中就包括不夜双都,季江南自小生长于南域偏僻之地,如此夜空盛景,千盏红灯摇曳而起,比之慕兰满城星光还要来的更加震撼。 季江南正兀自出神之际,身后传来敲门声,回头一看,却见方唯玉含笑站在门边,换了一身锦缎长袍,发束高冠,手持一把折扇,腰上还挂着一枚白玉腰佩,收拾打扮一番,往日里优雅如谪仙的方城主又回来了。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方唯玉心情颇好的答道:“难得来汴京一趟,端午前后是龙神祭,百姓燃灯以求心愿,这可是最热闹的时候,你不打算去瞧瞧?” 季江南也很好奇,遂换了衣服颇有兴致的出门。 方唯玉摇头叹息:“好歹是去赏灯,能不能穿件像样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寻仇。” 季江南闻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墨色红边贴里,哪里不对了?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方唯玉十分嫌弃的转头就走,这小子就是个楞头呆瓜,说了也是白搭。 出了水云间的大门后,季江南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方唯玉如此嫌弃他的衣着,街巷之间,行人来往皆着长衫锦袍大袖,穿着都十分正式,而一身窄袖贴里的季江南在其中显得十分寒酸又突兀。 “五月初五,本是祭祀龙神的节日,于百姓而言,龙神是掌管风雨的神祗,祈求龙神的庇佑,才能的得到丰收,故而龙神祭一般场面都十分浩大,而在汴京,因伏羲庙再次,故而这场面要比其他地方更大,燃灯求愿,满城明灯摇曳升空,即是为龙神献上的信仰,每每到龙神祭时,百姓都会穿着正式,以特有的方式前来祈福。”方唯玉扇子一摇,一边走一边解释。 “燃灯祈福,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习俗,龙神是道家神祇,如今大晋兴建佛寺,子民多半都去求庙里的菩萨了,所谓龙神,也逐渐被人们所弃,习俗虽然还在,但已经演变成了一个热闹的节日,祈福的天灯也变成了许愿的工具,虽是如此,但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依旧记得,所以,龙神祭,无论那人是否是龙神的信徒,都会衣着正式整洁的出现在归雁湖边。” 季江南暗自点头,原来如此,但他已经出来了,自然没必要再回去换了。 夜晚的汴京更加热闹,确如方唯玉所说,出行之人,皆衣着正式,便是那靠在花楼上的姑娘们,也加了一件罩衫,将若隐若现的香肩遮了起来。 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逐渐接近城中心,这时风中传了一阵乐器之声,似筝似琴,古朴优雅。 喧闹的人群一瞬开始推搡,方唯玉将折扇一收,对季江南笑道:“今日你可有眼福了。” “怎么说?” “那是芳华馆的方向,这个时候奏乐,八成是月姑娘出来了。” 第二百零九章 月姑娘 芳华馆,这个名字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季江南想了半天,恍然想起来,芳华馆的月姑娘,曾经一度被沈云川一得空就念叨,汴京城第一花魁,百年难遇的美人。 沈云川曾念叨,汴京城,有最好的兰生酒,有最美的女人。 季江南一向女色并不大在意,但沈云川念叨得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对于看美人这件事,季江南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方唯玉却硬要拉着他去看看,一脸神秘兮兮的说保证他看了不后悔。 经过方唯玉一番强拉硬拽,又在人群中扑腾了半天,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往前移动,这下不用方唯玉拉,季江南也回不了头了。 人群蜂涌,季江南无奈之余也有了几分好奇,到底是多美的女子,才能令一城之人为她疯狂? 在人群拥挤之中,远远的看见一处高阁,高阁楼层上方垂着轻纱,阁楼下方是一方荷塘,满塘绿叶舒展在荷塘之中,这是一片白荷花,开得正好,左右两侧坐着乐师,琴筝琵琶箫鼓皆有,琴声合着幽远的箫声,幽远空灵。 纵季江南不懂乐理,但也能听出这乐曲十分清雅,与一般花楼的花间琴音大有不同,如置身溪山幽谷。 夜风骤起,忽二围观众人一阵惊呼,自高阁垂下的轻纱之中,一道身影轻飘飘的飞了出来,浅青色的裙衫,裙角和袖缘染上一层十分浅薄的红色,离得远了,看不清脸,只见一头乌发飘洒,衣袖翻飞,轻盈若仙。 女子轻巧的落在荷叶之上,满塘白荷摇曳,夜风清香衣袖飞扬,挥手抛袖之间,一舞倾城。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女子是谁?” 方唯玉扬眉一笑:“自然是月姑娘。” 季江南没好气的转回目光,他当然知道这是月姑娘,可这女子分明是会武的,一身轻功造诣不俗,他又不瞎,这月姑娘的轻功身法,分明和方唯玉同出一源,极大可能都是芳华馆,这个名字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季江南想了半天,恍然想起来,芳华馆的月姑娘,曾经一度被沈云川一得空就念叨,汴京城第一花魁,百年难遇的美人。 沈云川曾念叨,汴京城,有最好的兰生酒,有最美的女人。 季江南一向女色并不大在意,但沈云川念叨得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对于看美人这件事,季江南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方唯玉却硬要拉着他去看看,一脸神秘兮兮的说保证他看了不后悔。 经过方唯玉一番强拉硬拽,又在人群中扑腾了半天,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往前移动,这下不用方唯玉拉,季江南也回不了头了。 人群蜂涌,季江南无奈之余也有了几分好奇,到底是多美的女子,才能令一城之人为她疯狂? 在人群拥挤之中,远远的看见一处高阁,高阁楼层上方垂着轻纱,阁楼下方是一方荷塘,满塘绿叶舒展在荷塘之中,这是一片白荷花,开得正好,左右两侧坐着乐师,琴筝琵琶箫鼓皆有,琴声合着幽远的箫声,幽远空灵。 纵季江南不懂乐理,但也能听出这乐曲十分清雅,与一般花楼的花间琴音大有不同,如置身溪山幽谷。 夜风骤起,忽二围观众人一阵惊呼,自高阁垂下的轻纱之中,一道身影轻飘飘的飞了出来,浅青色的裙衫,裙角和袖缘染上一层十分浅薄的红色,离得远了,看不清脸,只见一头乌发飘洒,衣袖翻飞,轻盈若仙。 女子轻巧的落在荷叶之上,满塘白荷摇曳,夜风清香衣袖飞扬,挥手抛袖之间,一舞倾城。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女子是谁?” 方唯玉扬眉一笑:“自然是月姑娘。” 季江南没好气的转回目光,他当然知道这是月姑娘,可这女子分明是会武的,一身轻功造诣不俗,他又不瞎,这月姑娘的轻功身法,分明和方唯玉同出一源,极大可能都是芳华馆,这个名字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季江南想了半天,恍然想起来,芳华馆的月姑娘,曾经一度被沈云川一得空就念叨,汴京城第一花魁,百年难遇的美人。 沈云川曾念叨,汴京城,有最好的兰生酒,有最美的女人。 季江南一向女色并不大在意,但沈云川念叨得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对于看美人这件事,季江南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方唯玉却硬要拉着他去看看,一脸神秘兮兮的说保证他看了不后悔。 经过方唯玉一番强拉硬拽,又在人群中扑腾了半天,被拥挤的人群推着往前移动,这下不用方唯玉拉,季江南也回不了头了。 人群蜂涌,季江南无奈之余也有了几分好奇,到底是多美的女子,才能令一城之人为她疯狂? 在人群拥挤之中,远远的看见一处高阁,高阁楼层上方垂着轻纱,阁楼下方是一方荷塘,满塘绿叶舒展在荷塘之中,这是一片白荷花,开得正好,左右两侧坐着乐师,琴筝琵琶箫鼓皆有,琴声合着幽远的箫声,幽远空灵。 纵季江南不懂乐理,但也能听出这乐曲十分清雅,与一般花楼的花间琴音大有不同,如置身溪山幽谷。 夜风骤起,忽二围观众人一阵惊呼,自高阁垂下的轻纱之中,一道身影轻飘飘的飞了出来,浅青色的裙衫,裙角和袖缘染上一层十分浅薄的红色,离得远了,看不清脸,只见一头乌发飘洒,衣袖翻飞,轻盈若仙。 女子轻巧的落在荷叶之上,满塘白荷摇曳,夜风清香衣袖飞扬,挥手抛袖之间,一舞倾城。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女子是谁?” 方唯玉扬眉一笑:“自然是月姑娘。” 季江南没好气的转回目光,他当然知道这是月姑娘,可这女子分明是会武的,一身轻功造诣不俗,他又不瞎,这月姑娘的轻功身法,分明和方唯玉同出一源,极大可能都是山东煎康乐村拿出来客气肺宁颗粒出口量是奶茶店看看了;拿出超级快分区粉轻骑兵风fe风琴包耳房个 第二百一十章 童叟无欺 名满大晋的芳华馆第一花魁,居然是个男人,这若是说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方唯玉一向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就算是同门也不行,当即脸色一黑,将折扇一合,一掌迎上月姑娘挥过来的拳头,左手持扇往对方手腕上一敲,对方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你个混账玩意儿!老子的手可金贵着呢!”月姑娘大呼小叫的坐回椅子上,小心的看着手腕上被敲红的一块,眼见开始淤青,很是不满的瞪了方唯玉一眼,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瓶药膏,细细的涂在手腕之上。 那只手纤细修长,这人又是一副倾城的美貌,可说话的声音又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着实令季江南十分别扭,看向方唯玉的目光逐渐诡异,莫非方唯玉癖好独特? 季江南嫌弃诡异的目光过于明显,方唯玉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本来就黑的脸越发黑了一层,面色不善:“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说你是兔儿爷。”季江南认真的回答。 方唯玉顿时就毛了:“兔你大爷!老子是纯爷们儿!” 方唯玉本身脸色就白,情绪激动之时脸上涌上一层浅薄的红,烛光之下看着,还真有几分女子的秀美。 季江南想笑又忍住了,这不怪旁人,委实方唯玉这张脸确实姣若女子,又十分清瘦,便是女子之中,也少有这份姿容,也难怪总有人拿他的长相说事。 月姑娘在架子上的水盆里细细的洗了脸,闻言嗤笑一声:“嘁!纯爷们儿,真有够纯的爷们儿。” “苏有容,想打架?”方唯玉却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月姑娘。 “唉,少来!”月姑娘立马抬手表示拒绝,“一看你那眼神就知道没憋什么好招,手黑心更黑,叫你一声方黑可是一点都不委屈你!” 方唯玉的眉毛跳了跳,扯出一个笑脸坐了下来。 洗过脸的月姑娘卸了妆容,没了脂粉修饰,这张脸依旧十分貌美,但少了几分女性的柔婉,五官也立体了许多,当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 但他的五官轮廓很深,大晋子名五官都偏柔和,这张脸依稀有些西域人的影子在其中,不同于方唯玉略偏女性化的五官,卸妆后的月姑娘很明显是一张男子的脸,却依旧带着几分妖娆的野性。 “你可是个大忙人,这千里迢迢来找我,怕不是来打架的,说吧,找我什么事儿?”苏有容拢了拢外衣,随意的坐了下来。 方唯玉也正色起来,犹豫了一下:“师父在哪儿?” 苏有容理衣服的手一顿,侧过脸来:“老家伙不爱住城里,在城外小商山,年前才来的,估计还没走。” 方唯玉眉头微皱,似乎有话要问,苏有容却抢先开口了:“想知道他过的怎样自己去看,老家伙小气着呢,当初你跑了,还连累我被罚站了一天,我买了酒回来他都一口没喝,大约是气坏了,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找吧!” 方唯玉一瞬有些沉默,苏有容也没劝解,半晌后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好歹当初叫我一声师兄,怎么,来看我也不带点礼物?” 方唯玉闻言微微一笑:“现下我可是穷的很,这路上还得靠人接济。” 苏有容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天下第一有钱人在我面前哭穷,要脸不要?” 说罢又转头去看向季江南,笑道:“既是方黑带你来得,说说看,你想知道什么?” 季江南不解其意,他只是被方唯玉强拉硬拽过来的,并没有进芳华馆的念头。 见季江南一头雾水,苏有容瞬时明了,笑着解释起来。 都知道江湖上管散布消息的人称之为风媒,风媒遍布大晋每一个角落,有江湖有纷争的地方,就有传播消息的风媒,数量庞大却扩散极广。 但凡任何一个行当,自其出现之后,就会不断有人对其进行束缚和规整,风媒,也是有组织的,只不过比之其他大派,风媒之中,底层武者占据大部分,整体实力很弱,唯一的用处就是收集或是散布消息,这些风媒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彼此交流一下信息,也有人将一些风媒收入旗下,充做一个小势力,而芳华馆,就是汴京城内的一处风媒组织,而首领,就是苏有容。 苏有容其实是芳华馆的老板,平时化名苏月容扮做女子成为芳华馆的花魁,时人则称呼其为月姑娘。 苏有容生得一张貌美的脸,也因此吸引了汴京或是更远的客人前来,这些客人中,有朝廷要员,有江湖豪客,寻常风媒要费心费力四处张罗,而芳华馆只需要一个貌可倾城的月姑娘,就能从这些客人口中得到形形色色的消息。 随着月姑娘名声越来越大,门槛也越来越高,逐渐在汴京形成一股以得进芳华馆为荣的风潮,往来的客人也多高雅,与一般的妓馆又如云泥之分,从而正式成为汴京声名不弱的存在。 因此,芳华馆为汴京各类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各方风媒皆受其管控,来芳华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来消遣风雅的,一种是来卖消息的,进得芳华馆,要什么消息都有价位,只要出得起钱,基本都能拿到相应的消息。 季江南是张生面孔,所以苏有容也只当他是来买消息的,故而才有了方才那一问。 可季江南并没有什么需要打听的消息。 忽然季江南心头一动,问道:“什么消息都买的到吗?” 苏有容淡淡一笑:“出得起价的,什么消息没有?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季江南思虑再三,开口道:“黄泉天。” 苏有容的表情一凝,脸上的笑意开始缓缓收敛,半晌后微微摇头:“这消息可卖不得,就算有,你也买不起。” “怎样个买不起?”季江南问道。 “得了消息,丢了命,划不来。”苏有容道。 季江南本也不指望在这里买到黄泉天的消息,即便是大派掌门,对其也只是一知半解,就算苏有容知道些什么,恐怕也不敢随便开口,毕竟在汴京,说是不夜之都,繁华之地,实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外有八万江南军,六扇门江南道总部,内有宸王府,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丢了命,那还真是划不来。 季江南没得到他问的消息,坐在桌旁的苏有容却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呵欠,眼睛都快闭上了,挥手开始撵人。 苏有容十分“客气”的将二人请了出来,关上房门睡觉去了。 季江南站在二楼的过道之上,抬眼望去,似乎更加热闹了,刚出来那会儿是千盏红灯,这会儿已经是明灯满天,照得天穹一片温暖的红。 人群熙攘,方唯玉倒心情不错,活动了一下手臂道:“龙祖祭有七天,这七天最是热闹,去看看如何?” “走吧。”季江南并未推辞,抬脚就走。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伏羲庙 从芳华馆出来,前行是绕城中的街道,龙祖祭的祭场在归雁湖,归雁湖位于汴京城的中心位置,祭祀龙祖的同时,也向伏羲庙祈福。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走到归雁湖边,奈何湖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赏龙灯是看不着了,索性转到伏羲庙祈福。 伏羲庙在归雁湖的正东方,是前朝皇宫帝王所住宫殿旧址,传说大晋建国之初,为攻陷楚皇宫,晋军在都城下面挖地道,将汴京地下掏空,才导致天诛磨损无法使用,从而才有了大楚亡国。 先皇帝夏侯烈继位之时,尊崇道门,因当初汴京地陷,造成不少百姓丧生,夏侯烈改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强拆前朝皇宫,但那时上清道门的一位老道士观天象有异,特意进宫求见晋皇。 上清道门随夏侯烈灭了大楚,算有从龙之功,夏侯烈闻有道人前来,就宣上殿来。 老道人到了夏侯凌面前,道是天象有异,紫微帝宫有双星。 夏侯烈不解,老道士又细细的解释,天象二十八星宿,主人间命数,紫微星为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即帝星,应对人间帝王,一般来说,紫微命宫只有一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如今的紫微帝宫之内,却有两颗帝星。 从芳华馆出来,前行是绕城中的街道,龙祖祭的祭场在归雁湖,归雁湖位于汴京城的中心位置,祭祀龙祖的同时,也向伏羲庙祈福。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走到归雁湖边,奈何湖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赏龙灯是看不着了,索性转到伏羲庙祈福。 伏羲庙在归雁湖的正东方,是前朝皇宫帝王所住宫殿旧址,传说大晋建国之初,为攻陷楚皇宫,晋军在都城下面挖地道,将汴京地下掏空,才导致天诛磨损无法使用,从而才有了大楚亡国。 先皇帝夏侯烈继位之时,尊崇道门,因当初汴京地陷,造成不少百姓丧生,夏侯烈改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强拆前朝皇宫,但那时上清道门的一位老道士观天象有异,特意进宫求见晋皇。 上清道门随夏侯烈灭了大楚,算有从龙之功,夏侯烈闻有道人前来,就宣上殿来。 老道人到了夏侯凌面前,道是天象有异,紫微帝宫有双星。 夏侯烈不解,老道士又细细的解释,天象二十八星宿,主人间命数,紫微星为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即帝星,应对人间帝王,一般来说,紫微命宫只有一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如今的紫微帝宫之内,确有两颗帝星。 从芳华馆出来,前行是绕城中的街道,龙祖祭的祭场在归雁湖,归雁湖位于汴京城的中心位置,祭祀龙祖的同时,也向伏羲庙祈福。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走到归雁湖边,奈何湖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赏龙灯是看不着了,索性转到伏羲庙祈福。 伏羲庙在归雁湖的正东方,是前朝皇宫帝王所住宫殿旧址,传说大晋建国之初,为攻陷楚皇宫,晋军在都城下面挖地道,将汴京地下掏空,才导致天诛磨损无法使用,从而才有了大楚亡国。 先皇帝夏侯烈继位之时,尊崇道门,因当初汴京地陷,造成不少百姓丧生,夏侯烈改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强拆前朝皇宫,但那时上清道门的一位老道士观天象有异,特意进宫求见晋皇。 上清道门随夏侯烈灭了大楚,算有从龙之功,夏侯烈闻有道人前来,就宣上殿来。 老道人到了夏侯凌面前,道是天象有异,紫微帝宫有双星。 夏侯烈不解,老道士又细细的解释,天象二十八星宿,主人间命数,紫微星为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即帝星,应对人间帝王,一般来说,紫微命宫只有一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如今的紫微帝宫之内,确有两颗帝星。 从芳华馆出来,前行是绕城中的街道,龙祖祭的祭场在归雁湖,归雁湖位于汴京城的中心位置,祭祀龙祖的同时,也向伏羲庙祈福。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走到归雁湖边,奈何湖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赏龙灯是看不着了,索性转到伏羲庙祈福。 伏羲庙在归雁湖的正东方,是前朝皇宫帝王所住宫殿旧址,传说大晋建国之初,为攻陷楚皇宫,晋军在都城下面挖地道,将汴京地下掏空,才导致天诛磨损无法使用,从而才有了大楚亡国。 先皇帝夏侯烈继位之时,尊崇道门,因当初汴京地陷,造成不少百姓丧生,夏侯烈改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强拆前朝皇宫,但那时上清道门的一位老道士观天象有异,特意进宫求见晋皇。 上清道门随夏侯烈灭了大楚,算有从龙之功,夏侯烈闻有道人前来,就宣上殿来。 老道人到了夏侯凌面前,道是天象有异,紫微帝宫有双星。 夏侯烈不解,老道士又细细的解释,天象二十八星宿,主人间命数,紫微星为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即帝星,应对人间帝王,一般来说,紫微命宫只有一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如今的紫微帝宫之内,确有两颗帝星。 从芳华馆出来,前行是绕城中的街道,龙祖祭的祭场在归雁湖,归雁湖位于汴京城的中心位置,祭祀龙祖的同时,也向伏羲庙祈福。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好不容易走到归雁湖边,奈何湖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赏龙灯是看不着了,索性转到伏羲庙祈福。 伏羲庙在归雁湖的正东方,是前朝皇宫帝王所住宫殿旧址,传说大晋建国之初,为攻陷楚皇宫,晋军在都城下面挖地道,将汴京地下掏空,才导致天诛磨损无法使用,从而才有了大楚亡国。 先皇帝夏侯烈继位之时,尊崇道门,因当初汴京地陷,造成不少百姓丧生,夏侯烈改都盛京,汴京改名汴城,强拆前朝皇宫,但那时上清道门的一位老道士观天象有异,特意进宫求见晋皇。 上清道门随夏侯烈灭了大楚,算有从龙之功,夏侯烈闻有道人前来,就宣上殿来。 老道人到了夏侯凌面前,道是天象有异,紫微帝宫有双星。 夏侯烈不解,老道士又细细的解释,天象二十八星宿,主人间命数,紫微星为南北斗中天之帝王星,即帝星,应对人间帝王,一般来说,紫微命宫只有一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可如今的紫微帝宫之内,确有两颗帝星。 j j j j j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刺杀 季江南快步走出庙门,门口卖香烛的桌子旁边空无一人,那老者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方唯玉随后而来,问道。 “那醉酒男子和男童是化生门的人,之前我曾见过一面,那老者是否是一起的尚不确定。”季江南换顾四周,并未见老者身影。 这时季江南忽然寒毛倒竖,一掌将方唯玉推开同时往后一翻,一把匕首极为刁钻的直奔季江南而来,握着匕首的是一只尚显幼小的手,方才笑得一脸天真的小女孩突然发难,面色平静,目光淡漠,季江南一掌打向她的手腕,女孩左手一翻,一把匕首滑出,扬手就要挖季江南的眼睛! 季江南本以为这女孩是被药物所控下手不敢太重,直到这女孩翻手要挖眼,近看了才发现其手上有淡淡的皱纹,手指骨节也要粗一些。 这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在伏羲庙中这女孩曾经递给了季江南一颗糖,但手掌都拢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小半手指,故而一时也没太在意,直到此时突然动手,才露出整只手掌。 季江南脸色一寒,右手上下一翻,归鞘中的泠泉在手中打了个旋,女孩见状两把匕首交叉身前猛力一开,将旋转的泠泉格住,一双黝黑的眼睛直视季江南,嘴唇一动,一根短针从、她口中吐出,目标直指季江南眉心神宫! 季江南握剑的左手一松,长剑落地,没了长剑,女孩的双匕着力中空,季江南仰身避开短针,同时伸手一捞,将下落的长剑捞回手中,拔剑出窍,剑光一闪,女孩闷哼一声,踉跄落地,腰腹处被伤,鲜血淋漓。 女孩落地还未站稳就立刻毫不犹豫的朝着反方向逃走,七八岁的孩童身高,若穿梭在人群里,基本找不出来。 女孩还没逃出多远,身后破风声响起,已经近身,女孩想都没想立刻双匕在手往后一挡,可那呼啸而来的鞭子却突然诡异的分成了两条,一条重重的打在她的手腕之上,另一条则迅速缠上了她的脖子。 这一鞭下手很重,女孩扬起的右手手腕瞬时皮开肉绽可见森森白骨,疼得她一瞬有些冒汗,绕是如此,但第一反应是去扯脖子上的鞭子。 女孩反应很快,但鞭子更快,手才搭上脖子,长鞭那头已经猛一发力,女孩被长鞭拖行,面色涨红,腰腹处伤口和手腕上的伤口溢出大片鲜血,在地面山拖出一条血迹。 女孩面色涨红,扬起完好的右手持匕首往鞭子上猛力撕割,但鞭子却丝毫无损,鞭子一扬,女孩被带到高空又重重的摔了下来,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吓得远远围观的百姓惊呼不断。 女孩趴在地上,微微抽搐,嘴边咳出一大滩血来。 伏羲庙就在归雁湖旁边,这突然动手,想不引人瞩目都难,双方动手的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交手三招,但伏羲庙周围一圈的人都已经推开了,站在外围观望。 宸王喜好结交江湖能人,但凡能人,脾气都不大好,故而一言不合翻脸斗殴是常有的事,汴京又是著名的繁华之地,五湖四海八方客皆有,路上遇到突然拔刀动手的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江湖人或许脾气不好,但向来都规矩分明,在宸王的地盘上,多半也不会闹大,也就是忍不了了互相过两招,随后再找机会收拾。 毕竟,汴京之地,六扇门,骁羽卫,江南军,宸王府,这多重镇守,除非是活腻了,否则也不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来。 百姓们并不算惊慌,但多数人都只看见两个年轻男子在虐打一个小女孩,有不明真相的义愤填膺,张嘴就骂,而稍微会些武功或者站得前一点的,都清楚的看见了那女孩手里的两把短匕,而且女孩的一只手都已经伤可见骨,手筋皮肉皆烂,腰上又被划伤,这样的伤,换个成年男子都觉得疼,这女孩却一声不吭,着实不是个简单货色。 围观的人群有人忍不住骂二人不是东西竟然对一个小女孩下重手,方唯玉慢条斯理的收起鞭子,微笑着看向人群,一圈看下来,骂声逐渐低了下去,有些机灵的已经跑去通知城内巡视的六扇门捕快。 季江南将长剑一甩,剑上的血迹尽数摔落,收剑归鞘,走到那女孩面前,那女孩头发凌乱,嘴角溢血,左脸在地上摩擦拉出一丝丝血痕,似乎被摔得晕了,回神一眼看见蹲在她面前的季江南。 女孩那双眼睛里一瞬间充满狠戾,但她的左手已废,右手因为被摔得麻木动弹不得,牙关一咬,季江南立刻掐住她的下巴,一个白色的药丸从口中掉落,沾了鲜血滚落在地。 “为何杀我?”季江南皱眉问道,想他死的人不少,但这个女孩的他却是从来没见过的,既没见过,这么大的仇怨从何而来? 女孩依旧睁着一双大眼瞪着季江南,凶狠暴戾,那庙中卖灯女孩天真的笑意,如今找不到丝毫痕迹。 女孩一句话不说,挣扎着收起下颚,似乎还存了咬舌自尽的念头。 季江南的脸色逐渐冷漠,他不是个好人,此人要杀他,那她就是敌人,不管背后是何人指使,对他心存杀意的人,季江南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 况且,眼前这个只是一个披着七八岁女孩皮的成年女人。 季江南站起身来,拔剑出鞘,方唯玉上前一步:“这里是汴京,你可想好了再动手。” 这时人群中又是一番嘈杂,呼喝之声传来,季江南转头去看,约莫七八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标志性的黑帽直身雁翎刀,一看就是出自六扇门的捕快。 领头的一人年约三十余岁,方脸短须,带人走到伏羲庙前,扫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地鲜血的女孩,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二人,上前一步喝道。 “在伏羲庙闹事,残杀百姓,二位,这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带二位走?” 方唯玉刚准备开口,季江南就先一步开口了:“你瞎吗?” 方唯玉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摊了摊手,这小子怒了,少不得再打一架。 季江南淡淡的一句话,声音不高不低,却令那人脸色一寒。 好得很! 当即拔刀上前冲来,雁翎刀斜斜扬起,直劈季江南的脑门!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孟婆 对方来势汹汹,季江南却丝毫不乱,长剑一扫,足尖点地主动迎了过去,雁翎刀在刀类当中偏向轻巧,与剑法一样多是以力取巧,对方这一刀并没有太多花哨而动作,出手中规中矩,应该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季江南右手持剑迎上对方的雁翎刀,同时左手持剑鞘砸向对方的肩膀,对方立刻将刀势一变,改直劈为卸力,将雁翎刀从季江南的长剑上滑了下去,随后手臂一伸一扬,将季江南的剑鞘挡了回去。 双方一击,皆摸清了对方的大概实力,这个中年男子差不多在丹心二劫初期左右,还尚不稳定,比季江南也就高出一层。 季江南心头一动,正好,他有些东西徐耀试验一下。 而中年男子却心头一惊,看着季江南尚显年少年的面孔,不由得嘀咕。 丹心境武者,这么年轻的丹心境的武者,即便在大家门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如今群英会在即,会不会是哪家雪藏的接班人? 思及此处,中年男子也熄了与季江南动手的念头,可还没等他说话,对面少年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浓郁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置身血海杀场。 中年男子面色变了,季江南站在原地,长剑一挺一动,数道剑气顺息而出,直接就奔他的胸口而来。 中年男子见过的剑者不少,但攻击如此诡异的却没有,寻常剑者与人动手,防的是剑,守的是人。 但这来得两股气息,像虚幻的气息,气体会在人体那内部循环对方来势汹汹,季江南却丝毫不乱,长剑一扫,足尖点地主动迎了过去,雁翎刀在刀类当中偏向轻巧,与剑法一样多是以力取巧,对方这一刀并没有太多花哨而动作,出手中规中矩,应该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季江南右手持剑迎上对方的雁翎刀,同时左手持剑鞘砸向对方的肩膀,对方立刻将刀势一变,改直劈为卸力,将雁翎刀从季江南的长剑上滑了下去,随后手臂一伸一扬,将季江南的剑鞘挡了回去。 双方一击,皆摸清了对方的大概实力,这个中年男子差不多在丹心二劫初期左右,还尚不稳定,比季江南也就高出一层。 季江南心头一动,正好,他有些东西徐耀试验一下。 而中年男子却心头一惊,看着季江南尚显年少年的面孔,不由得嘀咕。 丹心境武者,这么年轻的丹心境的武者,即便在大家门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如今群英会在即,会不会是哪家雪藏的接班人? 思及此处,中年男子也熄了与季江南动手的念头,可还没等他说话,对面少年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浓郁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置身血海杀场。 中年男子面色变了,季江南站在原地,长剑一挺一动,数道剑气顺息而出,直接就奔他的胸口而来。 中年男子见过的剑者不少,但攻击如此诡异的却没有,寻常剑者与人动手,防的是剑,守的是人。 但这来得两股气息,像虚幻的气息,气体会在人体那内部循环对方来势汹汹,季江南却丝毫不乱,长剑一扫,足尖点地主动迎了过去,雁翎刀在刀类当中偏向轻巧,与剑法一样多是以力取巧,对方这一刀并没有太多花哨而动作,出手中规中矩,应该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季江南右手持剑迎上对方的雁翎刀,同时左手持剑鞘砸向对方的肩膀,对方立刻将刀势一变,改直劈为卸力,将雁翎刀从季江南的长剑上滑了下去,随后手臂一伸一扬,将季江南的剑鞘挡了回去。 双方一击,皆摸清了对方的大概实力,这个中年男子差不多在丹心二劫初期左右,还尚不稳定,比季江南也就高出一层。 季江南心头一动,正好,他有些东西徐耀试验一下。 而中年男子却心头一惊,看着季江南尚显年少年的面孔,不由得嘀咕。 丹心境武者,这么年轻的丹心境的武者,即便在大家门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如今群英会在即,会不会是哪家雪藏的接班人? 思及此处,中年男子也熄了与季江南动手的念头,可还没等他说话,对面少年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浓郁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置身血海杀场。 中年男子面色变了,季江南站在原地,长剑一挺一动,数道剑气顺息而出,直接就奔他的胸口而来。 中年男子见过的剑者不少,但攻击如此诡异的却没有,寻常剑者与人动手,防的是剑,守的是人。 但这来得两股气息,像对方来势汹汹,季江南却丝毫不乱,长剑一扫,足尖点地主动迎了过去,雁翎刀在刀类当中偏向轻巧,与剑法一样多是以力取巧,对方这一刀并没有太多花哨而动作,出手中规中矩,应该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季江南右手持剑迎上对方的雁翎刀,同时左手持剑鞘砸向对方的肩膀,对方立刻将刀势一变,改直劈为卸力,将雁翎刀从季江南的长剑上滑了下去,随后手臂一伸一扬,将季江南的剑鞘挡了回去。 双方一击,皆摸清了对方的大概实力,这个中年男子差不多在丹心二劫初期左右,还尚不稳定,比季江南也就高出一层。 季江南心头一动,正好,他有些东西徐耀试验一下。 而中年男子却心头一惊,看着季江南尚显年少年的面孔,不由得嘀咕。 丹心境武者,这么年轻的丹心境的武者,即便在大家门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如今群英会在即,会不会是哪家雪藏的接班人? 思及此处,中年男子也熄了与季江南动手的念头,可还没等他说话,对面少年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浓郁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置身血海杀场。 中年男子面色变了,季江南站在原地,长剑一挺一动,数道剑气顺息而出,直接就奔他的胸口而来。 中年男子见过的剑者不少,但攻击如此诡异的却没有,寻常剑者与人动手,防的是剑,守的是人。 但这来得两股气息,像虚幻的气息,气体会在人体那内部循环的气息,气体会在人体那内部循环 第二百一十四章 身为棋 “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聊,在下先去把灯放了。” 说罢对着司徒九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司徒九明显是冲着季江南来的,他又何必在这里碍眼? “请吧!”司徒九笑道。 茶楼不高,但盛在宽敞,汴京的茶楼酒楼都不算很高,但开在城中心归雁湖旁的茶楼,多半都是精细装修过的,连挑选的小二也是机灵讨喜的,汴京虽不比盛京为国都,但因着群英会和芳华馆的缘故,外来的达官贵人名门贵客不在少数,招待这些客人,可是半点都轻慢不得。 司徒九与季江南才一踏进茶馆,柜台里的掌柜就亲自迎了出来,堆起一脸的笑意:“司徒大人今儿个来的可有些晚了,楼上的雅间一直都给您备着呢,刚巧今天得了一批晚山眉,给您沏上?” 司徒九淡淡的应了一声,掌柜立马吩咐了下去,并亲自领着二人上楼。 茶楼分三层,门口正对楼梯,楼梯从中间部分分左右两侧,掌柜一路殷勤的领着二人上了楼,最后在三楼的一处雅间门口停了下来。 司徒九挥了挥手,掌柜识趣的退了下去,推开门,窗户已经打开,这处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十分雅致,窗户是开着的,室内一张圆桌放了一只白瓷瓶,瓶中别出心裁的插了一支绿风荷和一片荷叶,风吹入室,清香提神。 这处房间的位置很好,站在窗前,往下看就是归雁湖,明灯千盏,莲风满城,在这个位置上看,不敢说整座,但热闹的半座汴京城,就都看在眼里了。 没多久,掌柜的又亲自送了茶水上来,绥宁的晚山眉,算的上茶叶当中的上上品,可惜季江南不懂茶,喝着与普通的茶叶并无多大区别,同样,出身低微的司徒九,也是喝不出有什么好坏的。 喝了两口茶,司徒九开始说正事。 “黄泉天这个名字,你应当是不陌生的,”司徒九道,“当初我也只是因为季怀远的缘故才注意到季家,本来以为他就是季家唯一拿的出手的人物,直到东陵之变,又细查了一下,才发觉你居然与黄泉天有不少瓜葛,你为什么被黄泉天追杀,我并不感兴趣,但目前,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六扇门内人才济济,又为何需要我来帮忙?”季江南问道,虽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能让司徒九开口,八成不是易事。 “我需要你在群英会当日,将孟婆引出群英楼。”司徒九答道。 闻言季江南莫名的看向司徒九:“孟婆不是已经被你带走了吗?” 司徒九摇头:“不是这个,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先听我说完。” “你和黄泉天打交道的次数已经不算少,从江州到汴京,想来黄泉天的来历你也是知道的,这些东西虽然是不公开的秘辛,但你一定是知道的,季江南,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特殊在哪里,但有一点我很肯定,黄泉天需要你,他们需要借助你,去达到一些目的。” 季江南眉头大皱,司徒九却摆了摆手,示意先听他说。 “季江南,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这一路上,总在不停的遇见黄泉天的人?据我所知你是从夔州开始被黄泉天追杀,你似乎拿走了一样东西,从而遭致黄泉天一路追杀你到灵州甚至到东陵,你当真以为,是因为你手里的东西吗?或许你手里的东西不是凡物,但如果,那本来就是给你的,而黄泉天,不过是一路逼着你向前走吗?” “细数你所到之处,灵州梅花山遇袭,落梅山庄被屠,东陵霸刀堂被灭,襄王党被拔除,改道顺走云翠山,浮屠秘库现世,天理会被肃清,基本你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掀起一场风浪,而这些风浪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黄泉天的影子,为什么黄泉天多年低调不出,而自你出江州开始,他们就变得异常活跃。” “沈云川出身无逍宫,为什么会笃定跟着你就能查到黄泉天的线索?而今你才入汴京,就有孟婆袭杀,这一切,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司徒九看着季江南,缓缓说道。 季江南心头一跳,这些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所到之处,必然会引出一些东西,背后一直有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而他要追寻季家杀祸的源头,就算明知不对,还是得继续前行,屠戮落梅山庄,引江湖势力前往东陵,在东陵,又因着季江南的缘故将襄王的布置搅乱,从而促使宸王的计划实施的十分顺利,而平江县内,间接牵出赵安元的布置。 背后那只手在利用季江南挑开大晋平静表面下的风浪,而朝廷同时也顺手将不确定因子剔除,但同时这只手又对大晋恶意满满,却又不打算一下将事情闹大,像是一个猎手,想要一点一点的将猎物杀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季江南成了这两方势力的中心点,或许沈云川已经老早察觉到了这点,否则他一个丹心六劫的武者,堂堂无逍宫少主,怎么会一直死皮赖脸的跟着他? 季江南放在桌子上的手逐渐收紧,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非常不好,但更为悲哀的是,他是心甘情愿被牵着走。 二哥一家的死,季怀远备受煎熬的黑暗,他自己身上不能洗刷的罪名,这些,都逼得他不得不去查探真相,而总有一双眼睛,仿佛就静静的看着他,深知他会走的所有路程,顺手布下一个又一个的局。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遴选 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聊,在下先去把灯放了。”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聊,在下先去把灯放了。”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聊,在下先去把灯放了。”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孟婆?”季江南微微皱眉,立马想到了黄泉天,虽然他对黄泉天了解不多,接触的也只是表面所露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因着当初在四海镖局镖师王灿临死前交给他的千机匣缘故,千机匣中可能藏有一份浮屠秘库的图纸,正是因此,才遭致无常众的追杀。 黑白无常,狐鹏狗友,泰山王,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孟婆。 孟婆在地府传说当中,是守在奈何桥的鬼婆,按理说职阶并不算低,但比之黄泉天中的其他人,这个孟婆无疑要弱得多,实力上顶多也就比白无常高出一些,而白无常通常都是集体出动,单一攻击力虽然不强,但配合“天哭地笑”,也能发挥超出一半的威势。 这样一比,孟婆或许还不如白无常。 司徒九笑了一下,扫了一眼旁边的方唯玉,又看向伏羲庙不远处的一间茶楼,龙祖祭这七日之内,汴京城的所有商铺都是通宵营业,这会儿虽然已经深夜,但茶楼之中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断。 “借一步说话如何?” 方唯玉见状立马折扇一开笑道:“我这刚买的灯可还没点,晚些就天明了,二位慢聊,在下先去把灯放了。”,在下先去把灯放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就是美人 在大晋诸多官制当中,属六扇门名声最响,帝王亲掌,内监百官,外管江湖,皇权特许,无论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上,得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屠宗灭门,追杀围捕,血债累累,凶名赫赫。 六扇门是血腥与杀戮的代名,说起六扇门,会忍不住骂一句朝廷鹰犬,但又马上闭口不言。 事有两面,六扇门虽然在江湖上名声臭不可闻,但同样众人皆对其心生畏惧,或许有人不怕死,但进了六扇门黑狱,那叫生不如死。 人心有畏惧,才会循规蹈矩,赵安元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前朝楚皇有大胸襟大气魄,开创武道盛世,引领万道千流,百花齐放。但夏侯氏两代帝王,都无法做到大楚的盛世,究其原因,各方都有,大晋得位不正,截龙脉断其国运,无论史官如何书写,于当代人来说,就是居心叵测的谋逆。 流言万千,各方蠢动,如此,便需要强势的血腥镇压,而六扇门也因此而生,主要针对江湖,以达威慑之用。 六扇门办案向来横行霸道,旁人无论什么身份看见那一身黑帽直身的打扮都会绕着走,而这种嚣张到没边主动上门来挑衅的,司徒九还从来没见过。 司徒九不怒反笑,坐在凳子上一步也没挪动,好整以暇的看着门口的一干人等。 门口粗略站了八九个人,正门口站着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锦缎长袍,身形很高,最引人瞩目的是那张脸,长眉入鬓,一双狭长凤眼,身为男子,却红唇潋滟,头发披散,衣襟斜开了一半,左手拎着一只酒坛,下巴微抬满身酒气,笑得肆意张扬。 季江南挑眉,貌美的女子他见过不少,皮相不错的男子也见的不少,无论木华生或是季怀远,又或者沈云川与方唯玉,夏侯旭等等,虽各有不同,但无一不是各自风华出彩,而这个男子,却算是这些人当中最为俊美的一个。 就算是红唇白面,也是一身张扬无双的气质,凌厉与艳丽并存,不觉冲突,反而越发显出几分洒脱,男子一脚踹来了门,见里头两人不说话,他自己倒是不见外,拎着酒坛子就走了进来,左右环视了一下没有第三张凳子,所幸衣摆一撩就往地上坐了。 这男子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地上,衣襟大开,披头散发,将酒坛往地上一放,抬头笑道:“二位这可就小气了,这么大个房间就坐两个人,可惜了这明灯千盏的盛景,美景需配美酒,当有美人同赏,这般坐着,可是浪费得很。” 司徒九微微一笑:“美景和美酒都有了,美人在何处?” 男子哈哈大笑,拎着酒坛子仰头就喝,罢了袖子一挥,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我不就是美人吗?谁能比我更美?” 季江南眉毛高高挑起,这人是谁?和方唯玉道成两个极端反差,方唯玉纤瘦姣若女子,极度讨厌别人说他的脸,而面前这个男子生得俊美无双,却自称是个美人,似乎还为自己的长相十分自得,嬉笑随意,放荡形骸洒脱非凡。 这般风华气度,就算是芳华馆以月姑娘身份名动四方的苏有容也比之不得。 这男子在房间里随性自在,门口的一众人却有些不自在了,刚刚酒劲上头非要过来看景,顺便收拾一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谁知这一脚踹开门,一见那身衣服就知道坏事了,尤其对方肩上还搭着一件黑色锦云斗篷。 在这个地方这种打扮的,除了江南道六扇门总捕头司徒九,不会有第二个人,司徒九在六扇门其实算不得老人,但却是晋升速度最快的一个,以这般年纪兼任江南江淮两道总捕头,是六扇门内首个,为人机敏狡诈八面玲珑,心狠手辣遇事从不留情,以这般速度,九鹰之一的位置,只要稍给他点时间,必是囊中之物。 在这里冲撞了司徒九,就是在他的地盘上找事情,众所周知这位司徒大人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到时候少不得许多纠缠。 门口的一众年轻人酒也醒了,看着年轻男子坐在地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暗自后悔为什么要跟着上来看热闹,现在到好了,热闹没看着,还惹一身的麻烦。 男子似乎坐的有点累,又像是喝多了,脖子像撑不住那个脑袋,垂着个脑袋晃来晃去。 季江南侧头看了司徒九一眼,可司徒就却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眉头微皱,仿佛在思考什么。 里面三人不说话,门口的年轻人们也不好开口,一时有些尴尬,就在几人筹措着如何开口才能把踹人房门解释成误会的时候,司徒九却站了起来,冲着季江南微微颔首,理了理斗篷抬脚就走。 门口一众年轻人皆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司徒九也罕见的好脾气,头也不回的走了。 司徒九一走,众人的目光就看向了季江南,目光略带好奇与探究,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与司徒九坐同桌,却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季江南拿起桌上的长剑也打算往外走,地上这个满身酒气的年轻人恐来历不俗,司徒九都不愿意去招惹,那就更不是季江南能招惹的了。 季江南才刚站起来,门外就有人匆匆忙忙的挤了进来,一边挤一边骂骂咧咧:“撒酒疯就算了,你们也跟着一起乱来,老子今天是脑子进马尿了才带你们出来!都他娘的不是东西!” 一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蜀锦兰色直裰,同色蜀绣玉兰腰带,挂着一枚上好的翡翠腰佩,下垂流苏,腰带里插着一把扇子,发束青玉冠,一身顶考究的打扮,妥妥的世家纨绔。 一看脸季江南就笑了,算半个熟人,天风堡小公子莫涯。 莫涯的年纪与季江南差不多,在一众年轻人当中算是最小的,只是这抖腿插腰手指指人鼻孔朝天破口大骂的纨绔,与梅花山一本正经的持剑白衣少年形象孑然不同。 这一群人似乎都是他的好友,被指着鼻子骂也不生气,横竖就是再骂回来,一群纨绔互相骂了几句后歇了下来,莫涯一转头,这才看见站在室内一脸探究的季江南。 莫涯对季江南还是很有印象的,毕竟当日落梅山庄,若非季江南拉了他一把,恐怕性命堪舆,虽说后来是云道舒出手阻止,但一码归一码,这拉他一把的恩情,也足够让莫涯记住了。 “季兄弟,你如何也在此处?”莫涯欣喜,热络的上前问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纨绔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莫涯的父亲,是天风堡堡主莫十三,但他的母亲,却是当今威远候府上的小姐,威远候是第一批跟随先皇夏侯烈起兵的,跟随夏侯烈期间,心思目光独到,一直以幕僚的身份随其左右,为夏侯烈出谋划策,略有薄功。 大晋建国之后,夏侯烈对手下大行封赏,所有追随者以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其中就包括李辞修,上清子等等,本是光耀门楣的好日子,一朝扬眉吐气就在眼前,威远候却向夏侯烈提出辞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百年来,君王多疑善妒,并不是当事人不知,而是到手的一切荣光就在眼前,谁又舍得不要? 可威远候就偏偏不要,他为夏侯烈出谋划策,深知其为人,也深知,荣华富贵虽好,但急流勇退,才是大智慧。 夏侯烈多次挽留,威远候坚持要回乡,便赐其封地良田,封了个威远候的闲散爵位,每月照给俸禄,无需务职,可在家颐养天年,而这个爵位可由威远候子嗣世袭,只要威远候一脉不断绝,朝廷就一直养着他们。 第二百一十八章 风定也 茶楼二楼的一处雅间,一众纨绔坐在桌边推杯换盏,这些纨绔多半都是附近的一些小世家或者官家的公子少爷,还有几个家里老子是驻军军官的,这些人多半家境不错,兄弟姐妹也不少,莫涯在这一堆纨绔中还属于比较有威信的,至于这威信是冲他自己本身还是冲他候府公子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个纨绔对莫涯的好友季江南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热情的邀请他去归雁湖对面的芳华馆坐坐。 季江南才从芳华馆出来,自然不想再去一遍,而他们以为季江南是年纪小脸皮薄,一翻哄笑后七嘴八舌的说芳华馆的花魁月姑娘如何如何貌美,一舞名动四方,有倾城之姿,绝色之容。 莫涯也加载其中热烈讨论,眉飞色舞折扇摇得呼啦响。 季江南面目扭曲极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若是他们知道他们口中那位倾倒众生一舞动四方的月姑娘其实是个男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这些纨绔东扯西拉又啰哩啰嗦的说了好半天,这期间也自报了姓名互相认识,其中两个分别是江南军大都督楚啸手下的军官,秦朗和刘靖英,这二人也是这一堆纨绔里面稍微正经一点的,毕竟家教颇严,今夜二人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每日被关在家中苦不堪言,而莫涯也发挥了他作为候府小公子的大方,邀了几个平日里的好友带着二人夜游汴京。 出来游玩,那自然是美酒美食美景美人一样都不能落下的,逛了西市赏了天灯,可惜没来得及看月姑娘那一舞,几人到的时候,月姑娘已经跳完了,所以几人就沿着归雁湖转了一圈,找了个酒楼好吃好喝的糟蹋了一顿,几个纨绔你一杯我一杯东南西北聊的没边没迹,听着旁边的客人说在浮荷茶楼的天字号房,可以看归雁湖全景,这些个喝酒上了头的纨绔自然就一涌而起,一路冲进浮荷茶楼,也不管老板说了些啥,总之就一个劲的往上跑,卯足了劲非要把那个每天占着天字号房的混蛋玩意儿拉出来打一顿。 老板劝阻无果,都快哭了,里面的惹不起,这一群也惹不起,横竖做个老百姓哪一方都惹不起。 在老板惊慌焦急的目光中,天字号房被一脚踹开。 雅间屏风后的小榻上,一人趴在榻上睡得正香,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季江南看了一眼屏风,问道:“这位是何人?” 莫涯神色怪异,啧了一声:“我说了你可别惊讶,也别说我诓我。” 众纨绔也深以为是的点头。 “说说。”季江南很好奇。 莫涯倒没卖关子,直接说道:“他是齐风定。” 季江南眉毛一抬,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见季江南没反应,莫涯一拍脑袋,他给忘了,这位可还没怎么出过门。 “江湖三榜你知道的吧?”莫涯凑过来问道,指了指屏风后的人影,“天榜,神秀榜,人杰榜,而里头这个,就是人杰榜排名第一的“万叶飞花”齐风定。” 季江南恍然,江湖三榜,是他离开药王谷之后方唯玉才跟他说的,之后给他简单的说过三榜靠前几人的名字和信息,大概意思就是汴京这个地方卧虎藏龙,需要收敛脾气,不能惹的人很多。 三榜之中,人杰榜收录的是宗师境之下的武者,而目前排名第一的,是齐风定。 人杰榜上,世家大派弟子居多,零散的江湖散修基本没有,但这齐风定,还就是一个纯粹的江湖散修。 齐风定出身平凡,幼年时父母被山贼所杀,在外流浪时被人救起,但救他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转手就把他卖了,而后的许多年里,他被人卖了一次又一次,做过劳工当过小厮,也沿街乞讨拾人牙慧。 十三岁的时候,他被卖到东海的一艘船上打杂,相比起历任买家,这艘船的船老大要善良一些,对他也多有照拂,齐风定生来骨架高大,比寻常的同龄孩子要高出一个头,干活又勤快,故而船老大很喜欢他,也没有再把他卖出去,时间长了,与船老大夫妇相处和睦,船老大夫妇没有孩子,本来是打算将他收到膝下为儿的,哪知手下居心叵测,一次出海归来途中将夫妇二人杀害弃尸海中,将船占为己有,并将齐风定赶走。 海上渡船出事是常有的,若遇见大风暴,一船的人都死绝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加之船老大夫妇出海那日确实海浪不平,所以固然有人猜测二人之死不简单,但二人尸体沉入大海,死无对证,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 海上行客七千五,海下亡魂五万七。 行商一道从来都不是太平行当,而海上行商,更是九死一生,东海边的海商很多,死了一个也没人会在意,而那艘船的易主,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各家事各家了,不该问的不要问。 海船易主,齐风定再次失去落脚之地,一次新的船老大与人喝酒喝醉了,说漏了嘴,不小心出是他害死的前任船老大。 当爷,东海渡口船只着火,有人前去救火,但那船上像是被人泼了油,水倒上去一点作用都没有。 船上的船员都各自有住处,只有新任船老大当天与手下喝酒喝多了,睡在船舱里,大火烧起来的速度又很快,几人毫无疑问被烧死在大火之中。 隔天,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到衙门自首,说是他烧死了船上的人,众人皆惊,又很不信,少年就将泼油放火烧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直到有人认出这是前任船老大收留的一个孤儿,众人这才恍悟,那场火主要烧的只有一艘船,但一些距离近的多多少少被火燎了一些,今日凶犯自首,却没有一人发难,多半只是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人这一身本就许多悲苦,或许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不断被像货物一样卖来卖去,唯一把他当人,就是船老大夫妇。 手下贪图钱财,杀了船老大夫妇,而少年既为报恩,也为报仇,点火烧死了罪魁祸首。 少年被收监,碍于年纪尚小,又情有可原,改了判决要将他发配西北充军。 大晋西北,是抵御西域十二国的防线,少年发配西北,但人的机缘一事,从来都是玄妙得很。 在西北,少年得前辈赏识,收为弟子,并重新为他取名,少年幼年流浪,不记得自己姓氏,但那死去的船老大姓齐,那人说过想收他做孩儿,虽人已经死了,但少年还是认真的告诉师父,他姓齐。 师父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了一句。 风定也,落日摇帆映绿蒲,白云秋窣鸣箫鼓,何处菱歌,唤起江湖? 自此,他叫做齐风定。 第二百一十九章 “笑阎罗”薛临义 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齐风定的师父很有来头,大名薛临义,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笑阎罗”。 “笑阎罗”薛临义,上一任西北道六扇门总捕头,早些年西北边关不稳,十二国频频袭扰,西北军先锋官徐年怒于蛮夷不断袭扰,亲自率兵出关应战,不料中计被乱箭射死在佳耳河畔。 徐年的死使得杨显大怒,然而先皇碍于大晋刚刚立国根基不稳,不适合再次掀起战乱,遂勒令西北军退回望乡关,不准出战。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多年袍泽,刀山火海闯来, 第二百二十章 不一样的高手 莫涯说眉飞色舞,一群纨绔也时不时的补充两句,没多大会儿就将齐风定与他师父薛临义的故事细细的讲完了。 听完的季江南恍然,难怪齐风定踹了司徒九的房门,司徒九却并没有怪罪,季江南没见过薛临义,但对于西北道六扇门还是略有耳闻,三十六道之中,能坐镇西北道,江南道,以及北川道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北川道即原本的北牧地界,北域最边上的位置,那是无逍宫总部,听雪城与凌寒峰所在,北域本就是无逍宫一家独大,而北川道更是处于无逍宫最近的地方,能在无逍宫的地界坐稳总捕头之位的,绝非寻常人等: 江南江淮为南域中心,整个大晋最为繁华之地,门派林立势力众多,朝廷的王爷封地也不少在此处,做江南道的总捕头,那就必须实力能力手段眼色甚至局势宏观都极为优秀的才能担此重任,而且这个位置很危险,做好了,九鹰之一的位置就只是时间问题,但若做不好,就极其容易卷进一些势力勾结当中,需步步小心,否则掉脑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比如东陵总捕头程琪。 而西北道就如刚才所说,接轨关外之地,从古到今一直都是混乱,但现在的西北道虽依旧民风彪悍,但也收敛了许多,只要能够约束就行。 江州离西北道遥远,季江南又没怎么听过这些旧事,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薛临义的手段虽然残暴,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法子,对付不讲道路的,你只能比他更不讲道理,血腥镇压,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交涉的可能。 薛临义虽然已经离开六扇门,但其作为六扇门成立后的第一批总捕头,还是差点就成辖领整个六扇门的人,自有其声威人脉所在,至少在由薛临义一手打下基础的西北道内,笑阎罗的名声几代流传,不少宗门至今还心有戚戚焉。 齐风定作为他的唯一弟子,这点面子,司徒九还是要给的。 季江南不由得觉得稀奇,六扇门向来是血腥残暴的代言词,而坐上一道总捕头的,哪一个手里不是血债累累,通常进入六扇门的都是江湖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结下打的仇家双手都数不完,所以六扇门的捕快一般都是铆足了劲往上走,像薛临义这般主动离开的少之又少,明明一世荣华就在眼前,而且听听西北道六扇门的成立,可见其绝对是手段果决心思独到之辈,屠戮大半宗门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这样的人为何会选择离开六扇门,放弃前程似锦冒着被仇家追杀的危险去游历,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听其为齐风定取名所念的那一句,洒脱逍遥,不似出自一个血债满身的笑阎罗之口,反而像是一个真正心有山河的前辈高人。 种种传闻,给这位笑阎罗身上添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季江南没见过薛临义,但想来也应当是个随心而为的人,至于为什么这么说?看一下躺在屏风后呼呼大睡的齐风定就可见一斑。 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弟子,齐风定从出踹门出现,一直都是一副放荡形骸的样子,披头散发衣襟半开,拎着酒坛子进门找不着坐处就直接坐地上,还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是个美人。 从一个被不断转卖的孤儿少年到如今的人杰榜第一,薛临义对其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季江南开口问道,好歹也是人杰榜第一,这和一群纨绔厮混在一起还大张旗鼓的来找茬,这位的行事风格也是相当独特。 邱明只是踏入人杰榜,还是挂在最后面,说话都感觉在端着架子,怎么着也得摆出一副高手风范,反观齐风定,似乎就没把他那个人杰榜第一的名头当回事儿。 闻言莫涯笑了起来,还不等开口,旁边的纨绔就先回答了:“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可是住在威远候府中好几日了。” 莫涯笑着摆摆手:“确实如此,齐兄在我外公府上已经住了有些时日了,几月前梅花山四方会结束后我回天风堡待了一段时间,而后又听闻云翠山那边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父亲与几位叔伯一同前去,母亲很是担忧,就将我送回壶陵外公这里,差不多也就我到壶陵的那两天,薛先生带着齐兄到了府上,与外公叙旧,而后将齐兄留下,嘱咐他去参加宸王殿下的群英会,而后就离开了。” “外公与薛先生是故交,但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敢问,但外公说过,薛先生绝对不是传闻中那种嗜杀残暴的人,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莫涯说道,“其实我第一次见齐兄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早在数年前,齐兄就已经是人杰榜第一了,至于我嘛,哈哈顶天也就是个会点武功的纨绔,冷不防家里面来了个大高手,还一直有点不安。” 莫涯说着笑了起来:“后来几天才发现,这和我想象中的人杰榜第一不太一样,那时我就信了外公说的话,薛先生确实不会是那种以杀人为乐的残暴之人。” 众纨绔皆笑,插言补充。 齐风定身形高大,体格修长,好酒,喜欢种花,不爱拘束,如此性格很轻易的和莫涯混到了一起,而过了最初的惊疑和不可置信之后,这个力压大晋年轻一辈的人杰榜第一高手形象在莫涯的脑海中摔了个稀巴烂。 齐凤定武功高是一定的,稳坐人杰榜第一的位置首要靠的就是实力,丹心九劫武者,用的武器非刀非剑,而是两把弧刃的手镖,小臂长的刀刃,弧形刃的头部微微反曲,线条流畅,刀背上是一道镂空的手柄,用来持镖,这对手镖有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做“山听雨”。 大晋兵器榜,上榜兵器九十九件,其中大多以刀剑居多,而这对“山听雨”则是兵器榜前十当中唯一的一件奇形兵器,排名第八,比干将莫邪高出一位,次于荆无双的配剑“拂晓”。 齐风定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相熟之后会发现,这是一个路痴,对方向的掌握糟糕得一塌糊涂,在候府住的这几天身边随时得跟着个人,不然很有可能出去了就找不着回房间的路,喜欢喝酒,但喝不出好坏,仅仅只是爱喝,喜欢种点花草,最大的爱好就是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酒赏花,极度自恋,自诩第一美男子,并以此为荣。 这么一个出门上茅房都要有人领路的路痴,没事就去祸害候府内的花花草草,眼看着群英会就要到了,这位依旧每天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似乎将他师父的嘱咐忘了个一干二净,老侯爷因此很惆怅,让莫涯带他出去走走,外公主动让他出去玩,莫涯自然很乐意,邀上几个狐朋狗友,带着齐风定出门溜达。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因着莫涯年岁渐长,老侯爷也对他多了几分约束,总不能一直这么纨绔下去,所以这次回壶陵,老侯爷为外孙子安排了几位国学大师,准备好好教教他学问,这可就难为了莫涯,莫涯在天风堡中最小,上头四个哥哥各有所长,他最小,父母又对他多几分宠爱,多半是他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除了必须修习武道之外,从未逼迫他去做任何事。 之后回到壶陵时,在外公这边小辈当中也是最小,乐得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只是这回过来时才发觉家中好几个老者已经在等待,每日课程安排得很满,不照王室宗亲的规范,怎么也得有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所以这段时间莫涯可谓苦不堪言,因着齐风定的缘故,老侯爷破天荒的停了他的学业,准许龙祖祭这几天可以出去玩。 被学业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莫涯自然十分开心,立马带着齐风定出了候府,顺便约了几个好友结伴去了汴京,齐风定的性格注定就不会令人升起什么敬畏之感,所以纨绔们也只是一开始惊诧,聊了几句后迅速熟络起来,很快就勾肩搭背的走到了一起,这群人中也就秦朗和刘靖英还不算太颓废,向齐风定请教了许多武学方面的问题,齐风定也一一解答,二人多所得,对其颇为钦佩。 齐风定好酒,这点莫涯知道,所以才会特意绕到归雁湖附近请客喝酒。 须知汴京城两样东西最闻名,一是芳华馆的美人,二是当地特产的兰生酒,酒香醇厚,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莫涯特意找了一家有正宗因着莫涯年岁渐长,老侯爷也对他多了几分约束,总不能一直这么纨绔下去,所以这次回壶陵,老侯爷为外孙子安排了几位国学大师,准备好好教教他学问,这可就难为了莫涯,莫涯在天风堡中最小,上头四个哥哥各有所长,他最小,父母又对他多几分宠爱,多半是他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除了必须修习武道之外,从未逼迫他去做任何事。 之后回到壶陵时,在外公这边小辈当中也是最小,乐得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只是这回过来时才发觉家中好几个老者已经在等待,每日课程安排得很满,不照王室宗亲的规范,怎么也得有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所以这段时间莫涯可谓苦不堪言,因着齐风定的缘故,老侯爷破天荒的停了他的学业,准许龙祖祭这几天可以出去玩。 被学业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莫涯自然十分开心,立马带着齐风定出了候府,顺便约了几个好友结伴去了汴京,齐风定的性格注定就不会令人升起什么敬畏之感,所以纨绔们也只是一开始惊诧,聊了几句后迅速熟络起来,很快就勾肩搭背的走到了一起,这群人中也就秦朗和刘靖英还不算太颓废,向齐风定请教了许多武学方面的问题,齐风定也一一解答,二人多所得,对其颇为钦佩。 齐风定好酒,这点莫涯知道,所以才会特意绕到归雁湖附近请客喝酒。 须知汴京城两样东西最闻名,一是芳华馆的美人,二是当地特产的兰生酒,酒香醇厚,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莫涯特意找了一家有正宗因着莫涯年岁渐长,老侯爷也对他多了几分约束,总不能一直这么纨绔下去,所以这次回壶陵,老侯爷为外孙子安排了几位国学大师,准备好好教教他学问,这可就难为了莫涯,莫涯在天风堡中最小,上头四个哥哥各有所长,他最小,父母又对他多几分宠爱,多半是他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除了必须修习武道之外,从未逼迫他去做任何事。 之后回到壶陵时,在外公这边小辈当中也是最小,乐得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只是这回过来时才发觉家中好几个老者已经在等待,每日课程安排得很满,不照王室宗亲的规范,怎么也得有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所以这段时间莫涯可谓苦不堪言,因着齐风定的缘故,老侯爷破天荒的停了他的学业,准许龙祖祭这几天可以出去玩。 被学业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莫涯自然十分开心,立马带着齐风定出了候府,顺便约了几个好友结伴去了汴京,齐风定的性格注定就不会令人升起什么敬畏之感,所以纨绔们也只是一开始惊诧,聊了几句后迅速熟络起来,很快就勾肩搭背的走到了一起,这群人中也就秦朗和刘靖英还不算太颓废,向齐风定请教了许多武学方面的问题,齐风定也一一解答,二人多所得,对其颇为钦佩。 齐风定好酒,这点莫涯知道,所以才会特意绕到归雁湖附近请客喝酒。 须知汴京城两样东西最闻名,一是芳华馆的美人,二是当地特产的兰生酒,酒香醇厚,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莫涯特意找了一家有正宗因着莫涯年岁渐长,老侯爷也对他多了几分约束,总不能一直这么纨绔下去,所以这次回壶陵,老侯爷为外孙子安排了几位国学大师,准备好好教教他学问,这可就难为了莫涯,莫涯在天风堡中最小,上头四个哥哥各有所长,他最小,父母又对他多几分宠爱,多半是他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除了必须修习武道之外,从未逼迫他去做任何事。 之后回到壶陵时,在外公这边小辈当中也是最小,乐得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只是这回过来时才发觉家中好几个老者已经在等待,每日课程安排得很满,不照王室宗亲的规范,怎么也得有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所以这段时间莫涯可谓苦不堪言,因着齐风定的缘故,老侯爷破天荒的停了他的学业,准许龙祖祭这几天可以出去玩。 被学业逼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莫涯自然十分开心,立马带着齐风定出了候府,顺便约了几个好友结伴去了汴京,齐风定的性格注定就不会令人升起什么敬畏之感,所以纨绔们也只是一开始惊诧,聊了几句后迅速熟络起来,很快就勾肩搭背的走到了一起,这群人中也就秦朗和刘靖英还不算太颓废,向齐风定请教了许多武学方面的问题,齐风定也一一解答,二人多所得,对其颇为钦佩。 齐风定好酒,这点莫涯知道,所以才会特意绕到归雁湖附近请客喝酒。 须知汴京城两样东西最闻名,一是芳华馆的美人,二是当地特产的兰生酒,酒香醇厚,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莫涯特意找了一家有正宗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季江南原本以为,齐风定这么说就是少年心态显摆,而再多聊了几句之后发现,他不是显摆,而是真的觉得人杰榜第一这个位置并不重要,相反,他喜欢讨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比如如何才能让花花草草在寒冷的冬天也可以开花,比如此刻汴京城上方满天的天灯,如果做大一点是不是可以带着人飞起来?又比如会问为什么天气这么热富贵人家的冰窖为什么不会化…… 诸如此类,一些寻常人不会去想的千奇百怪的念头,可这些问题也没人能回答他,冬天万物枯寂,除了寒梅之外哪里会有花花草草?至于天灯,没人试过,长生飞天的念头固然每个人都有过,但多半也就是想象一下,然后自己清醒清醒,也就化生门还在多年不辞辛劳的继续探索长生的秘密,寻常百姓谁脑子有问题去想这种问题?至于冰窖……我哪里知道!反正就是不会化就对了。 齐风定的脑子里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一本正经的说他做了一个很大的天灯,等过两天就把它放出去,到时候在天灯下面吊一个篮子,就可以带着他一起飞起来,到时候可以邀请众人一起上天看看。 这些念头很古怪,但仔细一想又好像可以实现,天灯带着烛火飞起来,那么做大一点是不是也可以带着人飞起来? 这个想法令众纨绔很兴奋,一直以来,飞天都是神仙一般的手段,武道一途,轻功身法修炼至极,可在树尖水面如履平地,但还是飞不起来,当然这里的极致,是指凝虚境巅峰,毕竟神宫境界,百年来也只有一个黄泉教教主半只脚踏入其中,又早早被围杀致死,此后再无人可窥神宫门径,具体踏入会如何,谁都不清楚。 除了如仰绝峰的神宫境之外,能飞天的也只有千机唐门的机关鸟,供给朝廷的飞鸢,但这些东西构造复砸价格高昂且不予特编人员之外者使用,所以机关鸟和飞鸢,多数人也只听过没见过,更加没有坐过,而目前齐风定似乎找到了一个不需要这些东西也能上天的法子,不由得令这些纨绔浮想联翩,一时间起七嘴八舌讨论得好不热闹。 正当众人讨论得热闹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百姓的欢呼,这陡然笑得一声巨响惊得季江南一把抓剑站起,却见同样站起身来得众人看着他一脸戒备纷纷哈哈大笑,更有甚者笑得前俯后仰,莫涯笑着拉季江南来到窗边,往他手指的天空看去。 方才还扶摇的起的明灯千盏已经陆陆续续飞往高空再也看不见,能见的也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光,一颗明亮的光点从地面呼啸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夜空之中炸开,绽放出一朵绚丽的橘色花朵,层层叠叠打开,照亮了大半个汴京,这一瞬间的惊艳,是无与伦比的。 直到焰火绽开之时,一声巨响姗姗来迟,这多盛开半边天空的烟花在一瞬的美丽之后很快消逝,火星像散落,光芒消失,去向无踪。 季江南看得有些呆了,烟花,这就是烟花,主材料就是硝石和火药,承自前朝大楚火器研发时无意中弄出来的,透过这多绚烂的烟花,可见前朝大楚的繁荣与富庶,万道千流,百花齐放的那个时代,火器带来的安全,诸国臣服的盛世,在大楚时期,这样的烟花,是装点盛世的点缀,到了大晋,却成了极其难得的惊鸿一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大楚的灭亡,火器图的丢失,导致大晋对外的威慑力减弱,而火药和硝石也禁止出现在市面,如数交入国库,而烟花也再难出现在人们的视野,汴京为大楚旧都,存有部份烟花,一部分送往盛京,少部分得晋皇许可,留在汴京,这些已经是大晋硕果仅存几颗烟花,放一颗就少一颗,除了除夕和龙祖祭,平日里也见不到。 很赶巧,今夜就碰上了这难得的烟花盛景。 烟花一共放了八枚,九为帝王之用,不可僭越,八枚已是极数,八朵烟花一一盛开,引众人惊叹连连。 季江南一直很认真的看完,他没见过,幼时不出四方天地,童时流浪,少时入师门学艺,大晋江山万里,他所能见的偏居一隅的江州,以及崇山密林的七剑门。 烟花落幕,众人意犹未尽,聚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散去。 看完烟花的众纨绔十分不客气的再次大笑,很嚣张的嘲笑季江南没见过世面,季江南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头一回看烟花,反应过激有些丢人。 这时的齐风定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然烟花能上天,那如果把人绑在烟花上,是不是可以飞得更高更快? 此言一出,众纨绔色变,想象了一下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的情形,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纷纷表示拒绝参与这个想法。 一圈人坚定的摇头,齐风定不无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随即把目光转向季江南。 这双冒着光的眼睛看过来,季江南突觉背脊一凉,在齐风定还没开口之前抢先开口告辞。 有想法是好事,但想法变成作死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季江南已经在茶馆耽搁坐了许久,此时已经快近寅时,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季江南称事告辞,众纨绔也未强留,莫涯拍着胸脯表示但凡需要帮助尽可来找他,他欠着季江南一次救命之恩,若有所需,必当倾力相助。 纨绔们也是要面子的,见莫涯开了口,也都有样学样的拍着胸脯各种许诺,大致意思就是一起喝了酒就是朋友,有需要大可来找,越说越夸张,自吹自擂说自己等人能在汴京横着走之类。 这些纨绔们年纪都不算大,而且都是家里的赋闲子弟,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就想这么潇潇洒洒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在这些人身上无利可图,但各方也会给个面子,没有出众的天赋,年纪又都不大,难得有个机会可以表现一下,自然是拍着胸口来一波豪言壮语。 季江南看着好笑,这些个年轻的纨绔自吹自擂没边没迹,拍胸口倒是拍得嘭嘭响,脸色都发白了还继续一下一下的拍,很担心再拍一下会不会当场吐血。 季江南微笑答谢,这些纨绔平时出门嚣张一些,上街逛花楼吃酒像个螃蟹一样横着走,鼻孔能抬到天上去,但打坏的东西陪钱,也不白吃白喝,只要不是那种没长眼睛非要挑衅的愣头子,他们也不会打人,当然,打完了陪钱走人就是,鼻孔朝天的哼一声,反正也不是下死手,顶多脸肿腿瘸,养两天就好。 一群人走出去向来十分有排面,打架前也得斯文的问一下想单挑还是群殴。 单挑你一个挑我们一群,群殴我们殴你一个。 这些年轻纨绔嚣张,骄横,却也不扰民不欺压百姓,顶多就是一群被家里惯坏了的孩子,看似荒唐,实则都守着规矩,算不得什么奸恶之徒。 少年心性,心高气傲。 走之前齐风定还扯着季江南说了半天,说他打算再做一个大的烟花绑在凳子下边送人上天,要季江南来试试,至于他从哪里搞火药就不知道了,但这个设想季江南委实不敢参与,是真不敢,这么上天被炸成碎片血呼啦的洒了一地想想就背脊发凉。 这种事情季江南坚决拒绝,果断干脆,齐风定很不甘心,婆婆妈妈的又说了许久,季江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溜了。 人杰榜第一的齐风定,气度无双风采斐然,然而私底下是个路痴,还是个不懂酒的酒鬼,顶着一张风华绝代的皮脑子里总存着许多天马行空的念头,对了,还是个婆婆妈妈的话痨。 齐风定看着一溜跑远的季江南,十分受伤的叹了一口气,多好的想法啊,怎么会不愿意试呢?要不是他需要看看效果,否则就自己坐上去了。 唉。 齐风定摇头叹气,又转头看向一群纨绔,眼中又冒起亮光,众纨绔心头一凉,立马告辞顷刻间做鸟兽散。 别人都跑了,但莫涯不能走,齐风定是路痴,他带出来的人若带不回去,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齐风定的目光锁定莫涯,莫涯嘴角抽了抽,面目扭曲。 造了什么孽遇着这么个人,天天换着花样的作死。 莫小公子现在很慌,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孟芊芊 从浮荷茶馆出来时,归雁湖上的龙祖船已经第三次开始环湖而游,龙祖船上造型奇艺的神龙姿态威武,分上下两层,各有十六个精壮的汉子头扎红巾掌桨,船头上有一只大鼓,一名汉子正持着鼓槌敲打,神情激动。 随着鼓声越发激荡,满船汉子齐齐一声清啸,二层船沿的四名少女提起手中的篮子,往岸边奋力一撒,荷花花瓣以及糖果蜜饯干果,像落了一场雨,噼里啪啦洒了一头一脸。 站在湖边的游人纷纷哄抢,几个机灵的孩童从大人们腿间挤了进去,伸手去抓地上的蜜饯糖果,不消一会儿这为数不多的糖果蜜饯就被抢得干干净净,就剩几片沾了泥土的荷花花瓣,没抢到的孩子哇哇大哭,父母也很无奈,孩子又哭闹不止,只好拖着孩子从人群中挤出来。 龙祖船船上撒下来的东西,是沾了福运的,是得过龙祖祝福的,福运这种东西,自然是能沾一点是一点,故而抢糖果的不止有孩子,还有不少大人。 龙祖祭祈愿,求平安,求和顺,求姻缘。所谓万般尘缘,千万心愿于此,便是人间。 季江南提着剑走在街道上,行人熙攘,夜放千灯不夜城,汴京确实是个繁华之地。 方唯玉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季江南准备回客栈休息,只是这汴京城横七竖八街巷太多,又人来人往,路口都长的差不多,他虽不是路痴,但一时还是有些分不清回程的路。 季江南站在路口仔细回想是从那个路口出来的,突然被一阵调笑声吸引了注意力。 街旁摆着一溜的摊子,一个老妇人守在一个木头摊子旁边,上边放的是纸折的莲花灯,莲花灯不大,巴掌大小的一个,以颜料给花灯染了色,中间放了小半截蜡烛,这是放在河里祈福用的河灯,通常都是七夕中秋常见的剑,龙祖祭上放的都是天灯,这样的小河灯很少有人问津。 但现在这小河灯摊子旁却围了一群人,看着装打扮也也不是寻常百姓,男男女女都有,却泾渭分明的站成两边,左侧的一名女子身穿红色对襟长袄,身段修长,发髻上插着数枝镂金含玉发簪,容色娇美,肌肤如雪,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美人把玩着手里的一盏青色的小河灯,忽而手指一松,小河灯落地,美人顺势抬脚一踩,小河灯被踩成一团烂纸片。 对面站着的一名少女脸色一变,怒气冲冲的就要上前理论。 脚还没跨出去,少女旁边的一名少年就伸手将她拦了下来,转头看向笑得得意洋洋的美人,面沉如水。 “孟芊芊,你别太过分了!” 美人下巴微抬,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我乐意!我就过分了你能如何?” 少年脸上怒气升腾,又似强自按耐下去,拉去少女就要走。 孟芊芊身后的几人立马上前几步,将二人拦了下来。 “孟芊芊!!”少年大怒,回头一声怒喝。 孟芊芊毫不在乎的伸手扶了扶云髻,盈盈一笑:“我又不是听不见,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少年脸色阴沉,孟芊芊上前走近,看少年一脸愤怒又无可奈何,不由得心情愉悦。 “本小姐屈尊降贵的看上你,可是你陆家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抢,我也得把他抢过来,娶我做孟家的女婿,不比娶个野丫头来得很好吗?”孟芊芊轻声说道,话音之间仿佛带着一把勾子,引得人心撩动。 “你!你不要脸!”少女气极,涨红了脸手指头都在哆嗦。 孟芊芊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着少年面带微笑,目光中几度挑衅。 “孟小姐自重!”少年牙咬的咔咔响。 孟芊芊越发开心,掩唇轻笑起来,身边的几人仿佛得到了命令,立马围上前去,看样子是要将二人强行留下。 少年忍无可忍,临出门是父亲千咛万嘱不可惹事,他也一路以稳为主,他此来只是长见识历练一番,谁知竟然惹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来头不小,为了免生是非他已经一忍再忍,可对方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他忍了一路,现在不想再忍了! 少年正要拔剑,堵在前面的几人却发出几声痛呼,眨眼间堵路的几人已经七零八落的摔了一地。 少年转头一看,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季江南?” 这时一直站在孟芊芊旁边的一名男子立刻冲上前去,怒喝一声提拳直击,季江南单手杵剑翻身一踢,男子拳势一滑,借力一脚横扫,季江南一跃而起,往后一荡,稳稳的站在地面上。 男子一击未中,而且对手还是个少年,顿感丢面,立马调整正色以待,双手握拳身前交叉,后撤半步,一股刚猛的气势平地而起,季江南正色,脚步微撤半步。 男子再度冲来,拳势破空而来,仿佛挂的脸都有些生疼,季江南身形微躬,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忽而右手握上剑柄一拔,雪亮的剑光一闪,如银月生辉。 这一式拔剑的弧斩并未伤到对方,这男子是个强敌,季江南长剑一甩,“七星望月”七斩齐发,剑招的威势会随着使用者的强弱有所区别,飞星逐月剑法本就是快剑,而这一式“七星望月”则为快剑流中的极致,快到极致的一瞬爆发力,足以与一式神级剑法媲美。 武者内功有阶层,剑法拳法亦有好坏之分,好的功法令人一步千里,如季江南前些日子所得的青天剑气诀,若能驾驭,可一飞冲天,次的剑法走到极致,也不过是坐井观天。 功法的好坏,取决于剑招的极致和长远,包括变化等等,当世的武道宗师大致将功法区分成凡,天,神,道四级,道极功法与神宫镜一样虚无缥缈,只大概知道有那么一层,却没有见过,而各门派中,凡级功法很多,天级少些,而神级更少,排得上号的几大门派,镇派剑法也多是天级,神级功法就算有,也不会轻易示人。 这一式“七星望月”,在季江南手中使出来已经接近极致,亦是他手中最纯熟的杀招,这一套快如闪电的连招剑法一上,男子无暇还手只能被动防守,同时心头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少年居然可以使出这么强力的杀招,怒的是他居然被区区一个黄毛小子逼到无还手之力。 七星望月是爆发剑势,七剑斩过之后剑势疲软,男子大喝一声双拳相交往前猛然一送! 季江南身形一扭,长剑自下而上一撩,男子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拳势一换自上而下猛冲过来,季江南左手一甩,一式“海底捞月”,剑鞘打着旋飞出,击中男子脚踝,男子顿感小腿一麻,跃起的动作顿了一下,同时一道剑光再扫,男子大怒,臂上发力,砂锅大的铁拳重重的砸在季江南肩上,季江南被打的倒飞出去,空中一跃翻身蹲住。 男子看了看被划烂的半片衣襟,左肩到腹部一条长长的划痕,衣服下的皮肤一道浅浅的血线,男子脸色难看的将衣襟一拢,冷哼道:“哼!旁门左道!” 季江南也站了起来,伸手按住肩膀一抬,接上脱臼的左臂,长剑一甩,目光沉沉的看过来。 “黎涛,回来。”一直在后面看戏的孟芊芊高声喝道,一双美目看着季江南,目光逐渐热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双杰,心结 听见孟芊芊开口,男子虽依旧面色不善,但还是转头回到了孟芊芊身边。 二人突然动手使的这一片街道暂时堵塞,这街道本就繁多,游人更多,这会儿已经堵的水泄不通。 见那男子不再动手,季江南也抬手讲剑一收,从路中心走了过来。 季江南在二人旁边站定,目的立场明确。 陆皓尘看着身边气势凌厉的季江南,脸色尤为复杂,刚刚的动手他已经看见了,很明显,季江南已入丹心境,而他还在化海中期徘徊,他本以为自己进步很快了,可再见这位昔日好友,才发觉是他自我感觉太好。 昔日二人为好友,比剑陆皓尘就没赢过,但一直以来他只是差季江南一丝,江州之祸,二人反目,各自缘由两人都差点丧命,从此季江南离开江州远走,自奎山城之后再没见过面。 今日在此一见,恍恍几个月的时间,二饶距离开始无限拉大,曾经并称的“季三陆九”,季江南已经比他走出更远,或许再过些时日,就连他的背影,陆皓尘可能也看不见了。 陆皓尘心头苦涩,明明上次在奎山城武擂上,二人差距还不算太明显,为何此后几个月时间季江南会甩出他一大截?他去了哪里?还是得了什么机缘? 少并称雄,一人高歌猛进,一人苦挣与后望其项背,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都是傲气冲的世家公子,如此一番对比下来,陆皓尘心头像开了个五味坛,辛酸苦辣皆樱 尤其是,他面对孟芊芊只能一忍再忍,而季江南直接拔剑击退,站在这里的少年,手中提剑,面不改色,背脊挺得很直,已经初具剑宗风范,一眼不发,却也难掩其锋芒。 陆皓尘心思繁乱,孟芊芊却眸光大盛,似见猎物一般的欣喜,打量季江南一番之后盈盈一笑:“蝉陵孟氏孟芊芊有礼,方才多有得罪,还未请教公子高姓?” 原来是孟氏的人,季江南心头了然,难怪敢带人来堵陆皓尘。 蝉陵孟氏,九世家第七,虽然孟氏在九世家中不显山不显水,又偏居蝉陵,但却是九世家当中除铁家之外最不可觑的家族,原因无他,当今皇后娘娘,姓孟。 孟氏非商族,为文人世家,出过几代名相,是九世家当中出了名的儒学世家,教出来的子弟一般都是严苛有礼,坐卧讲究颇多,文人清高,不屑与商为伍,但观这几大世家,除了铁家是戍守望乡关的侯爵,其他家族或多或少都有商人来往。 毕竟,再大的家业也需要有收入来源。 唯独孟氏死守着文人风骨,宁愿挨饿受穷也不触铜臭,清贫世家,多出名臣,当今皇后,就是先皇为晋皇选定的皇后,母仪下者,当孟氏女也。 可一向严谨清贫作风闻名的孟家,怎么会教出孟芊芊这样的女子?衣着奢侈作风霸道,还当街抢人,这样的做派简直不像孟家的风格。 疑惑归疑惑,但季江南也不想招惹麻烦,这女子的眼神过于炙热,令他有些不自在,也没答话,只抱拳施了一礼就带着二人离开。 黎涛大怒,姐问话竟敢如此无礼!当即就踏出一步准备动手,定要将他拿下绑到姐面前! 黎涛才一脚踏出,季江南脚步一停猛然回头,眼中杀机一闪,灯光之下,那双眼睛似乎绕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红色。 几乎有如实质的杀气铺面而来,黎涛浑身一僵,如坠冰窟,而后大骇,这少年是谁?这么浓烈的杀气,都快比得上上战场的将军了。 直至几人走远,黎涛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那少年太过诡异,杀气都快成实质了,还能保持冷静。 而且,那目光过于瘆人,淡漠无情,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石头,毫无情感波澜。 孟芊芊款款走来,黎涛慌忙低头:“属下失态,请姐放心,属下一定将此无礼之徒亲自抓回来!” 孟芊芊轻轻一笑:“不用了,这等人物,自然是冲群英会来得,迟早会再见的。” 罢转身就走,暖黄的灯光之下,孟芊芊的脸上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季江南三人穿过街巷,本想找一处地方坐下,但路边的茶摊都是满的,三人只好在一处牌楼下停住,一时间有些无言。 当日奎山武擂时,陆皓尘过,他们二人恩怨两清,再次见面,就是敌人。 季江南蒙冤离开江州,追寻杀祸源头,他曾很多次想过洗脱罪名,但知道从季怀远亲口承认开始,季江南就知道,这个罪名他洗不清,也不能洗。 他只能沉默,他不解释,那对陆皓尘而言,他就是杀死姐姐的凶手。 从云道舒和季怀远的法来看,当时撞见了季怀远与襄王对话的不是季安承,是陆五姐陆婉,陆婉因此抑郁寡欢,季安承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季江南没和季怀远过,总归是他杀了二人。 陆皓尘则心头情绪翻涌,一瞬间升腾起的,是不可置信,是不甘,以及一丝嫉妒,是啊,他承认他嫉妒了,从认识季江南开始,他就弱一筹,任凭他再如何努力,对方总是走在他前面。 陆皓尘莫名的有些失落和心灰意冷。 二人皆沉默不言,少女滴溜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撇了撇嘴。 “你来参加群英会?”良久,季江南问道。 “是啊,你也是吗?”陆皓尘回道。 “嗯。” 毫无营养的聊了两句,再度陷入沉默,季江南暗叹一声,他与陆皓尘,终究是到了无话可的地步。 季江南抬脚欲走,陆皓尘却抬头叫住了他。 陆皓尘面色复杂,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问道:“我姐姐到底是杀的?” 陆皓尘还是问了,一旦开口问,两人之间那层虚假的和睦就被击得粉碎,但他还是问了,如同季江南一定要找季怀远问个明白的执念,五姐姐陆婉的死也是陆皓尘一直打不开的心结。 季江南沉默一瞬,开口道:“是我杀的。” 陆皓尘的眼睛瞬间通红,几步抢上前来,大声怒吼:“你撒谎!!!” 季江南很难受,这些年来,他的朋友很少,纵然他对外人心狠手辣,但对认可的朋友,一向十分珍惜。 少年相交,江浙双杰,陆皓尘就那么一个性子,好几次要和他恩断义绝,却又比任何人都相信他。 这个人从来都是嘴巴不饶人放狠话一流,实则心软得很,综是刀剑相对,事实在前,他还非一直追着问到底是谁杀了他姐姐。 即便真的问到了,还是一直不相信。 但一些事情,季江南无法开口明,季怀远的黑暗他看见了,但季安承和陆婉之死,硬生生将一对亲兄弟,一对好兄弟逼到无路可退。 他又能点什么? 陆皓尘似乎憋了很久突然爆发出来,咬牙切齿的吼道:“季江南,你知不知道!陆家那么多孩子,和我一母同胞的,只有五姐姐!季江南,那是我嫡亲的姐姐!” “我知道,”季江南深吸一口气,道,“是我杀了你姐姐。” 陆皓尘突然笑了,仿佛在嘲讽季江南:“季江南,你为何把我当傻子,能让你这么护着的人还会是谁?你这话我一点都不信。” “那你又何必再问我。” 陆皓尘笑着笑着却哭了,十七岁的少年,站在牌楼下哭起来。 季江南看着,不由得倍感悲伤,这要怪谁呢?似乎谁也怪不了。 陆皓尘哭了一会儿后抹了抹脸转头就走,少女莫名其妙的看了两人一眼,跑追着陆皓尘去了。 良久,季江南转身,从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找麻烦 轻谈人事笑悲,只道年少不思追。 季江南回到客栈时已经卯时,再有一个时辰就是亮了,自白日里刚到客栈时吃了些东西,又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在外头逛了许久,回到客栈才觉得腹中饥饿。 水云间是客栈,自然不会像浮荷茶馆那般喧哗,在在大堂里还是摆了桌子,灯上罩纱,既能照明,也不会因过于明亮扰了客人休息,龙祖祭这七日是汴京城最为热闹的一段时间,如季江南这般出去溜达的不在少数,这会儿大堂内坐了数桌人,酒菜皆有,但大多都十分自觉,只安静的吃菜,纵有交谈也是轻声慢语,大堂的角落里摆了两缸莲花,比起外头喧嚣繁闹,这里倒是显得清幽许多。 季江南找了个位置坐下,二马上过来倒水,并将手中写有菜品名称的木板递了过来,一套动作流畅无比。 汴京的客栈很多,水云间在其中属于各方面比较高层的客栈,酒水食物自然要比外头的贵一些,接待的都是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店二就能看出,群英会在即,店内来往众多,一个店二能将来往的客人一一记得,在这里都不需要手牌之类,单凭二就能将在店里留宿的客人一一记住,而且不留差错。 季江南随意点了两份吃食,在莫涯那里喝了不少酒,但却没吃东西,一群纨绔是吃饱喝足出来遛弯,酒喝了一茬又一茬,喝多了拍胸脯吹牛皮,日子过得潇洒得很。 很快菜就上来了,季江南草草吃完准备回屋休息一下,至于方唯玉跑哪儿去了那是不必担心的,常年走商,汴京他可比季江南熟得多。 揉了揉眉心,季江南刚躺下准备睡觉,外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声,伴随着敲锣打鼓,纵然这里离正街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但那锣鼓声实在太大,蒙的鼓敲的锣又是顶顶好的,声音传的自然远。 季江南长叹一声,无可奈何,这样子怎么睡?难不成龙祖祭这七,汴京所有的百姓夜里都不用睡觉的吗?这大晚上的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越临近明越敲打得厉害,在外面逛的时候只觉得汴京繁华,到这会儿才觉得这喧嚣实在令人无法入睡。 耳闻这锣鼓声响起得愈发频繁,季江南伸手按住额头,十分忧虑,莫非这几日都要听着这声音入睡? 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一夜未眠,次日起床的季江南精神不是很好,若只是一夜没睡也就算了,总归这几个月在外几度生死,连续几日奔波也不是没有过,但这锣鼓声实在太吵了,初听觉得热闹喜庆,听多了感觉焦躁得很,震的脑袋都在嗡嗡响。 季江南揉太阳穴出门下楼,他这会儿感觉头都有些疼,走到楼梯分叉处,迎面撞见了同样脸色难看的李唐,两个一夜没休息好的倒霉蛋一起在桌边坐下,二立刻笑盈盈的送上一壶清茶,香气清冽,十分醒脑。 茶是好茶,估计二也知道昨夜的喧哗会让客人们休息不好,但每年的龙祖祭都是这么过的,在汴京待长聊人不觉得如何,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但这些外来的客官可就遭大罪了,每早上都会有没休息好的客人脸色难看的下来,劈头盖脸一顿骂,店里的掌柜和二也都习惯了,总归也就是骂两句,骂完了也还是该住住,在汴京,可还没有谁那么大胆子对百姓动手。 一杯茶下肚,好像头也不怎么疼了,精神头也稍微好了一些,季江南奇道这是什么茶,问了二,二是掌柜高价求来的药茶,这茶本来只供应宸王府的,掌柜的托了许多关系才买了一些,可是顶好的东西,整个汴京有这茶的除了宸王府,也就少数几家酒楼存有少数,而水云间,就是其中之一。 李唐是个直爽汉子,少时父母双亡,为了给双亲凑两口薄棺,自行卖身给李家为家奴,家奴与家仆不同,家仆是雇来的,发月例,可随时请辞,但家奴则是把自己彻底卖给主家,从此生死交托,是死是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就算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管。 况且,大晋户籍,奴籍最低等,入了奴籍,便是终身为奴。 李唐自卖到李家为奴,原本的姓名作废,由李家娶了现在这个名字,李家作为九世家中的前三,礼仪规教皆是上等,府中的公子姐都有随身护卫,世家子女多习武,但若是面对什么人都亲自动手,那未免有些掉价,所以随身护卫就是用来驱赶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随身护卫必须是李家的家奴,家奴一旦入籍,终身不可背叛,叛者即死。李唐赋不错,成为李家大姐李疏桐的随身护卫,从姐十二岁开始,五年时间,李唐从未离开过李疏桐身边,李疏桐不会武功,又凭借着出色的手段能力在李家占得一席之地,人在高处,自然有人眼红,眼红的有来自李家内部的,也有来自外面的,李唐需要将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全部挡住,保护姐,是李唐活着的唯一目的。多年以来,李唐一刻不敢放松。 李唐只是简单的了几句,大部分的还是季江南猜出来的,李唐,入李家为奴对他来是件好事,他是穷苦人家出身,父母一个病死一个饿死,留在李家好歹有口饭吃,当初是姐把他买下来的,姐于他有大恩,自当全心全意报答。 李唐的轻描淡写,季江南不由有些愣怔,李唐长他不少,他的少年时期,大约就是季江南的孩童时期,那连续三年的大雪,刨尸而食满地饿鬼的人间地狱,他很理解李唐的想法,人在绝境,生的渴望会前所未有的强烈。 李唐不是个恶人,甚至有些老好,似乎是因为见过父母的悲凉的死状,对年纪大的掌柜一直很客气,笑的很和气,就算是一夜没睡精神差得很,也没有冲别人发泄过不满,对比其他人,李唐的脾气已经是很好的了。 喝了两碗粥,季江南闭目恢复精神,这事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李家姐姐,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起?莫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哎呀那可不妙,这不知道该惹了多少年轻公子伤心。” 声音很温柔,可这语气明明白白饿告诉所有人,我是来搞事情的。 坐在桌边的李唐脸色猛然一沉,温和的眉眼一瞬立起,怒起蓬发。 嗯,李唐是个脾气不坏的老好人,但触及李疏桐的事情例外。 比起李唐的反差,季江南更好奇门外那位,孟芊芊为何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李疏桐的麻烦? 第二百二十六章 信物 对于孟芊芊这个女人,季江南一直心存疑惑,孟家世代清贫,诗书世家,勤俭朴素,当今皇后娘娘就是出自孟家,听在宫中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从简,衣袍从不曳地,又兼得文采斐然,稳重大方,不论前朝还是后宫,皆以贤善着称,既能贤善佐君王,又不失母仪下之仪态,是为大晋女子争相效仿的典范。 而季江南昨夜一见孟芊芊,发饰精美,衣着华贵,言行嚣张,大庭广众之下硬要逼着陆皓尘娶她,张扬跋扈,如此视礼法如无物,绝非出自孟家的家教。 若非孟芊芊自报家门,季江南怎么也不会往蝉陵孟氏去想。 昨夜才强逼陆皓尘娶她,今日一早就来找李疏桐的麻烦,这位孟姐,实在是有些令人不解。 门外的孟芊芊笑着完,提裙进了客栈,身后一群人也随之进来。 世家之中,像李疏桐这样半点武功不会的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习武在身,孟芊芊虽为女子,但也是自幼习武的,刚刚那一句调笑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用了内力加持,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唐腾的一下站起来,横过去挡住几饶去路,沉着脸开口道:“姐还在休息,不便见客,孟姐请回。” 孟芊芊笑而不语,身旁的黎涛上前一步,与李唐站了个对面。 与李唐一样,黎涛亦身为孟芊芊的随身侍卫,实力与李唐旗鼓相当,李唐沉着脸,握剑的手逐渐收紧。 二人剑拔弩张,食客们见状也纷纷离座把大堂空出来,住在水云间的高门子弟不少,但要比李家大姐更尊的,好像还真没樱 世家之斗,外人看个热闹就校 季江南还在想要不要回避一下,回季家的几年他很少回去,大多时候都在七剑门,家中事务一直是季怀远在处理,江州地方不大,二三流的世家却不少,世家的争斗,向来比得都是手腕,看不见血腥的角斗场。 为什么方唯玉将阿芷的事情出来之后,邱申复愿意将整个邱家拱手送给李家以求庇护,因为阿芷的事情注定邱晗会又恨又怒,这对父子注定再不能和睦相处,失控的邱晗是危险的,当他对邱家失去最后一丝眷恋之心,邱明又非其对手,邱家的落败已经十分明了,新旧两任家主无法威慑众人,邱家这份基业就保不住,会被那些伺机而动的世家或商贾瓜分,所以李疏桐拒绝之后,邱申复才显得那么绝望。 世家的更迭向来很快,邱家这样的商贾更是如此,季江南离开淄显之时,已经看到许多原本挂着邱家牌子的商铺,已经换上了别家的姓氏,邱家自此不复存在,留下来的东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分得干干净净。 季江南站起身来准备上楼,这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这是李孟两家的事情,他是外人,不能插手。 才站起来,孟芊芊却快一步堵住了去路。 季江南皱眉,抬头看向孟芊芊,孟芊芊今日换了一件杏色立领长袄,上面是银线勾出来的花纹,长发挽了一个随云髻,插了两支翠绿的玉簪,明眸善睐,看着一脸少女无邪。 孟芊芊莞尔一笑,开口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季江南有些不悦,孟芊芊的目光过于浓烈,虽是微笑浅浅,眼里却迸发这一股看见猎物一般的兴奋色彩,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张扬,极具侵略性,像丛林里潜伏的豹子。 “孟姐有何见教?”季江南问道。 孟芊芊的嘴角又弯了弯:“你认得我?问问题之前,不是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江南。”季江南皱眉道,心头已经有些烦躁了,本来一夜未眠心情就不是很好,现在这孟芊芊又莫名其妙的出来堵路,刚刚被茶水压下去的烦躁又升腾起来。 “裕西江家?”孟芊芊再问。 “不是。” 孟芊芊还要再问,季江南却觉得耐心快耗尽了,这时才传来李疏桐的声音。 “孟姑娘这一大早的来找我,我却睡着了,劳孟姑娘唤我起了。”李疏桐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只穿了一件锦白交领长裙,简单的将长发往后束拢,像刚刚睡醒起来的样子,未施粉黛却眉目清华,自有一番淡然气质,明明一声素衣不施粉黛,却硬生生的把精心打扮的孟芊芊比了下去,孟芊芊本是少女娇美,与李疏桐一身淡然自若相比却显得家子气。 满大堂的人皆眼前一亮,不愧是李家大姐,即便没有些金银装饰,也自带上位者的风范。不骄不躁,这一身气质下来,容貌反而成了陪衬。 孟芊芊见状又笑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将众饶目光拉了回来:“原来姐姐真的未起,我也只是玩闹,想必姐姐不会与我置气吧?” 李疏桐下楼,笑道:“孟姑娘真烂漫,怎么会置气?” 李疏桐已经下楼,李唐也撤了回来,默默的站在李疏桐身后。 孟芊芊不语,只微笑的看着她。 客栈中的气氛一瞬凝固,这两名女子站在大堂中间,皆面带微笑,气氛却诡异万分。 这看不见的交锋没持续多久,孟芊芊先移开了目光,笑道:“我今日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李家姐姐了。” 罢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笑吟吟的看向季江南:“江公子,我嫁给你如何?” 此言一出,季江南一惊,随后又有些恼火:“孟姐笑了。” 孟芊芊偏头一笑,生出几分狡黠:“我从不笑,娶了我,半个孟家都是你的,你若答应了,我就叫你一声相公。” “孟姐自重!”季江南不耐,语气间有些怒火。 这女子昨夜强逼着陆皓尘娶她,今日又来逼迫他,像是故意耍着人玩儿。 “孟姑娘恐怕要失望了,”李疏桐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夫君。” 这话一出口,不止季江南,客栈内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李唐的目光唰的一下看过来,又十分不解。 “李家姐姐这可是笑了,若当真是你夫君,我怎会不知?”孟芊芊只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笑道,“恐怕,李伯父也是不知道的吧!” “我与江公子江湖相逢,心生钦慕之意,这又有何稀奇?”李疏桐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涩的低镣头,“我已将松云鞘相赠,算是我的信物,既是收了信物,那就算是于我定了终身,我唤他一句夫君,不是很正常吗?” 季江南瞪大眼睛,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当日在淄显之时,李疏桐送了他一个剑鞘,有流云线纹,他只当是李疏桐觉得他提个没鞘的剑于她脸上不好看,所以想也没想就接了,不料现在李疏桐居然这是她的定情信物? 第二百二十七章 配得上的男子 几前在淄显邱家庄时,季江南与陈冽见面动手,季江南不敌,方唯玉请李疏桐帮忙,而后李唐前来,陈冽退走,作为救季江南一次的代价,李疏桐需要他帮忙做一件事,这是之前应下的,季江南也表示可以。 但这一路走来,李疏桐迟迟不她到底要做什么,直到现在,季江南才反应过来,早从他他答应下来开始,就已经在李疏桐的布置里了,照李疏桐来,这剑鞘非普通物件,能做李家大姐的定情信物,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能找来的东西? 现在他便是否认,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些可带着这把剑毫不掩饰的一路走来,平日里无心注意,但若是真有心细看,必定是能看得出来的。 几日的招摇过市,不就是为了今日这番辞可以顺理成章吗?季江南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好心思,不显山不显水,恐怕今日早早就已经等着孟芊芊上门了。 这二女之间有何深仇大恨季江南并不知道,但李疏桐如此公开以自身清誉为代价,这次群英会她到底要做什么? 李疏桐一番话的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意,颊上的飞红和那一抹微微的羞涩,如此神态并不会令人觉得唐突,满眼所见的,都是少女朦胧的娇羞,李家大姐向来以温婉淡然的形象示人,气势淡雅如兰,忽然露出这罕见的少女神态,令围观众人一瞬间有些目眩神迷。 孟芊芊的目光看向季江南手中的长剑,确认这的确是李家的松云鞘,轻哼一声,脸上的笑意微收:“这声夫君可是唤得早了些,李家姐姐一未出嫁,这声夫君可还是唤不得的。” 李疏桐含笑不语。 李疏桐不答话,孟芊芊也顿感无趣,轻哼一声转身拂袖而走,黎涛等人也收了手,随孟芊芊离开。 才出水云间的大门,孟芊芊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脚步也快了几分,黎涛知道自家姐受了气心有不悦,也加快了脚步跟上。 此时才是卯时,夏季光亮得很早,这会儿外头已经一片明亮了,微微带着几分清晨的寒湿气,敲锣打鼓了一夜,这会儿是汴京最安静的时候,大多在家中准备早饭,辰时过后,汴京又会再度恢复喧哗。 路上行人不少,但比昨夜又少了许多,孟芊芊越走越快,胸口像堵着一团火,烧的她呼吸困难,她有些难受的捂住胸口,耳边似乎有千万只蝉在叫唤,嘈杂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孟芊芊站立不稳,踉跄着扶住路旁的一棵树。 黎涛大惊,飞快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揭开盖子往孟芊芊鼻子下一晃,一股淡淡的青草气息传出,孟芊芊身子一歪,黎涛连忙将她扶住,在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扶她坐下。 孟芊芊的脸色异常苍白,左额有一条眼角蔓延的青筋,形状扭曲,像一个孩子初学画画时随意勾勒的线条,孟芊芊十分痛苦的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这已经不是孟芊芊第一次发病了,但每一次见,黎涛都忍不住有些心疼,为什么偏偏是姐呢? 那股青草气息的作用是显着的,没多久孟芊芊就不再颤抖,像是劫后余生的喘了几口,慢慢的坐直身体,额头上的那条青筋再次隐匿不见,依旧是一张如画颜容。 孟芊芊没有立刻站起来,有些出神的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忍了忍没忍住,终是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孟芊芊哭得极为压抑,声的哭泣,肩膀耸动,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黎涛伸了伸手,又收了回来,叹息一声,安静的等待孟芊芊平复。 光逐渐大亮,孟芊芊依旧抱着膝盖埋头,像是睡着了一样,黎涛刚想出声,孟芊芊却把头抬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还没恢复,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又仔细的擦了擦眼睛,努力的勾了勾嘴角,一瞬间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女似乎又回来了。 黎涛最看不得她这幅样子,明明很难过,还非要装的很开心,明明心湖如水,却要把浓烈的情绪装进眼睛里,嚣张的挑衅所有人。 “姐,这瓶药,已经快用完了。”黎涛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 孟芊芊理头发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姐!”黎涛大急。 孟芊芊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但是,我孟芊芊是孟氏嫡女,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委屈将就!我要嫁,也要嫁一个配得上我的男子!” 黎涛心疼不已:“姐放心,我一定会把那个叫江南的带来见你的!他若敢个不字,我就是捆,捆也会把人捆过来!” 孟芊芊噗嗤一声笑了,眼中褪去了那层浓烈的情绪,清浅如水:“黎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找一个配得上我的男子,横竖不讨厌就是了,并非一定要这一个。” “姐你这的什么话?怎能如此自轻?”黎涛不满。 孟芊芊笑着慢慢沿着路边走,裙摆扫过路旁的青石,清风拂面,难得的清静自在:“我这个样子,愿意娶我的,能有几个?我还能挑什么?” 孟芊芊的声音很轻,完笑着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拂面来的清风,晨光正好,透过树枝明亮得耀眼。 孟芊芊心情大好,欢快的向前走去。 黎涛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水云间一处雅间之中,季江南与李疏桐对面而坐,李唐安静的守在门口,沉默不言。 “今日是巧合了,季公子勿怪。”李疏桐莞尔一笑,亲自为季江南斟茶,细长的水线从壶口流出,缭绕其一层淡淡的水气。 “李姐有话直就是,我既欠你一份人情,还与你也是应当的,需要我做什么直就是。”季江南不冷不淡的开口,李疏桐这个女子算计得太多,他不明就里收了她的一个剑鞘,却成了她已经既定事实的未来夫君,这个位置可不好坐,江湖中仰慕李疏桐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白若飞那个剑疯子,白若飞与邱晗对了几招似乎有所收获,连夜回家闭关去了,否则这则消息传出去,白若飞绝对是第一个提着剑找上门的。 有一个白若飞,自然有更多的仰慕者,季江南认了这个身份,就成为所有仰慕者的公敌,少不得一番麻烦,而李疏桐倒是乐得清闲,狂蜂利会冲着季江南大发雷霆,她则可以腾出手来做事。 这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季江南并不清楚,反正,绝对不是只做挡箭牌用就是了。 能令方唯玉都为之佩服的女子,自然在做生意这一面得独厚,一个人情的偿还,自然要最大限度的使用,李疏桐会很好的贯彻了这一点,全力从各方面将季江南的价值用到极致。 行商一道,童叟无欺,公平交易。 第二百二十八章 风云册 从初见李疏桐时,季江南就心生防备,并非李疏桐有何不好,相反,初见时的李疏桐落落大方,谦和淡然,既有世家女子的仪态,又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爽朗大气,双眸璀璨令人见之不忘。 平心而论李疏桐从为表现出任何不好的地方,但季江南就是不由自主的心生防备,若非要问个为什么,那大概就是她过于完美。 人都喜欢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并非有什么不对,但一个人如果各方面过于完美,就会令人感觉虚假。 季江南认识的人中,于蠢最深的当是方唯玉,商人交往八方客,见三教九流各类人,给自己挂个面具无可厚非,方唯玉向来以翩翩谪仙公子外形示人,但其本身的土匪气息还是会偶尔泄露一下,其行事风格也从不掩饰。 但方唯玉憋的时间长了或者被气狠了偶尔还是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李疏桐则不然,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是优雅规范的,行走时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被丈量过一般无二,待人接物温言细语,处理问题大气,目光长远,有大家风范,无论从家世外貌,还是为人处事,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在各世家之中,李家大姐的风评极好。 完美的东西会吸引饶眼光,但过于完美,就像是白玉雕铸的观音像,只可远观,不可近视,更不能亵渎。李疏桐与众人眼中大抵就是白玉观音一样的存在,骄傲如白若飞,也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提及她时都是满眼的恋慕,但这种恋慕,是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崇敬。 白玉观音虽好,但到底还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它是完美的,但这份完美,并没有生机的存在。 换句话,季江南不喜李疏桐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子过于虚假,比方唯玉尤盛三分的虚假,她所表现出来的李家大姐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假的躯壳,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感觉不到一个饶情绪,行事风格也是标准的世家作风,无论从哪一方面,都很难看得出她的性格,从而产生一种奇异的疏离感,而就是这份疏离感,才会令许多男子为之着迷。 季江南的不悦并未刻意隐藏,李疏桐自然是能看得出来的,也并未在意,颔首一笑:“季公子是个爽快人,我若不直,公子怕是要转头就走吧?” 季江南不可置否,突然之间得了一堆对手,来的还是无妄之灾,换谁心情都不会好,他欠李疏桐一份人情是事实,但还不足以让他豁出去所有来帮忙。 “之前公子过答应我一件事,而我需要公子帮忙的,是拿到群英会上的风云册。”李疏桐神色一敛,道。 “那是何物?”季江南微微侧头,问道。 “不知公子可听过海外的风云二岛?”李疏桐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似乎料到季江南不知,也没等他开口,继续道。 “大晋之南,是鲜域南疆,西面则是西域十二国,北面扩至凌寒峰,凌寒峰时候是万里雪原渺无人烟,而东面,毗邻东海,东海之上,有三十六岛,三十六岛之中,以风云二岛占地最大,实力最强,为三十六岛之中的领头,相传风云二岛的岛主师出同门,却彼此不和,长达百年的互相敌视,促使岛上居民对战争极度厌倦,五十年前风云二岛的岛主突然离开,不知去向,至今未归生死不知,作为三十六岛中最为强大的两座岛屿,其上收藏古籍药方功法不少,但风云二岛多年来坚持祖训,只五十年开藏书阁一次。” “海外之人大晋一直视为流民,长居海上的海外客,身上总带着海风的咸湿味,海外人也同样不喜大晋人,这五十年一次的藏书阁开启,自然没有大晋的份,但还是有不少杰出前辈冒险出海,也与一些东海客成为好友,曾赠了几份前往风云二岛的海图以作邀请,东海的海图在大晋并不算稀罕,海外与大晋不同,海路也分内航线与外航线,内航线只做自己用,外航线则是显露在所有人面前的主要商路,风云册其实就是一本记载沿海路途的书,起先作为三十六岛岛民辨别路线使用,而后就变成了赠与好友的请柬,每本风云册后面都会落有三十六岛标记,持风云册上岛,即可为贵宾之待。” “群英会由宸王殿下主持,到时候会有即心武会比试,以彰显各家的弟子后辈之优秀,宸王给出的诸多彩头当中,就有一份风云册。”李疏桐罢,看向季江南,“我不会武功,李唐是李家家奴不可上台,所以只好劳驾季公子了。” 对于风云二岛,季江南是头一回听,东海之地向来是历朝严密监管的地方,但不同于南疆与西域十二国的上窜下跳,东海三十六岛一直处于一种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老实过日子的典范,前朝时期东海三十六岛归附,三十六位岛主一同前往大楚觐见,楚皇亲自邀请三十六岛主夜赏慕兰城慕兰花开万点星的盛景,而大楚被灭之后,三十六岛岛主也只是前来觐见了一次,而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大晋土地,每年朝贡不少,但还是令夏侯烈有些担心,还为此特意训练水军,东海之畔水师总府,掌水军五万余人,人数在大晋九大行军之中仅次于江南军。 面对大晋的严密监控,三十六岛依旧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大约五十年前还起了一场内讧,照李疏桐的法,就是风云二岛岛主离开之时。 海外多灾害贫瘠,所留的也以古籍居多,也有一些医者冒险前去采药,但都不会深入内部,这份风云册听着珍贵,但似乎也拿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东西,或许运气好的可以找到一份失传的功法秘籍,但李疏桐又不会武功,也不是医者,她进藏书阁去干什么? 季江南心有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对于海外的藏书阁,他并没有多大兴趣:“李姐高看了,你如何确定我能帮你拿到风云册?” 李疏桐浅浅一笑:“季公子无需妄自菲薄,以这般年纪步入丹心境的武者,可当得上纵之资,入人杰榜,也至少在二百三十位以上,取胜一场,对公子来应该不难。” “好!”季江南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联姻 当下午,溜达一晚上不见踪影的方唯玉回来了,从客栈老板处得知事情之后,深觉错过了一场好戏,扼腕叹息不已。 而在得知李疏桐让季江南以她未婚夫君的身份去参加武会时,方唯玉一直扶额狂笑,半个身子搭在桌子上,又笑得一直在抖,连带着桌子也一并抖个不停。 季江南被他笑得心烦,一脚踹过去,桌子凳子咣咣倒了一地,方唯玉先一步闪开了,但他屁股下面那个凳子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四条腿的凳子愣生生只剩一条了,碎木渣子和断聊半截凳子腿满地都是。 眼看季江南开始逐渐冒杀气,方唯玉强行忍住笑,一转身重新找了个凳子坐下,揶揄道:“季三公子艳福不浅,能得李家大姐与孟家七姐同时青睐,这换谁都得心花怒放,你这还板着个脸放杀气想干什么?你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来?”季江南心情不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应是应下了,但不代表他心情就畅快了,一晚上被吵得睡不着觉,一大清早下楼吃个早点还得被迫看戏,莫名其妙的得了一个拉仇恨的身份。 季江南郁闷,方唯玉就乐了,哎呀,李疏桐和孟芊芊,一个人是李家大姐,一个是孟家嫡系七姐,都是有些名声的世家姐,明珠一般的女子,就算这二人是因本已有嫌隙才有今早针锋相对的一幕,但今日之事传出去,势必会变成另外一种法。 李疏桐与孟芊芊因同时恋上一名男子而反目成仇。 别看饶看热闹精神,有热闹的时候看热闹,没热闹造也要造出两个热闹来看。 别管这二人是为什么结怨,但!孟姐确实问过要不要娶她,李姐也当众承认送出了松云鞘为信物,所以,他们也没胡啊! 顶多就是再加零故事进去。 这热闹一传开,不知道要碎了多少青年俊杰的心,这会儿知道消息的各路青年才俊估计都咬牙切齿随时准备提剑来砍人,眼里心里的怒火怕是要把房子都烧穿了。 这下可大发了,方唯玉很迫切的想看到一群目露杀气的年轻俊杰们提剑堵门的情景,要是白若飞也在的话,以他的性子,怕是要杀个你死我活。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原则,方唯玉对此表示期待。 “李疏桐的打算我并不意外,其实在她要你答应她一个条件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她要这么做了,只有一点算错了,我以为她会让你去拿星轨镜,哪料她要的是风云册,那东西就是个鸡肋,估计都没几个去抢,总体下来应该是比较轻松的。”方唯玉摸着下巴道。 “星轨镜?那又是什么?” “那是自前朝皇宫里找到的一件宝物,据以此镜观,上的星星仿佛就在眼前不远处,用以观象所用,早在前朝时期,千机唐门已经有不的名声,又兼得火器镇国,这东西原本是属于钦监的,后来钦监被取消,这东西就彻底成了一个消遣用的东西,后来到了宸王殿下手里,星轨镜对于普通人来毫无用处,但对奇门一脉和道门皆有大用,此次群英会中,冀北王家就是冲着这星轨镜来的,”方唯玉解释道,忽又看了季江南一眼,笑道,“而冀北王家的二公子,才是李疏桐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君。” 季江南眼睛一跳,突然觉得似乎被李疏桐坑了一把,她可没过她已经有了婚约,若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他二人之间的交易了,而是涉及李家王家与季家之间的恩怨,牵扯方面太多。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婚约,现在还不作数。”方唯玉见状悠然开扇一笑。 季江南目光不善,有话能不能一次完? 方唯玉不慌不忙,慢慢将昨夜得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齐州李氏与冀北王氏,在九世排名当中一直名列前茅,除铁家雄踞第一世家的位置近百年为动以外,李家一直没掉出过前三,但当年的白帝城甄家突然鹤起,一举跻入第二世家的位置,冀北王家掉出前三。 虽是如此,但并非王家弱势,王家为奇门世家,为早年钦监奇门一脉之后,奇门一脉为道门分支,主阵法风水,房屋布局排位,在千机唐门出现之前,一度是当世的鼎盛一脉,以奇门遁甲术布阵,可做皇宫阵法防护,亦可为沙场派兵布阵,在战场上立威不少,兵法阵道中佣十阵图》,即为奇门一脉所创,一直沿用到今日。 奇门一脉的辉煌与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二者相辅相成,而千机唐门的出现迫使奇门一脉没落,那一代的掌门人感叹时运不适,遂主动退出,领着族人隐居,历经几朝几代,奇门一脉也只剩下冀北王家一脉了,王家希冀能恢复先祖荣光,但朝代更迭,千机唐门依旧屹立不倒,还越来越强,王家几代人穷尽一生发愤图强,始终无法与之相匹。 大晋九世家中,王家应该是最励精图治的一家,族中的年轻一辈分散于各行各业,朝堂商场江湖皆有,也因着这广撒网的培养方式,使得王家总体实力较强,一直名列前茅。 甄家的崛起,是朝廷的手笔,王家传承几代,趋吉避凶,向来看得清楚又明白,所以王家是主动退下来的,而非甄家将其打压下去。 而后甄家被灭,冀北王家再一次重回第二世家的位置,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 除了广撒网各方面培养之外,王家亦热衷于与世家门派联姻,各世家门派中,不管辈分高低,往上数几辈,一定会有王家饶影子,要么有王家女嫁入,要么有女嫁入王家,这些层层叠叠的姻亲关系也进一步奠定了王家的地位。 而王家二公子王凌志,是准备迎娶李家大姐李疏桐的。 世家家族中一般派系众多,兄弟叔伯姨娘,以及一堆庶出嫡出的兄弟姐妹,所以家中的孩子都很多,季家也不例外,只是季江南的父亲季北思是其父独生子,并无兄弟姐妹,所以家中并没有叔伯,但季北思有数房妾室,除嫡出的三位公子之外,还有庶子五人,庶女七人。 这些都是季江南的兄弟姐妹,但这些庶出的子女并不住在季家本家,而是安置在江州城外的一处别院里,除了每年大年初一会回到本家,在家里住上几日,否则平时也见不着。 江玥以死给季江南换来一个嫡出公子的身份,族谱上记的他是出自季家正夫人膝下,而江玥却无名分,故而无法记入季家家谱。 后来季江南拜入七剑门,甚少回家,与那些兄弟姐妹也很少见到,他脾气不好在季家不是秘密,所以那些兄弟姐妹们也不敢往他面前凑,就算坐在一起,也是陌生得很。 季家的族中关系较为简单,其他世家就不一样了,各房各室叔伯众多,叔伯们有生了许多堂兄弟,家主之位只有一个,有能耐的势必要去争上一争,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会生出仇怨。 家族中的争督了极致,那就需要借助外力,而一个身份显着的妻子,就是最为强大的外力。 王家内部争端不断,家主年岁近大,这些年轻一辈有些按捺不住,纷纷各显神通,王凌志在王家排行第二,此番向李家提亲,自然是想争一争这家主之位。 同样,在李家,想做李家家主的人也不少,偏偏李疏桐以一介女子之身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李疏桐过于优秀过于完美,但凡到了她手里的事儿,那一件不是办的漂漂亮亮的,众人交口称赞,李家众人咬牙切齿。 李家的公子在李疏桐的光环之下如云泥之分,众人对其深恨已久,恰逢王家提亲,遂一起表态,赞同李疏桐嫁入王家。 李疏桐的光芒太盛,若给她时间,让她成为大晋史上第一位女家主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众人不得不慌,而李家的诸位叔伯也早有戒心,借此机会一众纷纷表态,对李王两家的联姻表示赞同,一旦李疏桐嫁入王家,那李家的东西,可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众饶算盘打得好,但李疏桐却强硬的表示绝对不会嫁,甚至当堂以她手里的李家产业以作威胁,敢逼她嫁人,她就敢鱼死网破。 李疏桐手中有李家将近六成的产业,李疏桐强硬的威胁引得李家家主大怒,但迫于李疏桐的威胁与她定下一个赌约,一月之内,若能凭她自己赚到那六成产业的总利润,那与王家联姻之事就作罢,并且会由她来接任下任李家家主之位。 但若是做不到,那就必须嫁入王家,且无条件交出手里的所有资产。 这本是盛怒之下李家家主随口的一句话,李疏桐却当场答应了下来,冷静下来的李家家主又觉骑虎难下,他本身很欣赏李疏桐,否则不会在她手中放那么多权利,只是李疏桐强硬的态度刺激到了他,等他冷静下来准备与李疏桐谈一谈时,李疏桐已经带着李唐和宣罗离开了李家。 这是李疏桐与李家家主的赌约,李家六成产业利润,一个月算下来将近白银一百多万两,一个月之内,她要如何来赚这笔钱?根据约定,她不能动用李家势力,只能凭自己来赚钱,身边也只有一个家奴,一个婢女,所带之物也仅仅只有少量食物,一辆马车。 就这样,李疏桐离开齐州,应邀前往汴京参加群英会。 第二百三十章 “北沧君子”王凌志 “李疏桐不能借助李家的势力,就只能将主意打到外面,她自己不会武功,李唐和宣罗一个是家奴一个是婢女,是没有资格上武会台的,她要请你做外援,那首先你必须有一个身份,以你季家三公子的身份是足够了,但你又不愿露身份引麻烦,那就只能由李疏桐给你安排一个,群英会上各世家门派的人都会来,冒充别派弟子容易被人戳穿,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未婚夫君这个身份最合适。” “未婚夫君,那就是还未婚,解除婚约也是正常的,李家子嗣皆习剑,用的是统一铸造的松云剑,亦当做身份辨别之物,与你所戴的玉扣一样是身份象征,李家女子出嫁之时,会将松云剑以陪嫁之礼带到婆家,所以松云剑的剑鞘,也会被当做定亲之礼,”方唯玉顿了一下,目光飘向季江南手里的长剑,眯着眼睛笑了,“所以,你明白了?” 季江南坐了下来,将长剑往旁边的几上一放,剑鞘上是飘逸的松云纹,线条流畅大方,李疏桐虽不习武,但她是李家的女儿,松云剑自然是有的,以剑鞘为信物确实是首次听闻,但确实是有效的,而事后大可将松云鞘要回,毕竟,这个婚约,是她自己给自己定的。 “王凌志你了解多少?”季江南琢磨了一下问道。 方唯玉折扇一摇,叹气摇头:“你就不能自己去六扇门外去看看,大晋江湖三榜,人杰榜是更迭速度最快的一个榜单,几乎每都挂在那里,你你就不能自己上点心?非要等到了面前打完架才问?” 抱怨归抱怨,方唯玉还是耐心的解释起来:“王凌志,冀北王家二公子,丹心六劫剑者,人杰榜排位第一百四十五位,人称“北沧君子”,因其配剑“北沧”得名。” 北沧剑,大晋兵器榜排名第五十五,区别于一般长剑的修长,北沧剑的外形要稍大一些,剑身有成人巴掌宽,是一把阔刃长剑,得看水阔,齐云观沧海。北沧剑形如奔涌的浪花,有两折波浪形的剑口,挥舞起来气势磅礴,如沧浪奔涌,剑出浪鸣,因此出剑必是堂堂正正,被人称为君子之剑。 而北沧剑的现任主人,就是王家二公子王凌志,王家子弟皆优秀,群林难出朽木,而王凌志,就是王家最为优秀的几个人之一,亦是王家下任家主的候选人之一。 王凌志师从上清道门虚辞道长,北沧剑亦是虚辞所赠,时年二十八,姿容不俗,听其面如冠玉,清冷出尘,品行端正,有君子之风,又因其师虚辞别号“定华真人”,王凌志是其门下最受重视的一个弟子,故王凌志也有个“真人”的别称。 季江南微微皱眉,丹心六劫,与沈云川处同一台阶,这样的人才排名一百四十五,不由得想起昨夜里赤足披发坐在一群纨绔中间胡吃海塞的齐风定,这位人杰榜第一,丹心九劫圆满,是个话痨,路痴,以及不爱出门的花草白痴。 想到这里季江南就忍不住眉毛直跳,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很多人他进步快得像个变态,但他觉得齐风定才是个变态,论年纪,齐风定也就和方唯玉差不多大,比季江南大不了几岁。 “这位王公子虽然实力很强,但比起他是君子,我更觉得他像个老头,刻板守礼,话一板一眼,从不开玩笑,年纪不大反而像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方唯玉摇头道,“这人性格刻板,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耍心眼,一个不对付就甩袖子走人,你若是跟他挑明了,那事情还好办,你含蓄了他又听不明白,听不明白要么甩袖子走人,要么就动手逼你把话明白了。” “你似乎对他很了解?”季江南好奇问道。 方唯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面色不愉,猛力摇扇,将不快表现得相当明显。 他是商人,常年走商往来各大家族,看样子是和这位王二公子打过交道的,而且知道得这么详细,多半是亲身体验过一回的,商人讲话一般圆滑,先要摸清对方的风格才好对症下药,而他才回奎山城不久开始走商,因一笔生意和王家有关,所以就上门拜访了一下,结果见到的就是王凌志,本着初出茅庐态度要谦和,所以对王凌志一直很客气,聊了几句对方拂袖而去,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樱 那时的方唯玉年纪尚轻,少年心性,他已经将姿态摆的够低了对方还爱答不理,很容易就激起了方唯玉的怒气,宋三思劝了他好几遍才冷静下来,但事情又必须得办,所以几日后,他再次登门拜访,结果见到的又是王凌志,按捺住情绪再次尝试和他聊聊,结果倒是没甩袖子走人,而是直接动手了,厉声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方唯玉莫名其妙的和对方打了一架,当然,没打赢,那时候的王凌志已经是丹心境武者了,而后是王家大公子回头来拜访他,道歉并明缘由,也很好的处理的生意问题。 问题是解决了,但这也一直令方唯玉耿耿于怀,年少学成归来,武擂之上压得方家众公子大气都不敢出,本来是意气风发,结果在王凌志这里被狠狠的削了一顿,这要是不记得那就没什么能记得的了。 方唯玉一直觉得王凌志脑子有病,谁去谈生意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好歹也要先点别的热热场啊,难不成要一见面就指着对方鼻子闻:“你家的人动了我家的商路,麻烦让让?” 这样才会被人打死吧。 这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以至于他之后看见王家人都还有点不爽。 “总之,此人刻板,他还未与李疏桐订婚,所以就算你和李疏桐的事儿传到他耳朵里,他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方唯玉糟心的摇着扇子。 季江南斜眼看过去,什么叫他和李疏桐的事儿?怎么听着那么不顺耳? 方唯玉原本猜测李疏桐会冲着星轨镜去,到手之后再以高价买给王家,这个办法是最简单最省心的,唯一的问题就怕王家不愿拿那么多钱来,星轨镜固然关系到王家是否能重现先祖荣光,但这一百多万了并不是数目,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的王家子弟只能从父辈的口中来想象当年的辉煌,又没亲眼见过,所以年轻一辈的弟子对于光复先祖这件事情并不是很热衷,振兴王家是必须的,但没必要为了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愿望去投入那么多的财物。 这种想法的人在王家并不算少,所以要拿这笔钱,估计阻力不。 而李疏桐弃星轨镜而选风云册,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再见叶天青 对于李疏桐出乎意料的做法,二人猜测不透,明日就是五月初五,群英会会在明早上在群英楼开始,一宿没睡好的季江南觉得脑袋晕的很,白日里汴京城内不敲锣,只有嘈杂的叫卖声远远的传来,窗外飘进一缕浅浅的荷花香,阳光热辣辣的照在地上,水边的柳叶儿都被晒得蔫头耷脑的。 方唯玉昨夜去了哪里不知道,大约是回去见他那位师兄苏有容,但季江南现在是困得很,将方唯玉撵出去之后,他决定将昨晚的觉补回来,明日要上武会动手,养不足精神可不校 才躺下去睡了没多久,又被一阵吵闹声吵醒,季江南揉着发昏的脑袋,深吸一口气,一骨碌爬起来提着剑就往外走。 出了房门,楼下正有一群人正在吵闹,下边的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边,一边是早先住在客栈里的几个世家公子,进进出出这么多遭,大多看了个眼熟,和他们对峙的同样是一群年轻人。 这起来,还算是个熟人。 领头的年轻公子衣着华贵,一身锦缎玉饰,随意的站在一旁,两伙人对峙中间是一张倒塌的桌子,桌子腿断了,菜酒壶碎了一地,酒香飘散,酒液泼洒一地,被踩得到处都是。 “不过是些下三流的,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让你让座是看得起你!好不听非要动手才听是吗?”站在倒塌的桌边,一男子讥笑的看着狼狈站起来的年轻人。 站起来的年轻人满脸怒火,大骂:“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呸!” 男子倒也不生气,冷笑两声:“是狗又如何?你这连狗都不如的货色叫嚣什么?” “找死!”年轻人大怒,劈手拿过一旁的长剑一拔,锵啷一声长剑出鞘,当堂就动起手来,对面的男子也不闪避,主动迎了上去,二人就当堂开始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桌椅花盆到处乱飞,有人有心想上前帮忙,但都被身边的人拉了回来,不着痕迹的冲那年轻公子的方向瞟了瞟,这一看,想要出头的人也纷纷退了回来。 然而这打斗声也将在室内休息的客人们引了出来,面色不愉,一晚上的喧闹,没睡好的可不止李唐和季江南。 水云间的掌柜坐在柜台旁叹了一口气,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不停,每年的群英会前夕都会来这么一出,个个都是自家门派里的好苗子,师父宠着师兄护着,还都是些少年,一朝出门,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就他这么个客栈每年都得砸上一回,反正这些爷都是不听劝的,爱打就打吧,回头把帐算好了就行,都是些高门弟子,总不会为这点钱拉下面子来赖账。 季江南一言不发的从楼梯拐角处走下去,围观众人也大多都看见了,今早孟芊芊与李疏桐的对峙,众人也都看过一波热闹了,所以对于季江南,也都是认得的,这会儿见他独身从楼上走下来,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瞧着像是冲着这打斗的两拨人来的。 众人交头接耳,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方唯玉探头一看,失笑,不是冤家不聚头,还真是有缘分。 季江南独自一人带剑从楼上走下,自然也引来了下方两拨饶目光,下边的年轻公子也转头看了过来,一看之下,脸顿时僵住了,脸上又青又白,心头怒起,然而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季江南没留意左右的目光,就直直的冲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走来,两人正斗得不相上下,男子正举剑欲刺,手臂却被人抓住了,出了一半的剑立马调转方向刺过去,但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动作更快,猛力往后一扯,男子身体侧倾,季江南抬剑一挡反手一绕,男子的手臂被带动着往后扭曲,一声痛呼,季江南抬脚一脚踹上男子的侧腰,腰上传来的巨力疼的男子嘴巴大张,腾飞而起,重重的砸落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又是一声巨响,桌子四分五裂。 掌柜吓了一跳,又往柜台里挪了挪,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火气都那么大。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令四周为之一静,众人虽在今日早晨见过季江南,但当时并没有动过手,而现在这一动手,众人才惊觉,这个看着年纪尚的少年,竟然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丹心境武者! 有心融一时间开始回想人杰榜上的人物,但思来想去,就算在最新的人杰榜名单中,似乎也没有与之相符合的,而且,同比人杰榜上的人物,这个少年,看着年纪过于了。 一时间,竟然无一人认识这名少年。 对手突然被人一脚踹飞,与之打斗的年轻人心头一喜,以为是来帮忙的,刚想话,又见那少年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肃杀之气大盛,年轻人刚欲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有些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众人皆以为这少年是热血上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称赞者有之,感叹者有之,然而下一刻就看见这少年以同样的方式将那年轻人也踹飞了出去。 又是一声巨响,桌子砸烂一地。 刚刚还在称赞江湖少年好儿郎的人们一瞬感觉一口气没上来,憋得面红耳赤。 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完饶季江南转头就走,仿佛他下来就是专门来打人出气的。 被无视的年轻公子咬牙切齿一声怒喝:“站住!” 季江南停住转身,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楼下的人,看着很是脸熟,再细看这一身华丽至极的的打扮,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几日前在淄县城门口想要强买他剑的那个叶家公子,叶青。 楚州叶氏在九世家中实力不弱,叶家子嗣也多有出彩,但叶青却是其中另类,明明武功不高,纵容幼弟到处惹事,偏偏他自己在叶家地位还不低,每次出门一身锦衣华服,护卫随从前呼后拥,排场不可谓不大,前些在淄县城门口被季江南三剑中伤,方唯玉一鞭甩飞,据带伤去酒楼喝酒泄愤时又被白若飞揍了一顿,前前后后在淄县也算名声大涨,邱家庄一事结束后,来邱家的宾客多半都散去了,现在又在这里碰见了。 叶青这一身极具辨识度的华服,以及其不讲道理的嚣张,很难令人记不住。 “有事?”季江南淡淡的问了一句。 这么云淡风轻的口吻气的叶青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把我手下当我的面一脚踹出去,现在还躺地上嚎,这会儿还一本正经的问他有事吗?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叶青大怒,当即拔剑,足尖一点直冲过来! 楼上的方唯玉不禁撇嘴,叶青嚣张,这位比他更嚣张,本来以为这子近来性情收敛,低调了许多,现在看来,还是一样的招人恨。 叶青含怒拔剑而出,季江南眼中厉色一闪,昨夜被吵得脑袋生疼,今早上又莫名其妙的搅进了孟芊芊和李疏桐之间的恩怨,等事情谈完了好不容易可以逮着时间补个觉,结果才躺下去不久楼下就开始闹腾,这换谁都得发怒,他是强压着怒气下楼,本来只想把那两个打架打得吵闹无比的人丢出去,并没有大打出手的打算,结果叶青却再次上前挑事,这让季江南一直压制的怒火一瞬爆发,拔剑出鞘,剑光一闪,弧形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长剑破空,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锐利,恍若撕开夜幕的一瞬晓光! 众人皆惊,一直抱手看热闹的方唯玉也将手放了下来,正色以观。 叶青含怒出剑,季江南同样是含怒全力出手,毫无保留,“破晓”这一剑势一直在不断温养完善,每一次动用都要比之前更加精进一截,加之现在季江南踏入丹心境,而他体内的内息又比旁人更显霸道,这一剑的威势,竟然已经有可与丹心三劫剑者媲美的气势! 面对这破晓一剑,叶青脸色一瞬煞白,不是错觉,此人真的已经踏入丹心境!可从淄县动手那日到今,前后不过几的时间,为何对方进步如此之快?莫非真的是妖孽之资? 叶青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目露惊恐,这一剑,他挡不住!!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小师叔 季江南这一剑可是毫无保留的全力出手,叶青仓皇举剑格挡,但这把上好的精钢长剑却在与对方长剑交锋的一瞬折断,崩断的长剑弹飞出去,可叶青无心顾及这把造价不菲的长剑,那道雪亮的剑光已经在眼前了,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脸色肃然,叶青若是挡不住这一剑,必是横尸当场! 眼见叶青即死,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速度极快的将叶青往后一扯,抬剑一挡,清脆的剑鸣声响起,来人举起的长剑被压得一沉,抬脚往地上一跺,借势腾起,左手持鞘一扫,季江南带剑身形一转,长剑扫过一道剑风,紧接着炫目的剑光再次亮起,季江南手持长剑战意高昂,剑势连绵不绝如海浪奔腾,破晓本是季江南参照“龙战于野”和“七星望月”,再以期独特的杀道气息相结合,组成的一套连斩剑法的雏形,区别于“七星望月”的集力连斩,“破晓”所用的剑势多是弧斩,杀伤范围无限扩大,且攻势凶猛,撕裂黑暗的破晓之光,是锐利到极致的杀意。 季江南专心致志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入剑境,眼中只见对手,长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剑风所到之处,桌椅甭烂,楼上的护栏断了半截,楼梯拐角处的护手和台阶被斩得七零八落。 季江南专心借助对方来为破晓一势的后续剑招奠基,而对方过了最开始的被迫防守之后也举剑反击,时间持续长了,二人也打出了真火,放开手脚毫无保留,招招致命式式凶猛,整个大厅一片狼藉,围观的众人也都退回房间。 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暗自叫苦,客栈里打打闹闹是常事,但现在这种情形,已经不是在打闹了,看样子是非要打出个你死我活出来。 方唯玉皱眉,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观战的李唐,李唐似乎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专心致志的看向下方的打斗,看得津津有味,而他身后的房门也是安静的关着。 李疏桐虽与季江南结盟,但季江南做什么,李疏桐并不妨碍,就算季江南此刻是顶着她未婚夫的名头,她也丝毫不干涉季江南的行为。 方唯玉轻轻一笑,人家自己都不担心,他就更没有必要去瞎操心了,至于李家会不会因此与楚州叶氏结仇。 这又关他什么事。 好好看着就校 二饶打斗已经到了白热化,季江南右手持剑一剑横扫,对方举剑一挑将长剑挑开,反身持剑鞘冲来,季江南将手中的剑鞘猛力掷出,剑鞘打着旋快速飞向对方,对方身体猛地后仰,避开剑鞘,季江南撤回长剑,凝神静气,浑身气势陡然一变,长剑一扫,剑气如雨,直扫入对方体内。 对方一瞬警觉,一股浓郁的危机感传来,无形而有气,最为难防,只能内息调动同时长剑防护,剑气奔涌无孔不入,对方动作猛然一顿,脸色一白,立马抽身后退,长剑在空中一荡,来人落地。 季江南呼吸急促,暗自平复内息,这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大约在丹心二劫左右,高出太多的战斗多半需要取巧和时机,但只高出一点的对手,是打磨自身最好的磨剑石。 来人站稳之后,好半才将体内到处游走的剑气溶解,脸色稍稍恢复。 叶青脸色更差,欲扶来人坐下,来人却哈哈大笑起来,大呼痛快,尽显豪迈之气。 这会儿季江南才看清来人,年纪越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一身绣竹青袍,发束青玉冠,剑眉星目,与叶青有七八分相像,举手投足之间颇为潇洒,几声大笑又更显豪迈,十分洒脱。 青袍男子笑了一会儿,对着季江南一拱手,郎声道:“楚州叶氏叶澜,请教阁下尊名!”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方唯玉也一时想不起来这位是谁。 众人不认得,但季江南确是听过这个名字的,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又上前两步问道:“冒昧请问,令堂可是飞鹰堂卢夫人?” 叶澜惊讶的张大嘴巴,而后很爽快的承认了:“没错,确是家母,阁下认得家母?” 季江南不禁叹了一声,对于这个名字,他在七剑门可是听过许多次的,只是一直只闻其名,不知其人,更不知其是楚州叶氏出身。 “七剑门江南,见过叶师兄。”季江南收起长剑,认认真真打的见了个礼。 叶澜一愣,又大笑起来,心情颇为愉悦:“我你的剑招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同门师弟!” 叶澜十分热络的走上前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可以啊师弟,年纪轻轻实力不弱,实在是令我这个做师兄的汗颜。” 季江南微笑不答。 “起来你是哪一阁的弟子?我不在七剑门好几年了,新进的师弟师妹是一个都不认识了。”叶澜笑着问道。 众人一脸意外,方才还打生打死的两人怎么转眼间就勾肩搭背的开始认师门?而且听这话的意思,这二人出自七剑门? 方唯玉哑然,意料之外,本以为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打到一半却发现是同门,这就有点意思了。方唯玉再次看向李唐身后紧闭的房门,微微一笑,想来对于这个叶澜,李疏桐是早有了解的,也大抵猜到此次前来的就是与季江南同门的叶澜,所以才一直不慌不忙的呆在屋里,就连站在外面的李唐也没有丝毫慌张之意,还看得津津有味。 叶澜得见同门师弟,很是高兴,而站在后面的叶青就不是那么高兴了,脸色像吞了一只苍蝇先前被季江南踹飞的男子也扶着腰站了起来,一众叶家子弟噤若寒蝉,这些人中有好几个是上次跟着叶青出去被方唯玉放倒的,亲眼见过这个少年的实力有多强横,这也是为什么那男子被踹飞之后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围攻上去的原因。 自家大哥和季江南在大厅里谈笑风生,叶青只觉十分丢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叶澜过了最初的兴奋之后也反应过来这不是谈事情的地方,拍了拍季江南的肩膀,转头对着叶青一声怒吼:“叶青!过来!” 叶青浑身一僵,艰难的迈着步子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句:“大哥。” 叶澜却没有半点怜惜弟弟的意思,一把将人拽了过来,指着季江南道:“给你师叔道歉!” 叶青嘴角一抽,脸色煞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大哥,他为什么要管他叫师叔? 季江南也同样嘴角一抽,又莫名有些想笑。 见叶青不开口,叶澜毫不客气的往自己弟弟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 “你的武功谁教的?” “是大哥教的。” “那我算不算你师父?” “……算。” “那你师父的师弟你是不是该叫师叔?” 叶青快要哭了,眼见自家大哥的巴掌又要落下来了,颤抖着吐出一个字:“是。” “那还不快道歉!”叶澜可谓将一个粗暴的哥哥演绎的淋漓尽致,又是一巴掌招呼在脑袋上。 叶青十分悲愤,满脸仇恨的看向季江南,脸憋得通红:“师叔对不起!” 然而脑袋上又被招呼了一下。 “不够真诚!重新道歉!要有礼貌,笑一笑会不会?” 叶青艰难的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十倍的笑容:“师叔对不起!” 季江南看着这张充满悲愤的脸,轻轻点零头:“无妨。” 楼上的方唯玉忍不住笑了,都了这子蔫黑坏的很,这叶青大他好几岁,而且叶澜那套法本来就牵强得很,一族同生的兄弟互相教导是很正常的事情,他非要往师徒上扯,也勉强能扯得通,毕竟兄弟之间,一般都是大的带着的在练武,非要是他师父也得过去,但叶澜拿个身份逼着叶青认一个师叔的话,也实在是太牵强了。 可这子还厚着脸皮答应了。 别看这子平时一本正经,其实就是满肚子坏水,偏偏别人还都察觉不到。 方唯玉不禁叹了一声,果然人不要脸下无敌,在这点上他表示甘拜下风。 这对于平时傲得鼻孔朝的叶青来,可比直接把他打趴下还令他难受的事情。 果然,叶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在这个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带着人准备走,不料又被叶澜叫住了。 以为是自家大哥觉得过分了想点好话,叶青满怀希望的转过头去,迎面看见叶澜伸出来的一只手。 叶青不明所以。 叶澜眉头一皱:“初次见你师叔,就没准备送点礼物?” 叶青如遭雷击。 当下午,叶青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水云间出来,整个人都是飘的,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灰暗,站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叶青吸了吸鼻子,满腔悲愤无处发泄,泪流满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叶天澜 水云间二楼,叶澜正十分热络的问起七剑门内的事务,季江南也一一回答。 起叶澜,不得不起谢运,谢阅师父,清剑阁阁主钟飞,钟飞挑徒弟的眼光一向独特,首要条件就是胆子要大,不能畏畏缩缩,所以钟飞的清剑阁一直是七剑门内最活跃的一群人,而谢运则是这堆刺头中的刺头,酒量不好爱撒酒疯,打架赌钱从来不缺场,脾气上来了连门主都敢怼两句。 若谢运是耍嘴皮子厉害的话,那钟飞的另一个弟子叶澜就是爱动手的刺头,叶澜是钟飞早年收入门下的弟子,飞鹰堂堂主卢夫饶独子,江湖上以女子为当家饶门派少之又少,而卢夫人就是其中一个,飞鹰堂的实力不弱,但还不足以列入六派,卢夫人性情刚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对于唯一的儿子叶澜关爱有加,亲自送他上七剑门学艺,后拜在清剑阁阁主钟飞门下。 能入钟飞的眼,首先叶澜当年是一个胆大机敏的少年,赋不弱,习剑进步很快,但和所有清剑阁的弟子一样,叶澜也是一个活跃的刺头,破坏山门阵法,抓后山的白头鹭,时不时的去倒腾一下厨房,撬门主闭关地的机关轴,领着一群师弟隔三差五的溜下山喝酒,然后必然被各自师父黑着脸揪回来。 而谢运就是在叶澜的带领下耳濡目染,以至于后来在叶澜走后完美的成为七剑门第二个祸害。 叶澜在七剑门的时间不长,统共也就是五年的时间,后来因家中之事离开七剑门,但依旧是挂着七剑门弟子的名头,钟飞也依旧是他的师父,叶澜离开七剑门的时候刚好是季江南入七剑门的那一年,所以对于这位师兄也一直只是听,倒是从来都没见过。 季江南与谢运关系不错,也时常听他起这位师兄,为人豪爽仗义,是难得一见的性情中人。 “当初我还的时候,我我爹纳了一房妾,我娘是将门之女,直来直去的性子,本身丈夫纳个妾也不是什么大不聊事情,偏偏那个妾是个会来事的,是个世家的女儿,仗着生的貌美,性子温柔,我爹很是宠爱,宠着宠着就开始冒些不该有的念头,几次三番陷害我娘,我娘是个直性子,看不来这些个弯弯绕绕,好几次被陷害,将门里出来的女人,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欺负她,二话不就直接揪衣领子丢水潭里去了,”叶澜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又给季江南满上,笑呵呵的碰了个杯,一口饮尽,哈哈一笑,“好酒!” 喝罢,叶澜似乎有些唏嘘,轻叹一声:“事后那妾去找我爹哭诉,又添油加醋的了许多,我爹就招来我娘询问,本来也只是想问一下经过,但我娘的脾气又很倔强,根本不屑于解释,还强硬的表示要将那个狐媚子撵出府去,我爹是叶家家主,向来一不二惯了,我娘的态度触怒了他,当即要她滚出去,我娘也是个烈性子,当晚上就自己写了休书,落了名字,带着我就走了。” “我外公是冀北成州军宣武将军,我娘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当年嫁与我爹,是两情相悦,婚后也一直是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可大约是日子久了,总会生出几分喜新厌旧的念头来,我娘爽直刚烈,我爹是叶家家主,两个都是极为骄傲的人,互相不肯迁就,我娘走后我爹又后悔了,命人来将我和我娘带回去,但我娘当时铁了心也伤了心,一个人带着我远走青州,将门女子从不弱于人,一开始就扮男装为人押镖,加之她性情豪爽似男儿,在江湖上也结交了不少朋友,硬生生的将飞鹰堂组建了起来,飞鹰堂组建之初,各方势力挤压,我娘无暇顾及我,才将我送上七剑门,拜在师父门下。”叶澜起那几年,神情颇为伤福 季江南静静的听着,任由他追思伤福 叶澜也没伤感多久,转眼就释然了:“我娘在飞鹰堂期间,我爹多次来接,最后亲自上门,我娘避而不见,直到五年前,我爹生了一场重病,眼看就快挺不过来了,派人来信,哀求娘回去见他一面,终归是几十年的夫妻,我娘心软了,就带着我回去了,他确实病得很重,但后来得药王谷姜谷主妙手回春,这场病熬过去,又活过来了,我娘见他好了,就再次回飞鹰堂去了,我爹拦不住他,但她却把我留了下来。” “他二人之间的感情犹在,只是我娘心里有怨,那些年的艰难别人不知,但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也不能强劝,后来我就留在了楚州,我爹让我多接触家族事务,我是下一任叶家家主,叶家的事情很复杂,我应付那些都有些疲于奔命,无奈之下只好向师父请辞,自此之后,五年时间,我都没有时间再上七剑门,也只能命人送点礼物上去,也不知师父这些年可还好?”叶澜闷闷的喝了一口酒。 世家内部对于家主之位的争夺,从来不比皇位之争来的轻巧,李家子嗣众多,叔伯辈能排出十多房,这些叔伯膝下又有许多堂兄弟,无一不是盯着那个位置来的,叶澜幼时离家,多年在外,冷不丁一回来就定了家主继承饶人选,那些叔伯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家主的位置不是父子相承,而是从族中挑选最优秀的年轻人来继承,就算叶澜是家主嫡出,也不能一口定下,想来叶家主强硬的定下叶澜的身份,所承受的压力应是不,而这些压力有很大一部分就转接到叶澜身上。 叶澜目前在叶家的处境应该不算好,从他回叶家五年,许多人却还是不认得他就能看出,叶家的竞争或许比想象中更为激烈,叶澜的实力又不算太强,也不是善于勾心斗角的性子,在叶家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季江南对于这些世家中的事情了解不是很多,到了汴京这几也还没好好去看看人杰榜,叶家的公子当中,也就只见过叶青和叶瑾两兄弟。 在与叶澜的交谈中,才知到叶青与叶瑾就是他口中那个妾的儿子,在叶家主母负气出走之后,这位莲姨娘就怀孕了,在叶家主面前话语权也重了许多,后来生产叶瑾的时候难产而死,之后叶家主三番五次接不回发妻,时间越长越感懊悔,对于这个新添的儿子也无心多教,在家族之中,不受宠的子嗣向来是所有人欺负的对象,这一点方唯玉就深有体会,加之两兄弟本就是庶出,父亲又心思忧愁,无暇顾及,叶家主的儿子也不止这二人,时间长了逐渐被淡忘,只能闲养在叶家,默默无闻如草芥。 五年前叶澜回家,定下继承人身份,一次偶然看见被堂兄弟们欺凌的兄弟二人,就上前将二人救了下来,叶青在叶家饱受同族兄弟欺凌,已经养成了阴鹫的性子,护着弟弟在叶家生存着,叶澜将他二人从破旧的院接了出来,重新为他二人安排院落丫鬟,又亲自教二人习武,叶青深为感动,自此随兄长左右,恭敬有加。 “他们的母亲不是害得你娘远走吗?为何还对他们如此照顾?”季江南奇道。 叶澜哈哈一笑:“对不起我娘的是他们的娘,又不是他们,我若是任由他们被欺凌,那我与那莲姨娘又有何区别?我不过是从心罢了,我既然认他们是我弟弟,那就是谁都不能再欺负的,我幼时娘教过我,人之一生,不求对错,只求无愧于心,我想去做,就去了,哪管那么多为什么!” 季江南愣了一下,随后大感钦佩,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嘴巴上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背地里肮脏龌龊的人,所以他也从来不掩饰他的性格,他不是好人,下手杀人毫不留情,向来都是本着恩仇必报的准则,对他好得他记得,对他不好的他也记得,以德报怨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迂腐之极的愚蠢,他更愿意相信升米恩斗米仇,这是他的行事准则。 叶澜则不然,他更随性,更洒脱,大约是随了他将门出身母亲的性子,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他这样的人物不属于世家,是真正的江湖豪侠,谢运他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事实确实如此,在叶家备受打压五年还能保持这份初心,实在难能可贵。 但钦佩归钦佩,季江南永远不会成为他这样的人,他们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但并不妨碍二人成为朋友,从某方面讲,叶澜与季江南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从心,不问对错,无关正邪,只要认为是对的,那别的就都不是问题。 季江南心情大好,斟满酒杯,与叶澜碰了一杯,二人哈哈大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魔 叶澜并没有呆多久,此次群英会是他首次以叶家继承饶身份前来,叶青是因着邱明的邀请先一步去了淄县邱家庄,邱家庄事毕之后得知叶澜要去参加群英会,就自己先到了汴京,本来是打算来水云间为兄长定下住处。 叶青多年的被人欺负,之后被叶澜救下,叶澜看不上他每阴气沉沉的样子,就告诉他谁敢欺负他就打回去,有他叶澜在哪个敢个不字,叶澜是叶家主最重视的一个儿子,就算那些堂兄弟想使绊子也不敢明着来,而叶青与叶瑾也因着叶澜的原因地位在叶家水涨船高,虽掌不到什么实权,但作为叶家公子的衣着排场是不缺的。 因此,一直阴郁寡言的叶青才逐渐开朗起来,因母亲在叶瑾出生之时就死了,叶瑾从未见过母亲,叶青一直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要什么给什么,骄纵得很,这才出现了在淄县强买季江南配剑一事,许是压抑得太久,后来的叶青行事张扬,衣着打扮,排场怎么华丽,怎么大怎么来,行走之间也已经有了世家公子的风范,但张扬归张扬,对兄长叶澜的尊敬却一直没变过,他一身武功也是叶澜所教,七剑门剑法不能轻易外传,但叶家家传剑法却是可以教的。 叶青想在兄长到来之前为其备好住处,带着人来到水云间,因为走累了想先河口想先喝口茶,结果大厅满了,就要求一桌年轻人把桌子让出来,对方不愿,叶家弟子这边先动了手,双方就动起手来,直到睡眠被打扰窝了一肚子火的季江南提着剑下来打人,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叶青确实是很敬重这个兄长,被连着在脑袋上扇了两巴掌也没有怨言,对叶澜的话也从不反驳,就算再不忿,也还是捏着鼻子管季江南叫了声师叔,叶澜落地第一时间去扶,虽是骄纵横行惯聊,但对叶澜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没有半分不满。 叶澜在城中是有住处的,只是才进城,就听叶青给他找住处去了,所以就想过来告诉他不必麻烦,然而才进门,就见了那险些要了叶青性命的一剑。 叶澜是个随性的人,他看见季江南出的那一剑了,少年人身上罕见的浓郁杀气,寡言桀骜,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直到与其交手,发觉其出手虽狠厉无情招招致命,却也算光明磊落,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是好人,明明是初入丹心境的水平却和他打了个平手,那股诡异的剑气也是闻所未闻,这般年轻的少年人,倒令叶澜升起几分欣赏之意。 宁见真人,不见伪君子。 这少年身上杀气很浓,戾气也很重,但又能很好的控制,叶澜并未劝他心胸豁达什么的,那些都是狗屁!各人有各饶活法,逮着谁就讲一堆大道理劝人向善的那是普陀寺的大和尚,人之一生终究是要自己面对的,旁人什么都是徒劳。 未经他人苦,勿劝人向善。 对于季江南的事情,叶澜并未多问,更何况还是同门的师弟,那就更没什么可讲的了,七剑门出来的人都有同一个特点,就是护短,不讲道理的护短。 和季江南聊了一会儿之后,叶澜告辞离去,他带来的叶家弟子还在住处等候,需要等他回去安排。 叶澜心情不错,季江南将其送出大门,叶澜等安顿好之后再请他喝酒,完又拍了拍季江南的肩膀,哈哈大笑几声,提着剑转头就走,潇洒利落。 临走前将打烂的桌椅钱赔给了老板。 大厅被打得凌乱不堪,本来在外面吃东西的客人也没了心情,各自回了房间, 没了吵闹,季江南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许是过于疲乏,直到后半夜,季江南才被锣鼓声吵醒,起来时已经将近卯时,再有一个时辰,就亮了,睡饱聊季江南起床推开窗户,清风携带者莲香入窗而过,没有看见那照亮半边的烟花,或许烟花在汴京存量也不多,只挑了一晚上来放。 清风一吹,季江南的睡意也没了,窗户下面的一池莲花随风摇曳,夜空中摇摇升起色千盏红灯,以及隐约传来的丝竹之音,歌姬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婉转动听,高高的群英楼上四角挂着长长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如舞动的长龙。 外面喧嚣吵闹,室内寂静无声,季江南没点灯,只坐在窗台上,灯的光朦朦胧胧的洒在窗台上,心头一片平静,之前听叶澜讲起他的爹娘,莫名的又勾起了季江南的回忆,他回季家五年,他的母亲也已经死去五年了,很巧,都是五年,叶澜在外五年回家,季江南回家至今五年。 季江南闭上眼睛,他很少去回忆往昔,但自从二哥死了之后,他却开始频繁的想起过去的事,幼时被困的四方地,几年的江湖漂泊,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被妇人们扔菜叶子扔石头骂狐狸精砸得一头失血还笑着安慰他的母亲,那些总尾随在母亲身后的龌龊目光,七年的流浪,与野狗抢食,见过连年雪灾下刨尸而食的饿鬼,饿极了充血的目光,拿着石头凶横的朝他砸过来,他们要吃他,他怕极了,是母亲一直保护他,直到母亲差点被玷污,他终于忍不住了。 藏在胸口七年的是什么?是恐惧,迷茫,慌张,对那些看似良善百姓,实则对他们毫不留情践踏的仇恨,终于在他动手杀饶时候一涌而出,是无法抑制的悲伤,是对于自己过于弱无法保护母亲的绝望,直到他亲眼看着母亲在他面前自尽,所有的情绪全部变成了对那个男饶怨恨,那个男饶目光始终淡漠,眼中毫无波澜,那是他头一次对一个人升起那么浓烈的仇恨。 这些情绪压在心里太久了,他无法驱逐,他变的孤僻又寡言,再后来,他下手杀人手都不会抖,师父他心魔太重,就算他后来打开心结明正本心,可那些过往依旧藏在心底深处,一个不经意间,会突然袭上心头,扯得胸口发闷。 季江南猛然睁眼,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将涌起的情绪压下,不禁自嘲,不过是听了个故事,反倒勾起那么多回忆。 平复了一下心情,季江南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刚准备聪哥窗台上跳下来,忽然看见下方瓦片的阴影里,有道身影一闪而过,季江南心头一凛,第一反应是,孟婆! 抓起长剑站起身来,季江南身形一动,追着那道人影而去! 黄泉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还真是无处不在,拿他当猎物,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猎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脆弱 千盏天灯摇曳,满城锣鼓喧天,龙祖船上的鼓声激昂起来,随着众人的欢呼,今夜龙祖船上最后一次撒下祈福的糖果,兰生美酒的香气与荷香缠绕在一起,被清风裹挟着四处飘散,令人微醺。 盛夏的夜里是难得的凉爽,此刻临近天明,那股丝丝的凉意却还未曾收敛。 瓦檐之上,一道黑影迅速略过,身形矫健,足尖点在瓦檐之上,行动如风。 季江南紧随其后,连连在瓦檐上掠过,夜风将头发和衣袍吹起,季江南的轻功算的中上,七剑门剑法是快剑,所以门中剑法也要有良好的身法来做基石,虽比不上方唯玉,但也不算太弱。 前面的人影一身黑袍,浑身上下包裹得十分严实,从身形上来看,个子不高,但很难看出男女,此人的轻功速度与季江南相差不大,又兼得地势熟悉,一时间季江南还无法将其追上。 眼看距离被越拉越远,季江南拔剑,反手一甩,将剑鞘掷了出去,剑鞘打着旋呼啸着奔向前方的人影,速度快了不止一筹。 剑鞘带起的呼呼风声很大,那人有所察觉,反手一挡,用的是一把小巧的袖刀,同时左手一扬,三把飞刀迎面击来,剑鞘被袖刀打了出去,季江南长剑一荡,主动迎着飞刀而来! 那人因为回头挡了一下,脚步慢了一丝,季江南趁机提剑追上,剑光一闪,叮当几声,飞刀被击飞,那人也不恋战,立马掉头就跑,季江南目光一沉,全力调动内息,脚步骤然加快,长剑之上,剑气弥漫,一剑横扫,五道剑气齐发,直追前方人影而去。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紧迫感,那人立刻加快了速度,然而剑气却在他提速之前,直接没入体内,剑气入体后猛然爆发,如有万根钢针同时穿刺,那人脚步猛然一顿,速度大减,季江南再次举剑,剑光亮如满月,正中后背,那人发出一声闷哼,一头从屋檐上栽倒下去。 屋檐下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等季江南下来之时,只在地上看见了一滩鲜血,血迹从墙角延伸到路中,来往行人众多,踩踏之下,那些血迹已经污了,活在灰尘里,以及很难辨别方向。 不算宽敞的街道两旁是形形色色的摊贩,几个孩童提着灯笼嬉笑打闹着跑过,卖牙糖的婆婆正笑眯眯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季江南,询问少年要不要买糖,前面不远是一座青楼,簪花的女子巧笑迎客,脂粉香气大盛。 人来人往中,来人的气息和血迹被掩盖得一干二净,无迹可寻。 季江南巡视了一周,没有任何发现,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令他大为暴躁,心魔再现的后果,就是令他那股压下去的杀意蠢蠢欲动,看周围的人,似乎都是面目可憎。 强自压下心头的杀意,季江南按着额头上前走了两步,在一处小桥上停了下来,小桥很小,很横在一条小河沟上面,窄窄的河沟其实并不用搭桥,这座古朴小桥的作用,也是观赏大于实用。 季江南在小桥上做了坐了下来,默念清心诀,念了两边之后,脑子里的杂乱杀意逐渐淡去,盯着缓慢流动的小河沟,季江南忽然泪流满面,七年的流离,五年的学艺,十二年养成了他现在这幅杀气纵横的样子,本以为心境已经稳定,今天却因为叶天澜的一段往事猛然勾起心魔,不断想起记忆深处的苦难与愤怒,又因为孟婆的走脱,一时间竟有些无法自守,冷静之后,是无边的脆弱。 季江南紧咬牙关,努力平复心情,可心头的酸楚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心口微微抽搐,几乎喘不上气来,他颤抖着伸手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他一直习惯独自行走,几经生死也都是咬牙直上,常人说他好斗,其实他不喜欢杀人,他为什么杀人呢?最开始的初衷,其实只是不想被人欺负而已。 师父说人若不想被人欺负,要么令别人敬重,要么令别人恐惧。 他做不到令人敬重,他厌恶一切自以为是的虚假,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他会因为孙长仁强抢民女对他大打出手,后来因为他羞辱二哥而当街杀人,会连同他那个假仁假义的父亲一起杀了。 既然做不成令人敬重的人,那就做令人畏惧的那一个。 细数下来,落在他手上的人命不少,七剑门的弟子从来不是温养的花朵,早在进入七剑门开始,每年都会由门内长老带队,前往匪盗横行的玉华山,亲眼见过真正的亡命之徒,绝不是云翠山大当家那几个傻缺能比的,而在同去的小少年中,头一个动手杀人的就是季江南。 逼急了的匪盗在混乱中举刀砍向这些少年,发疯一样乱砍,长刀砍过来的时候,季江南一剑捅进了他的胸口,匪盗临死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溅了一身血的他回头看时,小少年们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后来他的确成了令人畏惧的那种人,在七剑门内,他的朋友少之又少,但凡同届的弟子,对他多半都是不愿招惹。 他以为自己心境足够强大,哪怕当初沈云川一再跟他说他的心境有问题,他其实只听懂了一半,另一半,是现在才懂的。 以凶狠和杀戾筑起的外壳,内里却是极度的脆弱,只是这脆弱藏得太深,又或者是他自己极力不愿去面对,所以大多时候,把自己都骗了过去,尘封的东西久了,勾动的时候,就是十数年囤积的情绪,根本无法阻止。 季江南低着头,坐在小石桥上,身后是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天灯璀璨的夜空,他捂着脸低声哭泣。 不知道坐了多久,季江南恍惚的脑子才逐渐清醒,眼睛流的泪太多有些干涩,放下手怔怔的盯着湖面,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身边突然递过来一块浅色的手帕,季江南转过头去,旁边同样坐着的女子笑意浅浅,夜风吹得发丝轻轻拂过脸庞,眼睛比天灯还要璀璨几分。 季江南有些愣神,夜风一吹,脸上一阵清凉,陡然清醒,心头一紧,李疏桐何时来的,还就坐在他旁边,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季江南一向警觉,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从未有过,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到刚刚逃走的黑衣人,背脊一寒,若刚刚有人想杀他,他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李疏桐举着手帕半天,眼前的少年依旧绷着个脸,眼睛有些红肿,眉头皱起,脸上有些类似后怕的神情。 李疏桐哑然失笑,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偏偏学着那些老学究爱皱眉,平日里也多是冷静淡漠,后怕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脸上,似乎才有了几分少年的影子。 笑声中,季江南才反应过来他现在这幅样子不太适合见人,有些窘迫,没去接李疏桐的手帕,就着袖子擦了擦脸,匆匆站起来。 李疏桐坐在桥上,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将手举起来,笑吟吟的举向季江南。 纸包里是几块方形的小块糕点,零散的撒了几朵晒干的黄色小花,清甜的桂花香气迎面而来。 “合酥坊的桂花糕,新出炉的,不尝一下吗?”李疏桐笑道,眉眼弯弯,发髻上的流苏一晃一晃,褪去世家贵女的优雅,此刻坐在桥上抬头举着桂花糕的女子,轻灵如风。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人间 小桥上,季江南低头看着举起来的桂花糕,桂花的香气很浓郁,确实是新出炉的,不禁伸手拿了一块放入口中,清甜馥郁的香气在口化开,缭绕在口鼻之间久久不散。 “李小姐怎么一人在此?李唐和宣罗呢?”季江南左右看了一眼,不见宣罗,就连一直寸步不离保护李疏桐的李唐也不在。 李疏桐将手收回来,捧着纸包也拿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似乎很享受花糕的甜味,唇边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 “汴京龙祖祭是难得的热闹日子,我也想来看看,若是他们来了,自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我五步之内,我走到哪里就防到哪里,这样下来还怎么欣赏好景?寻找美食?”李疏桐搭在桥下的裙摆晃来晃去,眯着眼睛吃花糕吃得正香,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很喜欢吃甜食,但我家人一直不许我多吃,难得出门,自然是要找点好吃的了。” 季江南大感意外,这样的李疏桐与白日里的李小姐判若两人,活脱脱一个少女姿态,自然放松,没有半分虚假。 “李小姐莫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季江南微微一笑。 “我把李唐支出去了,宣罗好骗,只要我在天亮前回去,就什么事都没有。”李疏桐吃完最后一块花糕,拍拍手从桥上站了起来。 “李小姐打算回去了吗?” “是的,本是准备回去的。”李疏桐说着,又好奇的看了季江南一眼。 季江南闭口不言,被人看见当街痛哭,实在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李小姐请。”季江南道,此时已经快天亮了,群英会在即,而李疏桐却自己偷溜了出来,季江南能想象李唐回来找不见自己小姐,定会把水云间给拆了。 李疏桐浅浅一笑,看向一侧:“群英楼。” 季江南转头去看,街道的尽头,一栋高楼静静的矗立,楼有八层,飞起的檐角上垂挂着一串长长的红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楼上亮着灯,却没有鲜有人影走动,早在几天前,群英楼已经收拾好了,就等天亮之后开楼,明亮的楼很沉默,与喧哗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个历经岁月的老人,沉静的看着这浮华万千。 喧闹的街道上来往行人不断,归雁湖上的锣鼓声已经停了,闹了一夜的百姓们开始回家,唯独孩子们依旧闹着不肯回家,定要再买上一串糖葫芦才行。 季江南收回目光,却见一旁的李疏桐静静的看着群英楼,修长的眼睫微微垂下,显得静匿而优雅,眼睛很亮,似乎萦绕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手里还抓着包桂花糕的纸,明明就站在那里,却有一种独立世外的错觉,身处繁华闹市,依旧万千孤独。 季江南眉头一动,今夜的李疏桐很特别,他一直对这个女子有很浓的防备心,总觉得她完美的过于虚假,无论她说什么都感觉透着算计,可从刚刚在桥上看到她开始,自己并没有觉得警惕,比起那个行走优雅的李家大小姐,这个会坐在桥上吃桂花糕的女子,才真实得像一个少女,再比如现在,她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神色平静,却有一股压抑的悲伤在她周身散开。 对于李疏桐在悲伤什么,季江南并未开口询问,每个人都有不愿触及的黑暗,一如他今日突如其来的失控痛哭。 李疏桐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夜风又起,似乎飞进了什么东西,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不动声色的擦去眼角的湿润,转头又笑了起来:“其实我很不想进去,三年前,我父亲就在这里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季江南愣了一下,随即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从小是我崇敬的大英雄,可他现在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床榻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英雄,变成了一个目光浑浊的老人,”李疏桐兀自说着,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眼睛里一汪泪水却越过了眼眶,还未来得及掉落,就被她一把抹去,“我不喜欢这样的父亲,尝试让他振作,但几年的卧榻生活,已经磨平了他的菱角,摧毁了他的意志,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疏桐的目光很散漫,眼睫微微颤抖,可那抹微笑却依旧挂在脸上,看着无比诡异。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季江南没由来的心情糟糕,明明很难过还要挂着笑容,真实与虚假交融,异常诡异。 李疏桐不说话了,目光逐渐聚焦,只一瞬,那股悲伤的气息很快消散,目光重回平静,对着季江南微微一笑,搭手行了一礼,那个淡定自若优雅从容的李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季江南眉头大皱,李疏桐为何非要逼迫自己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 “今夜是我失态了,所说的话季公子就当没听到就好。”李疏桐道,虽是挂着笑的,但目光淡漠而疏离。 季江南犹如胸口堵了一口气,都说女人善变,都是这个善变法? 喧闹的街巷间隐隐约约听见一声锣响,暗沉的夜色边缘,东方的天空朦胧的亮起,卯时了。 天际开始亮光,等天亮也就是很快的事了。 季江南回神之时,李疏桐已经走了,纤细的身影走入人群中,夜风吹起垂下的乌发,素衣乌发,像沉静的山水画卷。 忽而天际一声惊雷,那抹才显现的天光又暗了下去,闷热的街道开始吹起凉风,满天摇曳的天灯被吹得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陆陆续续掉落好几盏,突然起的凉风,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开始欢呼,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今年入夏后一直未曾落雨,虽庄家田里不缺水,但一直闷热的天气容易使人心情燥郁,喝再多水也依旧是热的,难得的凉风吹起,天际的这一声惊雷,无不在昭告所有人。 要下雨了。 风越发大了,大滴大滴的雨滴砸在地上,风扬起的灰尘又再次被压回地面,灰尘与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季江南穿的直身不厚,这雨来的很快,打湿的衣服被风吹过,升起两分冷意来。 刚才还欢呼的人们纷纷惊呼着往家跑,袖子搭在头顶,脚下是潮湿的地面,茶棚子挂着的旗子被吹得扬起,扯着茶棚子嘎吱作响,这将是一场大雨。 第二百三十七章 雨 这一场夏雨来得极快,嘈杂的雨声打在房屋上,有如千军万马过境。 季江南站在水云间二楼的大厅窗旁,外面的雨下得极大,潮湿的雨雾很容易沾湿衣服,窗外是浓密的雨幕,屋檐上的水流形成一道雨帘,大雨的水气将整座城都笼罩起来,远处的房屋只能大概的看个位置,这场雨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约下越大了,窗户下池子里的荷花荷叶都已经被雨水打得不畅样子,花瓣残叶落了一池。 天是已经亮了,但依旧灰沉沉的,大雨倾盆,吵闹的汴京城此刻除了雨声,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大厅里坐着几个人,方唯玉单手扶额,他起了个大早,结果现在要坐在这里听雨,听雨这件事情放在平时,配上清茗,焚上一支清香,那是一件相当诗意的事情,但听雨也分场合,况且这么大的雨声,能听出点什么诗情画意来?反而听得令人昏昏欲睡。 方唯玉撑着额头在打盹,桌边坐着的李疏桐看着窗外的大雨,微微皱眉,这雨要是这么下下去,怕是要冒雨出门了。 五月初五群英会,每年都是一样的时间,风雨不改。 “现在什么时辰?”李疏桐轻声问道。 “小姐,现在刚过卯正一刻。”一旁的宣罗答道。 “宣罗,去拿伞。” “小姐,可现在雨下这么大,就算撑了伞,与没撑也没什么区别。”李唐道。 “无妨,既然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坐在这里也是干等。”李疏桐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大开的窗户吹来湿冷的风,今晨回来的时候被雨淋了一下,虽是换了衣服擦了头发,但始终觉得头脑有些昏沉,这会儿被风一吹,感觉头疼得紧。 李疏桐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去,大开的窗户前,季江南抱剑而立,看向窗外,十七岁的少年个头很高,腰背挺直,明明窗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却已经站在那里将近半个时辰了。 又是轰隆一声雷震,风又大了些。 李疏桐刚想换个位置,吹进的冷风却停了。 季江南将窗户关好,在桌边坐了下来,本来昏昏欲睡的方唯玉被这一声惊雷惊醒,季江南半边衣襟尽湿,冷气扑面而来。 最后一丝睡意被赶跑,方唯玉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安静坐在另一边的李疏桐,微微挑眉。 昨天看完热闹,季江南要和师兄叙旧,而他前天夜里去联络了一下汴京的奎山商会分会,其他地方的分会或许会被方修凛所控,但汴京城里有苏有容看着,兼之汴京城内又是多重把手,方修凛的手伸得再长,一时半会儿还不敢伸到这里,相比起其他商会,汴京分会要安全得多。 在汴京这个地方,就算是奎山商会也得夹起尾巴做人,低调无比。 事实上确实如此,早在奎山商会易主之时,苏有容就得知了消息,率先与汴京分会的主事人商谈一番,最后确定汴京分会不会听从总会调遣。 至于苏有容是怎么谈下来的,是威逼还是利诱,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汴京分会可用,那他就可以借用汴京分会的能力来为不久之后的回归做铺垫。 季江南是一夜未眠,方唯玉也同样未睡,本来昨天看完热闹回去补觉,半夜又被吵醒,李唐红了眼睛提着剑不知道要去砍谁,闷头就冲出去了,宣罗也急,他出门去问出了什么事,又不说。 他一向睡眠浅,夜里又敲锣打鼓吵得很,醒了就再也睡不下了,一直做到凌晨,外面下起了雨,才见李疏桐独自一人从外面淋着雨回来,想起来方唯玉都不禁赞叹一声,不愧是李家大小姐,纵是淋了一身雨,湿了头发冲了妆容,也依旧难掩风华。 李疏桐进来不久,季江南也进来了,至于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方唯玉不知道。 等到天亮了,李唐才白着脸回来,像丢了魂一样。 当看到换了衣服出来的李疏桐时,这么一个汉子居然跪下嚎啕大哭,言称丢了小姐罪该万死。 李疏桐于李唐而言,是触不可及的神祗,但方唯玉总觉得这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人之间似乎有点不同,季江南一向对李疏桐防备甚深,若非欠下一个人情,说不定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即便李疏桐再如何貌美,可看现在的情形,季江南会因为李疏桐的原因把窗户关起来,这可是件很有趣的事。 季江南在药王谷受过赤霄散敷体,赤霄散所含的炙热气息一直存在体内,导致他比常人更怕热,赶路从不坐马车,一定要吹风在外头,到了汴京,住的房间也是所有窗户打开,吹得满堂风。 方唯玉怕冷,他怕热,下雨的天气室内略显气闷,打今儿一早就开了窗户站在那里吹风,别人看来季江南只是关了扇窗户,但方唯玉却知道,他关了窗户免得吹了李疏桐,但没风的室内,就轮到他自己遭罪了。 想着方唯玉不禁暗笑,季江南可不是个喜欢舍己为人的好人。 若是李唐知晓二人是一前一后回来的,会不会大怒要和季江南打一场?方唯玉恶作剧的想。 方唯玉兀自搭在桌边,脸上挂着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 季江南忽而背脊一凉。 很快宣罗拿了伞回来,李疏桐站起身来,拢了拢斗篷,朝二人盈盈一礼。 “有劳二位了。” 水云间外大雨滂沱,门口聚集了两三波人,这个时候来汴京的,基本都是冲着群英会去的,都是走在江湖上的人物,下个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五人一同下了楼,宣罗撑开伞挡在李疏桐头顶,李唐因昨日失职深感愧疚,一步不离的跟在李疏桐左右。 水云间备的伞很多,人手一把也还凑合,出了水云间的大门,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股股溪流,令人无处下脚。 耳边雷声滚滚,雨雾弥漫,房屋轮廓隐约可见,路上随处可见残破的天灯,蜡烛头丢了一地,红纸上的墨迹污成一团,看不清是谁写的,放眼望去,满地残破的红灯,丢弃的彩绳,四周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有件事,你为何要一起去群英会?”季江南撑着纸伞,一脚一脚的踩在雨水里,溅起一层层水花。 “这个嘛……”方唯玉拉长音调,而后神秘一笑,“暂时保密。” “我只能说,群英会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方唯玉道。 “你要以李家人的身份进去?”季江南再问,群英会要请柬,而他并不认为,宸王会给一个商人发请柬、 方唯玉这回没卖关子,从袖中抖出一块翠绿的小玉牌,笑道:“非也,在下乃风满楼客卿长老,应邀而来。” 翠色的玉牌之上,赫然落着“风满楼”三字。 季江南只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方唯玉有个师兄,叫做苏有容,化名月姑娘男扮女装经营着芳华馆,亦是一个大型风媒组织的头儿,照方唯玉给的手牌看,这个组织就叫做风满楼,商贾不算在江湖范畴之内,但风媒算,苏有容的身份瞒不过宸王,而苏有容自己也并不想隐瞒,双方皆知,那么这块令牌就是名正言顺的。 这是有师门长辈的好处。 雨势越发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群英楼 汴京城的中心,是归雁湖和伏羲庙,而群英楼,就位于城中东南方,楼高八层,据说在前朝时,这座楼是有九层的,为前朝楚楚皇亲自设计的,原名叫什么已经不清楚了,前朝亡国之战中,为阻碍天诛出行,整座汴京城地下被掏空,天诛出库之后压塌地面,坍塌连成一片。 后来大晋年间重修,汴京城的地基比之前下陷数十丈,归雁湖原本只是城中心的一处小水塘,横穿汴京城而过,连通大大小小的小河,地陷之后地势降低,这么一小个水塘就变成了如今的归雁湖。 虽大部分地面塌陷,但群英楼却是为数极少而没有塌陷的建筑之一,在那场地陷中,楚皇宫都坍塌了一半,后来拆除得七零八落,汴京城重修之后也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而唯一还带有前朝痕迹的,除了汴京的城门,就只有群英楼了。 后来汴京成了宸王的封地,宸王将废弃的群英楼重修,为避讳还将原本九层的楼拆了一层改为八层,最顶上的两层拆除隔板,并做一层,除了高出一倍,与下装横并无二制。 微雨漫步是极其诗意的一件事,但在暴雨中行走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当雨势过大时,撑伞其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徒步穿过长街,衣服下摆和鞋袜都是湿的,雨水在脚下汇成一股股水流,四处横流,路旁的树叶被打落一地,原本七日的龙祖祭因暴雨的原因被迫打断,街道两旁的商铺都虚掩着门,偶尔见有一两个走出来看看这下个不停的雨,在门口放张桌子,插上三柱清香,顺便摆上简单的瓜果,对着大雨恭敬的拜上一拜。 龙祖是上古神祗,掌管人间风雨,四时丰收。龙祖祭中迎来大雨,在百姓眼中,就是龙祖的恩泽,可喜可贺。 一路走来,几乎家家门口就摆着一个小香案,大小不一祭品不同,但怎么着都有。 同去群英楼的不止李疏桐一行,路上遇到好几拨人,均是往群英楼方向去的,大雨嘈杂,见面也都是拱手示意,而后各自前行,没过多久,群英楼已近在眼前,人群逐渐多了起来,一批一批的站得泾渭分明,伞缘的雨水滴落青石板地,季江南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陆皓尘。 陆皓尘换了一身锦紫圆领袍,袖子收了口,发束玉冠,手持长剑随陆家弟子站在一起,器宇轩昂,身边站着前日见到的少女,安静的站在陆皓尘身旁。 陆皓尘是陆家选定的继承人,但此次的领头人并不是他,九世家中,江州季氏人丁不旺,才导致越发没落,季北思又不准庶出参与本家事务,所以诺大个季家,就只有三位公子,而嘉兴陆氏人丁兴旺,但子嗣诸多,成器的却没有几个,季家只有三子,但三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抛开死去的二公子季安承,其余两个也各自出彩,相比之下陆家的子嗣要平庸得多。 陆家是剑道世家,所习剑法又以灵活出其不意著称,习陆家剑法本身需要对剑道有一定的天赋,而这天赋并不是人人都有,陆家子嗣那么多,季江南与陆皓尘年纪相当,季江南在季家行三,而陆皓尘已经排到第九去了,他前面的八个哥哥,要么完全没有天赋,要么资质平平难以服众。 相比之下,九公子陆皓尘是难得的天赋不错的一个,也因此将他定为继承人,但陆皓尘年纪尚小,实力能力都有待提升,所以这次群英会,陆家收了帖子,陆皓尘随行,但带队的不是他,是陆家七叔,陆万雄。 这次群英会上的,且不说老一辈,单年轻一辈中,人杰榜榜首的齐风定,王家王凌志等,与他们比起来,陆皓尘的实力显得太弱,陆韧山估计是怕陆皓尘吃亏,才特意安排了额陆万雄前来,陆皓尘此行以历练为主。 目光看向站在队伍前面的中年男子,陆皓尘的七叔,陆韧山的七弟,丹心六劫武者,比陆韧山尚高出许多,但陆万雄不喜家族事务,故而才由陆韧山来担任家主之位,之前听陆皓尘说过,他这个七叔不爱管事,但又对他管教极严,从小被收拾着长大,在陆家他最怕的不是父亲,而是他这个七叔。 季江南收回目光,群英会一过,他的身份肯定是瞒不住的,往最糟糕的打算,就是他杀兄弑嫂的恶名在这里传开,那就真的是如过街之犬,江湖上不乏经营算计之人,也不乏一腔热血惩恶扬善的年轻人,若是这名声传出去了,季江南丝毫不怀疑,还没等他处理完孟婆,就要被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疯狂围杀。 杀兄弑嫂害友,如此不仁不义之徒,死有余辜。 这名声传出去,顶风都能臭十里。 但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少不得又是一场厮杀。 方唯玉侧脸看过来,季江南陡然肃杀之气大盛,前面的李唐也回头看了过来。 刚巧李疏桐停下了脚步,与其他家族相比,李疏桐只带了李唐和宣罗,身后是方唯玉和季江南,其他家族至少也带了十余人来,世家出行,别管来的人都干些什么,但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都是有名有姓的门派,丢不起那个人。 李疏桐代表李家而来,加上她也只有五个人,在各方势力眼中,显得极为寒酸。 在各种惊讶猜疑的眼神中,李疏桐尤为淡定,微笑着与众人打招呼,看得出来李疏桐人缘不错,在场的众人,七八成都是认得的。 季江南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七剑门的人,季怀远也不在人群中,七剑门是必然要来的,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谁,季怀远八成也是要来的,现在的季家已经彻底和朝廷拴在了一起,他又与宸王是故交,目前东陵新开的河道已经可以使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群英会上,八成是会到的。 思虑过后又释然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打生打死也不是第一回了,且不差这一回。 群英楼的大门已经敞开,众人互相客气几句,相约入内。 门口站着一名青衣婢女,端着一只垫了锦缎的盘子,众人入门,须将请帖置于盘上,有请柬可入,无请柬者退后。 群英楼内部很大,异常宽敞,进门之后是一面貔貅白石屏风,屏风之后,是一块圆形的台子,白玉镶底,台子周围是四面的围楼形态,每一层往后挪一截,若能从高空往下看,大约是一朵盛开的荷花,这白玉石台,就是莲蓬。 每层楼上都在边上摆了桌椅,层层向上,兰花色的丝绢垂下,绣着银色的双面荷花。 八层的群英楼,顶层是宸王会面的地方,各大家族掌门或代表人可坐顶层,其余人等只能顺序坐往下面。 顶层以李疏桐的请柬,她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她不会武功,若是无人在身边,怕是不妥,为此李唐和宣罗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还是李唐随行,宣罗气呼呼的在李唐背脊上锤了一下,在七楼坐下。 季江南与方唯玉也在七层找了地方坐下,楼内一阵熙熙攘攘,时辰已经逐渐接近辰时。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宸王 群英楼内一阵熙攘,进来的人皆已经落座,群英楼的座次并没有太多的规矩,除了顶层是宸王与众门派话事人所在之外,余下七层都可随意而坐,环形的楼体上方是雕梁的顶,四面垂下兰色的绢纱,而下方的白玉台,大概就是今年群英会武会所用的场地。 群英楼的内部是呈莲花状层层打开的布局,所以没有视线遮挡的顾虑,总归是观战的就往上头坐,想要上场的就在下方几层落座。 群英会上来的都是各大门派世家之人,但凡人所在之地,皆为江湖,世家门派之间互有嫌隙也是正常,只是碍于面子,许多事情只能各退一步,到了世家层面,就算再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的和睦还是要维持下去,而这每年一次的群英会,就成了世家门派之间解决私人恩怨的一个平台。 世家的组成是势力和财力的结合,但真正看宗族势力底蕴是否长久的,最直观的就是看其门下弟子的水平,无论世家还是门派,后辈弟子的优秀与否,就决定这个势力是否能长久发展,世家之间的争斗,往往会由后辈弟子的比拼来看是否胜出,优秀的弟子,彰显的是自己底蕴的雄厚,而同样,在世家之中,最重要的底蕴不是财物,而是这些年轻的面孔,这些面孔,才是宗门世家的未来。 大层面的积怨已久,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拉不下脸去互相斗殴,那么由小辈子弟来决斗,牵涉面就小得多。 大晋九大世家,三门六派分布于五域各处,能让他们集中在一起的,也只有宸王的群英会,宸王好结交江湖人士,在大晋一向由谨正之名,宸王因群英楼名满天下,而各大世家也因群英楼汇聚而来,或为解决私怨,抑或是为扬名而来,群英楼提供场地,且彩头都是罕见之物,随着一年一年群英会的开启,不少江湖散人亦慕名而来。 群英会的请柬也发了一部分给那些无门无派,但名声不弱的江湖散人,有意者皆可前来参加,一般来说,无论世家门派,还是江湖散人,都很乐意给宸王这个面子,汴京为前朝旧都,又是江南富庶之地,宸王历来喜好收藏,他从私库里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对了,还有一众人可不持请柬入门,位列江湖三榜者,可直接入内。 江湖三榜由朝廷六扇门推出,在江湖上认可度很高,豫州本就是大晋心腹之地,以繁华富庶著称,而这些世家门阀也大多在南域落户,杰出人才数不胜数,而江湖三榜的推出,更是将好武之风推向了高潮。 但凡有点本事的,谁不想扬名立万?人杰榜宗师境之下三百人,囊括整个大晋的优秀人才,且此江湖三榜有一个特点,排位不以境界为基准,而是以战力为尊,也就是说,只要你能打败一名榜上的武者,就算未及丹心境,也可入榜。 江湖上有能耐的人不少,以低境界逆斩高境界的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少,这类人多半是江湖散人,战绩都是生死搏杀打出来的,六扇门的排榜不分正道还是魔道,只要战力够强并且打出了战绩,就可根据情况给与排名,所以第一眼看榜单,就会出现很诡异的一幕,明明都是丹心四劫,为什么一个排在二百四十二,另一个却能排到一百七十三。 总之就是一句话,江湖三榜,战力为尊,境界次之。 楼中坐着的有不少都是人杰榜上的年轻人,这种场面不多见,有机会观看各世家门派的武功招式,对于各自的武道之路或多或少都有帮助。 至于人杰榜之上的神秀榜,那是宗师的排位榜,宗师有宗师的骄傲,一般不会拉着块脸来和小辈争东西,除非他看上了某一件彩头,但到了宗师境,即便在宸王府,也是座上宾,以宸王的行事风格,定是大手一挥直接相赠,无需下场去争。 “你在看什么呢?”坐了一会儿宸王还没到,一夜没睡好的方唯玉又开始犯困,他早上就开始打瞌睡了,在外头走了雨路清醒了一下,现在又犯起几分睡意,见一旁的季江南拿着一本小册子看得认真,好奇的凑了过来。 “人杰榜名单。” “李疏桐给的?” “不是,李唐给的。”季江南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方唯玉闻言眉毛一挑,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摇得不亦乐乎,笑道:“三公子,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给你提个醒,别离李疏桐太近。” 季江南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是谁几天前一个劲说李疏桐好话来着? “这话我可当真是为你好,换了别人我都懒得管,”方唯玉轻笑一声,“与李疏桐,可谈生意往来,可谈诗情画意,但唯独不能与她谈交情,不论什么情,都是谈不成的。” “我与她并无交情。”季江南回了一句,再度低头看册子,他与李疏桐本就是一场人情的交易,等到拿了风云册,那这场交易就到头了,往后各走各道,各不相干。 方唯玉笑而不语,转头欣赏起丝绢上的绣工。 此时门口进来了一队人,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见过宸王殿下千岁。” 季江南也站起身来,群英楼的门口处进来七八个人,门口的婢女正在收伞,风裹着雨水吹进来,悬挂的丝绢吹得到处飞扬,进来的几人衣服下半身几乎都是湿的,领头一个是个中年男子,年约三十多岁,着一身玄色交领大袖长袍,赤色云纹勾边,下摆是银线绣的狮子滚球,同色腰带上挂着一枚水晶蟠龙长流苏腰佩,没有束冠,而是简单的用一根木簪挽起,眉长目秀,一双眼眸很亮,比起太子的阳光俊朗,宸王是气息内敛的儒雅,风度翩翩,一身日常打扮,依旧不减其气度不凡。 宸王笑着一一回应,季江南目光一动,看向宸王身后一名穿松烟大氅的男子几个月不见,季怀远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康复,不复东陵那般病弱的模样。 比起之前,季怀远越发显得沉稳出众,即便有宸王在前,也难掩其风采。 似乎察觉到季江南的目光,季怀远抬起头来,看见季江南并不惊讶,发而微微一笑,温和而欣喜。 汴京是宸王的封地,如今季怀远成了宸王跟前的红人,在汴京城内什么事情宸王不知道?季怀远知道他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宸王一步踏进白玉台中,在中心位置脚下一跺,四周的地面像莲花一般内旋打开,一个庞然大物破地而出,一阵机括咔咔声,再定睛一看,一楼的白玉台上伸出一道层叠的云梯,黝黑的金属在灯光下森冷不已。 众人惊叹,季江南也感叹起来,千机唐门出来的东西向来是精品中的精品,虽然他见过不少机巧之物,可再见到其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赞叹。 众目睽睽之下,宸王一步一步登楼,云梯的另一方搭在八层的无护栏看台处,早有伺候的人等在那里。 才一上台,就有人拿了新的外袍来换也,一番收拾过后,宸王站在护栏旁,微微一笑:“诸位,久等了。” 第二百四十章 争一争 宸王话音落下,众人齐声言谢,各自归坐。 群英会季江南是第一次来,大多事项还不清楚,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拿到风云册,除此之外,他的活动不受限制,若他有意去争其他的东西,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群英楼的楼体布置形如盛开的莲花,一层一层往后开靠,故而每一层坐着的人,都是清晰可见的。 第八层因是以两层楼打通合并的,故而楼层较高,上方是盘旋的麒麟浮雕,两颗眼珠是流光溢彩的绿玉髓,居中一把紫檀木椅,做工考究,并无过多的装饰,两侧是各家门派贵客的坐椅,紫檀雕花的木桌,白玉莲花香插,琉璃玉壶,极尽低调,又格外奢华。 季江南一眼看过去,除了李疏桐之外,另有陆万雄在上,其余各家门派的多半不认识,虽是难得的盛会,但还不至于让各家掌门人亲临,基本都是门派中名望不低的长老,或者世家未来继承人。 宸王名声很大,亦得圣眷,但他再如何,也只是个王爷,与他齐名的,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夏侯旭。 帝王恩宠,凭的是帝王的喜怒,一朝呼风唤雨,一朝零落成泥,况且帝王之家无长情,纵使对这个幼弟再如何喜爱,身边还有一个嫡亲的优秀儿子。 再喜爱的兄弟,也比不过亲生的儿子。 宸王本身已经树大招风,朝堂江湖皆颇有声明,如此坐大,势必引起诸方的忌惮和警觉,江湖人向来不爱掺和朝堂之争,对于一些风声也极为敏感,自去年年底开始,世道一直不太平各路妖魔鬼怪到处出动,江湖格局有变,而朝堂势力也开始路走倾斜。 在这种时候,越是不方便与朝廷中人走得太近。 而宸王似乎对此并无察觉,又或者说是并不在意,每年一次的群英会照样召开,照例邀请各路英豪。 扫了一圈,顶层的基本不认得,反而在下方几层楼中,看见了坐在对面的陆皓尘与那少女,季江南看过去的时候陆皓尘也刚好看了过来,短暂对视之后,陆皓尘低头喝茶,身边的少女倒是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似乎在感谢前天夜里的解围。 陆皓尘心结无解,陆婉的死,除非某一日杀她的真凶死了,他才有可能释然,这已经成了禁锢他心境的一个结,他打不开,季江南也打不开。 除了陆皓尘之外,陆续见了几个熟面孔,叶天澜等一众叶家弟子坐在六楼,叶天青与叶瑾也坐在一旁,叶家此次是由叶天澜以家主继承人的身份带出来的,算是代表叶家而来,但他却不上顶楼,而是带着叶家人直接坐在下边,叶天青几次想劝,又怏怏的闭嘴。 叶天澜依旧我行我素,好整以暇的看向下方白玉台。 另外还在一楼的白玉台旁边看见一个耷拉着衣袖坐在桌边的年轻男子,月白长袍,披头散发,一只手撑着下巴,像在打瞌睡。 从七楼往下看,看不清脸,但能一眼认出那是谁,虽是个披散着头发的背影,但绝不会有人把他认作女子,即便坐着,也难掩身量高大的特点,那一张桌子就他一个人,旁边的年轻人都自觉的离他远点,再加上这不爱束发的特点,确认是齐风定无疑。 在满楼的各方世家前辈和宸王的眼皮子下边趴桌子打瞌睡,这位人杰榜第一要么够嚣张,要么够心大。 正想着,下边居然还传来一阵呼噜声,楼体是环形的,稍有一点声音就无限放大,此刻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宸王说话,这呼噜声就显得如此明显。 众人皆好奇的看过去,看清楚谁在打呼噜之后又神情多不自然,楼上的宸王也哭笑不得,这才多大会儿就睡着了?还打起呼噜来了。 下方的人想将他揺醒,但又不敢,只好小声的喊,奈何呼噜声太大,小声的提醒都被掩盖了下去。 宸王也不生气,笑着召来侍从,说了一句话,侍从点头,走在护栏边,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上膳食——” 环形的楼体将声音放大,方才还趴着睡得正香的齐风定猛然坐直身体,睁开双眼茫然的看向四周,找了半天,疑惑自语:“哪儿呢?” 宸王哈哈大笑,阵阵笑声震耳欲聋,年长的前辈眉头皱起,觉得这小辈甚是无礼,年轻的弟子们想笑又不敢笑,各自挤眉弄眼。 季江南眼睛一抽,路痴,家里蹲,花草白痴,酒疯子,现在加一条,吃货。 然而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人杰榜第一,三十岁不到丹心九劫,压的各家年轻弟子没脾气,不是没有志气,实在是打不过。 都是人,凭什么差距这么大?不少人又抑郁了,就凭这么无礼宸王都没有怪罪,就值得许多人嫉妒了。 睡迷瞪的齐风定站起来左找右找没找到吃的,疑惑的伸手挠了挠头,一抬头才看见坐在最上边笑呵呵的宸王,恍然想起来他来干嘛的,双手一拱:“小子无礼,宸王殿下恕罪。” “无妨,”宸王心情不错,身体微微前倾,问道,“薛先生近来可好?” “家师一切安好,劳殿下挂心。”齐风定规规矩矩的回答。 “苍漠城一别,本王与薛先生也有数年未见,此次正好可与薛先生叙叙旧,”宸王颇为感叹,又笑问,“说说吧,看上哪件东西了?” 群英会是江湖武者的盛会,武会只是助兴彩头,但确有不少人只是为彩头而来,宸王问的直截了当,齐风定也相当干脆的开了口。 “小子为风云册而来。” 方唯玉揺扇的手一顿,乐不可支。 季江南眼睛又是一抽,再看楼上浅笑盈盈的李疏桐,被坑的感觉更深了。 宸王手一挥,侍从伸手在柱子上一按,咔咔机扩之声再响,屋顶的麒麟浮雕上冒出一股股金属藤蔓,顺着四面爬上柱子,缠绕的暗金色藤蔓上有仿真的叶子和花苞,金属藤条爬到三楼之时停止,金属花苞打开,两个巴掌大的花托上,都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卷轴玉瓶武器皆有。 “各位,此次武会的彩头尽在此处,眼下齐风定要了风云册,可还有人有意,若无人有意,风云册就归齐风定所有。”宸王说道。 在江湖上,若不算那些隐藏的人物,行走江湖的武者当中,齐风定为年轻一辈第一人,当之无愧。 连宸王都开口了,已经打算将风云册直接相赠。 齐风定惊讶,就这么简单?他还把武器拿过来了准备打一场呢。 “慢着!”有人喝道,人从楼内走出,“这风云册,小子也想争一争。” 同时,季江南提着剑往楼下走。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秘密 突然有人接口,众人纷纷抬眼去看,齐风定虽然素日里没个正形,毛病又多,好端端个年轻俊杰非每天披头散发招摇过市,顶着人杰榜第一的名头非但没有半点年轻一辈领军人物的风范,反而对于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表现得极为狂热。 齐风定占着第一的位置也有两年了,当初此人以散修的身份挑战上一任人杰榜第一,十招得胜,一时风头无两,众世家对于这个武功高强的年轻散修多生欢喜,纷纷伸出橄榄枝欲招为客卿,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换谁都会觉得意气风发,但偏偏这个就是个另类,打赢了对手之后一点都不欢喜,打了个呵欠转身就走,他的对手觉得他没出全力,倍感羞辱,羞愤之下远走,发誓终有一日还会回来,自此那位少年人杰消失在众人眼中,也不知去了哪里。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少年人狂得没边了,再细查底细,原是“笑阎罗”薛临义的弟子,薛临义的名声在大晋绝对算不得好,江湖门阀世家虽血腥不少,但薛临义可是曾经血洗西北道的凶人,万万是打交道不得的,如此之后,本来想招揽齐风定的纷纷歇了心思,再后来,才发觉这个少年不是狂,而是他对于武道的兴趣并不大,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把自己绑在大风筝上尝试让自己飞起来。 个性散漫,好奇心强,这大约是最不像高手的一个高手。据说,就连去挑战前任人杰榜榜首,也是他师父逼他去的,他自己本是不大乐意的。 但无论齐风定性格如何奇特,他那丹心九劫的实力是实打实的,稳坐人杰榜榜首这两年,挑战者寥寥无几,人杰榜第二的“探云手”林玄机身为道门一脉最年轻也最具天赋的弟子,硬生生被压制得无法冒头。 齐风定是人杰榜前十内其他人追逐的目标,而对于前十之后的人来说,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本来因为齐风定的出席,其他人多多少少心头郁结,来群英会的年轻人有一半是冲着彩头来的,生怕争夺起来与他碰头,结果他却选了一个鸡肋的风云册,倒令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宸王也深知年轻一辈齐风定为榜首,故而选择直接赠与,谁知现在半路杀出一个人来。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公子,着一身锦兰交领长袍,外罩月色玄边大氅,发束金冠,方面虎目,剑眉入鬓,仪表不凡,人站在五楼的围栏旁边,宽大的袖子下是一把三尺阔剑。 年轻公子朝着宸王的方向拱手一礼,正色道:“殿下,此风云册于在下有大用,可否请殿下允许在下与齐公子比试一场?” 年轻公子身后,一名老者脸色阴沉,满脸怒色又无可奈何。 宸王讶然,随即一笑,复看向下方的齐风定:“你可接受?” 齐风定仰起头,灿烂一笑:“没问题。” “好!”宸王哈哈一笑,合掌一拍,身后的婢女再次按下柱子上的雕纹,机括声再响,螺旋而上的金属梯子缓缓收回地面,白玉地面合起,随着梯子收回,白玉台缓缓上伸,侧边如花瓣一般打开,玉台扩大,边缘的花瓣围起,形如一个巨大的花托。 年轻公子再次施礼,转身准备下场,齐风定晃晃悠悠的从玉台一侧走上去。 众人窃窃私语。 “这风云册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怎么还值得王凌志和齐风定对上了?”有人小声说道。 “不知,”旁边的人也莫名其妙,又似想起了什么,偷偷往楼上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道,“前日听说李家大小姐带了未婚夫前来,此前还听说李家准备与王家结亲,结果这李家大小姐身边又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未婚夫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嘶,这事我有听说,前日我就在水云间,亲耳听见李家大小姐承认的,还赠了松云鞘为信物。”又有人凑过来说道。 “对对对,那日我也见了,那是个很年少的小子,但实力极为不凡,听说昨日还与叶家人动了手,实打实的丹心境,剑法不俗,而且好像孟家七小姐亦对其有意。”零七零八的许多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交流起来。 “哪位七小姐?” “还能哪位?孟芊芊!” “那不是……”有人恍然大悟,咂舌不断,又偷眼看了看坐在上方的李疏桐,聚精会神的看向下方。 一楼的柱子旁边,季江南看向台上站着的齐风定,披头散发的站在上边,目光在金属藤条上的花托里扫来扫去,又几个摆的太高,又够不着看,不由得垫了垫脚尖。 这边齐风定伸长脖子去看花托里的东西,那边年轻公子已经走了下来,登上白玉台,正色对齐风定行了一礼。 “齐风定与王凌志都是名声在外的人物,实力不俗,你这个时候上去做什么?风云册并不稀罕,何必和他二人争?”旁边的季怀远轻声问道。 季江南默了一下,开口道:“我欠别人人情,答应帮她拿到风云册。” “胡闹!”季怀远皱眉低喝,“李疏桐是什么人?那女子算计太深,怎能和她扯上关系?” 虽兄弟二人已经反目,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季怀远总是不自觉的替弟弟担忧,语带责备。 季江南没说是谁,但季怀远早早到了汴京,那些个流言这两天已经听了满耳。 季江南不语,继续看向台上,他本来是打算上台的,结果才下来就被季怀远拉住了,现在王凌志已经上台,要争风云册也要等这一场打过再说。 季江南不答话,季怀远才反应过来,心头突然一瞬苦涩,错已铸成,不论原因是什么,他杀了季安承夫妇是事实,季江南如今不对他动手,已经是顾念情分,过往已经是过往,是他奢求太多了。 季怀远暗自悲廖,季江南犹豫了一下,侧过脸道:“我碰见陈冽了。” 季怀远一惊,猛然看过来。 “准确来说,是天鹏。”季江南目光直视季怀远,“有件事你一直没告诉我,那份残图,到底从哪儿来的?” 季怀远张了张嘴,又无奈的闭上,良久叹息一声:“这涉及到一桩旧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凭心而言,我并不想让你知道,那是一个会吃人的秘密。” 季江南心头一凛,季怀远向来是极为稳重的一个人,能令他露出这种似悲悯有似无奈的神情,这到底是什么旧事? 忽闻一声剑鸣,有如浪潮涌动,季江南转回头去看,台上的两个人已经交起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上场 白玉台上的两人已经开始正式交手,台上的两人,一个是冀北王家二公子,“北沧君子”王凌志,位列人杰榜第一百五十四位,算的上排名比较靠前,另一个则是人杰榜榜首,“万叶飞花”齐风定,稳坐榜首之位两年有余。 虽王凌志天资不俗,但对上妖孽一般的齐风定,胜算几乎为零。 对于王凌志为何突然昏了头为了一份风云册要和齐风定动手,只有少数人了解内情,大部分人还是保持疑惑状态。 此次群英会大晋九大世家除了苍漠城铁家,其余的都算来全了,江州季家无弟子前来,但家主季怀远乃是宸王幕僚,他到了就已经代表季家,至于三门六派,楼中坐着的,就有千机唐门的“万蛛手”唐凡,上清道门的“霜宁剑”赵玄宇,以及一直坐在三楼楼栏旁边的白衣公子,生的很是精致漂亮,但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不用人介绍,此人的在大晋的名声丝毫不弱于齐风定,不同的是齐风定以战力著称,而这位则是当下十大剑师当中的“白无相”卫听,离火剑庐为为天下剑庐,大晋兵器榜一半出自那里,单论铸剑一道,以千机灵巧著称的千机唐门也要甘拜下风,离火剑庐门中有十位顶级铸剑高手,称为十大剑师,而这个眼盲的年轻公子,正是最杰出的十位铸剑师之一。 卫听虽眼盲,却是十位剑师当中最年轻的一个,本身实力也不弱,位列人杰榜一百六十六,只比王凌志稍微低了几个名次。 这几个都是独身前来,并不代表宗门,只代表自己前来,至于六派之中,药王谷不喜争端,不会前来,其余几个新晋的门派也暂时没什么拿得出,奇怪的是天风堡和七剑门的人也没来,不知是路上出了差池还是压根就没来。 至于二宫,就根本没指望会来,普陀寺和无逍宫互相死磕了近五十年,若非没有什么大事,是绝对不会出山的。 之前季江南看过李唐给的人杰榜名单,发现这三百位人杰,单上清道门就有好几个,人杰榜第二的“探云手”林玄机一直视齐风定为对手,埋头苦修,现在还在闭关,另外王凌志也是出自上清道门,还有现下坐着的赵玄宁,这些都是当下的风云人物。 邱家邱明的名字已经不在人杰榜内,六扇门门的榜单更迭很快,不够出彩的人物随时会掉出去,邱明虽不在了,但邱晗的名字赫然在列,刚好在第两百位。 六扇门给邱晗的名次不低,从他毫不费力的一道剑指定住邱晗,重伤白若飞,整个过程轻描淡写,实力恐怕还未发挥两成,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战绩,综上评估,暂列第二百位。 说起白若飞,此次白家来的是一个女子,白家三小姐,白零露。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颖州白氏嫡系只有白若飞一个男丁,白若飞目前闭关在家,来的就是白三小姐白零露。 而白零露,也是现在季家两兄弟极不愿意面对的一个人。 曾经季家二公子季安承与白家三小姐白零露曾有过一段情,而白零露当初已经拟定了待选秀女的身份,得了这个身份,无论有没有入选,三年之内都不准嫁人,本来二人是相约互相等待三年,但后来季家传来消息,说季安承与陆家五小姐是自幼定的婚约,是双方父母交换过信物的,这对于二人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季安承回江州要与陆五小姐退婚,但陆婉看似柔弱,性子却实在刚烈,听闻未婚夫来退婚,羞愤之下拔剑自刎,所幸救得及时,才算没有伤及性命。 季安承自觉愧对陆家,而与此同时,远在颖州的白零露到了圣旨,秀选已定,择日进宫。 圣旨之下,无人能抗。季安承深知自己的退婚之举会令陆家颜面扫地,而被退婚的陆婉终此一生难觅良人,如今又得知白零露即将入宫,心痛之余选择放手,收回退婚的话语,与陆婉定下婚期。 而接了圣旨的白零露心生心如死灰,枯坐一夜之后,拿刀划伤了自己的脸。 伤了脸的白零露自然不能再进宫,一张脸划得七横八竖,鲜血淋漓。 季安承得知消息之时,悲伤难抑,又哭又笑,最后还是选择与陆婉成婚,既然已经负了一个女子,万不能再负第二个。 季安承成婚之日,白零露一身素衣轻纱蒙面,远远的站在人群中,季江南随二哥迎亲,亦只远远的看了一眼。 新婚之夜,季安承喝得烂醉。 婚后的季安承与陆婉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他已经负了白零露,不能再负了陆婉。 而白家三小姐,立誓终身不嫁。 对于这么一个情深不悔的女子,季安承的死对她会是多大的悲伤,而亲手杀了季安承的季怀远,更是无法面对这个女子,终归是季家欠她的,欠钱好还,这欠下的深情要怎么还,实在没什么章法。 顶楼的围栏边,一身素衣轻纱蒙面的女子目光清冷,静静的坐在那里,纵是蒙了面纱,也依稀可见额头上的疤痕。 季怀远长叹一声,心头苦涩更甚,他这半辈子对不起太多人,他努力想跳出这条既定的命运河流,而每一次挣扎,都毫无悬念的再度跌落,想保住谁又放弃谁,这是一个无比艰难又残忍的抉择。 而此时,台上的两人也即将分出胜负,王凌志手持北沧剑,一剑横扫,气势大震有如浪涛汹涌,齐风定双手往前一错,两把反持的手镖交叉一挡,一声脆响,齐风定向外用力一错,王凌志握剑的手一颤,咬牙猛力再往前一推,齐风定两手上下一翻,右手依旧反手持镖往上一抹,锋利的刀光在眼前一闪,王凌志立刻反手一挡,一挡之下才惊觉上头覆盖了一层劲气,兵刃相交之时,劲气铺面而来,形成一股气浪砸向王凌志的胸口,王凌志只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倒飞出去。 众人喝彩,这一手功夫相当漂亮。 王凌志被掀飞出去,踉跄几步堪堪在玉台边缘的花瓣处停下,胸口一阵闷疼,抬头看向齐风定,目露忌惮,这是他第一次与齐风定交手,之前并没有打过交道,从开始动手到现在,前后一盏茶的功夫,期间齐风定一直没有主动出手,反而是他一直追击,结果他自己被劲气所伤,对方连头发都没乱,甚至脚步都没怎么动过。 王凌志调息几口,强忍胸口的疼痛,咬牙抬起剑来。 齐风定看了看搁在莲花花托里的小册子,又看了看呼吸急促的王凌志,认真的说道:“东西我是一定要要的,你若是再来,我就动真格了。” 这话听得王凌志一口郁气差点吐出血来,感情打到现在对方就一直没升起过动真格的念头? 王凌志一瞬觉得受了侮辱,而一些和齐风定打过交道的则郁闷的喝了一大口茶,这话说的狂,但人家有狂的资本。 况且,齐风定本身并没有侮辱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耿直得令人咬牙切齿。 王凌志大怒欲再动手,上方却传来老者的喝声:“够了!下去!” 方才坐在王凌志身后的老者站在围栏边,对着宸王一礼:“殿下恕罪,老头子无礼了,齐公子为当世人杰,败在他手里不丢人,还请殿下准许老头子代凌志认输。” “二叔!”王凌志大急,拎着剑踉踉跄跄的欲再动手。 宸王倒不在意,齐风定什么底子他知道,否则也不会直接将东西赠与,王凌志是个人物不错,但对上齐风定,输的毫无悬念。 宸王应允,老者立刻飞身下楼,从场中将王凌志揪了出来,王凌志自知打不过,也不挣扎了,沉着脸回到座位,气息略显烦躁。 老者不悦,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宸王饶有兴致的看了王凌志好大一会儿,笑眯眯的再问:“可还有谁要上场一试?” 本只是玩笑话,话音还没落,就看见白云台的另一边,又人一步步走了上来。 众人讶然,看清楚是何人之后,又喧哗起来。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持剑抱拳一礼。 不管能不能赢,这白玉台是必须要走一遭的,否则李疏桐那里人情要不回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特殊的方法 季江南踏上白玉台,周围发出一阵嘘声,不未别的,这个少年年纪太小了,入武道才几年?还要挑战年轻一辈第一人。 众人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议论纷纷。 齐风定也惊讶的看过来,季江南在台上站定,抱拳一礼示意。 说起来也算半个熟人,前天夜里还在一起喝过酒聊过天,齐风定眉毛拧了拧,为难的开口道:“小江兄弟,不是我不够兄弟,问题是这风云册是我师父要的,实在是让不出来。” 凭心而论,齐风定算个好人,在这动不动就动手杀人的江湖上,这种喜欢专心摆弄花草的人不多,虽不爱出门,见过他的人也不算多,但在江湖上的风评意外的好。季江南也是刚刚才知道,齐风定从踏入江湖至今,手上沾的血都很少,杀的还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听说还是因为没钱花了去当赏金猎人追击犯人,结果最后觉得犯人过于罪大恶极,还没等送官拿赏钱就被他自己一刀结果了,重复好几次之后依旧穷的发指,要知道以他的武功修为随便到哪一家都是座上宾,但他宁愿露宿街头也不去当客卿,别人问时,一直说是师命,从拜师开始,不入任何江湖势力。 人杰榜上的人杰经常会接到各种各样的挑战,最快的成名方式莫过于找一位已经名声不小的同辈挑战一下,赢了名动江湖,输了也不丢人,好歹与人吹嘘的时候可以很骄傲的拍着胸脯,说自己与人杰榜上的人杰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才因为一个小失误而落败,不管旁人信是不信,总归是很体面的一件事。 但挑战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对象都能挑的,遇到脾气好的,输了就输了,如果遇上脾气不好的,被当场斩杀,也怨不得任何人,主动挑战身死者,官府都不予立案。 这种挑战失败杀人的,当以人杰榜第三“夜罗刹”姬雁血为最,姬雁血这个名字很诗意,乍一听还像个姑娘的名字,事实上这是一个身高九尺的男子,传闻中的姬雁血所习功法叫做“婆娑经”,不是大晋中土的功法,修炼这部功法会在月圆之夜发狂,暴戾弑杀,唯饮血可缓解,故而姬雁血有个令敌人胆寒的习惯,杀人之后会提着对手的头颅饮血,姬雁血凶名很盛,但行踪诡秘难定,手上血债累累,算的上历代人杰榜中沾染血腥最多的一个,在六扇门的黑榜上名列前茅。 饶是姬雁血如此凶残,齐风定才初入江湖扬名之时,据说二人有过一次交手,最终结果姬雁血败走,齐风定早早听闻此人名声太恶,得胜之后追杀姬雁血三千里,最后姬雁血避入湘西密林才得以脱身,之后就再次销声匿迹,也不知是死是活。 也正因姬雁血败走,齐风定才名声大震,之后当代人杰榜魁首败北,他才正式成为新一代人杰榜榜首。 就连姬雁血那种凶人在齐风定面前都不得不逃亡三千里,可见齐风定这个榜首的位置是半点水分没掺。 相比姬雁血和人杰榜上其他人,齐风定是脾气最好的一个,来挑战的人败了,非但不生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为对方讲解一下武道方面的缺失,讲的虽然不好,经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扯他那些无聊的发明,但这么接地气的年轻人杰,不得不令人心生好感。 于是乎很多心存感激的人就被拉去实验他的新作品,就算后来摔得鼻青脸肿,也不会生出半句怨言。 平时齐风定出来的时候,找他挑战的人都不少,不图打赢他,就为了打过之后可以有点心得,众人见季江南年少,当即就认为这就是个初出江湖的冒头小子,来找齐风定请教的。 齐风定不爱出门,朋友不多,亦使得他不太习惯拒绝别人的请求,见季江南上台,他有心相让,但师命难违,一时间觉得很是为难,一脸愁容。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正色行一礼:“齐兄不必为难,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无需相让。” 齐风定犹豫了一下,双手一分,脚步后撤半步,认真的提醒:“那好,先跟你说一下,我的刀很快,你自己小心。” 身为对手还好意提醒,季江南听得出来,这纯粹是好意,并非有心卖弄,对于江湖之中还有这样的良善之人,季江南当礼敬三分,拔剑出鞘,剑光满地,朗声一笑:“承让!” 话音一落,脚下急点,长剑一横,全力一划,剑光如满月,横跨而来,劲气纵横之处,金属柱子当啷作响。 论实力,齐风定几乎高出他一整个大境界,以季江南现在丹心一劫尚不稳的实力,对上丹心九劫圆满的齐风定,别说半分,就连一丝的胜算都没有。 实力悬殊太大,试探什么的就已经没有必要了,季江南初上手就是全力施展,“破晓”一剑一出,劲风爆响,肃杀之气大盛,对面的齐风定脚下没动,眨眼间季江南已经带剑到了身前,长剑未至劲气已到,齐风定只抬起右手的手镖,往上一挡,一声脆响,季江南向来无往不利的破晓一式被正面挡了下来,接着两兵交接之处一股更为凶猛的劲气传来,季江南如遭雷击,倒飞出去,砸上合抱粗的大柱子。 从交手到落地,不过瞬息之间,众人看着脸色苍白的季江南,笑而摇头,少年人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但实力悬殊太大的话容易打击到自己,诚然这少年人确实优秀,这般年纪踏足丹心境,已经是凤毛麟角,假以时日,齐风定这榜首的位置不是不是可以挑战一下,但现在嘛,还为时过早。 二人首次交手,季江南毫无疑问的处于下风。 季江南调整了一下呼吸,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见季江南脸色不是很好,齐风定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说道:“要不别打了,等我拿了东西我原样给你做一份就行了嘛,我手艺不错的,保证一模一样。” 楼上的方唯玉忍不住笑了,楼内的不少人也多有笑意,见过擂台上交朋友的,没见过这种的,大约是不想伤人又不能违背师命,硬生生给他整出一个别的法子来,有趣的是,这个法子,如果只是需要海图的话,确实可行。 季江南都有些没脾气了,齐风定说这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他真的打算自己做一本风云册出来,凭齐风定这经常钻研这些奇淫技巧的爱好来说,还真不算很难,说不定可以以假乱真。 第二百四十五章 恶贼 对于齐风定的提议,季江南其实是觉得可行的,他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是有数的,和齐风定硬拼的话,就算他全力施展,放开对体内气息的禁锢,加上新的的青天剑气决,也顶多能在齐风定的手上走十招,还是齐风定没用全力的情况下,毕竟在邱家庄时,他才和陈冽打过一场,陈冽丹心六劫的实力,压得他几乎只能被动防御,而齐风定的实力要比陈冽高出许多,真打的话实在没什么悬念。 李疏桐只说她要风云册,又没说她必须要宸王给出的这一份。 想想之后季江南绝的理直气壮了,至于这种行径是不是不要脸目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打不过能怎么办? “这样,我回头给你做一份一模一样的,作为回报,过两天来帮我个忙成不?”齐风定见季江南似有心动,立马将手镖收了起来,十分热络的商量。 “不行!换一个!”季江南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可还记得前天夜里齐风定兴致勃勃的说起要把人绑在凳子上借助火药上天,那可不是帮忙,是送命。 齐风定一噎,悻悻的开口:“我还没说呢。” “如果是要上天的话就算了。”季江南坚决拒绝上天。 齐风定惆怅了一瞬,眼睛又是一亮,上前两步:“那这样,见过风筝吗?我一直有个想法,风筝能飞起来,那人背上风筝应该也可以,这个想法我实验过很多次,但都没成功,最近有了点小心得,要不过两天试试?” 为什么他对上天那么执着?季江南再次摇头。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这次不上天,我找个高的地方,你背着风筝跳下去,试试能不能滑起来,放心!这次绝对没问题!”齐风定生怕季江南不信,立马拍着胸部保证。 楼上的人面面相觑,这场上的两人已经不打了,还站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分赃,啊呸!分东西的事情,看这模样是商量的差不多了。 方唯玉淡定的喝茶,旁若无人的扇风,这小子讨价还价做生意做生意做得一板一眼,肯定跟他没关系,嗯,没关系。 不过嘛,有人的计划就要落空了。方唯玉微微一笑,看向顶层围栏边的座椅,居中的宸王身体微微前倾,并没有阻止,反而像看得很有兴趣,嘴角挂着微笑,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扶手座椅。 宸王在上头看得乐呵,一旁的李疏桐脸色就不是很好了,李疏桐出身世家,就算心情不好也不会很明显的表露出来,依旧目光浅浅,容色温和,但据方唯玉观察,她已经挂着这抹微笑很久了,弧度都没有变过一下。 方唯玉暗笑,这小子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的?之前他不过是借用一下七剑门的名声就被迫当诱饵去引开六扇门的人,这小子年纪不大,可从来都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总有办法给你添点堵。 李疏桐静坐其上,而另一边的陆万雄却目光阴沉,紧盯着下方的白玉台,搭在扶手上的手掌背上青筋暴立,似乎随时准备跳下去。 方唯玉目光一动,是了,季家二公子的夫人,可是嘉兴陆家的五小姐,现在的季江南,身上可还挂着一个杀兄弑嫂的恶名,旁人或许不认得季江南,但季陆两家为世交,陆万雄不可能没见过季江南。 陆家五小姐是嫡出,刚刚新婚不久就死在了江州城外,也间接导致季陆两家交恶,今日见了罪魁祸首,怕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台上的两个人商量半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这时一直看戏的宸王突然哈哈大笑,台上的两人循声望去,才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季江南略有尴尬,齐风定仰头咧嘴一笑:“殿下,现在可以把风云册给我了吗?” “当然!”宸王笑道,挥手召来一名侍女,附耳几句,侍女应下。 很快那名侍女就端了一只银质托盘过来,上台之后将盘子递上,银盘之上,赫然是两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季江南大感意外,再次看向宸王,宸王心情不错,站起身来,目露欣赏:“后生可畏啊,我大晋时年灾害,然却人杰辈出,是我大晋之幸,你二人都是新一代的年轻俊杰,若为了这么件东西还商量来商量去,倒是显得本王小气,这风云册不是个什么稀罕物件,送你二人又何妨?” 说罢顿了一下看向四周,笑呵呵道:“不过也仅此一件啊!风云册本王刚好有两份,别的可就没有了,别到时候又来找本王讨要,本王拿不出来的时候,可别怪本王耍无赖让骁羽卫打你们一顿!” 众人大笑,纷纷拱手,宸王殿下不拘小节,开开玩笑什么的,并不忌讳。 见下方二人皆得了风云册,刚坐下不久的王凌志立马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老者一把按了回去,大急:“二叔!” 老者一把将王凌志按回座椅,严厉的打断他的话:“凌志,同样的话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只能迎娶李家大小姐,你和孟家的女娃娃没缘分,若再生事端,可别怪二叔不给你留情面!” 王凌志怒目瞪向老者,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二叔,同样的话我也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娶李疏桐为妻!” “混账!王家百年基业,岂由得你胡来!”老者大怒,低声骂道。 王凌志满脸怒容,一言不发,腾的站起,头也不回的走下楼去。 王凌志的离开并未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众人的目光多注视在宸王身上,宸王坐回椅子上,与众人闲聊几句,台上的两人也准备下场,季江南得了风云册,齐风定很着急,一个劲追问答应的事情还算不算数,絮絮叨叨的跟在季江南身后走,走到白玉台旁,正准备下楼梯,突然听见一声冷哼,众人循声望去,季江南下楼梯的脚步也一顿。 “杀性弑嫂的恶贼,也配得起人杰二字?” 众人哗然,台下的季怀远脸色一变,季江南站在白云台边缘未动,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立春 江湖之中有个词叫做道义,江湖道义,是为有道可循,有义可表,而江湖之中,屠杀亲人的,向来视为畜生行径,世家大族之中,就算兄弟之间互相争斗,也都不会放到明面上来,且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颜面,也不能下死手,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命来。 方唯玉再如何心狠,对于方修凛也只是逐往荔阳,乃至后来白姨娘毒杀方海平,之后被石磊所杀,才会暴怒,弑父的罪名一旦冠上,就会在江湖上遭致万人诟病,江湖人是在刀剑上行走,动手杀人也不稀奇,朝廷成立六扇门,就是为了约束武人,但屠杀至亲的,江湖人多半会吐一口唾沫,骂一句江湖败类,归入魔道范畴,自有正义之士斩之。 陆万雄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就变了,立马转头去看场下的二人,齐风定的底细不是秘密,那陆万雄口中这个杀兄弑嫂的,自然就是那个少年了。 齐风定反映了半天,才看向季江南问道:“上面那老头子在说你?” 季江南沉着脸还未开口,陆万雄却再次说话了:“杀兄弑嫂,伤友出逃,季江南!今天我若不把你的人头带回去,就枉被婉儿喊了那么多年的七叔!” 齐风定惊疑不定,站开两步,他向来是这么个人,如果上头那人说的是真的,如此凶恶之徒,他不介意亲手斩杀。 季江南咬牙,手掌收紧,他不用抬头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那目光如芒刺背。 自从江州逃离,季三公子杀兄弑嫂的传闻在江浙一带传的很广,是后来七剑门将流言压了下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季怀远的影子,到后来一直以江南这个旧名在外行走,故而如此千夫所指的情形,还没遇到过。 陆万雄的质问声音很大,但季江南无法回应,他该说什么?说杀死二人的不是他季江南,是季怀远吗?若他不说,那就是认了这个罪名,群英会云集天下八成江湖势力,今日一过,他季江南的恶名,就算真的传遍大晋了。 季江南心绪涌动,眼中逐渐泛起淡淡的红色,杀气层层涌动,齐风定再退,面色一沉,收起的手镖再次落回手中,杀气如此浓烈,已经不是杀气了,是煞气。 季怀远长叹一声,慢慢走上白玉台,伸手搭上季江南的肩膀,季江南一颤,抬起头来,泛着浅红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季怀远,目光淡漠无情。 进入杀境的季江南,是感知不到外界的情绪的,但唯有如此,才有一拼之力。 季怀远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蓦然转身,抬头看向陆万雄:“陆七爷若想为五小姐报仇,大可冲我来!” 陆万雄冷笑一声:“季大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包庇凶手?当日在江州城,你可是亲眼看着的,也是你亲自下令追捕季江南,季大公子大义灭亲,我陆某深感佩服,怎么今日却要做小人之举?杀人偿命,我要取这小贼项上人头去祭拜我死去的侄女,你若要拦,就休怪陆某不讲情面!” 季怀远眉毛一立正要说话,身后的季江南却突然转过身来,走回白玉台中间,目光平静的看着陆万雄,缓缓开口:“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若要取我项上人头,就看你取得取不到了!” 这话一说,就等同于承认了陆万雄的说辞,众人哗然,有见过季江南的皆看向李疏桐的方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少年原先是李疏桐口中的未婚夫君。 季怀远心头悲戚,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一抬头,就见宸王站在楼上,静静的看着自己,令季怀远刚准备坦白的话语又憋了回去。 “贼子狂妄!”陆万雄大怒,上前踏步就欲跳将下来,才上前一步,却发现有人比他先一步跳了下去,只看见一抹白色的背影。 穿白衣的女子像一抹幽魂,无声无息的来到季江南面前,面纱遮不住的额头上是一道一道的伤疤旧痕,一双眼睛很大,是标准的杏眼,或许多年前,这也是一双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眸子,可现在这么大的眼睛里,只有漆黑的空洞,这双眼睛从一开始出现时,就是古井无波的淡然,但现在却多了几分凌厉的神采。 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在季江南面前站定,目光直直的盯着季江南,面纱下传来一句清冷的问话:“你就是季江南?” “白三小姐,此事各种缘由,待群英会结束之后,我会一一解释,季家家祸,是我之过,与季江南无关。”季怀远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白零露是白家嫡出小姐,武道天赋不低,实力不弱,也曾上过人杰榜,只是后来深居简出,就逐渐从人杰榜上落出,虽身为女子,但论实力,至少也在丹心二劫之上,人杰榜上女子不多,而白零露就是其中之一。 面对季怀远的解释,白零露置若罔闻,依旧目光冷冽,再问:“是你杀了季安承?” “是。”季江南目光微垂,应了一声。 季怀远蓦然转头,见季江南眼中泛红,杀机缭绕,拳头骤然收紧,明明有话要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个杀兄弑嫂的罪名是他安给季江南的,本意只是想逼他远离江州,不要再回来,可他小看了这个少年的执着,也小看了他的能力,出江州之后一路挑去各路风云,他想将少年保护在羽翼之下,可现在才发现,事情超出他预想很多,现在的季江南,已经不需要躲在他背后,他这个兄长,也开始力不从心。 季怀远心下颓然,握着的拳头松开,这个弟弟长大了,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场面都能镇定自若,已经不需要他的维护,少年峥嵘已显,况且,他也护不住了,楼上宸王的目光依旧温和平淡,所有心思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似乎无所遁形,或许当初襄王说的是对的,从他被父亲喂下毒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这一辈子不能遵循本心而活,一辈子受制于人。 季怀远长叹一声,转身走下楼梯,脚步很沉,背影略显萧索,他亲手给季江南打造的枷锁,似乎并没有困住季江南,反而困住了他自己。 而白零露在季江南应是的瞬间,浑身气势一凛,面纱白裙无风自舞,素手一挑,缠在腰间的软剑探出,灵活的剑身如游动的蛇,直奔季江南胸口而来! 季江南早有防备,立刻挥剑一挡,软剑被挑开,白零露眼神一厉,手中劲气一吐,原本柔韧的软剑立刻绷直,剑气纵横,一改出剑的灵动,霸道凌厉,反手一斩,一声脆响,季江南翻身后退,手腕一收卸下重力,目光一扫,才见原本雪亮的剑锋之上,似乎被崩开了一道小口子。 名剑泠泉,出自剑师欧冶子之手,能让它留下崩断痕迹,只能说明一件事,白零露的软剑,至少在大晋兵器谱上,是排进前十五的名剑。 季江南才落地,白零露手中长剑一划,身形急冲,白色的裙摆在白玉台上如游弋的水雾,轻逸灵动,长剑自下往上一撩,剑势如林海茫茫,连绵不绝。 季江南目光淡漠,双脚站稳,双手持剑凝气而动,一声轻喝,连人带剑直冲过来,长剑挥舞之间美轮美奂,剑网密集而下,白零露丝毫不避,正面相迎,但长剑触及剑网的一刻后,剑网之上,突然爆发出数道剑气,直接冲进体内,一瞬间胸口翻江倒海,白零露立刻收剑一退,冲洗落回对面,捂着胸口喘息不已,那些古怪的气入体之后非但不易清除,反如野草一般吞噬体内内息开始生长。 来回的经脉冲击使得白零露脸色苍白,对面的季江南也杵着剑喘息不已,脸色苍白,手臂有些脱力,眼中的淡红色已经褪下,青天剑气诀不完全,之前季江南也只能凝聚出剑气来,并无什么技巧可言,刚刚首次使用“立春”一式,结合“星罗密布”,效果似乎不错,但这式剑气招式过于消耗体内内息,“立春”一式,以季江南现在的内功修为来看,也最多能出手两式,内息不足。 立春,二十四节气之首,主万物冰雪消融,生机复苏,缠绕的生命力换成剑气,一样可以拼命生长。 第二百四十七章 罪在不赦 青天剑气诀的来源是个谜,是邱家在迁宅的时候挖出来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份妖邪的功法,因此还有一半镇压在湘南普陀寺,但一经驾驭,威力不容小视,且进步神速,季江南以丹心一劫未稳的状态对上白零露,交手不过数招,白零露剑气入体落地不起,而季江南只是消耗略大,调息几口之后,从容站了起来。 这时一阵劲风袭来,季江南浑身一凛迅速闪避,一把手镖擦着季江南的身体当啷一声钉在白玉台上,陷入白玉台一指深。 季江南半片衣襟下摆被斩下,飘落在地,足尖一点跃出半丈,皱眉道:“齐风定,此事与你没有关系。” 对面的齐风定站在白玉台上,长发披散,一扫之前的慵懒,神色颇为严肃,右手往手镖落地的地方化掌为爪,陷入白玉台的手镖一声脆响,倒飞回齐风定手中。 季江南瞳孔一缩,内力御物,这齐风定哪里是丹心九劫圆满,分明已经半只脚踏进宗师境了! “我是孤儿,能活到现在是得了一个海民的收留,才让我不至于饿死街头,才有幸遇见师父,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可你却杀兄又杀嫂,如此恶毒行径,齐某羞与为伍,见之必杀!”齐风定正色说道,话音一落,眼中厉色一闪。 散发长袍,立眉杀目,如此气势之下的齐风定,才是孤身追杀姬雁血三千里的人杰榜榜首,年轻一辈第一人。 季江南眉头大皱,他并不想与齐风定动手,齐风定这种人不是恶人,但在自己心里会有一个极其明显的底线所在,一旦触及到底线领域,就会异常执着的一定要去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与他平时散漫的心态极度相反的偏执,因船民的收留心生感激,亦因船名被杀而陡开杀戒,缺失的情感使得他对于旁人的好意十分珍惜,一旦有人亵渎了他心里这份情感,就会变得异常偏执,誓死不休。 姬雁血因杀人饮血被他追杀三千里,而季江南这“杀兄弑嫂”的恶贼,动起手来,齐风定绝对不会有半分容情。 随着齐风定气势越发高涨,众人皆有些坐不住了,惊疑不定的看向下方,英雄出少年,齐风定的实力已经比楼中大部分人要高出不少,齐风定平时很懒,但当他不懒散的时候,就是动真格了,在动真格的齐风定手底下,季江南几乎没有活路。 方唯玉将折扇一收,这情形不对,齐风定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而白三小姐的出手亦不在之前的设想当中,不过是一个风云册,鸡肋一般的东西,海外的那些海蛮子整天活在海岛上,除了一些海里的香料和珊瑚玉料之类,最值钱的无非就是蓝髓南珠,海上风浪又大,难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东西,就算藏库打开,也没什么好看的。 往年藏库开启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出海去参观,本以为有什么旷世秘籍,结果大失所望,偌大个藏库,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本古籍,还都是些占卜相卦的,晦涩难懂,倒是有一些医术丹方可用,另有不少特产于海岛上的药材,大多都是陆上没有的,也算得上是珍宝,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大批的兵器,以长剑居多,上品宝剑不少,但比之离火剑庐所出又弱了一筹,还有大量的古画丹青,年代久远的珍宝之类,看着琳琅满目,实则能用的寥寥无几。 奎山商会曾经得过风云册,也派人去过吧,得来的消息就是没什么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人家也不会放在藏库里,前去的长老回来之后一个劲抱怨,海外的饭食除了鱼就是海菜,新鲜的水果都很难见到,而那位长老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吃过鱼。 去过一次之后,没人想再去第二次,是以这个海外藏库开启的日子在大晋根本引不起多少人的兴趣。 风云册在大晋并不抢手,今日也只是宸王拿出来的不少东西里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物件,还引得王凌志和齐风定来争抢,作为头彩的星轨镜却无人问津,就好比一个菜摊子上有新鲜的蔬菜没人要,却有好几个人去抢着买角落里发霉的烂豆子一样,十分反常。 另外白家三小姐久不出门,平日里佛堂清修,怎么这次偏偏就是她代表白家而来,白三小姐与季二公子的故事不是秘密,在当时也颇有佳闻,只是自从季二公子与陆五小姐婚期定下之后,就自己住进了佛堂,墨发白衣,许终生不嫁。 方唯玉与季江南相交的时间不算长,但他能肯定,杀死季安承夫妇的,绝非季江南,以季江南的性格,对他好的人,会百般还回去,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当下的问题是,齐风定当真认为季江南就是个杀兄弑嫂的恶徒,准备将其当场斩杀。 陆万雄冷笑连连,如此心思歹毒之人,当人人得而诛之。 陆皓尘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手里的杯子被捏出裂纹犹不自觉,冷然看着白玉台上的季江南,神色纠结不已,心头又很恼火,为什么非要替人背这个黑锅? 白玉台之上,季江南长剑出鞘,静心沉气,闭眼再睁开之时,双眸之中再度泛起淡红,体内那股气息蠢蠢欲动,面对齐风定,他不敢生出半点留手的念头,就算是全力出手,也不一定能活着下台。 齐风定双手持镖正色而立:“你比我小很多,我向来不欺负人,我给你准备的时间。” “且慢!”刚刚下去的季怀远又再次急匆匆的走了上来,面对齐风定站稳,沉声道:“齐公子,这是季家的家事,还请你不要插手的好!” 齐风定目光一动,很是疑惑:“他杀了你的弟弟,你为何还要护着他?” “因为季江南,也是我的弟弟,季家的家事,我身为家主,自会处理,无需齐公子费心。”季怀远语气坚决,横在二人中间,丝毫不惧。 齐风定眨了眨眼,又摇头:“不管是不是你季家的家事,让我碰见了,就是我能管的事,杀兄弑嫂,罪在不赦,你拦不住我。” “那你大可以来试试!”季怀远面色一沉,冷喝道,“我身为季家家主,断没有让外人杀害族人的道理,只要我没死,你休想伤季家一人!” 群英楼中的众人交头接耳,明明是亲兄弟,生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来,而作为家主的季怀远态度又如此强硬,其中怕有不少隐情。 “齐公子,季江南是我送出松云鞘的未婚夫君,亦算作我齐州李氏之人,齐公子要杀人,也须问过我齐州李氏同不同意!”女子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李疏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双手端在身前,云髻步摇,端庄优雅,声音虽然轻柔,但话语却十分强势,目光不闪不避,直视下方白玉台。 宣罗在后面急的剁脚,小姐这是怎么了?横竖不过是人情交换来的,何必为此生出事端来? 李疏桐一身浅色对襟齐腰长裙,臂上搭着浅青色披帛,明明是半点武功不会的女子,站在那里却生出一种凤仪天下的气质来,在环形的楼体之中,如众星拱月。 李疏桐姿容斐然,不少年轻人一眼看过都有些恍神,不由得心生好感,但台上的齐风定却只淡淡的扫了一眼,道:“抱歉了李小姐。” 说完,齐风定手臂一抬,季怀远心头猛然一跳,立刻拔剑上前,齐风定双手交叉一开,两把手镖同时飞出,季怀远才举剑一挡,长剑崩断,凶悍的劲气直接将他抛下台去,擦着地面拖出好远。 季怀远扔下断剑,胸口一疼,吐出一口血来,抬头再看时,两把手镖已经化作漫天残影,呼啸着朝站立不动的季江南斩去。 季怀远一瞬脸色煞白。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惨败 齐风定的出手很快,只是简单的将手镖甩出,高速旋转的手镖所到之处尽是残影,确如他自己所说,他的刀很快。 白零露在季怀远别打下台的一瞬就立刻抽身后退,白玉台之上,仅剩对峙中的二人。 李疏桐眉头微皱,轻轻侧脸看向一旁的宸王,宸王察觉,温和一笑:“上得白玉台,要么被打下来,要么认输下台,若非二者,那便是生死搏杀,群英会本就是为各方英豪所备,本王不便插手。” “王爷所言极是。”李疏桐欠身道。 宸王淡淡一笑,将目光放回场中。 四面八方来的刀影密密麻麻,与“星罗密布”这一剑招很是相似,从来都是别人在他密密麻麻的剑网下寻找出路,到今天也轮到季江南自己面对这刀影牢笼。 季江南学的是快剑,他也一直自认出剑不慢,但齐风定一出手,才让他看见什么叫快,齐风定外号“万叶飞花”,说的就是他的两把弧形手镖,飞出去的时候像花瓣又像柳叶,加之他的刀很快,两把手镖可有万把的效果,故此得名“万叶飞花”。 武者一途,丹心九劫之后,就是凝虚境,亦称宗师境,踏足宗师境,内力外放如臂指挥,可御物而动,齐风定就站在白玉台上,连脚步都没动过半分,双手依旧保持着打开的姿势,两把手镖卷起一阵风,季江南站在这股风的中间,或许从一开始他自知打不过齐风定不想而他动手,但是真到了生死关头,他又平静了下来,双手持剑,眼前是模糊的风影,完全捕捉不到手镖的轨迹,松开体内的限制,那股汹涌的内息瞬间涌入奇经八脉,气息层层高涨起来,双手握住剑柄,眼中的浅红逐渐加深,足尖一点一声暴喝,剑光如匹,长剑之上附着起一层淡淡的浅光。 一剑破晓!长剑撕开风影,剑上附着的浅光瞬时化为数道剑气,迎上四面而来的刀网,季江南脚下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刀网,一瞬间浑身剧痛,季江南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一手撑地尽量低伏迅速翻滚,一时间感觉滚在刀板之上,强行从刀网中破了出来。 齐风定见状有些讶异,但手上速度不慢,双手一收,两把手镖飞回手中,身形一动直奔季江南而去! 季江南浑身鲜血淋漓,咬牙一掌重重打在白玉台上接力一跃,长剑一挑反手握住,一手将剑鞘掷出,齐风定速度不减,反手一划,剑鞘应声断裂,身形猛然上升,一脚正中季江南侧腰,季江南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柱子上,又跌落下来,翻滚几圈后,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短暂爆发之后,季江南的气息开始滑落,齐风定急冲的速度停了下来,长发垂落,脚下的白玉台上,是大片模糊成一片的血迹。 季江南喘气的声音有些颤抖,鼻尖全是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他的血,现在他身上至少有十多处刀伤,单握剑的右手手臂上,两道斩痕,伤可见骨,另外右肩上一直是温热的,黏稠的血液缓慢的顺着衣襟浸染。 剧痛,是浑身剧痛,现在的季江南,连站起来都困难。 陆皓尘忍了又忍,终于腾的站了起来,两步走到围栏边一脚踏上围栏从楼上一跃而下,因楼体是莲花状层层打开,从上往下跳下来,几乎是在踩下面人的脑袋,陆皓尘如此无礼的举动立刻遭致众人不满,怒骂之声四起。 但很快,另一边也有人一跃而下,一时间楼里各种斥责声不断。 二人几乎同时落地,一道人影一闪,拦在二人之间,陆皓尘见状快一步将倒地的季江南架起,才一扶起,浓郁的血腥味就熏得他呼吸一滞,在看时,发觉季江南趴伏的地方,已经汪起一滩鲜血。 “皓尘!你在干什么!”陆万雄大怒。 陆皓尘小心的避开季江南的伤口,猛地抬头,神色愤怒:“季江南没有杀我姐姐!” “混账!枉婉儿自小对你最好,今日你居然还要帮着这个小畜生!忘了你差点死在江州城外了吗?!”陆万雄怒不可遏,厉声大骂。 陆皓尘又怒又后悔,瞪了陆万雄一眼,收回目光。他不明白为什么季江南非要护着季怀远,他失了姐姐,季江南失了二哥,季怀远百般陷害季江南,为何季江南还硬把这个名声扛起起来,季江南不说,他也问不出来,二人算是一起长大的,五年间季江南很少回江州,回了也极少在季家,与闲不住到处溜达的陆皓尘很自然的打成一片,两个半大少年游走在江州与嘉兴的街巷屋瓦之间,年少的陆皓尘心高气傲,从败给季江南开始,就一直很不服气,每每季江南回家时,他总是第一个兴冲冲的跑到江州,先比试一场再说。 都是年少心气极高的少年,见面非揭一下对方的短,定要是互相呛声得面红耳赤的那种,吵完之后再一起去街边吃一份炒粉,下午又一起去游湖,曾一起泛舟游湖的好友,某日突然成了生死仇人,陆皓尘一万个不信,但季江南又不解释,沉默的一个人离开。 陆皓尘虽每次在嘴巴上喊打喊杀,但从来没有生过想杀季江南的心思,也能猜出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季江南不说,还在这种场合下承认了,陆皓尘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满身刀伤趴在白玉台上,半个白玉台上都是模糊拖拉的血迹,他一开始不出声是想逼季江南开口,但到了现在又升起几分后悔,本来季江南就是这种性子,他不愿意说的谁都不能逼他开口。 陆皓尘心生后悔之余,又怒目看向对面的齐风定,人杰榜第一又怎样? 齐风定有些发愣,抬头看了看怒发冲冠的陆万雄,又看看扶着季江南一脸怒容的陆皓尘,加上刚才二人的对话,使得他有些懵了,难到其中真的另有隐情? “齐公子,上了擂台生死由天,这是规矩我懂,但是,这是七剑门的人,虽然这小子骗了我,但他叫我一声师兄,我就万万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叶天澜沉声说道,举起手中长剑。 齐风定想了又想,难到他打错人了? 齐风定一脸糊涂,而坐上几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方唯玉摇起扇子,暗道这小子果然是气运加身,看样子今天能捡回一条命来。 李疏桐也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仪态万千。 季怀远松开手里握着的小瓷瓶,心中五味杂陈,又悲又喜,又深感欣慰,就算没有他护着,江南往后的日子里,也不是孤身一人。 如此,三年后,他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季怀远转身离开,一直笔直的后背,此刻放松下来,看着异常疲惫。 此时宸王轻笑一声,温言说道:“英雄出少年,年少岁月叱咤风云,倒看得本王很是羡慕,这一战属实精彩,几位退下吧,诸位难得聚首,若只是来吃茶,可就没意思了。” 绝口不提季江南的“杀兄弑嫂”,也对方才几人的搏杀直接略过,在场的心思一转,立刻跟上宸王的话,互相恭维,询问与笑声混在一起,皆装作没有看见那半台子的血迹。 此事其中有隐情,而且宸王殿下都不愿再提,而季家现任家主曾是宸王幕僚,这其中许多事情恐怕牵涉皇家,知道得多了,死得越快。 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略过。 同时群英楼的大门被推开了,潮湿的雨雾破门而入,冷气迎面而来,坐在一楼的几人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冷气,呛咳不停。 门外站的,正是姗姗来迟的七剑门众人,其中一名少女一眼就看见台上的血人,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季师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姗姗来迟 来迟的七剑门众人皆头戴斗笠,似乎与人动过手,看着有些狼狈,开口的是一名穿绿色衫子的少女,一进门就看见了在台上的几人,一眼就看出那个一身鲜血淋漓的人正是季江南,失声惊叫后立刻冲上台去,旁边的几人也快步走了进来。 齐风定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缩了缩脖子往旁边退了一步,十分心虚。 绿衣少女神色紧张,几步跳上白玉台,看着成了血人的季江南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安姑娘。”陆皓尘对于这个少女并不陌生,七剑门的小师妹,调皮得很,经常独自跑下山来玩,他们那位大师兄就下山老找,找着了一定会转道来江州找季江南蹭饭,陆皓尘在季家见过几次,不熟,但还是认得的。 又有几人上台去,领头的年轻弟子眼光以一扫,愕然开口:“叶师兄!” 年轻弟子年约十八九岁,个头不是很高,偏瘦,相貌俊秀,整张脸最出彩的就是一双眼睛,看着很是机灵,同样是眼睛生的明亮,李疏桐的眼睛时灿若朝霞不可逼视,而此人的一双眼睛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嗯,贼精贼精的感觉,面相是个讨喜机灵的,但也一看就是个爱惹事不安分的主儿。 七剑门中出彩的弟子不少,七剑门虽然守成,但门中弟子在江湖上还算活跃,在江湖上也算混个脸熟,季江南入门时间尚短,下山的时候很少,所以也只在师门内有点小名声,上头的师兄师姐不少在江湖上名声不弱,木华生在年轻一辈中被尊称为大师兄,但实则他并不是江乘月的大弟子,江乘月年轻时好游历大川山河,他教出来的弟子性格也大抵相同,其上还有三位师兄,两位师姐,三位师兄出海游历,数年未归,两位师姐亦在大晋到处游历,十分低调,于人杰榜上赫赫有名,但一直未曾公开师承,故大多数人将她二人认作散修。 而在经常活跃江湖上的几人中,清剑阁谢运是最常见的,谢运生来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儿,总得想方设法的溜下山,起初钟飞还会亲自把他抓回来,后来发现他每次下山回来都会有所收获,加之年纪也不小了,索性就由着他去。 谢运经常在外露脸,可比季江南叶天澜好认多了。 谢运在七剑门中与季江南交好,今日才一进来就看见季江南浑身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不止安瑶惊到了,谢运也吓了一跳,随即大怒,七剑门的人什么时候让人这么欺负了? “谢师弟,好久不见。”叶天澜一眼认出这个当年跟在他身后到处捣蛋的师弟,语气颇为感慨,五年时间,他都没机会和往日的师兄弟好好聚聚。 谢运拱拱手,示意等会儿再说,目光看向一旁的齐风定,齐风定很心虚,他向来散漫惯了,又因幼年经历从而对亲情十分珍视,一听季江南杀兄弑嫂,他有自己承认了,一时杀心大盛,现在再看,似乎他的做法过于草率了,姬雁血之流是早年就凶名在外,杀了就杀了,但这少年年纪不大,又得苦主站出来维护,想来也不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齐风定挠头,很是苦恼,这些家族之间的弯弯绕绕他看不懂也不想懂,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季江南救回来,他没出全力,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初入丹心的季江南可以挡的。 七剑门随行的是七阁中挑选出来的弟子,对于季江南,也是态度不一,虽然门主已经交代过此事不准再议,但私底下还是有不少弟子暗自讨论,季江南在七剑门的人缘算不得太好,即便是几位剑主,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弟子。 杀气太重,恐日后寡凉成凶。 当初收季江南入门时,就有几位剑主反对,觉得这个孩子生性凶狠,怕日后酿成大祸,若非曲难行一眼相中,七剑门除门主之外的五位剑主,也没有哪位愿意将其收下,虽然后来时间长了季江南的那股凶狠逐渐收敛,也也结交了几个朋友,但大多数人,还是对其保持距离,也只在凌剑阁与承剑阁之中相熟的人多一些,凌剑阁人少,相处的时间最长,而承剑阁是因着安瑶的缘故多有往来,此外,也只有谢运会时常来找季江南喝酒,大师兄木华生性子温和,与江乘月的性格很像,倒是一直对他没什么偏见。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与季江南同批入门的,极大多少数都很不大愿和季江南打交道。 上次梅花山之行,四方会只是小辈的集会,去的人也很少,只去了承剑阁与幽剑阁,为此余杭与季江南大打出手再次败北,此次群英会来的七阁中人皆有,见到台上的季江南,皆神色不一。 齐风定不认得谢运,谢运却是见过他的,冷着脸拱了拱手:“擂台之上生死由天,这是规矩,我门中师弟落败,是他学艺不精,现在我师弟已经无力再战,可否请齐公子高抬贵手,由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如何!!” 话音未落,谢运锵啷一声拔出配剑,抬剑直指齐风定。 齐风定很心虚,他好像真的打错人了,面对谢运的挑战,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好好的比试现在变成了对峙,陆皓尘扶着季江南,安瑶匆忙翻找疗伤药,谢运与叶天澜一左一右与齐风定对峙,白玉台上大片红色的血迹刺目得很,群英楼的门还开着,外面的雨声嘈杂,风从门外将血腥气吹得到处都是。 “诸位小友,不如先让伤者疗伤如何?”坐在上方的宸王发话了,语气温和,白玉台下方早早等了几个侍从,群英会每年都会见血,在一层有专为伤者治疗的地方,季江南满身刀伤失血过多,若再僵持一会儿,恐留不住命了。 谢运一直冷着脸看着齐风定,陆皓尘则立刻扶着季江南下台,从他把季江南扶起来的时候,季江南就很快晕了过去,身上的血还在流,连带着陆皓尘半边衣服都是血,见季江南这幅样子,陆皓尘突然不嫉妒了,季江南的进步,是他自个人拿命拼出来的,随时会死,没什么好嫉妒的。 陆万雄的脸色黑如锅底,盛怒之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对陆皓尘的行为既感愤怒又感失望,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维护自家的仇人,简直不可理喻! 陆皓尘扶着季江南往下走,突然之间异边陡生,陆皓尘突觉背后杀气一凉,身体反应极快,立刻反手抬剑一挡,一只手扶不住昏迷的季江南,季江南就从白玉台阶上滚了下去,陆皓尘大惊,才刚转过头就见一抹刀光一闪,匆忙仰头闪避,只差一丝,这刀子就要废了他的眼睛。 陆皓尘抬剑往上一掀,左手一掌打去,对方却不接,直接借力往后一闪,速度极快的跃上二楼,撞破窗户直接逃走。 回头在看时,地上已经没了季江南的踪影。 第二百五十章 长生 突然的变故,令所有人惊讶不已,谢运与七剑门一众人更是大惊,安瑶突然出手袭击陆皓尘,一击不中之后破窗而逃,等反应过来之时,季江南已经不见了踪影。 谢运脸色大变,小师妹安瑶倾慕季江南,在七剑门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绝对不可能对季江南动手,何况她刚刚用的是一把从袖子里滑出来的刀,绝对不是七剑门的功法。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根本不是安瑶!那真正的安瑶在哪里? 谢运又惊又怒,收了剑迅速往门外奔去,安瑶和季江南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必要回七剑门了。 齐风定紧随其后,季江南是他伤的,可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人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不论出于愧疚或是其他,他也一定会将季江南救回来! 齐风定自认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若日后真的季江南并非杀兄弑嫂的凶徒,那他就欠了一笔债,存于心间,迟早变成心魔。 陆皓尘咬牙切齿,转身就追出,叶天澜亦随其后。 少息之间,白玉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的血迹狰狞。 宸王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季江南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还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在他的封地上如此放肆,还真不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告诉司徒九,不用守着了,人家都已经到跟前来了!”宸王冷哼一声,“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城防戒严,务必把人给找回来!” 身后立刻有人行礼退了下去,李疏桐在一旁眉头微皱,出乎意料,她本只是打算借季江南之手来完成一件事,结果从群英会开始,局面就与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是个无法控制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局面会失去控制。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群英楼中不乏武功修为较高的前辈,但却无一人察觉人是如何消失的,群英会宸王是东道主,结果有不怕死的挑事挑到这里来了,枉自平日里自号前辈,却连个人影都没看着,不少人不由得脸色不大好。 而大多数人心头想的却是另一方面,宸王在大晋风头无两,甚至有隐压太子殿下的苗头,今年伊始各路妖魔鬼怪横行,现在在宸王的封地上直接在眼皮子底下抢人,而且从众人都没察觉对方是如何出现来看,对方实力至少在凝虚境之上,恐来头不小。 各门派主事人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非常时期,与皇室要保持一定距离,若到时引火烧身,可就大大不妙了。 “季怀远呢?”宸王目光一扫,发现还少了一个人,当即问道。 身后的侍从一惊,抬眼一扫,确实不见了季怀远,当即额头上冷汗涔涔,能跟随在宸王身侧的,至少也是丹心七劫之上的高手,但若是宸王不问,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人去哪儿了,以季怀远的武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不止带走了季江南,连带季怀远也一并带走了,若对方为宗师境,季怀远根本来不及开口。 如此人物,就算要袭杀王爷,也可以了。 侍从越想越惊惶,普通一下跪地,以头触地重重的磕在楼板之上。 “属下该死!” “自己去领罚。”宸王头也不回,面色沉静。 侍从再度磕头,应了一声下去了。 “诸位,本王既为汴城之主,自会保护客人的安全,我大晋天威惶惶,见不得光的鼠辈而已,群英会武继续!”宸王站在楼边朗声说道,掷地有声。 既然宸王本人都不担心,那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担忧的必要,那少年与他们非亲非故,说不准还真是个凶残之辈,就更不值得挂心了。 群英会上的彩头只取走了风云册,更多好东西可还没动呢。 众人齐齐拱手,共赞皇朝天威,顺便恭祝远在盛京的皇帝陛下江山永固。 宸王重新落座,威仪天成。 李疏桐静坐,李唐默默的站在后方,突然的变故令她的计划被打乱,若季江南回不来,那就要重新思量一下轻重了。 七剑门一众人脸色皆不太好,面色严肃。 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经历了一场袭杀。 谢运带着门主的私信,本是准备交个宸王,结果路上被袭,才进门就已经生了变故,从进门到现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门中将消息封锁得很严,但随行七剑门弟子,皆听了些大概,半知不解,只觉后背发凉。 谢运是这群人的带队人,经历一场袭杀的众弟子严阵以待,而现在谢运与安瑶皆不在,只随意找了地方坐下,按捺住心头的焦虑,静静等待。 方唯玉眉头紧皱,握扇子的手背青筋暴起犹不自知,心头翻江倒海。 季江南是如何不见的别人不知道,但他却看了点影子。 一抹极快的身影,飘忽空灵,眨眼之间,季江南就被带走了,至于季怀远是如何被带走的,他看不清。 而令方唯玉心头大震的是,这身法,与他师父“灵鹤王”袁晓的独门轻功“鹤舞清风”极像,但又有所不同。 江湖公认袁晓的轻功独步天下,但就算是袁晓本尊,也不会有这么快到极致的身法。 这样的速度,普天之下没有人能追上。 方唯玉看向虚掩的窗外,大雨滂沱,待今日事毕,上小商山一问便知。 暴雨倾盆,雨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溪流,顺着地面往地处流淌,潮湿的雨雾将窗纸沁湿,大团大团的晕染成深色,华安坊的一处宅子门口,孩童正伸手去扯垂花门上垂下来的红灯笼穗子,穗子扯得灯笼一摇一晃,孩童淋了一脸的雨,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冒雨出门倒恭桶的老者一手拎着恭桶,身披蓑衣,一只手压着斗笠,裤管卷的老高,淌着路面上的积水回家,老远的看见扯灯笼的孩子,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大下雨的你这娃娃跑这儿淋雨干啥?仔细别淋病咯,灯笼穗子有啥好玩的,快回家去!”老者一把拉下孩童扯穗子的手臂,把孩子拉回大门口,“赶紧回家去!别教你爹娘操心。” 孩童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笑脸,鼓着腮帮子拌了个鬼脸,推开门走了进去,又伸出脑袋来嘻嘻一笑,将门关上。 老者被孩童逗乐了,转头一压斗笠,踩着雨水回家。 朱门之后,门关上之时,孩童那满脸的天真消失不见,小院的廊沿下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黑纱垂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站在那里安静无比。 孩童走过小院,推开房门,躬身一礼取出刚从穗子球里拿出来的东西:“门主,东西已经送来了。” 小厅中一名白发黑衣的男子背对而坐,闻言转过身来,明明是一头苍老的白发,却生了一张很年轻的脸,皮肤毫无褶皱,不是十分的俊朗,但也很耐看的一张脸,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伸手接过孩童手中的东西,是一块很小的白骨,小到只有指甲盖大小,掉在地上都找不着。 “下去吧。”白发男子温和说道。 孩童拱手一礼,退出门去。 白发男子身前的桌上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瓷瓶,有两个开了口的,隐约可见一抹殷红血色,小心翼翼的将瓶中的液体倒进青瓷盏中,殷红的液体和青色的液体泾渭分明的隔开,宛如太极,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那指甲盖大的小骨放入盏中,骨头触液体的一瞬化为粉末,青红二色的液体开始互相融合,双色交融瑰丽无比。 “成了!”白发男子高兴极了,脸色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端起那盏青红交加的液体,白发男子犹如捧着一份绝世珍宝,目光虔诚,喃喃自语:“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我很快就可以了。” 白发男子似乎有些癫狂,兴奋的朝着门外的男子说道:“我做到了!哈哈哈哈哈长生!世家万物皆会死,唯独我长存天地,白玉京,何须入白玉京,我照样可以永生永世长存人世!诸天神佛能耐我何!” 男子转过头,看着形态癫狂的白发男子,沙哑着喉咙开口:“没有长生,你会死。” “胡说!!”白发男子面目一瞬狰狞扭曲,又呵呵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长生,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男子沉默。 白发男子笑的越发疯狂,目光死死的盯住对方:“你原本是个死人,可我让你活过来了,我既然能让死人复活,为什么不能长生?” 说完不理会男子,站起身来,捧着小盏边走边笑,转过厅内的屏风不见了。 雷声与雨声齐响,震耳欲聋,男子再原地站了很久,转身离开。 雨雾迷蒙,远处的景看到十分模糊,古老的宅子门钉已经生锈,在雨中沉默。 齐风定穿梭在汴京的街巷之间,他不认路,但天生嗅觉很灵脉,也正因此才能凭借血腥味追杀姬雁血三千里,姬雁血常年吸食人血,血腥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季江南受过伤,血腥味还在,但现在雨下得太大,雨水会很快将气息掩盖,他只能尽力在血腥味完全消失之前,找到季江南。 雷雨轰隆,街巷间人影掠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谜底 季江南清醒过来的时候,嘈杂的雨声还未停歇,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止血,但肩上大穴被点住,无法动弹。 这是一间屋子,摆设简单,除了他躺着的木床,就只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露出半张桌子,床边有个小几,上面放着几个零散的瓶瓶罐罐。 半开的窗子外雨声依旧,伸出去的半边窗子上的窗纸被雨淋得不成样子。 季江南尝试冲开穴道,但刚刚对上齐风定时已经用了全力,短暂的气息飙升之后是实力骤降,需要时间修养,汹涌的气息游走四肢经脉,赤霄散所残留的炙热开始散发,修复损伤的经脉,如置身火炉。 泠泉就搁在窗台上,虽然有人处理了伤口,但已经不知是敌是友。 窗外的天光没多少变化,想来他昏迷的时间不算太长,在陆皓尘将他扶起来后不久,他就昏了过去,虽不大清醒,但大抵知道有人带他离开了群英楼。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季江南骤然清醒,室内熏香炉里燃着青烟,嗅之令人乏力,这个声音的主人季江南很熟悉,是季怀远。 季怀远身中寒毒,几月前在东陵,季怀远寒毒发作,无意识状态下,会发出这种极为压抑的嘶吼,像是在喉咙里强行压住声音,类死濒死的野兽。 季怀远怎么也在这里?季江南来不及思考,强打精神全力冲击穴道,对上白零露时他还能应对,齐风定修为高出他太多,半步宗师境,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虽然没死在白玉台上,但此刻体内游走的内力寥寥无几少的可怜。 季怀远的寒毒是南疆剧毒,发作起来五感俱失,寒气入肺腑,生不如死。当初罗百盛以金针之法将毒压制,也前前后后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襄王夏侯成生死不知,解药也无从找起,之前说能压制一年,可现在不过几个月再次发作,如果不是罗百盛的金针之法失误,就是有人将寒毒诱发。 季江南牙关紧咬,全力冲击穴道,此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孩童,见季江南脸色不对立刻上前,伸手在他肩上一点,穴道解开,季江南喉头一股铁锈味萦绕满嘴都是。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动内息,”孩童站在床边,神色平淡,“你们季家人真奇怪,明明处心积虑要你死,你怎么还那么蠢。” “你是谁!”季江南暗自调息,冷色问道,这孩童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出自化生门。 “我叫鸣冬,不过别人一般叫我“炎刀童子”。”孩童咧嘴一笑,两郏酒窝浅浅,一派天真无邪。 炎刀童子,人杰榜位列第七,散修无门派,丹心八劫武者,“凤鸣刀”之主。 眼前这个孩童,赫然是人杰榜前十的炎刀童子,传闻此人神出鬼没,行踪难定,每当人杰榜准备把他撤下来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出现闹点动静出来,江湖中一直把他当做无门派的散修,谁知这竟是化生门的人。 炎刀童子在人杰榜上的名声算不得好,几乎没人去招惹,除了他行踪不定之外,更因为他的佩刀“凤鸣”是一把极其特殊的刀,被这把刀所伤的地方,会如同火烧,灼烧血液,伤口无药可医,最后受尽痛苦而死。 凤凰涅槃,百鸟朝鸣。 季江南目光一沉:“放了季怀远,你们要什么?” 鸣冬呵呵一笑:“放心,季怀远不会死,你们季家人血脉特殊,而你是最特殊的,门主不会杀季怀远,也不会杀你,只是要吃点苦头而已。” 季江南心头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为什么黄泉天会选中他,季家这场杀祸的源头又是从何而来,季怀远知道,但他不愿说,鸣冬的一番话,似乎已经快将这谜底揭晓。 鸣冬却摇头:“我不知道,但门主说,季家的血脉可以配出完美的长生药,别的我也不知道。” 季江南冷笑,长生,还真是做的个春秋大梦! 鸣冬眉毛拧了拧,脸色冷了下来,半晌后又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门主的宏愿岂是你这种蠢货能理解的,不过你会理解的,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季江南挣扎着要坐起来,门外忽然一阵巨响,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剑鸣,剑势阵摧枯拉朽,前半截房屋轰然倒塌,齐刷刷的削去了半截。 鸣冬大喝一声,身形矫健立刻冲了出去,几声叮当剑响之后再无声息。 季江南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伸手去够搁在窗台上的泠泉,以剑为杖支撑着往外走。 倒塌的废墟里伸出一个脑袋,笑呵呵的站了出来,戏谑道:“哟,又逛窑子不给钱被打成残废了?” 脸是好脸,剑是好剑,可就是一头凌乱的头发,被雨水淋得贴在脑袋上,吊儿郎当的站姿,咧着一口白牙,以最无害的表情说着最欠揍的话,白瞎了这一身上好的蜀锦袍子。 “你说谁是残废?!”季江南咬牙切齿怒瞪,这厮就没个会说人话的时候,什么叫残废? 对于欺负伤号这种事情,沈云川向来没什么愧疚感,几步上前一脚踢向季江南杵着的长剑,季江南消耗过多动作慢了一拍,长剑一滑差点没站稳。 季江南大怒,这混账一天不找事儿浑身痒痒,当即反手一剑刺来,沈云川立马靠边一闪,趾高气扬的抱着手,态度不能太嚣张。 瞪什么瞪!再瞪你又打不着我。 在季江南气极蓄力之时,剩下的半边房子顶梁坍塌下来,沈云川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季江南几个跳跃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才见着,这是个普通的宅院,刚刚那一剑的威势不小,生生将连在一起的几个院子劈得七零八落,砖瓦房梁砸了一地,废墟之中炎刀童子脸色煞白,嘴角溢血,身边有一名中间男子,趴在石堆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一名头戴斗笠垂纱的黑衣人站在炎刀童子旁边,似有意无意的朝季江南看了一眼,季江南有感,回望过去,浓重的黑纱之下,看不清面目。 “呵呵呵呵呵呵……”炎刀童子身后是一名白发黑衣的男子,明明是白发,皮肤却如婴儿一般光滑,半边袖子不见了,裸露的手臂之上,一条条蓝色的纹路如血管一般延伸。 “呵呵呵呵……宁不归,你杀不死我!只要我不死,迟早有一日,就是你死!”白发男子面目扭曲,状若疯狂,仰天大笑两声,竖掌为刀,劈向自己的肩膀,鲜血狂涌,被蓝色纹路布满的手臂齐根而落。 话音一落,眼前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了,仿佛那白发男子从来没有来过一样,紧接着,斗笠男子与炎刀童子扭头就走,不带一丝停留。 当今江湖之中,袁晓的轻功独步天下,可这白发男子的轻功身法,更胜袁晓一筹。 “跑路就跑路,放个狠话搞得好像自己赢了一样,切!”沈云川嗤之以鼻。 “师父,人没死,活得好好的。”沈云川一只手扶着季江南,朝左侧喊了一句。 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的季江南好不容易自个儿站稳,往边上一看,却见旁边原来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身高九尺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袍,外罩大氅,皂靴云佩,没有束冠,只是简单的绑了根素色的发带,剑眉凤目,三绺长须,暴雨之中,雨丝却丝毫不能沾边,仿佛他身边有一层屏障阻碍了雨水的降落,静静的站在台阶之上,若非沈云川开口,根本察觉不到,那里有个人,即便现在看见了,也依旧有一种独立世外之感。 他正是当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魔道巨枭,无逍宫宫主,沈云川的师父,“九霄苍龙”宁不归。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故事 五月初五的群英会,各大掌门没来,数十年未出听雪城的宁不归却出现在汴京,季江南与季怀远被化生门门主明东流劫走,身为魔道巨枭的宁不归却亲自前来将二人救下。 季江南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以他现在的水平,就算在年轻一辈中,也远远比不上齐风定王凌志之辈,何德何能引宁不归亲自前来。 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他,或者说季家,有值得宁不归和明东流重视的东西,也关乎到黄泉天一直以来的追杀,沈云川一路同行的缘由。 华安坊的宅子被毁,会很快引来六扇门的人,宁不归找到季怀远的时候,季怀远寒毒发作,浑身结起霜花,无意识的颤抖,季江南大急,刚要上前却被沈云川一把拉了回来,示意其稍安勿躁。 季怀远体内的寒毒会冻结内力,这一点季江南已经体验过一次,而这令人不敢逼近的寒气,在宁不归面前却一点作用不起,搭上季怀远的手腕一压,那满身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下去,恢复正常肤色,季怀远的呼吸也趋向正常,昏睡过去。 季江南惊愕之余,又暗自佩服,当实力强到一定的程度,一般的毒物已不能沾身,汹涌的内力会驱逐一切不属于身体的毒素,季怀远的寒毒由来已久,虽不能根治,但可以以强力强行驱逐镇压,当今世上能做到这点的,寥寥无几。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季江南正色一礼,且不论对方是否是魔道凶徒,单他救了季怀远这一条,就足以让季江南报以谢意。 宁不归微微转头,看向季江南,眼眸深邃,瞳孔似乎因为苍龙诀的缘故,微微泛着一层浅浅的幽蓝,神色平和,与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魔道巨枭相去甚远。 “倒是稀奇,既然知道本座是谁,你为何不怕?”宁不归站起身来,问道。 季江南默了,记得之前宵天鬼王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怕?难道要说是因为见惯了作为无逍宫少主的沈云川整天耍无赖耍流氓,偷鸡摸狗调戏姑娘,从而对无逍宫整体都失去了畏惧之心? 这话要是说了,怕宁不归一怒之下一掌把他连带着季怀远直接拍死,在宁不归面前,季江南升不起一丝逃走的念头。 季江南不答,宁不归却笑了,袖袍一挥出门:“川儿,把人带上,有人来了。” 沈云川应了一声,十分干脆的架起季怀远就走,宁不归头也不回的抛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季江南伸手一接。 “本座有你要的答案,走不走随你。” 季江南打开瓶塞,小瓷瓶中滚出一粒丹丸,药香浓郁,绕是季江南不识药理,也能辨别这是出自普陀寺的疗伤圣药,九转小还丹。 沈云川扶着季怀远走过身侧,冲着季江南一阵挤眉弄眼,嘿嘿一笑跟上宁不归。 季江南迟疑了一下,吞下药丸,宁不归要杀他易如反掌,断不会多此一举。 调整了下内息,季江南举步跟上。 雨势逐渐变小,原本嘈杂如千军万马的雨声逐渐变得轻柔,原本浓密得看不清人影的雨雾舒展开来,宽阔的湖面上笼着一层水雾,如梦似幻。 雨中的归雁湖如绝色少女的面纱,隐隐约约又令人欲罢不能。 伏羲庙内空无一人,看守的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诺大个大殿上,是青帝伏羲的神像,季怀远昏迷未醒,但气色不差,沈云川也难得的细心了一回,好歹拿了两个蒲团垫了垫,将人放了上去。 宁不归立身檐下,长袍负手,三绺长须浮动,不像魔宫之主,反而像个得道高人。 宁不归没看多久就转过身来,在蒲团上盘腿左下,沈云川也一改平时的流氓做派,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 “宁前辈……”季江南斟酌着开口。 “江湖上愿意称本座一句前辈的不多,你出身正道七剑门,就不怕传出去为人唾弃?”宁不归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 “江湖上唾弃我的人多了,不缺这一两个。”季江南答道。 “呵呵,一两个?小子,你敢如此看轻无逍宫?”宁不归声音陡然一扬。 宁不归的声音很轻,季江南却觉一瞬间森寒杀气四面而来,毛骨悚然,冰凉刺骨,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耳边犹有万人厮杀,轰隆作响,季江南心底的杀意被一瞬间勾起,眼睛浮起一层浅红,煞气顿显,如烈油锅进了水,噼里啪啦炸响不停。 季江南体内的杀气一直沉寂与体内,此刻如同遇到挑衅者一般苏醒,明明眼睛看不见,却莫名觉得这少年身后血光冲天。 季江南的杀戮道在东陵良才县城墙上觉醒,初现之时,勾动人心杀戮,导致围杀者开始自相残杀,杀戮适用于群战,有以一当百之妙,只是这股力量过于霸道,季江南无法掌控,所以爆发过一次之后就沉寂于体内,今日因宁不归的杀气镇压,那股力量如同被侵犯地盘的猛兽,冲着侵犯者愤怒咆哮。 这是杀戮道的本源力量,亦是季江南那股诡异增幅的源头,也是季江南现如今一身武功根基所在。 宁不归眼睛微眯,主动撤去了压力,在宁不归力量撤回之时,季江南背后的血光也在一瞬间收回体内,再次寂静无声。 “听川儿说有个少年自创一条无人走过的道路,本座今日算开了眼,果然天纵之资,可惜命格早夭,这份造化也到此为止了。”宁不归微微一笑。 季江南眉头一拧,他只剩三年的命自己是知道的,但宁不归这话,却感觉另有它意。 “季江南,本座与你讲个故事如何?”宁不归神色温和,浅浅笑道。 “前辈请说。”摸不准这位宁宫主的脾性,季江南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那好,本座与你说一个,白玉京的故事。” “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个故事有点长,得从前朝,大楚国建立之前说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宁不归的答案(上) 王朝的建立,都是以杀戮与鲜血为基石,百姓的哭嚎与冤魂的怒吼,万万人的心愿与追求,构成一个崭新的王朝。 在混乱的多国局势中,楚国只是其中一个不算大的国家,历代的国君都在努力保护自己那点小的可怜的疆土,西域三十六国野蛮的扩张,北牧王庭的傲慢欺压,南疆部族的虎视眈眈,东海三十六岛伺机而动,夹在四方中间的楚国,如履薄冰,煎熬度日。 面对羸弱的国家,楚国诸多皇子中的一位对于国家羸弱的无奈深觉哀伤,独自远走,希望能找到救楚国于水火的办法。 在战乱的年代,武器,拥有最强的武器,就能征略最多的土地和资源,他要做的,就是去寻找能帮助楚国站起来的武器。 很多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包括他的父皇母后,但就在西域诸国等的不耐烦终于准备吃掉这个羸弱的国家时,他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张图,以及一份武器,那份武器,叫做天诛。 听到这里,季江南不禁问道:“传说天诛不是由一名烟花匠制造出来的吗?” 宁不归摇头:“他只是做了完善,但带回制作方法的,是那位楚国皇子,公子非。” 公子非原名姬非,姬是楚国国姓,公子为楚朝皇子旧称,公子非带回来的武器成功驱逐了敌人,并以此为基,火器开始在楚国繁衍生息,各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开始出现,包括后期完善的天诛,刀兵血肉在火器之下,有如待宰的土狗。 楚国因此崛起,吞三十六国为十二国,南疆被一路追着打撵出五羊关,南疆皇室包括大土司在内三百多人尽数斩首,脑袋串成一串绳子悬挂在五羊关城墙上,被乌鸦日夜啄食,北牧女王被擒,幼子继位,被天诛轰杀过的地面,寸草不生,北牧新王称臣,东海三十六岛来朝。 自此,楚国改称大楚,雄倨中原,公子非登基为皇,再后来,数位帝王皆励精图治,国家繁荣,百姓富庶,百家齐秀,万道千流各显风采。 然而最后一任楚皇姬邯在位时,南疆十万大山发生过一次地动,裂出不少缝隙来,有人好奇,进去山内,出来之后,皆言山中有仙,内有一座宫殿,殿中有绝世武功不下千部,有绝世好剑,落地没柄,更有不少灵丹妙药,在延绵万里恶兽横行的山中建成这样的宫殿,有白玉为阶,霞光为顶,非人力所能完成也。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首诗就开始流传,而进入十万大山的人最后都精神失常,力竭而亡,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人前赴后继,去寻找长生的法门。 姬邯那时已近六十,青春不再,身体每况俞下,他身为帝王,半生励精图治,只是随着年华逝去,这个年老的帝王,觉得十分疲惫,而白玉京长生的说法,刺激了他那颗沉寂的心,他派出大量人手前往十万大山寻找白玉京,然去者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也确实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但并没有姬邯要的长生之物。 当年公子非进入十万大山,得火器图纸,缔造大楚百年盛世,姬邯为求长生,荒废国事,因十万大山在南疆疆土之外,为远古部族区域,其内有野人横行,茹毛饮血十分残忍,往往还没深入,就被野人吃下腹中。 那是极为遥远的地方,与大楚相隔万万里之遥。 姬邯为白玉京耗费国力物力,不远万里派遣军队前往,誓要令白玉京现世,远古部族的都是未开化的野人,悍不畏死,密林之中毒蛇瘴气巨蟒横行,楚军伤亡惨重,而长途跋涉,国库耗损严重,不得不加重赋税,朝臣不满,百姓有怨。 而后不久,姬邯患上脑疾,天一道门掌教确认其中蛊,远赴南疆求药,九死一生回归,托大将军夏侯烈将药呈上,后解药无效反而疼痛变本加厉,姬邯头痛欲裂盛怒之下下令屠戮天一道门,血洗九宫山。 再然后,就是夏侯凌起兵,楚朝堂官员纷纷倒戈,被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姬邯守不住汴京,带着火器图逃至浮屠山,关闭浮屠密库,生死不知。 季江南听完恍惚了一下,原来朝史说的是对的,最后一位楚皇,的确是为长生而失了江山,而天星子说的也没错,晚年的姬邯沉迷长生是真,夏侯烈勾结北牧狼子野心也是真,只是最后姬邯败了,夏侯烈成功了,王朝更迭,斗转星移。 姬邯一手将大楚推向最繁华的盛世,也一手将这个盛世变成战争与厮杀的修罗场。 “白玉京之说一直虚无缥缈,也不断有人去探寻,但本座认为,长生之说,不过是一个未知的假象,武道一途,与天争命,世人皆以为神宫便是武道巅峰,但神宫境百年来,还没有人真正踏足过,本座也未曾触及,神宫为人体眉心精神所在,道家称之为灵台,那神宫之后呢?” “武者随着修为的增加,气血不见枯竭,反而俞加旺盛,寿数也在无形延长,神宫不是极限,踏过神宫,武道会有极大的变数,一剑开天,一拳裂地,一刀破碎山河,不是没可能,那个境界,本座称其为,通天境。” 宁不归似在说与季江南听,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忽而转过头来,目光直视季江南:“这片天地缺失了某样东西,本座困于凝虚境近十载,觉后续无路,又翻遍古籍,猜出一个大概的可能,白玉京里的长生,不是长生,而是缺失的武道之途,而白玉京的所在,与你有关。” 宁不归说的认真,季江南却觉十分荒谬:“这与我何干?” “季江南,你知道你季家的来源吗?”宁不归呵呵一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顽童。 “你季家的一位前人,正是从白玉京活着回来的人之一,他跟随楚军进入十万大山,原本资质平平,回来之后却突然像换了个人,资质高出不止一筹,一战成名,突然名声雀起。” “据说,他得了一味药,这药的效果在于改变一个人的天资,而且由血脉延续,之后季家历经百年,代代出人杰,只是这药的效用只显现在少数子嗣身上,并且随着时间的推长,季家子嗣逐渐单薄,容易早夭,到了季北思这一代,季家只有他一个子嗣,人丁凋零,嫡出的两个孩子都显现出不俗的天份,不至于香火断绝。” “季家子嗣血脉里有那份药的作用,而明东流要的,就是以季家血脉来炼制长生药,而你,是季家血脉中最特殊的一个。” “天星地斗,季家延续百年的血脉中出了一个祸星,紫微底座杀破狼三星,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出,天下乱,三星中以破军煞气最重,天下杀星之首,教之良善可为良将,破千军万马镇守一方护江山永固,教之恶念则祸乱天下,残暴弑杀冷血无情,无论哪一种,都是煞气冲天的命格,天生杀将,祸福难测,命薄早夭。”宁不归目光难测,似有惋惜。 季江南心头一紧:“我是破军?”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宁不归的答案(下) 宁不归点头:“方才观你神态,知命格已入命宫,破军星格已成,所以在你身上,注定不能风平浪静,去年年中一则流言在民间流传,说十万大山上空似出现漫天血红的奇观,六扇门总部头苏衍受命前往探查,不少有些名号的也都去凑个热闹,而去的这些人中,就包括你父亲季北思,以及前何家家主。” “这些年陆陆续续前往南疆的人不少,袁晓,明东流,薛临义,还有上清道门的天星子,都去过,但都没找到,季北思与那何家家主中间有什么奇遇不知,只是他二人回来之时,就各自带回一张浮屠密库残图,之后的事无需本座再说,你大抵都知道了。” 季江南点头,之后,就是季北思被陈冽所杀,季怀远被迫杀死季安承夫妇,他被陷害逃出江州,差不多同一时间,汴京何家满门死于无常众白无常之手,幼子何逍逃的一命拜入云道舒门下,今年二月死于梅花山之变。 沈云川也大概是那个时候才开始在江湖上活动,一路追查黄泉天直到在江州城外救下季江南。 “黄泉天为何追着我不放?”季江南问道,宁不归既然答应为他解惑,那自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当年上清道门元殊子是道门一脉中天玑占卜一脉中最具威望者,这伏羲庙亦是因他而起,伏羲庙落成,元殊子病逝,临死之前曾留下一卦。” “向南天斗浮霞光,神宫兵主起流江。紫微煞逢三劫动,烽火浮屠望归乡。这是元殊子临死之前最后算的一卦,这四句卦诗算的是大晋百年的国运,而算过这一卦之后,元殊子吐血气绝,元殊子死后,其小弟子将卦诗写下,呈报朝廷,夏侯烈曾请上清子解卦,上清子解不出,只是从卦诗里看出大晋百年内有大劫,紫微帝星有三劫,烽火与浮屠,即表示有战事,但前面两句一直不解其意,直到去年南疆十万大山出现漫天血色,天下星象占卜一道的能人不少,当年元殊子的小弟子继承师父衣钵,道号,天星子。”宁不归缓缓到来,语气始终平缓。 “无逍宫不信鬼神,但本座曾有一结义兄弟喜好星象占卜,本座好奇之下也曾学过一些,向南天斗浮霞光,指的是南疆十万大山的红光,神宫,即指那所谓的白玉京,兵主则有二意,一指上古战神蚩尤,二指军队统帅,而流江,季江南,你的外祖,是白帝城江家,而你自由流离在外,七年流浪,直到五年前才回到季家,故此,符合兵主与流江的,除了身负破军命格的你,似乎再没有其他人。”宁不归深深的望过来,“若按照元殊子留下的卦诗,你季江南,会是白玉京的主人。” 季江南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怎么就会成为那莫名其妙的白玉京之主?茫然之后是一阵心冷,当初他蒙冤逃出江州,负伤又走火入魔差点死掉,是天星子出手相救,并将本门清心诀与一份不俗的道家心法送给他,那时他被众人所弃,众叛亲离心灰意冷,全凭着为二哥报仇的念头一直撑着,天星子于他而言是陌生人,对方却是一手把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季江南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于他有恩的,都一一记在心上,对于天星子,他一直报以敬意和感激,土地庙里的温言劝导,亦是在季家杀祸之后,第一个对他表露善意的人。 可现在宁不归一席话,却让季江南一瞬心冷,他是破军,稍有变数就会成为祸害江湖的魔头,破军这个说法在云翠山地下河中,赵安元也说过,只是那时他没当一回事,再想七剑门中,门主江乘月兼修星象奇门,赵安元都能看出来,那门主也一定能看出来,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是否也只是怕他日后为祸江湖?若他不是破军,七剑门是否还会收他入门?他信师父是真心收他入门,但门中的其他剑主,从入门大选,看见的都是他们紧蹙的眉头,最后是师父坚持以及门主开了口,他才有了五年的学艺生涯。 白玉京是许多人的向往,只是十万大山绵延百万里,无法找到正确的位置,元殊子留下的卦诗宁不归能看懂,那别人也能看懂,这些人中,包括天星子,门主,或者黄泉天的人,他们觉得他可以找到白玉京,可以为他们打开进入十万大山的路。 所以黄泉天一直追着季江南不放,每次把他往死里逼又无形中给他留条命,等恢复之后再次开始新一轮的追杀,他们在逼迫他迅速成长,就算是拔苗助长也在所不惜,黄泉天在如何引导他往前走这方面向来手段独到,他们只需要一个有能力穿过南疆六部进入十万大山给他们开路的人,至于拔苗助长之后季江南的死活,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季江南胸口堵的慌,呼吸有些困难,嘴唇一阵哆嗦,被至亲陷害,几次死里逃生,短时间内生死搏杀,实力变强的代价是只剩三年的活路,黄泉天的无形操控,明东流要拿他练药,黄泉天拿他当开路的死士,朝廷时不时插手一下乐得顺手清理不稳定因素,就连门主这些年的教导,天星子当初的救命之恩,现在看来都充满了许多别的因素。 在明东流眼里季江南是药引,黄泉天眼中他是能进白玉京的人,朝廷眼中他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门主和天星子眼中他是可能为祸江湖的破军。 这些人帮他救他杀他,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季江南,因为一个命格,一首卦诗,他所走过的每一处,都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季江眼睛发红,并非因为体内杀气涌动,而是一种透骨的悲凉与愤怒,那种不敢相信任何人的感觉再次笼罩在周围,他身边的人接近他都各有目的,他每走一步都在掌控之中,这种感觉,会令人愤怒发狂。 第二百六十章 源头 “所以浮屠秘库残图只是个幌子?”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唇色发白,心口似乎绞成一团,每呼吸一下,就觉得胸口发疼。 “不全是,黄泉天针对的不是你,是大晋朝廷,而你,只是他们其中一个重要的棋子罢了。”宁不归看着眼前的少年,浑身笼罩着冷气和怒火,又极度悲伤,使得那张本是俊朗的脸看起来很是阴郁,这样的答案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从他身带破军命格出身开始,他拥有极高的武道天赋,却也有着最艰难的人生路程,在庞大的阴谋网中,被四方注视的一个变数,若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就会被随手抹杀,没来得及大成的破军,无法威胁到这些张望的眼睛。 季江南单手捂住脸低下头去,肩膀颤抖,季怀远说,那是个会吃人的秘密,所以他不说,季江南一直追寻季家杀祸的源头,寻到最后,却寻到自己身上来,季家与何家的残图来自十万大山,而十万大山之中的白玉京未来的主人,是他季江南,季江南不信鬼神,却因为一首卦诗将自己陷入蛛网之中,星算卜卦之术在民间褒贬不一,但黄泉天信了,并以此来为为南疆之行做准备。 这很荒谬,但黄泉天信了,陈冽杀季北思的原因,也开始变得模糊,到底是因为那份残图,还是一开始就奔着季江南来的? 雨不知何时开始小了,淅沥沥的下着,一阵穿堂风,带着荷叶和泥土的味道,十分醒脑。 季江南情绪很糟糕,宁不归也未再开口,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沈云川也一反常态的安静,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情绪崩溃的季江南,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小子爱钻牛角尖,一钻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招惹他一下就是想尽办法也得报复回来,突然得知别人对他好是别有目的,这对一向很珍惜别人好意的季江南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沈云川正一本正经的悲天悯人,宁不归却站了起来,沈云川扭着脖子转过去看,却见在对面房檐下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胖胖的老头,头发已经白光了,看着年岁比宁不归还老许多,圆滚滚的身材,老人很少有人把脸胖成馒头的,本来就小的眼睛都被肥肉挤得看不见了,满脸的皱褶衬得那张脸像朵盛开的大菊花,肥胖的肚子撑得腰带都勒不住,还穿了一身极为扎眼的绿色,就是那种很浓的绿色,白发用一根金簪子挽着,萝卜粗的手指上戴满了金戒,腰带上也缀了满满的一圈金叶子。 沈云川不像方唯玉是个讲究人,但一看这老头也一瞬间想骂一句这是什么狗屎品味,一身绿袍子,金灿灿的装饰品,人倒是养的白白胖胖,又白又黄又绿,说不出来的丑不拉几。 丑不拉几的胖老头眯着小眼睛咧嘴一笑,满口金牙又让沈云川一阵吐槽,这老头子怕是个变态,一口的金牙不晓得张嘴累不累,那大金牙上还沾了一片红色的辣椒皮。 “宁宫主亲至汴京,为何不上群英楼一会?群英会诸雄会武,王爷有请,阁下还请给个面子。”胖老头咧着大嘴笑道。 “本座只是路过,不便叨扰,打扰王爷雅兴,告辞,”宁不归袖袍一挥,十分有风度的拱手,转头说道,“川儿,记住为师的话,此间事了,即刻回听雪城,若再胡闹,小心你的腿!” 沈云川不敢反驳,乖巧的应了一声。 宁不归嗯了一声,一只脚下了台阶,也不见怎么动作,身形一动,消失在雨幕之中。 沈云川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换了坐姿,把压酸的腿抽了出来,四仰八叉的往柱子上一靠,宁不归一走,他的流氓气质就肆无忌惮的显露出来。 对面的胖老头见宁不归走了,也不阻拦,笑咪咪的走了过来,走到这边廊下时,身上一丝雨滴都没沾,沈云川眼睛一跳,难怪敢和师父如此说话,这赫然是个宗师高手,而且至少凝虚七境之上,凝虚有十二境界,但凡做到域场外开的,少说也是凝虚七境的高手。 “几位小公子,王爷有请,还请随我回一趟王府如何?”胖老头笑得像尊弥勒佛。 沈云川偏头看向低头沉默的季江南,有些烦恼的按住额头,师父是走了,可没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季江南心头像有一把火,顺着胸口一直往脑子里烧,他修的杀戮道本就是十分极端的一条路,现在他情绪激动之下,杀气不受控制外泄,颇有些魔道妖人的意味,沈云川不由咂舌,怎么这小子比自己这个正牌魔宫弟子还像个邪魔外道?天生杀星,果然不同凡响。 但为什么师父要他帮季江南一把呢?无逍宫什么时候这么良善了?还说最好二人能成为好友,就算不成,也至少不要厮杀以对,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杀破狼,破军,等等,师父说杀破狼三星齐出,天下必将易主,师父从来不做多余的事,那为啥让他来帮季江南?除非,他也是什么劳什子的星主,季江南是破军,那他是什么?七杀还是贪狼? 沈云川一个激灵惊出一头冷汗,猛然坐起,三星和则天下动,三星不和,则天下大乱。这是当时师父一个人喃喃自语时他不小心听到的,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想到季江南悲催的十七年,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沈云川脸色变换不定喃喃自语,季江南依旧不为所动,胖老头眯缝的眼睛更小了,准备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看看时,终于有人回答了他。 “劳烦刘公了。”季怀远撑着地面坐起,冲着老头拱拱手,老头见状也不生气了,门外很快进了一队人,穿着不一,是宸王府的侍卫。 季江南有所觉,抬起头来,季怀远看着季江南发红的眼睛,悠长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目光温和。 他早就醒了,只是宁不归已经将所有都告诉了季江南,他本能的不愿意将这些赤裸的真相告诉季江南,就是不愿意看见他现在这幅谁也不信的样子,但宁不归说了,他又有些释然,虽然说出来会令季江南心凉,但也好过让他一直被蒙骗着走。 “走吧,你这一身伤,再不处理,怕是留下暗伤了。”季怀远轻声说道,微微一笑,眼底是暖暖的笑意。 季江南回神,眼底的红色褪去,明明是心底凉成一片,可在季怀远的目光下,似乎又有些回暖,令季江南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旁人或许有各种目的,但季怀远从一开始,就只是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季怀远不管是否有人为祸江湖,也不想进白玉京,他只想做一个合格的家主,一个合格的长兄,然而这两个愿望已经破碎了一个,他在尽力保护季家,也在保护季江南,其中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楚,但至少在季怀远眼里,季江南就是季江南,季家三公子,他的弟弟,仅此而已。 季江南目光垂下,站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之前被简单的处理过,但也只是止血而已,方才那处宅子倒塌,一路走到伏羲庙,行动之时动作不小,很多伤口已经撕开了,被风吹得凉飕飕的疼。 雨势渐收,地面上的积水哗哗流淌,树叶子被雨水清洗之后,亮的惹眼,满树浓密的绿色,盛夏来临。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安瑶 这场暴雨持续了一上午,直到下午申时左右雨势才逐渐弱了下来,但长时间的炙热天气,突然来了这么一场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淅沥沥的雨势不大不小,但天光却明亮了不少,乌沉沉的雨云散开了一部分,空气十分清新。 宸王府位于东十二坊的宁安坊,说是一个坊市,但这里只有宸王府一处建筑,地方上比正常坊市要小一些,但胜在位置不错,府邸是典型的江南风格,精致的垂花门,紫檀木的窗格,回廊花池假山,院墙上攀着蔷薇花藤,正值花期,满墙开着浅粉色的蔷薇,被暴雨冲刷过后,纷纷从枝头坠落,满地残花败叶,即便如此,也有一股浅浅的花香,混在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之中。 宸王府的下人正穿着蓑衣清扫地上的落花,虽然这雨势一直不停,但这些落花被踩得到处都是,好好个院子到处都是残叶,眼看这王爷快回来了,得赶紧把院子打扫干净才是正理。王爷虽不常责罚下人,但该干的活还是自觉的干,宸王府的差事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抢不到的,谁要是还偷懒不干好活,就会被所有下人所鄙夷,他们虽未奴仆,但对于不知好歹的货色,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季江南身上的伤很多,齐风定两把手镖“山听雨”可是大晋兵器榜上前十的武器,锋利程度毋庸置疑,给季江南看伤的大夫仔细数了一下,浑身上下一共十三处刀伤,至少有十处是见骨的伤痕,这算的上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加之大量失血,之前在群英楼季江南已经昏过去一次,后被明东流劫走,应该是给他用了些特殊的药,才让他在短时间内醒过来,还是服了宁不归给的九转小还丹才蓄了一丝力气,在伏羲庙听宁不归将前后因果讲清楚,情绪波动过大,大怒大悲之下,季江南还未出伏羲庙,就一头栽倒在门槛附近。 群英会并未因为季江南带来的突变而停止,在几人离开之后继续,而季江南杀兄弑嫂的消息也开始在各门派年轻弟子之间流传,虽说季家之事在季江南离开江州之后就被压了下去,但能入群英楼的哪一个不是世家弟子?有人好奇之下细查,而陆万雄怒于陆皓尘当众维护杀人凶手,放出话来要亲自去取季江南项上人头,而季江南自从群英楼之后就不知所踪,叶天澜带着叶家人找了许久,陆皓尘与陆万雄大吵一架,方唯玉前往芳华馆询问苏有容,苏有容表示不知。 而七剑门却是最焦急的,一路同行的不是安瑶,那安瑶在哪里?丢了小师妹,那他也没必要回七剑门了。 谢运冲出群英楼,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小师妹,汴京六扇门也开始层层寻查,司徒九自觉失职,他带了大批人在群英楼外准备围杀孟婆,结果有人从六扇门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简直是自打了左脸又被人打了右脸。 巷子中,司徒九面色阴沉,掐着地上女子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绿衫女子被掐得眼睛直翻,颤抖的右手中弹出一把柳叶刀,动作奇快的刺向司徒九。 司徒九冷笑一声反手一甩,拔刀一斩,女子一声惨嚎,一截手臂掉落在不远处,断了一臂的女子浑身颤抖,断口处鲜血狂涌,女子下巴被卸,大张的嘴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她的丹田被废了,就算是自爆经脉都做不到,落在司徒九手里,死活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身后的六扇门捕快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一合,揪着头发一扯,女子半匍匐在地面上,被揪住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着司徒九。 “本官不喜欢废话,只问你一次,人在哪里?”司徒九眯起眼睛,他问的不是季江南,而是那个带走季江南的人,孟婆之中不会有如此高手,可以在他完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带人离开,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被人打了左脸打右脸,浑然没把江南道六扇门放在眼里。 女子瞪着充血的双目,雨水将满脸的血迹洗的到处都是,明明疼的面目扭曲,却目光森冷的看着司徒九,一言不发。 司徒九笑了,扬起手中的雁翎刀。 “等等!”谢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见那抹被揪着头发的绿衫,立即出声阻止。 司徒九头也不回,雁翎刀一闪,一颗冒血的头颅滚落在积水里。 谢运大怒,这女子死了,他该去哪里找小师妹?季江南与安瑶皆下落不明,谢运怒极之下拔剑就要对司徒九动手,才刚拔出剑,几名六扇门人就已经挥刀过来,汴京是六扇门江南道的总部,在这里的都是一方州府的总捕头,平均实力也在丹心境之上,几人迅速战成一团。 司徒九甩了甩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六扇门办事从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谢运敢对他拔剑,他就敢杀人,六扇门的血债多了去了,七剑门又如何? “司徒大人。” 一身绿袍满手金戒的老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司徒九旁边,笑得像尊弥勒佛。 “刘公。”司徒九笑着拱手,对于这老头神出鬼没的方式见怪不怪。 “七剑门的人暂时不要动,王爷有话要问。”胖老头神情不变,笑呵呵的说道。 司徒九闻言一笑,抬手叫停,几名捕头立即停手站开,谢运持剑而立,神情愤怒。 “司徒大人请吧。”胖老头双手插在袖子里,眼睛眯成一条缝。 司徒九笑着拱拱手,转身就走,几个捕头对着谢运冷笑两声,也纷纷掉头而去,不一会儿,这条巷子里就剩谢运与胖老头,以及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积水将血迹带着往低处流,半条巷子都是红的。 “你要找的人都在王府,你要想见,跟老夫走。”胖老头胖胖的脸上似乎只有这一种表情,笑眯眯的像朵大菊花。 谢运愣了一下,而后一喜,拱手一礼,抬头时老头已经走出去很远,谢运连忙跟上。 宸王府内,一处厢房之中,昏迷的安瑶静静的躺在床上,门外坐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坐在门口手托下巴,似乎觉得十分无聊,垂下的一条腿晃来晃去,手边的一株木芙蓉叶子被扯得七零八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拿火枪的少年 谢运见到季江南的时候,季江南浑身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昏睡中还未醒来,季怀远静静的坐在一旁守着,一边的桌子边上有个不修边幅的男子,像个大爷一样坐的四平八稳,桌上那盘香梨都快被啃光了。 对于季怀远,谢运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谢运是季江南在七剑门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亦算的上最好的朋友,谢运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是刺头的刺头,上打师兄下揍师弟是常有的,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在新弟子入门后不久的一次比试上谢运因为轻敌而被季江南划烂了裤腰带当众出了大丑,羞愤的谢运因此追杀季江南一个月,可谓见一次打一次,那时季江南才入门,年岁又小,自然是打不过的,往往都是谢运在后头追他在前头跑,被逮住了就是一顿修理,挨揍的季江南当然不会服气,逮着一切机会反过来收拾谢运,常年厮混市井,抡石头,捅蜂窝引马蜂,薅头发这些个无赖打法有些时候让谢运防不胜防,中招过几次。 欺负师弟不成还被反欺负了,谢运当时就有些挂不住面子,木华生身为大师兄实在看不过去了出面讲和,好歹是凌剑阁的入门弟子,不带这么欺负一个十四岁孩子的,曲难行教徒弟的方式可谓随意之极,他教,徒弟学,但学成什么样子他不会多问,被同辈弟子欺负也绝对不管,照他的话说,面子是自己挣来的就,同门小辈之间他不插手,但要是有哪个不要脸皮的混账家伙敢伸手,就别怪他不给面子。 曲难行口中的混账家伙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毕竟七位剑主当中,也就幽剑阁一直和他过不去,小辈之间季江南与余杭之间互相敌视也只要是不瞎都看得出来。 季江南也从来不向师父求助,就算被谢运到处撵着收拾也没开过一次口,可季江南毕竟那时年纪比谢运小很多,谢运自己无所谓别人怎么编排,但木华生却不能任由这股风气滋长,故而特意安排二人在山下吃了顿饭,本来以为季江南年纪小喝不了酒,木华生也就意思性的点了一壶,谁知季江南喝起酒来是面不改色得很,谢运堵着一口气存了和他较劲的意思,然后两人就这么一杯一杯的喝起来,发展到后来开始拎酒坛子喝。 木华生瞠目结舌,这么小个少年喝酒着实厉害,最后的结果是谢运在连着干了三坛上好的女儿红之后被成功放倒,而同样干了三坛的季江南只是脸色发红,走路有些虚但却是自己走回七剑门的。 而带两人下山喝酒的木华生倒霉的被罚去扫了半个月的藏书阁。 自那以后,不服气的谢运就隔三差五来找季江南喝酒,喝多的人容易话多,话一多久容易吐槽骂人,当两人发现对方一样特别讨厌余杭后,迅速打成一片,一来二去,这两个一开始见面像斗鸡一样的两人逐渐变成了好友,相熟之后,谢运回头将平时欺负季江南的几个弟子挨个收拾了一遍,看得众弟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谢运在七剑门是属螃蟹的,向来都是横着走,嚣张跋扈得很,除了他师父谁都收拾不下他,在谢运看来他把季江南当兄弟,他罩着的兄弟谁敢动?虽然到了后来季江南很快超越同期弟子小有名声,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除了余杭之外也没有谁会在他面前跳,也不需要谢运罩着了,但二人一直是极好的朋友,关系之好令木华生都有些无语。 从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动手到把酒言欢的好兄弟,少年人的情谊向来简单而纯粹。 作为季江南在七剑门的好友,谢运对于季江南那所谓杀兄弑嫂的罪名嗤之以鼻,简直胡说八道,经常与季江南混在一起,听他提到最多的就是他的两位兄长。 尤其是二哥季安承,只有说起两位兄长的时候,这个喜欢冷着脸的少年才会露出一点符合少年人的温和,眼睛里是有光的,语气间颇有些欢喜和一丝向好友炫耀的小得意,这份少年人独有的雀跃很少在季江南身上看见。 要说季江南杀了他的二哥,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脑袋被驴踢了的傻货才会信,谢运第一时间就觉得季江南是被冤枉的,季江南负伤出江州,谢运想下山,却被自家师父毫不留情的关了禁闭,好不容易放出来本打算借梅花山四方会的机会去见季江南一面,结果别告知由木华生带队前去,因此他还找木华生吵了一架。 对于季江南的这位大哥,谢运十分看不顺眼,自家弟弟什么性格他不可能不知道,就连他都知道季江南没有杀人的动机,季怀远还放任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近半年没见的兄弟,现在包成个粽子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狗屁的大哥!没见过由别人欺负自己兄弟的大哥。 谢运不善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季怀远就想当没看见都不行,这眼刀子飞得要杀人。 季怀远苦笑不已,谢运倒很不客气的上前,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他不会医术,但听着呼吸平稳,想来也无性命之虞,既然季江南没事,那就要去看看安瑶来了。 谢运十分干脆的转头就走,压根就没搭理季怀远,临出门时师父有交代,莫到万不得已,不要轻生事端。 一旁啃梨的沈云川眉头一挑,七剑门的弟子脾气都这么大的吗? 想想无逍宫那几个天天聚众赌博的糟老头子,为了一两银子出老千打的屋顶都掀飞了,谁能想到在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魔道巨枭蹲在没了屋顶的房间里边吃饭边骂人,唾沫星子满天飞。 沈云川长叹一声,突然觉得前途无光。 带谢运进来的胖老头在进王府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有一个下人候着外头,见他出来了,笑盈盈的带路,王府的宅院很大,七绕八弯之后,下人穿过一座月门,是一处简单的小园,房间的回廊下坐着一名看着房檐发呆的少年,大开的门内,可以看见一张软塌,榻上躺着的一名身着绿色衫子的少女,乌黑饿长发从榻的边缘垂下,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谢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抬脚就要往里冲,刚走过一步,方才还坐在发呆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堵在小台阶上,皱着眉头说道:“我没见过你,你想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下人堆起满脸笑意,点头哈腰:“世子殿下,这位是里面那位姑娘的师兄,刘公说了,是来接姑娘回家的。” 少年眼睛一瞪:“那不行!这是我给王叔找的王妃,王府就是她家!” 谢运眉毛一竖就要骂人,想到可能是对方救下的安瑶又忍了下来:“这位世子殿下,我家小师妹有婚约在身,当不起王爷的垂爱,烦请借个方便,容我带小师妹离开?” 少年嘴角一翘:“若不是我路过,她早就死了,这条命是我给的,那她家在哪儿自然是我说了算,你算什么东西?” 谢运本就是个良善性子,能说完上一句话就已经是耐着性子了,怎知这少年态度倨傲得很,谢运目光冷了下来,禁止走过去,准备硬闯,而少年嘴角弯弯,从腰后拿出一支长长铁管,黑黢黢的洞口对着谢运的脸。 “你再上前一步,我不敢保证你的脑袋下一刻是否还完好。” 谢运脚步一停,面色一瞬大变,这东西他见过,但这么近距离的看见又一种感觉,火枪,大晋硕果仅存的火器,虽比之天诛是鸡肋,但在一堆各式兵器里,火枪现在可谓是稀缺的配置。 第二百六十三章 恐吓 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身形还没长开,个头比谢运矮了不少,站在小石阶上,手持火枪,刚好看着和谢运一样高,见谢运被唬住,少年不由得扬眉,看着像个抢到糖吃的小孩,故作沉稳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对于火器的威力,谢运还是从师门长辈里听过不少,虽说现在留下的火枪比起前朝的各类火器而言简直是鸡肋得不能在鸡肋,但好歹也是火器中的一种,别的不说,就现在两人之间这段距离,火枪的枪口都快怼到谢运脸上了,若少年拉动手栓,谢运的脑袋一定得开花,白里透红的那种。 谢运一时不敢动弹,身后的仆从满头大汗,对着少年一阵作揖:“殿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位公子是刘公带进府的,是王府的客人,不能伤人啊!” 少年眉头皱了皱,不耐烦的说道:“反正我不管!在王叔没回来之前,谁也不准把人带走!” 仆从又是连连作揖求情,但少年依旧一步不让,最后烦了干脆把头扭到一边,抬着火枪的手一直未曾放下来。 就在二人僵持,仆从快哭了的时候,一名女子匆匆走了进来,见状无奈的行礼开口道:“世子殿下快别闹了,王爷现在在群英楼走不开,已经让刘公带话可以先将这位姑娘交给她的师兄,你这样堵着又算什么呢!” “莫离!”少年眼睛一亮,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语调也轻扬了许多,“我父王说了,等王叔成婚了,他就让我去军营,王叔平日里见过那么多世家小姐都不喜欢,我寻思着王叔定是觉得那些个世家里出来的姑娘太娇气,刚巧我在城外见了一个好的,等王叔看了肯定喜欢!” 莫离失笑:“世子殿下还小,就算要进军营也得晚两年,宸王府的王妃得由陛下指婚,王爷都不着急,你来插个什么劲儿?回头小心郡主亲自过来抓你!” 少年脖子一梗,骄傲的仰起头:“我才不怕!王叔一日不成婚,我就不能进军营,也不能上战场杀敌!凭什么谢瑜行可以去,我就不行!” 对于少年的不忿,莫离忍着笑意继续说道:“谢小侯爷是杨大将军的弟子,学的就是兵法之道,进军营没什么好奇怪的,况且他可比你大,你跟他比做什么。” “他就比我大一岁!”少年顿时像炸了毛的猫,跳起来喊道,“兵法我也学过!谢瑜行的功课还不如我呢!改天我也拜杨大将军为师!我才不去冀州营!我要去西北道,定要将那些西域蛮子杀得片甲不留!谢瑜行有件绢甲有什么了不起?我回头穿件明光铠回来,让他不服气都不行!” 少年站在台阶上扯着嗓子一脸激动,浑然没发现手里的火枪已经没指着目标了,谢运没空理这个热血上头的世子殿下,身形一动绕过少年进入室内。 少年回神时发觉人已经进了室内,立马又把火枪一指,急声喝到:“你给我站住!不准动!放肆!你再动试试!” 谢运不理会少年,看向室内的床榻,躺在床上的正是安瑶,穿的还是之前进城前的水绿色衫子,发髻松散,脸色算不得好,但大体情况还好,呼吸悠长,处于昏睡之中,谢运不懂医术,一时也拿不定是好是坏。 至于身后那把火枪,谢运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一个热血上头的王府世子,年纪小小满腔热血向往军营,因与那个叫谢瑜行的小侯爷较劲儿一门心思的想进军营,其父母找理由说要等宸王成婚才放他出去,这被不忿和热血冲昏头脑的小子就开始惦记着给自己王叔找王妃。 合着就是个色厉内茬的小孩,刚才是被那把火枪唬住了,现在细想才发现,他那把火枪大概是没有弹药的,火枪的弹药是由硝石和火药制成,味道刺鼻,与前天夜里燃放的烟花落幕后的气味相似,若他那把枪真的能用,怎么会一点气味都没有? 多半是家里人为了满足他的愿望搞了把没动过的火枪来,成天别在腰里,时不时拿出来抖抖威风得意一下,要真让他开枪,就算给他弹丸,敢不敢开枪都不确定。 谢运笃定那把火枪里没有弹丸,抱起安瑶就要往外走,小师妹是与大师兄定了婚约的,留在王府不合规矩,他自己倒是脸厚,但小师妹毕竟是个姑娘,怎么着也得为她的名节考虑。 少年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都已经凶成这样了,那人怎么一点都不怕? 眼见谢运抱着安瑶就要出门,少年一脸凶神恶煞的堵在门口,端着那把火枪一动不动。 谢运在他面前站住,少年个头不够高,只有抬头才能保持凶横怒视的神情,谢运咧嘴嘿嘿一笑,一脚踹向门口摆着的一盆绿叶兰,花盆被踹得四分五裂,泥土溅射,半个陶土花盆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那株可怜的绿叶兰就跟着那半个花盆一起滚进了落雨的小院里,泥土拖拉了一地。 少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大怒,反了天了!还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少年刚要发作,谢运略微偏头,嘴角一扯,目光摄人,冷飕飕的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世子殿下年纪小,火枪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动的好,有时候啊,还是踹一脚来得直接点,你说是也不是?” 谢运此人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他师父就没怕过谁,典型的师父老大他老二,大不了把命赔给你就是了,滚刀肉一样的狠人,少年是仗着一把火枪吓唬人,但谢运要真的发狠,浑身气息都是说不上来的凶狠,那双眼睛平时看着是机灵讨喜,一旦怒起来就是气息压迫,同门之间他会留手,但外人可就没这待遇了。 少年被这凉飕飕的话语和谢运冷笑的目光吓着了,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步。 少年的退步令谢运十分满意,浑身气息一收,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小孩子要听爹娘的话,外边危险着呢,还是别乱跑的好。” 少年登时想发火,触及谢运的眼神又硬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眼睁睁的看着谢运抱着安瑶出了月门,仆从撑伞跟上。 等人走远了,少年才松了一口气,想想又很委屈,越想越委屈,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吓唬他,但他刚刚真的被吓到了,总觉得那人要打他,这里是王府,还有刘公和莫离都在,他应该不怕才对,但是当时就是害怕,他功课好武功不行,真要动手的话他肯定打不过。 少年眼泪汪汪,又后怕又气,看见另一边放的另一盆绿叶兰气不打一处来,也抬起一脚踹上那花盆。 花盆只晃了一下,少年却面目扭曲,疼的想叫又觉得丢人,忍得眼泪又多了一层。 这梁子结大发了!这事儿没完! 少年眼泪汪汪的恨骂。 廊下的莫离掩嘴而笑,对谢运恐吓世子这件事并未表现不满,世子殿下孩子脾气,永王殿下又舍不得打,惯出这一身骄纵脾气,还想上战场去打仗,现在偶尔碰碰壁也好,免得日后恣狂无法收敛。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方唯玉的目的 谢运带着安瑶离开王府,赶回住处,与大部分世家门派相同,在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订好了住处,现在群英会还没有结束,七剑门的其他人都还在群英楼,安瑶的情况还是需要找个大夫来看比较好,宸王府倒是有不错的大夫,但安瑶是女子,宸王府又没有主母,留在那里不妥。 何况还有一个心心念念要把安瑶嫁给宸王的世子。 宸王都快四十岁了,半老头子一个,怎么配得上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大师兄哪一点不比他好? 没错,在谢运眼里,宸王就是一个半老头子,压根配不上活泼可爱的小师妹,本来以为小师妹会和季江南一块儿,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早早与大师兄定了婚约,也好,大师兄为人雅正有度,相貌堂堂,也算是天作之合。 不可否认宸王是个合格的亲王,作风谨正,风评极佳,但宸王年纪大也是不可否认的。 谢运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衡量一个人的首先看他好不好看,如果对方长得丑,那大抵就是说话都懒得说。 这个古怪的性子被钟飞骂了好几次,依旧是不长记性,横竖就是不听,揍得次数多了人也皮实了,别的能改,就这个改不掉。 得知谢运这一古怪性子的季江南当时摸着下巴考虑了很久,确实,在七剑门内和谢运关系好的几个,倒没一个长的磕碜的。 反正谢运在七剑门就是个祸害,坏毛病多了去了,加一个以貌取人也不痒不痛。 谢运将安瑶带走,至于季江南他倒是放心得很,既然是宸王手下去救得人,那自然是不会动什么手脚的,季江南一个年轻小辈,还用不着宸王费心思来对付,宸王坐镇汴京这么多年,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季怀远这个大哥就算当得再不称职,也不至于撒手不管。 况且只要季江南醒了,以他对季江南的了解,那小子滑溜得很,一肚子坏水,想找他讨着好估计很难,当初这小子打不过他,下手就都是些阴招,抡石头打闷棍,引马蜂招呼下三路,什么流氓打法没用过,只要不是特别厉害的高手,自保无虞。 谢运想事情简单,故而心安理得的走了,大不了安顿好安瑶再来就是了,宸王府总不至于不准人来看望。 群英楼内,方唯玉长鞭一甩,鞭花爆响,身形一跃,动作轻灵如鹤,恍然眼前一花,层层叠叠的影子连成一片,难以分辨。 持剑男子警惕的看着四周,脚步后撤,随时准备迎击。 忽而一道黑影如蛇般直冲过来,男子警惕往后一退,黑影急速袭来,男子长剑一动刚要迎击,忽而背后一凉,现在反应为时已晚,脖子上突然缠上两圈冰凉的鞭子,男子大骇伸手去拉,鞭子那头的力道更快,鞭子带着男子高高扬起,一甩甩出白玉台之下,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男子狼狈的站起来,台上方唯玉温润一笑,垂下的衣袖下是一条黑色的鞭子,安静的匍匐在脚下,平平无奇又与众不同。 方唯玉双手一搭,行了一个揖礼:“承让。” 男子将破烂的上衣一扯,拉到腰上扎实,抱拳一礼:“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承让不承认的,紫琉金归你了。” 方唯玉颔首一笑,素衣墨发,飘如谪仙。 “袁晓的弟子,呵呵,这就有趣了。”宸王莫名一笑,坐直身子往后一靠,微微闭眼,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个齐全,看样子今年的龙祖祭要比往常更加热闹了,年轻人有活力就是好啊! 方唯玉的武功不算太高,化海中期圆满,奎山城是商城,方唯玉的武道天赋虽然不低,但他多半的时间都用来经营奎山商会,这个水平在算不得太弱,但也绝对算不上强。 今日群英楼中和他差不多的人不少,大半是随行的年轻弟子,人杰榜上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凤毛麟角,一个世家或许出不了一个,能出来的要么是有大机缘的散修,要么就是从小以名师丹药培养起来的,其中花销,一般的世家根本无力为继。 因此大多会寄希望于将家中优秀的孩子送入各大门派以作培养,但大派的门槛一般不低,品行天赋根骨缺一不可,这天底下优秀的孩子多了去了,层层筛选下来,以七剑门为例,每年拜师的弟子成百上千,第一次测天赋根骨就要筛掉八成,剩下的两成暂收门内,一个月之后再有一次入门大比,只从中筛取少部分人,是以每年正式拜师的孩童,从来不超一百之数,少的时候可能就十多个。 武道一途与天争命,多少少年热血满满,结果还没看见肆意潇洒的江湖,侠肝义胆的豪侠,就首先败在了入门的门槛上。 就算运气好摸着门路开脉习武,没有师父的教导,功法武技的支撑,也只能终身止步在先天境,跨化海无望,最终归于平凡,为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缕烟尘。 而在这些名声不弱的年轻人中,以入人杰榜为荣,但就算是人杰榜上的人杰,也不一定就可以叱咤风云,人杰榜收录的都是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凝虚境之下,丹心凝虚之间有天堑之隔,一不留神,经脉寸断武功全废也是寻常,跨过这一阶段,才可称一声宗师,才正儿八经的算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少年人杰意气风发,心比天高,但又有多少最后被阻隔在凝虚的门槛外,不甘心的再次尝试,直到经脉枯竭无以为继,使得泪落满襟,遥不可及。 方唯玉十五岁之前半点武功不会,还因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得很,拜师袁晓三年能学到这步,除了袁晓的教导之外,更多的来源于他本身天赋不弱,只是比起武道,他更喜欢商道而已,练武只是为了自保和改善体质,这段时间躲避追杀,动手频繁,实力也比之前强可一截,即将进入化海后期。 将鞭子一收,方唯玉含笑向左右长身一礼,谦和恭肃,楼中不少人暗暗点头,也有不少人认出其身形功法的,大晋江湖,单论轻功一道,无人出袁晓左右,他的一身武功多半是自创,包括其独创轻功身法“鹤舞清风”,以及使的一手神出鬼没的鞭子,配合身法,又一式成名绝技“控鹤擒龙”,只是袁晓行踪难定,为人也不喜张扬,大约有好些年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今日居然在这里再见“控鹤擒龙”,虽说这年轻人眼生,但这身法一看就是亲授,万千武道,身法最难学,更别说偷学,这年轻人八成是袁晓的亲传弟子。 方才他报的名字是叫什么?方唯玉是吧!不少人暗自思索,难得的对这个眼生的年轻人多留意了几分。 有侍女托着木盘上来,垫着的绸缎上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紫色不规则石块,紫琉金,大晋燕江沙石下特产的一种石料,以坚固著称,多用以铸造武器,是铸剑的上好材料,只是这东西使用比较冷门,除了铸剑师几乎没什么人会感兴趣,但楼中唯一一位铸剑师“白无相”卫听却没有要争的意思,安静的坐在桌边,目光空洞,不知是在细听还是在游神。 方唯玉对着宸王深揖一礼,微笑着接过木盘中的紫琉金,嘴角的笑意越发上扬,方修凛,石万全,我会给你们准备一份大礼,千万别让我失望才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 神仙踪 群英会一连持续三天,三天之后,也正是龙祖祭结束之时,今日出的彩头都是小彩,本来第一天就是小辈弟子出来露露脸,出的彩头的不算小,但也不大,越往后彩头越大,几乎年年如此,就今年因为一个鸡肋般的风云册引得王凌志跟齐风定动起手来,借着又冒出一个杀兄弑嫂的季江南,白玉台上的血迹现在都还在,姗姗来迟的七剑门弟子突生变故,本来只是一个聚众会武的地方,今年的群英会为何如此特殊? 不少人心思暗涌,今年江湖格局生变,朝堂也不安稳,凡事小心为上,切勿引火烧身才是。 下午群英会结束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虽然还是下得稀里哗啦,但雨雾已经散了不少,远处山与城墙皆看得清楚,出了群英楼的大门,迎面就是一股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潮湿的水汽。 众人与宸王一阵恭维之后,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群英楼,方唯玉看了一眼坐在上方没动的李疏桐,目光一转,冲着李疏桐遥遥拱手,示意自己先离去,李疏桐含笑点头,李疏桐不走,那李唐自然也不会走,继续坐在七层等自家小姐。 方唯玉顺着楼梯层层转下来,在楼口时与一身怒火压抑的陆万雄擦肩而过,陆皓尘自追出去后就没回来,陆万雄只好先带人回住处,眼光一扫刚好看见从另一边缓缓走下来的白衣蒙面女子,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就走。 白零露先前与季江南动手,并一剑将季江南的泠泉斩出崩口,因季江南的青天剑气诀第一式“立春”剑气入体落地不起,后因齐风定突然插手打断,短暂的交手前后不过三招,但从季江南最后爆发的那股气息来看,若齐风定不插手,季江南说不定真的可以打败白零露。 在方唯玉的印象里,每次见季江南,几乎都是带着轻重不同的伤,一路走的狼狈又艰辛,但少年的成长显而易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赤霄散敷体的煎熬不是谁都能熬下来的,现在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虽然季江南在此次群英会上严格来说只打了一场,但以击退白零露,接齐风定一招的战绩来看,也算是很优秀的了,而且方唯玉有种预感,这事儿没完,至于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此事过后,人杰榜上,季江南当有一席之地。 群英楼门口是长长的街道,雨势小了,路上也有人行走了,顽皮的孩童头顶荷叶,赤脚在青石板上跑过,溅起一地水花。 方唯玉呵呵一笑,撑开竹伞走进雨中,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现在这雨是一时停不下来,可以先去找苏有容问问季江南那小子活着没有,顺便去吃个便饭。 悠长的巷子口,绿色的枝条从房檐上伸了出来,绿色下白色的小花经历了暴雨的洗礼,依旧顽强的站在花托上,生机盎然。 鸣冬小小的身体微伏,左脚撤后,右手反握着一把通体赤红的短刀,刀身上是层层叠起如凤羽一般的花纹,十分精致漂亮,佩刀“凤鸣”,兵器榜第十,凤凰涅槃,重生之火,“凤鸣”刀含有极为极热,伤之伤口不可愈合,排名虽自第十,但危险程度不亚于前五。 鸣冬的左腰还在流血,一条腿都是湿的,脚步后撤的动作撕得他的伤口越发疼,却一步也不敢动。 齐风定双手一手一镖堵在巷子口,没撑伞,淅沥沥的雨就将人淋得相当透彻,他又不束发,满头黑发就自然垂顺下来,被雨水冲的捋到一起,两把反翘的手镖,合成“山听雨”了,听说这对手镖可以组成一件武器直接用,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能逼齐风定动用组合的兵器,故而也没人见过。 “齐风定,我可记得没招惹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鸣冬沉声问道。 齐风定偏了偏头,怎么说呢,他本来是追着季江南出来的,他不认路,凭借的是季江南身上的血腥味,但不知是雨太大还是其他的原因,追过一段后,齐风定就在也闻不见血腥味了,没有气味指引,齐风定就完全没了方向,只好漫无目的的走着,忽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过,并掳走了蹲在门口的一个孩子,齐风定见状立刻追上。 那人的速度一开始快到看不见影子,但身上有伤,循着血的气味追上时,只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满脸皱纹,那些皱纹像是活的,在脸皮下扭曲不已,正准备给孩子喂什么东西,齐风定一惊立即出手,这可是他亲眼看见的,此人要毒杀那孩子,他手里拿的可是个活物。 齐风定这一斩是动了全力,两把手镖呼啸而来,切割雨水而过,那老人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在手镖到近前时有人喝了一声,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抬刀感受一格,挡开了一只手镖,可另一只却从他的腰部划了出去,顿时鲜血四溅。 “炎刀童子,”齐风定皱了皱眉,他见过此人,但没动过手,“放开那个孩子。” 鸣冬不用转头都知道现在门主状态不对,“神仙踪”与其说是身形功法,倒不如说是部秘法,门主的长生药迟迟不成,焦躁之下群英会上当众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带两人走,还要避过外面的六扇门众人,不动用“神仙踪”,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神仙踪”是一套残缺的秘法,动用需要大量的元气,而门主现在最稀缺的就是元气,元气亏损过大,体内的弑生蚕压制不住,后果就是皮松掉牙,瞬间苍老,门主的样貌是他以秘法强行维持的,弑生蚕凶猛,虽是都会弑主,必须安抚下来,而安抚弑生蚕最好的东西就是孩童的心头血。 宁不归太强,从开始到最后,只弹了一指,逼得门主自断一臂,而他连边都没挨到就被扫飞了,就随意的挥了挥袖子,他就被掀飞出去,如遭雷击的胸口疼痛感。 鸣冬深吸一口气,也不回头看,抬起佩刀:“不行!” 齐风定摇头,脚下一蹬,右手一跳,手镖反扣,直奔鸣冬而来! 既然谈崩了,那就不用谈了,果然,大多数时候,拳头比讲道理要快的多。 第二百六十六章 盛怒 齐风定的速度很快,鸣冬单手持刀,浑身紧绷,左手靠后呈爪,紧盯着冲过来的齐风定。 齐风定占据人杰榜第一已有不短的时间,早在他夺得榜首之时,就已经是丹心九劫的实力,后来除却与姬雁血对阵时一手万叶飞花技惊全场,丹心八劫的姬雁血在他手底下败得彻底,最后若不是动用秘法逃走,可能当场就要死在他手下。 对于姬雁血这种杀了对手会提着头颅喝血的凶人,齐风定那是半点都没有留手,逼得姬雁血亡命奔逃三千里,躲进湘西密林才逃过一劫。 之后,齐风定就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此人不爱出风头,大多数时候要么在闲游浪荡,要么就是躲在哪里研究他那些奇怪的玩意儿,又或者去祸害哪家的花花草草,说起来,在此次群英会之前,他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当众动过手了,他的武功现在又长进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鸣冬在人杰榜上排名第七,丹心八劫,因着一些特殊的原因,外貌生长永远停留在九岁孩童的模样,但算年纪的话,比齐风定还要长了几岁,但实力还是远远不如齐风定,齐风定师承“笑阎罗”薛临义,到底学了薛临义几层的本事,至今为止,还没人能逼齐风定全力动手,组合的“山听雨”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人见过。 齐风定双手一翻,两把手镖呼啸而走,不同于刚刚,这次的手镖速度更快,略过之处皆是残影,万叶飞花,千华万叶,残影与刀影交织,迅速拉开一张刀网,密密麻麻的将鸣冬包围,比起长剑,手镖最突出的优势就是灵巧,手镖所走的方向由其主人自由控制。 感受到背后飕飕的手镖破风之声,鸣冬脸色大变,齐风定果然没有在原地踏步,内力御物,这分明已经半只脚踏入凝虚境了!半步宗师! 丹心凝虚之间有生死大劫,能踏过者几乎百不存一,齐风定如此年轻,就早早的踏足了许多人毕生都没有涉足的领域,此人当真是个妖孽! 丹心九劫的齐风定和半步宗师的齐风定可不能同日而与,踏足宗师,可以内力操控外物,就算武器不在手中也可以如臂指挥,“山听雨”本就是顶级的手镖,能远距离操控的手镖,迅速将鸣冬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呼啸的刀气在脸上身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刀网收拢,鸣冬手的凤鸣短刀上涌起一层鲜亮的红色,在刀网之中,完全感知不到齐风定的气息。 一声暴喝,鸣冬手持短刀急冲,鲜红的短刀划起一层气浪,猛力撞上呼啸的刀网,面对这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刀网,鸣冬做了和季江南一样的决定,强力突围,在这个刀网之中,已经模糊有了“域”的影子,宗师的“领域”之中,他自己是绝对的主宰,可操控一切气流,齐风定虽然不是真正的宗师,但已经有了宗师的影子,在刀网之中,任何攻击都是徒劳,除非你拥有一个与他差不多的“领域”。 除了强行破开寻找出路,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凤鸣所掀起的气浪打在刀网上,也只是将刀网稍稍扩开了一点,就像是一只装满水的皮囊,往外鼓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原状。 鸣冬的阻抗齐风定也看见了,眉头一挑加快了刀网的控制,之前在群英楼,刀网曾经被季江南强力破除过一次,那招亮如晓月的剑招很特别,居然撕开了他的刀网,令他不由得升起疑虑,莫非他的刀网不如从前了? 陡然加密的刀网逼得鸣冬退无可退,手腕一跳将凤鸣反握,一只手在身前拈起一个手印,浑身气势突然大变,从一身凛然杀机变得祥和,随着手印的变化,气息越发祥和宁静。 如见尖刀之下的佛陀,怜惜而慈悲,万物众生,皆有因果,若世人不悟,杀我千遍又如何?若怜见众生得悟,可堕阿鼻地狱,身化污泥,详见诛魔。 鸣冬双目一睁,喉头发出一声低喝,左手捏印打出!这一式手印没有太耀眼的波动,只这一印,触及刀网,双方猛然撞击出一声爆响! 齐风定一跃站上院墙,双手一捞两把手镖回到手中,有些惊讶:“大日诛魔印?” 破开刀网的鸣冬满身刀伤,与季江南一样,他只能强行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从刀网中脱身,虽然出来了,但也硬挨了十多刀,刀刀见骨,比季江南还要严重许多。 齐风定因着之前被季江南破过一次刀网,此次是动了全力的,这样一来,鸣冬就吃亏了许多。 鸣冬的膝盖上中了一刀,数次差点跌倒,仍咬着牙挡在明东流身前。 齐风定再看时,瞳孔一缩,那个白发老者一只手揪着孩童的衣领,另一只手已经插进孩子的胸口,鲜血淋漓,孩子的头仰着,睁大的双眼中尽是惊恐,而那个白发老者正埋头细细的舔食手上的鲜血。 似乎身体里的血都冲到脑门,齐风定浑身发冷目眦欲裂,他杀了那个孩子!还在吸那孩子的血! 齐风定的脸色一瞬变得可怕,身形在墙头上一跃,直接略过鸣冬直奔老者而去!鸣冬见状连忙阻拦,却见齐风定头也不回,一把手镖旋转而来,鸣冬举刀相迎,两兵交接,鸣冬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手镖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撞得他右手中的凤鸣往后一送,反翘的刀尖狠狠的戳进了自己的胸口,灼烧感迅速在胸口泛开。 鸣冬被重重的打出去,咚的一声撞上院墙,又跌回地上,身体五脏仿佛被移了位,张口一吐,鲜血牙齿,还混着一些破碎的内脏碎片。 鸣冬颤抖着手抓着凤鸣,哆嗦着身体,痛苦不已,他活不成了,身体到处都是剧痛,胸腔里翻浆倒海,后背的肋骨断了,直接捅穿了身体,他趴着的胸口处,已经伸出一小节白色的骨茬。 面对盛怒的齐风定,他居然一招就重伤濒死。 身体的剧痛使得鸣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胸口浓烈的灼烧之意,这张皮囊之下,仿佛包着一个巨大的火球,从来都是他看着敌人受尽折磨不堪忍受自我了断,没想到今天,就让他自己来尝尝这个滋味。 趴在地上的鸣冬很快没了动静,匍匐的身体下晕出大量的鲜血,像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第二百六十七章 骨气与人命 而另一边,收回手镖的齐风定眼神阴沉,双手一合,两把手镖合在一起,两头反曲的刀尖一正一反,两把手镖合并之处的纹路透开一个手环,刀上的纹路完整的合在一起,形似优美的花瓣,雨水之下雪亮的刀锋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缥缈之意,如望远山,滴落的雨水划过刀身,水过无痕。 小山岚隐,细雨听风。山听雨,这才是真正的山听雨。 暴怒的齐风定首次使用完整的山听雨,身形轻灵如燕,连人带刀一起,与刀共舞,忽而勾住手环,一声暴喝,合成的巨大手镖旋转开来,掀起雨雾气浪无数,附近的雨出现短暂的停顿,旋转的手镖卷起一阵飙风,气浪开合之处,房屋倒塌,屋瓦崩碎,院墙被绞成碎渣,轰隆巨响。 而在风暴中央的老者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嘴角还沾着血迹,皮肤下有活物扭动而过,一张老态龙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平整,眉目也逐渐变得年轻。 面对这撕裂一切的飙风,那把合成的手镖近在眼前,它的主人目光冰冷,未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往飞起,手中旋转的手镖绞杀一切,浓烈的杀机冷的要滴出水来。 齐风定不滥杀,但不代表没有杀过人,他的师父薛临义曾经血洗西北道,而齐风定自学武开始,他的武场从来都不在大晋,而在西北道望乡关之外,距离望乡关更远的地方,沿着佳耳河一直往上,进入西域火居国境内。 在那里,他见过那些被俘虏的汉人,关在牲畜棚里,身上是马粪和溃烂的伤口,伤口里有脓和蠕动的蛆,日复一日的散发着恶臭,西域人大声呼喝,汉人骨瘦如柴,拖着沉重的脚链, 黄沙和鲜血的颜色混在一起,苍蝇和鞭子共舞,繁重的工作之后,西域人搬来黑硬的馍块,将馍块倒在地上,饿极的人扑上去抢食,饥饿和常年的折磨使他们变得没有人性,红着眼睛互相殴打,只想夺得更多的食物。 而这时,西域人放出他们饲养的狼狗,那种狗有成人的腰高,是狼与狗的后代,凶横的眼神,流出的唾液,鲜红的舌头,这些狼狗被放进场中,原本还在争抢食物的人们惊恐得到处逃散,狼狗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兴奋,扑到一人后就开始撕咬。 那是一场血腥的厮杀盛宴,哀嚎和狼狗兴奋的呜嚎,那一口尖牙之下,人的皮肉脆弱如纸,大块大块的血肉别撕下,吞入狼狗的腹中,伴随着场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哭泣长嚎,西域人聚在一起鼓掌而笑,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厮杀过后,吃饱的狼狗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满地鲜血和残肢断臂,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上,突兀的挂着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珠,无声的怒瞪着苍天。 西域风沙大,一场风之后,这些血迹和残尸会被掩埋,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汉人中的女人则过着更加生不如死的日子,汉人女子终日裹着一件麻衣,像栓牲畜一样被拴在一处,任由人挑选,支付一定的粮食,这个女人今天就是你的,那些扎起来的帐篷里,每天每夜都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哭喊,翌日一早,又有许多尸骨被掩埋在风沙之下。 也见过那些年幼的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又害怕的看着一切,直到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当做戏弄的饵料喂了狼狗,母亲被四五个彪悍的西域人拖走,他们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这些孩子中有一些会被卖去做奴隶,烙着奴印,只能卑微的趴在地上,不被允许站起来,还有一些孩子被带着一起走,但当粮食不够的时候,齐风定亲眼看见他们锅里煮着的东西后,再也忍受不了,跑到无人的沙漠里一阵狂吐,吐得双目流泪,胃里泛着酸水,能吐的都吐完了,他跪在沙漠里嚎啕大哭。 西域水少,大多是沙丘,风沙常年在这里肆虐,佳耳河像一条玉带,穿过这片贫瘠的土地,一路眼神到看不见的地方。 齐风定初遇薛临义的时候十四岁,跟着师父学艺一年,十五岁之后到二十岁之间的五年,都在关外渡过,他亲眼看着那些大晋的汉人是如何被最可怕的刑罚处死,这些人中,有西北道的百姓,也有被俘虏的西北军人,血性的汉子不低头,冲着提刀的西域人吐了一口唾沫,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西域人拖出几个孩子,让他跪下,不跪就杀一个孩子,汉子始终站的笔直,那些孩子一个一个被杀,倒在血泊之中,人群中妇人哭泣哀嚎,大声怒骂那汉子,责怪汉子为什么不救下她的孩子,目光仇恨而愤怒,最终西域人觉得无聊,一众老幼被杀,血流满地,头颅滚滚,汉子被狼狗撕咬而死。 如此直接的死亡令十五岁的齐风定崩溃了,他捂着耳朵重重的将头磕在沙石之上,磕得满脸是血,师父不阻止,只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默默的递给他一壶水。 西北的月亮很圆,像一只巨大的玉盘,洁白无瑕,美的梦幻。 白天西域很热,夜里却是很冷,齐风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沙面,将额头杵进沙子里。 “师父,那个人为什么宁死不愿开口?难道骨气真的比人命重要?”齐风定哑着嗓子问,风沙入喉,卡的嗓子生疼。 师父站在一旁,夜风卷着沙子刮过脸颊,割除细小的血丝,师父背负着双手,仰头看着天上的银盘,开口道:“他不是认为,骨气比人命重要,在很多时候,骨气这种东西比地上的沙子还廉价,西北军是大晋最骁勇的军队,西北军的军誓有八个字,忠魂义胆,勇骨为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西北军,忠的是大晋万千生灵的希冀,义是万死也要守护的家园,勇是为了为死去万千将士冤魂安息,为这方百姓不受战乱流离之苦,以魂为兵,义为躯,勇为骨,铺成大晋西北望乡关。”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绞杀 “望乡关上回望乡,乡关之内是故乡。西北军人不畏死,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死,但他若是跪了,这些人可以活一时,然后呢?几天之后,那个孩子会呈在器皿里,女人会在这样的夜晚哭嚎嘶吼,男人会变成狼狗的食物,你希望看见这样的情景吗?” 齐风定浑身颤抖,血仿佛在一瞬间涌到头顶,上下牙碰撞发出咔咔声,那些被啃咬的骨头,流脓的疮和飞舞的苍蝇,那些被抛在外面的女人尸体,一身血污,苍蝇在身边挥之不去,以及那天他在锅里看见的东西。 齐风定又吐了,可胃里什么都没有,硬生生呕出两口血来。 “他开不开口,那些人都会死,可他不开口,至少给他们留了一个痛快的死法,免遭折磨。”师父的声音始终平淡如水,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轻轻拂去身上的沙。 齐风定脸色煞白,站立不稳,忽而目光直直的看过去:“他救不了,那师父你呢?你可以救他们的,为什么?” 他不解,从出关开始吧,师父带着他去见各种各样的地方,看着他们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怕的浑身发抖,涕泪横流,他央求师父出手救下他们,可师父始终无动于衷,对这一切冷漠以对。 他一直坚信师父是个好人,是他救了自己,还教自己武功,可看见这样的死亡,为什么师父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手?冷漠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师父看着他笑了,目光难明:“风儿,如果你在街边乞讨,和你一起乞讨的还有其他人,可有一天你被人挖去了眼睛砍了腿,从此之后他们远离你,厌恶你,欺负你,你会恨他们吗?” “不恨,但我会讨厌他们。”他是这么回答的。 “恨和讨厌不是一样的吗?”师父笑道。 “不一样。”齐风定摇头,他讨厌曾经欺负他的人,恨杀了他义父义母的人,讨厌是不喜欢,但恨会令人起杀心。 师父将手放在他头上揉了揉,轻声道:“你不会,但他们会。” “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人,你看见那个妇人了吗?她因为那军人不愿跪下而对他大声辱骂,但她却忘了,她该骂的是把她掳来的西域人,而不是一直保护着这群人的西北军人,为什么呢?因为她把别人对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当西北军守护她们久了,她们就不会心怀感激,觉得这是必须的,当她们落难,他们就必须抛弃一切来救。” “我可以救她们,但她们回望乡关后会是什么?她们有的失去了贞洁,有的失去了孩子和丈夫,她们本来和关内的人一样,就如同一起乞讨的乞丐,他们就是被人抓住走挖了眼睛砍了脚的人,西北道与西域十二国接轨,两者之间的仇恨永远消磨不了,那么这些被凌辱过的人回到西北道,等待她们的不是安慰,是鄙夷和唾弃,哪怕她们并不是自愿的。” “忍受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回了家,迎接的是谩骂和羞辱,唾弃,鄙夷,这些会滋生怨恨,人一旦生恨,就容易被杀心所侵,最终又因为种种原因被斩杀。” “救与不救,她们都会死,又何必再让她们心添仇恨呢?”师父温言细语的说道,“为师不是个好人,我杀过很多人,太多,我数不清了,但杀一人,可以活十人,那杀戮就不是罪过,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就是要你看看,这苍穹之下,乡关之外,大晋人的命比草芥还贱,因而需要望乡关,需要西北军,人的力量是无穷的,但没有约束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因而需要六扇门。” “很多时候,杀戮是一种手段,镇压混乱,威慑敌人,又或者报仇雪恨,但如果杀戮成了一种戏耍取乐的途径,只为杀而杀,享受那一瞬掌控生死的快感,那就不配称之为人,与野兽无异,那叫畜生,就像他们一样。”师父遥遥指向西域人扎营的地方。 “杀人不能乱杀,但杀畜生,只要你有能力,就不会有人阻止你,”师父收回手,目光温和,“你心有仁慈,想要保护你珍视的一切,可以,只要你做得到。” 齐风定抬头看着,忽而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师父教我。” 无论在关内还是关外,弱小需要保护,如同他需要师父的庇护,但若想去实现心中的念头,首先,就需要自己强大起来。 只有强大,才能掌控自己,进而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自那之后,师父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五年时间,他一直在火居国边境,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西域人,就是他的对手,五年时间,他将那片地带杀得无人敢来,火居国曾派兵来围剿,他一人杀尽五千精兵,沙硕之上尸横遍地,兵器丢了一地,一战成名。 在火居国王大怒派重兵来之前,师父带着他离开了西域,重回望乡关。 常年的杀戮,回到大晋之后突然的安宁令他很不适应,整宿整宿睡不着,没有了大漠的风声,没有沙子眯眼的艰涩,大晋的山河温柔而秀丽,溪水干净,青山延绵,孩童嬉笑着跑过。 看着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暖,他很希望这些孩子,永远无忧无虑的奔跑,不会某天出现在上桌的器皿里。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栽花种草,学着照顾这些较弱的植物,当他从山里走出来时,他身上已经看不见那个厮杀在大漠的少年影子,内敛而温和,随性自在,像他的师父,但他也发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不知什么原因,他出来之后,失去了方向感,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看每一个路口是似曾相识,常常走错路远离原本路线十万八千里。 这些记忆已经逐渐变淡,但今日明东流吸食孩童心头血的举动,再次将这些回忆从他的记忆深处勾了出来,眼前一瞬出现那盛在器皿里的东西,顿时血气冲顶,蛰伏的杀机被唤醒,屠杀五千精兵的人,身上的杀气一旦全部放出,冰寒刺骨。 旋转的山听雨飙风已经波及了不少房屋,作为绞杀对象,明东流却表现得不慌不忙,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轰隆巨响,瓦硕树枝到处飞舞,明东流的身影在山听雨下断成几截,鲜血满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是个什么东西? 齐风定首次动用全力,半步宗师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所在的小巷房屋被打得七零八落,碎瓦断墙倒了一地,这么大的动静令人想不知道都不行,波及的两户人家喧闹不已,慌忙跑出自家院子,又不敢靠的太近,天又下着雨,索性就站到路口廊街下。 贾金昇扶着歪到一旁的帽子,回头看了一眼塌了半拉院子的祖宅,想着后院里种的几株极品牡丹花,心就一阵阵揪着疼,内心不断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敢在汴京城里动手,真当六扇门是吃干饭的了! 还有,你打架就打架,好歹换个地方,还就搁他家院墙外打,你在那儿打架就算了,还把他家的院墙给打塌了,那几株极品牡丹是他年前才花大价钱买来的,准备伺候好了送到宸王府的,牡丹本来就不容易伺候,这下可好了,决计是活不成了! 贾金昇一阵心绞痛,天杀的啊!那几株花可是花了近一万两银子好不容易才买来的!那株“青龙卧墨池”今年才开了第一水花,两株“豆绿”是牡丹中十分珍稀的绿牡丹,本来想再养养等花株长好了再送过去,日日小心伺候着,结果今日遭无妄之灾,这些个好东西全没了,一万两银子打水漂,这搁谁谁受的了?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直到六扇门的捕快们赶来时,贾金昇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 在汴京闹事,来的最快的自然是六扇门,一众黑袍的六扇门捕快顺着街边走来,远远就望见贾金昇一家老小站在廊街下,脚边还有两个揪着衣服下摆哇哇哭的孩子。 “哟,贾胖子,你这是被人打了还是偷看往寡妇洗澡了?这脸红得跟个猴儿屁股似的。”领头的捕头是认得他的,笑呵呵的打趣道。 贾金昇连忙作了个揖,赔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刚刚有人在我家后院墙外打架,愣是把半个院子都打没了,瓦片都砸了个稀碎,这都是些名满江湖的大侠,我哪儿敢往前凑啊,这不就在这等您了吗?我这可是冤枉着呢。” “打塌了你家半个院子?”杨虎诧异,脸上笑容一收,也没继续和他废话,拔腿就走,贾金昇是奎山商会汴京分会的主事,除了一身肥膘最多的就是钱,他家那宅子恨不得把整个长安坊占掉一半,能把他家半个院子都打没的,要么是多人聚众斗殴,要么动手的就是个狠角色。 往年群英会期间这些个江湖人聚在一起难免见面眼红,打一架捅两刀是常事,但好歹都记得这是宸王的封地,不论想不想都得给个面子,像打出这么大动静的可还没有过,这是活腻歪了找事情? 杨虎摇摇头继续走,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在汴京,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还轮不到一群江湖人来撒野! 雨水淅沥沥,雪亮的刀锋上血迹顺滑而下,不曾沾上半点,齐风定单手持镖左肩后撤,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地上的血水里零散的丢着断成几截的手臂和小腿,一边只剩下一截身子和一只手的人还没死,两条腿齐根而断,一截身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撑着,白发垂地沾满血迹,凌乱的白发下,是皮肤恢复光滑的一张脸,下巴处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正在不断流血,因为疼痛面目扭曲,五官变形,却睁着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嘲笑的看着齐风定。 “呵呵呵……杀我,你还不够格。”明东流呵呵笑着,有鲜血从嘴角溢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状态。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齐风定握手镖的手紧了紧,瞳孔一缩,被砍成这个样子还活着,喉咙被割开了还能说话,这简直颠覆了他一向的认知。 明东流呵呵笑着不说话,这半截身体看着异常诡异。 耳边传来轻微的破风声,齐风定因这诡异的一幕精神紧绷,当即立马反手一甩,合成的山听雨呼啸而出,来人身形一动,灵活的避开了山听雨的攻击,横跨一步来到近前。 齐风定这一镖杀气凛然,定睛一看立马反手一扣,飞出去的手镖又折转回来,扬手一接,手镖稳稳的落入手中。 “沈云川,你怎么在这儿?”齐风定愕然。 “这事儿等会儿再说,快走,六扇门的人来了。”沈云川低声说道,反手一剑刺进趴在地上的鸣冬体内,鸣冬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看穿了他的伪装,还没来得及反应,剑的主人持剑一扭,长剑瞬时将心脏绞成碎片,被钉在地上的鸣冬挣扎了一会儿后不动了,彻底没了声音。 齐风定猛然回头一看,地上的半截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残肢和血迹,倒塌的院墙和瓦硕之间,尽是大片的鲜血。 那个孩童的尸体被丢弃在一旁,胸口一个窟窿还在冒血。 齐风定心头一颤,红着眼睛四处寻找对方的踪迹,可对方走得极为干脆,根本一丝追踪的线索都没留。 “那老家伙快成妖了,你杀不了他也追不上他,详细的等会儿说,先走!”沈云川拔剑一甩,收剑招呼一声。 齐风定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又回头看了看已经没了声息的孩子,咬了咬牙,跟上沈云川就走。 等杨虎等人来时,巷子里只剩下两具孩童的尸体,倒塌的墙体和满地的瓦硕。即便是下着雨,浓郁的血腥味依旧刺鼻。 杨虎捡起鸣冬身边的匕首,眉毛高高挑起,抬脚一踢,尸体仰面朝上,一副八九岁孩童的身体,手下捕快上前一拉,破烂的衣襟下,胸口一个血洞,可见心脏碎片。 这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杨虎看了一眼转头准备去看另一具尸体,又猛的转过头,一把撕开衣襟,捅成血洞的胸口下,一朵小小的黑莲花刺青掩在伤口之下,因胸口受伤,所以只能看见半朵莲花了,但杨虎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什么。 六扇门的人中,九成以上是混过江湖的,对于江湖上的大派名门,他们可是门儿清的很。 “带走,请司徒大人看一看。”杨虎手一挥,两名捕快立刻上前抬尸。 炎刀童子鸣冬是化生门的人,那群想长生想到走火入魔的疯子,已经不出中域很多年了,可现在不止出来了,在人杰榜上赫赫有名的炎刀童子原来是他们的人,连化生门都出来了,今年这个群英会,倒是开得格外热闹。 汴京城楼上,巡视的骁羽卫忽觉背后一凉,转头什么都没有,疑惑的站住了脚步。 “有事?” “没什么,可能是我感觉错了。”骁羽卫摇摇头,继续巡逻。 汴京城外官道上,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拎着一个麻袋一样的东西迅速离开,几个转弯之后,转进了树林之中。 第二百七十章 金鳞困池遇风云 雨中,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六扇门众人跑出了长安坊,出了长安坊,就是西市,已是下午时分,在家的百姓开始做法袅袅炊烟在雨里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被冲的一干二净。 宽阔的主街边,沈云川看着四面八方的路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就顾着把齐风定带出来了,浑然忘了此人是个绝对路痴,要让他自己走回去基本不可能。 那不然把人丢路边?沈云川立马否认了这个念头,要是真把他丢在路边,说不准又和六扇门冲突起来,齐风定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但谁把他惹怒了,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从望乡关外回来,一人斩杀五千西域人,是正儿八经的凶人,他只是脾气好,不代表他好欺负。 “嘶——话说你现在住哪儿?”沈云川摸着下巴思虑了半晌问道。 “威远侯府。”齐风定闷闷的答了一句。 沈云川一敲手掌:“那就成了,我记得莫小七还在壶陵,这次应该也是他带你来的,让他带你回去就好。” 齐风定想了想摇头:“现在不回,我是出来找人的。” 沈云川奇道:“找谁?” “季江南。” 沈云川乐了,打趣道:“怎么这小子到哪儿都惹一身麻烦,他招你了?跟你抢美人儿还是欠你钱了?” 齐风定面带纠结,半晌才开口:“我把他打伤了,可能伤得不轻。” 沈云川一噎,感情季江南那一身严重的刀伤是他砍出来的,刀气入体,内外伤都很重,当时没仔细看,现在回想一下,季江南那一身的刀伤确实是出自山听雨,他和齐风定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山听雨形成的伤口特别,只要有心就一定能看出来。 至于为什么动手,看看齐风定这一脸纠结困惑的表情,加之这次群英会上陆万雄和白零露都来了,别人不认得季江南,陆家人是绝对认得的,这样一来,原因很容易猜到,齐风定又是这么个性子,冲动之下动手,不是没可能。 沈云川呵呵一笑:“放心,那小子命硬着呢,人在宸王府,这小子向来是祸害遗千年,哪儿那么容易死。” 齐风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眉头又拧了起来,想问什么又没开口。 沈云川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玩,有时候动手杀人干脆利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有时候又像个小孩一样纠结得很,明明想问又忍着,然后自己一个人原地纠结,一纠结就拉自己头发扯。 果不其然,这又开始拽着头发扯了。 沈云川看着都嫌头皮疼:“行了别扯了,我这看着都嫌疼,季江南没有杀兄弑嫂,杀人的不是他。” 齐风定又松了一口气,眉眼一扬笑了,还好没下死手。 沈云川连连叹道:“齐风定,你这张脸不去卖笑简直可惜了,不然就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面前一笑,保准迷了个七荤八素,巴不得把心肝都给你掏出来。” “但老子是个男的!你这美色在我这儿没用,你要再这么笑,老子打你个满脸开花!”沈云川抱着手凉凉的说道,内心极度不爽,“最讨厌有人比我长得好,正好我认识一个美人儿,改天把他找来和你比比美。” 对于沈云川的威胁,齐风定毫不在意,依旧笑的风华绝代,之前沈云川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可以把他打到满脸开花,但现在嘛,齐风定想想决定不打击沈云川。 “走吧,我带你去找莫小七,那老妖怪的事情你别管了,连我师父都不能保证杀了他,现在汴京围黄泉天的人围得紧,你就别来添乱了,薛先生不日就回。”沈云川转身就走。 “那老妖怪是谁?”齐风定跟上问道。 “化生门的明东流,至于他为什么不会死,这说起来话长……” 雨打青桥,廊灯摇曳。 坐在芳华馆的方唯玉打了一个喷嚏,疑惑的看向帘外,他穿这么厚也不冷啊,怎么还打起喷嚏来了。 群英楼内,来赴会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偌大个群英楼,只剩八层坐着的宸王,李疏桐,以及李唐宣罗二人。 宸王轻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扶手上,微闭着眼睛,半晌轻声开口:“李小姐此刻还不走,是有话与本王说吗?” 李疏桐微微侧过脸,莞尔一笑:“素闻王爷严谨公正,待人宽和,小女今日得见,倒觉得与传闻不符。” “哦?”宸王睁开双眼,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如何不符?” “但闻朝颜恰如水,南有池渊可卧龙。相传龙祖乃上古神祗,御霞光而行,以朝露为餐,沉睡于南泽大渊之下,但逢杀戮之世,当出南泽大渊,渊中之水撒入大地,清洗众生,”李疏桐浅浅一笑,“龙祖为大地的庇护之神,而王爷礼贤下士,仁德有名,不只是一位严谨的亲王,亦是这片土地的庇护者。” 宸王坐直身体,饶有兴致的看向李疏桐:“龙祖是地脉之主,本王区区亲王,怎可与之相比,李小姐,这种话语,可谓诛心,本王大可以现在就让你走不出这群英楼。” “古有金鳞困池,遇风云可得造化,小女不才,可做王爷的风云助力,还望王爷垂怜。”李疏桐施施站起,盈盈一拜。 宸王哈哈大笑,身体微微前倾,双目眯起:“李疏桐,没了季江南,你这打算从本王这里找助力,敢把主意打到本王身上的,你是头一个。” 语音刚落,安静的群英楼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身着各异的人,李唐大惊刚想站起,却被人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李唐骇然,他居然完全挣不开那只手。 宣罗站在七层浑身僵直,不敢动弹,她的喉咙处,是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只要稍微就能割断她的喉咙。 李疏桐耳畔和喉咙处贴着一把短刀,薄刃的刀只差一丝就割上她的脸,鬓边的一缕长发被割断,飘落下来。 群英楼突然的杀机大盛,李唐眼见李疏桐遇险,立刻红了眼睛要上前,后颈却挨了重重的一击,他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徒劳的晕了过去。 宣罗浑身颤抖,那把刀已经压在她喉咙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必是血溅当场。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世子爷 面对耳畔和喉咙上的利器,李疏桐视若无睹,只微笑的看着宸王,下巴不高不低,延伸出优美的脖颈,那双明亮的眼睛始终平静,带着一股摄人夺魄的自信风采。 宸王深深的看向李疏桐,他要看清楚这个女子到底是真的悍不畏死,还是在故作姿态。 看了良久,他确信,这个女子是真的不怕他杀了她,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轻笑着挥挥手,那些突兀出现的人,一瞬间又突兀的消失了。 “你凭什么敢说,你是本王的风云之力?”宸王问道。 “就凭齐州是大晋最大的粮仓,就凭李家是齐州第一世家,就凭齐州是天下漕运的必经之地,”李疏桐不慌不忙,声音婉婉,却难掩锋毕露,“就凭,我是李疏桐。” 宸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在李疏桐身上投下一层阴影,宸王抚掌而笑:“好胆识!好气魄!” 接连两个好字,足见宸王欣赏之意,李疏桐这份不加掩饰的野心,如同一从娇花里生长出一颗树,比起其他女子像藤蔓一样需要攀附大树,她更愿意自己长成一棵大树,以女子之身,自担风雨。 宸王负手踱步,轻笑一声:“你的胆识气魄本王很欣赏,但目前的你尚且自身难保,又有何资本来与本王谈合作?” 李疏桐眉头一锁,刚欲开口,宸王就摆手制止:“不要指望本王会帮你,在你成为本王的风云之力之前,你需要证明你有那个能力,宸王府不缺会办事的,你若无法证明你有多少能耐,又怎值得本王高看你一眼?” 闻言李疏桐暗叹一声,曲身一礼:“多谢王爷。” 宸王背对李疏桐,头也不回:“你回去吧,若真做到了,再来找本王不迟,金鳞困池多年,不争朝夕。” 李疏桐应了一声再拜,告辞离去。 宣罗扶着昏迷的李唐紧步跟上。 三人下楼,李疏桐走在前面,规行矩步,仪态半分不乱,出了群营楼的大门,走出一段之后,宣罗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李唐高大的身躯她也扶不住,昏迷的李唐就要往地上倒,宣罗手忙脚乱的去拉,等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一回头,才见李疏桐已经倒在雨地里,满头青丝拖在雨水中。 宣罗大惊,将李唐放下,跑过去一扶,才见李疏桐的耳侧有一道血痕,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宣罗吓坏了,哭着唤了几声,李疏桐依旧没有回应。 李疏桐倒下去的时候,还存有一丝意识,她不会武功,但在宸王面前绝对不能露怯,她强撑着走出群英楼,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出了群英楼,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下来,眼前就迎来了浓郁的黑暗。 群英楼内,宸王站在七层的边缘,俯瞰下方的白玉台,目光难明。 “但闻朝颜恰如水,南有池渊可卧龙。呵呵……” 季江南的伤很重,一连昏迷了三天,这次十三处刀伤见骨,加之齐风定的刀气入体,又兼情绪大悲大怒,郁气两伤,到了第四日清晨才算醒,下了几天的雨,窗台子上还滴滴答答的溅落着水珠,窗台上探着一只沾了露水的蔷薇花,一只雀踩在红色的窗棂上,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季江南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只觉得口渴得很,伸手掀起被子就要坐起来,只这一动牵扯伤口,也不知道伤口上涂了些什么药,总之就是像撒了把辣椒面,季江南坐起来一阵龇牙咧嘴,好在他之前敷赤霄散敷多了,这么点疼还能接受。 这明显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子,金丝楠木的柜子,紫檀的小几,不见金银,却比金银更显奢华。 季江南捂着额头想了一下,这里应该是王府,在他昏迷之前,那个一身绿的刘公说要带他们去宸王府。 小几上搁着茶壶,茶壶里的茶居然是热的,大概是今早才泡好的,季江南渴得很,都快把那一壶茶水都喝光了,喝完水之后依然没人,季江南费力的穿上鞋子,他的衣服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就算找回来大概也是不能再用的了,身上这件里衣应该是宸王府提供的。 季江南的恢复力一直很不错,昏迷三天也算休息,这么重的伤,到今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季江南站起来走出房门,幽静的小院墙上爬着蔷薇花藤,清晨的气息十分清爽,令人头脑清醒。 小院里没有人,但依稀听得外面有喧闹之声,季江南走出小院,才刚到月洞门,就眼见一个影子埋头就跑了过来,看身量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跑得慌不择路,直冲冲的就来了,季江南侧身一让,少年进了小院,季江南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得外面七嘴八舌的喊,才刚站正,又有一个影子迎面冲来,一头撞上季江南,季江南伤势未愈才苏醒,闪避不及,这一下撞得十分结识,整个人往后一倒,后脑勺磕在石板路上,顿时眼冒金星。 季江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撞在他怀里的是一张明媚的少女脸,区别于一般姑娘灵秀的瓜子脸,这张脸是圆润的,一双黑如墨石得看大眼睛,见季江南看她,顿时像受了惊的小鹿,脸色一红,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等季江南站起来的时候,那少女已经跑得无影无踪,门外站着许多仆从,皆不好意思的作揖。 刚苏醒的季江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时月洞门旁边的花丛里跑出来一个小少年,衣着锦袍,发束了一个马尾,绑了发带,探头探脑的伸出去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季江南正打算问一下少年,少年就先开口了,抬头看了看他,惊讶道:“你就是季江南?你怎么现在就醒了?刘公说你至少也得等到晚上才会醒。” “你认得我?”季江南奇道。 “那是自然!”少年骄傲的一仰头,趾高气扬的把袖子一挥,“我是永王世子,太子是我表哥,宸王是我叔叔,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季江南眉头一挑,永王世子,据说永王膝下最小的儿子,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这代皇家血脉单薄,当今皇帝都是先帝从宁王膝下过继的一个孩子,夏侯烈死后,淑慎皇后又没有孩子,好在夏侯凌一直以生母礼来对待,后尊为皇太后,太后老了,但皇家子嗣中年纪最大的忠王也只生了一个女儿,还长居宫外,相反永王的一双儿女在见过太后之后,颇得太后喜爱。 永王世子名麒,有麒麟子之意,但可惜这位小世子没成麒麟子,倒是跻身“盛京四公子”,当然这个盛京四公子是他们自己封的,当地百姓统称盛京四害,四个最跋扈的纨绔,夏侯麒赫然在列,仗着太后宠爱,无法无天最能惹事生非,出门少不得带五六十个随从,半条宁昌街上都是马蹄踏起的烟尘。 偷吃过祭天大典的水果,调戏过西域来的公主,踹过大学士的家门,当街暴打宰相家的公子,拆了相国寺的楼牌,往寺里僧人的菜锅里放巴豆。 总之有盛京四害在一日,盛京的各坊市总有一处在鸡飞狗跳。 这些是季江南那日在浮荷茶馆处听那群纨绔说的,纨绔们说起这位小世子都无限敬仰,这才叫纨绔!跟他比起来,他们就像在地方作威作福的乡巴佬。 夏侯麒身为备受宠爱的永王世子,太后宠着父亲惯着,太子是他表哥,宸王是他叔叔,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庞大的身世背景,不当纨绔就实在是可惜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出门横着走,开门用脚踹的世子爷,被人撵得像耗子一样到处跑,这刚刚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季江南表示好奇。 第二百七十二章 休养 季江南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怀远耳朵里,在与宸王议事完毕之后,季怀远立刻赶了过来,刚巧来的时候,就见季江南盘腿坐在地上,对面坐着同样盘腿而坐的夏侯麒,一人一截炭笔在地上画格子棋。 世子殿下专心致志的下棋,走了几步之后,沮丧的肩膀一松,捏着半截炭笔看了半天,十分不忿的嚷嚷:“再来!” 夏侯麒再如何跋扈,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凡事都爱拔尖,就算是下个格子棋也是一定要下赢的。 季江南眨眨眼,耳边细碎的脚步声他听见了,但没有回头。 不知为何,季江南现在很享受坐在这里下棋的感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宁。 对于这个一见面就被追打躲在月洞门后探头探脑的小少年,季江南却没有半点排斥,就这么盘腿坐在小院子里开始和他一起下格子棋,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少年,难得的享受这段悠闲静匿的时光。 至于夏侯麒,他只听说王府的季先生有个弟弟暂住在这里养伤,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但这两天他在汴京城溜达,听得却到处都是他的传闻。 有人说他杀兄弑嫂,冷血无情,百死不足惜; 也有人说他是被冤枉的,毕竟陆家的公子曾亲口说过他不是凶手。 在群英会之前,季江南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群英会之后,这个名字开始变得耳熟能详起来,众口不一,有人放话要他死,也有人处处维护。 江州季家三公子,七剑门凌剑阁首徒,据说还是李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君。有好事者很快就将他的消息收集起来,成了茶楼酒馆之间的谈资,此次群英会圆满结束,头彩星轨镜被王家二公子王凌志所得,群英会第一天曾下场与齐风定争夺风云册,不敌之后拂袖而走,最终星轨镜还是落入王家手中。 这东西于王家有大用,于其他人而言就是一件比较稀罕的玩意儿,不值得为它与王凌志对上。 此外,“万蛛手”唐凡得了天丝手套,“霜宁剑”赵玄宇和“白无相”卫听皆没有动手,一路看到最后,而第一天就出彩的“万叶飞花”齐风定在第一日之后也再没来,倒是几个之前没什么名声的年轻人大大的露了脸。 “灵鹤王”袁晓的独门身法“鹤舞清风”再现,方唯玉首次以商人之外的身份为众人所知,楚州叶氏下任家主继承人叶天澜,一手长青剑使得极好,加之他又是直接当众护着季江南的人,敢剑指齐风定为季江南发声,这份坦荡难能可贵。 陆皓尘在季江南被劫走之后就追出去找,一连找了好几天,群英会直接被耽搁,为此陆万雄怒不可遏,责骂陆皓尘因小失大,不配为陆家未来的家主。 季江南在宸王府养伤,宸王也下令不许外传,夏侯麒这两天日日听得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日误打误撞的闯进来,才发现这个所谓杀兄弑嫂的狠辣之人其实与他年纪相差不大,个头倒是长得很高。 想到这里世子爷就很不忿,当初他和谢瑜行一样高,可从去年开始就长的比他要高了,季江南年长他没几岁,可硬是高出一个多头来,感觉别人都在长高,就他自己一个依旧没怎么变。 莫离笑他,说他年纪不到,等到时候,自然就会长高了。 可虽是这样说,但身边所有人都比他要高一些,看谁都得仰着头,这很影响世子爷的形象,故而每每见到年岁差不多而又比他高的人,世子爷总是忿忿不平。 不忿归不忿,但身高这种事情无法更改,但下格子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压对方一头,他夏侯麒堂堂永王世子,盛京四公子之一,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无名之辈? 世子爷铆足了劲要在棋盘上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然而结果却很闹心的发现,他下格子棋都下不过对方。 夏侯麒年岁尚小,但从小就是在盛京长大的,那些个豪门里的腌臜事听得也多了,自然不会听风就是雨,别说季江南这事儿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就算确定了这其中隐情也不少,他是纨绔不假,但他又不是傻子,名门里的脏事儿多了去了,就像盛京某位被他当街暴打的大员之子,看着体面斯文,实则尽干些下三滥的勾当。 季江南是个什么人现在还不好说,但仅凭王叔能留他在王府养伤,就应该不是个滥杀成性的魔道妖人,况且,这里可是宸王府,任你多大本事也不敢在这里翻起风浪来。 对此夏侯麒有恃无恐,只当做寻了个下棋的对手,顺便躲一下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同时很想不通,他出来的时候明明把行踪藏得很严,她是怎么找来的? 雨后的小院气息很湿润,两个少年就这么盘腿坐在廊下,认真的下着棋,晨光正好,静匿无风。 季怀远悄悄的退了出去,自江州之变后,季江南被迫加快脚步,行程匆匆,生死无两,当一个人历经生死艰难,努力去寻找灾祸的源头,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才是那灾祸的源头,而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来源于一个命格,一首轻飘飘的卦诗,来源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所有人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棋子,肆无忌惮的操控着他的生死喜怒。 他所遇见的人,总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当明了原因之后,当初所感激的善意,所自以为是的线索,所结交的朋友,这些东西,会在一瞬间变了味道。 季江南再如何优秀,天赋再如何高,说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些缘由过于沉重,会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会让他觉得所有的经历都是一场笑话,身体的伤势,长期以来的情绪压抑,突然爆发出来,致使身体一向强悍的季江南昏迷了整整三天。 季怀远一直隐瞒,因他不知如何向季江南说明,无从开口,在季江南昏迷这三天里,他一直担心苏醒后的季江南会因此徒生心魔,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当看到季江南安静而认真的下棋时,他还是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同时又很欣慰,他这个弟弟,比他想象的要更出色。 脑子里的弦崩的时间太长了,他需要休息,好好的休息。 等他休息好之后,过了这道心境的坎,少年才算真正的化蛟为龙,大晋江湖,必有其一席之地。季怀远如是想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记仇 接下来的几天里,季江南一直住在小院里未曾出去,除了不服气的夏侯麒还会偶尔过来下几盘棋,季江南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臭棋篓子,至少他在七剑门的是时候下棋就没赢过谁,师父和他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和他下棋了,大师兄说他不适合下棋,小师妹每次都在愁眉苦脸的想办法让他一两个子,即便是这样也没赢过,除了谢运,七剑门再也没有比他下棋更烂的人。 但和世子爷夏侯麒下棋的这两天,逐渐令他升起一种其实自己下棋还是不错的想法。 王府的大夫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季江南也很配合,加之他身体素质一直不错,眼看着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不知是不是季怀远对宸王说了什么,总之这两天这个小院子除了世子爷之外,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一处小院,四方天空,恍惚间,季江南有种再次回到幼年的错觉,五岁之前,在白帝城江家,也是这般模样。 闲来无事,季江南开始翻看师父托大师兄给他的《光寒诀》,这是师父曲难行的独门自创心法,当初唯恐他学艺不精在外吃亏,师父特意让大师兄带来飞星逐月剑剩下未学的剑招,以及这一本《光寒诀》,剑道心法,是剑者一生用剑所悟的结晶,是心血之作。 季江南现在的所习的心法是以七剑门基础心法和道门心法,另加有再不断完善的杀道心法,这三者合一,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模样,与七剑门心法相去甚远,也脱离了道家心法的感觉,季江南突发奇想,兴致勃勃的给他这套心法取了个名字。 叫做《归剑诀》,剑道为基,道法为骨,杀道为魂。 剑本杀器,杀戮之道源于天地,万载漂流,化衍千道,最后殊途同归,再次归于天地。 春华秋盛,夏炎冬寒,四季轮转。极寒之后,会有春生,极尽繁华之际,会有凋零,万物轮回,不过归于本身而已。 自季江南入武道以来,多是在与同门对阵中领悟,离开江州之后,实力的提升也多是来源于不断的生死搏杀,导致体内失衡,出现经脉不足以容纳内力的怪异,他的身体强度跟不上内力的增长速度,武道的根基是需要契机和领悟的,季江南不缺契机,他却的是对武道足够的领悟。 其实说起来他这个丹心境的修为其实不够格,他这是以强大的战力强行提升上去的,导致到现在,他对于丹心境武者的一些武道运用极为陌生,用的还依旧是化海境的攻击手法,只是强度不同而已。 往日里季江南没有时间,也静不下心来参悟,三年的时限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提醒着他随时会死,逼得他不得不处处拼命。 但在宸王府休养的这段时间,倒是令他有了参悟的时间,才会翻阅师父的《光寒诀》,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如此安稳的过了十来天,这天季江南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耳边传来细小的风声,偏头抬手一抓,躺在手心的是半个石榴,他这一抓,红红的石榴子儿落了满手,艳如宝石。 季江南转头去看,就见小院里一棵梧桐树上,坐着一个黑袍男子,靠在树干上一手剥石榴一手吃得正欢,一条腿垂落晃晃悠悠,上午的阳光正好,说不出的惬意逍遥。 “小子,你这是打算出家?”沈云川一手将吃光的石榴壳往树下一丢,浑然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摇头惋惜道,“可惜咯,要是当了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喝酒,还不能逛青楼,见着好看的姑娘连看都不能看,这样和太监有什么两样?哦不对,太监日子都要比这过得好,好歹还能吃口肉。” 说着沈云川坐直身体,咧嘴一笑:“我给你取个法号好了,就叫蠢牛好了,普陀寺的大和尚头头叫慧静,一慧一蠢,多好的法名儿啊!” 季江南手背上的青筋跳了一下,面无表情的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出家?” “不出门,不看漂亮姑娘,除了吃就是睡,然后翻来覆去看一本书,你这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准备看破红尘的话,难道你在养猪吗?”沈云川呵呵一笑。 这一番连损带骂刻薄挖苦,季江南这些天才沉静一些的心头开始火气上涌,放下书本,一把拿起床头的泠泉,转身踏着窗棂跃出窗外,长剑直指树上的沈云川。 沈云川顺手抬剑一挡,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立刻一脚蹬上树干,从树上后翻出去,一剑横扫,季江南踩着树枝一跃,右手持剑扬起划起一道圆,他的剑并不快,但剑过之处,却留下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虚影,季江南全神灌注,手中的泠泉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微微颤抖,忽而一声清啸,长剑猛然一甩,剑气纵横,长剑划过虚影之处,似有万剑其走,密密麻麻的直奔沈云川而来! 剑气这种东西无形,但可以听得见,沈云川虽然看不见,但耳边传来的破风之声之多,令他高高的挑起眉毛,好小子!感情这两天在憋大招呢! 沈云川单手持剑一横,瞳孔中泛起一层浅浅的蓝色,长剑横扫,如疾风迅雷,劲气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龙渊墨色的剑身带起的气浪,掀开,迎面而来的剑气,目标直指季江南! 季江南立刻收剑后跃,气浪轰上梧桐树的树干,梧桐树应声而断,半颗树砸得院里花盆植物倒了一地,泥土到处都是。 沈云川转头看向院墙上七八个通透的孔洞,每一个都有手指粗细,可想这些剑气若是轰在一个人身上,那少不得被打成筛子,这七八个孔还是他回击了一半剩下的,若全部挨上,那就真的是前后通透了。 “嘶——季小子你这打算跟我拼命?不至于这么小气吧?”沈云川摸着下巴,一脸鄙夷。 季江南长舒一口气,青天剑气诀中的立春一式,这些天反复琢磨,算是进入知幽一层。入微,知幽,座心,这是青天剑气诀的三层境界,单知幽层的立春,就能有如此杀伤力,总体来说很满意了。 “你想多了,我惜命得很,跟你拼命,划不来。”季江南收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十来天的休息,是时候结束了,内敛的气息逐渐扩散,锋芒毕露,锐气尽显,短短两个呼吸之间,那个长剑披靡的少年苏醒。 沈云川伸了个懒腰,拖拖拉拉的往外走,人屁事没有!这小子颓废几天又活蹦乱跳的了。 “等等!”季江南突然开口。 沈云川刚懒洋洋的转过头,迎面就是一个拳头,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脸上,登时鼻子一疼,两股熟悉的热流淌下。 沈云川勃然大怒,同样拎起拳头就砸过去。 “季江南你大爷的!又打老子鼻子!今天老子不收拾你一顿是不是以为老子好欺负?!” 季江南扭头就跑,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仇,沈云川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已经没必要深究了,他到底被这个混账利用了多少也不算了,但仇还是要报的,本来以为立春一式跨入知幽,应该可以和沈云川一战,但一交手就知道了,他还是打不过这个混账,不是他弱,是沈云川实力进步了一截。 收拾沈云川是不可能了,但打一拳还是可以的。 一阵噼里啪啦,你来我往呼喝之声。 事实证明武功高确实占优势,下午季怀远来的时候,看着季江南被揍的乌眼青哭笑不得,季江南黑着脸去面见宸王,一路引来目光无数。 打赢了的沈云川抱着手得意洋洋,过于嚣张的后果就是鼻子再次出血,而后骂骂咧咧的捂着鼻子走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寒香露 宸王府的一处后园,是一湾碧水,古朴的小桥,中有一八角飞檐小亭,季江南到的时候,宸王与季怀远正在亭中对弈,随侍的婢女站在一侧,手托香炉冰碗,执扇轻扇。 五月的天气正是炎热之际,半月前一场倾盆大雨,打断了今年的龙祖祭,但龙祖祭之时降雨,在五月里下这么大的雨实属难得,虽然没看够今年的烟花属实有点可惜,但这场雨下的却十分及时,自去年开始,又是天灾又是闹反贼,如今龙祖祭上龙祖显灵降雨,可以说的上是一桩祥瑞,可喜可贺。 大雨过后,天气也恢复晴朗,盛夏之际,太阳炙烤大地,这种天气无论喝多少凉水,人都是热的冒汗。 寻常人尚且如此,季江南就更难受了,因着赤霄散的缘故,别人只是外面晒着热,而他却是从里热到外,在室内还好,在太阳底下,没多久衣袍后背都开始湿了。 亭外候着几个侍从,季江南上前见礼,季怀远远远的已经望见了季江南,只为微微一笑并未开口,而执棋未落的宸王见状也转头过去,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玉碗中,遥遥招手。 季江南上前,见礼道谢:“小子季江南,叨扰王爷多日,期间未来拜见,请王爷恕罪。” 宸王一声锦缎长袍,没有过多的纹饰,简单日常,闻言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来得正好,本王与渊宁这盘棋下到现在,实在是无从下子了,本王棋艺不如渊宁,再拖下去是不认输也得认输了,正想着怎么挽个面子,刚好你来了,这可不是本王耍赖皮啊!” 季怀远笑而不语,气定神闲。 季江南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渊宁,是季怀远的字,怀远思故,渊宁守心。 “先坐。”宸王一挥手,婢女端着冰碗上前,抄着冰水洗了一遍手擦净。 季江南道谢坐下,近距离细看这位名动大晋的王爷。 当今陛下夏侯凌与宸王夏侯杰本是一母同胞,后夏侯凌过继入先皇膝下,尊皇太子之位,这对兄弟年岁相差十多岁,夏侯凌二十五岁登基为帝,距今已经三十多个年头,太子夏侯旭聪颖早慧,为人端正,无论在朝堂还是江湖,皆有贤名,而作为夏侯凌同胞弟弟却一直挂着表弟名头的宸王夏侯杰,在大晋一直名望颇高,近年甚至有隐压太子的趋势,树大招风,明着不说,但私底下许多风言风语从未断过,宸王本身却是坦坦荡荡,随他们去说,也未传过什么与太子不和之类的言论,太子也仿佛对此并不上心,当今陛下也依旧对宸王信任有加。 朝堂上的官员们已经风起云涌,偏偏当事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淡然。 面前的宸王一身便服,笑语晏晏,平易近人又自有一番气度风华,夏侯家的子嗣向来都是一脉相传的相貌端正,无论灿若骄阳的太子夏侯旭,还是阴狠变态的襄王夏侯成,都生的一副极好的相貌,宸王年岁比其二人要年长许多,三十六七的年纪,少了几分少年张扬,多了几分沉淀的儒雅,一举一动自有天家贵气,又兼得江南汴京之地,文人墨客多潇洒,本人也带了几分江南的潇洒风意。 大晋的王爷多半成年之后就由皇帝指婚,妻妾成群,唯独宸王夏侯杰,到了这个年纪,府中正妃之位始终空悬,也无侧妃,只有几个妾室,妾是上不得台面的,终归不是妻,而皇帝当初早早下过旨意,宸王妃可由宸王自行挑选,选好之后请旨赐婚即可,这样的殊荣,在大晋王爷之中,也算是独一份。 许是见季江南热的额头冒汗,宸王笑着摆摆手,身后的婢女从身后的匣子中取出一只青玉瓷瓶并一套酒器,上前斟酒,酒杯上手就是冰凉的触感,宸王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酒液入喉,是清冽浓郁的菊花酒香,裹挟着一股寒泉冷气,一瞬驱散体内灼热的气息,令人精神一震。 季江南诧异这是什么酒,居然能驱散赤霄散的热气,就闻宸王抚掌而笑,道:“早听你说你这幼弟酒量惊人,千杯不醉,之前本王是不信的,现在一看倒是信了,敢把寒香露一杯见底喝下的,除了那几个老家伙,也就只有令弟一人了。” 季江南这才发现,季怀远与宸王喝杯中酒时都是轻酌慢饮,平时喝酒喝惯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倒是有些失礼了。 “这寒香露采自南疆,迦罗大泽中,有一味寒天菊,生长在冰天雪地之中,虽比不上极北凌寒峰的赤凌花,但也是药材中的极品,以此酿酒,便是比兰生酒更霸道的酒,初入口冰寒刺骨,之后会在腹中有如火烧,冷与热的极致交替,才能激发出最醇厚的酒香。”宸王说罢,戏谑的眨了眨眼,看好戏一般眯起双眼。 季江南暗道不好,果然,刚刚还在冰凉的酒液此刻在腹中仿佛变成了一团火,一直从腹中烧上胸膛,不同于赤霄散油烹火烤一样的煎熬,这股热意很柔和,包裹着浓郁的酒香,层层散开,像泡进了一个偌大的酒池子里。 只一杯酒,就令从来没醉过的季江南开始脑袋发沉,扶着桌子不让自己趴下去。 但这极致沉醉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那股融融的热意褪去,头脑逐渐清醒,难得的起了一阵风,季江南揉了揉眉心,只觉通体舒泰,浑身一阵轻松。 “这寒香露容易醉人,但挺过了那段酒气上涌,就能很快清醒过来,美酒虽好,但沉醉须醒,过于执迷,就容易着相了。”宸王浅浅一笑,语气淡淡,一颗一颗的收起桌上的棋子。 季江南一凛,他只是在初见宸王之时稍稍走神,也并未有所表现,仅仅是一瞬之间,就已经被宸王捕捉到了,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禁令人多生揣测。 “你季家的事情,本王是知道的,如你所见,本王与你的兄长是执弈好友,你大可将本王与渊宁之间称为一场交易,互有帮助而已,季家传承已久,你父亲季北思打算破釜沉舟,但却挑错了对象,才导致你们父子兄弟之间这场生死纠葛,而关于你,季江南,”宸王站起身来,背身负手而立,看向湛蓝的天空,“破军天煞,这是你的命。” 第二百七十五章 烈马长风纵酒歌 “元殊子的卦诗本是临死之时献给先皇的,如何流传民间本就是个谜团,而卦诗中应劫之人,有人推测就是你,才有了黄泉天,天理会,包括海外无极岛的一番布置,你想知道的,应该已经有人先一步告诉了你,你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季江南眉头一皱,黄泉天,天理会他知道,可这无极岛是什么? “请问王爷,这无极岛是什么?”季江南问道。 宸王眼睛一眯,目露追思之色,沉默半晌,长叹一声:“一个岛屿,独立于三十六岛之外的一个神秘岛屿,从来只有人从里面出来,还从未有人进去过,相传,无极岛的第一任岛主,是跟随前朝公子非一同进入白玉京的人,后来那位岛主病逝,后几任岛主一直在努力寻找白玉京,南疆十万大山,九死一生,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五十年前,湘西五毒教一位圣女曾找回巫术一脉遗存的传承,成为这五十年来唯一的圣巫女,而后不久,这位圣巫女却消失不见了,也差不多那个时候,三十六岛中的风云二岛岛主摈弃前嫌,一同离开东海,再往更早的说,当年上清子道长病重,无逍宫宫主周险远走西北道,去往西域十二国。” “这些人前后的离去,多半与那所谓的白玉京有关,传闻中的白玉京,有长生之法,有武道后路,有天下之策,包括那位设计浮屠秘库的千机唐门门主,据说也是得了部分白玉京里的东西。” “这世道上,有人为权,有人为钱,有人慕长生,有人恋红尘。” “而现在,你明白了吗?”宸王转过身来,目光难明,“你是开启白玉京的钥匙,这是比浮屠秘库更加令人疯狂的东西,令无数人为之不惧生死险阻,前赴后继。” 季江南默然,这消息初听之时对他刺激不可谓不大,没有人喜欢做棋子,但那三天的昏迷,之后十多天的休养,好歹将心境又平复了下来,这其中,天星子所赠的清心诀起到很大的作用。 或许当初天星子救他别有目的,他师父元殊子的一首卦诗令季江南如今成为万千目光的焦点,无论是真的出于道家人的古道热肠,还是出于对白玉京的执念,至少他救了季江南一命是真的,也因此才能活到现在。 念头通达之后,再听这些,心头已经掀不起多少波澜,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就是可以找到白玉京,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季江南自己都不信。 见季江南神色平静,宸王满意的点点头,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好了就出去走走,别让你的那些朋友以为你已经死了,烈马长风纵酒歌,路,还长着呢。”宸王丢下一句话之后,走出了后园。 季江南长舒一口气,轻轻一笑,烈马长风纵酒歌,万里山河多娇,值得一看。 季怀远一直坐在一旁未曾开口,该告诉他的都已经说了,至于他接下来的路,就看他要如何去走了。 “前些日子你师门里的师兄来过,你那位小师妹也无恙,这几日多次要来看你,齐风定也来过,说是错怪了你前来赔罪,你在王府养伤之事没有外传,所以外面多半不知道你到底是生是死,”季怀远犹豫了一下,道,“陆皓尘当日为你当众辩解,又因为一直在找你没去参加群英会,彻底激怒了陆万雄,陆韧山得知消息之后令陆万雄即刻带他回嘉兴,陆皓尘也怒了,拒不回嘉兴,陆万雄遍寻他不着,又不见你的踪迹,前日已经启程返回嘉兴。” 季江南一愣,忙问:“那陆皓尘人呢?” “不知,当日他为你当众辩解,之后就一直有人骂他吃里扒外,帮凶背亲,陆万雄放过话,要你项上人头为祭,他与你年少齐名,自是骄傲,陆万雄要他回嘉兴,他不回,现如今人何处亦不知晓,”季怀远神色黯淡,手掌不自觉的握紧,眼底划过一丝痛苦,“此事因我而起,我已经派人在找他,如今我有些事还没做,等一切平息之后,欠陆家这份债,当由我亲自去还。” 气氛一瞬凝固,季江南眼皮一颤,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亭子外清风卷着树叶子高飞而起,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没资格去怪谁,也没资格去原谅谁,如季怀远所言,终究是欠了陆家的,也欠了陆皓尘的,少年齐名,街巷石桥之间,嬉笑怒骂一瞬眼前。 陆皓尘做到最绝的是失手捅了他一剑,之后在江州城外寻他好几日又被季怀远伤了一剑,之后奎山武擂,再到龙祖祭上再见,陆皓尘差点杀了他,但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而季江南明知是谁杀了他姐姐,却一直无法告诉他,也不能坐视他去杀季怀远。 季怀远是家主,他考虑背负的太多,很多事情,季江南不能问,一些话,他也不能说。 “我去找他,杀兄弑嫂的是我,我认了又如何?”季江南舒了一口气,想缓解一下胸口的压抑感,起身就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这江南汴京之地,有能耐的到底有多少。” 季怀远独自一人坐于小亭之中,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回玉碗,头痛欲裂,抬手按住额头,脸色苍白如纸,他的时间不多了,失去了解药,罗百盛的金针之法可以抑制寒气,但不能控制毒发,须时时带着药在身边。 饶是如此,他能活的时间可能也就这两年了。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要让季家彻底站稳,他的妻子温柔贤淑,一双儿女也健康活泼,孤僻冷傲的弟弟也逐渐变得稳重,除了背着对季安承和陆家的歉疚,这辈子,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季怀远按着额头手指有些发抖,忽然猛一转头,白墙青瓦之上,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头戴幕篱的黑衣男子,垂下的面纱将身形遮得严严实实,气息缥缈,而府中的院卫居然毫无察觉。 季怀远目光一厉刚要叫人,幕篱下的人似乎抬眼隔着厚厚的纱帘相望,季怀远鬼使神差的住了口,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似乎认识这个人。 不等季怀远开口,那抹声音就消失了,突兀的消失了,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剑雨凌风 归雁湖边,浮荷茶馆,季江南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从这里看出去,隔着一条青石道,就是归雁湖。 五百里归雁湖,湖岸杨柳飘摇,五月的中的天气炎热,湖上没有风,柳树上的夏蝉吵得人脑袋直疼,当下是正午,最热的时候,茶馆里的客人除了坐在楼上雅间里的,大厅里基本没有人,能到这里喝茶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客人,自然不能与寻常江湖人一样裤管一拉袖子一撩就蹲在门口纳凉,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就走了。 老板把凳子挪到门口,扇子摇得飞起,这个位置原本是小二的,现在被老板毫不犹豫的占了,楼上的雅间里不热,有冰盆降温,但这么热的天,就算是有冰窖也得省着点用,自然是先紧客人去用,至于自己嘛,热就热吧!反正每年都有那么几天热到令人想把皮都扒下来,本来天热生意就不好,能省则省了。 被抢了位置的小二只能重新找地方,这大厅的桌子都抹了三遍了,还是不见人来,白日里连苍蝇都不来打转,一到太阳落山就一堆堆的往里冲,不喝到个半夜三更是不会走人,连着熬了几天,小二眼睛下的乌黑更重了。 偌大个大厅,只有季江南一人坐在角落里,这里有窗户,虽然还是热,但还是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得多,小二拎着茶壶给客人蓄水,一眼看着这客人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倒完水的小二顺理成章的在旁边找地儿坐下,权当吹风纳凉,虽然并没有什么风。 这边茶馆门口出现一个人影,衣襟半咧,长剑拖拖拉拉的挂在腰带上,满头乱发如稻草,一只手拎了个酒葫芦,长剑的剑鞘拖在地上,听着很是牙酸。 沈云川打着呵欠在季江南面前坐定,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打开一阵猛扇。 这一身邋里邋遢配上这么一把折扇,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 “小子胆子不小,知不知道现在你可是个名人,”沈云川眯起眼睛笑了,“瞧见没有,外头那几个,盯你好久了。” 季江南抬头看了一眼,浮荷茶馆门口的大柳树下,三三两两几人或蹲或站,眼睛有意无意的往这边扫。 季江南眉头一皱,他出来找陆皓尘,但这一路走来,总有些人的眼神不对劲,也有部分人远远看见他就绕着走,这一遭下来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他被跟的烦了,就在浮荷茶馆坐下了,他在这里坐着,就想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我的名声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季江南收回目光。 沈云川眉头一挑:“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季江南反问。 ““剑雨凌风”季江南,丹心一劫武者,七剑门凌剑阁首徒,群英会上一招逼退“秋水长天”白零露,硬接“万叶飞花”齐风定一招,伤重被掳,下落不明,现排位,人杰榜第二百三十三位。”沈云川将酒葫芦往桌子上一甩,笑呵呵的看过来。 季江南很是意外,当日他准确来说就是打了一场,与白零露动手纯属意外,他只接了齐风定一招就差点死了,结果他还因此被收入人杰榜,位列二百三十三,这个位置,可比之前的邱明要高出不少。 “这个外号谁起的?”季江南神色古怪。 “算是六扇门起的吧,”沈云川摸了摸下巴,“你在王府休养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你的名声可不小,虽然你的战绩很少,但也小看不得,白三小姐白零露,当初也是上过人杰榜的,至少也是丹心三劫的实力,只是后来她自毁容颜整日佛堂颂经不出,逐渐从人杰榜上下了。” “而齐风定稳居人杰榜魁首这么多年,几乎已经成了年轻一辈不可挑战的巅峰,除了林玄机一直要与他争个高下之外,第三的姬雁血被他追杀三千里现在都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在年轻一辈中齐风定是个传奇,近年已经很少见他出手了,而这次在群英会上动手,明显他已经是半步宗师,凝虚丹心之间如有天堑,能接下半步宗师一招,就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沈云川说道。 “以这个战绩列入人杰榜,不算意外,只是你与白零露交手不过数招,动手之时只觉满场剑气纵横却不见剑影,之后白零露就已经落败,我当时不在,也没看着,群英楼内看到的倒是不少,大多数觉得你这一招剑法用的古怪,而且对于齐风定到底有没有留手这件事上一直议论纷纷,以至于新的人杰榜榜单出来之后,你的排位一直被质疑,”沈云川咧嘴一笑,看向门外,“门外那些,都是想来探你的底的,要是打赢了你,你在人杰榜上的排位就会被取代,还可以得个好名声。” “你那招剑法没见过,也绝对不是出自七剑门,也不像你自创的剑法,剑出剑气如雨,杀伐凌厉,剑雨凌风这个名号,也算贴切。”沈云川想了想,早些时候季江南和他对了一招,确实不俗,但任他想破头,也实在想不起这是哪门哪派的剑法。 说到这里,季江南抱起手臂往后一靠,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自创的?沈云川,你查我?” 沈云川干笑两声。 季江南也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寒气森森。 “倒是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是为了黄泉天,还是白玉京?”季江南眉头一挑,拎起茶壶倒茶,说来也怪,初闻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一度陷入一种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中,情绪失控,但昏迷醒来之后休养这十多日,反而令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所以现在还能与沈云川心平气和的说话。 “这大热天儿的,硬生生给我笑起一身鸡皮疙瘩,”沈云川叹了口气,“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黄泉天来的,当时因为一些原因,我需要暂时离开听雪城一段时间,出门就随手接了个任务,调查黄泉天,黄泉天在去年十月灭了何家满门,就在这汴京城内,宁康坊中,每年汴京的龙祖祭都是由何家操办,在这一带也算有些名头,但就是在六扇门,江南军以及宸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何家满门诛绝,虽说何家不是什么名望很高的大家族,但在汴京发生这种事情,就是把宸王,司徒九以及楚啸的脸都打了一遍,因黄泉天涉及浮屠秘库,所以一直都是安着调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漠北四雄 “也是在这里,我头一回遇见无常众,那手诡异的“天哭地笑”着实坑了我一把,之后就顺着线索去找,但去年黄泉天还没有这么猖獗,要真藏起来我也是真找不着,只查到何家家主曾与你父亲季北思不久前曾去往南疆,差不多九月下旬才回,我本是打算从季北思身上查查看,后来在潭州遇见莫小七,又暂住了几日,之后与季怀远一同进的江州城。” “说实话之前对你这位季三公子可是没什么耳闻,但进江州不久之后我师父差人给我传话,让我在危急时刻帮你一把,”沈云川说着嘶了一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师父有师父的道理,后来发觉黄泉天的人一直追着你跑,正好我乐得清闲。” “梅花山之后,你在曲水河上杀了白帝城江家的家主江临,为免生变我确实去查了你的底细,以及,你的身世。”沈云川话倒是说得坦坦荡荡。 “那首卦诗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只是觉得你小子特别能惹祸,你的那什么破军命格,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包括这次来汴京,师父给我的任务也就那一个,就是别让你死了,”沈云川同情的看向季江南,“不过你小子也真能惹事儿,命也真大,黄泉天拿你当孟婆遴选的垫脚石,到处都是杀机,碰见的还都是些不好下手的,齐风定若是下手再用两分力,你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宁不归背身负手的背影在季江南脑中一闪而过,明了之后又是一阵唏嘘。 正道人士说他杀兄弑嫂,高喊人人得而诛之,除了亲近之人以外,旁人眼中季江南更像一个魔道妖人。 魔道巨枭却早早的安排弟子前来,在他濒死之际救他一命,保证他活着。 确实,算起来,季江南是欠了沈云川好几条命了。 至于宁不归为什么要救他,或许是为了这个破军命格,或许是为了白玉京,或许是为了黄泉天与浮屠秘库。 “这两天王凌志可能会来找你,这几日除了你的几个师门好友之外,就属他一直在打听你。”沈云川突然想起来。 “他找我做什么?”季江南莫名,他两又不熟, “嘿嘿,你小子抢了人家的未婚妻,还不兴人家来找你麻烦?”沈云川一脸看好戏的神态,揶揄道,“可以啊小子,李家大小姐你都勾搭上了,就是可惜咯,湘西可还有个苗家阿妹等着你呢!” 季江南恼了,一脚踹了过去,沈云川早早料到有人会恼羞成怒,提前一步拎起凳子往旁边一闪,重新找位置坐下。 “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欠李小姐一个人情帮忙还情而已,”季江南眼睛直跳,咬牙,“还有,封姑娘年纪小,她那是随口说着好玩的,你要再拿这个来消遣我,非打烂你的嘴不可!” “我还没说是哪个苗家阿妹呢,你这急赤白脸的干什么?心虚也不带这么明显的。”见季江南气极,沈云川就乐呵了,一阵挤眉弄眼。 季江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这挤眉弄眼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贱,腾的一声站起来,一脚将桌子踹了出去。 桌子倒飞出去,哐的一声砸在柱子上,沿路砸飞桌椅无数,砸在柱子上的桌子裂成七八半,桌子上的茶壶杯盏摔了一地。 成功把人惹火的沈云川哈哈大笑,灵敏的躲过桌子,几个跳跃跑走了。 还顺手带走了一盘桌子上的桂花糕。 季江南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溜烟跑没影的背影,长剑拖拉在地上随着步伐一颠一颠的欢快得很。 这他妈什么人啊?季江南气的一瞬肝疼。 “这位少侠……”小二忐忑的站在一旁,欲言又止,老板远远的站在柜台边,面色不善虎视眈眈,看着像随时准备叫人。 “少侠,我们都是小本生意,你看……”小二艰难的开口好,悄悄倒退了几步。 季江南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你这算一下吧,坏了多少我照价赔就是了。” 小二如释重负,老板也重新做回凳子上,坏就坏了吧,反正也要买新的。 等小二算完账,掏出银子结账,站在浮荷茶馆的门口,突然想到,他明明是准备问一下王凌志来找他做什么,被沈云川这么一打岔,倒把原本想问的事情给忘了。 季江南扶额,跟沈云川聊天,一不留神就被带偏,歪出原本话题十万八千里。 原本蹲在门口的几人见季江南出来,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起身朝季江南走来。 对于这些没胆子去挑战人杰榜高手只敢捏软柿子的货色,季江南实在懒得搭理,提着剑就走。 李疏桐赠与的松云鞘在群英楼被削断,泠泉再次没了剑鞘,在剑身上缠了一层麻布,这把剑跟着季江南的时间不长,但对过的强敌不少,如今已经开始出现破损,婴蛊咬出一排牙印,又别白零露的配剑崩断了一小个口子,如果没记错的话,白零露的配剑当是兵器榜排名十四的名剑“秋水”,白零露“秋水长天”的外号也由此而来。 季江南懒得搭理,但那几个可不依不饶,跟了这么老半天,怎么着也得打个照面。 “季公子留步。” 季江南转过头来:“有事?”给机会不走,那就别怪他等会儿下手不留情面。 “听说季公子最近新登人杰榜,”领头一男子左颊两道刀疤,一只眼蒙着眼罩,一声短打,腰后挂着两个南瓜锤,当中拦下去路,“漠北四雄田青请教。” 季江南扫了一眼,刚好四个人,衣着打扮偏粗犷,漠北四雄,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名声,西北道最外面是望乡关,望乡关下,是苍漠城,苍漠城之下,是一片荒原,漠北四雄就占了那块地方,是一伙杀人截获的马贼,漠北四雄当初在西北道凶名赫赫,但自从六扇门逐渐完善,开始清扫不稳定因素,一些手脚不干净的小宗门如月刀门之类被灭门,四人曾败在当时还没当上西北道总捕头的常笑手下,老大田青被戳瞎了一只眼,其他三人也身受重伤逃离,若非常笑无心要他们的命,恐怕早已经葬身西北,之后四人低调了许多。 这些还是之前因查贺一刀的背景,顺带听来的,漠北四雄沉寂已久,如今重出江湖,看样子除了田青废了的一只眼无法恢复,其他三人的内伤已经好了,也没回西北道,看这架势是想重新在江湖上挣个名头,至于为什么要踩季江南出头,原因就是他这个人杰榜二百三十三的排位,原本属于漠北四雄。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偷袭 人杰榜更迭很快,长时间没有新战绩的人会被清理下去,当然前十名除外,按道理说人杰榜是年轻人的榜单,漠北四雄年岁可不小了,还拉下面子和一群少年人争排位,说起来都觉得丢面子的很。 但漠北四雄可不这么想。 话音才落,男子大喝一声,双手握拳脚下一蹬,青石板裂开一道缝,速度不快,但拳风异常刚猛,直奔季江南而来! 与轻灵的剑法不同,拳法一般刚猛无双,对于拳者而言,拳头是武器,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这件武器不会丢失,以自身为武器,故而需要一股刚猛无畏的勇气,爆发力极强,属于典型的外家功夫,于外家功夫上,佛门普陀寺造诣最深。 面对直冲过来的田青,季江南脚下一点退开一步,田青虽是盗匪,但这一拳的气势,绝对是丹心境武者!具体丹心几劫还不确定,但既然能能让季江南有所感应,那应该不会超过丹心五劫,一个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就在田青动手之时,剩下的三人已经将后路全部封死,随时准备动手。 西北道民风彪悍,实力为尊,况且他们本来就是在荒原里劫掠的盗匪,刀口上舔血的人,一旦出手必是斩草除根,这些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浑然不管名声是好是坏,总归扬名就成。 季江南自进丹心境以来一直都在不断动手,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去适应这股力量,但这段时间的休养,武道基础已经稳定,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况且他面对的不是兔子,是四头同样强壮的狮子。 面对田青刚猛的一拳,季江南抬剑一挡,拳头重重的打在剑身之上,巨力推得季江南脚下退了一步,不待季江南动作,另一拳破风而来直砸季江南的右肩,这匪盗看着粗犷,心思却是细得很,除却一些特殊情况,剑者都是右手持剑,只要打中肩上大穴,右臂脱力持剑就不稳,一个剑者如果拿不稳剑,那就离死不远了。 季江南反手一绕,剑身上的麻布尽数割裂,一脚踢向田青的腰腹,在田青回护之前,翻身后跃落上湖边的柳树,长剑一抖,清亮的剑鸣携带剑气划出弧形,阳光之下剑身上那抹妖冶的红越发浓烈,手臂一震,剑气尽出。 对阵的田青在一瞬间汗毛倒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就是有一种浓烈的危机感迎面而来,这种感觉极为浓烈,浓烈到心跳都有些失速。 耳畔破风声密集,如千丝万雨,田青有心后退,但不管他挪到哪里,那种危机感如影随形,根本无法甩脱,忙伸手将腰后的两个南瓜锤握在手中,大喝一声两只锤一敲发出一声闷响,劈手就将一只南瓜锤耍了过来。 田青见过的剑者不少,但这种站在远处就能操控剑势的不多,如果说宗师境的标志是以气御物,那丹心境的标志就是气息外放,挥手之间气浪奔涌,未至身前就已受伤,但气息外放也因武者武道修为等级有关,这么诡异的剑气,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听着数量还不少,他明明查过,这小子只是一个初入丹心境的毛头小子,因为运气好才能得了这个排位,十七岁的年纪,当时人杰榜上年纪最小的一个,与大多数人一样,田青对于季江南的排名一直存有怀疑,但这份怀疑在此刻瞬间消失了。 他倒是小看了这个少年。 呼啸而来的南瓜锤顷刻到了身前,季江南竖剑一斩,而后立马调转剑身,长吸一口气,长剑之上剑气奔涌,凛冽杀机刺骨,剑光一开如满月,从身后暗地埋伏过来的两人猝不及防,以最快的速度举起武器一挡,但这凌厉来的一剑却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兵器拦腰斩断,大骇不及反应,立即往上一跃,而季江南比他们更快一步,一脚横扫,右手长剑一刺,一人倒飞撞到下一棵柳树下,另一人左胸中剑,跌落归雁湖中。 “破晓”一式在蜕变,每次使用,他用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 除了消耗有点大之外,姜谷主说过,那股积压的力量一朝使用会使丹田枯竭,但如果不使用有会令体内经脉压力剧增,故而需要适当平衡,至于怎么个平衡法,季江南暂时没有想到办法,除了接齐风定那一招全力出手之外,其余时间他都一直不敢妄动。 地面上的田青已经被剑气打成筛子,七八个空洞鲜血淋漓,南瓜锤上布满孔洞,田青半跪在地,咬牙颤抖,剑气无形,可无视一切防御,直侵体内,若单只是穿伤还好,知幽级别的“立春”,效果比面对白零露之时威力更胜一筹,这剑招最难缠的是剑气入体之后,会如野菜一般吞噬体内气息,肆意生长,在奇经八脉之间野蛮冲击。 春生万物,立春一式,主在生长。 田青浑身经脉剧痛,一股血气从下腹涌上,满嘴血腥味,武者气息暴乱之时,只要稍有差池,行错气,就容易造成经脉逆转。 而经脉逆转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 青天剑气诀来路不明,对于修习者的要求苛刻到极致,常人习之必疯癫而死,杀性大增沦为滥杀狂魔,但若能掌控它,那这就是可比拟当今最高的武学功法,甚至犹有胜之。 季江南提剑站在田青面前,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宸王的地盘,不好闹出人命,这四人与他没什么过节,还不至于要了命。 季江南反手背剑,面前的田青突然眼睛瞪大,惊慌的叫了一句:“老四住手!” 漠北四雄,一个在面前,一个在树根下,一个在水里,还有一个。 季江南立刻反手一剑,当的一声,震的长剑颤了颤,这是一把斧头,不是战斧,就是普通常见的小斧头,一斧斩在长剑之上,季江南眼瞳中泛起一丝淡红,淡淡的杀气溢散而出,不知为何,归剑诀在体内运行之时,季江南的眼瞳会出现浅浅的红色,这一点与沈云川动用苍龙诀时瞳孔泛蓝有些许相似,季江南本不打算和他们纠缠,也没打算要田青的命,但他都要走了还有人玩偷袭,这就令季江南十分不悦,双手持剑一转,脚下急冲,那人偷袭被察开始后退,季江南身形急冲,长剑快斩,划出几道剑影。 七星望月这招他现在很少用了,但用起来依旧十分纯熟,七剑一剑快过一剑,随着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季江南的气息也开始变化,战意高昂,而同比季江南的气息越发狂热,对方的招架开始显的狼狈,最后手腕一松,斧头脱手飞出,扎在了一颗柳树杆上。 第二百七十九章 春风吹又生 兵器脱手,对方还没来的及动作,一把长剑就已经刺入锁骨下方,往上一挑,那人一声惨叫后跃而起,跌倒在地,半边肩膀开始被浸湿,人体骨骼最脆弱的是琵琶骨,琵琶骨被锁,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花来,季江南这一剑,将琵琶骨削断了一小截,琵琶骨被伤,几乎等于武功半废。 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男子,季江南眼中杀气渐盛,比起走江湖的,真正的匪盗才是荤素不忌的那种人,当了匪盗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名声,漠北四雄能在西北道边军,铁家和六扇门的眼皮子地下干杀人截货的勾当,除了胆子够大以外,下手狠辣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别的匪盗只截货,但落在他们手上是完全没有活路,也因为见过他们的都是死人,漠北四雄才能在西北道猖獗多年,直到踢到常笑这块铁板,才不得不逃离。 刚才只是外伤,但这一剑断了此人的琵琶骨等于废了一半武功,行走江湖,废人武功等于杀人父母,当是不能善了了。 眼见季家眼神越来越冷,田青连忙喝到:“且慢!” 季江南一顿,扭头看向田青。 见季江南没有直接动手,田青松了口气,咬牙强忍剧痛站起拱手:“季公子,我等兄弟四人技不如人,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我兄弟鲁莽偷袭,我在此陪个不是,还望季公子手下留情。” “我若说不呢?”季江南淡淡开口。 田青深吸一口气,道:“我四人身无长物,但这些年积攒的财富不少,若季公子愿意,白银一万两,买我兄弟一条命如何?” 季江南偏了偏头,似乎正在思考。田青又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调整内息。 半晌,季江南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少年容颜俊朗,笑得神采飞扬,嘴角一颗虎牙若隐若现,平添几分稚气,正在田青彻底放心之时,季江南长剑一抖,从男子胸口穿刺而过。 田青呆滞了一瞬,脸色大变:“老四!” 季江南将长剑一拔,男子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胸口鲜血四溅,倒了下去,背在身后的手里滚出一个金属圆筒,骨碌碌的滚到季江南脚下。 季江南弯腰捡起,小巧的金属圆筒有一个小孔,后方有一个扳扣,举起金属筒一扳,咻——三只小箭破筒而出,合抱粗的柳树被扎了个通透,穿过柳树之后又深深的扎进了下一棵柳树的树干之内,只留下一截小小的箭杆在外面。 季江南冷笑一声,匪盗若能相信,那西北猎猎黄沙之下,就不会满地尸骸了,田青可从来没打算跟他讨价还价,只打算等老四寻到机会给他一箭,这小箭的杀伤力不比季江南的剑气弱,挨了这几箭,那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面对凶名赫赫的漠北四雄,季江南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们会留他一命。 “季江南!你找死!”田青终于不再装了,目中凶光毕露,脸上肌肉抽搐,面目狰狞。 “找死的是你!”季江南长剑一晃,折返身奔田青而来! 田青手持破损的南瓜锤,厉喝一声,高高跃起,双手持锤,泰山压顶之势压来,季江南眼神清亮,长剑在手边一划,在田青落地之前一跃而起,反身倒冲下来,田青早有察觉,立刻转身一锤扫来,南瓜锤带起一阵劲风,只差一丝就砸上季江南的脑袋,南瓜锤擦着季江南的脸而过,季江南趁机一剑上撩,这一剑撩实了,田青这条手臂就要断了,田青冷笑一声手臂一甩,诺大的南瓜锤换了个方向砸来,而季江南上撩的剑势也一变,长剑忽然变得难以捉摸,田青之间眼前红光一闪,眼前就一片血红。 姗姗来迟的疼痛使田青发狂,他的左眼被常笑一剑刺瞎,旁人觉得他本事不错还能从常笑手中逃命,实则田青非常清楚,常笑若要杀他,他决计走不出西北道,那个男人有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随手一剑刺瞎了他的眼睛,三个弟兄在他手底下十招都没走过。 如今,他的另一只眼睛被季江南所伤,他从看见季江南的一瞬就觉得不顺眼,因为这个少年身上,有着一种与常笑相似的气息,看似寡言少语,实则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骄傲和自信,而且,这个少年身上的傲气,比常笑还更强一些。 他极度痛恨这种自信,因为这正是他所没有的,人杰榜上的人物很多,是他挑了季江南,嘴上说是因为季江南占了他们的位置,实则他自己清楚的很,他就是想杀了他,每每想起被常笑刺瞎眼睛的那一刻,他都有种深深的恐惧,他杀不了常笑,那他就杀了这个与常笑有着相似气质的少年。 可惜,他还是算错了,这个少年人确实与常笑一样,骨子里满是骄傲和自信,但他又和常笑不一样,常笑不屑于杀他,随意得像赶走一只苍蝇,但季江南不同,他要比一般的少年甚至成年人更加果决,要么不动手,动手必杀,杀伐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田青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一片血红,终归于黑暗。 季江南长剑一收,跨过尸体,继续往前走。 浮荷茶馆外的青石板路上,躺着两具尸体,田青的南瓜锤沾了血滚到一边,脖颈上的伤口还在不涌血,满是血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柳树根下趴着一人,湖边飘着一层鲜红。 夏日风吹得柳枝飘摇,蜿蜒的血迹沁入泥土。 江南道六扇门总部,司徒九听着手下报告的消息,略有些惊讶。 “漠北四雄都死了?他一个人杀的?” “田青,刘武,蔡州确认已死,罗东受伤落水,目前生死不明。”手下恭敬回报。 司徒九呵呵笑了起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漠北四雄不用管,最近若是在城中有人火并,只要不伤及百姓,只管由着他们去,从现在开始,江南道六扇门不再限制武人活动。” “是!”手下立刻领命而去。 六扇门的捕快,首要第一条,服从命令,不该问的别问。 司徒九微微闭眼,宸王发了话,那他也懒得管,江南道武林是他的管辖范围,但汴京,宸王才是主人。 第二百八十章 名声的好处 漠北四雄的死并未在汴京引起多大的风波,听说是季江南动的手之后,不少人暗自幸灾乐祸,在汴京动手杀人,那绝对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就在不少人坐等看戏之时,平日里到处都是的六扇门捕头却对此视而不见,浮荷茶馆门口的尸体很快被丢弃到城外乱葬岗,打一桶湖水一冲,鲜血痕迹很快消失在水渍里。 对季江南人杰榜排位存在怀疑的不止漠北四雄,大多数人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面孔突然一跃跨人杰榜表示很不服气,而在其信息块注落的十七岁的年龄更是嗤之以鼻,季江南的战绩太少,白零露虽然曾经上过人杰榜,但她闭门不出多年,群英楼又不是人人都进得,所以那场战斗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对于白零露现在到底有多少水平,大多都不清楚,至于齐风定就更不用说了,他脾气好的名声和他人杰榜第一的名号是人尽皆知的,他对季江南到底动了几层力量,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 万一,齐风定压根就没真动手呢?这些年找齐风定切磋战败的人不在少数,如果这个也能做评判标准的话,那这人杰榜的三百个排位,可能不够用。 加之这个少年还背着一个杀兄弑嫂的污名,据说还是李家大小姐心悦之人,也曾得孟家小姐垂青,二女倾慕者甚多,故而对季江南仇视的人又增加了不少,只是碍于汴京是宸王封地,曾下令禁止私斗,所以虽然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但都没有真动手。 季江南露脸不多,但并不妨碍被人认出来,风媒的存在无孔不入,总能抓住人们最想关注的东西,季江南休养这半个月里,他的画像信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从出身到师承剑招路数,有心人已经打探得一清二楚。 群英会已经结束,季江南本是重伤被掳,但既然六扇门已经放出新的人杰榜,并且季江南榜上有名,虽说标注的是生死不知,但凭借对六扇门人杰榜上榜情况多年的经验来看,既然能上榜,那十有八九是活着的,六扇门从来不会耗费时间去调查一个死人。 当季江南走出王府的一刻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未死,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漠北四雄的挑衅也正中众人下怀,结果漠北四雄皆败,而整个交手过程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一战绩稍稍令众人开始正视这个少年,而本来如影随形的六扇门对此并未表态,事后也只是清理了血迹带走尸体,对于季江南在汴京杀人这事提都没提。 六扇门的态度,令汴京的风平浪静开始涌起浪花,而后有江湖人在汴京因私仇相斗,死伤不少,但六扇门也是一样的作为,只要不伤百姓,不动百姓财粮,闹成什么样,六扇门都不会管。 此事一出,汴京彻底变得热闹起来,厮杀在江湖里的人,无非名利二字,扬名最快的方式就是登上人杰榜,而登上人杰榜最快的方式就是打出战绩,因宸王府,六扇门,江南军三重压制的江南道汴京城,突然放开了压制,整个汴京彻底躁动了起来。 当然,这些是后话。 离开浮荷茶馆的季江南走了几个坊市停了下来,他不知道陆皓尘到底在哪里,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就毫无意义。 季江南想了一下,决定去先去找方唯玉,探消息这种事情,自然是风媒最灵通,而汴京最大的风媒组织风满楼的主事人,正是方唯玉的同门师兄苏有容。 诚然他可以自己去芳华馆,但芳华馆进门要价奇高,他现在虽是暂住宸王府,但身上并没有多少钱,进芳华馆约莫是进不起的,但若是由方唯玉引荐,就可以免了这个麻烦。 方唯玉自从逃出奎山城之后,一直是个穷光蛋,在到达汴京之前,这一路的开销都是季江南在出,还一度因为打扮不够讲究一度找他借钱,欠他这么多钱,总不至于这点忙都不帮。 而且他还欠李疏桐一份人情,而李疏桐要的风云册已经在他手里,将风云册交给李疏桐,就算还清了这份人情,自此两不相干。 只是不清楚李疏桐是否还在汴京。 本着碰碰运气的念头来到水云间,群英会之后的水云间没了几天前的热闹,当下太阳又大,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桌子边,水云间的老板将酒放在冰窖里冻了一下,喝起来就爽快得多,一些时令水果也都是放在井里凉彻过的,单这一点,水云间就比浮荷茶馆要好许多,也难怪他店面虽不张扬,但每每有身份的客人来此,大多都会选择在他这里住下。 在汴京客栈酒馆里的伙计都练得一双利眼,只看了一眼就想起来这是半个月前在这里打架打烂了客栈楼梯的那位小爷,当初也曾亲耳听到李家大小姐承认这是她的未婚夫,后来听说还成了人杰榜上的豪杰,这样的客人可不敢怠慢。 季江南才一进门,伙计就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季公子回来了?” 季江南眉头一挑,对于伙计还记得他感觉有些新奇,浅笑一下问道:“李大小姐现今还在贵店吗?” “在啊!您的房间也都还给您留着呢,还有那位跟你一起来的方公子,也还在住着呢!”伙计流利的回答,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不过李小姐和方公子现在都不在店里,李小姐这两天有些忙,回来的晚些,方公子算算时辰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李疏桐不在,那李唐和宣罗自然也不会在,季江南想了想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你忙,我在这里等一下。” “好嘞!”伙计应了一声,不久又端来一盘新鲜的甜瓜,笑眯眯的说道,“公子,这是新到的甜瓜,您先吃着解渴,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就是!” 对于店伙计超乎寻常的热络,季江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谢:“多谢!” “别介!您是人杰榜上的大人物,这声谢小的可不敢当。”伙计立刻一摆手,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像模像样的抱拳一礼,又笑呵呵的走了。 季江南有些新奇,拿起一块甜瓜看了半天,这倒是头一回不以季三公子,或者七剑门弟子的身份在外受到的礼遇,现在的他,不需要家族和师门的名声,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号了。 侧眼一看,旁边的几桌人大多都听见了伙计的话,其中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他的,见他看过来都客客气气的拱手见礼,现在还留在汴京的除了有事的,其他的都是江湖散客,这些江湖散客常年游走各道,一般都谨慎得很,就算面前坐的是个杀兄弑嫂的恶徒,但就冲着他人杰榜的排名,也不会轻易动手,别的有假,但丹心境的实力是真的,没能耐就不惹事儿,尤其是这种年纪轻轻就敢沾一手血的,格外招惹不得。 而不认得他的,只听见说他是人杰榜上的人物,也都客客气气的。 对此季江南有些感叹,难怪许多人拼命要扬个名头出来,人杰榜上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受人瞩目,就算他半身恶名,旁人也都客气相待,就算要动手,除却漠北四雄这种原本就声名狼藉的人物,旁人都要思虑再三。 这是名声带来的好处,且不管恶名还是美名。 第二百八十一章 灵鹤王的暴脾气 季江南吃了几块甜瓜之后,就见方唯玉一脸烦恼的走了进来。 方唯玉从来是个讲究人,若非万不得已,一定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的,就算当初沦为盗匪,那也是一群盗匪当中最是体面的,而今他一身月白交领直裰,发束玉冠,腰佩紫玉流苏佩,顶考究的一身打扮,但这衣服下摆上几个大脚印却是扎眼得很,而踢他这只大脚仿佛在泥地里踩过又没有洗脚,好端端的衣服上就印着几个泥巴脚印。 这倒是可稀奇事儿,方唯玉别的不算太强,但轻功身法可谓在年轻一辈名列前茅,旁人要想踹他那是不可能,更别说这前前后后十多个脚印,而被踹了一身泥巴脚印的方唯玉罕见的没有发火,而是一脸愁容纠结。 方唯玉明显心不在焉,径直就要上楼,直到季江南开口叫他,这才转过头来看。 方唯玉见到季江南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折转过来,走到桌边又看了两眼,摇头失笑道:“还真是你啊!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怎么可能会早死。” 季江南吃瓜的动作一顿,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实话,祸害遗千年嘛。 “你这闹得哪一出?”季江南问道,他挺好奇是谁把方唯玉踹出一身泥巴脚印来。 方唯玉闻言脸色就跨了下来,勾了个凳子坐下,顺手拿起一块甜瓜开始啃,直到吃完一块甜瓜,才长叹一声,说道:“我师父踹的。” “你师父为何踹你?”季江南好奇问道,在七剑门经常看见谢运被他师父满山追着揍,时常闹得鸡飞狗跳,而他自己的师父曲难行不揍他,但急了会骂人,那种师徒之间鸡飞狗跳的追打他从过来没体会过。 方唯玉又叹了一口气,委实像个小老头。 方唯玉十五岁的时候逃出奎山城,路上商队遇到劫道的匪徒,车队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方唯玉因身形瘦小躲在车板子下面,而后被路过的袁晓所救,自此拜师随袁晓学艺三年,三年之后方唯玉向师父辞行准备回奎山城把失去的东西一样一样讨回来,而袁晓认为方唯玉学艺不精不允出师,十八岁的方唯玉年少气盛,心底又深埋着多年的怨恨,迫不及待的要回奎山城,于是当天夜里偷偷跑了。 原本是让大弟子苏有容看着方唯玉,但轻功一项上方唯玉天赋比苏有容强得多,趁着师兄打瞌睡就直接溜走了,第二天一早不见了小师弟的苏有容一脸懵,袁晓气的暴跳如雷,发了一天的火连饭都没吃,而惨遭牵连的苏有容被罚站了一整天,面朝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之后苏有容在汴京成立风满楼,以芳华馆为掩护,化名苏月容成为芳华馆的头名花魁,袁晓则独自云游。 直到奎山城易主,消失数年的袁晓又回到汴京,在城外小商山住了下来,此次入汴京,群英会过后方唯玉前往小商山找师父请罪,结果一见面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口水喷,大概就是能耐的别回来老子没你这个徒弟之类,然后将他带去的酒一脚一个坛子全部踢烂,又照方唯玉屁股上踹了不知道多少脚,总之就是一路踹得方唯玉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方唯玉自知师父心里窝着火,也不敢放肆,就过几天再去试试,然后再被踹得连滚带爬的下山。 对此苏有容一句话都没帮腔,抱着手幸灾乐祸,以报当初被罚站之仇,因为方唯玉的偷跑,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苏有容的日子都过得相当不好过。 看方唯玉就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灵鹤王绝对不是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很有可能是个土匪一样的泼皮。 就在今天,方唯玉再上小商山,这次倒不是被踹得滚下来,他带去的酒坛子也没被踢碎,但也没喝。 “当初年少轻狂,师父气狠了,但又放心不下我,我继任奎山城主的时候他偷偷的来了夔州,以为我不知道,之后又偷偷走了,我在奎山城遇险,他着急忙慌的从漠北赶回来,得知我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师父向来散漫,从来都是来去如风,从奎山城易主到现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就一直呆在小商山,就是等着我去找他,”方唯玉轻轻笑了,“我气他气那么狠,他还是一直听着我的消息,只是他性子暴躁又不爱表达,动不动就踹我两脚,但也是真的拿我当亲人看,就算气再狠,也就是踹我两脚,不会真的跟我动手。” 季江南静静的听着,诚然方唯玉十五年没有感受过一丝旁人的温暖,生母没见过,生父厌弃他如粪土,亲弟弟拿他取乐,仆从欺辱,衣食不饱,他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一个好的师父,袁晓或许是个土匪性子,但从方唯玉口中不难听出,袁晓是把方唯玉以亲子对待,教授武功,护他周全,也是因为有了袁晓这个师父,才有了后来的方城主。 “可师父一直生着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消气,就只能隔两天去看他一次。”方唯玉说起来十分苦恼,对于旁人他有千百种算计方法,但这是他师父,被骂被踹也是心甘情愿的挨着,他可以算计天下人,唯独不能算计他的师父,如果没有袁晓,早在十五岁那年,他就已经死了。 季江南琢磨了一下,说道:“下次你上山时,能否带我一起?我师父与袁前辈似乎有些交情,说不定能帮你一帮。” 方唯玉狐疑的看了季江南一眼:“我没听师父提起过曲剑主。” “他们是多年前的旧友,时间过得长了,大概也忘了。”季江南说道。 方唯玉想了想点了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带他去也不吃亏,师父消气了当然最好,没消气的话,那就只能怪季江南自己倒霉了,师父生起气的时候,可不管你是谁,照踹不误。 方唯玉答应了下来,而季江南则想起师父之前说的那句话,长叹一声,下次上山换件破的衣服去,横竖都是要被揍的。 “七剑门的剑法都属快剑流,而飞星逐月剑更是其中之最,快剑讲究出剑的速度与身法的速度,你的剑速不慢,但身法速度有待提高,当今世上,论身法,当属“灵鹤王”袁晓为最,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他,能学的他一层轻功身法,就足够你的剑法更上一层楼。”曲难行一指弹开季江南的长剑,指出他剑法中的不足。 “师父,那灵鹤王在何处?”十六岁的季江南收剑问道。 曲难行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目露追思:“不知道,灵鹤王行踪不定,但若是真的遇见他了,你报为师的名号,诚心向他请教,他应该会愿意教你两招。” 季江南似懂非懂,但还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之后有次谢运跟他说起,在二十多年前,袁晓与曲难行本是好友,但后来不知为何分道扬镳,再不往来。 上一辈的长辈之间发生过什么,季江南无从知晓,只知道师父说起袁晓的时候,总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惆怅。 并不能确定袁晓是否愿意教他,但试试还是有必要的,只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与袁晓可能真的是旧识,但二人后来反目,就算袁晓愿意教他一些东西,怕也会把对师父的气撒在他身上。 算了,拿人手短,非亲非故要人家授艺,挨顿揍也不算吃亏,师父既然会让他去见袁晓,那就是笃定袁晓不会对他怎么样。 伤及性命不会,但会不会挨揍就不好说了,毕竟对于自己的亲弟子都是一脚一脚的踹。 整理好心情的方唯玉问起季江南找他何事,得知是要进芳华馆之后爽快的答应了,他这个师兄有时候小肚鸡肠,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厚道的,顶多就是挖苦两句,不然也不会帮他守着奎山商会汴京分会。 贾胖子八成有把柄在他手里,才会这么服服帖帖,但不管什么把柄,捏住了对他有好处就是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泼皮打架 换了身衣服之后方唯玉直接带着季江南前往芳华馆,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夕斜,过了一天最热的时候,路上走动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太阳的余晖是柔和的金色,在屋檐树叶上裹起一层金色的光边,令人恼火的燥热逐渐消了下去。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路边的树枝摇摇晃晃,屋子里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在门口闭着眼睛迎接凉风,浑身上下都舒爽令人许多。 青石板路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在炎热的盛夏,就属太阳落山之后最是凉爽,当街的铺面老板们纷纷打起精神,寡淡了一天的酒楼茶馆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依着围栏的薄衫女子摇着小扇,半个香肩露在风中,发髻上一簇新开的蔷薇花与唇上的颜色相映,分外妖娆,忽然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伸手拔下头上的蔷薇花从楼上丢了下去。 被砸了的方唯玉一抬头,楼上的女子掩扇轻笑,廊下红灯摇曳,半枝盆栽的蔷薇从栏杆上攀爬而下,眼波流转之间,自是一派烟疏雨骤。 方唯玉颔首一笑,彬彬有礼,侧脸见季江南正盯着他手里的花看时,笑着解释了一句:“在旧朝时,民风较为开放,女子若见心仪之人,会以鲜花瓜果掷之,以表爱慕之意,若男子有意,就会接下姑娘所掷之物,当然这也只是旧朝,汴京不论哪朝都是风雅之地,虽说现在掷花表情的习俗已经没有了,但这些烟花尘里的姑娘,还是会以此来揽客。” 季江南眨了眨眼,抬头去看楼上的女子,楼上的青楼女子见状执扇而笑,又拔了一朵蔷薇花朝季江南扔了下来。 季江南看着刚好挂在他衣襟上的蔷薇花,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 楼上的女子见状笑得花枝乱颤,招呼姐妹来看,咯咯笑个不停。 方唯玉哈哈大笑,折扇一点季江南的肩膀:“你怕什么?现在又不是旧朝,这花你就算接了也就是朵花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难到你还想娶人家不成?” 楼上的女子们笑的更欢了,一群各色衣裙的女子持扇娇笑,肩膀上的薄衫滑到臂弯浑然不觉。 被嘲笑了的季江南涨红了脸,闷不吭声的把蔷薇花拿下来,径直往前走。 方唯玉笑得更大声了,楼上的女子们玩心大起,一时间什么花啊手绢扇子什么的劈头盖脸的朝季江南砸,季江南也不敢回头,脑袋上不知被谁砸了一个青枣,也没好意思停下。 只到走到芳华馆门口时,方唯玉还兀自乐不可支,一见季江南就想笑,实在把季江南笑的有些羞恼了,一拳头打将过来,方唯玉轻轻一闪躲过了,还是笑的停都停不下来。 季江南干瞪眼无可奈何。 季江南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少言孤傲的少年,伴着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早熟,有时候比一些久在江湖混的人还多几分机智,常常会令人忽视他的年龄,而这种少年的羞涩不好意思,以及不耐调笑的羞恼,是极少极少出现的,每每见季江南那张平时总板着脸上出现这些表情,都实在令方唯玉大笑不已。 在季江南发火之前,方唯玉终于笑够了,扇子一开上前带路。 门口的侍女是认得方唯玉的,所以也没拦,盈盈一拜退开。 “等等!”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有人一阵风一样冲过来,还没来得及转头,来人就一左一右勾上二人的肩膀,从中探出一个脑袋,咧嘴一笑,“我们是朋友,可以一起进去的吧?” 侍女一脸惊吓的看着左手勾季江南肩膀右手勾方唯玉脖子,顶着一头乱如鸟窝一般乱糟糟头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男子,怯怯的后退了一步。 得不到回话的沈云川正准备再问一遍,浑然没发觉他胳膊底下的两个人气压越来越低。 “把!手!拿!开!”方唯玉脸色铁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这个声音死都不会忘记,方唯玉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比起方唯玉,季江南就直接得多,右手挥拳就往沈云川脸上招呼。 深知季江南打人必打脸这一点的沈云川立刻干脆利落的放手往后一让,嘿嘿一笑:“方城主好久不见,越发姿容出彩了,朋友一场,这良宵美人,是不是也叫上兄弟一起如何?” 方唯玉脸一抽,勃然大怒:“谁是你兄弟!麻溜儿滚!” “啧,没必要这么绝情嘛,好歹也是一起蹲过房梁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面对方唯玉的冷脸沈云川浑不在意,依旧嬉皮笑脸,又笑呵呵的看向季江南,“嘿嘿,季小子你也是来见月姑娘的?好眼光!想来你小子还没正儿八经逛过花楼,嘶——我记得在听涛邬的时候,是不是答应过请我逛芳华馆来着?” 季江南差点脱口一句嘿你大爷,又生生忍住了,黑着脸答:“没有的事,我可没答应过。” 沈云川一脸震惊,半晌后做西子捧心状,语气凄凉:“小子你这是打算事后不认帐?” 这语气瞬间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说罢又看向方唯玉,依旧目光凄凉:“方城主,想当初我二人在慕兰城之时,可是至交好友,平日里还请吃瓜子过过招什么的,怎么不过几月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说起这个方唯玉越发火大,指着沈云川鼻子就开骂:“你姥姥的还好意思说?老子的字画收藏被你洗劫得一干二净,连挂帐子的钩子都没放过!老子还没找你要说法今儿个还说老子翻脸不认人?你以为老子打不过你就不能收拾你?” 脾气上来的方城主涵养全无,一口一个老子骂姥姥,土匪气息瞬间暴露。 “嘿嘿!”沈云川两手一摊,笑得一脸无害。 这声嘿嘿实在刺激神经,忍无可忍的二人同时挥拳而出。 等苏有容听到声响出来的时候,三人就在芳华馆门口打的你死我活,明明三个都是多多少少有点名气的人,现在就像几个泼皮一样抡拳头一打一个满脸开花。 苏有容才出门就听见方唯玉一口一个老子的骂人,很好奇到底何方神圣能惹得他这个师弟当众骂人,见状也不出声,在楼上找了个凳子坐下,悠哉悠哉的看泼皮打架。 没动武器那就不是正儿八经的生死大敌,难得有乐子看苏有容倒是半分不着急。 第二百八十三章 美人 等苏有容喝完了一盏茶,才唤人去把他们拉开,芳华馆里的打手不少,但月姑娘不让动,就都站在不远处等着,厅里的客人也都被姑娘们招呼到别的地方去了,诺大个大厅打架倒是宽敞得很。 “我说三位,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我这芳华馆,可不做生意了。”苏有容懒懒散散的开口。 对于美人,沈云川总是第一时间发现的,闻声抬眼就看见在楼梯栏杆拐角处坐着一位美人,着一身金丝绣线牡丹裙,长发高挽,只插了一对流苏蝴蝶金钗,面如桃花,双眼朦胧如泣,慵懒的依在栏杆上,如仙如妖。 “不打了不打了!”沈云川眼睛一亮立刻跳出战圈,盯着对方一阵猛瞧,之后连连赞叹:“不愧是汴京第一花魁,这般姿容,可比九天玄女。” 苏有容掩袖轻笑:“公子过誉,愧不敢当。” 方唯玉一脸郁气的站起来,重新理了理头发,低头一见下摆上几个鞋印子脸皮一抖,抄起下摆干脆利落的撕了下来,随手抛到一边。 季江南则站在一边面色古怪,沈云川貌似还不知道月姑娘是个男的? 旁人见了貌美的姑娘都是极尽显得斯文儒雅,就沈云川一直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苏有容猛瞧,看得目不转睛。 苏有容又笑了一声,起身就走。 沈云川摇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季江南心头一动,莫非这厮还看出来这是个男人? 方唯玉也略带讶然的看过来,苏有容在这当花魁都好久了,除了他自己挑破,可还没谁知道他不是个女子。 “如此美人,”沈云川皱起眉,忽而痛心疾首,“我居然没有早点遇见!” 季江南差点闪了腰,他还以为沈云川要说什么呢,实际上就是那张嘴不贱一下就痒痒。 “这般貌美的女子,居然今日才得以见着,如此颜色在前,花容月貌也比之不得。当匣之以珍宝,吾独窥之。”摇头晃脑的沈云川难得的文绉绉说了一句话,面上尽是陶醉之色。 季江南看得十分嫌弃,流氓就流氓,装什么风流才子,也不嫌弃恶心。 方唯玉本来还怒气不减,现在有突然安静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想开折扇发现已经在这场互殴中折断了,当即随手一抛,袖袍一挥径直上楼,端是没了再和沈云川厮打的心思。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沈云川昂首挺胸的跟了上去。 季江南默默的将缠了麻布的长剑反手一负,找个时间去打个剑鞘,没了剑鞘的长剑很不好带,目前汴京内针对他的形式又紧张,没有武器在身边不行,但就这么直接拿着出来,又有种要去闹事的嫌疑。 今日若不是方唯玉带他前来,不说没钱,单看这拎着长剑的样子这大门就进不来。 芳华馆是青楼妓馆不错,但同时也是汴京一带最大的风媒组织风满楼,丹心境武者在其他地方很稀罕,但在汴京城中,基本就是化海躲如狗,丹心遍地走的情形,要说诺大个风满楼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那纯粹就是扯淡了。 芳华馆上次季江南来过一次,但那次是直接进了苏有容的卧室,但今夜苏有容却在二楼的小露台上摆了酒桌,冰块冰镇的酒壶,桌上放的一小碟点心,没多久就有婢女送了两个小菜上来,这处露台就是当时月姑娘出场献舞的地方,四围挂着两层纱帐,最内侧是一道珠帘,把第二层纱帐垂下来,珠帘一挡,从外面看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从里面,却能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夜风吹动浮荷香,芳华馆门口是一块人工倒腾出来的花池子,池中荷花开得娉娉婷婷,楼中有人在吹箫,都说箫声呜咽,笃生之感,但这箫曲却轻灵得很,尾音绵长,曲调高远,有种世外人间之感。 夜风,箫声,城楼上的火把,归雁湖上的湖灯,屋檐下摇曳的红灯笼,小贩行走的叫卖声,孩童嬉笑,两家布庄仿佛在较劲一样的扯着嗓门吆喝,仿佛在比谁的嗓门更大,然后另一个必定是拼着嗓门都哑了也要把对方的声音压下去,夏虫在草丛书间无休止的聒噪,坐在门口纳凉的汉子衣襟敞开,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诅咒这些该死的蚊虫活该十八代死绝。 荷花的香气不浓烈,很清冷,又带着一丝微微的苦味,随风而舞的花瓣与荷叶在夜风中欢快舞蹈。 汴京从来不缺繁华,四时景色皆盛美,春时,玉华山满山桃花,花瓣随风而入汴京,与柳絮纷飞相映,满地青草复苏; 夏时,满城荷花盛开,亦是每年龙祖祭最为热闹之际,千盏红灯摇曳而起,壮观而梦幻; 秋时,路旁的桂子花开,香气满城,城中秋叶凋零,于秋风肃杀与桂子暖香之间,有悲秋之寂寥,也有团聚之喜乐; 冬时,风萧萧白雪满地,满城银装素裹,唯有城心的归雁湖,沉静以对,仿佛一片天地之间嵌上的一面明镜,万物沉寂与白雪之下,等待生机复苏。 季江南出门不多,所见不过寥寥可数,而汴京则是他所见过的城池当中,可兼具江南风流与肃穆于一体,人生过客,百代朝兴,人会死去,唯独这座城池,一直安静的坐落在这里,无论战火把它变成什么样,十年之后又是一片生机盎然,可见江南青石柳树的风雅,亦见王朝百代的兴衰。 透过薄纱,季江南看着夜色下的景致有些出神,他历来是个孤僻惯了的人,却十分喜欢这座城的夜景,万家灯火,会令他有一种奇异的沉静感,会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情。 “灯火万千,独己身高楼而观,易生愁思,”苏有容提起酒壶斟酒,对季江南微微一笑,“思虑过重,久之必伤,季公子年纪尚轻,如何生出这许多思绪来?” 沈云川只管倚在座位上捧着一块点心吃的一脸是渣,方才还只顾着看美人,这会儿就如饿死鬼投胎一般开始疯狂扫荡桌上的糕点,愣是被一块点心噎得直翻白眼。 面对沈云川这种强行跟上来的行经,方唯玉未解释,苏有容也没有问,动作优雅的斟酒。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沈云川才没有被噎死,又被酒呛得咳个不停,眼泪花都出来了,简直没法看。 面对苏有容的提问,季江南并未回答,只拱了拱手,直接开门见山:“冒昧前来叨扰,在下想向苏老板打听一个人的去向。” 苏有容眉头一挑,看向季江南,倒是个会说话的,这声苏老板,不论他是苏月容还是苏有容都可当得。 “这个没问题,只是我这儿的消息价格不低,你与方黑为友,我也不坑你,”苏有容支着胳膊往椅子上一靠,姿态慵懒,神情却是十分认真,另一只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一百两。” 不等季江南开口,苏有容继续说道:“这是规矩,开口问信,一百两是底价,至于成交价多少,得看你要问的是什么。”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苏有容的身份 方唯玉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喝酒,对此视而不见,他把季江南带来见苏有容已经是尽朋友之义了,至于这消息的价钱,自然要由季江南自己来付,毕竟要找人的又不是他,而苏有容也确实没有坑人,开口问消息,开口就要给钱,这是风媒的规矩。 季江南点头,虽然他现在没有多少钱,但这一百两,应该是拿的出来的。 “帮我查下,嘉兴陆皓尘,目前在何处?” 苏有容坐直身子,笑道:“巧了,这位陆公子,前天刚刚到过我这儿。” 季江南精神一震,忙问:“那他现在在何处?” 苏有容手按上额头,眉毛微微蹙起:“前天他来我这儿问了一件事,之后就走了,如果没变故的话,他应该在前往蜀地的路上。” “他去蜀地干什么?”季江南讶然。 苏有容忽然露出一种莫名的神色:“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告诉你,陆皓尘来我这儿问的问题是什么。” “什么?” “起死回生之术。” 此言一出,不止季江南,连同另外两人,也都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向苏有容。 “前日我见陆皓尘之时,他的脸色很差,花了大价钱来找我,只问了我一句,世间可真有起死回生之术?”苏有容眉头皱起,“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无法给他答案,之后他又问我,白玉京是否存在?这同样令我无法回答,他很失望,神情有些不对,又问四海镖局总号是不是在蜀中?我回答是,然后他就走了。” 三人陷入一瞬寂静,方唯玉脸色阴晴不定,很早之前,他还是个少年,某日曾听师父念叨过白玉京这三个字,他好奇询问,结果被一顿狂踹,之后就再也不敢问,即便后来苏有容成立风满楼,掌握最快最丰富的消息,说起白玉京来都是三缄其口,听陆皓尘这问话,莫非白玉京有起死回生之术? 季江南与沈云川对于白玉京则已经心知肚明,一听这问话就觉不妙,陆皓尘为何会问这种问题?起死回生?这是异想天开,而且白玉京,也是季江南最近才从宁不归口中得知的。 季江南一瞬有些焦急,陆皓尘怎么会和白玉京扯上关系?起死回生?他要打算复活谁?居然会起了这么荒谬的心思? 还有,四海镖局。 季江南的手中的千机匣,正是从四海镖局夔州分号镖师王灿手中所得,夔州分号被满门诛绝,联想到手中千机匣来的莫名,季江南一瞬背脊一寒,这其中,四海镖局起到什么作用?又与黄泉天有何关系? 沈云川糕点也不吃了,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四海镖局有异动?”沈云川忽而抬头问道。 苏有容摇头:“并无,总镖头雷鸣年纪大了,正在全力培养他的儿子雷霆,已经很久不出蜀中了。” 沈云川眉头再皱。 季江南恍然发觉,沈云川与苏有容之间的对话,态度十分娴熟,根本不是认识了第一天的样子。 季江南能反应过来,方唯玉自然也反应了过来,他刚刚只是被白玉京三个字恍了神,回神之后立刻发觉不对劲,目光瞬间看向苏有容。 在二人的注目中,苏有容浑不在意,十分坦然。 半晌之后微微一笑,起身对沈云川躬身一礼:“青龙殿流风,见过少主。” 方唯玉与季江南一瞬瞳孔一缩,各自震惊。 身为“灵鹤王”袁晓的大弟子,风满楼之主,芳华馆花魁的苏有容,居然还是无逍宫青龙殿的人。 据外界所知,无逍宫宫主之下,有三大鬼王,四神殿,十二令主,十二令主之下,才是普通教众。 三大鬼王之中的“宵天鬼王”已经露过面了,而四神殿,上对四象星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沈云川是无逍宫的人这一点已经早早就表露过了,除了方唯玉有些惊讶他的身份如此之高以外,对他还是升不起什么畏惧之心。 可是苏有容是他的师兄,这么多年以来,从来不知还有着一重身份。 方唯玉是真的惊到了,他一向的理想是做大晋最大的商人,每天过着被金钱淹没俗气置顶的日子,娇妻美妾在怀,跟那些动不动就提刀砍人的粗鲁江湖人老死不相往来,这冷不丁告诉他,他的师兄,居然是当今最大的江湖魔头手底下的人,打过几次交道不要脸无下限贱人沈云川居然是无逍宫的少主,这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震惊过后,方唯玉升起一股与季江南当初相同的愤怒来,合着所有人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拿他当傻子耍呢? 这对心高气傲的方城主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眼见方唯玉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里开始喷火,苏有容只好一脸歉意的对着他笑笑,示意稍安勿躁。 沈云川则是反常的神色有些不太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半晌,道:“罢了,说说吧,你主动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风月出关了。” 沈云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他想怎样?” “他说,”苏有容犹豫了一下,“他说,他在明镜台等你来,若你不来,他就自己去杀陆云鸾。” 沈云川眼中杀气一闪。 “他等你一个月。” 沈云川微微闭目,睁眼之时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你可以答复他了,我应下了。” 苏有容再度一礼。 “季小子,你要做什么快点,我只能保你一个月,你听见了,有人要找我约战。”沈云川兀自将杯中酒喝下,往日那股无赖气息消失得无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 季江南一脸莫名。 沈云川见状捂脸长叹:“我师父给我的任务,是保证你活着离开汴京,那天你也听见了,完不成要打断我的狗腿。” 季江南眉毛一跳,为什么师父总是热衷于打断弟子的狗腿?曲难行如是,钟飞如是,宁不归亦如是。 季江南想说不用,但想想又算了没开口,沈云川此人无赖不要脸耍流氓,但大多数时候就是这么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往往可以把事情办得轻轻松松,利落的把自己撇清,作为宁不归的弟子,在江湖上从来没有过他的任何名声,看似嚣张得二五八万,实则办事低调得很,但也不难看出他对宁不归这个师父极为敬重,宁不归一句话,他跟着季江南一路走了小半年,数次出手救季江南,这不是季江南需要不需要的问题,是因着这是沈云川认为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 季江南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之后除了拜访袁晓,把风云册给李疏桐之外,也已经没什么事了,陆皓尘要进蜀地,白玉京是个大麻烦,谁碰谁倒霉,他已经欠了陆皓尘一份人情,不能再让他和白玉京扯上瓜葛。 第二百八十五章 咒杀之术 苏有容是无逍宫青龙殿之人,在青龙殿,他叫流风,四神殿中,青龙殿最为隐秘,主消息收集,故而青龙殿人最为分散,大晋各地都有,是无逍宫的信息之脉,白虎殿主刑罚,朱雀殿培养年轻弟子,玄武殿则是无逍宫战力最强的一处。 苏有容进入无逍宫,是在成为袁晓弟子之前,袁晓的两个弟子,都是他在路上捡来的。 方唯玉是他在一队被匪盗屠杀殆尽的商队车板子下救回来的; 而苏有容,是他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争斗,而争斗之下,就容易看见人的欲望。 其实无逍宫选弟子的方式与大部分宗门相同,都是层层筛选,在北域之外的地方,人们口中的无逍宫是血债累累杀人如麻的魔道凶徒,而在北域,无逍宫作为统领整个北域江湖势力的龙头,并没有如传闻中那般要生吃人肉喝人血。 无逍宫在北域江湖是霸主一样的地位,不容挑衅,这么大个江湖,也就只有普陀寺能勉强与之抗衡。 但无论大晋江湖厮杀多么严重,但大多存在一种心理,就是对于关外异族的仇视,无论前朝大楚,还是如今的大晋,与关外异族之间有着如同血脉里延续一般的仇恨,不论江湖势力那一家,面对关外的异族,绝对会手起刀落绝不含糊。 苏有容不记得他的家乡是何处,自记忆里起,他就一直在跟随南迁的流民到处流浪,然而南下之路上,纵横辽阔的玉华山脉将路途截断,要么翻过崇竣的山岭到达南方,要么就只能转头去往别处。 玉华山脉道路险阻,又地况复杂,高山巍峨崎岖耸入云层,深涧怒泉咆哮而过,陡峭的崖壁上仅有仅可一人通过的木制栈道,峭壁光滑,而栈道之下,就是奔涌而过的若水,轰隆巨响,水花飞渐,可能还没来得及通过,就先吓得亡魂皆冒。 路太难走,于是南迁的流民当中,年轻力壮者选择翻越玉华山脉,而剩余的老弱病残,则重新寻找安家的地方。 苏有容就跟随这一批重新寻找家园的流民们重新寻找家园,东域临海,繁华之地,但北域地广辽阔,更加适合建造家园。 踏入北域荒原,是辽阔的草场和湛蓝的天空,以及常年不化的雪山,这里曾经是北牧王庭的雄起之地。 无逍宫每年弟子招新,苏有容作为一个在当地半点武功不会的小乞儿,唯一的特长就是长得好看乖巧,人又机灵,凡事喜欢早早听个消息,其实这只是作为一个流浪惯了的人习惯性早早的掌握事态的风向标,以便自己判断要留还是要跑,但就是这手掌得一手通灵消息的本事,被出门办事的青龙殿殿主看上了,带他回了无逍宫。 但诺大个北域,喜欢收集信息的不止苏有容一个孩子,一群孩子收入青龙殿做统一集训,而苏有容出挑的能力引来其他人的不满,糊里糊涂被人骗出听雪城。 平日里脏兮兮的小孩收拾干净之后,那张西域化的脸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骗他出来的人下了死手,把他骗去了一处小宗门的势力范围,这家宗门原本是个大门派,因当年家主死于西域人之手,才导致家族没落至此,遵族规家训,非我族类,当必杀之! 在自己地盘上看见了一个长了一张西域脸的苏有容,结果没有任何意外,被一剑捅死的苏有容被抛弃在荒原抛弃动物尸体的深坑里,但苏有容天生心脏长在右边于常人相反,没死留了一口气,游历北域的袁晓将他救起,教他武功,带在身边许多年。 那时的苏有容虽被救起,但伤了头脑记忆丢失,直到几年前,那些丢失的记忆才开始慢慢找回来。 苏有容向师父坦白,袁晓倒并不在意,反正是他的徒弟,至于挂身在何处,只看苏有容的选择。 苏有容选择回到无逍宫,当年入门所发的令牌起了作用,那位殿主也还记得他,当时以为被狼叼了,现下又回来了,觉得十分高兴,而当初把他骗出听雪城的那个孩子,已经在数年前死于荒原狼口之下。 之后他南下汴京,建立风满楼,并以芳华馆为掩护,为无逍宫在南域安上一只眼睛。 从某些方面来讲,苏有容有他自己的抱负理想,同时也算是对当初殿主给他一次脱离无休止流浪的回报。 要说魔宫无逍宫与其他宗门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兼容性极强,你只需要为宗门办事,至于你师承何处,学的是那一路武功,它都不会管,拥有最大程度的行动自由。 要说袁晓这捡徒弟的眼光确实不错,至少两个弟子,没有一个是弱的。 解释完之后,方唯玉兀自还余怒未消,这些个个人往事说与不说都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这一直瞒着他,师父也不告诉他,难怪他能在汴京这个地方堂而皇之大肆收取消息,又能在很快的将贾胖子抓在手里,师兄弟之间帮个忙正常,但方唯玉一直都在将奎山城独立于所有世家争斗之外,而苏有容的身份一点破,由不得他不多想,奎山商会的事情他向来不会瞒着苏有容,这样一来就等同于在老早以前,奎山商会就已经完完全全被无逍宫看得一清二楚。 没人喜欢被一个陌生人把自己情况摸得清楚透彻,虽说以无逍宫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还不至于对他这么个商城下手,但说归说,奎山城是方唯玉花了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从方海平手里夺下来的,抢他的东西就是触他的逆鳞,不管无逍宫抢没抢,方唯玉就是觉得不舒服。 他的东西都来之不易,谁敢伸手就一定要被剁手,看看也不行。 而且,他对这个师兄向来不设防,结果师兄伙同师父什么都不告诉他,瞬间就有了一种妈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的感觉。 方唯玉脸色阴沉的站起来,扭头就走。 苏有容无奈的笑了一下,早知道会这样,他这个师弟可是小心眼儿得很。 若是方唯玉知道他的想法,估计会回头破口大骂,你他妈才小心眼儿!你试试有双眼睛天天趴你家门口盯着你试试? 沈云川在苏有容说话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儿才按着眉心睁开眼睛,挥了挥手,苏有容拱手一礼退下。 伸手又摸了一块点心来吃,边吃边说道:“对了,师父当时还有句话让我提醒你。” “小心无极岛的人。” 季江南蓦然转头,略带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我不记得我招惹过海外的人。” 沈云川沉吟半晌,似乎一时找不到从哪里说起:“你在东陵把襄王的布置掀了个底朝天,虽说你不是主谋,但要说襄王不记恨你是不可能的,襄王在两月前在被人从盛京大狱救走,天理会收钱办事,而给钱的,多半就是无极岛。” “襄王与无极岛有关?”季江南眼睛一跳,此刻真的有种麻烦缠身的感觉了。 “有关!大大的有关!”沈云川很肯定的点点头就,“襄王夏侯成的母亲,是已逝的静贵妃,据说静贵妃来自海外,当今皇帝巡视东海水师,路遇一貌美采女,就带回宫中,封美人,后来不久怀孕,加封静妃,临盆前一个月突发疾病暴毙,御医剖腹取子,这个孩子就是襄王夏侯成,本以为就此略过,直到夏侯成被废,才知那名采女可能正在无极岛地位不低,而无极岛与夏侯成之间的关系也一直都在维系。” “无极岛的人历来神秘得很,有时候拥有一些常人无法接受和理解的东西,这种东西,明东流继承了一部分,所以他很难杀死,”沈云川说着,“那位陆九公子,我敢保证,要么就是明东流找过他,要么,就是无极岛的人开始登陆了,无极岛上的有一群人自称为神,如果夏侯成还活着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麻烦。” “起死回生这种事情,放在无极岛上,我也不敢确定能不能行,明东流是没什么本事一天疯疯癫癫,而无极岛上的也疯,但人家也这么有能力。”沈云川道,“而无极岛,也是王凌志要跟你抢风云册的原因。” “一般说起害人的,大多数人都第一时间想到巫蛊,但在无极岛,他们用的是一种更为阴毒的法子。” “什么?”季江南又问。 “咒杀之术。” 第二百八十六章 无极岛 听到咒杀二字时,季江南眉头皱了一下:“不过是些骗人钱财的混骗子,只会让人喝纸灰水,一身乱七八糟看着挺唬人,真本事没有,坑蒙拐骗的功夫倒是一流。” 一说到咒杀,季江南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大晋民间流传的一种所谓的“仙法”,俗称“跳大神”,具体信仰的是什么神祗也不知道,总之就是游走于一些乡村之间,打着给村民治病的名头骗钱,穿着满是鲜艳羽毛的袍服,拿着手铃跳一些不明所以的舞蹈,之后给百信一碗化了符纸灰的水,说可包治百病。 然而那碗水什么作用都没有,最大的作用就是坏了肚子跑肚拉稀,这样的骗子在大晋很多,属于最令人不齿的一群人,即便在下九流中,行骗一道上的同行走看不起他们,别的骗子骗人钱财,而他们这样却是骗百姓送命,虽说混下九流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过的人命也不少,但像这种,每单生意都是拿命来做,横竖骗了钱财也就算了,但为了维护他们所谓“大仙”的称号,通常会告诉百姓,符水是灵物,心诚则灵,不灵则不起效果。 那不过就是一万纸灰水,怎么可能治病?但虔诚的信徒却把这话当了真,即便是喝了符水没好起来,也不是“大仙”的问题,是自己前世修行不够,所以注定要死的。 信仰这种东西向来都奇妙得很,有了信仰,人会变得虔诚,把所信仰存在的每一句话当做活着的动力和意义,对于神灵,对于未知,人报以敬畏,渴求神灵的眷顾,信仰是宗教的根基所在,就如同道门与佛门,佛道理念不合,佛道道统之争延绵千年,所争的,就是芸芸众生的信仰之力。 而百姓对于巫祝的虔诚,使得许多本来很简单就能医治的病人喝完符纸水之后,带着对前生的悔过死去。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些所谓的“神使”,他们自己都不信神灵的存在。 沈云川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别拿那群垃圾和无极岛比,他们和无极岛比起来就是狗屎都不如的货色。” “民间流传的那是一些好吃懒做的闲人搞出来的,不想动又想不饿死,那除了神灵能做到了,既然凡人拜佛烧香也是为了祈求平安,横竖都是些没有实体的神灵,他们自己造一个就是,历朝历代以来,民间教派无数,你说的那些人是最令人唾弃的,”沈云川说起来一脸鄙夷,复又正色道,“但无极岛不一样,东海海域辽阔,海岛不知其有多少,目前所知的三十六岛,还是当年大楚水师出海时所了解到的,三十六岛中以风云二岛为首,而无极岛的存在,在海域最深处,我没出过海,但听说海上风暴尤其可怕,有人曾见过巨大无比的鱼,动如鲲鹏,无极岛的存在由来已久,它从何时存在已经无从查起,但无论哪朝,都会有他们的蛛丝马迹。”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古籍中曾记载海外有一仙山,名曰蓬莱,为神仙所在之地,有仙人踏步云间,有仙鹤起舞,有琼浆仙池,后来楚国公子非离开楚地,十年走遍大地,曾驾船出海,遇无极岛岛主,二人结伴前往南疆十万大山,成功寻到白玉京,之后公子非带回火器图纸,自此开创大楚霸主地位,后来世人从公子非口中得知,所谓海外的蓬莱仙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岛屿,住在上面的人也不是仙人,不会飞,也没有可以长生不死的琼浆玉液,岛也不叫蓬莱,唤作无极岛。” “虽然无极岛中的人不会仙法,但他们的传承古老而悠久,中土战乱不断,而无极岛已经在海外延续千年,他们所修习的武道与中土不同,而且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咒杀之术,无极岛虽远在海外,但他们拥有超群的智慧,认为人信仰的神灵是虚构的,天地都是圆的,脚下的大地山河,是一个巨大的圆球,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中,月亮是不会散发光芒的。” “他们不信仰神灵,却常常把自己比拟做神,以一种超凡的姿态,冷漠的注视着东海另一端的中土,如同骄傲的帝王。” “无极岛传承千年,尤重血脉的纯净,咒杀,是他们一脉中独创的一种惩罚方式,以发肤或鲜血为引,可咒杀与其血脉相承的一系,若被咒者身死,咒杀会延续到下一代,直到子嗣断绝,这是无极岛传承中的一种,他们可以中止咒杀,但外人就不行了,无极岛上偶尔会有人离开东海出游,而被他们咒杀过的,无一不是断子绝孙,这个术过于恶毒,若非深仇大恨不用。” “对于这种未知的秘术,中土医者曾费尽心思想要破解,其中就包括“药王”孙渺,但穷尽孙渺一生,依旧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沈云川停了一下,摇头道:“这么一个地方,旁人鼻之不及,但偏偏还有人想去。” 季江南明了:“王凌志要去无极岛?王家一直致力于恢复奇门一脉先祖辉煌,莫非无极岛上有失落的奇门术?” 沈云川面色复杂,一时不知是喟叹还是怜悯:“不是,他去是为了救一个人。” 季江南愣了一下,想了想问:“救谁?” “孟家七小姐,孟芊芊。” 季江南错愕,旋即面色古怪,现在王凌志就算来找他打架也不奇怪了,一个李疏桐是他名义上要娶的女人,虽然还没有定,但这桩婚事已经在世家之间传得差不多了,另一个孟芊芊,前些日子还曾来水云间找过李疏桐的麻烦。 对于那个在龙祖祭夜晚,一身红衣容色娇美却态度张扬的女子,季江南记忆尤深,诗书世家出身的小姐,当街逼陆皓尘娶她,才不过一天的功夫,第二日又浅笑盈盈的问季江南要不要娶她。 堂堂孟家嫡出小姐,当今皇后的侄女,打扮得张扬明艳,随便看上个人就要对方娶她,把婚姻大事说的像儿戏,着实古怪得很。 看来孟芊芊与王凌志之间,关系也不简单。 当日二女斗气,季江南无辜被拉来垫背,这下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又或者为了他怀里的风云册,王凌志都有足够的理由上门来和他打一场。 沈云川往椅背上一靠,伸了个懒腰:“罢了,送佛送到西,这件事情涉及宫闱秘事,你若是没去招惹襄王,这话本不该我说,但师父说了你不能死,接下来我说的话传出去会犯死罪,为了我俩的小命,不要外传。” 季江南挑眉,这倒是令他有些好奇,沈云川这么一本正经的说了,那自然不是小事:“我没那么无聊,到底什么事?” 沈云川砸吧嘴巴,将手上的糕点碎屑拍落,夜风吹得纱帘飘起,珠帘一阵晃动,深蓝的夜幕之下,万家灯火如星。 “这件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孟家的劫难 天禧四十年,大晋开国帝王夏侯烈病逝,太子夏侯凌登基,改年号天宝。 天宝一年,夏侯凌平诸王之乱,凌王车裂弃世,还权兵部,调统两开,原金陵骁羽卫楚啸调大都督府,封从三品武威将军,掌江南军,赐明光铠。 天宝三年,六扇门成立,三十六道总捕头监察江湖,西北道平定,杨兴接替其父镇守望乡关,册一品神武大将军,赐明光铠。 天宝四年,内朝稳定,百姓和乐,夏侯凌巡东陵水师,在东海岸上的渔村中,偶遇一位采珠少女,容光摄人如神仙妃子,惊为天人,返京之时将其带回盛京。 关于这位静贵妃娘娘,在大晋百姓眼中是个传奇女子,小小渔村的采珠少女,一朝得眷天颜,自此一世荣华在前,传说中这位静贵妃生得极为貌美,有一副极好的嗓子,歌声绕梁三尺。 自古帝王多薄情,而静贵妃,从入宫开始,可谓是盛宠不衰,六宫粉黛无颜色,回眸一笑百媚生。 从初入宫便是正五品美人,不久之后有孕,直接将位份抬到妃位,有孕的静妃是帝王的心头宝,要什么给什么,满朝文武眼见帝王沉溺女色荒废朝政,求皇后进言。 皇后出自蝉陵孟氏,诗书世家,端庄优雅,自夏侯凌为太子时就是太子妃,可多年以来一直未有子嗣,说来也是巧合,在静妃有孕三个月之后,皇后终于诊得喜脉,帝宫即将迎来两位皇嗣的降生,这令夏侯烈开怀不已,为庆贺大晋新一代皇嗣,夏侯凌再改年号,为天启。 美人天下子嗣在怀,夏侯烈雄心勃勃,立志重现大楚繁华。 可就在静妃临盆前一个月,静妃突然暴毙,死状恐怖,左额头上长出一抹青色的海浪纹路,太医剖腹取子,便是后来的襄王夏侯成。 就再夏侯烈暴怒之时,紧接着皇后腹中胎儿也不保,皇后腹中的孩子与静妃差不多大,成形的孩子夭折,奇异的是死婴的额头上,同样有一抹青色的海浪纹路。 皇后元气大伤,险些去世,而宫中御医检查了孩子和静妃的尸体,没有中毒,死得莫名其妙。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做的,倒像是恶鬼的诅咒,左额上从眼角延伸到额头的青色纹路,在御医们眼中格外可怖。 皇权天威,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外传的,当天,后宫有一批宫人得瘟疫死去,草草的扔出去掩埋了。 夏侯凌虽口中说恶鬼诅咒是无稽之谈,但对于静妃所生的孩子,还是心存芥蒂,加之遍查不到静妃的身世,她就仿佛突然出现在了东海岸边,没有任何根基可寻,但人已经死了,夏侯凌神伤没有多久,追封死去的静妃为静贵妃。 早产出生的夏侯成身体较弱,而且不止是不是因为母亲那诡异的死法,夏侯成不能人道。 在夏侯成成年之后,夏侯凌给他划了东陵为封地,至于为什么把他的封地划在海边,只有夏侯凌自己心里清楚,夏侯凌有心对这么儿子有所补偿,但又不愿意他在面前,看一眼,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静妃死去的模样。 后来将钟离家的小姐赐婚给夏侯成,即便不能人道,有个人在身边,自然要好的多。 静妃之死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直到两年前,孟家七小姐孟芊芊突然得病,呼吸急促,双眼圆瞪,面色赤红浑身热得吓人,最诡异的是她的眼角,开始鼓起一股青筋,扭扭曲曲的往额头上攀爬。 皇后出自孟家,当年的事情,孟家人自然知晓,一见之下大惊,当天就带着孟芊芊前往药王谷求医,药王谷谷主姜回连夜为其救治,孟芊芊的发作要比静妃慢得多,没有立即暴毙,极致的痛苦使孟芊芊几度昏迷,姜回耗时一整夜,仍无法查其原因,遂带着孟芊芊前往湘西,在姜回所学之中,唯一没有涉猎的就是苗家的巫术,虽说苗家巫术一脉已经断绝,但也只能去碰碰运气。 五毒教教主与姜回有些交情,看了孟芊芊之后,在她的鲜血中发现了类似蛊虫的东西,但这种蛊虫已经于孟芊芊达成共生,灭了蛊虫,孟芊芊就会死。 束手无策之下,孟家主被迫将静妃之事告知,闻着匪夷所思,再翻看古籍,得出一个结论,静妃是无极岛之人,向来无极岛中人出来的时间都不长,或许是为防血脉外泄,外出之人都被下过一种独特的毒,规定时间不归,就会暴毙而死。 静妃或许是因为有孕的原因不舍离开,但那又很难解释她为何对皇后下毒,这是一种类似诅咒的东西,静妃暴毙,她腹中的孩子活了下来,而皇后没死,她腹中的孩儿代她去死了。 这种诅咒很恶毒,与皇后一脉的血亲都会死绝,这里又有疑问,静妃与皇后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令静妃就算死也要拖上皇后一起? 这些孟家主没说,他也不知道,深宫高墙,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后是孟家主的亲姐姐,她不说,孟家主也不能知道。 这种咒术潜伏多年,终于在孟芊芊身上应验了,从她发病开始,孟家嫡系面临断绝之灾。 孟家主双膝跪地,求二人救救孟家,五毒教教主表示可以一试,孟家主泪流满面致谢。 这种咒杀之术中,蛊虫是蛊术,但如何通过血脉杀人,这就是属于巫术的范畴,五毒教巫术传承断绝,尽全力之下,五毒教教主也只能暂时压住蛊虫的弑杀。 但若要保孟家嫡系一脉,属实不易。 五毒教教主给出两个办法,其一,咒杀之术通过血脉延续,如果孟芊芊怀有子嗣,就会如同孟皇后一样,将术转到孩子身上,等到孩子长大之后,咒杀之术才会显现,这不是个治病的方法,只能通过将术转移出去,保自己一命。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孟家世世代代,要被咒杀之术纠缠至死。 第二种办法可以杜绝孟家血脉的感染,需要去北域凌寒峰寻一种叫枯霜草的草,那是比赤凌花更难采摘的草,生长在凌寒绝壁悬崖上,是一种致命的毒草,汁液一滴可致命。 枯霜草对旁人来说是剧毒,但对于孟芊芊而言,是可以将咒杀封锁在她体内的东西。 枯霜草中的剧毒可以和不断繁殖的蛊虫形成平衡,在她死去的时候,枯霜草的药性会发作,将她体内的蛊虫全部毒死并截断继续传播的可能。 枯霜草可以让她活着,但也是半死不活的活着,毒药伤身,她会在最好的年华死去,但她的死去,可以换来孟家后辈的安全。 这是一个抉择,要女儿,还是要家族。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主的选择 沈云川顿了一下,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可惜,慢悠悠的拎起茶壶倒茶。 茶水呈一股细长的线流落入杯中,夜风吹起纱帘,茶烟袅袅。 季江南抿了抿唇,无需沈云川说,他也知道了孟家主的选择。 家与家族的意义不同,家是最亲密的妻儿父母,而家族就涵盖了这个姓氏下至少五代的人,这些人中,除了亲密的妻儿妾室子女之外,更包括了或多或少的家臣,以及慕名前来学艺的年轻人,以及这个氏族下所有产业的主事人,奴仆,婢女等等。 这些人有的与这个姓氏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有的只是挂名在这个姓氏之下,又或者是签了卖身契,定了血契终身不弃的,这个形形色色的人所交织的大网组成了一个家族,也直接影响这个家族的兴衰与否。 而作为主导整个家族的家主,则需要以一己之力承担起这所有人的生死荣辱,家主不止是权威的代表,更需要承担起一份沉重的责任,从成为家主那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族中上百人的意愿,而家主一人承担不起这份责任的时候,就需要族中选出的长老帮助家主做出决策。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很多时候,家主做出的决策会与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 孟家主的决定不难猜测,从王凌志一意孤行去挑战齐风定时就知道,孟芊芊已经被孟家所弃,她身为家主之女,有责任为孟家牺牲。 孟家主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是艰难的,但他是家主,他大可以做一个慈祥的父亲,但后果就是几十年之后,孟家香火断绝。 这样的后果孟家主承担不起,他死后也有愧祖宗颜面,而孟家的族老,也不会允许家主做出这样的决策。 相似的情形,一如季怀远被迫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和他的新婚妻子。 季家先祖从白玉京中得到可以改善后辈资质的药,自认为季家兴盛有望,但这世间一切有因有果,横竖不能好处全让一人占了去,好的东西必是有缺陷的。 季家的兴盛从一颗药开始,后辈出色的资质奠定了季家成为九大世家之一的基础,但后果就是人丁不断凋零,几辈之后季家再度面临衰退,季北思孤注一掷将整个季家押在襄王夏侯成身上,渴求寻找一个有力的靠山保住季家的基业,为此不惜喂长子喝下剧毒,将季怀远变成受人所控的傀儡。 季怀远因剧毒不得不受控夏侯成,又因背负着季家一百多人的生死和祖辈的希冀而不得不狠心杀季安承和陆婉。 季怀远想做一个好的兄长,但他又被这沉重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亲手杀死季安承夫妇,设计逼迫季江南生死逃亡,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煎熬,没人知道。 这是身为大氏族的悲哀,季怀远或是孟家主,他们所做的一切,从来由不得自己。 季江南只觉心头压抑得难受,端起茶杯想喝时却没水,沈云川也难得善解人意的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喝完茶后压抑的感觉不仅没退,反而越发烦闷起来。 这苍天之下,无论人贫穷,显赫,还是富贵,落魄,其实通通都是努力求生的蝼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季江南之前听过,但从来都没放在心上,现在却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莫名觉得十分贴切。 难怪孟芊芊出身诗书世家,却是一副张扬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骄纵模样,她必然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一直以一副肆意随行的样子,看似跋扈,实则就是在所剩无几的人生里肆意一回罢了。 这是整个孟家欠孟芊芊的,纵然她如今张扬跋扈,也是选择默许,她活不长了,总不能连这点自由都不给她。 王凌志与孟芊芊之间必是有一段往事的,可如今看来,是孟芊芊选择离开,独自一人面对人生最后的时光,王凌志明知打不过齐风定,还是选择上场一试,既然咒杀之术出自无极岛,只要能找到无极岛,自然就可以救孟芊芊。 自古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现在想来,孟芊芊为何针对李疏桐,也不难理解了。 弄清一切缘由之后,季江南莫名觉得孟芊芊这个女子着实可怜,龙祖祭夜下街道上容色娇美明艳的少女,终是如绽放的烟花一样即将涅灭,诚然孟芊芊的行经令人喜欢不起来,但得知实情之后,总会令人对她心生同情。 “三年前我见过孟芊芊一面,当时的她,可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孟家出来的女子,总是温婉灵秀,自带一种腹有诗书的才情,听说她与王凌志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后来没多久,药王谷姜谷主就带着她到了听雪城,求取枯霜草,凌寒峰终年积雪不化,极易发生雪崩,故而由无逍宫封锁进山入口,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孟芊芊中咒杀之术,后来孟家主亲自带人进山取枯霜草,借无逍宫的地方为孟芊芊医治,”沈云川说着,顿了一下,“当时我因自身原因闭关,等我出关之后再见她,就已经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无逍宫内的医师也为她诊过脉,最后也无能为力,无极岛的咒杀之术过于诡异,再到后来,闭关多年的明东流出关,明明已经花甲之年却看着皮肤光洁如婴儿,仿佛返老还童一般,这老东西不安分,数次潜入北域想进凌寒峰,数次被听雪城内的长老所杀,但这老东西仿佛真的成了妖怪,怎么也杀不死,还练就了一身诡异的轻功身法,比灵鹤王还胜三分。”沈云川皱起眉头。 “老东西快成妖了,即便是我师父出手,他也不会死,过一段时间之后卷土重来,但那秘法似乎缺陷不小,明东流之前还算个人物,自从出关之后随着死了又活的次数增多,整个人也神志不清起来,”沈云川说着,面色有些古怪,“我见过他几次,有些时候觉得,他已经不像个人,倒像是……一只大虫子,当初他被师父一剑拦腰砍成两截,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中,尽是些扭曲的虫子。”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我很看好你哦 回想起当初的一幕,沈云川就有些作呕,当时他看见的那一刻是真的吐了,怎么会有人身体里全是虫子,每次一回想,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打寒颤。 季江南眉毛一抖,想象一下都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到头顶,前些日子见过明东流一面,那确实是个疯子,但一想到这人身体里全是虫子,而他还是被明东流掳走的,当下就觉得浑身都不太对劲了,总有一种浑身有虫子在爬的感觉。 不是惧怕,是纯粹的恶心。 沈云川缓了两口气,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季江南脸色都有些发白,原本还觉得被虫子吓到有些丢人,现在看见季江南也一脸要吐不吐的样子瞬间心理平衡了,刚想吃两口点心压压,一看面饼中的豆沙瞬间就没了胃口。 随手将点心一放,这个话题太倒胃口,换个方向说。 沈云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总之这无极岛上的传承诡异得很,就算说他们可以起死回生我也不觉得奇怪,但是不是像明东流这样的就不清楚了,当初静妃死后襄王一直养在皇宫,直到到了年岁分封到东陵为王,这些年也一直风平浪静,若不是户部尚书徐开被查,估计襄王的布置还要更多,襄王之所以这么快被拿下,除了有你破坏了他的布置之外,另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来自宸王与当今陛下,从徐开落网到襄王被废,中间的时间太短,而且皇帝也没有丝毫听襄王解释的样子,这就很容易看出来一件事。” “在更早之前,皇帝就已经动了废掉襄王的心思,至于这心思从何而来,估计就是有无极岛的人登陆接触襄王,而襄王自东陵所有的布置,也有可能是由无极岛一手操控,若东陵一直没有被发现,襄王若是起兵,与慕容卓联手,东陵五城连带东域胶宁一带连成直线,以无极岛的手段,控制东海水师绝无问题,一旦东海水师失去作用,沿海的东域会在极端的时间内被控,东海是大晋所有水域的主脉所在,东海失控,除了东域被控,断了水源的南域也会在短时间内出现问题。” “襄王起了反心,而皇帝要做的就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起兵之前先一步将他斩杀,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亲儿子,无极岛过于神秘,静妃又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皇帝不防备。” “之后襄王被人救走,很大可能是无极岛的手笔,”沈云川看着季江南摇头道,“我倒是见过不少能惹祸的,像你小子这种走哪儿折腾到哪儿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无论是黄泉天还是无极岛,势力可都不比无逍宫小,在你面前谁敢说自己仇家满地?你这些仇家随便一个能把你弄死个千千万万回,还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真他奶奶的好运气。” 季江南一梗,抑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回了一句:“这好运气给你要不要?” “可别!”沈云川立刻摆手,颇为忧伤的说道,“这好运气你自个人慢慢享受吧,我这人挺怕死的,你放心,要是真有强敌来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跑路,这可不是兄弟我不地道,实在是你这些仇家我惹不起。” 季江南不由得翻白眼,能撵着白无常到处跑的人告诉他说惹不起黄泉天,砸明东流的场子跟砸菜摊子一样的人说惹不起无极岛,明明能打一天到晚就爱苟着,堂堂无逍宫少主,满口胡说八道从来不知脸皮为何物也是够了。 “总之就是小心无极岛的人就对了,”沈云川说道,“哦对了,现在汴京城里可是还有等着拿你人头的孟婆。” 说着沈云川大力的拍了拍季江南的肩膀,语气肯定:“小子,好好干!把这些个孟婆都收拾了,我很看好你哦!” 季江南心头一阵腻歪,这句“我很看好你哦”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贱兮兮的幸灾乐祸在里面。 话虽这么说,但孟婆的存在确实像根鱼刺,如鲠在喉,五个孟婆,死了三个,还有两个。 孟婆的武功不高,但藏匿水平一流,很难将其找出来。 陆皓尘离开汴京前往蜀中,途中几乎横跨玉华山脉,没有两个月是走不出去的,四海镖局总舵在蜀中,而季江南手里还有一块当初王灿答谢用的令牌,王灿曾说过,此令在手,非伤天害理之事,四海镖局会尽全力相助。 待汴京事毕,需往蜀中走一遭。无论是因为陆皓尘,还是因为四海镖局,又或者为了那只千机匣,都有必要去一趟。 蜀中路远,但若是没什么大事情的话,在明年正月十七之前,可以赶回七剑门。 七剑门七阁大比,三年一比,作为凌剑阁首徒,季江南必须到场。 季怀远的毒一直解不了,之后也要寻个时间出关前往南疆,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毒之法。 还有在南疆最边缘的十万大山深处,藏着那个所谓的白玉京。 这来来去去所耗时间可不少,再想起自己必须在三年内达宗师之境,否则难逃一死。 思来想去,季江南越发觉得时间紧迫。 季江南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后面的事情可以暂且不管,但汴京之内的孟婆,他一定要揪出来!这一路都是黄泉天在不断的逼迫他,现在轮到他反击的时候了! 真拿他当泥了,任由他们捏扁揉圆,须知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季江南本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喝了半宿茶,热闹的汴京也开始安静了下来,街道上的人影少了起来,这座喧闹的城逐渐沉睡。 风中依旧带着荷花香,季江南坐的时间久了,准备告辞回去休息,沈云川打着呵欠站起来,溜溜达达的往外走,走了半截一拍脑门,扭头过来说道:“有件事差点又忘了,你的同门师兄弟们也在汴京,就在白云客栈,前些日子一直在找你,应该是有事要与你说。” 季江南目光一动,季怀远倒是说过,有同门师兄来过,小师妹安瑶同行,他本来是想先把风云册给李疏桐,之后再去见同门,但听沈云川的口气,又令季江南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莫非门内有变? 一般来说群英会这种场合应该由木华生带队,但听季怀远的描述,来人应该是谢运,木华生是门主弟子,他带队合情合理,谢运带队就有些不对头。 季江南隐隐有些不安,打了声招呼立刻提剑下楼。 第二百九十章 关风月 季江南一走,刚才还睡眼朦胧的沈云川眼睛一睁,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困倦之意,呵呵冷笑两声:“来了就滚出来!还要我请你吗?” 房檐下的阴影一动,一道甜腻腻的声音传来:“哎呀吓死人了,对人家那么凶干什么?”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沈云川气势一凛,喝到。 阴影从珠帘后走了出来,袅袅娜娜走得风姿绰约,身姿极为勾人,一身水绿的长裙,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蜿蜒而下,细眉,一双眼睛也生的修长,眼尾勾起,一手握着一把打开的折扇,扇面空白,手柄上吊着一枚青玉流苏。 美人以扇轻掩面,红唇亲启,一手轻拍胸口,一脸吓坏了的表情。 “呵~少主这话说的,人家想你想的睡不着,怎么能一见面就让人家滚呢~”美人语气哀伤,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脚步轻挪一手就要搭上沈云川的肩。 沈云川目光一厉,屈指一弹,美人伸出半截的手顿时吃痛收回。 “收起你那令人恶心的做派,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说,就不必出这个门了!”沈云川回身在椅子上坐下道。 美人娇娇一笑:“许久不见,你倒还是这幅讨人厌的样子!对了,方才是我说错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少主了,呵呵呵……” 美人开心极了,呵呵笑了起来,魅惑十足。 同样的身姿妖娆的女子,柳傲霜是自带寒梅傲骨的风华,妖娆中带着三分不可侵犯的凌厉。 而这女子,却更像一个妖物,非要形容的话,是竹叶青一样的女人,言语轻佻姿态诱惑,是地狱妖女,随时会致人死地。 美人笑到一半戛然而止,修长的脖颈上横着一把黑色的长剑,剑身上飘逸的云纹古朴潇洒,美感十足,但她却无心欣赏,这把长剑的剑锋已经割开了她脖颈处的肌肤,精准的停留在喉咙之处,只要稍微再一用力,这颗美人头颅就会落地。 持剑的男人形容邋遢,但目光沉静而冷漠,看她的目光犹如看一只老鼠,自带一股凛然气势。 美人不敢动弹,额头上有汗珠滑落,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在无逍宫中,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目光沉静而深邃,俊美如天神。 曾经的他有多遥不可及,现在的他就有多邋遢可悲,可即便是这幅样子,这双眼睛要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沉醉,美人眼中不自觉的划过一丝迷恋,甚至一度忘了脖子上那把随时会要了她命的长剑。 沈云川脸色一寒,美人迅速惊醒,猛然后退,长剑没有割断她的喉咙,但却将她下巴到左耳根处划出一道血痕。 “彤姬,你若是想死,我大可以成全你。”沈云川目光冰冷。 彤姬捂着流血不止的脖颈,下巴上的伤口也在不断流血,牙关紧咬,目光逐渐疯狂,忽而指着沈云川哈哈大笑:“沈云川!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少主吗?你凭什么厌恶我?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什么时候你沈云川也沦落到给一个毛头小子当护卫了?呵呵我告诉你!你越想守护什么,我就越要去毁了什么!”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武功半废,形容邋遢,一事无成混迹市井,你凭什么厌恶我!” 沈云川皱眉,这个疯女人在说些什么? 彤姬笑的疯疯癫癫,沈云川忽然心头一动,脸色一变:“关风月呢?” 彤姬又娇娇的笑了:“你猜。” 沈云川深吸一口气,长剑一动,一剑刺穿了彤姬的胸膛,彤姬的笑声戛然而止,颤抖着去抓胸口的长剑,沈云川抬手一拔,长剑拔出,血迹顺着长剑滴落,半点血痕没留。 沈云川将长剑一收,提剑下楼。 彤姬到了,关风月必定也是来了,流风的消息慢了,若他猜得不错,这会儿关风月应该是奔季江南去了,他迟迟不回听雪城,就是因师父说过季江南不能死,况且,季江南身份特殊,师父不介意,但那几个老不死的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沈云川脚下一点,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趴在地上的彤姬半晌后动了动手指,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刚准备从怀中拿药,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是苏有容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何必呢!”苏有容叹气,“少主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彤姬不说话,只是目光凶狠的看着他。 苏有容又叹了一口气:“你不听就怪不得我了。” 彤姬看着苏有容拿出来的小瓶子瞳孔一缩,用尽全力一跃,身影从小台上跃下,跌入荷花池中。 随着她掉入荷花池,一张水网从水下张来收拢一提,入捞鱼一般将人捞了起来,挂在的小楼下方。 彤姬兀自挣扎,苏有容目光看向天边的明月,打了个呵欠,汴京越来越热闹了。 归雁湖畔,季江南站在青石板路上,面前的柳树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玉带,发束高冠,长剑斜指地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谈不上英俊,就是一股极冷的气息,面无表情的站在柳枝上,背后是明亮的月光。 这人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而且一身的气势很强,可此刻的季江南却升不起什么紧张之感,只是目光古怪的看过去。 第一反应是,这人真能装。 就如方唯玉爱装假仙,每次出场给自己搞的青衣淡雅如仙人,这个就装得更好一点,这江湖上但凡自诩侠客的江湖人都爱穿白衣,而穿白衣的侠客英雄救美的机会都要比别人多一点,皮相不错的就更讲究,出场时必定是一身白衣长剑,优雅而潇洒,端的风度翩翩潇洒不凡。 可这穿白衣就算了,连带着白靴白玉冠,生怕夜里别人看不出来这有个人,背后还刚好是清冷月光,一时间越发烘托的如神子。 要是个女子见到了,必定是心动不已痴痴爱恋,但季江南是个男的,没觉得潇洒到哪儿去,只觉得此人真能装。 季江南继续往前走,并不打算搭理。 “你就是季江南?”男子开口问道,声音温润。 季江南皱眉,冲他来的? “正是,阁下哪位?”既然是冲他来的,那自然是避不开了。 男子一跃从树上跃下,答道:“我叫关风月。”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季江南听着耳熟,半晌才想起来是谁,那个找沈云川约架的,好像就是关风月。 可关风月怎么找到他头上来了? 男子报完名字又暗自点头,没找错,突然长剑一亮,脚下一蹬,直奔季江南而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霜河 面前的男子突然动手,速度明明不算快,但平白就是令对手有一种被锁定的感觉,无论往哪个方向闪避,似乎都避不开他的攻击范围。 一身白衣的关风月手持长剑,身法特殊,忽快忽慢,还尚有一段距离,但却令季江南觉得四围皆被封锁,退无可退。 季江南心头一紧,此人身上的气势很强,可与齐风定一比,赫然也是一名半步宗师! 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上半步宗师,绝对输得毫无悬念。 当日他拼尽全力,也不过在齐风定手下走了两招,还是齐风定没有下死手的情况下,而面前的男子动机不明,却是直接了当的动手,而且很确定找的人就是他。 在季江南的记忆里,他似乎没有和此人有过交集,甚至这个名字,也是从苏有容口中第一次听说,很大可能与沈云川一样出自无逍宫。 素未谋面的人一见面就动手,着实令季江南有些疑惑,而同时也确定,关风月不是来切磋的,凛冽的杀机根本没有半分掩饰。 季江南调整了一下呼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凭他什么目的,既然避不开,就先打过再说。 长剑一转,包裹在泠泉剑身上的麻布割裂掉落,雪亮的剑身上两道鲜艳的红色妖冶夺目。 季江南持剑的手逐渐握紧,横剑身前,长剑之上剑气纵横。 就这几息之间,关风月的长剑已经直劈过来,剑光雪亮如匹练,带着一股朦胧之感,季江南脚步一撤,双目之中浮上一层浅红,全力聚气于手,身形往前一探,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拖拉着一道弧月斜斩而上。 剑出破晓! 目前季江南手上能拿的出手与高手对阵的剑法很少,但除却青天剑气诀之外,当属破晓一式杀伤力最强,关风月不比齐风定弱,此刻留手就是送命,由不得季江南过多思考。 破晓一剑惊出,与关风月的剑势相撞,而二者剑势相交的一瞬,关风月的剑势却突然一散,碎成许许多多看不见的碎屑,肉眼不可见,但周围的空气却突然冷上了几分,这些看不见的碎屑上附着着分化的剑气,轻而易举的割开了季江南的手臂皮肤,带着一股冻结一切的冷气侵入经脉。 然而季江南的内力与常人不同,这些冷气还未来得及扩散,就已经被内息中浓烈煞气所驱逐,对季江南本身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 季江南目光沉着,一剑过后换双手持剑,反身一斩,势必要在对方变招之前出手。 这一剑不比破晓的锋锐明亮,反而显得有些暗沉,融融剑意尽收,万物寂灭,这一招“影落星沉”是飞星逐月剑的最后一式,仅有一剑,没有后续变招,但在所有的剑招中属于最难练的一招,但若是学会了,这招剑法在对战中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且可无视劲气防御。 暗沉的剑势往上一抬,堪堪接住关风月的长剑,一接之下脸色一变,立刻团身往后一滚,又立刻翻身点地后退出来一丈远,站稳之后的季江南脸色有些发白,手中握着的长剑上还不时传来一股微麻而疼的感觉,感觉不像是毒。 季江南抬手一点肩上的大穴,目光立即看向关风月手中的配剑。 正三尺长的剑,剑身明亮,比起其他名门弟子的剑,关风月手中这把长剑可不是一般的寒酸,没有玉石镶嵌,也没有精致的护柄,就算是剑身之上,也没有丝毫的花纹,一般的长剑刻画简单是显得大气,但这把剑未免大气得过分,一丁点装饰都没有。 这把剑过于特殊,大晋兵器榜中,这把剑的排名很高,第六名,名剑“霜河”。 霜冷剑一直是兵器谱中比较神秘的一件,极少极少出现在江湖人眼中,即便出现了,也会因着这极为低调的外形而被人所忽略。 而其主人,也一直未露过面。 虽然季江南没见过霜河,但能被关风月拿在手里的,岂会是弱的?他的泠泉不在兵器榜上,但由剑师欧冶子亲手制作,即便是比不上离火剑庐出品,但同比寻常的刀剑品质又高出一大截,寻常的精钢长剑,季江南拎着泠泉一剑断一把。 看着剑身上一个浅浅的口子,季江南不免有些心疼,剑身之上,被白零露配剑“秋水”劈出的崩口,婴蛊的齿印,如今在加上被“霜河”砍出的口子,这把剑跟着他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伤痕累累。 不是泠泉太脆弱,而是它面对的都兵器谱上最靠前的几把名剑,欧冶子虽是铸剑大家,但比之离火剑庐还是略有不如。 一剑被挡下,关风月颇有些意外,又见对方神色无异,不由得眉头大皱,他所习的功法“霜天诀”乃是和霜河剑相佐的,二者相加,即便他现在还不是宗师,也可与正儿八经的宗师对上几招,“霜天诀”主修寒霜真气,就算是修习“苍龙诀”的沈云川,也不可能完全无视这股寒气入侵。 可为何此人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而且对招之时他就发觉,此人修习的功法特别,有点七剑门功法的影子,但又不太像。 关风月脸色一沉,遥遥抬起长剑,问道:“你不是季江南,你是何人?” 季江南站在原地没动,眉头微皱:“你欲如何?” 关风月摇头:“季江南出身七剑门,你的剑法和功法却不是七剑门的,无逍宫麾下二十四门派,年轻一辈的我都见过,唯独没见过你,是何人派你前来?” 季江南眉毛一扬,关风月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意思不难理解,他说自己所修的功法不是七剑门功法,断定他是冒充,又猜测他是北域无逍宫麾下那些门派的弟子,偷偷尾随而来。 季江南还没开口,身后就有人声传来。 “三年不见,你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大晚上穿一身白,你这是扮鬼呢还是奔丧?” 这声音懒懒散散,尾音拖得很长。 关风月猛然转头,眸光大亮。 季江南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谁,毕竟长剑拖拉在地上的声音令人牙酸得很,而且这么冷嘲热讽的口气,除了沈云川不会有第二个人。 第二百九十二章 神思往之 长街有人慢悠悠的走过来,长剑拖拉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发清晰。 关风月一瞬气势高昂,目光锁定站定的沈云川。 季江南见状退到一边,这是无逍宫内部的事情,跟他没关系,但也不介意看场戏。 比起关风月的气势高昂,沈云川一身邋里邋遢,头发乱七八糟顶了一脑袋,张着嘴巴大打呵欠,长剑斜挂在腰上,剑鞘拖地,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 在确定眼前的人是沈云川之后,关风月还是有那么一瞬难以置信:“你怎么搞成这幅鬼样子?” “什么鬼样子?老子乐意,你管得着?”沈云川斜睨了一眼,伸手搓了两把脸,一脸不耐烦,“要打架就快点,打完老子回去睡觉,还有,管好你的人,死了不负责。” 关风月面目扭曲,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喘不上来,眼前这个叫花子和他记忆里那个人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去,若不是气息没变,他倒宁愿相信是他认错了。 “啧嘶——你到底打不打?要打就快点!总归是打,在这里在明镜台都一样!”沈云川浑不在意,一只手解下长剑往肩上一扛,流氓气十足。 关风月看着沈云川半晌,神色莫名:“我听说你自废了武功?” 沈云川呵呵一笑:“对啊,现在我不是少主了,这个名头你喜欢给你行不?” 关风月脸色一冷:“你不要的东西,凭什么认为我会要?” 沈云川翻了个白眼:“这就稀奇了,不给你你硬要来抢,给你你又不要,你这叫什么理儿?贱坯子?” 一旁看戏的季江南差点被逗笑了,和沈云川耍嘴皮子,不死也得被气死。 关风月脸色铁青,唰的一声抬起长剑:“我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用不着你来施舍我,你要保陆云鸾,可以,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你,还能使出几招苍龙九破?” 沈云川呵呵笑了,微微仰头,下一刻双眼涌上一层幽蓝之色,右手拔剑,龙吟之声响起,竖剑身前一斩,苍龙吟啸之声大起,劲气裹挟着罡风汹涌而来,狂风大作,地面的青石板被掀起,气浪掀开泥土,直奔关风月而去! 季江南神色一正,这式龙战于野他之前见过,但这次的声势,比之之前又强了数倍!当日沈云川一剑劈了明东流的住处,虽是惊艳,但太短暂,看不出什么,但此次再度使出龙战于野,沈云川的实力比之前又精进了一截! 又或者说,他在逐渐回复巅峰。 关风月眼睛大亮,霜河在手中一搅,明亮的剑光带起寒气,横剑身前,准备硬接下这一招。 一声刀剑交鸣脆响,两股气浪相撞,消弭无形。 沈云川直起身来,神色平静,看向关风月。 关风月哈哈大笑,反手收剑,转头就走。 “你我约定照旧,一个月之后,我在明镜台等你。” 明月光之下,关风月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来的时候来的很快,走的时候也走得很快。 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接沈云川一剑,原本是对季江南存了杀意,结果现在人也不杀了,走得干脆利落。 季江南抬头看向天穹月光,不知是不是提前打过招呼了,这闹的动静不小,左右的房屋也没有哪家亮起灯,各自睡得安稳。 确定齐风定已经走远,沈云川的脸色瞬变,提着的剑猛然往地面一杵,脸色发白,额角有汗渗出,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季江南上前一把搭住他的胳膊,忙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沈云川大喘了几口,龇牙咧嘴:“以我现在的状态,硬打是打不赢,不憋个大招出来,唬不住这贱坯子!” 说完又开始破口大骂:“他奶奶的王八蛋!闭关三年没憋死他!老子还没找他麻烦他还敢自己来!” “要换三年前,老子让他一只手能把他打哭!” “他奶奶的点儿太背……” “老子一见这披麻戴孝的混账就想骂人,大晚上装鬼倒是一流,比鬼还像鬼!” “不是小子你能不能好好扶着点!我感觉你像是在拖死狗……” 季江南眼睛跳个不停,很想把人丢着不管了,恕他见识少,就沈云川这嘴皮子,十个泼妇围一圈估计都骂不赢他。 拖死狗一样把沈云川拖回芳华馆,他又不知道沈云川住哪儿,既然苏有容是无逍宫的人,那么收留沈云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沈云川问题不大,与上次在东陵一样,只是内力虚空消耗过大,养两天就没大碍了。 季江南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夜风拂过,空气中带着一丝微微的腥甜。 这里刚刚杀过人。 此刻已经是深夜,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此次回到水云间也休息不了多长时间,所幸就在芳华馆借了个地方暂且歇下,等天亮再说。 第二日清早,季江南离开芳华馆,径直回水云间,他须先把风云册给李疏桐,而后去见七剑门内的师兄弟。 前脚踏进水云间,抬头就见一群人已经坐在大厅里等候。 安瑶首先看见季江南,惊喜站起,几步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季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 季江南浅浅一笑:“已经无碍了。” 季江南很少笑,这一笑就令安瑶一瞬红了脸,羞怯的低下头去。 少女心思百转千回,可惜季江南不懂,这一幕少女含羞的模样也没看到。 谢运也笑着走来,一拳轻轻打在他肩上,笑道:“怎么样?恢复得还行吗?” “休养得差不多了。”季江南心情不错,笑容也多了些。 “那就好!”谢运哈哈笑道,“算起来也半年没见了,今晚不醉不归!” 谢运这一见面就拼酒的习惯倒是没变。 无意间看见安瑶脸色微红,季江南是个木讷的,但谢运岂会看不出来?在此之前他或许乐见其成,但此次门主已经当众将大师兄和小师妹的婚约公之于众,小师妹此次硬要跟他出来,也是存了躲着大师兄的心思。 谢运暗叹一声,算了算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儿女情长,想得脑仁疼。 一众七剑门弟子也上前见礼,不论私底下如何讨论,出了七剑门的大门,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即便季江南再声名狼藉,只要门主不下令,在外也没人会乱说话。 季江南一一回礼,目光却穿过人群,看见了坐在大厅里的李疏桐。 比起半个月前,李疏桐似乎纤瘦了许多,身着一件丁香色的交领长裙,长发挽了个半月髻,斜插着两支玉钗,日常朴素。 脸色有些白,端正的坐在凳子上,即便是脸色不太好,一举一动依旧是高门贵女的优雅,对上季江南的目光,李疏桐浅浅一笑,双目依旧明亮璀璨。 李唐和宣罗站在她身后,天色尚早,如今客栈里客人又少,诺大个大厅,就只有这么几个人。 比起季江南身边围满师兄弟,李疏桐安静的坐在那里,仅有一婢一奴跟随在后,纤瘦的女子坐的腰背挺直,就如同没有依靠的空凳,要坐好,就只能把背挺起来。 这抹纤细的身影,在清晨的晨光里无声的微笑,显得柔弱而倔强,以及,那一份浓郁的孤独。 季江南心头微微一动,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但这感觉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什么,这股突然来的感觉就不知去哪儿了。 季江南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突然第一次有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感觉。 第二百九十三章 情丝不知 对于李疏桐这个女子,季江南本是抱着很强的戒心。 明明是个带着假面,城府极深的女子,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完美得不似真人。但就是这类一向伪装得极好的人,在偶然的流露出真实的自我时,往往会令人升起不一样的感觉。 就如同是拂开了一小块雪花的冰面,会不自觉的探头往更深处去看。 诚然,李疏桐确实是个很容易吸引人的女子,她是优雅不俗的世家贵女,又有区别于寻常女子的自信与决断,炫目若骄阳不可逼视。但有时她又是清眉淡目的柔婉,似三月江南烟雨的朦胧,令带着一份立身天地无关己的孤独与淡漠。 一如现在,依旧是一身贵女气度,却平白显出三分柔弱,笔直的后背又带着一股浓浓的倔强,给人一种快要撑不下去又勉力强撑的模样,最是令人怜惜。 季江南不可否认心动了一下,但这份心动无关爱恋,只是同类人之间的一种特殊的怜惜与理解。 季江南愣了一下,同类人?确实,李疏桐身上的那份孤独倔强过分熟悉,一如当年他流浪在外的几年。 明明是个孩童,却时时一脸凶狠的龇牙,尚年幼时已是一身暴戾的杀气。 因为他要保护母亲。 一直以来季江南都是孤独的,就算是后来入了七剑门,有了兄长,有了师父和师兄弟,但他还是习惯于孤独,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这是他的心魔,无法摆脱。 季江南收回目光,一瞬思绪有些烦乱。 一旁的安瑶留意到季江南的愣神,顺着目光看过去,之后抿了抿唇,扯着季江南的袖子小声的叫了一声:“季师兄。” “怎么了?”季江南偏头问道。 安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急切:“她……她当真与你……与你……” 安瑶重复了几遍也没把话说完,只是红了眼眶拉着季江南的袖子,神色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季江南一见愣在原地,要说他之前一直没留意安瑶的情意,但若此刻还不明白的话,那他就真的是个蠢货了。 这一发现令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安瑶与他年岁相当,作为承剑阁阁主的孙女,其实她学剑的时间比季江南更早,只是与季江南同期正式入门,要按辈分来算的话,季江南应该叫她一声师姐,但安瑶一开始就不乐意,嫌弃他们把她喊老了,非要当小师妹,安剑主极宠这个孙女,就由着她来,是以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所有人的小师妹,走到哪儿都是被哄着宠着。 要说谢运在七剑门横着走是靠实力打出来的,那安瑶小师妹就是被所有人宠出来的。 因为同期入门的缘故,安瑶要与季江南走得近一些,算是一起长大,安瑶与大师兄的婚约师父一早就已经告诉过他,所以就算是走得再近,季江南也没动过其他方面的心思,也仅仅是把她当做小师妹来看。 之前不知尚还能自然相处,现在突然明白了,就令季江南很是无措,不知该说点什么。 季江南是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导致无措,而在安瑶眼里就是季师兄默认了,当下伤心不已。 话说年少心许,情丝不知。 安瑶本就因与木华生的婚约抗拒而难过,说什么也要跟着谢运出来见季师兄一面,结果师兄还没见着,就听说师兄已经与人许了婚约,越发令她难以接受,昨日才听说有人在水云间见到季师兄,大清早就跑来等着,也见到了那位传闻中与季师兄私定婚约的女子。 这确实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在李疏桐面前,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行走坐立之间的优雅与大方,就不是她能比的。 安瑶泪如雨下,悲伤不已,满眼泪光的看了季江南一眼,转身就跑。 “小师妹!”谢运一把没拉住,大急。 身后的七剑门众人也面面相觑。 “我晚些过来找你!”谢运留了一句话,转头去追安瑶。 其余人大概觉得留在这里更尴尬,于是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追着去了。 季江南本想追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神后叹了一声,抬手按了按额头,现在他算明白当日在梅花山时大师兄说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不能去,他本于小师妹没有特别的情愫,此时追去反而越发纠缠不清,倒不如直接断了念想的好。 李疏桐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目光温和。 季江南定了定神,跨过门槛走近,掏出风云册递过去:“李小姐,按照约定,风云册归你。” 李疏桐微垂了垂眉,伸手接过,随意翻看了两下,放下手来,仿佛突然之间泻了气,脸上的微笑半分没减,语气十分寂寥:“多谢,但已经用不上了。” 语气中认命一般的决绝令季江南眉头大皱:“为何?” “没事,季公子来的正好,我在汴京已久,正好辞行,风云册一事多谢了,若日后有机会,可到齐州一游,以作答谢。”李疏桐并未回答,而是笑意盈盈的说起辞行。 “松云鞘当日丢失,我会尽快找到归还。”季江南略一沉吟,道。 李家的松云鞘是女子定亲之礼,当日在季江南手中雨齐风定对阵时被斩断,之后不知掉哪儿了。 约定已经完成,自当将松云鞘还回去才是。 李疏桐笑而不语,似乎有些疲倦,道谢之后就起身上楼而去。 宣罗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神色复杂的低下头去,跟着李疏桐上楼。 李唐很沉默,情绪十分低迷。 水云间的大厅之内,就只剩季江南一人。 季江南眉头大皱,只觉心思烦乱得很。 他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这会儿很想问问李疏桐到底出了什么事? 穿堂风吹窗而过,窗外屋檐下挂的铃铛叮当作响。 季江南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大约是发梦怔了。 七剑门的人都追小师妹去了,该给李疏桐的东西也给了,至于为何总觉得有事在挂心,季江南将其归结于松云鞘的损毁。 李氏的松云剑是身份代表之物,亦是姻亲定亲之礼,李疏桐以松云鞘相赠邀得季江南帮忙,事后虽然风云册到手,但松云鞘被损毁,现在被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季江南自己也不知道。 好巧才刚刚坐下不久,就见方唯玉溜溜达达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坛子酒,看着心情似乎不错。 据季江南所知,方唯玉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为人极其记仇又小心眼,昨晚还因为苏有容的身份问题大怒,今早又心情不错的回来,要让方唯玉撒气,那不大出血是不行的,这厮是个商人,谁惹他一下不连本带利的拿回来那是不可能。 苏有容出了多少血季江南不知道,也没兴趣,他出来主要是找谢运和见李疏桐,现下两人都不在,这会儿时间尚早,季江南开始催促方唯玉上小商山一趟。 “我昨日才去过,今日师父怕也还是不愿见我。”方唯玉琢磨了一下,唉声叹气。 季江南很想翻个白眼,看向他手里的酒坛:“兰溪馆的六十年陈酿,算得上汴京最好的兰生酒,价格昂贵,这坛子酒没有三四百两银子是绝对买不下来的,你又不爱喝酒,大清早买来洗脸?” 方唯玉被拆穿,也不生气,笑得像头狐狸:“你这鼻子倒是灵得很,但我就乐意拿它洗脸。” 季江南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记得某个人好像还欠我四百八十五两银子,就带个路引见一下还要伸手要好处,你的良心大约是被狗吃了。” 方唯玉大笑,所幸一伸手:“你要是能给我足够的好处,良心给你下酒吃也是可以的。” 季江南看得直摇头,看看,不过被人追着跑了几个月,堂堂奎山城方城主越来越不要脸皮了,当不再维持假仙形象之后,抠门,小气,记仇,市侩,穷讲究,还不要脸,越来越像个江湖混子,白瞎了顶着一张顶好的皮子。 忽然反应过来的季江南大怒,一脚就踹了过来:“你的良心留给你自个儿吃吧!” 方唯玉一手抄起桌上的酒坛,灵活的躲过季江南的一脚,哈哈笑着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灵鹤王 两人一路追打出了城,城外向都东五里地,是一座小山,位于玉华山脉最外围,这样的小山很多,玉华山脉延绵千里,将东域一分两半,过了汴京,穿过玉华山脉,就是蜀中,蜀中独处玉华山环断之处,雨水充沛,作物长势最好,兼得风景秀丽,只是玉华山脉路途过于难走,地势险要,奔腾怒吼的若水在山脉中如同游龙,峭壁陡檐无处下脚,如此天险之地,易守难攻,深山林密,豺狼虎豹时常出没,一不留神就枉送了性命,千机唐门坐落蜀中,作为川阳道第一大门派,雄踞百年有余。 玉华山山高竣险,但外围的小商山就没那么险恶的地势,山虽不小,但路还不算难走,此处离汴京城不远,小商山背后就是连绵的大山,没什么商机或者军事要害在此,所以也仅仅是一处看着还不错的山,修修寺庙盖个道观什么的倒是不错。 五月天下旬,天气热得喘不上气,就算今年五月初五连着下了近半个月的雨,但放晴之后这天照样热,那些下来的雨水也不知道混在哪里去了,热气仿佛从大地下冒出来,汴京城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从里到外冒着滚滚热气。 白天里热的不行,早上和晚上还是相对凉爽的,清晨进山,清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震,树林之中传来阵阵鸟鸣,笔直的大树生长得很高,脚下是一层落叶,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掉下来的叶子,不宽的小路上有杂乱的车辙印,表示山里有人居住。 方唯玉提溜着坛子慢悠悠的往上走,绕开村庄,顺着僻静的小路一路斜走,路边露着一个宽敞的山洞口,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一块有些中空的岩壁,门户大开,一眼能尽收眼底。 从季江南这个角度来看,可以看见有人躺在地上睡觉,睡得四仰八叉。 季江南刚想上前看两眼,而后又被方唯玉拉了过来,神情有些古怪:“我不知道你师父口中的灵鹤王是什么样的,但我得先和你说好,等会儿看见不要惊讶,我师父和你印象中的灵鹤王,可能不太一样。” 季江南点头,差不多猜到一点,方唯玉是袁晓一手调教出来的,看看他时不时显露的土匪德行就能想到,灵鹤王袁晓,定然不是什么斯文的前辈高人。 寻了处地方进入山洞,一进来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从洞顶山垂下几根风化的岩柱,有水顺着岩柱滴滴滴滴的往下落,地面似乎是因为常年累月的水凿,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浅水池子,溅落的水滴将那片地方打湿,靠里面一点的地方有一块青石板,颜色还很亮,估计是从外面搬来的,石板上是三个空了的酒坛子,以及半包啃剩下的鸡骨头。 而那位传闻中轻功独步天下的灵鹤王,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地上,衣服看着似乎是许久没洗过了,也不讲究,大刺刺的躺在地上,侧着身子睡得正香。 睡觉不打呼噜的汉子,尤其是喝过酒后的,季江南算是头一回见。 方唯玉顺手将酒坛子往青石板上一放,看见喝光了的三坛子酒不由得扬眉笑了。 “先等一会儿吧,我师父别的不爱,就好这一口酒,等就酒醒了再说。”方唯玉心情大好,招呼季江南非常自觉的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季江南虽对这位前辈有些好奇,但也没有一个劲的去看,自顾找了地方坐下。 这一坐就持续了许久,知道太阳又高高的升起,变得炎热,袁晓睡得地方本就靠外边,现在大半个身体都晒在日光下,依旧睡得沉稳。 方唯玉也从一开始的耐心等待到逐渐暴躁,突然腾的一下站起来,抬脚就往袁晓的方向走去。 现在可以确定,这个老混蛋肯定已经醒了,就是不睁眼。 “师父!”方唯玉先弯下腰喊了一句。 毫无反应。 “兰溪馆的六十年佳酿,再不起来我倒了?” 躺在地上的人耳朵动了动,却依旧没有睁眼。 方唯玉呵呵,直起身来一脚踹上袁晓的屁股,恶狠狠的开口:“老鸡崽子吃饭了!” 方唯玉这一脚还没踹实,只觉眼前一花,后领一紧,然后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被提了起来。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目前为止他见过个头最高的是齐风定,而袁晓要比齐风定好要高出半个头,这是个非常魁梧的汉子,穿了一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圆领袍子,下摆别在腰带上,头发也梳得七零八落,胡子拉碴,这人身形很魁梧,脸确实很瘦,颧骨凸起很高,虎目圆睁,拎着方唯玉像拎着只瘦弱的小鸡,声音如洪种大吕:“狗屁!小鸡崽子长脾气了?” 方唯玉脸色涨红,被人像提着鸡仔的架势提起来,委实有些丢人。 季江南别过脸去,没法看没法看,方唯玉本来就瘦,但就这么拎起来,实在有些伤自尊。 “放老子下来!你个老不要脸的年纪一大把耍我有意思吗?”方唯玉立马回嘴,眉毛都立起来了。 袁晓乐了,拎着方唯玉像抖破抹布一样抖起来:“老子就是不要脸,出去几年长本事了,老子就不放,你来咬我啊?” 被抖的如破抹布一样的方唯玉一瞬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打又打不过,嘴巴一张开始对骂。 “老子不吃生的!信不信我吐给你看?” “哟呵,你倒是吐啊!” 方唯玉恼了,一把扯下腰上的鞭子就打。 季江南无聊的靠坐在一旁,看着这对师徒一见面就开始厮打,明显方唯玉要弱许多,袁晓一直防守还未主动动手,即便是这样,方唯玉也没讨着一点好。 很快袁晓就不高兴了,一把抓住鞭子,一把又把方唯玉拎了起来,咆哮:“五年时间丹心境都没到你是把时间都用来吃饭了吗?!!” 方唯玉挣扎:“我这已经是快的了!” “狗屁!”袁晓大怒,揪着徒弟就是一顿揍。 也想不通为什么天底下大多数师徒多年不见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叙旧而是考较武功,最后无论进步多少都要迎来一顿狂风暴雨的嘴炮,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师父对徒弟的关爱。 等着二人打熄火之后,已经是正午了,至于为什么停手源于袁晓觉得肚子饿了,丢下徒弟径直去拿那坛子酒。 方唯玉屁股上多了几个大脚印,龇牙咧嘴的坐在一边。 等袁晓十分豪迈的拎起酒坛子一干到底,哈哈笑呼痛快,眼睛一转看向季江南。 袁晓并不年轻,看着也和季江南师父差不多大的年纪,但这十分魁梧的身躯硬是将这份初显的苍老隐藏的无影无踪,脸色有些蜡黄,虎目方脸,看着是一副十分孔武的长相。 见到季江南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自顾自念叨:“这看着有些面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季江南连忙站起,规规矩矩的行礼:“小子季江南,见过灵鹤王前辈。” 袁晓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摆了摆手:“前辈不敢当,你小子一身浓郁的杀气,都快成煞气了,找我何事?哪门哪派的?报上名来?” “小子季江南,师承七剑门凌剑阁,家师曲难行,不知前辈可有印象?”季江南一时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能先规矩回答。 袁晓面露意外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曲难行的弟子?就那老王八蛋德行还有人愿意给他当徒弟?” 季江南一瞬脸黑,哪有当人家徒弟的面骂人家老王八蛋的? 袁晓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季江南的手腕,季江南受惊正欲收手,但袁晓只是随手搭了一下就撤回了手,面色古怪的问道:“你师父让你来的?” 季江南想了一下:“算是,师父曾说过,若有机会,可向灵鹤王为我指点身法。” 袁晓面部表情极度愉悦,直起身像夜枭一样大笑起来,震的山洞似乎都抖了抖。 第二百九十五章 漠北沙匪 季江南一直觉得方唯玉身上的土匪气息很重,寻思着大约袁晓也是这么个性格的人,而现在聊过两句后才知道。 灵鹤王袁晓,真的是个土匪。 或者说,曾经是个土匪。 大晋三十六道,玉华山脉和漠北一直都是匪盗横行的地方,漠北的匪盗大多都是抢劫过路的商队,而这些商队中,又以关外西域人居多。 西域一直以来都是中原国的大敌,无论是大晋,还是前朝大楚,和西域的争斗一直处于一种你死我活的状态之中,战争带来的是仇恨和瘟疫,使得中原人与西域人世代敌视,但同时二者之间又处于一种相互平衡的状态,西域盛产珠宝和牛羊织物,以及大量的异石,大晋物产虽丰,但于织造工艺与矿石两项上要稍弱一筹。 风沙漫天的西域,水是极其珍贵的宝物,没有水,就没有肥美的草地,故而在环境恶劣的西域活到大的牛羊,在西域向来是比人命更加珍贵的东西。 贫瘠的土地注定不能产出许多粮食,在饥饿和恶劣环境的影响下,西域人蛮横的掠夺所能看见的一切,他们渴望中原富饶的土地和流动不停的水,渴望四季变换娇美的鲜花,他们的掠夺开启战争,而战争不断的带来死亡。 几代人之后,当中原与西域死磕而得不到任何成效,双方就默契的各退一步,西域人带来他们最宝贵的织造品,珍稀的矿石和华丽的绒毯,金制的酒器和琉璃做的杯盏,用这些东西,为自己的族人换来粮食。 漠北处于西北道的边缘,是风沙最严重的的地方,每年八月初三,驻守漠北的汉北关会短暂的打开,放西域商人入关,在三万边军的包围下,在漠北隔出一块地方,入关的西域商人和大晋的商人们,会在这里进行交易,入夜时分开始,天明时散去,一夜的吵闹之后,所有人背起自己换来的东西,匆匆离开,炙热的风卷起风沙,少息之后,人们活动过的痕迹会彻底掩埋。 大晋与西域彼此仇恨着,但又不约而同的在战争的休倦期为了族人相互交易。 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沙匪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漠北是风沙之地,流沙随着炙热的风四处流散,所有的指路工具在进入漠北之后就失去了作用,只能凭借头顶的太阳和对沙漠的熟悉来辨别方向。 漠北风沙多少里,至今没人能算出来,苍茫的沙漠延绵,毒虫活动之地,即便是劫掠成性的西域人,也对它升不起丝毫的占有欲,没有产出只有无尽危险的地方,西域人并不愿意要。 驻守汉北关的边军,也不会深入此处,要说对于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不是边军也不是西域人,而是多年前在漠北称雄的一群沙匪——连云寨。 连云寨的沙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谁都记不清了,总之就是突然有一天,大家都知道了这伙沙匪,连云寨共有十七位当家,专门劫掠西域人的货物,抢了货物之后也不杀人,留下少量的水和食物,若是有命走出去,就能活,如果没走出去,那就是老天要你死,怪不得谁。 本来自家地盘上有匪盗,当地的官兵应该主动前去清缴,但连云寨的沙匪不扰民也不造反,而且目标明确只会去袭击西域人,对于过路的中原人则是一律无视,况且他们也没杀人,毕竟,他们是因方向迷失死在沙漠里的,跟他们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如此一来,无论是当地的官府,还是驻守汉北关的边军,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这伙人的存在。 而造成连云寨名声大盛的,则是在大晋天禧四十年,先皇夏侯烈病危,不久驾崩,太子夏侯凌继位,内朝不稳,故下令暂时关闭漠北,但就在那年八月初三的夜里,一伙西域商人来到汉北关下,请求入关,守将拒绝开关,并架起神机弩警告,西域商人带着货物离去,后半夜时却突然冒出一支队伍,身手敏捷的避过城防上的目光,在城墙下堆放火药引爆,趁乱爬上城墙袭杀守军。 厮杀半夜,这支袭杀的西域人小队半数本当场斩杀,另有一半人逃入关内,而这伙入关的西域人,还没来得及走出漠北,当天夜里就被尽数斩杀,头颅绑成一串,连带尸体堆放在城关之下。 当时驻守汉北关的是大晋宁西大将军展鹏飞,据说展鹏飞当天独身进入沙漠深处,夜间返回,着下令将袭杀汉北关的三十五名西域人尽数枭首,挂成一串用长杆挑起插在关外五十里,除了人头之外的,还有三十五具绑在长杆上的无头尸体,一字排开插在沙漠之上,任由乌鸦啄食。 连云寨围杀西域贼子,并将尸体送给展鹏飞这一举动,彻底在漠北打出名号,其他的匪盗是土匪强盗,而连云寨的沙匪,则是能让大晋人伸出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的豪杰。 在连云寨名声鹊起之时,却突然传出展鹏飞的死讯,被围杀致死,身中百十刀,砍得不成人形,头颅被高高挂在长杆之上,一如挂在关外的西域人。 边关守将被人暗杀,此事令新继位的夏侯凌震怒不已,下令彻查,连云寨被指杀人,汉北关边军入沙漠围杀,尽数诛绝。 同年大晋屯兵二十万于望乡关,杨显死后,其子杨兴任二品平西将军,接替父亲镇守望乡关,正处西北道混乱之时,初初登基的夏侯凌憋了一肚子火,内有凌王叛乱,外有西域骚动频繁,更有混乱不可治的西北道江湖,大怒的夏侯凌摆出一副准备出征的架势,西域十二国见状略有收敛,并上表解释是个误会,并呈上三倍的贡奉。 但上贡归上贡,西域的道歉显得毫无诚意,对望乡关的袭扰丝毫不减。 西域蛮子的承诺,跟放屁一样毫无可信度。 直到六扇门成立,西北道平定,杨兴腾出手来,将抓到的所有西域战俘全部斩杀头颅成串,绑着无头尸体的长杆将五十里外的沙丘插满,觅食的乌鸦遮天蔽日。 强硬血腥的方式令西域人生了退意,退出佳耳河畔返回。 杨兴因此役成名,晋一品神武大将军,正式接替父亲的职位。 第二百九十六章 老王八蛋与小王八蛋 而与望乡关相邻的汉北关,宁西将军展鹏飞的死,导致漠北的沙匪们迎来一次大清缴,而负责清缴的,就是第一任六扇门西北道总捕头薛临义。 连云寨一十七位当家,尽数葬身漠北。 数年之后,西北道江湖上出现了一号人物,轻功身法卓著,因行动飘逸如鹤,故而有了个“灵鹤王”的称号,其为人散漫,居无定所四处流离,但论轻功身法而言,可当得起大晋江湖第一人。 袁晓似乎喝醉了,土黄色的面皮上满是风沙刮擦过的痕迹,双目中盛着一层淡淡的光,这个高大魁梧的汉子,靠在山洞的岩壁上,伸手去接滴落的水珠,宛如一个哲人。 如果忽略他讲到激动时一口一个狗娘养的杂碎,顺便问候不知故事中哪一位的七舅姥姥等等上下十八代女性家属的话。 袁晓讲得唾沫横飞,方唯玉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神色平淡。 这些故事从他被师父捡回去开始就一遍又一遍的跟他讲过,袁晓好酒,喝完酒之后的人话很多,每喝醉一回,就拉着两个徒弟听他讲过去的辉煌历史。 江湖飒飒风满路,天涯过处,酒馆小茶肆,一碗风烟一碗旧事。 走江湖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故事,现如今从袁晓口中讲来的故事,多的是一种追忆与遗憾,遥记孤烟明月下的美酒逍遥,快意恩仇的生死之交,那些过往的愤怒与悲伤,似乎已经变成了扬过的风沙,不知何处去。 袁晓回神,又看向季江南,呵呵笑道:“我认识你那王八蛋师父的时候,连云寨还在,他那脾气像沟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不过是抢了他一坛子酒喝,就大怒拔剑要来砍我,结果被兄弟几个揍了一顿,本来也没放心上,谁知他还生生找到连云寨来了。” 季江南正听得仔细,不禁问道:“之后呢?” “之后?”袁晓又笑了起来,“当然是又输了一回,不过那王八蛋耍诈,动手之前打了个赌,若是我赢了,那他赔我五十坛好酒,若是我输了,我赔他五十坛好酒,并让他揍一顿出气,我一听就答应了,结果就是他输了,我找他要赌注,隔天他就拎了一坛子酒来,我问他我的酒呢?” “他就把酒的封盖翻过来给我看,才知道漠北庸城内,有一家酒馆就叫五十坛酒馆。” 季江南目瞪口呆,这种耍无赖的风格,可不像他的师父。 方唯玉乐了,这些故事可没听师父说过。 袁晓也笑:“我在漠北多年,这么理直气壮耍无赖的还是头一回见,偏偏还端着一脸本该如此的神色,之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连云寨找我打一场,誓要把他的场子找回去,老王八蛋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还蹲一块喝酒,下一刻就开始拔剑,脾气臭,还横得很,有道理讲就将道理,没道理讲就拿拳头给你讲出三分道理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拉下面子来道歉,嘴巴毒骂人比老子还顺溜,我就奇怪了,你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给这老王八蛋当徒弟?” 季江南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这倒是实话,他师父曲难行在七剑门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臭,专横又护短,不讲道理嘴巴毒,而且曲难行也一直是这么教季江南的,都说凌剑阁的人脾气横,说翻脸就翻脸,大约也是来源于曲难行的调教,其中就包括季江南自己。 当然这话季江南现在不能说,在袁晓眼里曲难行是个老王八蛋,他要是说了那他就成小王八蛋了。 季江南作为曲难行的亲传弟子,自然是一手调教出来的,并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如今袁晓一说,倒确实有点…… 徒弟像师父这句话,想来是很有道理的。 季江南很想问问二十多年前,这二人为何分道扬镳,以至于后来曲难行很少说起这个故人,而方唯玉作为袁晓的弟子从未听他提起过。 袁晓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起来,盯着季江南看了好半天,若有所思:“我说你看着这么眼熟,你像一个人。” 季江南挑眉,抬眼询问。 袁晓的表情有些变换莫测,半晌长叹一声:“我这才想起来,你是否出身江州季家?” “你这个名字我一时没想起来,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季江南,江州季家三公子,江湖传言,你是个杀兄弑嫂十恶不赦之人。” 季江南浑身一僵,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我这人记性不好,很多事情听耳就过,一般不往心里记,我之所以觉得你眼熟,是因为看你很像季安承。”袁晓说道。 季江南心头一跳,猛然抬头,惊愕:“前辈认识我二哥?” 袁晓一直留心季江南的神情,见季江南一脸惊愕,并无恐惧愤怒,反而有一丝略微的欣喜,不由得暗自点头,看来传言不可信。 “江州季家嫡出三子,大公子季怀远为人沉稳,有家主风范,三公子季江南天资出众,与陆家九公子并称双杰,而二公子季安承,是个才情与武道天赋皆十分出色的年轻人,才情潇洒,品行脱俗,更难得的是有一份难得的侠义之心,在如今这个江湖,侠义二字,可谓相当难得。” “你年岁尚小,又久居南域小城,所以你这季三公子的名声只在江州一带流传,而季安承在这江湖上的名声不算大,但只要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可交之人,我虽与他不熟,但也曾一张桌上喝过酒,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袁晓说道,毫不吝啬的表达对季安承的欣赏之意。 季江南目光一黯,二哥一直是个极为温柔的人,也是他进入季家之后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那个大雪天里,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廊柱后面冒出来的少年,目若子星神采飞扬,抱着一件斗篷跑过来,扬开斗篷披在他肩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叫季安承,你叫江南是吧?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要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在这季家,只要有我,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这是十五岁的季安承信誓旦旦给他的保证,凄苦飘零的七年流浪,满心阴暗的季江南在季家得到的第一份暖意,就来自这个自称他二哥的小少年。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二哥未死 季江南的拳头骤然握紧,心底涌起一股浓郁的悲伤和愧疚,他一心要给季安承报仇,可他现在知道是谁杀了他,可他却无法下手去杀掉凶手。 他怎么能放过杀死二哥的凶手,可他又怎么能下手去杀季怀远。 袁晓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可微微颤抖的身体透露出极力的隐忍,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悲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袁晓本来因着季江南一身浓郁的杀气而对传言有几分不确定,之后知道他是曲难行的弟子后就放了心,曲难行是个老王八蛋没错,但看人的眼光极准。 方唯玉摇头轻叹,这小子心思太重,又不爱与人诉说,长此以往,必生心魔。 这么浓郁的悲伤,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生出来的。 季江南的情绪失控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股浓郁的悲意就收回,伸手搓了两把脸,镇定的抬起头来。 袁晓挑眉,这小子。 要不是还有些泛红的眼眶,袁晓大概以为刚刚那个满身悲意的少年是他的错觉。 袁晓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抚掌。 方唯玉有些难为情,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但别人那么难过的时候自家师父还笑得这么猖狂,实在是有些欠揍。 就在方唯玉琢磨着怎么拉住暴怒的季江南时,袁晓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虽然我一直觉得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句话就是胡说八道,但你哥又没死,你在这悲伤个什么劲儿?!” 这话简直就是一声炸雷,炸得季江南耳朵嗡嗡作响,双目涌上一层红,腾的站了起来,眸光大亮,大喜大惊不可置信各种感觉揉在一起,使得他拿剑的手都有些抖,上前一步,也不管对面坐的人是谁,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双眼通红,声音有些破嗓。 “我二哥在哪儿?!!” 方唯玉也被这消息惊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季江南的声音惊醒,连忙伸手尝试把袁晓的衣领子从季江南手中揪出来。 方唯玉扒拉两下没扒拉开,眼见季江南的眼睛通红,浑身气息凌乱,冰寒刺骨的杀意缭绕而起,忙大喝一声:“季江南!!” 季江南充耳不闻,浑身杀机四溢,身后仿佛有一只沉睡的巨兽苏醒,怒吼一声随时要把眼前的人撕裂。 袁晓眉头大皱,明明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弟子,现在怎么比魔道还妖邪?这么浓郁的杀气,已经开始凝煞,非万人斩不可得,这般年纪,这么浓的杀气从何而来? 方唯玉的声音并没有使季江南停手,袁晓见状手掌一抬,掐住季江南的手腕一扭,却惊讶的发现竟然纹丝不动,脸色一正,并指直点季江南的眉心,季江南却松开揪袁晓衣领的手一把抓住袁晓的手指,另一只手直取袁晓的脖颈。 袁晓一惊,侧身一避,曲腿一脚踹上季江南的腹部,脚下一点,落在十步之外。 季江南抬头,赤红的眼睛直直看向袁晓的眼睛。 仅一个对视,袁晓突觉心头烦闷,阵阵杀意开始升腾,惊讶之余很快将这股杀意压下,虽然他以轻功见长,但实力却也是实打实的宗师,这个程度的杀意,还不至于压不下去。 “怎么回事?”袁晓皱眉问方唯玉。 方唯玉摇头,他也不知,只知道季江南体内有一股很强的力量,这股力量他自己都把控不住,这样子的失控,在云翠山他见过一次,是沈云川一声暴喝把他喊醒,这股力量似乎在伤他的身体,故而才有江乘月带他前往药王谷一行。 此时袁晓脸色一变,方唯玉再看时发现季江南跪坐在地,脸色痛苦。 袁晓正要上前帮忙,季江南周身的杀气猛然一涨,而后又迅速的收回体内,仿佛倒出来的茶在一瞬间被收回茶壶。 季江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胸口的剧烈起伏仿佛将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搬开,说不出的轻松。 这是他自药王谷出来之后首次失控,姜回的话仿佛就在耳边,赤霄散修复的经脉只是暂时性的,而药效会随着他失控次数的增多也失去药效,要彻底去除这个隐患,除非三年之内踏足宗师之境。 冷静下来的季江南坐起开始闭目调息,初听季安承未死的消息,一时无法自控,险些堕入杀戮,而天星子所赠的清心诀,有一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待季江南睁眼之时,就见袁晓盘坐在一边,神色复杂。 “小子冒犯,前辈恕罪。”季江南自知失礼,便先行赔礼道歉。 袁晓看了他半晌,仿佛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笑道:“无妨,只是杀气伤身,你自己估量吧!” 季江南再次致谢。 “我不知道这些个传闻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我确定季安承没死,半个月前,我还见过他一面,就在这小商山,虽然他戴着幕篱遮了脸,但那天下雨,他戴的斗笠被树枝勾了一下,垂纱掀开一半,我看到清楚,就是他。”袁晓说道。 季江南心头再次一跳,半个月前,雨天,幕篱,脑中电石火花闪过许多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明东流的那处宅院,他匆匆出来之时,看见的就是明东流被宁不归所伤,自断一臂,他身边站着的就是炎刀童子,炎刀童子身后,就是一个穿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 当时季江南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的目光,回头多看了一眼,之后便再没注意。 若照袁晓的形容,那当天那个戴垂纱斗笠的男子,就是季江南已经死去的二哥,季安承。 季江南呼吸有些急促,尽管是他亲自送二哥下葬,但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也希望二哥没死,即便这个可能又多微小。 可转眼又想到沈云川所说,明东流是个想长生想疯了的疯子,把自己练得身体里全是虫子的神经病,那若二哥没死,又为什么会跟着明东流? 季江南目光一垂,他现在急需找季怀远要个答案,二哥到底是死是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涟漪 季江南正色肃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告知!日后若有所需,小子定万死不辞!” “不辞个屁!”袁晓突然大吼一声,义愤填膺的指责,“没见过这么拜访老人家的!礼物不提点也就算了,讲个故事还要被揪衣领子!害的老子到现在还没有吃中午饭!现在故事讲完了,赶紧该滚哪儿滚哪儿!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把季江南都骂得懵了一下,一旁的方唯玉不服气的指着地上的酒坛子,表示他没空手来,而且他也没吃中午饭啊吗! 突然翻脸的袁晓上前一步,一手一个拎着后衣领就提了起来,拎小鸡仔一样拎到山洞口,往地上一放,还不等站稳,就一人屁股上挨了一脚,一个趔趄滚下小坡。 “要学功夫自己抽时间来!还有!记得带酒!” 摔得头晕眼花的季江南才爬起来,就听见袁晓的大嗓门吼了一句。 同样摔了一声灰土的方唯玉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的揉着胳膊肘,骂骂咧咧:“老鸡崽子抠门不死你!” 季江南闻言问道:“什么意思?” 方唯玉揉胳膊肘的动作一顿,呵呵一声:“你刚才进去,有没有看见丢在石桌子后边的一只獐子?” 季江南想了一下,完全没有印象,山洞里就一股酒气。 方唯玉继续呵呵:“你以为为什么他突然翻脸把咱俩丢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饿了,但獐子肉少,他不想分给我俩,就找个借口撵人,不信你看着,等会儿他就要开始生火烤肉了。” 季江南瞪大眼睛,就为这个?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的冒犯使得袁晓生了怒,所以才这么直接粗暴的撵人。 方唯玉双手一摊,呵呵。 季江南转头一看,果然,小坡顶上开始冉冉升起火烟,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烤肉特有的血气。 现在季江南也想呵呵了。 “走吧!我师父答应你了,回头你自己找时间过来就行,提醒你一句,来的时候找件旧衣服穿着。” “旧衣服?” “如果你不想天天洗衣服的话,我师父教徒弟,拿脚踹是常态。” “……” “不过,你要学轻功身法的话,嘿嘿,保证你绝对此生难忘。” 季江南仔细记下了,顺着山路下山,山脚下有老人家提着一篮子杨梅想卖,方唯玉煞有其事的跟老人讲价钱。 季江南回头看了一眼小商山,收回目光,他不会告诉方唯玉,在他清醒的那一瞬间,袁晓对他起了杀心,这个念头或许只是在袁晓脑子里过了一下,转瞬即逝,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向南天斗浮霞光, 神宫兵主起流江。 紫微煞逢三劫动, 烽火浮屠望归乡。 这首元殊子临死前的卦诗,算的是大晋日后的国运。 “紫微帝座杀破狼三星,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出,天下乱,三星中以破军煞气最重,天下杀星之首,教之良善可为良将,破万马千军镇守一方护江山永固,教之恶念则祸乱天下,残暴弑杀冷血无情。” “无论哪一种,都是煞气冲天的命格,天生杀将,福祸难测,命薄早夭。” 其实宁不归没有说全,在宸王府休养的这段时间,季江南看了许多书,而书中对破军命格的批注还有一句。 天煞孤星,刑克六亲,情缘不生,独身独死。 天星子赠他功法,七剑门敛他心性,众人皆想把他往良善的方向引导,可看看现在的自己,要说自己是个魔道妖人,恐怕也没有人会怀疑。 袁晓对他动杀心不奇怪。 季江南抬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无一丝杂色。 方唯玉买好了杨梅招呼他走了,季江南回神,举步跟上。 万千灾祸又如何?破军非我,兵主非我,长生亦非我,我只是我。 小商山山洞口,袁晓仔细的转动着穿着獐子的竹条,仔细的在割出的地方撒上调料,一边撒一边念念有词:“破军关老子屁事!爱咋咋地!那个狗屁白玉京才是个要命的魔窟,狗日的牛鼻子,你死就死吧算什么卦啊?活该你死得那么快!” “不管了不管了,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精得跟猴一样,才动个心思就被察觉了,”袁晓长叹一声,“爱咋样咋样吧!老子管不了那么多,老王八蛋,你这个徒弟可不是个省心的,早晚弄出大篓子来,到时候可别喊老子去帮忙擦屁股。” 袁晓惆怅了一会儿,鼻尖突然传来一股焦糊味,瞬间脸色大变,手忙脚乱的翻动。 “完了完了,烤糊了……” 汴京城东,是一片杏林,占据城边的一个角落,每年春季开花之时,便是枝头挂春,淡粉与白色交映,就是诗情暖意的三月江南。 杏花虽美,但每年春季之时,玉华山满山桃红,汴京城一城梨花月白,与这二者比起来,杏花的娇羞就显得不够大气,被埋没在桃红与梨白之间。 现在是五月,杏花已经不开了,满树的绿叶之间挂着几个黄色的杏果,树枝也被爬树摘杏的孩童门折得七零八落。 白零露缓步走在杏花林中,手指抚过一截折断的枝条,额头上是面纱掩不住的疤痕。 时隔三年,再见这片杏花林,杏林犹在,可那人已经不在了。 烟花三月,杏花微雨,枝条与花都是朦胧的春色,微雨与花之间,嵌入了画卷,站在林下的年轻公子正在折枝条上的杏花。 “好好的花儿,你折它作什么?” “姑娘误会了,是这花枝刮了我的袖子,我是要把它放回去,不是折花。” 年轻的公子眉目如风,清浅温润。 杏花微雨一季春,桃李亦逊晚来风。 白零露心绪激动,扶着树干慢慢蹲下,满心酸楚,泪流满面,良久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杏林。 杏林树杆之后,头戴斗笠的男子走出,在树下站了一会儿,风声吹过,树下空无一人,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归雁湖上,一艘画舫在慢悠悠的游动,船舱里有人撑着下巴在打盹。 “尊主!”有人进来,弯腰一礼,上前耳语几句。 那人听罢点头,挥手示意可以出去了。 来人告退。 那人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轻笑一声,杯子从窗口落出,砸落水中,荡起阵阵涟漪。 湖水倒影出坐在窗边的人影,湖中的,是一张戴着纯白面具的脸。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南市 二人下了小商山,才进汴京的城门,就见负责巡城的骁羽卫大批的往城中跑去,宽阔的主街道上行人纷纷退避,正值晌午,日头正高,热得人汗流浃背却是一点风都没有,骁羽卫身披甲衣,领头的统领带着几队人迅速往城中去,旁边的百姓皆探头来看,气氛莫名。 季江南左右看了一下,问起站在茶棚子下的年轻人:“这位兄台,城中这是出了何事?” 看热闹的年轻人也一脸疑惑:“不知道啊,方才还好好的呢,按理说咱汴京城的骁羽卫只负责巡视城防,要真有些什么不开眼闹事的也不归他们管啊!” 季江南抬眼望去,这队骁羽卫所去的方向,约莫是南市的方向,汴京城中,归雁湖居中如眼,东西十二坊为住宅曲,南北为两市,商铺市集密集之处,来往客商全部都是在那里进行交易,其中奎山商会的汴京分会,就坐落在南市。 方唯玉自然也看清了骁羽卫的方向,顿时脸色一肃,汴京分会是他如今翻盘的一个重要筹码,万万闪失不得,故而不用季江南招呼,二人立刻跟上,前往南市。 随着越发接近南市,行人越发密集,不顾天气炎热皆从家里走了出来,三五成群的扎堆在路边探头探脑的看,一阵窃窃私语。 通往南市的主道路刚刚被封锁,十多个身着黑色直身的六扇门捕快将路口堵死,雁翎刀出鞘,目光阴冷。 前来的骁羽卫统领一声令下,一队人马分成两队从路口两边岔开,像是要将整个南市围起来。 方唯玉的脸色开始逐渐沉了下来,抬脚就要往前走,才刚踏出一步,前面的十多个捕快立刻扬起手中的雁翎刀,齐刷刷的对过来,烈日之下,刀光耀眼。 季江南拦住方唯玉,看向那条被封锁的主路,里面还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只是看不见人,这十多个捕快身后五丈之处,另有一队六扇门捕快封锁。 南市出了什么事?早些时候小师妹跑了,谢运带着人去追,也不知道追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季江南的心也不由得下沉了几分。 正在这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回头看时,迎面几人正骑马而来,在汴京城中敢纵马而行的,除了宸王再无他人。 迎面来的三匹马,领头的正是宸王夏侯杰,稍后一点的是季怀远与一名跨坐在马上的红衣少女,圆脸大眼,正是那日在王府中撞见季江南的少女。 宸王近前下马,脸色凝重,直接就往路口走来。 季怀远老远就已经看见了季江南,当下走上前来,低声道:“跟我走。” 又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方唯玉,道:“方公子也一起走吧。” 宸王率先上前,解下腰牌丢给守路的捕快,确认腰牌之后,十多名捕快左右撤开,放行。 这一路几人都不出声,气氛委实诡异得很,而宸王对于季怀远将季江南方唯玉二人带上的举动也不管,只大步流星的一路往里走。 “现在别问,进去就知道了。”季怀远低声说了一句。 一路怀着疑问,穿过三处六扇门的防线之后,眼前的景象令季江南呼吸一滞。 汴京的南北两市,北市主要交易的农作牲畜粮油米店,而南市则是主营布匹茶叶酒肆等等,奎山商会的汴京分会,就在南市最显眼的地方,朱漆大门,门口两座石狮,石狮后方挑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旗面上绣着奎山城标志的铁算盘与秤杆。 而商会门口的青石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皆口鼻溢血,看着已经气绝。 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一众黑衣的六扇门捕快押着一排人跪在地上,雁翎刀全部架上脖颈,当中一名衣着华丽的胖子面如土色,脖子上架着三把雁翎刀,将脖子围了个团,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这颗胖胖的脑袋就要滚落在地。 方唯玉见状暗道不妙,贾金昇虽然爱钱,但也惜命,要命的钱是从来不沾边的,奎山商会的几个主事人中,贾金昇算的上是最小心谨慎的一个,可看现在这架势,明显是招大麻烦了。 只是不知,这麻烦,是贾金昇招来的,还是他自己招来的。 那群从奎山城追杀出来的黑袍人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如果真的是他们找来的。 方唯玉的目光一瞬狰狞。 那几具尸体旁边,司徒九正蹲在地上仔细查找伤口,见宸王过来站起,面有愧色:“王爷,司徒无能,不知其因何而死。” “详细说来。”宸王目光低沉道。 “此事发生得突然,也就盏茶之前,这几人都是城中的普通百姓,行走在路上之时突然倒地,再看已经暴毙,”司徒九说道,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贾金昇,“而这几人,皆在今日饮了奎山商会施放的解暑汤。” 本就面如土色的贾金昇一瞬脸色青白,涕泪横流的大声嚎哭:“王爷明鉴!草民每年夏日都会再次施放解暑的梅子汤,不取分文,草民区区商人,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毒杀百姓,草民冤枉啊!” 哭嚎归哭嚎,这么个胖子跪在地上下半身都在发抖,还愣是端着脖子不敢动一下。 宸王没理会哭嚎的贾金昇,喊了一句:“阿初,你去看看。” 那名红衣少女脆生生的应了一声,上前验看尸体,检查一番之后退了回来。 “王叔,没有外伤,暂时也看不出明显的毒杀痕迹。”少女答道。 宸王眉头大皱,树上的蝉鸣吵得人烦躁不堪,季江南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地上的尸体,鼻端突然传开一阵淡淡的土腥味,脑中轰鸣一声,当即喝了一声:“小心!!” 众人皆被这一声惊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顺着声音看向季江南,而站在尸体前的司徒九突染听见一声嘶吼,顿时反手一刀砍出,却像是砍到钢板一样,刀上传来的反震之力令司徒九感觉不妙,立刻抽身后退。 待司徒九站稳定睛看时,抽了一口冷气。 “药人。” 在场几人纷纷色变,刚才还躺在地上毫无气息的几人纷纷站了起来,眼仁发白,长大的嘴巴发出一声咆哮,苦涩的药味和土腥味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经历过平湖之变的几人对于这种东西并不陌生,但与平湖上的那些药人不同,那些药人再如何凶残也是肉体凡胎,而刚刚司徒九一刀下去,那个摇晃这站起来的药人身上居然毫发无伤。 “保护王爷!”红衣少女一声娇叱,一手挡在宸王身前。 司徒九率先提刀上前,其余六扇门捕快也纷纷上前,药人的咆哮声不似人声,是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吼,平湖上的那些都是被拔了舌头的,当下这声野兽般的咆哮,当即令人心生寒颤。 宸王站在原地没动,宸王不动,那季怀远自然不能先走,季江南猛然看向前方的大柳树上,一股浓郁的危机感传来,而身边的方唯玉也同一时间看向大柳树。 柳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名绿衣女子,乌发束簪,容貌清妍,见二人看过来,咯咯笑了起来。 “二位,好久不见。” 二人一惊。 “赵菱?” 绿衣女子,赫然就是当日平江县县令的女儿,赵菱,当初为抢柳傲霜的簪子与柳傲霜对赌,之后又关了沈云川索要去除异味的药方,平江县牢起火之时,被陆云鸾带走。 季江南搭上手中的长剑,他记得沈云川说过,黄泉天盯上赵菱的原因,是因她是制作药人之王最好的材料。若是成功,当比柳傲霜还要强悍几分。 眼下不知黄泉天对她做了什么,那身刺鼻的异味已经不见了,而且还能在司徒九的眼皮子地下呆了那么久,而当日是季江南引起平江县大乱,方唯玉两鞭子把她抽晕,又被犯人吐了一身唾沫,而如今她父亲赵南淮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又受黄泉天几月的调教,此时恐怕已经被练药了。 “咯咯咯……方唯玉,季江南,是你们杀了我父亲,也是你们让我承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这样的折磨,定要你们也尝上一尝!”赵菱面目狰狞,疯狂大笑起来,随着她的大笑,那几具尸体也发出一声咆哮,被押在地上的几名奎山商会之人突然抽搐了一下,倒地而亡。 “斩了他们的脑袋!”季怀远一声厉喝。 六扇门的捕快手起刀落,头颅滚滚。 赵菱不以为意,越发张狂的大笑起来,笑声传的很广。 呆在自家铺子里的人们纷纷开始吐血倒地,之后,一道道眼仁泛白的声音僵硬的走出,密密麻麻的往笑声所发之处前来。 眼见四面八方开始不断涌出药人,众人脸色大变,红衣少女似乎有些惊惶,护着宸王一步步倒退。 季怀远从身边的王府侍卫手中拿过一把长剑,拔剑出鞘,目光微沉,巍峨不动。 季江南握紧长剑,方唯玉抖开鞭子,紧盯树上的赵菱,脚下一点,二人直奔赵菱而去! 这些药人受赵菱所控,杀了赵菱,局面自解! 第三百章 第二式,雨水 汴京南市被围,已经引来了不少百姓远远驻足观看,而突然响起的野兽咆哮有如在汴京城上空打了一个惊雷,众人惊惧者有之,恍然者有之。 若是城中进了野兽,那封了南市也能理解,毕竟汴京背靠玉华山脉,在玉华山脉中,什么样的豺狼豹子没有,虎狼出没众多,住在山下的百姓,每年都要被野兽叼去几个,前些年闹雪灾,山上的动物没了吃食,曾经数次闯进城中,肆意伤人,被骁羽卫尽数杀死,其中有一头浑身雪白的白狼,是其中的狼王,骁羽卫大统领特意将狼王的皮毛完整的剥了下来,送到宸王府中,宸王颇为喜爱,一时还兴起了进山猎狼的风潮。 进山的风潮在下山的野兽不断增多之后熄灭,人活着为的东西很多,但对于野兽而言,最为重要的就是吃饱,当大量饥饿的野兽不断进入百姓生活地区之后,再也没人因为获得野兽皮毛也感到高兴,虎豹还好,这些东西虽然凶猛但多是单独行动,熊瞎子最可怕但它轻易不下山,最难搞定的就是狼群,狼是群体动物,下山就是乌泱泱的一大片,凶残万分。 当初汴京城中就闯进来过一群狼,倒不是骁羽卫玩忽职守,而是这群野兽把城墙给刨了,大雪堆积很高,狼群就在雪地之下不断刨墙,硬生生的刨出一个洞,进入城中大肆伤人,而那一次,也是同时出动令人骁羽卫和六扇门的人一同将那片地方堵死,直到将所有的狼全部杀死,方才解封。 恍然之后又有人疑惑,这才五六月,近年又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天灾,这些个畜生不在山里呆着,进城来干什么? 况且,因为上一次城墙被刨出洞的事情,汴京城的城墙后期重新修筑过,不肯能又被刨出洞来了。 听这声音,也不是狼,到底下来个什么玩意儿? 百姓议论纷纷,一名男子探着脑袋跟着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胡乱猜想,又听见南市内再次传来咆哮之声,众人顿时纷纷抬头去看,努力踮起脚尖期望能看个眼。 男子慢慢的退出人群,窜进了旁边的巷子。 炙热的太阳高悬,宽阔的归雁湖上寥寥无几的几艘画舫,其中一艘已经停在了岸边的柳树下,男子脚步匆匆,一脚踏上画舫,迅速将南市的情况说了一遍。 “嗯?”舱内的戴面具的人转过头来,声音不悦,“赵菱体内的药性还未完全吸收,她的任务也只是把汴京奎山商会拖下水,人是你带来的,你看看这现在办的是什么蠢事!” 话到最后,已经带了怒,男子当即跪伏在地,哑声道:“属下该死!” “确实该死,死之前把赵菱带回来,那个蠢货不听调教,交给饕狗。”面具人冷哼一声道。 男子跪伏在地上,应道:“是。” 男子起身离去,面具人静坐了一会儿,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弯腰走出船舱。 南市内,季江南奋力砍开围上来的药人,眼中泛着一丝动用归剑诀的淡红,这块不大的地方已经围满了药人,泛白的眼仁和张大嘴巴的咆哮,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朗朗青天,却无端的生出一种极其恐怖的凉意来。 司徒九本是打算请宸王先走,但宸王却一把从侍卫手中夺了一把剑,直奔不断飘忽的赵菱而去。 而此时季江南才知道,宸王夏侯杰,本身也是一名丹心八劫的高手,比司徒九惶不多让。 一脚将扑过来的药人踢飞,季江南泛红的双目看向不远处不断变换位置的赵菱,似乎是因为被黄泉天以极度痛苦的方式练了药人,赵菱虽然疯狂,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初时短暂的与司徒九交手,发现不敌之后立刻远离,不知黄泉天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赵菱不但没有了那一身的异味,连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她能在司徒九面前隐匿那么长时间,不是因为她的武功高于司徒九,而是她身上根被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一点是季江南在最开始与赵菱极短的一次交手中发现的,这样的情况,倒有点像化生门的明东流,而且这些药人身上,也通通带着那种银鱼特有的土腥味。 化生门与黄泉天之间,仿佛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联系。 宸王亲自动手,司徒九自然不能落后,二人齐围,但赵菱凭借着一手诡异的操控药人的手段,硬是跟二人周旋了一番,二人追击赵菱,那保护红衣少女的任务就由宸王府的侍卫以及季怀远来担任。 赵菱虽恨季江南与方唯玉入骨,但也自知近身缠斗吃亏的一定是她自己,故而远远的站开,癫狂的大笑,眼中的仇恨择人而噬。 作威作福的当了十多年的大小姐,平江县无人敢惹,刁蛮到生气就把人往死里打,然而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大牢,之后平江县主街被烧,父亲死得连尸骨都找不着,自己被那个常年披着兜帽的人带走,丢进满是毒蛇蝎子的池子中,被毒物啃噬身体,被强行灌下一些颜色诡异的药物。 她在毒池中尖叫,在毒发时嘶吼,脑子里所有的理智全部变成杀意,眼前的事物开始失去色彩,只剩一层朦胧的灰色,毒虫钻进她的耳朵和口中,毒物的鸣叫声仿佛带着一股兴奋,像是准备享受一场饕餮大餐前的激动。 在那非生非死的地狱里煎熬两月,她终于得见久违的阳光,阳光普照之下,仇恨和扭曲在心中滋长。 赵菱躲避着宸王与司徒九的攻击,目光却一直盯着与药人厮杀的季江南与方唯玉二人,扯着嗓子尖啸一声,还差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她如今可以操控活人变成药人,谁也不是她的对手!那个生不如死的地狱也不是!她将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将所见全部撕成碎片! 赵菱又笑又叫,仿佛一个疯婆子,那些药人在听见那一身尖啸之后,纷纷放弃对手,全部掉头扑向季江南与方唯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方唯玉脸色大变,但苦于保护身后的红衣少女,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药人尽数围了上来。 方唯玉的鞭子上已经全部是血,呼吸有些急促,鞭子本是长距离攻击,短兵相接容易吃亏,加上他本来武功要弱上一筹,所能凭借的就只有这一身灵巧至极的轻功身法,好歹游走之间不至于陡然落败。 季江南看着围上来的药人,深吸一口气,长剑缓缓抬至胸前横放,开始调动体内的内息,去感知那份微弱的生机,忽而右脚往前一跨,身形低伏,持剑的右手同时一剑横斩而出,剑上两道艳丽的红色血槽一瞬变得亮眼,长剑带着这抹艳丽的红撕开包围,剑光划成一个半圈,如涟漪一般扩散,最后化成万千微弱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的冲进药人们体内,光点没胸而入,胸腔突然炸开,爆出血雾,药人僵硬的倒地。 扩散的红色光点如雨,很快周围的几层药人皆身体各处爆出血雾,倒地无声。 四季轮转,春主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故而青天剑气诀中,立春一式,主生长,雨水则代表新春的第一滴雨,亦含最浓烈的生命气息,破开尘封大地,为生命开拓生长的家园。 青天剑气决第二式,雨水,主破,破开土壤,为春的气息落地生根。 青天剑气诀的几式,可做连招而动,季江南如今修为尚低,内息不足,只能动用一式,若非要连招而动,那动完手之后,季江南体内的丹田就会亏空得厉害,没有内力来温养丹田,赤霄散就会失去作用。 赵菱再度发出一声尖叫,也不顾躲闪司徒九与宸王的攻击了,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朝季江南奔来。 结果还没跑出多远,背后就传来风声,一把雁翎刀从后背破胸而出,刀身上嵌着的血槽染了血,颇有几分季江南手中泠泉的模样。 赵菱痛的一声凄厉的嚎叫,而另一边宸王手持长剑前来,一剑砍向赵菱的脖颈,眼看即将人头落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抱起赵菱就走,速度极快,所用的步伐赫然与当日劫走季江南的明东流所用为同一种。 再看见人时,那道黑影已经抱着兀自咆哮不止的赵菱跃上的房顶,瞬息之间又不见了踪影。 随着赵菱被带走,站着的药人们眼仁翻回黑白两色,倒地之后,七窍流血。 季江南胸口起伏不定,正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 宸王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凉飕飕的笑了起来。 “进了,就不能走。” “召楚啸,汴城中凶徒残杀百姓,着三日拿人来见本王!” 宸王喝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丢在地上,转头就走。 宸王走了,可那红衣少女却没走,反而和六扇们捕快一起,蹲下查看尸体。 见季江南似有疑问,季怀远微微一笑:“这是端阳郡主,大理寺少卿顾清寒的弟子。” 季江南恍然,端阳郡主,永王之女,世子爷夏侯麒的亲姐姐,大理寺向来在名声上和六扇门并驾齐驱,六扇门主要监管江湖,而大理寺就是专门针对朝廷官员与宗亲,大理寺少卿顾清寒,出了名的六亲不认,曾收了一名女弟子,还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语,原来这名女弟子,就是端阳郡主。 第三百零一章 帝王心术 大晋朝堂,掌管司法刑案的共有三处,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这三处即为大晋三法司,其中大理寺主掌刑狱案件,接触的多半都是主凶刑犯,大理寺少卿顾清寒在大晋名声不小以严苛闻名,经手的案子就没有办砸过,但也因为人过于刚直,不擅官场交际,对于与经手案件有关的官员,无论官居几品都敢拿人,且毫不留情。 顾清寒无妻无子,曾经也娶过几门妻室,但皆因为病痛或者意外,每一任妻子都早早逝世,后来就有传言说顾清寒是个克妻克子的,本来大理寺就不是个什么良善地方,愿意把自家姑娘嫁来的就少,这传言一出,倒是再也没哪家愿意嫁女,顾清寒今年已经年近五十,常年操劳又多接触凶恶之地,近来已经准备辞官,而端阳郡主夏侯初,则成了他唯一的衣钵继承人。 女子为官,在大晋还从未有过,只听说前朝曾有女子为相,但大晋朝还为曾开过首例,而端阳郡主夏侯初,极有可能成为大晋朝史上第一位女官,还是执掌刑吏的女官。 今年襄王夏侯成谋反一案,晋皇的旨意是将襄王押解回京,由三法司会审,晋皇亲自监审,但夏侯成咬死不松口,晋皇监审到一半发怒拂袖而去,晋皇离开,剩余三法司主事未收到旨意,也不知是不是该继续审问,而夏侯成虽然已经被夺了亲王封号,但依旧是当今陛下的亲子,晋皇不下令,三法司不敢过度用刑,故而才先收押,从而导致夏侯成被劫走。 这件案子本由三法司会审,大理寺理应由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一同审理,但作为大理寺少卿的顾清寒却未能一同参加审问,而是让他去处理另一起伤人案件。 襄王夏侯成的案子一直都有些扑朔迷离,季怀远所知不多,能告诉季江南的更不多,这些还是得到宸王的允许之后告诉季江南的,襄王的背景来历与无极岛关联甚大,而季江南则是将夏侯成棋盘掀翻的主要人物,谋划十年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毁于一旦,夏侯成对季江南的恨意,恐怕比对季怀远和宸王还要来得深。 一头猛虎可以接受自己被另一头猛虎杀死,但绝对无法接受被一只蚂蚁咬死。 宸王默许季怀远对季江南说出一些朝堂秘辛,是存有善意的,意在提醒季江南小心夏侯成。 同样的提醒也在沈云川口中说过,海外的无极岛,传承千年的海上霸主,沈云川的提醒,是源于宁不归,宁不归的动机不明,而宸王提醒的动机,或许只是出于善意,又或者是为着别的原因。 夏侯成因生来不能人道,性格变态扭曲睚眦必报,他活着,回来报仇只是迟早,而在他的一堆仇家当中,最好拿捏,最弱的,就是季江南,夏侯成虽变态,但做事还算小心,如若动手,季江南就是第一个死,看住季江南,就能在夏侯成再次登陆时提前做好准备。 被人当诱饵引敌,这种事情季江南已经习惯了,从他去年腊月离开七剑门开始,他就处于风口浪尖,无论是沈云川利用他吸引黄泉天的人,还是黄泉天手段狠辣的逼他自伤成长去开启白玉京,抑或宸王利用他吸引夏侯成,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隐藏过自己的目的,而季江南明知被人利用,也除了继续往前走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师父说过,江湖险恶,但到底有多险恶,只有离开师长,离开朋友,离开仅剩的亲人之后,才能看得明白,哪里有那么多快意恩仇,哪有那么多肝胆相照古道热肠,江湖人也只是人,要吃饭要生活,一样要为生计发愁,阴谋与诡谲,总比看见的良善要多得多,随时都可能颠覆你多年的认知. 在这样的江湖之中,守住本心,着实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对于夏侯成这件案子,本来就漏洞很多,这样一说就越发蹊跷,三法司会审,大晋开国以来也很少有齐动三法司的时候,更别说是由天子亲自监审,而审到一半就离开,也没有留下口谕,而作为大理寺主掌刑狱大案的顾清寒却没能得到同审资格,反命他去查另一起无关紧要的案件。 顾清寒是除了名的办案不讲情面,却也是难得的查案好手,晋皇将他从这件案子里剔出去,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晋皇本身就不想这件案子成为一件清楚的案子,他要的就是一笔糊涂账。 若再往深处想,盛京大狱被破,襄王被劫走,太子亲政,天理会浮出水面,各方探子被连根拔起,假浮屠秘库破出,江湖势力自平湖之后一减再减,南域武林陷入混乱,厮杀不休,同时司徒九接手江淮道,江淮道一直水匪为患,而因着平湖的缘故,曲水断流重开河道,依靠河流为匪的水匪没有了活水,曲水就失去了流动,水匪以水面地域优势为患,失了这个优势,上岸之后的水匪,战力打了不止一个折扣,以司徒九的个性,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水匪,司徒九要争九鹰的位置,那办事自然要办得漂亮。 没有了水匪的江淮道,在当地雄踞一方的武林势力就失了爪牙,面对六扇门,要么低调收敛,要么满门诛绝。六扇门最擅长的就是屠宗灭门,这一点上,西北道就是前车之鉴。 襄王的母亲来自无极岛,而那诡异的咒杀之术已经开始在皇后的娘家出现,若这一切出自晋皇的授意,那夏侯成被劫,也就是晋皇对于无极岛的一个回应,无极岛传承千年,决不允许血脉流落在外,而晋皇自己也心知肚明。 为什么襄王的母亲早死他却能平安长大无人敢欺,为什么他的封地就在临海的东陵,为什么他明明没有母家后台还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甚至户部尚书徐开,也只是一个随时可弃的棋子。 夏侯烈为建国不惜挟天子假传诏令,令九宫山天一道门遭血洗,屠戮姬氏十三族,平定之后转手诛杀自己的妻子阿率公主,率军灭了前一刻还是盟友的北牧。 夏侯氏的骨子里是冷血的,夏侯烈能为建国大起屠杀,那夏侯凌为固天下安定削弱各方势力起子布局,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天理会的探子来自各国,隐藏得极深,但别忘了,六扇门是做什么的,六扇门除了手段狠辣的屠杀意外,还有一项,就是无孔不入的消息探测,无论大小事,若六扇门有心追查,没有查不了的底细。 这些探子有的潜伏已久,有可能已经是军方的大人物,朝中占一席之地的大员,六扇门中叫的上号的人物,牵扯太多,若轻易动的话,容易引起哗变,若要一举清除,有什么比谋逆乱党的名头来得更好呢? 自古以来,谋逆为第一大罪,上谴先祖,下诛九族。在这个罪名之下,人人自危,自然顾不得其他人,开口辩解者,以同党罪以论。 削弱江湖势力,清理各国探子,将夏侯成还给无极岛,将无极岛的势力从东陵拔出。这才是盛京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手操控棋局所要的结果。 而黄泉天送给各门派邀往云翠山的帖子,则是给晋皇的棋盘上更添了一分色彩。 而从晋皇的动作中不难看出,即便是夏侯凌,也不愿意与无极岛对上,选择将夏侯成送还,这个海上低调的千年霸主,要比季江南想象的更加恐怖。 季江南突然觉得背脊发冷,心中惊悚不已,帝王心术,在这场对弈中,黄泉天也成了晋皇的棋子,或者说,晋皇忌惮的从来不是黄泉天,而是远在海外的无极岛,可怜徐开,到死都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或许还有晋皇的相助,一介棋子,一介蝼蚁,到死都不明不白,死在平湖的江湖人,埋在云翠山之下的各派弟子,若不是晋皇的默许,就凭夏侯成粗暴的御下手段,慕容卓空有野心没有能力的结盟,作为东海重地的东陵怎么可能被夏侯成牢牢抓在手里。 盛京那位坐在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才是一切的源头,莫名出现在平湖的天诛,夏侯成也不知其来历,赵安元曾说,朝廷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浮屠秘库的位置,只是暂时不能开启,但不能开启,不代表不能制作,浮屠秘库的残图,除了本身是秘库的钥匙之外,还是大楚的火器制造图,若有图纸,造不出多的,少量的是没有问题的, 季江南浑身发冷,瞳孔缩小,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帝王的王权之术,远比江湖,还要来的可怕。 季江南看向一旁的季怀远,季怀远察觉回头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还没来得及问季江南何事,就有人来传话说宸王有请,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季江南看着季怀远的背影,神色难明,在这样危险的朝堂中,他是怎么走下来的?三品大员,直面天子颜面,最近距离接触这些最令人心生黑暗的诡谲。季怀远从少年时就开始替襄王办事,其中多少险恶多少胆寒,在外人面前的季家大公子,永远是坐卧有度,沉稳大方,气度不凡的未来家主,一肩挑起羸弱的家族,挺直腰板从容而对。 忽而又想起今日早上从袁晓口中得知的消息,二哥很可能没死,一瞬间心头翻江倒海,各种滋味一同涌了上来,令人难受得紧。 第三百零二章 秋娘子 关于药人这件事,朝廷从平湖之事以来都一直是秘而不宣,拿活人练药练成怪物怎么看都是一件会令人人心惶惶的事,药人虽然也一直在一些黑市上出现,但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这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东西,故而朝廷方面也只是说擒杀乱党,其他的都未曾吐露,而江湖上的人也一般都守着江湖规矩,不该说的不与普通百姓胡说。 汴京南市暂时关闭,对百姓的解释说是今年下了大雨,山上的野兽们开始重新划领地,有一群鬣狗被驱逐下山,进了南市到处咬人,咬死了不少,还说那些鬣狗身上带着病,可能会传染,所以死去的人一律就地焚烧,以免尸体传染活人。 一时南市中心的场地火光冲天,外围不少百姓哭天抢地,就算是人死了,也得入土为安,焚烧尸体,那是挫骨扬灰,会永世不得超生,不少百姓有亲眷在南市的开始嚎哭咒骂,一个劲的往前挤,守路口的六扇门捕快可不管你是什么人,靠近十步之内锵啷一声拔刀出鞘,亮闪闪的寒光四射一字儿排开,人群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嚎哭,不要命一样往前冲,匆匆赶来的骁羽卫统领连忙将百姓隔开,满头大汗,要是这些百姓都死在这儿,那他这个统领就当到头了,不能伤了百姓,也不能阻碍六扇门办事,这可把统领为难坏了。 这些个不要命的蠢材!真以为他背后那些刀是用来唬人的?这些百姓在汴京城里安逸日子过多了,没见过六扇门血屠四方的样子,在这一排嵌槽雁翎刀下,杀个人不比杀只鸡难多少。 骁羽卫统领为了拦住这些哭骂的百姓焦头烂额,方唯玉看着汴京分会横尸满地的院子面沉如水,贾金昇抖着一身肥肉脸色青白得像鬼,又悲又怒又无可奈何。 赵菱尖锐的笑声之下,南市八九成的人都变成了被她所控的药人,赵菱走后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死了,口鼻溢血,而少数人还是活了下来,贾金昇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两把刀架脖子上吓得要死,所幸今天商会不开门休息,留在这里的人不多,但平白看着这么多人死在面前,死前还变成了怪物,贾金昇见过药人,地下黑市都有,但这么多还是头一回见,晕过去等了好久才颤巍巍的醒过来,满地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 门口站着两名六扇门的捕快,南市活着的人,都需要进六扇门一趟,这是不去也得去,宸王动怒了,季江南跟着季怀远先走一步,方唯玉心急汴京分会后走,因着方唯玉是与宸王等人一起来的,所以他要去宸王府,进六扇门的是贾金昇。 跨出大门,看着守在门口的捕快,贾金昇胖胖的脸上尽是绝望,惨白着脸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 方唯玉也无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如今他自己都脱不开干系,又怎么替他求情,即便是没有干系,他方唯玉一介商人,面的寻常人或许能商量,面对皇家,除了低头认怂,别无他法。 听着憋屈,但事实就是如此,商人的地位在战乱时期很高,但国家安宁之时,商人的地位就会低到尘埃里,受先贤影响,文人以重礼教轻财帛为荣,觉得满身铜臭的商人都是小人,仿佛自己不用穿衣吃饭喝点露水就能活一样,不表达一下对商人的鄙视似乎就不能表达他们高贵的文人情操。 典型的当了那啥又立那啥。 方唯玉抬脚就走,身后的贾胖子哀嚎着被带走,进了六扇门的大门,不受点罪是出不来了。 小人物啊!方唯玉暗叹一声,他们都是小人物,要做到天下所有人都不敢小看商人,简直是一件似乎无法企及的事情。 来日方长。 季怀远踏进宸王府议事厅的时候,厅上宸王与司徒九已经在坐,并坐的还有那位一声绿袍戴金戒的刘公,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 季怀远见礼,宸王示意坐下,并未开口,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衣服的夏侯初走了进来,身后有两名医仆打扮的人各端了一个盘子进来。 “王叔,尸体验过了,初步确定这些药人是服用过特制的毒丸,在这些尸体的腹中发现了浅灰色的粉末,而这些粉末,与几月前平湖中捞出的尸体腹中一样,带有那种食人银鱼的土腥味,应该是以那鱼的毒素为原料制作,与李三度所制的药人不同,这些药人是速成的,攻击力灵活度皆弱一筹,而且一旦转化为药人,就只有六个时辰的活头,六个时辰一过,立刻毒气上脑暴毙。”谈起正事的夏侯初面色严肃,一板一眼。 宸王点头,问道:“毒源在哪儿能查到吗?” “已经查到,西市水井,司徒大人已经告知过。”夏侯初道。 司徒九起身拱手:“王爷,此事还未来得及禀告,卑职请令调动骁羽卫,是因近日早间有下属在西市看见秋娘子的行踪,未防意外,卑职才第一时间将西市围困,事前并不知药人一事,而卑职属下寻遍南市,依旧不见秋娘子踪迹,有人在一口枯井中发现了通往城外的暗道,那两名黄泉天中人,应该也是通过井中暗道进入城中,几人必是同伙,以秋娘子的习惯,必先对水源下手,故而才先一步告知郡主。” “秋娘子?”宸王笑了一下,“现在应该称她为判官。” 司徒九沉默不语,季怀远却不知这秋娘子是哪一位,只好默默听着。 “王叔,上次平湖上的银鱼大理寺孔大人曾仔细看过,说此种鱼多生于南疆密林,往往会有一个鱼王,毒性是普通鱼十倍不止,平湖中的鱼已经全部死绝,但这鱼王通了灵性,会趋吉避凶,极有可能被黄泉天的人带走,借此来制成这种毒物,而诱发这种毒物的也不是那女子的笑声,而是从她衣袖间散出来的一种药粉,会如柳絮一般到处飘,一旦入体,就会激发毒性,至于他们为何会受人所控,”夏侯初似乎有些泄气,闷闷的回道,“暂时还不知。” “阿初不必难过,你能查到这份上,已经帮了王叔很大的忙了。”宸王微笑着安慰。 夏侯初打起精神,转身掀开两名医侍手中的托盘,是一颗剖开的心和少量混在血液里的灰色粉末,装在一个小碟里,指着盘子说道:“王叔请看,这就是那粉末,而这是死者的心脏,这粉末会随着血液入心,这颗心的颜色已经给开始发灰,六个时辰之后,这颗心就会腐烂,这样的制毒方式,侄女还从未见过。” 宸王凝眉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好了,阿初,你下去吧,王叔有事再叫你。” 夏侯初认真见了礼带着两名医侍下去了。 “司徒大人,逃走的人就交给你了,本王不要求你现在就抓到人,但本王承诺,你将那二人捉拿归案之时,就是你升任九鹰之时,方法你想,死活不论。”宸王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 司徒九目光一动,压住心头的喜悦,拱手一礼:“多谢王爷!卑职必当全力以赴!” 司徒九也转身离去了。 厅内就剩宸王与季怀远二人,宸王似乎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半晌之后才睁眼,看着依旧坐在一旁等待的季怀远,轻轻笑了,起身转过屏风,屏风后面,就是一处月亮门,月门后面,就是九曲桥梁,架在王府后院的湖泊之上。 午时无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宸王双手负在身后,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渊宁啊,知道本王为何总愿意与你聊天吗?” 季怀远也看向湖面,答道:“因为我与王爷是同一种人。” 宸王朗声大笑:“没错!我们是同一种人,渊宁啊,本王太孤独,有些话不能对人说,压的东西多了,人会疯,你来告诉本王,为何你还没疯?” 季怀似嘲讽又似自嘲的问道:“那王爷你呢,你为何还没疯?” 宸王呵呵笑了,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季怀远:“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被沉重的巨石压死,要么就掀了石头腾飞九天,渊宁,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要怎么选?” 季怀远微微垂了垂眼眸,答非所问:“王爷,起风了。” 宸王目光一闪,似乎有些遗憾,而后又开怀大笑起来:“也罢!你若选了,就不是季渊宁了!” 季怀远没有说话。 宸王也不理会,像是自说自话一般讲了起来。 “本王认识秋娘子的时候,差不多是七年前了,那时的秋娘子,不比你弟弟大多少,擅医理,太医院院首的孙女。” “本来,她应该是本王的王妃,陛下已经准备赐婚,而那一年,盛京发生了一场火灾,起火的地方,就是太医院院首的家,年老的院首突然发疯点火烧了自己的家,全家上下除她之外全部被烧死,她被母亲塞到水缸里,躲了一劫,但房梁倒塌打破了水缸,她活了下来,脸却烧的不成样子。” “她伤了脸,陛下不可能再将她赐给本王为妃,准备令为她寻个良人,而她却执意进了六扇门,也是因进了六扇门,她才一步步变成名满江湖的女魔头。” “这些,要从她进六扇门说起……” 第三百零三章 飞龙在天 汴京城外,三十里地,就是通往玉华山脉的主官道,玉华山脉地势险峻,多以栈道为主,狭窄的两座山峰夹缝之间只留下一条仅供马车通过的道路,越往里走路越窄,故而一般进入玉华山脉的人,都会在进山之前弃马车,改用矮马驮行货物,而这处汴京三十里外的短亭,就是卸货上马,中途休整备粮的地方。 汴京城西市被封,但东市却不受影响,汴京城的繁荣就是以来往不绝的商人为基础,更兼江南风雅的别致而成,这样一座城,即便是封了西市,但四门未封,来往的客商镖师依旧匆匆走在奔波的道路上。 说到底,这些都是普通人,为生活奔波,为衣食劳累,有热闹的话不介意多看两眼,但看完还是该走人走人,切不可误了货物时辰,热闹是好看,但一定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供路人休息的短亭长亭旁,最不缺的就是茶水摊子,小本生意小本经营,店里也没什么稀缺的东西,无非就是些酒肉清茶,有聪明的会在店里出售一些汴京特产的糕点果脯,供过路的商人带回家给家人,价格上相差不大,图的也就是几钱银子的赚头,过往的客商也乐得带点东西离开。 短亭旁的小茶摊上,零零散散的坐着几桌客人,店主老头年纪大了,寻思着今年中秋就把这小摊子盘出去,带着孙儿回老家,这些年攒了些钱,多的不多,给孙儿上个学堂还是够的,这世道啊,多读书才有的出路,不然像那些人走江湖的,一不留神人就没了,连块碑都没有,也是真可怜。 店主老头长吁短叹了一阵,又看向角落里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年轻男子,邋里邋遢的,脑袋凌乱得像个鸟窝,从上午些时候就来坐在这里,点了一壶茶,喝了没几口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口水沥拉的淌了一桌子都是。 看这打扮,也怕是个落魄的江湖人,店主老头叹了一声,端起刚捞起来的面条,走到桌前把面条放下,喊了一声:“后生,后生!” 正睡得五迷三道的沈云川眯着眼睛晃头晃脑的抬眼,一手揉着眼屎一手舒展了下身体,问道:“何事?” “把面吃了吧,不收钱,算小老儿请的,快吃吧。”店主老头和善一笑,“要进玉华山,不吃饱可没得气力走道。” 沈云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鼻子眼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这小老儿倒是个心善的,估计看他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两口茶,大约是以为他没钱吃饭,才端来了这一大碗面条,清凉的面汤,微黄的面条,绿色的葱花点缀,还有一小勺酱油,看着素淡,味道却十分香浓,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沈云川本来想拒绝,但闻到面香又不自觉的看向面条,想想累啊,昨晚半夜跟关风月干了一架,今早老早被吵醒,跑这儿蹲点蹲一早上没见着人,而且这天气还热的要死。 为什么他出来历练还要干活?沈云川内心无比怨念,能不能让他安稳的浪个几年?看看风景喝喝小酒赏赏美人,多好。沈云川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沉。 腹诽完的沈云川打起精神来,跟老者道了声谢,当即拿起筷子很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人生嘛,活着最好。 正当沈云川抬着大碗刨得起劲的时候,小茶摊上又来了一个客人,是个背着包袱的女子,身量不高,一身朴素的衫裙,头上只插了一支木簪,面目算不得出众,走在人群中极为普通的一种,进来后找了个位置,要了碗面,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等待。 吃面的沈云川眼睛一亮,把面碗一放,一手撑着桌子跳过,落在女子的桌前,一脚搭上条凳,嘿嘿一笑:“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小茶摊上的人一瞬将目光都投了过来,见状纷纷不悦,一名带刀的中年汉子面色一怒,拍桌而起,指着沈云川开始大骂:“哪里来的狗杂种?青天白日的信不信爷爷劈了你这个杂碎!” 这女子看着就是个穷苦人家的,浑身上下也就一个包裹,还打着补丁,生得也不是多么出众,偏偏还有流氓来欺负,真真是烂了良心了!中年汉子一开口,又有几人站了起来,脾气暴的已经拔了刀,一瞬间小茶摊气氛一僵。 店主老头目瞪口呆,这年轻人看着挺和善的,怎么竟是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流氓? 沈云川上演的这一场流氓调戏良家女子的戏码,将死气沉沉的下午彻底激活了起来,有几桌客人沉得住气,没有起身,只暗自观察,出门惯了的人,凡事都喜欢多留一个心眼。 提刀的汉子虎视眈眈的站在沈云川一侧,沈云川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女子,诚然沈云川生了一张好皮相,笑起来倒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但那汉子可瞧不上这张笑脸,伸手就要去揪沈云川的后领。 汉子的手眼看就要揪上沈云川的后领,眼前突然一花,接着腹部挨了一肘,痛的汉子一瞬龇牙咧嘴,而就这一瞬的功夫,那个登徒子已经一把朝着女子的手腕抓去,汉子一声大喝,还未来得及动手,那登徒子就翻身后跃,轻巧的站在门口的拴马的木头桩子上。 女子缓缓的站了起来,而此时众人也发觉这女子不对,纷纷后退,出头的汉子也愣了一下,不由得退后两步。 一般的女子,怎么可能面对这种情形如此沉着? “多管闲事一直都不是你们的风格,沈云川,你这人着实令人讨厌。”女子目光看向沈云川,明明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可声音却如黄莺一般婉转动听。 沈云川偏了偏头,轻笑:“秋娘子,我们也算熟人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今天你进不去玉华山,趁我现在还有点理智,赶紧走远点!” 秋娘子闻言,嘴角一挑,笑了,平凡的五官因着一笑,多了几分别样的秀美,以及一分肆无忌惮的嘲笑:“就凭你?你以为,你比你那位师兄强多少?” 沈云川笑意不变,眼神却逐渐冰冷,声音依旧平和:“秋娘子,你这是逼我现在就杀你。” 秋娘子愉悦的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似乎听见了什么特别可笑的话,笑了半晌才停下,眼中的嘲讽越发浓重:“我就是站着给你杀,你敢吗?杀了我,陆云鸾也得死,你逼死他一回,还要杀他第二回吗?” “住口!”沈云川脸色骤变,气息一瞬变换,凌厉无比,眼中波澜汹涌,“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一剑杀了你,逼死他的不是我,是你!” “随你怎么说,”秋娘子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让开!” 沈云川目光冷漠,丝毫未动。 “你想看着陆云鸾死?”秋娘子的声音陡然拔高。 “现在他那副模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沈云川静默半晌,开口道。 秋娘子惊讶的看向沈云川:“这么说你就算让他死,也不让我进玉华山?沈云川,那可是你师兄,即便当初你把他逼到那步田地,他都没伤你一下,你如今这般做派,倒是狼心狗肺得很。” 沈云川微微阖上双眼,忽而一股极其凶猛的气息腾升而起,右手往茶棚子的方向一抓,桌上的长剑猛的飞出茶棚落入沈云川手中,再睁眼时,双眼已是一片幽蓝之色,长剑出鞘,龙吟之声顿响,剑锋之上剑气纵横,持剑弧跃一斩,高亢的龙吟之声咆哮而起,带着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仪,一路摧枯拉朽,所到之处遍地狼藉,秋娘子惊呼一声,身后突然展开一对金属双翼,携带着她飞跃而起,远离风暴中心,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剑气所伤,当即胸口如有千刀万剐,疼痛欲狂。 金属翅膀没有飞多高,很快又坠落下来,秋娘子被重重打的摔在地上,脸色苍白,口鼻溢血。 秋娘子急喘,咳嗽不止,血里似乎还混着一些破碎的内脏,不可置信的看向沈云川:“你疯了?你杀了我,陆云鸾必死!在这里动用苍龙诀,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沈云川不答,黑色的剑身之上流云飘逸,自带一分美感。 秋娘子踉踉跄跄的爬起来,艰难的收回背上的机关双翼,强忍着剧痛往回走。 她必须离开,沈云川虽然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得到那股越来越重的杀机,沈云川想杀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无逍宫时她就知道,偏偏他又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即便杀机已经快要溢出,但也会遵照他师父的意思行事,而这种人一旦把他惹怒,那就没有丝毫回头的机会。 她所能仪仗的就是她的命和陆云鸾的命连在一起,她堵沈云川会碍着陆云鸾的原因不杀他,但她似乎高估了陆云鸾的命,又或者是低估了沈云川。 无逍宫少主,可不是人人都做得。 她的武功不如沈云川,而她的毒药对于他来说,起不了一丝作用。 秋娘子被迫离开,小茶摊里的人也走得干干净净,店主老头躲在桌板地下瑟瑟发抖,门外的官道像被犁过一般,到处都是剑气打出的沟壑。 苍龙九破第二式,飞龙在天。 沈云川默默的收好剑,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小茶摊里一抛,精准的落进了茶碗里。 门外没了动静,店主老头壮着胆子爬了出来,拿到了碗里的碎银子,这几块碎银,可比他摆一个月摊子来得多,老头跑到门口时,官道上已经没了人影。 第三百零四章 求证 沈云川醒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一扇打开的窗户,屋外夜幕已经降临,重点不是这些,而是这房间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仔细一闻,有素有荤,好像还有牛肉? 那个臭不要脸的趁老子昏迷吃独食?! 沈云川登时大怒,扶着床沿坐了起来,不抬眼还好,一抬眼就是一大桌子人坐在屋里吃东西,桌上一只铜锅正腾腾的冒着热气,辣椒油的香气满屋子都是,桌边坐的人倒是齐了,苏有容,季江南,方唯玉,还有季江南的那个小师妹,旁边那个不认识,那个一人占了两人位置吃得满嘴油的魁梧汉子他倒是认得,灵鹤王袁晓。 众人吃得头也不抬,见他醒了也没有表示一下关心,招呼了一声继续闷头大吃。 被无视了的沈云川骂骂咧咧的爬起来,虚白着脸往桌边挪动,好家伙,一桌子菜,荤的素的全都有,那只铜锅下面是凹下去的坑,里面是烧红的炭块,汤锅上滚着一层鲜红的辣椒,几人不断把盘子里的菜放进锅里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开始大吃,没人理他,忙得不亦乐乎。 沈云川自觉的开始找位置坐,看了一圈发现都坐满了,往袁晓身边挤他是不去的,七剑门的那两个他不熟,他当初还在梅花山偷看过那姑娘洗澡,啊呸!说错了他是去偷枣子,之后还闹得七剑门的大师兄拿着剑找了他一下午,算了算了不去,苏有容是部下,不能欺负。 所以能找的位置就很明显了。 一脚踹上方唯玉的凳子,一手去拽季江南的后领:“没看见伤号啊?挪开挪开!” 方唯玉差点没坐稳,火气上头抬脚就踹,而最讨厌有人动他脑袋的季江南反手就拽着沈云川的衣领准备给他一拳,沈云川匆忙躲避。 又是一顿泼皮打架,最后是袁晓为了保护这一锅菜,站了起来,强行分开三人,一人脑袋上挨了一拳才松手坐下。 三人又是齐刷刷的怒瞪袁晓。 “看什么看!不服气?那个小子你也别瞪我!老子跟你师父喝酒的时候你还是个屁娃娃呢!”袁晓插着腰大声说道,嗓门大的好处就是,令在场的人双耳极度不适。 吼完沈云川又看向季江南和方唯玉:“怎么你们两个想跟老子比划比划?” 说完还抬起胳膊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很有视觉冲击感,整一个强横霸道的土匪嘴脸。 这老混蛋到底有没有和师父喝过酒沈云川不知道,但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之后,沈云川很快打消了收拾对方的念头,灵鹤王袁晓沙匪出身,以轻功见长,但实力也是实打实的宗师境,至于第几境就不知道了,总之就是在这里坐着的几个加起来一起上也打不过那种。 打不过要认怂,沈云川乖巧的找了个凳子强行在季江南与方唯玉之间挤了个位置出来,腾出手来大杀四方。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管他呢先吃饱再说,算起来他还没吃晚饭,早上就吃了一碗面条,又动了手,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很怀疑他是因为太饿饿醒的。 一通酒足饭饱之后,苏有容十分狗腿的带着师父去休息,讲究人方唯玉要去医馆煎药,他的体质太过寒凉,药王谷谷主姜回曾说他难有子嗣,给他开的药方要按时服用,他的体质虽然不好调,但经姜回的手,不能根治,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对于难有子嗣一事,方唯玉一直是难以接受,他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差去逛个青楼找个花娘了,虽然洁身自好的方城主最后没去找花娘,但一点都不妨碍他自己的认知,那子嗣的问题还是出在了他在母胎时的那一场寒凉。 对此方唯玉脸色十分难看,险些问候方海平的十八代女性亲属,但想想又忍住了,他骂方海平就连自己一起骂进去了,划不来划不来。 为了自己以后能有健康的子嗣,方唯玉对于调理自身这件事上很是上心,之前一路走得急,进了汴京城这段时间,方唯玉一直很积极的去医馆抓药煎药,至于为什么去医馆,他的药方是姜回给的,为了防止医馆偷学药方,方唯玉一直都是自己去配药,只是借了个地方煎药而已。 奎山城是商城,来往的各类商品中药材不少,作为奎山城的主人,或许不精医理,但辨认药材的本事还是有的,除药材之外,布匹,锦缎,瓷器,茶叶,这些东西方唯玉也都能懂一些,要说方唯玉确实有那么几分自傲的资本,他若是想去考个功名,怕甩那些酸秀才几条街。 可惜商人不能科考,而且方唯玉看着是个风度翩翩的斯文人,实则就是个俗人,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 商人重利,小气到家的方城主怎么可能让医馆知道自己千辛万苦从药王谷得来的药方。 三人离开之后,吃饱喝足的谢运招呼季江南一起回去,而沈云川则一脸好奇的看着默不作声的安瑶,奇了怪,这小姑娘看见他居然没第一时间上来给他一剑,转性了? “招子看哪儿?”季江南冷飕飕的看向沈云川。 沈云川撇嘴,切,干瘪小丫头谁稀罕看。 七剑门的人还在汴京,住在白云客栈,季江南在水云间的住处一直没退,也就暂且住下,婉拒了与谢运同行的建议,谢运就先带着安瑶走了,安瑶一直默不作声,走得头也不回。 “嘶——看你这小师妹的样子,啧啧,有个负心薄情的师兄,伤心啊……”沈云川表情夸张做悲伤状。 “你可以说点人话吗?”季江南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牙齿咔咔作响。 沈云川没好气的往椅背上一躺:“你这种人注定是条光棍了。” “有事说事,要问什么快点。”沈云川懒洋洋的开口,果然人的本质与猪没什么区别,吃饱了就想睡,睡醒了就想吃。 季江南沉默了一下,问道:“今日南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赵菱驱使的药人身上有银鱼的土腥味,师父说过,万物有灵皆有王,若那群银鱼也有王,那鱼王的毒性更要强出一倍不止,故而季江南第一时间想起当日在曲水边的渔夫小屋内,化生门的那个汉子腰上挂着的篓,里面有活物在动。 很有可能,那就是鱼王,本来是有化生门得到的鱼王,现在却落在黄泉天手里,二者之间存在联系,这一点已经非常确定了。 那赵菱来汴京城的目的是什么,练了一堆药人她要干什么,若是为了杀季江南一人,那这阵仗似乎有点大了,想了许久没想出头绪,最后只能到沈云川这里求证。 对于黄泉天与化生门,无逍宫了解最多。 第三百零五章 发疯的太医 闻言沈云川暗叹一声果然,这小子学乖了,不知道的事直接来找他问,笃定他会给出答案,所以提问都提得理直气壮。 师父说过尽力保他出汴京,黄泉天那群地老鼠近几个月像是疯了一样,本来低调神秘的一群人突然变得高调无比到处张扬,秋娘子已经销声匿迹五六年了,陆云鸾本应该已经死在北域,结果今年又突然得了消息,平江县一见,他确定那就是陆云鸾。 沈云川有时候会想,这世上会不会真有神仙,可长生不老,亦可起死回生。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为何死去的陆云鸾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剔出去,就算真的有长生之法,变成明东流那种怪物,还不如去死,苗家蛊术中也有蛊物续命之法,但那种续命活过来的人,与死人无异,靠着一堆恶心的虫子维系生命,闻者身体散发的腐臭,眼睁睁的看着死去的躯体一点一点烂掉,简直是一大酷刑,比死还要煎熬。 记忆是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这口井会被人盖上盖子,偶尔拿开盖子缅怀一下过去,从井中照见曾经的一切喜怒哀乐,但有些记忆的盖子一旦打开,就会被飕飕的冷气包裹全身,狠狠的刺激你去面对曾经的自己。 沈云川的心情很不好,伸手按住眉心,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关于秋娘子的话题容易使他心绪翻涌,所以他需要先转移话题来令自己冷静下来。 季江南有些奇怪的看着沈云川,沈云川现在的气息很不对,像是强行压抑着一股极端暴戾的气息,呼吸有些不稳,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过来,又生生的被他压了下去。 沈云川此人很是神秘,除了知道他是宁不归的弟子,无逍宫的少主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湖上没有此人的名号,也没有任何战绩,风过留痕,而沈云川是真正做到在江湖上一点风声都没掀起过。 即便是今年伊始频繁的在江湖上露面,却也没有传出过什么名声,毕竟,他要做的事情,要么借他人之手,要么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抹掉了属于他的一切痕迹。 季江南与他相识近半年,看见的也就是他又懒又馋又爱占便宜,吃喝嫖赌几乎都占了一个全,还极度不要脸。可此人仿佛有两张面孔,时真时假,令人难以捉摸。 “我追着一个人出了城,没抓住,只在城门外的榆树旁看见你昏迷在地,吐了不少血,就顺手把你带回来了。”季江南答道。 “孟婆?”沈云川目光一抬。 季江南摇头:“不知,我在与师门中人说话时,有人在窗外偷窥,我撵着那人出了城,却又不见了踪影,轻功很好,没有交手,从身形看不出男女。” 沈云川顿了一下,感叹道:“以往都是我救你,这次倒是轮到你救我一次,嘿嘿,好像也不亏。” 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与秋娘子顶多算旗鼓相当,他本是拦住秋娘子即可,但见到秋娘子之时依旧控住不住心生杀意,纵一直忍着,直到秋娘子一再拿陆云鸾来刺激他,才使他暂时失去理智动用秘法强行将实力提回巅峰,以一式飞龙在天重创秋娘子。 他本可以直接杀了她,但在最后关头还是将剑偏了几寸,陆云鸾成了她的傀儡,她一死,陆云鸾也决计不能活。 秋娘子说的那句话确实刺了他一下。 他已经杀了陆云鸾一次,不管是因为什么,但刺进陆云鸾胸口的那一剑,是他下的手。 强行动用秘法的后果就是内伤,强撑着离开小茶摊回城,可还是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昏死过去。 沈云川莫名的有些落寞,夹在筷子上的牛肉送到嘴边了又放了下去,放下筷子闭眼长叹一声。 “季小子,我问你一个问题,”沈云川心绪复杂,“如果你有一个很尊敬的师兄,和一个慈爱的师长,有一天师兄为了一个女人设计欲杀害师长,你会怎么做?” 季江南有些莫名,可还是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究竟为何师兄要对师父下毒手,即便是女人蛊惑,也不应该毫无理智。” 沈云川愣了一下,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季江南:“季小子,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昏死在路边?为何骁羽卫会围住南市?赵菱的药人又是因何而成?” 季江南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能把沈云川伤成这样的不多,这厮就算打架不行逃跑绝对一流,而且据苏有容请来的大夫诊脉,沈云川的内伤源于他自己。 至于后面两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他在这做半天就是等他开口。 有些事情季怀远不能说,而问谢运还不如问自己,方唯玉自己还陷在这件事里,虽说从宸王府里放出来了,但对于南市之事除了一心窝子的火之外也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来问沈云川。 沈云川哈哈一笑,大爷一样的往椅背上一靠,流里流气的架起二郎腿,这时候就差叼根稻草,就是活脱脱一个蹲墙角的地痞。 “秋娘子,听说过吗?”沈云川眉毛挑得老高,老妈子一样长吁短叹,“你应该没听说过,十多年前皇宫太医院院首马思成的孙女,马思成有印象吗?” “那个发疯烧死了自己一家老小的太医?”季江南想起来了,盛京曾经有个很有名望的医者,一手悬丝诊脉之术惊艳杏林,亦是宫中太医院的院首,名为马思成,后来马思成告老归家,却在回家几个月之后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把火,锁住了所有的门窗,马思成的三个儿子,连带儿媳,四个孙女三个孙子,皆尽烧死在那场大火里,烧死全家的马思成披头散发穿着里衣站在房顶上哭嚎不止,最后纵身跃入火海。 马思成家一家十四口人,全部烧死在家中。 人人都说马思成得了疯病才烧死了全家。 “他全家不是都已经烧死了吗?”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摇头:“马思成全家被烧,但有一个活着,就是他最小的孙女,马素秋,她活了下来,后来有了一个别号,叫做,秋娘子。” 第三百零六章 判官 七年前,秋娘子还叫马素秋,是太医院院首马思成最小的孙女,从小跟随爷爷学医年纪虽小,却已在医术一道造诣不低。 时正天启六年,马思成年纪大了,已经多次上表欲归家养老,晋皇夏侯凌再三挽留,马思成一生为皇家治病,年老欲回家颐养天年,晋皇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并且有意将他的幼孙女,十七岁的马素秋指给宸王夏侯杰为妃。 历朝传下来的规矩,但凡亲王侯爵,正妻都不可出自勋贵世家,这里的世家,是指在朝中掌有话语权的贵族,而非江湖排榜上的九大世家,宸王夏侯杰备受晋皇青眼,所以这个正妃的人选,选来选去救落在了马素秋头上。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辞官归家的马思成,在归家三个月后的一个盛夏夜里,披头散发的锁好每间房的门窗,拿着火把爬上了自己的房顶,嚎哭着点燃了堆在小阁楼上的柴禾。 熊熊火光萦绕,很快惊恐的呼救声和哭声就叠在了一起,门被撞得变了形,但门上的大锁依旧稳如泰山。 没人知道马思成在那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等火扑灭时,马思成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同样烧成焦炭的还有十二具尸体,唯一活着的那个,就是马素秋,她的娘亲把她藏在一口缸子里,她娘死了,她被烧塌的房梁砸中,一张脸面目全非。 马素秋活了过来,但毁了脸的女子,是做不成王妃的,晋皇本欲给她重新寻一门亲事,但马素秋却执意要进六扇门。 从此大晋少了一个少女马素秋,六扇门夜枭多了一个擅使毒的秋娘子。 对外而言,马素秋已经随着那场大火与马家人一起烧成了焦炭。 擅使毒的人不少,比如柳傲霜就有个“毒娘子”的外号,但不同的是,柳傲霜的毒是来源于她自己,她本身就是一个毒人,而秋娘子的毒,是自己调配的毒药,自古医毒不分家,擅医的人一般也擅毒,“枯骨上人”李三度致力于将毒与蛊术相结合,培养出药人这种杀人利器。 而秋娘子的毒,就是最纯粹的毒物,她配出来的毒,很多连她自己都没有解药,不求生只求死的疯狂,使得她一时间在六扇门凶名很甚,夜枭一般都是单独行动执行任务,秋娘子的武功不高,所以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放毒,而放毒的地方,一般都是水源。 人可以不吃饭不休息,但就是不能不喝水。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秋娘子一出手就是灭门,从水源上下毒,满门死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这样的法子有时候奏效,有时候就会起到反作用,当秋娘子再次下毒,将一个村子的人全部毒死只为杀一个钦犯时,六扇门内部将其带回盛京总部。 大肆毒杀百姓,秋娘子的作为已经违背了六扇门的规矩,村里只有一口水井,秋娘子在井中下毒,毒死了目标,也同时毒死了一个村子的人。 六扇门依照规矩准备将她清理掉,她却从六扇门的大牢跑了出去,自此叛离六扇门,在六扇门的必杀黑榜上名列第十。 而后秋娘子再次销声匿迹,再次出现时,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称呼,判官,来自黄泉天的判官。 “所以赵菱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召出那么多药人,是因为秋娘子在水源中下了毒?”季江南恍然,这就能解释赵菱大笑了几声就能将活人变成药人,若是这些人已经中了毒,那么赵菱只需要一点引子,就能把活人变成药人。 秋娘子出身六扇门,她入汴京城,司徒九会是第一个知道,深知秋娘子水源投毒的习惯,司徒九在第一时间将南市封住,在她还没有将毒物扩散之前将其抓获,很可惜还是让她逃了,赵菱也被救走。 看样子黄泉天此次的目的不是他,而是想在汴京制造大规模的混乱,从后面有人将发狂的赵菱带走来看,黄泉天并不打算占领汴京,只是想爆发一次小规模的混乱。 是警告,还是示威。 又特意选了奎山商会的位置,是想将奎山商会拖下水,奎山城已经不受方唯玉掌控,甚至也不受方修凛掌控,黄泉天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强行劫掠了奎山商会,唯一的意外就是在逃的方唯玉,吞掉汴京分会,方唯玉就翻不起风浪。 又或者,奎山商会的各分会反抗比预想的要猛烈一些,黄泉天控制奎山城的目的就是要钱或者路脉,方唯玉能把那些分会主事人压服,但明显黄泉天不行,当得不到各分会的钱时,奎山商会除奎山城之外最大的汴京分会,就成了他们的主目标。 黄泉天从今年开始一直动作不断,随着无常众,泰山王,孟婆,判官的相继出现,其与大晋为敌的目的已经丝毫不加掩饰。 “黄泉天最近的动静不太对劲,之前的黄泉天虽然也会在暗中动一些手脚,但从今年开始,黄泉天的动向就变得很是高调,而且高调的不同寻常,一开始还好,到现在已经高调得八方皆知,无逍宫之前与黄泉天打过一些交道,黄泉天那位神秘的门主从来没人见过,但此次云翠山之事,行事风格已经与之前大相径庭。”沈云川说道。 “我觉得,黄泉天那位门主,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黄泉天的主人,对朝廷的敌意毫不掩饰,欲以最狠毒的方式来对付大晋。” “那你觉得,这位新任的门主比之前如何?”季江南眉头一挑。 沈云川呵呵笑了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眯起眼睛:“这么犀利的风格,多半也是个年轻人,心思够狠,手段够稳,对大局把控很强,御下手段也不错,从一个掌门人的身份来说,当得上上之选。” “当年马御医发疯自焚家人,我本来以为是黄泉天的意思,后来孟家主入北域,我才觉得应该是与无极岛有关,当年孟皇后与静贵妃之间的恩怨,马思成作为太医院首,或许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最后不知出于恐惧又或者是悔恨,导致年老的他突然发疯带着一家人死与非命。”沈云川继续说道。 “秋娘子是个玩毒的高手,赵菱也已经有了药王的样子,你看见了,这两人配合起来,灭城屠府,绝对轻而易举。” “你想让我去杀了秋娘子?”季江南问道。 沈云川缓缓摇头:“若要杀她,她昨天就死了,她暂时不能死,但也不能活,她昨天被我重伤,堵在汴京出不去,只要保证她有一口气,但不能让她有力气去做别的。” 季江南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沈云川又笑了,眉眼弯弯像头狐狸:“季小子,借你一样东西如何?” 第三百零七章 云动 “你要什么?” “一份浮屠秘库残图。” 季江南了然,也不意外,横竖他浑身上下比较值钱的就这一样了,别人要一块残图抢得天昏地暗,但季江南手里就有两份,一份在千机匣中,一份是梅花山云道舒所赠,沈云川要在做什么他大概知道了,火中取栗,既然目的是不能让秋娘子有缓过来的时间,那就需要让汴京乱起来,乱起来的汴京,六扇门就会频繁的出现在街巷间,秋娘子是六扇门的叛徒,黑榜有名,以司徒九的性格,往功劳簿上加一笔这种事情,他会很乐意去做。 以一块秘库残图,引动四方云动争抢,让汴京动起来,从而可以借机擒住秋娘子,也间接的逼迫黄泉天门主放弃布局,在浮屠秘库的吸引下,人心会不受控制,彻底把黄泉天拉到阳光下。 借刀杀人,这很符合沈云川的风格。 季江南略一思索,笑了起来:“可以。” 说着很干脆的从怀中掏出那个千机匣,抬手抛给沈云川。 “好小子,你这是早早准备好了就等我开口是吧?”沈云川把玩着千机匣,似笑非笑,“你小子记仇我是见识过的,黄泉天处处算计你,次次都把你往死里逼,你要是不报复回去,那就不是季江南了,就算我不找你借,估计你也会自己把这东西放出去。” 季江南不可置否:“你要怎么把这东西放出去?” 浮屠秘库是个天大的宝藏,要是突然蹦出来一个人说他手里有,除了少部分人会来确认一下以外,大部分人估计会觉得他脑子有点病,想宝藏想疯了,就算有人拿到了残图,也会偷偷藏起来,既然要闹大,那一定得十分高调的亮出来而且别人还不会怀疑那种。 “这好办!”沈云川抚掌而笑。 季江南抬头看了看门外,对毫不知情的方城主表示同情。 离开芳华馆时,已经是深夜了,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房檐下的红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 季江南独自在回水云间的路上,今日早些见到谢运,谢运告诉了他一件事。 数日前,七剑门内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转交给门主,因为送信的是个孩子,又点名是给门主的,守山门的弟子没在意,只当是有人的恶作剧,可第二天依旧有人送信上来,只是来的是另一个孩子,连续松了三天的信,守山门的弟子心里没底,就将信交给长老,最后交至门主手中。 据谢运所说,门主看完信之后独自站了很久,第二天一早下了山,直至傍晚时分才回来,回来之后召齐七阁剑主议事,这种场合谢运是小辈不适合进去,到底议了什么事并不清楚,后来在外面等候的弟子们听得室内惊呼,而后就是曲剑主打开房门,让木华生去请大夫。 年轻弟子们不明情况,只觉得七剑门上下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肃杀中,两天后,才知门主受伤闭关,门主不在期间,大师兄木华生代门主职,其余六阁剑主协助,本应由木华生带队前往汴京群英会的差事就交到了谢运头上,同时公开木华生与安瑶的婚约,安瑶今年九月及笄,行过笄礼之后,就可以商讨婚期。 安瑶因此大哭着求了爷爷许久,但安剑主依旧不为所动,安瑶与木华生的婚约是由门主与安剑主一手定下的,莫说这个婚约不可能解除,即便可以解除,也需要与门主详谈,安剑主一向宠这个孙女,但对于婚约一事上,安剑主认为安瑶是在无理取闹,木华生无论品貌还是性格上来讲都是上上之选,安瑶的抗拒在他看来就是小姑娘家家使性子。 闹了几天的安瑶终于消停下来,而一直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的木华生也终于有时间来见安瑶,但安瑶自从得知婚约之后就一直避着木华生,总找不见小师妹的木华生也大抵明白安瑶的抵触,在安瑶的院子外站了两个时辰之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临出发前,谢运收到师父给他的一封信,说是门主让他带往汴京交给宸王,第二天离开时安瑶横竖要跟着一起去汴京,还是木华生瞒着安剑主放她下的山。 离了苍梧山,一路走得并不太平,在临近汴京的时候还遇到一伙人的袭击,来的人数不多,却都是高手,而且是目标明确,专奔领队的谢运而来,一场恶战之后,师兄弟们有几人负伤,刚巧永王府的车驾经过,惊走了那群人,以夏侯麒世子爷的脾气,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要走出世子爷的排场来,前呼后拥一大群,本就打散的七剑门众人被车队冲得更散。 待世子爷的车驾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走了,叉腰大骂的谢运才回头去找师兄弟,想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安瑶被掉包,找齐人的谢运匆匆忙忙赶往汴京,一进城就直奔群英楼,所以才会有当日形容狼狈的一群人。 因谢运来的时候季江南已经重伤昏迷,之后的事情也是谢运告诉他的。 顺便帮曲难行捎给季江南一句话,没事别回来,有事更别回来,在明年七阁大比开始之前,不准回苍梧山! 见谢运一脸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还有下半句话。 敢回来老夫打断你的狗腿! 季江南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完好无损的狗腿,又默默的同情了谢运一把,他师父说打断他的狗腿可能只是说说,倒是从来没有动过手,但钟剑主要是说了这句话,那就一定会打断谢运的狗腿。七阁之中清剑阁最富有,钟飞大可以把谢运的狗腿打断再接好,保准以后不影响行动。 对于门主那封信写了什么,谢运也不知道,那封信已经早早送进了宸王府,他之所以还留到现在就是想等季江南养好伤,顺便找找伤了自家师弟就不见影子的齐风定。 七剑门出来的人都护短,这方面倒是七阁难得的高度一致。 早些时候与谢运谈了一场,已经完成所有事情的谢运准备明天一早启程返回苍梧山,他这次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最近门内的事情也多,他需要尽快回去。 而安瑶,自从昨日在水云间表白心迹无果伤心跑走之后,被谢运寻回,似乎已经放弃抵抗,一整天都十分乖巧的呆在屋子里,哭够了也就不哭了,也不闹腾,安静得令人心疼。 对此季江南也束手无策,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去见安瑶,既然本就无意,又何苦惹人错付? 他带沈云川回来的时候袁晓也下山来了,正和两个徒弟吃吃喝喝,以为季江南出事的谢运又匆匆赶来,安瑶也安静的跟了过来,一群人进了芳华馆,苏有容索性命人换了张大的桌子,招呼所有人一起吃。 这一吃,就吃到了夜幕降临。 门主到底是被谁所伤?季江南皱起眉头,宁不归不出听雪城多年,现在突然现身在汴京,若说他要去苍梧山顺道经过汴京,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宁不归出北域真的是为看望门主,那他二人的交情果然不一般,只是宁不归身份特殊,无逍宫与普陀寺僵持十数年,宁不归与慧静和尚在相互对峙,宁不归出北域,要说慧静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慧静出若香山,那二人之间的争斗就会将七剑门卷入,与魔头为友,上清子已经做了前车之鉴。 季江南按了按发疼的眉心,他自己尚还挂着一串麻烦,师父是对的,现在返回苍梧山,除了把黄泉天引到七剑门添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搓了两把脸,季江南打起精神来,准备应付接下来的一场狂风。 才走进水云间,就见坐在大厅里焦急等候的宣罗,脸色煞白,仿佛她坐着的不是凳子,而是一堆碎石。 一见季江南,宣罗就一脸惊慌的上前来,急声说道:“季公子,可曾见过我家大小姐?” 第三百零八章 醉酒的大小姐 李疏桐不见了。 询问无果的宣罗脸色更白了一层,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 季江南询问了好几遍,宣罗才止住哭声,说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之后就说累,晚饭也只喝了半碗白粥,就回房休息了,嘱咐宣罗和李唐不要来打扰她。 宣罗和李唐本来并没有在意,大小姐这段时间确实过于疲劳了,而且有李唐在,所以宣罗也没有太担心,直到天都黑了,大小姐依旧没有出来,大小姐天生不适合习武,体质本就比不上习武的其他人,最近又过劳伤神,玩饭也用的少,宣罗担心大小姐身体,借了厨房下了碗面,上来请大小姐吃点东西。 大小姐一向睡眠浅,夜里很容易惊醒,可任凭宣罗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依旧不见大小姐来开门,宣罗直觉不好,推门一看,室内根本就没有大小姐的影子,床上的被子掀开了,窗户也开着,就是不见人。 不见了大小姐的宣罗当场就急哭了,李唐更是眼睛都红了,一言不发提着剑就出门去找,本来宣罗也想出去的,但又怕大小姐回来找不着人,所以只能焦急的等在水云间,进来一个人问一声,方唯玉还没回来,估计是和师父叙旧去了,李家在汴京又没有其他人,况且李疏桐与李家主立过赌约,不能动用李家的势力。 所以,诺大个汴京城,能帮李疏桐的人,寥寥无几,除去别有目的接近的,就更少了。 说完后的宣罗哭着求季江南帮忙找找,大小姐要是丢了,她也不想活了。 宣罗与李唐一样,都是卖身进的李家,这辈子除了李家,没有第二个容身之处,大小姐李疏桐,就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 “李小姐玉叶金枝,最近为何事如此疲倦?”季江南想了想还是问了这句话,从这次见到李疏桐,就觉得她气色极差,一副强撑着不倒下去的样子。 宣罗欲言又止,为难的开口:“大小姐的事,我是一介婢女,不能随便说。” 见宣罗不好说,季江南也就不问了,招呼了一声转身出门帮忙寻找,宣罗啜泣着道谢。 季江南出了水云间,开始沿路寻找。 初见李疏桐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虚假,完美得不像活人,再往后就发觉,这个女子着实聪明,女子少有这份不输男子的从容,而最直接的改观,来自群英会前夕的小桥上的那一幕,仿佛褪去所有伪装的李疏桐,举着包在纸包里的桂花糕问他要不要吃,很不顾礼仪的坐在桥上,小腿带动衣裙在桥下晃来晃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个灵动的少女。 她看群英楼的目光含着浓重的悲戚,浑身笼罩在一层浓郁的孤独里。 看似风光无限的李家大小姐,万众瞩目倾慕者如过江之鲤,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透露出那股浓郁的孤独。 而正是这种孤独,开始隐隐与季江南有了一丝共通之处,而这股共通,令季江南升起一股对李疏桐的好奇。 季江南在路口住了脚,就是这个路口,从这里望过去,就是高高的群英楼,那串红色的灯笼依旧随风而舞,只是群英会已经结束,龙祖祭也结束了,那串红灯就没有点起,在暗沉的夜色里,只看见一串模模糊糊的暗红色。 街上的行人皆已经回去了,只有几个不愿睡觉的孩子孩子路上疯玩,很快被大人一个一个揪着耳朵拖回家去,几家半掩着的门里还有酒客的划拳声,老板拿了一条凳子坐在门口一方客人不给钱偷溜,敞着衣襟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呵欠连天暗骂那几个王八蛋没完没了。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座小桥,走近才发现桥的另一边蹲着一个影子,躲在桥的影子里,很小声的在哭。 季江南心头一动,上前尝试着叫了一声:“李小姐?” 那个影子哭泣声停了一下,扭过脸来,一股酒气铺面而来,季江南看着蹲在地上的人一脸难以置信。 蹲在地上的女子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裙,外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褙子就跑出来了,头发也没梳,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下,素着的脸上也没妆容,像是哭了好久,眼睛都有些微肿,泪眼婆娑的看着季江南,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堂堂李家大小姐不在屋里休息,一个人这幅打扮就跑出来,买了一坛也、兰生酒蹲在小河边喝酒,喝醉了抱着酒坛子哭的稀里哗啦。 季江南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幅场面。 李疏桐看了看季江南,见对面的人不说话,又转过头去继续抱着酒坛子哭,这回不是小声哭了,越哭越大声,十分伤心。 季江南一时进退两难,上前扶吧,于礼不合,不扶吧,她再这样哭指不定招来多少人,她现在喝醉了不知道,等酒醒了怕是难以接受,去找李唐和宣罗也不行,谁知道她又会跑到那里去。 对于李疏桐喝醉之后是这幅样子,抱着个酒坛子也不知道在委屈什么,还特意避开李唐和宣罗。 季江南上前一步,找了个地方坐下,不远不近的看着,找宣罗所说,李唐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城门已经关了,他就只能自城内一圈一圈的找,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群英楼对于李疏桐而言,有特殊的意义,上次她说过,她的父亲,当年就是在群英会上被人打成重伤,缠绵病榻许多年。 坐了一会儿,李疏桐好像哭累了,有些犯困的东倒西歪,为防她一头栽进小河里,季江南连忙伸手把她拽了回来,喝醉酒的人很不安分,胡乱挣扎。 季江南努力把她带离那条河,期间李疏桐兀自挣扎不停,季江南突然觉得这幅情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准备轻薄喝醉的姑娘。 在七剑门时谢运倒是经常喝醉,谢运喝醉好办,一手刀给他打老实了随便找个地儿给他躺着,顶破天给他盖个外衣,第二天酒醒了自然会自己回来,当然少不得骂骂咧咧季江南这个混账趁他喝醉下黑手。 可李疏桐不是谢运,当然不能就像对谢运一样给她也来一手刀。 突然想起来有次谢运在大比前喝醉了,找来的钟飞气急败坏的踹了他好几脚,最后好像是在穴道上点了几下,一同狂吐之后,面如菜色的谢运摇摇晃晃的去了比试台。 季江南立刻抬手点向几处穴道,李疏桐却没有反应,正当季江南寻思是不是记错位置时,李疏桐突然就弯腰,哇的一声吐出来了。 李疏桐吐了好大一会儿,缓过气来,揉着脑袋眉头紧皱,晃了晃,逐渐站稳,确认李疏桐能站稳后,季江南不着痕迹的松开手。 夜风吹过,清凉将李疏桐的理智唤醒,当看清楚身在何处又看见季江南半边袖子的污秽之后李疏桐连忙一礼道歉:“是我失礼了,劳公子相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季公子海涵,污了季公子的衣裳,稍后会赔偿给公子。” 迅速回笼的理智使李疏桐很快又变回那个礼仪大方的李大小姐,只是青白的面色昭示着,这种快速醒酒的方法并不舒服。 夜色之下,一声素服墨发的女子越发显得单薄,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李唐和宣罗很着急,李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季江南深吸一口气,驱散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 李疏桐走了两步,面露痛苦之色,一手捂着腹部:“能否容我休息一下再走。” 看来这种方法确实伤人,季江南心头划过一丝歉意,他与女子接触得很少,看惯了谢运这种顶着一脸菜色依旧打赢了的人,忘了女子本身要比男子柔弱许多,这种方法谢运扛起来没问题,换成李疏桐就难受得多。 李疏桐扶着墙在一处青石板上坐下,武者腹部痛苦的弯下腰。 “李小姐,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寻个大夫。”季江南见状立刻就准备去找大夫,这法子似乎伤到人了。 “等一下!”李疏桐急促的叫了一声,忍着疼说道,“不要叫大夫,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季江南登时心头火起,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看见了又如何?你不要命了?” 说完季江南就后悔了,他以什么身份来管她?说到底她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欠的人情已经还清了,各不相干的事,他管她去死! 季江南堵着胸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怒火,绷着脸转身就走,走得很快,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路口。 第三遍零九章 好人难做 李疏桐疼的额头冒汗,眼看着季江南的背影消失,周围只剩下虫鸣风声,以及隐隐约约传来前面小酒馆里酒客的呼喝声。 李疏桐不记得她喝了酒之后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很,隐隐发疼。 小酒馆里的呼喝声小了下来,老板满堆笑脸的站起来结账,一边收钱一边暗骂这些狗娘养的终于滚了,下次来老子可不伺候了,送几个酒汉子出了门,老板立刻关上门板,终于可以睡觉了。 李疏桐咬着牙站起来,强撑着往前走,她走得很慢,但那边的几个醉得东倒西歪的醉汉却不慢,李疏桐咬着牙,干涩的眼眶里似乎又要流出泪来。 在别人眼中,李家大小姐聪慧果断,机敏无双,她是聪明没错,但不代表她不会害怕。 走了几步走不动了,弯腰扶着墙蹲了下来,一时心头酸楚无比,李疏桐咬牙强忍,坚决不让眼泪落下来。 前面似乎传来脚步声,李疏桐抬起头去看,面前却递过来一只竹筒,竹筒下还吊着一个纸包,桂花糕的香甜萦绕在鼻端。 李疏桐愣愣的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少年的背挺得很直,绷着一张脸,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竹筒递在她面前,也不说话,浑身弥漫的寒气证实着此刻的不悦。 “我找人去通知宣罗了,李唐应该很快会过来。”季江南见她不接,加了一句。 李疏桐青白的脸上泛开一抹笑容,笑得很浅,伸手接过竹筒,打开盖子,一股浓浓的米粥香气扑了满脸,热气升腾,这股热流直冲眼睛,蕴成一滩水光。 李疏桐低头道了声谢谢,抱着竹筒小口的喝粥,温热的粥滑入腹中,那股无比扭曲的疼痛瞬间得到了缓解。 一竹筒粥不多,喝完粥的李疏桐抬头,见季江南站在前方,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的站在月下,影子被拉得老长,那几个醉鬼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打开纸包,四块完好的桂花糕,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香甜蕴满口中,李疏桐吸了吸鼻子,目光幽深而复杂。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氛围有些微妙。 “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桂花糕。”李疏桐忽然开口,像说给季江南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江南耳朵一动,侧脸看向李疏桐。 “可我娘不准我多吃,我娘说,甜食吃太多对牙齿不好,以后会变成一个丑八怪没人敢娶我,”李疏桐说着,眉眼一弯,“我啊,最喜欢桂花糕了,我爹就偷偷买给我吃,被我娘发现了,还理直气壮的说,他的女儿,就算是个丑八怪也是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是那些凡夫俗子求都求不来的仙女,李家最尊贵的大小姐,未来夫君定当是人中龙凤,旁人哪里配得。” “我娘很生气,她在后面追,我爹就背着我满院子跑,就算后来族中测出我不能习武,爹爹对我的宠爱也半分不减。”李疏桐高兴起来,托着下巴笑得开心。 “可后来,他被人打败在群英会上,受了很重的伤,再也下不了床,不再适合当家主,虽然四叔成为家主之后一直很照顾我们,但我爹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应该是山林中的猛虎,苍穹上的雄鹰,而不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能自主,我娘每天亲自为他擦洗,但我看得到,每次由别人帮他翻身擦洗穿衣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愤怒而拒绝的,甚至更多的是悲伤,他骄傲半生,从来不服软的一个人,默默的看着梁柱流泪。” 李疏桐的声音很轻,顺着风飘过:“当我看见他的目光逐渐空洞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绝望了。” “他很想死。” “他宁愿有尊严的死去,也不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 “我跟他说,我会成为真正的李家大小姐,我会代替他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他的骄傲,他的期许,我都会一一证明给他看,”李疏桐目光明亮,落了泪的脸迎着月光,自信而骄傲,“我李疏桐,是李家大小姐,是李家最尊贵的女儿!爹爹没做完的事情,我会去做,李家不能做的事,我去做!” 李疏桐说这话的时候,如一颗璀璨的明珠,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 季江南微微愣了一下,惊讶于李疏桐强大的自信,以及她毫不掩饰的骄傲与野心。 这样耀眼的女子,令人不倾慕都难。 季江南突然懂了为何白若飞会倾慕李疏桐许久却不敢表露,这女子太耀眼,仿佛她本该是遨游天际的神鸟,常人都说,妾本丝萝,愿托廖木。女子本应该是柔弱的,依靠大树而生,而李疏桐偏不做那丝萝,她更想成为一颗树木,而且立志成为树林中最高的那一颗。 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时代,她要做大晋史上第一位女家主,与端阳郡主的女官不同,女子为家主,莫说大晋,即便是前朝大楚,也从未有过。 端阳郡主要做女官还有前朝可鉴,而李疏桐要做家主,所遇到的阻力,要比前者大不止一倍。 而且,李家正值鼎盛,即便李疏桐手握李家一半的物资人脉,但要成为家主,这些东西其实算不算太大的筹码。 季江南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即便拿着微小的赌注,也敢像飞蛾扑火一样赌上所有。 李家要拿她和王家联姻,她就带着一个家奴一个丫鬟远赴汴京,堵一个月之内拿出李家一年六成的收入,成则明珠现世,不成则嫁入王家。 单这份魄力,就强出李家那些公子不止一分。 远处传来宣罗大呼小叫的声音,快一步的李唐很快就到,又是一言不发的跪下去以头叩地长跪不起,眼睛红的像要杀人,宣罗抱着一件斗篷边跑边哭,见着人立刻把斗篷给李疏桐披上,抱着自家小姐嚎啕大哭。 被抱住的李疏桐无奈一笑,她这个丫鬟平时跟着她在李家威风得很,随时都跟在身边,一旦不见人,立刻就要开始哭,最后还要她来哄,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丫鬟?至于李唐,出了李家他就高度紧张,生怕她有个闪失,这两人看她看得太紧,搞得她心情不好都不敢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要逛个街还得偷偷摸摸的,谁家小姐当成这样的? 李疏桐又好气又好笑又暖心,任由宣罗哭,好在宣罗还知道这是外边,哭了一会儿马上给小姐系好斗篷,拉着李疏桐要回去。 好声劝慰了几句,李唐才站起来,坚定不移的站在小姐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季江南。 季江南莫名其妙,这么看着他干什么? 殊不知在李唐心中,季江南就是个小白脸,他找小姐把整个汴京都跑遍了,凭什么他一找就找着了?八成对小姐心怀不轨。 季江南不知道李唐神奇的思维,折腾到现在也很晚了,桂花糕好买,买白粥是硬把已经在收摊的老头家窗户给撬了,把老头吓得要命,装好白粥死活不敢收钱,季江南只好把钱放灶上走了。 在李唐防贼一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回到水云间,硬是看着季江南进了房间才走的。 季江南要摇头,果然好人难做,算了睡觉! 第三百一十章 玉昙花 这一觉睡得很沉,季江南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起身推窗,窗台下的荷香扑鼻,集市上隐隐约约有熙攘的叫卖声传来。 哪怕前日南市才死了许多人,但依旧不影响汴京百姓的生活,生生死死于这个世道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百姓们惧怕死亡,但又对汴京的防卫有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信任,在安顿好死去之人,将水源里的毒药清除之后,南市会重新打开,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 六扇门与汴京骁羽卫的办事能力,一直是很值得称道的。 红尘百态,短暂的目瞪心惊之后,日子依旧回归正轨,客栈的小二依旧手脚勤快期望遇到个阔绰的主儿赏几个钱,加上自己攒的,过完年就可以去向街口卖胭脂的姑娘提亲; 水云间的老板依旧坐在柜台里呵欠连天,扒拉算盘看看最近又进账了几文钱; 才下楼,就见宣罗正站在柜台前和老板交代事情,宣罗作为李疏桐身边的大丫鬟,在李家也是半个小姐的待遇,无论对季江南还是方唯玉,一直都是带着几分傲气,一副小姐第一她第二的模样,今日倒是一改之前的态度,笑吟吟的上前问好。 “季公子,您的衣裳定在锦岚庄,三天后就可以取,到时候劳驾公子亲自去取一趟了。”宣罗笑着行了个万福,轻声说道。 季江南一愣,随即想起,昨夜李疏桐喝醉了呕吐,脏了他半片袖子,她说会把衣服赔给他,他没当一回事,现在宣罗一提衣服,就大概知道是李疏桐的意思。 “替我谢过李小姐。”季江南也没有推辞,李疏桐既然主动将衣服赔偿,那就是清楚明白的划清界限,处于对等的交易关系,这自然是最好的。 宣罗含笑谢过,又有些怅然的舒了口气,道:“我们明天就要返回齐州了,小姐说,承公子恩情,如果公子日后到齐州的话,定有厚报。” “明日就走?”季江南诧异,脱口就要问李疏桐钱凑够了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季江南一脸欲言又止,宣罗倒是轻松的笑了笑:“对了,我家小姐与王家公子的婚期定在七月,若公子有时间,可以约上方城主一起到怀城喝杯喜酒,小姐的朋友很少,你们来的话,她会很开心。” “什么意思?”季江南眉头一皱。 宣罗面色苦了一下,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季江南心头一堵,难怪李疏桐会突然半夜跑出去喝酒,她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甘心被当做物品一般交易出去,作为李家与王家结盟的信物,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 “不是说拿到风云册便可吗?”季江南追问。 宣罗面色有些挣扎,眸光突然黯了下去,看着有些伤感:“季公子,小姐的事,我是丫鬟本不应该多说,但出于私心,我不想看见小姐这个样子,所以,宣罗斗胆,想请公子帮帮忙。” “我能做的就是取到风云册。”季江南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若公子那份风云册早几日送到小姐手上,或许还能发挥几分用处,但太晚了,失了先机,小姐陷入被动,这几日小姐一直都在四处奔走,依旧没起到什么效果,小姐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时间到了,小姐输了,我们就该回齐州了。”宣罗一脸苦笑。 “我能帮什么忙?”季江南暗叹一声,问道。 “能帮到小姐的有两样东西,一是风云册,二是城外小崇山观音洞里的玉昙花,玉昙花五十年一开,每次开花之时都会引来众多人士哄抢,小姐出齐州,只带了我和李唐,去争玉昙花的胜算太小,所以小姐才要风云册,可目前风云册失了作用,观音洞内有一寒泉,有凝神修体之妙,故而每年进观音洞的名额有限,小姐奔走多日,就是想寻一位能带她进入观音洞的盟友,但汴京世家门阀众多,却没有一家愿意帮忙。” 说着宣罗眼眶一红,拱手行了个大礼:“季公子的兄长是宸王府上的贵客,若公子愿意出手帮忙,我家小姐也还尚有一丝希望,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看着小姐不情愿的嫁入王家。” “宣罗冒犯,恳请公子帮我家小姐一把!” 季江南定定的望着宣罗,目光逐渐冷了下来,观音洞寒泉,这个他知道,能助人修习武道的灵泉,天地蕴养的奇地,玉昙花生长在寒泉之畔,是一味极为寒凉的药草,观音洞一年一开,而玉昙花五十年开一次花,无论寒泉还是玉昙花,都是天地蕴养的奇珍,极为难得,饶是他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的。 但令他冷静下来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些事情,李疏桐作为李家大小姐知道很正常,但李疏桐再如何宠这个丫鬟,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如此细致的说给她,即便是说了,照宣罗的性子,李疏桐不愿说的事情,她必定守口如瓶,宣罗和李唐,是李疏桐身边最信任的人,而他二人忠的也不是李家,只是李疏桐。 李疏桐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让季江南叫大夫来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的丫鬟向外人诉说博取同情? “你不是宣罗。”季江南静静的看着她,握剑的手逐渐收紧。 宣罗愣了一下,又见季江南一脸笃定,嘴角突然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捋了捋耳畔的头发,好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季江南嘴角一弯,右手搭剑一拔,剑势自下而上直奔宣罗而去,对方猛得低伏身体,双手从袖中抄出两把匕首,头顶剑势猛落,她两手匕首交叉成十字,架住长剑下落的剑势,旋身一转,一脚踢向季江南持剑的右手,身体在地面上滚了几滚,拉开距离。 “季江南,你听好了,在今日酉时之前,到城外小崇山来,否则,就等着给李疏桐收尸!”站稳之后,那人立刻厉声说道。 季江南冷笑,长剑之上剑气纵横,忽上前一步,剑气突然变得有些缥缈,气势逐渐高昂。 对方面带警惕,内心暗自思量要不要先走,忽见季江南手中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明明剑势不快,耳边却听得剑鸣铮铮,只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长剑一挥,忽如千军万马骤雨疾驰,呼啸着向左侧席卷过去! “就凭你还想杀李疏桐?”季江南冷喝一声,目光森冷,“秋娘子!出来!” 话音刚落,千军万马的剑意冲破墙壁,座椅板凳断裂一地,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兵器交鸣之声密密麻麻,从一侧的拐角处走出一名女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背上那一对泛着金色光泽的机关双翼,双翼展开,女子一声粗布素衣,面貌普通,眉毛很细,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崇山 “你认得我?秋娘子略微有些讶异。 “黄泉天什么时候干起绑匪的勾当了?”季江南沉声问道,刚才那一剑他是动了全力,从发觉宣罗是假的那一刻,他就立即开始仔细感周围的气息,这个假冒宣罗的人使双匕首,而群英会之前的那晚,他的窗外也曾出现过一个使同样武器的孟婆,有过短暂的交手,对方不敌被伤,在人群中逃走。 那时的孟婆就不是季江南的对手,黄泉天的孟婆精通易容模仿,至少这个假冒的宣罗站在他面前,他是分不出真假的,假宣罗说话漏了破绽,被拆穿了身份却依旧有恃无恐,那就证明,在场有更高级别的存在,而最近出现过的黄泉天人,除了赵菱和带走她的男子,就只有前日才败在沈云川手下的秋娘子一人。 沈云川断了秋娘子进玉华山的路,而汴京也因为南市发生的事开始戒严,如此一来,秋娘子就彻底被困在了汴京城。 秋娘子不会坐以待毙,但找上李疏桐就委实不能理解了,若是冲他来的…… 季江南目光一瞬阴郁,汴京是孟婆的遴选地,五名孟婆,一个在六扇门大牢自杀,一个在伏羲庙被擒,一个在群英会上偷袭季江南无果死于司徒九刀下,除了眼前的这一个,还有一个孟婆。 “这倒不是,干绑匪的是她,不是我。”秋娘子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笑意盈盈,“不过我可以和你做笔交易,我可以帮你杀了这个人救回你的未婚妻李小姐,你帮我离开汴京如何?” 假宣罗浑身一僵,瞪大眼睛看向秋娘子:“判官大人,你在说什么?” 季江南眉毛一扬,嗤笑一声:“狗咬狗一嘴毛,况且我与李小姐只是合作关系,她死了,齐州李家找的是黄泉天,可不是我季江南,与齐州李家为敌,马素秋,你确定你担得起?” 秋娘子目光一顿,似笑非笑:“你倒是个薄情的,可惜了李家大小姐殊色之姿,只能沦为一群肮脏男人的玩物,你们男人啊!就是这般心狠。” 季江南忽然右手一撩,长剑破云追月,直奔秋娘子而去。 沈云川说秋娘子正面接了他一记飞龙在天重伤,但沈云川的实力巅峰至少也在半步宗师境,即便是他留了手,接了一招还能自己逃走,综合实力也不容小觑,以重伤之身也能轻易的化解季江南的“雨水”一式,其伤后实力至少也在丹心四劫左右。 以季江南丹心一劫的实力来说,胜算不大。 秋娘子看着冲过来的季江南,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背后的金属机关双翼一收,手掌一翻掏出一把折扇,好整以暇的等着季江南近前。 眼见季江南长剑上的剑气越发浓郁,长剑方向陡然一转,季江南单掌撑桌翻身,剑光陡然,假宣罗猝不及防,愕然的看着穿胸而过的长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握剑的手猛力一拔,胸口鲜血四溅,假宣罗晃了晃,瞪着眼睛倒地,这一剑很准,她死得很快,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季江南在一剑刺杀假宣罗之后立即跃身就走,秋娘子看着地上晕开的鲜血,脸上的微笑慢慢的冷了下来,看向季江南离开的方向,喃喃道:“当真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 季江南出了水云间之后一路直奔小崇山而去,假宣罗要季江南去小崇山换人,而从秋娘子对其冷漠的态度来看,两人应该不是一伙的,假宣罗是来遴选孟婆,而秋娘子则是另有任务,在这里碰头也纯粹是巧合,孟婆要的是他的命,而秋娘子则是想借他离开汴京城。 季怀远是宸王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若他全力相助的话,秋娘子从汴京逃走的几率不小,前提是要有一个能说服季怀远的人,而这个人,就是季江南。 从沈云川口中得知秋娘子的来历来看,这个极其心狠手辣的女人,为达目的毒杀一个村镇的百姓在她看来不算一件大事,利己为上,若是季江南答应的话,她真的不介意顺手杀掉孟婆,哪怕孟婆与她同属黄泉天。 秋娘子不会帮出手帮孟婆,那问题就来了,那个劫走李疏桐的人是谁?这个孟婆武功不高,莫说李唐,在季江南手下都走不出十招就被杀,她又怎么能从李唐身边把李疏桐带走? 除了尚未现身的最后一个孟婆和秋娘子之外,在汴京城现过身的黄泉天中人,就只有赵菱和当天带走她的那名男子。 季江南握剑的手收紧,眼中凶光一闪,他从不曾主动去招惹过黄泉天,但黄泉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当猴耍,把他引到观音洞的目的何在?一面安排了孟婆暗杀,一面又高调的劫走李疏桐引他前往小崇山,丝毫不忌惮齐州李氏的报复,难道真的如沈云川所说,黄泉天易主,新的执掌者上任,准备面对整个大晋江湖高调立旗? 清晨的阳光并不是很浓烈,略带着几分凉爽,因南市赵菱投毒一事,整座汴京城盘查很严,季江南身上有宸王府的腰牌,所以出入城门畅通无阻,城北十里地处,就是小崇山,小崇山在北向,不比玉华山下的小山林立,只有孤零零的几座矮山,再往北,就是分流东走的沂水,几座小山孤零零的立着,因为地势较平,大部分村落坐落在此,可自从观音洞被开凿,寒泉被众人所知,这块地方就被官府清理,原本住在这里的村名陆陆续续搬家。 小崇山只是这几座小山中的一座,观音洞早早被设过阵法,冀北奇门一脉王家家主亲自布阵,每年观音洞开启都是由几大家主信物集齐一同开启,眼下距离观音洞开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山上松树横生,怪石嶙峋,观音洞的位置不难找,可面前的一块巨石,昭示着在其后已经是阵法布置范围,一旦入阵,死活不论。 季江南看着面前的巨石,脸色变了几变,数次准备转身返回,脚下又像生了根,怎么也拔不起来。 季江南很惜命,冒险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就是有一定的胜算,如今为一个称不上有什么关系的人去冒险,理智告诉他不值得,可胸口却生出一股极端复杂的情绪。 夜空下,坐在小桥上仰头微笑的女子,一身素衣单薄望向群英楼的身影,群英楼那么高,千盏天灯那么红,夜风吹得那么凉,这天上地下,仿佛无处可去的孤独与落寞,抱着酒坛坐在河边把整个身子蜷缩在阴影里哭泣的背影,明明疼得要命又咬牙强撑,坚决不让自己软弱一面示人的执拗,明明是个女子,非要把腰板挺得比男子还要直,明明是心机又虚伪,高傲强势又倔强,喝醉后倒在臂弯里的时候又意外的轻,单薄的像张纸片。 复杂的情绪扭成一团麻花,季江南猛地咬牙,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头冲进阵中。 踏过巨石界限的一瞬,季江南的身影像进入了一层水面,扭曲了几下不见了,平静的小崇山上,再度恢复了松树怪石的模样。 第三百一十二章 穷酸书生 午时,骄阳似火,烤得树叶的叶片略微有些卷曲,蝉鸣一阵高过一阵,脚下裸露在外的山石隔着靴子都有些热,季江南眯起眼睛看天空打的太阳,在迷阵中太阳失去了辨认方向的作用,走过一颗小臂粗的松树,季江南看着松树干上的豁口停下脚步,这是他一刻钟之前用剑在这棵松树上砍的。 季江南找了块相对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自从踏进这里开始,他已经连续走了两个时辰了,可无论他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来,这里还是观音洞的最外围,以迷阵为主,可王家的奇门阵,即便是最简单的迷阵,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破解的,更何况季江南根本不会破阵。 走了两个时辰,冷静下来的季江南不禁有些恼,情绪激动之时冲了进来,也没考虑过自己不会破阵这个问题,更何况,孟婆说李疏桐在小崇山,而他也信了,甚至没有上楼去确认一下。 季江南自认还算谨慎,却因李疏桐频频理智失控,愈发使得他烦躁不已。 这个迷阵与襄王的梧桐幻阵不同,梧桐幻阵可以砍掉大批梧桐树破阵,是纯人为布阵,包括水渠与梧桐树的栽种,而这个迷阵更像是天然形成,布阵人只需要稍加调整,堪称完美。 季江南盘坐平息静气,很糟糕,走了两个时辰,他现在很渴,可他现在被困在这个迷阵里,出不去的话,也有可能死在这里。 几次生死搏杀都活下来了,若是死在这么个荒郊野岭,曝尸荒野被晒成肉干,那才是真的憋屈。 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声传进耳朵,季江南警觉睁眼,抄起膝盖上的长剑,循声走去,才走了没几步,松树林中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慌里慌张的边跑边哭,见人要一头撞上来,季江南侧身一让,来人啊呀一声扑到在地面上,顺着坡地滚了几圈,随身带的东西撒了一地,又喊又叫,哎呀哎呀叫个不停。 季江南上前一步一把提起那人的后领,拎起来就看见一张摔得鼻青脸肿的脸,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脸上的擦伤还裹着灰,鼻血糊了一脸,嘴巴也磕破了,鼻血鼻涕口水糊成一块,惨不忍睹。 “啊呀壮士啊!小可就一穷书生,实在没什么钱,壮士若能放我过去,来日小可中举之后,一定为壮士修建长生排位,每日清香素果供奉,定能保佑壮士大富大贵,壮士啊!小可真的没钱啊!呜呜呜……小可的未婚妻还等着小可中举之后回去娶她,她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小可万万不可辜负了她啊……老师八十高龄了,就等小可中个举人好给他装婊门面,还有小可的娘亲,呜呜呜呜哇哇小可的瞎眼老娘要饿死家中啊……壮士啊!小可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求壮士放过小可啊……” 季江南眼睛抽了又抽,他才把人拎起来还什么都没问呢,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就一把抱住他的腿,一边哀嚎一边声泪俱下的诉说他的血泪史,贤良淑德的未婚妻,八十高龄还出过举人学生的老师以及家里的瞎眼老娘都交代出来了,说的那叫一个清楚明白又详细,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全招了。 可这厮哭就算了,这一脸的鼻血口水鼻涕就全蹭他下摆上了,掺杂着血色的黏稠物怎么看怎么恶心,季江南一阵腻歪,一把把他扒拉到一边,结果这家伙一见季江南手里的剑,大约以为死到临头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从身上挂的包囊里掏出两个馒头,恶狠狠的往嘴里塞,塞得嘴里满满的噎得直翻白眼,眼睛瞪得老大,眼泪哗哗的从眼眶里流,也不吭声了,艰难的嚼着馒头,一脸准备赴死的决绝和委屈。 季江南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说哭就哭,这眼泪流得像不要钱一样,哭一场差不多像洗了一把脸,这么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简直令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狼吞虎咽的吃完两个馒头,这人撕了一小片衣角擦了擦脸,细细的理了衣裳和头发,顶着哭红的眼睛对季江南说:“壮士,小可没钱,你要杀就杀吧,只是能不能拜托壮士一件事,小可怕疼,能不能下手快一点?” 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伙一身文生打扮,青袍长衫,头戴布巾,散落在地的也都是些书本,衣服是青袍,却是很旧的,洗的发白,补丁打得到处都是,面相生得斯文,夏日还穿了双冬日的棉鞋,大脚趾处破了洞,半个大脚趾在鞋面上趾高气扬,就一穷嗖嗖的书生。 季江南刚想说他没打算杀他,这人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小可名叫徐子易,潍州南阳人士,家住安康城外土羊村,村口没有院墙的就是小可的家,小可家中有一位目盲的母亲,隔壁王老头的三闺女胖丫是小可的未婚妻,小可死了之后,能不能麻烦壮士将母亲送到城北柳家巷的舅舅家,告诉胖丫不必等小可了,还有还有,小可的老师年纪大了,住在………” 这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季江南忍无可忍抬脚就走,这人哪里来的? 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徐子易见季江南走了,连忙收起地上散落的书本一股脑塞进背篼,爬起来一边追赶一边喊道:“壮士等等!带上小可一起啊!” “别跟着我!”季江南听得耳朵疼,扭头吼了一句。 徐子易别吼得缩了一下,抱着两卷书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望着季江南。 季江南回头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时,徐子易蹲在松枝后面探头探脑,也不管那小截树枝怎么能挡的住他整个人,躲地一本正经,看得鬼鬼祟祟。 季江南一股气差点没上来,这是当他瞎还是当他傻? 见季江南一直盯着他,徐子易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先行了个揖礼,道:“方才错将壮士认作劫道的匪徒,小可失礼了,在此赔罪。” “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季江南的耐性即将耗尽。 季江南的脸色很难看,徐子易却一脸开心的走了过来,语气十分雀跃:“小可来的路上听人说这山里住了个妖怪,进来就出不去,可我辈读书人,怎能相信这种荒谬之言,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老师教导小可的,小可上了山,却迷了路,壮士若认得路,带小可一路如何?”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易乐乎。又有诗云,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相见即为缘分,这位壮士可愿与小可为友?” “子曰……” 在徐子易的下一个子曰出口时,季江南忍无可忍扬手准备给他一手刀,这家伙太聒噪了。 徐子易见季江南抬手,习惯性一躲,这一躲就跌下了斜面的土坡,下方是低矮的松树林,季江南原本也没想让他死,本能的伸手,脚下的石头松动,一个趔趄,没拉住人反而先一步滚了下去。 季江南第一反应是一把将长剑杵向地面,可眼前的景物突然一花,开始变了模样,而他准备杵剑的动作也顿了下来,眼前的树荫开始变得浓密,季江南一路磕磕绊绊的滚下来,浑身都疼,突然撞上了一块石头,震得胸口一痛,眼前一瞬发黑,才缓过来,就听见徐子易震耳欲聋的哭嚎声。 季江南扶着树干站起来,看清这是一片平缓的松林,这些松树生长得很高,有些年头了,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这里除了松树和满地的松针什么都没有,顺着哭嚎声看过去,徐子易双脚被缚,倒吊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上,脸朝下涨得通红,被吓坏了,哇哇哇又开始嚎。 这一抬头,才发现,这几棵松树上,都挂着不少尸骨,大多已经化为白骨,其中也还有两个活人,正是李疏桐与李唐。 李疏桐没有倒吊,而是双手被绑竖直吊在高空,另一棵树上的李唐满身血痕,两人皆在昏迷之中。 季江南没动,在他的感知中,这片松林中,足有七八人,单境界与他相当的,就有三个,其他几人暂时感觉不出来。 松树上一阵抖动,一条碧绿色的绸带从上垂落,一声娇笑声响起,一名青衣女子抓着绸缎落了下来,轻巧的落地,右手拖着一条鞭子,笑嘻嘻的站在松树下,面带笑容,眼神却异常凶横。 “季江南,我们又见面了。” “赵菱。”季江南轻声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失控 松树下,赵菱一身碧绿衣裙,她虽然天生体带异味,但不可否认生了一张娇俏动人的脸,若不做咬牙切齿面目扭曲之态的话,总体看起来也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 她本是平江县令的女儿,自小被百般宠着长大的,飞扬跋扈恣意骄纵得很,哪怕旁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嫌弃,明面上也从来没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一个个点头哈腰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她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若不是那两人的到来,她又岂会落到如此境地? 关在县牢里的那些囚犯,个个肮脏恶臭,像在水沟里摇尾乞怜的狗,不过是些野狗,打死就打死了,谁会关心一条野狗的死活? 而这野狗居然对主人露出那种嫌弃的眼神,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明明是个男人,偏偏比她一个女子还生的好看!本来想着挖了他眼睛就算了,可当那个看似文弱的男人走出牢房,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才是那条狗。 那个男人只一鞭就打得她疼得死去活来,之后,府宅被烧,爹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被带到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忍受剧毒噬体之痛,寸寸骨骼被侵蚀之苦,她哭嚎,惨叫,寻死觅活,在地上抽搐不止。 活着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天生带来的异味消失了,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是毒,她之所以能坚持着活下来,只因为心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支撑,杀了那带给她这些痛苦的人! 她把南市的百姓变成药人,只可惜方唯玉不在,那些药人本是给他准备的,任务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在乎,黄泉天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地老鼠,有什么资格命令她? 与孟婆合作抓走李疏桐,是她私自动手,秋娘子并没有出手,这个女人一直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看着她,目光像看一只有趣的小动物,令她十分不悦。 也好,杀了季江南为爹爹报仇,下一步就把她也杀了,这世上对不起她的那些人,一定会一个一个的匍匐在她脚下。 思及此处赵菱满心痛快的放声大笑,眼中杀意狰狞,鞭子一甩直冲季江南而去。 “去给我爹爹陪葬吧!你这小情人很快就下来陪你!”赵菱身形忽动,笔直的朝季江南而来。 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鞭花爆响,季江南脚尖一点凌空而起,身形后仰反手一剑直刺向赵菱后背,赵菱一声厉喝长绸扬起,柔软的绸布抵挡不住剑锋,轻松的被割开,眼看这一记“月出深山”就要命中目标,季江南鼻端突然闻见一股浅淡的香气,伴随着香气入鼻,头脑突然开始昏沉,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季江南大惊,急速抽身后退。 赵菱见状吃吃笑了起来,也不追击,不紧不慢的走向挂着李疏桐的松树,走得很慢,漫步山林一般的惬意。 强忍下那股浓烈的恶心感,季江南急声喝道:“站住!” 赵菱慢悠悠的转身,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咯咯笑得前俯后仰,张扬又得意:“你连靠近我五步都做不到,还想杀我?呵呵,你是自己动手自我了断呢?还是等我杀了你这小情人之后再杀你?” 季江南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在不断加快,心头大骇,当初沈云川说,赵菱是炼制药王最好的材料,练成的药王甚至比柳傲霜还强一筹不止,此时的赵菱不知算不算药王,但其身上的毒性已经远超柳傲霜,药王五步之内,生灵不存,她走过的地方,野草枯萎,不用动手,她身上散发的毒气已经足以杀人。 季江南努力调息,试图压制散入体内的毒气,但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手指已经开始僵硬不受控制,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大意了。季江南暗叹一声,是他轻敌了,他的武道修为虽然只有丹心一劫,但因着体内独特的内息与青天剑气诀的缘故,寻常二劫三劫的武者交手不算太困难,丹心五劫之下他自傲皆可一战,但像赵菱这种以毒功见长的,冒失迎战,大意中招了。 中毒的滋味季江南在平湖切身感受过一回,而赵菱的毒看似没有那么猛烈,只是随着心跳越来越快,毒气从五脏六腑扩散,到时候即便有解药,也绝对来不及解。 药王一出,百毒随行,触之必死。 赵菱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季江南逐渐变得煞白的脸色,心头畅快不已,倍感痛快。 季江南正倍感煎熬之际,后背突然被人连续顺着脊柱点了三下,又被猛拍一掌,季江南一股气血直涌而上,一口青黑色的淤血顿时喷了出去。 赵菱脸色一变,季江南则是第一时间反手一掌打过去,身为剑者被人近身,还是来历不明之徒,由不得他不紧张。 身后之人被一掌打得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哎呀痛呼之声连成一片。 季江南浑身紧绷,看走眼了,这个罗里吧嗦的书生怕也大有来头,赵菱皱眉,一脸不可思议。 滚地葫芦一样的徐子易才揉着腰龇牙咧嘴的爬起来,眼前一花,喉咙一紧,突然就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了,顿时涨红了脸双手使劲掰脖子上的手,两条腿在空中乱蹬。 “你是什么人?居然能解我的毒?”赵菱眉眼间戾气横生,冷声问道。 徐子易脸涨得像猴子屁股,嘴张得很大,不断示意他快喘不上气了,奈何赵菱压根没有松开他的打算,手掌越收越紧。忽闻身后传来破风声,凶戾的剑气裹挟着森冷的杀意,登时激得赵菱后背一寒,立刻甩开徐子易往旁边一闪,她的速度不慢,可那剑气似乎长了眼睛一般,还没站稳,胸口一阵剧痛,赵菱低头,看胸腹处鲜血一片,十多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在不断的渗血,而伤口处残留的剑气如墨入水,消融在血液之间,浑身剧痛如千刀万剐。 “季江南——!”赵菱呕了一口血,眼睛充血缓缓转过头去。 季江南单手持剑,浑身杀气升腾,眼睛泛着一丝浅红,浓郁的杀气缭绕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却无端觉得此人身后血光滔天,眼神淡漠得毫无感情。 赵菱瞳孔一缩,一股恐惧感刺激得她头皮发麻,强忍着剧痛,当机立断的转身就跑。 赵菱逃之夭夭,季江南的目光转而看向似乎别吓傻的徐子易身上,对上季江南的眼睛,徐子易发现他眼中那抹浅红颜色在逐渐加深,越发红得妖冶,徐子易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跑。 身后,季江南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长久以来一直压制在体内那股原始狰狞的杀气,在赵菱毒气的刺激下,溃堤而出。 季江南一直完美控制的杀气,失控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大可以来试试 松树林中,徐子易慌不择路的逃跑,身后远远的跟着一个手持长剑的身影,犹如被盯上的猎物,徐子易一边跑一边哭嚎,天地良心啊!他是好心帮忙,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而另一边,山间小路上,一名身形魁梧身穿僧袍的中年和尚正往观音洞方向而来,僧袍的袖子被风吹起,步子迈得四平八稳。 僧人绕着巨石看了看,望向观音洞的方向,皱了皱眉,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才刚刚转身,一阵鬼哭狼嚎喊救命的声音传来,脚下一动,立刻就朝着声音来源奔去,远远的就觉着杀气冲天,在树林中站定,喝道:“哪路妖人在此放肆?!” 好不容易跑出松树林的徐子易一脸激动得涕泪横流,看见救星一般冲了过来,僧人见是个普通书生也没管,目光紧盯着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来的身影。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身简单的素色贴里,手持一柄长剑,在距僧人不远的地方站住,剑尖斜指地面,抬起头来,瞳孔之间赤色一片。 “走火入魔?”僧人一惊,又立马否定,“不对!气息很稳,这么浓烈的杀气,什么来路?” 僧人刚准备开口问话,对面的少年突然眉眼一动,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寒气森森,赤色的瞳孔赔上这样的笑容,邪气盎然。 僧人一惊,对面的少年突然举起长剑,挽了个剑花,单手持剑划出一个弧形,长剑之上剑气纵横,双臂一震,有如万千军箭迎面而来,僧人面色沉稳,双手合十,复双手错开,运气于掌,一声暴喝,直接凭借肉掌去接那迎面而来的剑雨! 僧人一掌打出,气浪奔涌,与那剑气相撞,一声爆响,以剑掌相交处为中点猛的炸开,罡气掀起地面的沙石,崩出一条深深的沟壑,临近的树木皆断裂滚落,灰尘簌簌扬起老高。 僧人硬接这一式剑法后脸色一变,大声问道:“如此妖邪剑法!小子你从何处得来?报上名号来!” 少年不答话,长剑一荡再次冲来,以身带剑,如追星赶月,速度极快的迎面直斩而来! 僧人见对方不答话,只道这小子目中无人得很,当即抢步上前,化掌为拳,刚猛无比直接迎着长剑而去,然而拳头临近之时长剑突然变招,剑尖虚虚一划自下而上一翻,僧人不慌不忙,脑袋往后一仰,身形一错,拳头去势不减,一拳重重砸在少年的肩膀,少年身形一震,往后趔趄,僧人正欲换招,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寒意,身体比脑子更快,左手迅速往身前一挡,刺眼的剑光一闪,僧人大怒一脚踢向少年的胸口。 季江南被这一脚踢得倒飞出去,抛落远处砸向地面,翻滚了几圈,身体猛的一颤,眼中的赤红之色迅速褪去,眼前恢复清明,胸口的疼痛感也同时袭来,这一脚不轻,季江南口中满是血腥味,从地上站起来时,混沌的头脑开始清晰,冷静下来后看向前方,正前方,魁梧僧人一脸惊怒,左手鲜血淋漓,距离他三步的地方,半截小指落在地面,鲜血与泥沙混在一起,红得刺目。 季江南脸色发白,强自镇定,他体内的杀气本来已经被炼化并入内息,按理说就算不能完美掌控,也不应该出现反噬才对,可从他击退赵菱之后,他做了什么完全没有记忆,已经收敛的杀气再次失控,这是为何? 杀道一途,本就在在锋刃上行走,稍不留神万劫不复。破军一动,四方杀伐。 季江南神色变换不定,师门长辈数年的教导,天星子救他性命赠他心法,他因这些人接近他另有所图而愤怒,可现在却突然开始理解他们的心思,杀气入心的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是他实力不够强,还是,他心志不够坚定?季江南目光突然一亮,不对!都不是!赵菱的毒,还有徐子易奇特的解毒方式,这两人,才是令杀气入心的源头! “‘镜花水月’,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僧人略一思索,眼睛瞪起,厉声问道,“你可是季江南?” 季江南调整好气息,因他误伤了对方,所以先拱手致歉,答道:“先前多有得罪,冒犯前辈,在下季江南。” 自己伤了人理亏,所以季江南礼数周全的赔礼,谁知那僧人反而面色一变,呵呵冷笑起来,目光逐渐不善。 “小子你听好了,贫僧法号广清,座下收有一俗家弟子,可我那弟子前些日子家逢巨变,贫僧寻他多日不见踪影,正追寻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广清说道,忽而怒目圆睁,“贫僧那弟子叫邱明,贫僧再问你,与你一起的,是不是还有名姓方的青衣年轻人?” 季江南眉头皱起,道:“邱家父子行事不端,咎由自取,大师若因此要来寻仇的话怕是走错地方了,你应该去问问邱家主做了什么。” “信口雌黄!邱家父子不过是寻常贩布人家,奎山城占尽天下人便宜,令人不齿,天下人行天下路,他奎山城走得?旁人就走不得?如此跋扈张扬,为此逼人父子相残,还四处传谣污人清誉,简直无耻之极!”广清越说越愤怒,上前一步道,“身为正道世家弟子,不修正己身,虚行本义,反而为虎作伥,与奸商狼狈为奸!怎能如此辱没你的师门家姓?” 季江南本着是自己无礼伤人在先,让他几分礼数,可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冷,横眉道:“呵!照大师这么说,天下人行天下路,为何贵寺不打开藏经楼,为天下武者大开方便之门呢?我辱没师门家姓,大师甘信宵小之徒,包庇弟子迁怒无辜之人,此举是否有悖佛陀真言?大师,你管的太宽了!” 广清大怒:“黄口小儿!满口胡言!小小年纪一身来路不明的妖邪剑法,如此年纪已经魔念横生,贫僧今日留你不得!随贫僧回普陀寺,于伏魔塔下静思悔过!” 季江南怒极反笑,眉眼立起:“普陀寺好大的威风!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大师,我若不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拿我去悔过?老秃驴,你大可以来试试!” 广清闻言眼睛瞪起,提拳直冲过来! 季江南冷眼扬起手中的长剑,不是他去惹麻烦,而是这些不知所谓的麻烦主动找上他!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怒目金刚 对于普陀寺,季江南从来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因为季怀远的缘故,才稍微有些印象。 普陀寺坐落于湘南若香山,与湘西五毒教比邻而居,因方丈慧静与无逍宫宫主宁不归有约,自封若香山已近二十年,无逍宫雄踞北域不出,普陀寺却在除北域之外遍地开花,当今晋皇抑道尊佛,可佛光普照之下,这方天地也依旧透漏着百般苦楚。 广清此人季江南听说过,年幼时父母在黄泉教为祸的时候双双惨死,靠爬进死牛的肚子里躲过一劫活的性命,后被普陀寺的僧人救起带回,因父母的惨死,对魔道妖人深恶痛绝,入普陀寺金刚院后,修的也是怒目金刚,诛妖杀邪,不讲情面得很,实力不弱,丹心七劫武者,练的还是外家功夫,也是普陀寺中为数不多将三十六技都学全了的武者之一,在江湖上名声不低,也因此以“怒目金刚”为外号称呼。 抬手将脱臼的肩膀接好,季江南全力调动起丹田内为数不多的内力,广清比他境界高了不止一筹,还是最难对付你的外家功夫高手,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上,胜算不超过半成。 思量只是一瞬间,广清怒喝着提拳冲了过来,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气息逐渐变得缥缈,眼珠再次泛起一丝浅红,广清已经快冲至身前,对上那双眼睛顿时心头一凛,这个诡异的小子不知用的是那一路的妖邪秘法,丹心一劫可以短暂的爆发出超过丹心五劫的杀伤力,才对上他的时候大意之下被对方削断了一截小指,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饶是广清自认对天下武功了解不少,但这么妖邪的还是头一次见过,登时心头提起三分小心来。 广清堤防留意,季江南突然清啸一声,双手带剑旋身一转,长剑飞舞之间勾出一张剑网,剑槽上一抹浅红流光溢彩,瑰丽不凡。 对于七剑门的“飞星逐月剑”中群战剑法之首的“星罗密布”,广清自然是知晓的,虽说这式剑法威力不俗,但使用者本身的实力弱他太多,这种程度的剑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心道这小子故弄玄虚,双手上下一翻,掌心泛起一层金光,左肩后撤双掌齐出,掌风掀起一股气流,铺天盖地来的剑网登时被撕开。 剑势已破,广清定目一看,前方却已经没了人影,登时大怒,好个滑溜的贼小子!正想时耳边传来微弱的破风声,广清骇然,立马抢步向左,长剑毫无阻碍的刺入肩胛骨下方,猛地一转,广清脸色涨红,反手一掌击出,掌上金光泛起。 季江南胸口一震倒飞出去,长剑在地上划拉出好长一段距离,直到后背砸到一棵树上,才止住身形,停下来的他眼前一黑,强行把口中的鲜血咽了回去。 三十六技之一的大金光掌,果然比季怀远所学的小金光掌威力强出不止一倍。 广清肩膀一阵剧痛,心头大震,能悄无声息破开他防御的剑法很少,而这些剑法中最符合季江南身份的,就是飞星逐月剑的最后一式,影落星沉。 近些年来,七剑门一直走守成路线,行事低调,而七剑门内门三套剑法中,飞星逐月剑出现的频率最高,不是因为这套剑法不珍贵,而是这套剑法上手容易,但越到后面越难练成,其中以“七星望月”“星罗密布”两式最为出名,但其实整套剑法中,最后一式影落星沉,才是整套剑法中最强杀招。 影落星沉,万星谪落,近身十步之内,无视任何防御。 关于七剑门七人的师承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只知道他们七人在江湖上扬名时,一直师兄弟互称,他们的师尊是何人,一直无人知晓。 广清的眼神逐渐严肃,如此年纪练成影落星沉,剑道天赋无人出其左右,可杀心如此之重,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妖邪,若他日堕入魔道,必是掀起滔天血祸的巨枭,他不过责问了两句,这少年就立刻翻脸动手,性情反复无常,睚眦必报。 若说刚刚放言要拿季江南回普陀寺是因那套剑法,那现在广清是真的动了要带他入伏魔塔的心思,这少年太危险,放任不管,日后必成祸害! 季江南强压着脑袋中的眩晕感,冷冷看了广清一眼,足尖一点跃起,迅速往山下而去。 如方唯玉最恨别人抢他东西说他像女人,季江南最恨的,就是有人对他的师门家教出言不逊。他幼时漂泊,母亲是他唯一的牵挂和依托,决计容不得他人言语羞辱,七剑门师门长辈教他武功正他心性护他周全,他心存感激,怎可容他人说三道四? 凌剑阁一脉不惧任何人,曲难行一直都是如此告诉他的。 有人对他的师门家教出言不逊,就算对方是高他好几个境界的普陀寺僧人,他也照打不误。 一路下山来,广清一脸阴沉穷追不舍,离开小崇山,汴京城城门在望,季江南皱眉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广清,眉眼一动,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的很,既然他紧追不放,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下午的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睡,因南市之事,汴京城正在搜寻赵菱与秋娘子的踪迹,四门皆有六扇门人看守,六扇门只查出城者不查入城者,汴京现在就是一个张开口的笼子,最不怕的就是有不怕死的撞进来,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季江南前些日子在宸王府养伤,算是王府的客人,身上带有王府腰牌,出行无阻。 临近城门,季江南落地奔走,放开压制胸口的内息,一口血登时涌上来,吐了衣襟上全是,踉踉跄跄的朝着城门走去,出城的人见一少年人口吐鲜血踉跄而行,纷纷惊呼不已,门口的六扇门捕头听得喧闹,皱眉看过来,一边呵斥一边走过来。 季江南抬眼一看,这是个熟人,刚来汴京那一日,他与方唯玉在伏羲庙门口见过此人,还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手,后因为司徒九的喝止而退走。 裴礼自然也认出他来,又见他衣襟上尽是血迹,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季江南。 季江南踉跄入城,很快广清追至,气势高昂一掠而过,裴礼刚欲阻拦又退到一边,看向追着季江南而去的广清,朝身后的捕快挥了挥手,捕快得令退下。 江南道六扇门总部,司徒九听手下报告完毕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普陀寺也掺和进来了,呵呵,当真是盘好棋,本官倒是要看看,这盘棋能下成什么模样?” 芳华馆,沈云川两条手臂挂在美人靠上,望着天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感叹。 年轻人活力满满,追杀与被追杀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厉害!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卑鄙与算计 广清一踏入城门,就见刚刚还踉跄而行的季江南速度突然提升了一大截,在房顶上起落几下跑出去好远,冷哼一声,袖子一挥追了过去。 汴京城的百姓诧异的看着光天化日之下在屋顶上上演追杀的两人,啧啧称奇。 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这哪里来的恶和尚,一路追着人跑。 百姓们除了有些诧异之外并不慌乱,敢在汴京闹事的,坟头草都长起老高了。 在城中跑了一阵,季江南突然在一处屋顶停了下来,对着追来的广清灿烂一笑,剑眉凤目的一张脸,笑起来神采飞扬俊逸不凡,广清正不明所以,忽见少年脸色一变,一股凶戾至极的气息扩散而出,广清瞳孔一缩立刻就手起结印,做怒目金刚之态。 “金刚伏魔!” 普陀寺三十六技之一你,金刚伏魔印。与无畏降魔印,大日诛魔印,佛笑拈花印并称伏魔四印,威力极大,广清这一记金刚伏魔印打出,气浪掀起屋瓦无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季江南却纹丝未动,似笑非笑的站在屋瓦上,广清猛然惊醒,季江南脚下是一座私塾,这个时辰,里面都是在念学的童生,方才只顾着追击季江南,没有注意,此刻的动静使私塾内的童生受了惊吓,惊呼不断。若他这一击打过去,房顶碎裂,这些孩子必遭无妄之灾。 广清连忙收力,出招到一半强行收招,罡气反弹,广清脸色一白,经脉逆转疼痛难忍,在最后一刻换了个方向,金刚伏魔印的残余的罡气换了个方向,轰隆一声巨响,一处院墙被击得粉碎。 一击过后,广清脸色由白转青,面露痛苦,强行收招,经脉逆转,现在他体内的内力一片混乱丝毫不受控制。 见广清气势渐颓,季江南一直紧绷的背脊终于放松下来,浑身一颤咳出一口污血,身体微微颤抖,带伤硬接一记大金光掌,又强提内力跑了许久,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季江南看着广清,咬牙道:“我本无心针对你,但阁下一再相逼,你要来搅这趟浑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广清大师,对不住了!” 广清疼的脸色发青,根本没有细听季江南在说什么,只觉有东西迎面而来,疼的额头冒汗的广清下意识的接住,耳边却传来一声悲愤的怒骂。 “好个普陀寺高僧!今日你逼我至此,要的无非就是这浮屠秘库残图!今日我弱你一筹,东西给你!今日所受之辱,来日某定当奉还!” 抱着剑站在私塾门口的沈云川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季江南一把将怀里的一个小盒子扔了过去,站在屋顶捂着胸口一脸悲愤的放完狠话跳下屋顶就走,一身素色贴里凌乱不堪,踉跄的脚步走得悲愤又无奈,在众人的目光中“落寞”的走远。 沈云川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又看了看在房顶拿着小盒子调息内力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普陀寺高僧,目光中涌起无限怜悯。 谁能想到平时冷着个脸傲得要死的季江南也会玩这种手段?从故意引广清进城,故意高调的大白天在屋顶上演追杀戏码,故意引广清动手,又特意选了个私塾逼广清投鼠忌器,最后趁广清意识混乱将残图抛出,并大声说明那是何物,从他们进城开始就一直吸引众人的眼光,而季江南扮演的一直是个重伤逃命的江湖人,对比身材魁梧战意高昂的广清,很容易令人不自觉的将他带入“弱者”角色,而最后一声高呼,成功的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广清手里的盒子上。 “落寞”的从众人眼中离开,至此,广清这个普陀寺高僧一句话没说在众人眼中已然是个夺宝伤人的败类,季江南的话众人都听得清楚,那是什么?浮屠秘库!是无尽的财富!是锦绣前程和家财万贯的钥匙! 一时间还滞留在城中的江湖人眼光一瞬炙热,若对方真是个得道高僧,那他们可能还不好动手,但若是个夺宝伤人的败类和尚,那下起手来就容易的多,就算这真的是普陀寺的僧人,日后普陀寺的人找来了也不怕,如此败类若还收回若香山,那武林正道之首的位置就要动一动了。 一时间,汴京城内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往这边汇合。 正好,江南道六扇门近段时间放开了对武人的限制,朝廷不插手,这事就更好办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沈云川眼睛微微眯起,此番算计下,广清麻烦了,他不认为季江南给广清的盒子里真的有秘库残图,那小子虽然很不想要那东西,但事关黄泉天,特决计不可能就这么交出去,多半是个空的。 在房顶上的广清恍惚间终于回了神,而附近的房顶上也逐渐站上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神色莫名,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句话,广清脸色再变,看着手中的盒子,脸色青白交替,四面八方的人逐渐围了过来,广清眼神变幻,冷哼一声:“卑鄙之徒何惧哉?” 说着一把将盒盖掀开,屋顶上气氛随之一变,剑拔弩张,在众人或期待或兴奋或忐忑的目光中,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小块旧布,上面隐约可见线条纹路。 众人精神一震,几人已经拔刀出鞘准备动手抢夺,突然那块旧布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起来,迅速变成一小团焦团。 广清呆住了,同样站上房顶的沈云川叹了口气,小子下手够狠,广清完了,或许还会牵扯到普陀寺。 现场一时雅雀无声,有人怒声骂道:“贼秃驴!此等重宝,你竟敢轻易焚毁!” “你夺人至宝!还当场焚毁,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老秃驴,你要怎么赔老子的宝藏!”一人目露凶光,皮笑肉不笑。 “别跟他废话!拿下这秃驴!指不定他早就把真的掉包了!”有人喝道,双刀一呛率先上前。 “对!拿下这秃驴!” 明明眼看就要到手的泼天富贵,结果被烧成了一团焦团,煮熟的鸭子飞了,由不得他们不愤怒。一时间呼喝之声不断,四面八方有冲过来,目光择人而噬,凶残无比。 广清有口难言,咬牙切齿:“无耻小儿!! 广清骂的是早已逃之夭夭的季江南,而众人以为这贼秃驴在骂他们,越发怒从心起,合围上去。 沈云川摇了摇头,这场戏没必要看下去了。 轻巧的从房顶上跳下,悠哉悠哉的往水云间的方向走去。季江南此人,呵呵,有趣得很呐。 第三百一十七章 逛青楼的高僧 转过几条街,季江南胸口越发疼痛,胸腔里翻江倒海,走得有些踉跄,脚下一个不稳栽倒,身形下坠之时手臂被人托了一把,稍扶即撤,季江南抬头道谢,只看见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背影挤进了人群中。季江南心头一跳,猛的站直身子喊了一声。 “二哥!” 黑纱斗笠身形一顿,又继续往前走。 季江南大急,又叫:“季安承!” 眼见那人越走越远,季江南咬牙追去,一路踉跄着撞倒了不少人,耳边不断传来喝骂,他充耳不闻,只死盯着前方那个背影,袁晓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二哥季安承,或许根本就没死! 身边的行人渐少,前面的身影也慢了下来,那背影一直不远不近的走着,仿佛是在故意引他过去,最后,那人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位处思安坊,这片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区,狭窄的巷道,青石的路板,不大的木门旁边,有从门头顶上垂下来的花藤。 季江南连续跑了一截,一手撑着墙壁,强压着内伤,喘得像个破风箱,目光明亮的盯着前方的背影。哪怕这可能会是个陷阱,他也希望斗笠下的那张脸是季安承。 他不能去恨季怀远,却也不能对二哥的死释怀。 前方的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抬手去揭头上的斗笠,随着对方的动作,季江南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斗笠摘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眉眼温和,眼角与季江南如出一辙的上扬,即便唇色如脸色一般的苍白,也丝毫不影响这一身春风化雨一般的谦和气质,脖颈处,还留有一道颜色发黑的伤口。 来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脸上的肌肉又仿佛僵硬了一样动不起来,只好放弃,眼睛弯了弯,叫了一声。 “江南。”嗓音略有些沙哑。 季江南如遭雷击,眼睛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酸苦楚狂喜掺杂在一起,梗在胸口,突然落下泪来。 “我叫季安承,你叫江南是吧?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要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在这季家,只要有我,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时间仿佛回到那一年的冬日,他初见这位十五岁的二哥,少年就掷地有声的保证一定会护着他,而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你没死,”季江南有些更咽,眼眶通红,“二哥。” 季安承目光有些悲戚,几次张口又没说话,半晌摇了摇头。 “你快走,离开汴京。”季安承轻声道。 “我为什么要走?二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过他,他确认你死了的!”季江南上前几步,急切的问道。 季安承只是再次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离开这里,皓尘见过我,他去了蜀中,你去找他回来,否则,他会死。” 季江南一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二嫂呢?” 季安承眼中流出一丝痛苦,不答,开始后退,这时季江南才发觉季安承不对,他从开始到现在,脸上都不曾出现过表情,这张脸就像已经死了僵硬了一样,不会做任何表情,不会笑,也不会流泪。 “你快去吧!离开汴京!”季安承重新将斗笠戴上,又说了一句,“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 季江南一愣,季安承身形一动,突兀的在眼前失去了踪迹。这种身法,与众人口中群英会当日掳走他的人一模一样! “季安承!!”季江南大喊一声,咬牙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灰尘簌簌的落了一肩。 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侧脸冷声问道:“看够了没?” 被发现的沈云川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嘻嘻一笑:“看够了看够了。” 季江南转身,沈云川正看向季安承消失的方向,神色怪异,有些厌恶,又有些怜悯,似乎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伤感。 季江南上前准备开口,沈云川却快一步一掌击向他的后颈,季江南本就是强撑,这一掌下去,干脆利落的昏了。 沈云川架住昏过去的季江南,长叹了一口气。 归雁湖边,背着书篓的书生在衣袍下摆上擦了擦手,接过小贩的包子,捧着包子凑近闻了闻,眼睛大亮,赞叹道:“好香啊!” 卖包子的小贩得意的说道:“那是!整个汴京就属我这儿的包子最地道,个个皮薄馅大,从我爷爷开始就在这儿卖,绝对一等一的味道好!” 书生欢欢喜喜的把包子用纸包好,伸手进袖子里掏钱,掏了半天啥也没掏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袖袍破了一截,袖兜里的铜板漏得一个不剩。 “天杀的!我的盘缠!”书生脸色大变,翻了几遍确认钱都没了,当即脸色一垮嚎啕大哭。 众人眼看着这书生坐在地上开始大哭,说对不起老师对不起瞎眼老娘对不起隔壁的胖丫妹妹,有窃贼偷走了他的银钱无法参加考试辜负众望云云。 卖包子的小贩有些傻眼,挺大个人怎么说哭就哭啊?这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别嚎了!挺大个爷们哭啥?又不是小娘们,大不了那包子我送你了成不?你别嚎了都丢死个人了!”小贩忍无可忍吼了一句。 书生被吓了一跳,哭声也一滞,抬眼见附近已经有不少人驻足围观,顿时脸臊得通红,慌慌张张爬起来,的把包好的包子放回小贩的桌子上,自觉丢人,以袖掩面慌忙跑了。 “你别跑啊!包子给你了!”小贩叫了好几声,书生依旧头也不回的跑了。 季江南是被吵醒的,想起今日一幕猛地坐直身体,眼前又是一阵发晕,扶着床沿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抬眼一看这装潢就知道是芳华馆,楼下十分吵闹,走出房门,就见沈云川正靠着一根柱子,手捧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往楼下瞅。 “醒了?”沈云川见状,十分热情的招呼,“有热闹看,一起一起。”说罢还表示可以分半把瓜子给季江南,季江南摇头拒绝,他之前硬挨了广清一掌,伤得不轻,这会儿却已经好了许多,醒来时嘴里还泛着一丝微苦,出自普陀寺的九转小还丹他也吃了不止一颗了,自然很容易的辨别出来。 明明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魔道之人,身上随时带着来自普陀寺的疗伤圣药,真的很让人怀疑无逍宫是不是把普陀寺的丹房给洗劫了。 正想着,沈云川头也不回的抛过来一个小瓶子,继续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季江南狐疑,拔开瓶塞,微苦的药香涌出。季江南眉毛一跳,九转小还丹,说什么来什么。 “我身上就这一颗了,下次你要玩命的话悠着点,用完了就没了。” 季江南眉眼一垂,将药瓶收起。 沈云川见状嘴角一撇,这小子倒是越来越不跟他客气了,一开始还会道个谢,现在直接就毫不客气的收起来了。 收了药瓶,上前往楼下看去,什么事儿让沈云川看得这么起劲? 这一看就看见了一个光头,苏有容好整以暇的坐在大厅的软凳,衣裙逶迤在地,好言劝到:“这位大师,芳华馆虽不拒四方客,但奴家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大师这样闯进来,让奴家很难办啊。” 苏有容这易声的功夫很是出神入化,女声婉转温柔,教人听了骨头也不自觉酥了几分。 “堂堂正道魁首,普陀寺金刚院高僧,青天白日逛青楼,嘿嘿,这热闹可不多得。”沈云川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恶趣味。 第三百一十八章 暴雨梨花针 “你确定不是你引他过来的?”季江南斜眼看着沈云川,就这厮蔫黑坏的心思,多半是他把广清引到芳华馆来的。 广清刚刚才被季江南甩了一口黑锅,现在又被沈云川坑了一把,这落井下石的速度可是非常快。普陀寺数次以除魔卫道的名头去找无逍宫的茬,最严重的一次属上任方丈慧明在世时,集结正道打上听雪城,纵然最后围剿失败,多年无逍宫也因此元气大伤,双方可以说是死仇,作为无逍宫少主的沈云川怎么可能会给广清好脸色看?不把广清坑死他就不叫沈云川。 “哪儿能啊?我像那种人吗?”沈云川一脸受到了侮辱的表情,义正言辞的表示不关他的事。 季江南翻了个白眼表示我信你个鬼,也找了根柱子开始看热闹。 正在大厅里的广清刚好抬头,与看热闹的季江南目光对了个正着,当即怒从心起,脖子上青筋毕露,指着季江南怒骂:“狗贼!胆敢害我!今日不拿下你,我枉为普陀寺弟子!” 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在整个芳华馆里炸响,不消片刻围栏边站满了出来看热闹的人。 “这和尚莫不是个傻子?”沈云川震惊了,看广清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普陀寺的?见过别人给泼脏水的,这种自己给自己泼脏水的还头一次见。 季江南静静的看着,之前与广清交手时就知道,此人性格刚烈,嫉恶如仇,缺点是太过嫉恶如仇,情绪过于极端,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从而失去理智暴怒,难怪他的外号叫“怒目金刚”,从初见到现在,广清似乎随时处于一种暴怒状态,而且此人过于护短,容易听信谗言,想事情过于简单。 只是,佛门心法以平和慈悲为主,广清这般易怒,嗔念太重,这种人一旦武功稍微出现差池,一定会走火入魔。 刚喊完的广清也立刻反应过来,又见楼上一双双看热闹神色各异的眼睛,又悔又怒,当即一声大喝脚下一蹬,硬生生借力跃起直奔二楼! 苏有容脸色一冷,从容站起身来,拉着垂下的纱幔一扯,手腕一抖,柔软的纱幔破风爆响,径直拦住广清的去势。 “在我芳华馆撒野,哼!胆子不小!” 广清对眼前的纱幔视若无睹,反手一掌打出,纱幔震成纷纷扬扬的碎布,而此时头顶一阵密集的破风声,广清抬头大骇,芳华馆装潢清雅,楼层之间有仙鹤锦鲤玉雕,而现在密密麻麻的箭雨,正是出自这些玉雕之口,这些短箭在空中发出细碎的机扩声,瞬时手指粗的短箭分化为牛毛细针,千万细针如雨,倾泄而下。 广清脸色顿时煞白,这细针四面八方而来退无可退,只好迅速落回地面,双手合十双腿扎桩,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广清大喝一声,准备硬接。 “金刚不破身,这招确实了得,但这可是五道暴雨梨花针,就算不死,也得脱三层皮。”沈云川笑呵呵的看着,轻声说道。 金刚不破身,亦是普陀寺三十六绝技之一,为金刚院独创,因其功法的特殊性,所以这一绝技,只有修习金刚院一脉心法的武僧可练成,金刚不破身分四重,广清号称习遍三十六技,听着唬人,但武道一途,专精为一,广清将三十六技全部吞下,杂而不精,以他的年纪,在兼修三十六技的同时,金刚不破身撑死修到第一重,而第一重的金刚不破身,可顶不住五道暴雨梨花针。 千机唐门屹立蜀中多年,机关暗器一道已经到了极致,而机括暗器中,有三种最难炼制,威力也是机括暗器中的顶尖存在,这三件暗器,分别是灵机伞,暴雨梨花针,桃花令。 灵机伞,就是平江县时唐莲的长柄机关伞,唐莲身为千机唐门八大长老之一,灵机伞就是由她所创,为唐门八长老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暴雨梨花针,源自前朝那位为浮屠秘库设计机关的前门主,一道暴雨梨花针,有短箭十五枝,每只短箭由百根灵犀针组成,出箭如暴雨倾泄,名字中的梨花二字,就是从“千树万树梨花开”而来,以迅发穿刺著称,梨花针入体,细针会随着血液在身体中四处游走,直到刺穿脾肺而死。 在大晋,暴雨梨花针凶名不亚于宁不归的“苍龙九破”,号称能击杀宗师的顶尖暗器。 至于桃花令,还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没人见过,但千机唐门将其与暴雨梨花针,灵机伞并称三大顶尖暗器,想来也十分不凡。 这些,季江南在七剑门听师父说过,之前他对于有可击杀宗师的暗器表示不信,现在一看,千机唐门可能不是在说大话,楼下的广清已经被扎成了刺猬,沈云川的猜测不错,广清的金刚不破身不足以抵挡这五道暴雨梨花针。 一道梨花针有一千五百支细针,五道齐发,广清的金刚不破身只坚持了五息不到的时间,细针虽有部分没有落在广清身上,但就算一半落在他身上,也足够他受的了。 苏有容化名苏月容,以女子的身份在汴京成立芳华馆,并且经营多年不倒,自然是有几分底气的,广清硬闯芳华馆,即便知道他的目标是季江南,但沈云川就在旁边,本来不至于启动暴雨梨花针,但威胁到少主,就不怪苏有容心狠了。 广清僵立在原地,浑身颤抖痛苦不已,他不能动,身体里的细针随气血而走,他一动,细针就会顺着气血倾入心肺,到时必定横死当场。 苏有容松了一口气,冷声说道:“入我芳华馆皆是客,芳华馆开门做生意,若是有人不长眼非要来砸我的场子,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广清脸色忽白忽青,闭口不言。 “暗香,帮他把针取出来,我稍后修书一封,今日损毁的物件,黄花梨木凳三张,白玉琉璃盏五只,夜光珠五颗,还有金丝楠木横梁一根,总价值白银八千四百五十六两三钱,大师放心,我会命人前往若香山,请贵寺清帐!”苏有容冷笑一声,不等广清开口,转身上楼。 广清面色大变,心绪一动,细针开始游走,一股腥甜涌上来,广清艰难的开口,鲜血溢出,沾了衣襟。 “你……你!”一句话没说完,广清两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苏有容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昏迷的广清被两名黑衣男子带走,一名紫衣少女随后。 沈云川不住的摇头叹气,惹得季江南不耐问道:“你又在叹什么?” 沈云川老气横秋摇头:“我叹呐,这取针,可比扎针疼多了。” “怎么取?”季江南好奇问道。 “这细针是精铁打的,当然,是用磁石咯,”沈云川老神在在,“用磁石在身体表面把体内的细针吸出来,可从哪里出来,可就由不得人咯。” 季江南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寒颤,广清本已经被细针扎成刺猬,又再把细针从体内吸出来,等于把已经在肉里的细针又穿过皮肉拔出来,广清等于被针戳成了个筛子,浑身上下怕没一处好的。 刚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嚎就响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共生蛊与寄生蛊 拔除了细针的广清被丢了出去,苏有容嫌弃他影响招牌,还特意让人丢得远远的,经此一事,广清的名声又臭了不少,而被扎成筛子的广清会不会被寻浮屠秘库残图的江湖人擒住,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看完了热闹,沈云川的瓜子也磕完了,季江南拿了长剑准备离开,走了一截又折了回来,神色严肃,欲言又止。 “你想问季安承是不是和陆云鸾一样?”沈云川依靠着柱子,一点也不意外季江南会折回来,笑得云淡风轻。 季江南没有说话,他确实很想问,季安承身上的气息和平江县遇到的陆云鸾很像,阴冷,是活人,却没有多少活人的气息,脸上的表情极为僵硬,就像,那是一具死去的身体,但意识还活着,灵魂还住在那具躯壳里。 但陆云鸾与沈云川这对师兄弟之间似乎有段不太愉快的往事,沈云川曾说过他有一个师兄,为了一个女人去杀害自己的师父,而沈云川的师兄,也只听他叫过陆云鸾一人。 沈云川此人心思百变,唯独提及师父和陆云鸾时,语气神态从不作假。 “一样,又不一样。”沈云川说的十分敷衍。 “什么意思?”季江南反问。 “一样的是,他们都不是活人,都是用蛊虫在苟活,”沈云川眼眸微垂,“不一样的是,他们二人所中的蛊不一样。” “关乎陆云鸾,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这涉及到无逍宫内部的一些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他身上的蛊是共生蛊,季安承身上的是寄生蛊。关于蛊,我了解的其实不多,苗家的蛊虫成百上千种,可以大概的分成几类,共生蛊,其实就是苗家的本命蛊,以自身精血喂养,一般是苗人的保命底牌,共生蛊是一个大类,而本命蛊的炼蛊方法是其中的顶尖,以特殊的手法使蛊虫与主人形成共生,一旦主人身死,蛊虫会破体而出与敌人同归于尽,但蛊虫若死,主人并不会受到影响,本命蛊只会有一个主人,苗人却可以有数个本命蛊。天下苗人苗人众多,却不是每一个都拥有本命蛊,这种本命蛊一般只有纯正的蛊女拥有。在苗家蛊术一脉原本就是由女子专修,因为巫术的失落才不得不使苗家的男子也开始学习控蛊,但以自身温养本命蛊,女子的身体最为合适,这也是为什么多年以来五毒教的教主多是女子的原因。” “纯正的蛊女一般从小培养,所以温养本命蛊没有任何问题。而那些得不到正统方法的苗女,会选择次一级的共生蛊,但这种蛊不受控制,容易反噬,蛊虫比主人弱时无碍,一旦主人无法压制变强的蛊虫,就会被蛊虫反噬,这类蛊一般是双生蛊,共生共死,陆云鸾所中的,也就是这种蛊,双方有一个活着,另一个就不会死。”陆云鸾说道。 季江南眼睛一动,心下了然,继续问道:“那寄生蛊是什么?” 沈云川轻笑一声,语气略带怜悯:“如果说共生蛊是同生共死,那寄生蛊就是单纯的祭蛊,寄生蛊不是双生蛊,是子母蛊,子蛊就叫寄生蛊,因为母蛊的存在,被种了子蛊的人也不会死,母蛊可以随时抛弃子蛊,但子蛊一旦脱离,必死无疑。” “季安承,就是子蛊的载体,他的身体是死的,共生蛊的载体可以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半生半死的活着,但寄生蛊子蛊的载体会慢慢的坏掉,然后慢慢腐烂,当身体腐烂之后,宿主也就死了,”沈云川叹了一口气,“上次去救你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他,毕竟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是很大的,明东流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季安承身上的蛊多半也是他下的,母蛊应该也在他身上。说到底你二哥他还是死了,但他的尸体被明东流盗走,强行用寄生蛊复活,做了他的提线木偶。” “而这种控蛊方式,在湘西被称为“赶尸”,因为即便他们活了,有自己的思想和记忆,他们也还是尸体,被强行复活,被迫听命,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烂掉,称为一堆臭肉,生不如死。” 沈云川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季江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抬头看向房顶上的牡丹雕花,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像问话又像自言自语:“所以,还是为了白玉京吗?” 为了白玉京,为了长生,季家先祖从十万大山带回来的一颗药,延续到此,在季家这一辈的后人中得到了最猛烈的反噬,因那颗药,季家得以辉煌,鲜花着锦,名动四方。药的副作用使季家人丁凋零,致使季北思为阻止季家的衰败而投靠襄王,亲手给季怀远喂毒,让他成为襄王的傀儡。明东流盗走季安承尸体的原因,也只能是季家人血脉里的药,因此他在群英会掳走他和季怀远,妄图长生不老。也因此,季安承先是被季怀远于万般无奈之下所杀,尸身又被明东流盗走用以练药,拖着日益腐朽的身体,成为另一个傀儡为明东流所控。 而季江南自己呢?在黄泉天的控制下,朝廷势力的博弈中,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傀儡?明知是陷阱,明知是阴谋,他还是得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季江南自嘲一笑,突兀的生出一股浓郁的厌恶,对那十万大山中所谓的白玉京,元殊子的卦诗不是说他会是白玉京的主人吗?好啊,那他作为主人去毁了那个地方,当是天经地义的吧? 季江南突然间理解了沈云川看向陆云鸾那种淡漠又怜悯的目光,这样活着的人,远比死去更加痛苦。不是人,也不是鬼,既不是活人,也没有死去。 “明东流。”季江南轻轻念了一声,浅笑起来,目光森寒。 “还真是稀奇,我以为你会大怒。”沈云川笑道。 “无能的人才会一直活在愤怒里,愤怒是因为有目的而无法达成,所以才会自欺欺人一般的咬牙切齿,在无能的愤怒里一直发狠,那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季江南转过头来,认真的说,“我以前或许是个白痴,但我不会一直当个白痴。” 沈云川一愣,眨了眨眼:“原来你知道你以前像个白痴啊!” 季江南立马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揉了揉眉心,正色道:“广清的出现是个意外,虽然他引走了大部分人的目光,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被我蒙住,我们动作要快点了,迟则生变。” 沈云川点头,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尽快!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季江南皱起眉头,“我说不上来,总之尽快。” 沈云川闻言一笑,神秘兮兮:“有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李疏桐现在在宸王府,你今早在水云间与秋娘子动手,杀了一个孟婆,你前脚上小崇山,司徒九后脚就跟着去了,你设计引广清入城,司徒九在你之后将李疏桐救了下来,并且名正言顺的围了小崇山,现在几大家族的家主正在小崇山下和司徒九对峙呢!” 季江南一瞬了然:“司徒九这是打算提前开启观音洞?” “司徒九虽然野心不小,但这里是宸王的封地,没有宸王的默许,你觉得他能一路畅通无阻?”沈云川似笑非笑。 第三百二十章 温柔乡,剔骨刀 季江南凝眉,突然脸色一沉,沈云川眉毛一挑,反应很快嘛! 司徒九此前的目的一直都是以抓捕黄泉天人为主,因南市被秋娘子投毒,所以他的第一抓捕目标就是秋娘子,汴京作为江南道六扇门总部,今早季江南与秋娘子在水云间动手,自然瞒不过城中的六扇门捕快,而司徒九刻意慢一步,不去抓秋娘子反而跟他上了小崇山,之后救下李疏桐顺便将小崇山围了,理由有现成的,缉拿黄泉天逆贼,毕竟秋娘子今早在水云间露面,看到的人可不少。 宸王与司徒九在谋划什么暂时不知,而令季江南心头一沉的是,在这次谋划中,李疏桐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以李唐的武功,要劫走李疏桐有难度,能把李唐一起打晕带走,假扮宣罗的孟婆做不到,秋娘子被沈云川重伤后武功不比李唐高出多少,即便李唐败阵,也不可能整个水云间一点声音没听到,秋娘子尚如此,赵菱就更不可能。那是什么能让李唐连动手都来不及就被带走?若是有人对李疏桐不利,他会拼死来护李疏桐周全。而水云间内没有交手的痕迹,当时他因李疏桐被劫心有旁骛,忽略了太多细节,现在想来,季江南越发觉得心凉。 杀头猪都会挣扎,何况是人,会让李唐毫不反抗由人带走的,只有一种可能。 这本就是李疏桐授意。对于李疏桐的话,李唐从不违背,就算是让他去死,他也会义无反顾的去。 季江南扶着栏杆的手在收紧,只觉得心口被扎得生疼。 “江山如画,美人如花,年少轻狂之际谁都想有鲜花解语,窈窕佳人温柔缱绻,男女之间动情生慕不稀奇,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红颜虽好,却也容易令人身处荆棘而不知,明明脚下已经是深渊地狱,眼前所见还是风月无边,”沈云川语调悠扬,平白生出几分惆怅之意,接着语调一转,沉沉的笑了起来,“小子,李疏桐这样的女人,可不是那些容易沉溺情爱的小女子,这个女人的心可比你想象的硬多了,美色是温柔乡,也是剔骨刀。” 季江南愈发难受起来,他对李疏桐本是极度防备,之后又因着那一份偶尔流露的孤独而生出些许别的情感,他孤独得久了,很容易被另一个孤独的人所吸引,希望能从彼此身上感受一点点温暖,他放任这丝情感去生长,所以才会半夜出门去找李疏桐,会顾及她的骄傲,会翻窗去给她买白粥,会得知她被绑走焦心上小崇山,会不自觉的心软,硬闯幻阵去救她。 他从一开始也指望会有个什么结果,只是想短暂的放下心去感知一点温暖,想尝试着放松自己去面对心魔,可当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又觉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除却被欺骗的愤怒以外,更多的居然是悲伤,这种悲伤直扎心底,似乎动一下就会冒出血来。 沈云川见此叹了一口气,非常有眼力劲的走开。 走到芳华馆大门口时,沈云川回头望了一眼,季江南还站在栏杆边,一动不动,芳华馆里烛灯摆放的都非常讲究,夜晚烛光亮起时会用剪纸立影,竹枝流水,清雅不俗,季江南所在的位置在烛光的阴影里,从上面往下看的清楚,从下望上看就看不真切。 沈云川摇摇头往外走,万般劫难,情最伤人。以季江南这般年纪其实最容易被情爱迷眼,纵使他聪明机警在少年人中少有,但遇上李疏桐这样的女子,也难免落个眼迷心动。 这事儿得季江南自己去解决,他能做的就是提个。不管了,先去把事情安排来了再说。沈云川溜溜达达的走着,狐狸般狡黠一笑,广清可真是个好人,普陀寺搅进来,想出去可就难了。 归雁湖边,浮荷茶馆,客声喧闹。 忙活来了半天的小二偷了个空隙揉了揉反酸的胳膊,斜眼瞟见一楼的一处房间,房间里点着灯,这让他很纳闷,他来这里当小二也有四五年了,这个房间一直都是上着锁的,老板说堆的是些杂物,可今晚里面居然点了灯,他也没见人怎么进来的,去问老板,老板只说是他家亲戚来,没地方住暂时住这儿,他再要问时老板就发火了,他不敢再问,但心里头这股好奇,总促使他不时的往那边张望。 “小二!我的兰生酒怎么还没上?”有客人吆喝。 “来了来了!”小二连忙收回目光麻利的上酒,暂时将那个房间抛在脑后。 房间内,一袭绿裙的赵菱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面目狰狞,大张的嘴巴发不出丝毫声音,皮肤之下能清晰的看到有活物游走,赵菱痛到浑身颤抖,双手死死的捂着胸口,她的心脏在剧痛,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到处是毒虫在乱窜,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这一阵一阵蚀骨的疼痛让她发狂,她想大叫,可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名黑衣男子垂手而立,旁边站着一人身着灰色短打,脚上套着布鞋,一副寻常百姓打扮,身形不高不低,若不是脸上戴着一张恶狗面具,大概是个极其寻常的百姓。 屋子正中,白衣面具人负手而立,素白的面具上没有五官,在烛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本座不喜欢不听话的狗,”面具人轻声说道,声音轻柔悦耳,“可惜了,饕狗,交给你了,她的血可是很好的材料,别浪费了。” “尊主放心,保准一点都不浪费。”恶狗面具人谦卑的弯腰,答道。 白衣面具人微微点头,自言自语:“还是太慢了啊。” 躺在地上的赵菱颤抖摸索着往前爬,忽然被人一把揪住头发提了起来,头皮撕扯的疼痛传来,赵菱双手胡乱在眼前乱抓,眼睛瞪得很大,却什么都看不清,她想求饶,可嗓子已经哑了,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往下流,她害怕,她不想死,她私自抓走李疏桐想借机杀季江南报仇,可季江南没杀成,她反而被重伤,她仓皇逃走,半路又被夜鬼截住,而后就再次看见了那个将她丢进毒虫池子里的人,那张恶狗面具,是她最为恐惧的噩梦。 她体内的药性不稳定,饕狗很容易就将她体内的毒素激发,毒虫入体,痛不欲生,除却刚开始的愤怒,真到了濒死的一刻,她才感觉恐惧,她不想死,宁愿满身毒虫的活着,她也不想死去。 “不想死?”饕狗揪着她的头发笑问。 赵菱疯狂的点头,双手摸索着抓住饕狗的衣服,泪眼婆娑。 饕狗另一只手温柔的抚上赵菱的脸颊,轻声说:“做错了事情就要领罚,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会被惩罚的,别怕,很快的。” 赵菱哭的越发凶了,突然张开张嘴两排牙齿一起咬向舌头,她活不成了,可若是死在饕狗手里,那会是十倍的痛苦。 饕狗快一步捏着她的下巴一卸,断了赵菱自杀的路,直起身来,看向角落里微微颤抖的身影,语气欢快起来:“就剩你一个孟婆了,你运气真好!我会把你变成比她更厉害的药王,但你要听话哦,你要是不听话,可是会受到惩罚的,你别怕,很快就好!很快!” 饕狗面具下的脖子因为兴奋在颤抖,赵菱在他手里拖出一条血迹,她拼命挣扎,最后被拖进了房间的阴影里。 夜鬼有些嫌弃房间里的血腥味,皱了皱眉,方才白衣面具人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房间里的声音逐渐不见了,夜鬼抬手一挥,房间里的烛光熄灭,少顷,室内寂静无声。 第三百二十一章 包藏祸心 绿柳烟波,廊转九步,白云映闲鱼。 季怀远转过回廊,在王府后院找到了正在垂钓的宸王,浅风吹起一池波皱,宸王端坐在廊下,一根竹竿伸进池中,手边有个鱼篓,在自家后园里钓鱼,不像钓鱼,像是闲得无聊自娱自乐。 “王爷。”季怀远躬身一礼。 “宁渊啊,来来来,你来试试,本王钓了一早上了,一条鱼也没钓着!”宸王转过头来,笑着招呼他过去。 季怀远复一礼上前看了一眼笑道:“王爷连鱼饵都没放,如何钓得上鱼来。” 宸王手一抬,垂入池中的鱼钩提起,又放了下去:“本王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叫姜太公的人曾经用直钩钓鱼,还依然有鱼上钩,本王就想试试行不行,结果本王用弯钩也没钓个鱼上来,可见那故事就是胡说八道。”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王爷若是要鱼,上个鱼饵即可,无需长年等待。”季怀远答道。 宸王微微一笑:“说吧,有何事?” 季怀远面色一正:“昨日司徒大人带人围了小崇山,江南五族不满,与司徒大人对峙了一天,今天告到王府来了,五家家主都来了,在前厅坐着,要王爷给他们个说法。” “当初观音洞自被发现起就一直被他们五家霸占,本王初来汴京时还敢虚与委蛇,若不是六扇门和江南军进驻,他们也不会放开寒泉的名额。江南五族在汴京自前朝就一直存在,一群顽固不化的老东西,一直以名门望族自居,先皇在世时因顾忌他们在汴京的名望,恐杀了他们引起民愤,对他们可谓是百般忍让,先皇忍让,让他们以为朝廷真的怕了他们,愈发狂妄,找本王讨说法,他们也配?!”宸王说着,冷笑一声,手臂抬起鱼竿用力一挥,鱼线带着鱼钩从水下扬起,没有鱼饵的鱼钩生生刺穿了几条鱼的身体被拽出水面,拍打着尾巴兀自挣扎。 “没有鱼饵又如何?本王要吃鱼,有的是办法钓起来!”宸王收了鱼竿,将挣扎不停的鱼取下,丢进鱼篓,接过侍女的手帕擦了擦手,袖袍一挥道,“走吧,与本王一起去会会这几位家主。” 王府正厅,坐着五名素衣老者,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排白花花的脑袋。 五人正襟危坐,端着茶杯细细品茶。 还没来得及细品,门外就传来了宸王的笑声,五人放下茶杯,一起上前见礼。 “宸王殿下。” 宸王笑意盈盈,颔首示意,季怀远谦和沉稳,笑着上前一礼,可五人面对宸王时还算有礼,到季怀远时却收了笑意,下巴微抬,淡淡的嗯了一声,端端受了季怀远一礼。 五人倨傲,季怀远毫不在意,在宸王下首坐下。 见季怀远坐下,其中一名老者面现怒色,一般大厅的座位排序是有讲究的,季怀远坐了下首第一席,他就只能坐下一张椅子,平白就矮了季怀远一头,这个年轻人他不认得,但无论如何这第一首席也不能给他坐! 老者当即要发怒,左右几人连忙上前阻拦,朝他微微摇头,他们今日是有要事前来,何苦为了一张椅子落宸王的面子。 老者哼了一声在第二席坐下,目光不善的瞪了季怀远一眼。 季怀远镇定自若,端起茶杯喝茶,难怪宸王对江南五族的印象很差,身为家主倨傲不屑,傲慢无礼又自视甚高,在宸王府端架子,见识短浅,喜形于色,家主尚且如此,窥一斑见全貌,可见其族中子弟大多如此。 宸王端坐主位,将情形尽收眼底,笑意越发深了一层,哈哈一笑率先开口:“五位家主可是稀客,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对于这几个讨人厌的苍蝇,宸王已经很懒得和他们客套。 “王爷,老朽等人此次前来,是为小崇山观音洞而来,”刚坐下去的老者又站了起来,拱手,语带愤懑,“当初王爷与我等约定,观音洞内的寒泉由冀北王家与我江南五族一起拟定名额,送各位青年才俊进入寒泉,得以为我大晋增添人才,而我等每年都认真拟定名额,确保江南之地每家都能有名额进去,我等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敢徇私,可昨日六扇门司徒大人居然带人将小崇山围住,任何人进入不得,而今年观音洞开启在即,不让我等进山,这观音洞如何开启?分明是那司徒九包藏祸心!企图独占寒泉!如此狼子野心之辈了,还望王爷能将其拿下,给我等子民一个交代!” “杨家主,据我所知,这观音洞寒泉的名额,并未如你所说一般分配给了各族子弟,每年进入观音洞的年轻弟子,江南五族的占据七成之多,剩余的才是给各家弟子的,杨家主如此作为,可算得徇私呢?司徒大人奉命缉拿逆贼,为护百姓周全,不得已才将小崇山围住,五族族老却带人阻止,杨家主,如此行径,可算包藏祸心?可算狼子野心?”季怀远微微一笑,缓声问道。 老者勃然大怒,指着季怀远怒骂:“竖子无礼!你是何人?如何敢在王府信口雌黄污我族清白!” “在下江州季家家主季怀远,杨家主,我到底是不是在信口雌黄,你可比我清楚得多。”季怀远站起身来,语气突然锐利起来,“杨家主,我敬你是长辈,不想让你过于难堪,王府大门开着,诸位还是趁早回去看看的好!” “放肆!”杨家主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与我等说话!” 季怀远看着他微微摇头,不可救药,冥顽不灵。 五名老者皆怒气腾腾,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季大人一番好意,可惜有些人太过愚蠢,你再怎么提醒他们也听不懂,何必与蠢货多费唇舌呢!” 循声望去,一身黑色直身的司徒九面带笑意,头戴官帽,腰佩雁翎刀,肩挂锦云斗篷,正大步跨进厅来。 “贼子!”杨家主怒喝。 季怀远闻言一笑,坐回椅子上,喝茶不语。 “杨家主,如果我是你,我会听季大人的话离开王府,至少你刚刚离开的话,你还能去见见你的家人,可惜你不领季大人的好意,那就不怪本官不讲情面了!”司徒九步入正厅,笑意慢慢的看向几人。 “王爷,经六扇门查证,江南五族与逆贼勾结,假借保护之名封锁观音洞,暗地从观音洞挖掘地道直通城内,私放逆贼入城,此外,五族与玉华山山匪尚有勾结,为山匪提供过往商队信息,从中得利,其与山匪往来信件已在杨家佛龛搜出,杨家独子杨烁,魏家长子魏宁已认罪,魏家次子拒捕已当场诛杀,除杨,魏二族之外,陈,宋,于三族皆已拿下,罪证已收集完全,目前暂收六扇门,请王爷示下。” 五人大惊,随即大怒:“贼子血口喷人!” “杨家主,我该说你们聪明,还是说你们愚蠢,若说你们愚蠢,你们会在南市枯井下挖一条地道,借此掩盖真正的地道方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算的上一声高明,但要说你们聪明,你们又实在愚蠢,地道的城内出口就在你杨家地底,又或者你们是对观音洞太过自信,从未想过有人从观音洞入地道后会直达你杨家的院子,”司徒九嗤笑一声,“冀北王家的奇门阵天下无双,你们借王家的奇门阵来掩盖地道的方向,以便事发之时栽赃王家,一本残缺的奇门阵谱能做到这种地步,杨大公子也算天资卓越,不过他很倒霉,刚好有王家嫡传公子在城中,不然我还真抓不着你们的尾巴。” 一旁的侧门打开,面色严肃的王凌志从中走出,看向五老的目光十分厌恶。 杨家主瞬时脸色煞白,看向宸王:“王爷!勿听贼子胡言!” 一直未曾开口的宸王终于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过来,笑的温文尔雅:“杨家主,还记得当初定下观音洞约定的时候,本王说的一句话吗?” “汴京之地,为本王封地,本王愿百姓和乐,温饱不缺,若有贼子妄逆之,当杀不赦!” 杨家主眼睛瞪大,额头流汗,目露惊恐,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时他只以为是宸王初临封地说的一句场面话,压根没放心上,他万万没想到,宸王宽容他们数年,为的就是这一日!六扇门的罪证恐怕不是现在才搜集的,以他们五族在江南的地位,常人动之不得,要动,除非有天大的理由。 比如,谋逆。 最要命的是,这个罪名坐实了,当初那条地道,是用来与山匪通信所用,是有人给了一笔不菲的银钱,他见钱眼开,答应放几个人进来,南市出事后,他才后知后觉,放进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走私的商人!他害怕了,更怕有人查到那条密道,他正千方百计试图阻止观音洞开启时,司徒九围了小崇山,逼得他方寸大乱鼓动其他四族一起闹事,他不想打开观音洞,更不想让六扇门的人上小崇山! 本以为可以借机暂缓今年观音洞的开启,却不料六扇门的人趁机抄了他们的老底,把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抖了出来! 完了,全完了,杨家主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值不值得 季怀远看着厅内晕死过去的杨家主和脸色煞白的几人,暗自摇了摇头,这些个老家伙在江南一带作威作福的久了,什么事儿都敢掺一脚,钱财虽好,但也要有命花才行。 宸王喝了口茶,站起身来道:“江南五族主事人全部移交大理寺,余下者由六扇门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来回本王了。渊宁,你走一趟,通知今年的观音洞三日后开启,另此后观音洞的名额拟定全权交由冀北王家,有劳二公子知会王家主一声。” “王凌志代家父谢过王爷!”王凌志上前一礼。 宸王微微颔首,示意众人退下。 退出大厅后,司徒九刻意等了一会儿,看着王凌志走远,才转过头对季怀远笑道:“季大人,此次江南五族伏诛,想来季家今年有望在九大世家中大放异彩,当值得一贺。” “司徒大人说笑了,季家历代祖居江州,并无入汴京打算。”季怀远笑道。 司徒九哈哈一笑,拱了拱手准备离开,与季怀远擦肩而过时轻飘飘的说道:“季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有退路可言吗?你要让季家永远立于权利争端之外,就不要指望季家能恢复先祖荣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是吗?” 季怀远目光平静,道:“多谢司徒大人劝告,在下心中有数。” 司徒九似笑非笑:“希望令弟能明白季大人的良苦用心。” 季怀远目光一厉,眉头微微蹙起:“司徒大人,本官的兄弟如何,还用不着大人操心!” 司徒九对季怀远的冷脸浑不在意,笑了两声转身就走。 司徒九离开,季怀远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折身往一侧的花廊走去。 宸王府南院,是王府中接待客人的地方,花藤爬上月亮门,石板小路旁是一丛翠竹,在阳光里摇曳,光斑洒落一地。 李疏桐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出神。 “小姐,多少吃点东西吧。”李唐沉默良久后,出声道。 李疏桐轻轻摇头,脸色愈发苍白,略带几分病态,比之前更加憔悴纤瘦。 “宣罗她……”李疏桐忽而转过头来,哑着嗓子开口。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李唐低头,“她中了剧毒,尸身不存。” 李疏桐脸色又是一白,接着涌上一股潮红,苍白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晃了晃,站立不稳重重的砸在打开的窗户上。 李唐大急,连忙上前去扶,李疏桐推开他的手,咬着牙自己站了起来,又像是极度痛苦,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眼睛发红瞪得生疼,还是没忍住眼泪不住流淌。她双手抓着窗栏,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压抑,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纤瘦的身形几乎趴在窗栏上,弥漫着一股极端压抑的悲伤。 李唐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李疏桐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 “小姐,从你带入入李家开始,小姐做的事情我从不过问,但这一次,我想问一句,”李唐低下头,拳头握紧,“值得吗?” 伏在窗台哭泣的李疏桐闻言身形一顿,吸了吸鼻子,缓缓的站直身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转过头来,刚哭过的眼眶还在发红,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得令人无法逼视,即便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身体纤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眼睛里迸发出的亮光,却给人一种她永远也不会被击垮的强硬。 “值得!当然值得!”李疏桐眼眶依旧通红,目光中的悲伤已经褪去,声音坚定而有力,“李唐,你听好了!我是李家大小姐,是天之娇女!我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哪怕我做尽天下坏事!我也不会后悔!” “因为,我是李疏桐。” 李唐目光一颤,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沉默的低下头去。 李疏桐闭上眼睛,努力消化胸口的情绪,等再睁开眼时,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李家大小姐,所有的情绪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又再度消失不见。 “李小姐,季大人在院外,说请李小姐移步一叙。”月亮门外进来一个小丫鬟,行礼道。 李疏桐微微颔首,跨出房门,腰背挺直,走得仪态大方。 李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的跟上。 小姐,希望你真的不会后悔。 水云间。 方唯玉看着桌子上的千机匣,眉毛抬得老高,折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桌面,斜着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沈云川和季江南。 “我说,这里面真的是浮屠秘库残图?”方唯玉盯着千机匣已经看了好久了,期间也尝试打开,摸索了一圈后放弃,看着沈云川笑眯眯的脸,心头警铃大作,“就这么给我?你们会这么好心?” “对啊,白送你的,我向来是个好人。”沈云川笑眯眯的点头,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方唯玉无比顺溜的翻了个白眼,转头去问季江南:“我昨天可听说,普陀寺的广清和尚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一少年的至宝,而这至宝,就是一个装着秘库残图的盒子。你要说这个人不是你,那就是拿我当傻子耍了。” “是我,但那盒子是假的,里面的残图也是假的,我在药王谷的时候得了些东西,见光就燃。”季江南毫不掩饰的说道。 方唯玉闻言挑眉:“小子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招惹到普陀寺头上去了,你就不怕成为正道公敌?” 季江南不可置否:“难到我现在不是?” 方唯玉一噎,好像也是哦,现在外面对季江南的说法还依旧是杀兄弑嫂的凶徒,虽说比不上真正的魔道中人,但也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名声。 “可这东西一旦经奎山商会出手,那我可就遭无妄之灾了。”方唯玉摇头。 “邱明的师父就是广清。”季江南淡淡的说道。 方唯玉一愣,又笑了起来:“不巧,我师父也在汴京。” “多大个人了还要师父护着,挺大个人不要个脸。”沈云川很是鄙视的开口。 方唯玉立马拉下脸怼回去:“老子就不要脸!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下轮到沈云川没话说了,悻悻的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 “你是商人,怎么搞噱头你最清楚,这件事情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没有理由拒绝。”季江南正色道。 奎山城易主,方唯玉是被追杀出来的,一路来到汴京找他师父,最终的目的都是要收回奎山城,而奎山商会中唯一一个还能用的就是汴京分会,若是由他主持,在汴京分会里拿出一件够分量的东西开启拍卖场,那无疑是笼络当地富商和达官贵人的好时机,最后不管东西到了谁的手里,都一定会与商会主人达成长期合作关系。 但凡是人都会有虚荣心,尤其是常年混迹商场和名利圈里的贵人,谁都希望有一件自己有但别人没有的好东西,若是好东西都优先自己来,那这些贵人是非常乐意和商人保持长久关系的。 以浮屠秘库的名声,短时间内可以汇集各方对此感兴趣的人物,这无疑给方唯玉之后的回归起到很大的助力。 当然,也有风险,最坏的后果就是掌控奎山城的黄泉天会在第一时间对冒头的方唯玉进行围杀。 但现在的奎山城里,他的师父“灵鹤王”袁晓,以及兼任风满楼楼主,芳华馆馆主,无逍宫青龙殿流风的师兄苏有容皆在,加之因为秋娘子与赵菱在南市的屠杀导致汴京城的防卫陡然加严数层,如此情形下,身在汴京城内的方唯玉就十分安全。 良机难觅,这个险确实值得冒一下。至于普陀寺,这里是宸王封地,想往这里伸手,可得掂量一下。 方唯玉暗自沉吟,敲打桌面的扇子一顿,抬头笑道:“如此,这单生意我接了,奎山商会拍卖场抽成十抽一,加上这单生意承担的风险不小,所以拍卖所得三七分帐如何?” 方唯玉手中的扇子唰的一声打开,笑的云淡风轻:“我七,你三。” 虽说季江南本来也没打算要钱,但听到这里还是面目扭曲了一下。 “苏有容叫你方黑,可真一点都没叫错。” 方唯玉很是得意,折扇连摇:“这是合理交易,童叟无欺。” 第三百二十三章 泥菩萨 汴京分会主事人贾金昇在六扇门呆了两天两夜后被放了回来,南市的投毒一事因江南五族的伏诛彻底查清原委,江南五族的伏诛也再一次让六扇门雷厉风行的办事速度得到验证,一日不到的时间,在江南一带根深蒂固百年之久的五族被连根拔起,除本家人员之外,牵连者数百人,皆尽进了六扇门的大牢,能否活着出来,就看造化了。 而奎山商会作为受害方,贾金昇虽然留了条命,但进了六扇门的大牢,免不得受几分皮肉之苦,方唯玉再次见到放出来的贾金昇时,差点没认出这个脸肿成猪头的胖子,贾金昇本来就胖,这会儿仿佛又肿了一圈,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起,越发没个人形了。 重见天日的贾金昇对着方唯玉就是一顿涕泪横流的哭诉,一边哭一边滔滔不绝的表达他对城主大人的感激之情,虽然方唯玉不认为贾金昇被放出来是因为他的面子,但他并不打算去纠正,只微笑着好言安慰,越发让贾金昇感动不已,嚎啕大哭。 等把贾金昇安抚下来之后,方唯玉只觉得他脸上的肌肉都笑得在抽搐了。南市一事中奎山商会死了些人,但不算多,因为当日正值商会休业,而贾金昇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这厮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伺候出脾气来了,吃的都是庆丰楼的招牌菜,喝的都是城外小商山的山泉水,得使两个人走上好几里路给他每天打最新鲜的水回来,秋娘子的毒都下在水井里,这厮一没喝南市的水,二没吃南市的东西,所以其他人都着了道,就他啥事儿没有。 大难不死的贾金昇越发惜命,自家的水井都不喝了,只管找人每天去挑干净的山泉水回来用,也不愿意去商会,任凭方唯玉各种威逼利诱,这死胖子就裹着被子窝在屋子里不出来,麻溜儿的把汴京分会所有的事务全部交给方唯玉,连主事印鉴也交了出来,等同彻底退出汴京分会,由方唯玉全权掌控。 方唯玉看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哭笑不得,这死胖子滑溜得很,早在他进汴京之前,对奎山城的变故早已悉知,若不是苏有容压制,现在谁是主事者还说不准,但凡能担任一方分会主事的,都是圆滑机灵之辈,这厮现在不敢耍什么花样,又惧怕黄泉天的手段,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干脆点将主事权交出来,无论方唯玉能不能翻盘,他都能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虽说不比分会主事油水来得多,但至少能保身家性命无虞。 不过也好,贾金昇将汴京分会让出,之后他的运作也省去不少麻烦。 交接完毕之后,方唯玉着手安排千机匣的拍卖,虽说这东西真假还需鉴定,但这普天之下最不缺的就是赌徒,总有人愿意赌一把,堵这盒子里当真有一场泼天富贵,至于如何运作,那是他的强项,比武论剑他不如人,但论起商人手段,他自傲可为大晋第一人。 送走方唯玉之后,季江南出门沿路去找广清,广清虽然令人讨厌,但若他当真死在汴京,那就有些麻烦了,千机匣交给方唯玉,相信他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消息扩散开,行商一道,无人出其左右。 沈云川一路溜溜达达的跟着,他很好奇季江南要去哪儿,又很恶趣味的期待他去找李疏桐来一场对峙,讨论一下李疏桐这个狠心的女人为何伤了他的心等等。 可他跟着走了好大一截,发现季江南根本没有去宸王府找李疏桐的打算,甚至就是带着他在城里绕圈子,自觉被耍了的沈云川很不满,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打算用散步来排解愤怒吗?” 季江南停下脚步,仿佛才发现他一样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沈云川眉毛一立,几步冲上前问道:“你这反应不正常啊!你现在不应该去找那位伤了你心的姑娘去质问一下为何欺骗了你的感情吗?你不觉得愤怒吗?你就没有心碎了一地的感觉吗?” 沈云川捂着胸口做心痛状,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充满期待。 季江南伸手按了按眉心,忍了几忍没忍住,终于脱口而出:“这关你屁事啊?!你是不是太闲了?” “当然关我的事!”沈云川立马振振有词的开口,“你理解那种在戏园子里坐了半天就是不开场的感觉吗?” 季江南额头青筋暴跳,一言不发,转身就是一脚。 沈云川无比灵活的躲开一脚,依旧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季江南扶额,这家伙到底是多恶趣味,这是多希望他去宸王府大闹一场,若当真闹起来了,这厮指不定一边嗑瓜子一边拍手叫好。 话说回来,季江南看向宸王府的方向,握剑的手紧了紧,收回目光大步流星的继续走。 有些事现在不是时候,横竖他被人利用也不止一次了,但这一次又不一样,他虽然愤怒,也确实有些伤心,但并不打算去见李疏桐,他不想去问也无从去问,他与李疏桐之间本来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心软,到此为止了。 沈云川不无失望的叹了口气,没戏看了。这小子越发像个小老头了,之前的季江南喜怒形于色,从来不屑掩饰,现在倒开始看不透他了。 季江南在城里找到天黑,依旧没有见到广清,倒是在一处包子摊前看到了前日在小崇山见到的穷酸书生徐子易。小崇山那日着实蹊跷,而这个书生也着实古怪,看清人的季江南立刻上前一把把徐子易给揪了出来。 徐子易正在帮卖包子的小贩收摊,昨日他的衣服被人划了,兜里的铜钱一个不剩的全丢了,还好这包子铺的老板好心给了他几个包子,他很感激,身为读书人,又怎能无功受禄?于是今日一大早就来帮包子铺老板帮忙,老板也没拒绝,他也得了一顿午饭,眼见天黑了,他就帮着老板一起把摊子收了,寻思着差不多明日就出城去,否则时间赶不上了,正想着就被人揪着领子揪了出来,定睛一看,顿时亡魂皆冒,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包子铺的老板刚刚把桌子收好,就听见书生一声嚎哭,转头就看见一名带剑的少年,一把揪着书生的领子,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少侠!少侠息怒!这小子就是一个穷书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老板大急,连忙上前,又见那少年满面寒霜,不敢靠太近,只站在靠后一点的位置说道。 季江南看了老板一眼,又看向徐子易,眼睛微微眯起:“你想好了?说还是不说?” “我说!我说!”徐子易越发害怕,声音都有些发颤,又唯恐声音小了对方听不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季江南挑眉,松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行了,你可以说了。” 这穷书生虽然有些来头,但对他没有恶意,这点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当日这穷书生一套独特的手法轻而易举的解了赵菱的毒,若他不是黄泉天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徐子易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偷偷摸摸的看了季江南一眼,才刚有些犹豫,就见对方立起来的眉眼,立马开口:“我说我说,我……我是泥菩萨。” “泥菩萨?”季江南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眉头皱起。 见季江南皱眉,徐子易又哭了:“大侠!大侠!小可此次真的只为乡试,绝对没有别的念想!求大侠饶过小可一回!小可来世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大恩!” 季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哭的人,一眼不和就哗哗掉眼泪,一个大男人趴在地上哭得可怜兮兮,街边路过的行人目光已经开始诡异,看季江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禽兽。 季江南一瞬脸黑,这种恶霸欺负弱质书生的画面着实诡异,为了避免别人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季江南再次上前又是一把揪着领子拎了起来,拖着往外走。 泥菩萨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沈云川一定知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婆娑门 芳华馆季江南也不是第一次进了,开始时还需要方唯玉引路,来的次数多了,苏有容也直接让他进来了,季江南来汴京的这段时间,就属芳华馆和水云间待的时间最长。 比如现在,夜晚才是芳华馆最为热闹的时候,季江南就这么拖着一个涕泪横流满身补丁的穷酸书生堂而皇之的进来,苏有容也直接让他上楼去了,对书生求救的眼神视若无睹。 二楼小台,四面珠帘摇曳,轻纱飞扬,正翘着二郎腿听姑娘弹琴的沈云川此刻看着坐在地上的徐子易,徐子易瞪着哭过的眼睛,十分忐忑。 沈云川盯着他看了好久,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季江南,表情有些一眼难尽。 “季小子,人生苦短,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呢?”沈云川摇头叹息。 季江南莫名其妙的看过去,这说的什么跟什么? “虽说女人伤害了你,但这世间美人多的是,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伤害了你,你就对所有的女人死心,”沈云川苦口婆心,“当兔儿爷要不得的。” 季江南脸颊一抽,坐在地上的徐子易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满目惊恐的看向季江南,身子不住的往后挪。 季江南咬牙切齿,这穷书生什么眼神? “你看我像兔儿爷吗?”季江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几个字,眼中凶光毕现。 徐子易吓得浑身哆嗦,牙齿上下打架,眼泪汪汪的缩成一团,许是被吓狠了,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像………” 一旁的沈云川顿时拍桌狂笑,震得桌子上装点心的小碟叮当作响,弹琴的歌姬已经早早的退了出去,楼下的苏有容只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事儿让少主笑成这样? 沈云川在狂笑,徐子易像只受惊的兔子在发抖,季江南咬牙切齿浑身杀气飙升。 而后,穷书生徐子易挨了他人生中最惨无人道的一次打。 在徐子易不断惨嚎中,笑出泪的沈云川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他怕再不制止,这个穷书生要被季江南活活打死了。 “行了行了!你再打他就真的要死了!”沈云川笑的肚子疼,一边揉一边回气。 好在季江南还没失去理智,他又不能真的把这穷书生打死,冷哼一声,甩了甩手在椅子上坐下,他有求于人,所以就先不计较沈云川故意嘲笑他的事了。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横竖就要给他找点不痛快。 听完季江南所言,沈云川来了兴趣,看了鼻青脸肿的徐子易一眼,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若他真是泥菩萨的话,能解赵菱的毒也不稀奇了。” “所以泥菩萨到底是什么?”季江南问。 “说起来,倒是和佛门一脉有些关系,你听过一句俗语吗?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的就是这类人。” 在佛门中,菩萨指的是未来成就佛果之修行者,为大慈悲者。自古以来,佛门分化万千,其中各成派系,其中包括净土宗,白莲宗原本皆属佛门,而有些宗派,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历代法师的参详细,与佛门原本的宗旨背道而驰,例如化生门之流,而泥菩萨,属于很久以前婆娑门中供奉的一位菩萨,泥菩萨本意是指菩萨有大慈悲心,即便自身难保,也当得度化世间众人,婆娑门的佛像不修金身,以黄泥铸就。泥菩萨,即大慈大悲者。 婆娑门的存在很久远,可以追溯到大楚还未建立之时,从西域流入中原,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婆娑门日益没落,又在佛门道统之争中败给普陀寺,所以中原大地上他们活动的痕迹很少,最近的一次,是在前朝大楚,当时婆娑门中出现了一位佛法精深的少年弟子,自称是泥菩萨转世,出生能言,三岁可诵百经,十岁时与高僧辩佛,胜之,高僧惊为圣人,普陀寺方丈亲自来见,叹其真为菩萨降世。 大楚年间,楚皇崇道抑佛,佛门的发展受滞,当代普陀寺方丈认为这是令佛门昌盛的契机,遂向楚皇引荐,楚皇曾亲自接见,最后却对这位菩萨转世的少年僧人不甚重视。之后不久,大楚内朝不稳,有亲王密谋叛乱,得天一道门相助,叛军还未来得及起兵,就被朝廷大军镇压,之后牵连出不少人,而那位少年僧人赫然正在其中。 楚皇曾问那少年僧人,为何助叛军反楚?少年僧人答道,今天子昏聩,纵邪魔独行,佛见众生愚钝,遂遣他下界度化众生,奈何力薄,为众生之福念,当另选天子以立之。 楚皇大笑,道你尚且自身难保,如何护得天下众生? 少年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只道,我愿身化泥泞,只求众生得悟。 而后,涉及反叛者皆尽诛杀,少年僧人死前发下宏愿,他愿世世重入凡尘,直至众生得悟为止。 此后,婆娑门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一名天资出众的男童降生,直到这名男童苍老致死,下一个天资卓越的男童就会降生,婆娑门将这些男童都尊为泥菩萨在人间的法身,代代延续。 楚皇虽不信佛,但也不容许所谓的菩萨法身在世间行走,也未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困在山中,世世代代不允许出山,不准经商,不准为官,要他们世代与农耕为伍。 之后婆娑门逐渐销声匿迹,也就前些年人杰榜第三的姬雁血曾经得到过部分婆娑门的武道传承,这个名字才偶尔会出现在江湖人的口中,而泥菩萨这个词,也已经近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既然婆娑门是佛门,怎么会有后代延续?”季江南问。 “这不奇怪,佛门的流派中也有些是可以吃荤的,况且婆娑门是从西域传入,西域的佛教流派更多,我知道的就有一个叫合欢门的流派,尊的是欢喜佛法身,推崇男女双修之法,婆娑门还算比较保守的了。”沈云川道。 “相传每代泥菩萨都天资卓越,生来就会开口讲话,在药王孙渺没出现以前,泥菩萨是神医的代名词,他们是菩萨的化身,自然懂得如何为世人去除病痛,能医百病,能解百苦,”沈云川说着,看了一眼兀自抹泪的徐子易,咋舌,“你这打人必打脸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打得亲娘都不认得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问题所在 季江南想了想,问道:“你信吗?” “信个屁!”沈云川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要真有菩萨,肯定第一个劈死普陀寺那帮和尚,说是出家人,提刀子砍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慈悲。” 对于佛门沈云川一向嗤之以鼻,当初普陀寺两次打着除魔卫道的口号入北域围剿无逍宫,其中死在普陀寺手里的人可不少,对于这群一手佛号念慈悲,一手提刀血肉飞的和尚,沈云川一向厌恶又看不起。 “若这小子真是泥菩萨,我把他捆上若香山,拿剑架他脖子上让普陀寺的大和尚叫我一声爷爷,”沈云川眼睛陡然发亮,“你说他们会不会叫?” “他们会不会叫我不知道,但你很有可能被他们打到叫爷爷。”季江南十分诚恳的回答。 沈云川不服正准备好好跟季江南掰扯掰扯,缩成一团的徐子易又是一声嚎哭,把沈云川吓一跳,扭过头就看见这穷书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碎碎念。 “娘啊!儿对不住您!儿没能考个功名回来……也没能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呜呜……” “先生啊!弟子对不住您!连乡试的门槛还没见着就要客死他乡……呜哇……对不住您老人家啊……” “胖丫妹妹啊!小易哥哥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买好看的衣裳,不能让你当诰命夫人了……呜哇呜呜呜……” 这一边哭,一边嚎,还嚎得越来越大声,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嚎得那叫一个余音绕梁,顶着这么一张被打成猪头的脸,那叫一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这下苏有容是彻底坐不住了,底下的客人也一个个往楼上瞟,寻思这什么人敢在芳华馆嚎哭,这哭声死了爹娘都怕没这么伤心。 季江南见识过这位的哭功表示很淡定,沈云川却是被这滚滚而下的眼泪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帘子边苏有容的脑袋正探进来一半,好奇的看进来,见沈云川抬头立刻迅速把头缩了回去。 沈云川正准备给这孙子一嘴巴子,大老爷们哭得娘们唧唧的恶心死人。 还没等沈云川动手,季江南周身一冷,眼睛直勾勾的看过去,正嚎哭的徐子易见状打了个哆嗦,立马收声,忍得一抽一抽的,愣是没敢发出声音来。 在确认自己有命回去见老娘先生胖丫妹妹之后,徐子易结结巴巴说了起来。 在徐子易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长在潍州南阳县安康城外的土羊村里,说是一个村子,其实是离县城五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坳坳里,整个村子就十五户人家,眼前所见都是黄土和山坡,土地贫瘠,村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已经老得下不了田,村里有个读过书的老先生,是唯一一个识字的人,徐子易从会说话开始跟着老先生读书,老先生八十高龄,还没教出个像样的学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有个像样的学生撑面子,也好在死后不至于颜面扫地。 徐子易十岁的时候,他的瞎眼老娘告诉他,他是这一代的泥菩萨,是这一辈最聪明的孩子,老先生除了教他读书,还教了他医术,统共就会这两样,他没学过佛经,老娘说他们就是被佛经害到这步田地,佛不渡人,还须自渡。 徐子易长到二十二岁,老先生说让他出来考了功名,给村子里后人有个奔头,村里十五户人家,七拼八凑,凑了两串铜钱,于是徐子易背着书篓,拿着两串铜钱,怀里揣着老娘蒸的三个白面馒头,离开了土羊村。 老先生说,他们是罪人之后,所以出去以后一定记得隐瞒身份,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徐子易牢记老先生的话,一路走的小心翼翼,直到当日为了省钱走小路上了小崇山,误入迷阵,撞上了去寻李疏桐的季江南,而后见他中了赵菱的毒,出于好意帮他解了毒,谁知对方翻脸不认人,提着剑凶神恶煞的就要来杀他,他慌不择路的跑下山,又怕再次遇见提剑的凶人,打算老老实实的从汴京城里走,但进城之后馒头吃完了,想买个包子吃才发觉衣服被人划了,就那么点铜钱掉得一个不剩。饿了一晚上今日早晨才因帮老板忙得了两个馒头吃,打算明早接着走,结果才到晚上,就又被那个提剑的“大侠”给抓住了,不由分说的拎着人就走,哪怕他自报身份,对方也不依不饶,带到这里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打的亲娘都不认得了。 徐子易越说越委屈,想哭又不敢哭,只能低着头巴巴的掉眼泪。 话说完,二人都没脾气了,沈云川看着这张肿成猪头的脸,升起十二分同情,可怜的孩子啊,怎么就碰上季江南了呢?这小子打起架来狠着呢,还专挑脸打,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臭毛病,人家是打人不打脸,他这是打人专打脸。 季江南眉毛拧了拧,还是觉得不对劲,问道:“你那解毒的手法从哪儿学来的?” “先生教的,先生说,毒物虽万千种,但可分为两大类,以寒性为基调的毒物,和以热性为基调的毒物,针对不同毒物辅以不同手法,相克即可互相消融。”徐子易被打怕了,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日我中的毒,是热性还是寒性?”季江南再问。 “是热性,所以我用的手法是封闭脊大龙,走清寒两穴压制。”徐子易一边答一边小心翼翼的看季江南的脸色,生怕这位再给他一拳。 这么一说,季江南大概明白了,他体内的内息过于霸道,在云翠山时经脉和丹田已经撕裂严重,是姜回以红蜘蛛研磨的赤霄散将经脉和丹田修复好,能修复经脉,依靠的是赤霄散中的炙热,可用于修复和温养,所以后来季江南的体温一直较常人偏高,而当日中了赵菱的毒,徐子易贸然以清寒之气抵消毒素,解了赵菱的毒,也间接使赤霄散短暂的失去效果,才会导致气息暴走理智失控,直到广清一掌将他击伤,冲破脊椎大龙的封闭,他才能清醒过来。 照徐子易所说,他的先生教给他的解毒手法十分简单粗暴,也没考虑过当事人能否承受相反气流的反噬,这种方法见效很快,能在一瞬间将赵菱的毒解除,但相对的副作用不小,若当日中毒的不是季江南而是别人,很有可能在解毒的同时被相克气流反噬而重伤。 婆娑门被封困深山百年有余,他们手中当初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医治方式,其实已经远远落后与后期崛起的药王谷,这么多年也就冒险送出一个徐子易,希望后辈有条活路可走。 那位自称菩萨转世的少年僧人,当真以一己之力,将后辈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三百二十六章 百足之虫 要这么说,倒还真是他错怪了这书生,平白挨了他两顿打。 季江南忽然有点过意不去,伸手想把他扶起来,结果对方一见他伸手,立马双手抱头躲开,季江南伸出去的一只手悬在空中,十分尴尬。 沈云川抚掌而笑,让苏有容进来,让他给徐子易准备两身干净的衣服,沐浴更衣准备食物和银钱,送他出城去乡试。 有吃的和干净衣服,徐子易立马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刚被殴打的事立马忘得干干净净,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朝二人行过礼,开开心心的跟着苏有容去了。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裳,吃了顿饱饭的徐子易心满意足的背着书篓,怀里揣着苏有容给的盘缠,乐颠颠的踏着月色上路,走了一截又转过头来,朝着芳华馆的位置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现在汴京城许进不许出,让徐子易出城,还是苏有容亲自带人前去,在城门口出示了令牌,徐子易才得以离开,看着徐子易出了城,苏有容上了马车,慢悠悠的回芳华馆。 街边巷子口,季江南收回目光。夜间很凉爽,吹得城楼上的火把摇曳不已,旗帜猎猎作响。 “看出什么了吗?”一边,沈云川斜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路边掐的野草梗,问道。 季江南摇头:“我看不出来,我打他的时候探过,探不出习武的痕迹,有可能他真的不会武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武功高出我太多,我察觉不到。” 沈云川微微皱眉:“我仔细观察过,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对方真的习武而不被我察觉,那至少是宗师七境以上。” “哪儿有那么巧的事,黄泉天出世,千机唐门出蜀,泥菩萨出山,什么事儿都赶一起去了,要说是巧合,那可真就是骗人玩儿了。”季江南轻笑一声。 “话说你小子是什么时候怀疑起他来的?”沈云川笑嘻嘻的问道。 “我一直都怀疑,所以才带他来给你看看,”季江南转身往回走,“而且,这穷书生又不是美人,你盯着他看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他有问题的话,那就是你本来就是个兔儿爷。” 沈云川登时不乐意了:“小子你最近是不是飘了?觉得你可以和小爷我比划比划?” 季江南已经走出去好远,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你自己找人比划去吧!小爷我要回去睡觉。” 沈云川面目扭曲,这小子绝对是飘了!他最近是不是太给这小子脸了? 才刚走了一步,沈云川低头一看立刻骂开了:“他奶奶的!谁家的狗没拴住大半夜在外面拉屎?!” 汴京城外,官道岔口旁,这里里汴京城门已经很远,夜晚路上没有人烟,月光倒是明亮,撒了一地。 官道旁的小岔路口边,长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树荫拉得很长,隐隐约约能见树下站着一人,一身黑袍,似与树荫融为了一体。 徐子易背着书篓在树前站定,眨了眨眼:“你跟着我干嘛?” 树荫下的影子走了出来,丝绸大氅垂顺而下,月光照耀下,赫然是季怀远的脸。 “泥菩萨,你不该出来的。”季怀远目光宁静,淡淡的开口。 徐子易愣了一下,耳朵一动,侧过脸,正看到不远处的月光下,一个魁梧的身形堵在小路口,噌亮的光头在月下泛着一丝柔光。 徐子易缓步后退:“和尚,你居然追到这儿来了。” 光头慢慢走近,正是夔州地下城和老大和尚。 “怂恿翻天鼠去偷昆仑玉,在他到手之后再抢走昆仑玉杀人灭口,嫁祸黄泉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倒是小瞧你们了!”和尚冷笑一声,双手握拳,随时准备动手。 “可不是我怂恿的,那是他自己起了贪念,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理由罢了,”徐子易无奈的摊开手:“没办法,家里太穷,能抢一点是一点咯。” “别的你可以拿走,昆仑玉还给我。”季怀远抬起手臂,一截雪亮的剑锋从袖袍下延伸而出。 “原来你就是货主?”徐子易不慌不忙,有些不解,“昆仑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能助人修为精进,但那是以自身寿命元气为代价,你家又不穷,要这东西干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还有,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季怀远的目光始终平静,比月色还多几分柔和。 徐子易眼神一变,不用转身,他也能感觉到,他身后有个人,而这个人,是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的人。 认命一般叹口气,徐子易从怀中掏一块白石和一只陶土瓶子丢在地上,十分惋惜的看了一眼,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没人开口,徐子易又叹了一口气,背着书篓往道上走,这一次没人拦他。 生活不易啊,想赚点钱也不容易,白挨两顿打了。 刚走出去一截,身后传来和尚的声音:“杀了我地下城的人,这笔帐我记下了,今日放你一马,你最好祈祷日后没有相见之日,否则,你这个泥菩萨,就真的自身难保了。” 徐子易转身笑着作了个揖:“和老大放心,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说完脚下一点,几个飞纵,消失在小道上。 和尚不怒反笑,双手握拳咔咔作响。 季怀远上前,捡起地上的白石和陶土瓶子,白石表面很光滑,没有纹路,上手微温,他抚摸着白石,小心的将白石收好,又打开陶土瓶子往手心里一倒,倒出来的是几缕头发和一片撕下来的衣角,若季江南在此,一定会认出来,这撕下来的额小片衣角,正是他衣裳下摆处的。 季怀远眉色一冷,手掌收紧,少顷张开手掌时,头发和衣角都成了细碎的飞灰。 明东流这个老东西,贼心不死。 季怀远收好东西,朝左侧方向行了一礼,原本空无一人的田埂上站着一个人,月光下只看清是个身材欣长的男子,穿了一身简单的直裰,发丝斑白,头上挽着一支木簪,背后挂着个斗笠,一把长剑悬腰,在月光的背光里看不见脸,只这一身朴素衣着尽显侠客风流。 “多谢薛先生相助。” 来人摆摆手,轻笑一声上前:“多年不见,渊宁小友别来无恙乎?”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笑阎罗与豆沙包 季江南次日醒来的时候,正值水云间的后厨在蒸包子,香气勾人,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季江南立刻起身出门,准备吃个早点。 水云间的包子在汴京城也算有名,作为一间优秀的客栈,除了要有舒适的住房外,还需要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而老丁头正是那个手艺不错的厨子。老丁头在汴京呆了一辈子,给水云间当厨子当了半辈子,水云间的招牌包子已经达到了闭着眼睛都可以做出来的地步,老丁头年纪大了,最幸福的时刻不是儿女承欢膝下,而是每天早上大量食客来排队买包子的时候。 打开隔门,外面是等候已久眼巴巴等着买包子的食客,一开门就七嘴八舌的喊着要包子,老丁头会笑眯眯的接过铜钱,将客人的包子认真装好。自己的手艺得到大家的认可,这才是老丁头这个年纪最开心的事情。 老丁头收拾好桌面,招呼徒弟打开隔门,平日里这个时候都很热闹,但今早显得有些了冷清,隔门外只站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背后还挂着一只斗笠,笑得很和善,后面还有一个批头散发四处张望的年轻人。 “老弟啊,想吃点啥?”虽然客人不多,但老丁头还是很热情的招呼。 “来一屉豆沙包吧!”老者笑着答道。 老丁头闻言眼睛一瞪,竖起一根手指再问:“一屉啊?吃不完吃不完!一屉有好多个呢!” 老者又笑:“无妨,吃的完吃的完。 老丁头还在犹豫,老者就说:“老哥哥你尽管拿,吃不完我提回家去吃也成。” 老丁头这才放心,小徒弟很机灵,立刻端起一屉豆沙包从侧门跨进大厅,找了张桌子放下,看着满满一屉包子,老者很满意的坐下来,招呼年轻人也坐。 齐风定看着这满满一屉的豆沙包子很是发愁,愁眉苦脸的看向老者:“师父,我现在真的不爱吃豆沙包。” 老者皱纹:“胡说,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豆沙包吗?” 齐风定不再解释,认命的拿起豆沙包开始啃。师父什么都好,唯独这一样,他遇见师父的时候是被流放到西北,一路风餐露宿,到西北道的时候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是师父路过把他救了下来,还把他从服役的劳奴中带了出来,师父那天看他饿坏了,就在苍漠城给他买了一个豆沙包,他饿狠了,两口就吃完了一个包子,然后一老一少就站在包子摊前,他吃完一个师父给拿一个,直到他吃饱为止,那天他吃了多少豆沙包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整天嘴里都是甜甜的豆沙味。 因为那天他吃了很多豆沙包,在师父眼里他就是很喜欢豆沙包,哪怕后来他解释过很多次,师父也依旧固执的认为,他的徒弟最喜欢吃豆沙包。 就像现在,解释的多了,也就认命了,豆沙包就豆沙包吧!师父高兴就行。 只是——这满满一屉包子,实在是有些高估他的食量了。 “师父,我吃不完怎么办?”齐风定小声的问。 “你不是打算来给你误伤的那个人道歉吗?给人道歉怎么能没有诚意呢?等会儿他来了可以请他吃豆沙包。”老者说道。 “啊?”齐风定皱眉,觉得有些不妥,“拿豆沙包道歉,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豆沙包不好吃吗?”老者问道。 齐风定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关于豆沙包好不好吃这个问题很容易陷入死循环,师父真的会和他讨论一整天豆沙包好不好吃这个问题。 刚巧,季江南此时正好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厅里吃包子的齐风定,诺大个大厅空着,就坐了一张桌子,想不注意都难。 “齐风定?”季江南见到齐风定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上次见齐风定的时候,对方可是两招打到他吐血重伤,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正坐在桌子旁边热情的招手,本就是风华绝代的一张脸,笑得阳光灿烂,看着耀眼又无害。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齐风定此人又是个极其单纯的性子,即便是之前在擂台上被伤得很惨,但还是对这样的人升不起什么恶感,倒是和白若飞是一种人。 “季兄弟,上次擂台是我鲁莽了,不明缘由伤了你是我不对,所以我今天就是来给你赔罪的,”齐风定站起来,认认真真的行了一礼,态度十分诚恳,“还望季兄弟不要生我的气了,若是你心头有怨,你砍我两刀,我绝对不躲。”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气?何况季江南一开始也没打算和齐风定置气,此间缘由过于复杂,就算不是他动手,也有的是人动手。 “齐兄客气了,我并未生你的气。”和齐风定这种人打交道最轻松,不用时时防着对方下什么绊子,两人之间也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能化解的话他当然很乐意。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化解不了,做错了事情就学会道歉,年轻人的江湖,还是简单一些好啊!”老者微微一笑,感叹道。 季江南闻言,看向齐风定:“这位是?” “这是我师父。”齐风定笑道。 季江南大惊,齐风定的师父是谁?那是鼎鼎大名的“笑阎罗”薛临义,六扇门曾经凶名最甚的总捕头,血洗西北道能令小儿止啼的凶人。而面前坐着的老者,头发半白,发挽起木簪,背后挂着斗笠,面容算不上年轻,眉毛也起了霜白,若说这一张脸最出彩的地方,那就是这一双明亮的眼睛,不似寻常老人的浑浊,长须柔顺,脸上常挂着一抹笑容,像一个温和而慈善的长者,看面容已经不年轻,腰背却依旧直挺,直裰木簪斗笠长剑,真真显名士风范,又自带侠客风流。 这样一位人物,不似江乘月的诗书气质,也不似宁不归的缥缈霸气,是一种长剑披靡的洒脱。 想来也是,能说出:“风定也,落日扬帆映绿蒲,白云秋窣鸣箫鼓,何处菱歌,唤起江湖?”这样句子的人物,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单他凭借两百人不到的西北道六扇门强势平定西北道,杀得整个西北道不敢冒头这一点,就足以令人称道。无论他手上杀伐多少,但平定西北道,功在千秋。 季江南肃然起敬,正色躬身一礼:“晚辈季江南,见过薛先生!” 薛临义笑着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才刚坐下,季江南面前的小碟子里就出现了一只豆沙包。 “刚出锅的豆沙包,好吃着呢,快尝尝!”薛临义笑的和蔼可亲。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开启 名动大晋的“笑阎罗”薛临义喜欢吃豆沙包。 说实话这一顿早点吃的一点也不愉快,季江南虽然不讨厌包子,但这么大一屉包子,还全是豆沙馅的,但凡什么好东西吃多了也不会觉得好吃,豆沙本就是甜食,吃多了真的会觉得齁,季江南本来不打算吃那么多,奈何薛临义一直不停的给他碟子里夹包子。等到一屉包子全部吃完的时候,季江南只觉得叹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甜甜的豆沙味,一旁的齐风定撑得直翻白眼,作为亲传弟子,他理所应当的受到特殊照顾,反正这屉包子大部分都喂给他吃了。 看着吃得干干净净的屉笼,薛临义很是满意的捋了捋胡须,一副老怀安慰的表情。 “吃好了?”薛临义笑眯眯的开口。 季江南与齐风定齐齐点头。 “行,”薛临义笑道,“老夫暂且在这里住下,后日你二人随我一同前往观音洞。” 季江南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薛临义就接着说道:“老夫从来不欠人情,老夫的弟子伤了你,虽说他已经道过歉了,但该有的补偿还是有的,老夫知道凭你大哥身份给你一个名额不是问题,但这是老夫的意思,权当给你一个交代。” “薛先生客气了。”季江南拱手道。 薛临义看着心情不错,自顾自的上楼去了,齐风定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挨了齐风定两招,换来一顿豆沙包和一次宗师高手同行的机会,算起来,好像也不亏。季江南如是想道。 后天就是观音洞开启之时,季江南本没有打算往观音洞一行,据说观音洞内的寒泉有奇效,有为武者稳固根基的效用,但他体内有赤霄散的作用,寒泉是否有效还在其次,若是寒泉的效用与赤霄散相冲,那才是得不偿失。 若说观音洞内有吸引他的东西,那就是玉昙花了。 玉昙花生长在寒泉之畔,五十年一开,算得上一味珍品药材,只是其药效十分寒凉,只用于特殊病症,但他要的不是花,而是埋在地底的根茎,与花朵的寒凉不同,玉昙花的根茎在地底深埋多年,主温养,宁心静气之用。 千机匣已经交给方唯玉,除却避开观音洞开启的时间外,他会以尽快将拍卖事宜安排妥当。这本就是引黄泉天到明处的一个局,能否有效暂且不知,以他现在丹心一劫的实力,对上黄泉天还是弱很多,而他体内暗伤很多,也绝对不适宜强行提升实力。 既然武功境界无法提升,那就只能在战力上做文章,因他独特的内息,他的战力本就高出同阶一大截,丹心五劫之下皆可一战,但也只是能一战,胜负没有把握。所以他打算冒一个险,而这个险,若稍有差池,最坏的结果就是赤霄散彻底失去效用。为此他不得不准备一些东西,而最快能找到的,就是玉昙花的根茎。 只是玉昙花五十年才一开,能不能拿到全凭本事,入观音洞有名额限制,但入了洞,能得多少好处,就全凭造化了。就算拿了东西,能不能离开小崇山还是两说,能为一方家主掌事,都算不得什么善良慈悲之辈,虽说观音洞是年轻人的地方,但就凭玉昙花的珍贵,拉下面子抢夺的也大有人在。 寒泉年年都有,玉昙花可是少有得很。若薛临义在外压阵,观音洞此行基本算是畅通无阻。 若无意外,此次观音洞之行,李疏桐当在其列。 季江南敛眉,摇头驱散心头的烦乱,返身上楼,观音洞开启在即,他需要好好休养,尽快将体内的暗伤养好。 两日后,观音洞如约开启。 季江南起了个大早,在大厅等了一会儿,薛临义与齐风定才下楼来,等三人到达小崇山时,山上已有不少人在等候。 观音洞迷阵巨石前,司徒九一身正装立于一旁,稍后是提剑的王凌志以及在群英会上出现的王家族老,其后还有不少年轻人,多半脸生,季江南看了一圈,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观音洞不比群英会,寒泉虽好,但各大门派中这样的灵泉多半在本派中就有,大部分人在群英会结束后已经离开汴京,在此处的多半是江南一带的本族弟子,又是年轻一辈,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薛老,多年不见,越发精神叟烁了!”司徒九远远的看见三人,笑着迎上前,客气的对薛临义行了一礼,又笑着对季江南和齐风定点了点头。 薛临义依旧一脸和善的笑意,看着司徒九目露赞许:“老夫记得,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在含光府为捕头,老夫这些年也听说过不少你的事情,你很不错!” “薛老客气。”司徒九笑道,伸手摆出请的手势。 走近之后,季江南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视线,顺着视线看去,正是站在一旁的王凌志,对比群英会上英姿勃发的王家二公子,此时的王凌志显得有些憔悴,眼眶青黑,像是好几天没睡觉,透着一股疲惫和焦虑,目光沉沉的盯过来。 王凌志的眼神绝对不算友好,季江南皱眉,但并未回避,从容的对视过去。 王凌志眼中的敌意越来越胜,而这时季江南突觉有人靠近,刚准备闪躲,对方已经快一步勾住了他的脖子,拉扯得他一个趔趄。 “好小子,凑热闹也不叫我一声!”沈云川笑嘻嘻的说道。 季江南反应过来第一时间踢出一脚,毫不意外的踢了个空,这时山下嘈杂声音响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杀上来,各色锦衣华服离得老远就看得明明白白。 “季兄!你也来啦?”领头的一个喊了一声,有些惊喜,身后的一群人也七嘴八舌的嚷嚷不停。 领头一个少年一身蜀锦长袍,玉冠长靴,提剑快步上前来,定睛看来,不就是天风堡小公子莫涯,身后的一群人,皆是当夜在汴京龙祖祭上遇见的纨绔子弟。 一群纨绔嘻嘻哈哈的上前见礼,清晨的宁静被打破,江南本地的年轻人季江南不熟,但这群纨绔们可熟得不得了,顿时山腰上开始人热闹起来,年轻人总是喜欢热闹些的。 莫涯向来是个开朗的,而沈云川与他也算好友,这一群纨绔也大多是认得的,齐风定站在薛临义身旁,很想过来,想了想还是乖乖的站在师父身旁,很是羡慕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季江南。 “莫公子,你们这是?”季江南一脚将沈云川踹到一边,一边问道。 这一群纨绔都是家里的赋闲子弟,习武的都没有几个,进观音洞除了好玩实在没什么用途。 “哦,进观音洞的只有我和秦朗,刘靖英被他老子关了禁闭,他们几个纯粹是闲着来玩的。”莫涯解释道。 被几人一打岔,等季江南再次看向王凌志的时候,他已经远远的走开,独自一人站在松树下,背对众人。 “观音洞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小心,”沈云川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斜眼看了远离众人的王凌志一眼,嘴角一弯小声说道,“据我所知,孟芊芊在蝉陵病情恶化,王凌志现在心情可能已经差到极点,你自己小心哦!” 话是好话,只是这满满看好戏的语气着实令人很不爽。 季江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对于沈云川来说,无论是寒泉还是玉昙花都没有任何吸引力,那他上山就只有一种可能。 秋娘子来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玉常君”褚玉常 沈云川从未说起过秋娘子与陆云鸾的瓜葛,但结合他前后说的一些话,很容易将二人串联起来。季安承是中寄生蛊的死人,陆云鸾也不是个活人,双生蛊中的另一个宿主,很有可能就是秋娘子,故而他一面对秋娘子存有很重的杀心,一面又保证能留她一条命。 听来又是一段多年的旧事。 季江南不想去打听无逍宫的旧事,他虽与沈云川有交情,但并不打算去干涉他的私事,微微点头算谢过他的提醒。 忽而山下又传来一阵喧闹,沈云川一看乐了,猛拍季江南的肩膀,示意他往那边看。 小崇山上多是松树,多生在狰狞盘亘的山石缝里,清晨的阳光不算猛烈,透过松枝落在地上点点光斑,山下来人不多,走在最前头的一男一女,男子很年轻,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没有配剑,手持一支绿玉长箫,迎着微风山上走。 公子常见意气疏,恍如玉树临风前。 这个人季江南没见过,但他知道是谁,若要给人杰榜上的排个闺中少女意中人的名,此人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玉常君”褚玉常,人杰榜第十三位,丹心七劫武者,宁川褚氏嫡长子,其人风雅,姿容秀丽,又兼文采风流,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风度翩翩,文武兼备,一直是大部分闺中少女心中最完美的意中人。其外号“玉常君”就是以本名而取,无论是在人杰榜上,还是江南文坛,都算的上是个人物,只是褚玉常为人低调,又爱四处云游,很少见到其人,今日居然在这里现身了。 褚玉常虽甚少现身,但其手中的绿玉长箫极具辨识度,故而虽没见过,但大多可以一眼认出来。 身旁的女子一身浅蓝对襟长裙,长发挽了个月髻,一支翡翠步摇轻轻摇晃,容色不凡,嘴角一抹浅笑,温婉大方,满满的世家贵女气度。 季江南瞳孔一缩,握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他一直觉得对于李疏桐的情感已经断得彻底,但此时再见时却觉得胸口挨了一记重锤,无端的生出几分涩涩的疼,连带着气息都开始不稳。 几日不见,李疏桐除了较之前清瘦一些以外,依旧容颜秀丽,矜贵大方,之前的憔悴与柔弱消失得无隐无踪,一如初见时,眼眸灿若骄阳的李家大小姐。 褚玉常侧身微笑着说了什么,李疏桐闻言颔首一笑,步摇轻晃,笑靥如花。清风晏晏,好一副郎才女貌。 李疏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去时,只看见一道身着黑色贴里持剑走开的背影,身形笔挺如松。 “怎么了?”察觉到李疏桐的愣神,褚玉常问道。 “没什么。”李疏桐回神,莞尔一笑。 褚玉常温和一笑,不去追问,话锋一转,轻声说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已经有人受到了惩罚,阿桐,收手吧。” 李疏桐转头目光直视褚玉常,轻轻摇头,笑了:“玉常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不能不继续往下走,我已经付出了代价,必须得到偿还。” “玉常哥哥,我没有退路了。” 褚玉常盯着李疏桐看了一会儿,看清她眼中的坚定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赞赏:“罢了,想做什么就去吧!还是那句话,如若需要我帮忙,你开口,我一定做到。” 李疏桐心头一阵酸涩,摇头:“我要走的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你别来。” 褚玉常眼中露出一抹心疼:“这些本来是该我做的,你一个女孩子,本不该做这些事的。” “我是李家大小姐,齐州李氏嫡长女,这些,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李疏桐道,眉眼弯弯一笑。 她越笑,褚玉常就越心酸,长久,只留下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长叹。 李疏桐回头,人群熙熙攘攘,风拂山岗,那个背影一直静静的站在人群中,一旁站着一名吊儿郎当的男子,衣服穿得相当随意,头发束得也相当随意,长剑很随意的别在腰带里,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流里流气,又意味深长。 李疏桐背脊猛的一紧,收回目光,这个人,这个人……明明嬉皮笑脸,但总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不舒服,有种被看得通通透透的膈应。 这个人她见过,应该是季江南的好友,但古怪的是,除了知道他是季江南的好友以外,其余的什么都查不到,师承,来历,身份,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李疏桐微微垂下眼眸,不管这个人是什么来头,若互不干涉的话,她也不打算去理会。 褚玉常和李疏桐的到来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比起齐风定这个好脾气又有些天然呆的人杰榜第一,“玉常君”褚玉常更符合少年人心中的侠客形象,吴带当风自逍遥,齐风定稳坐第一的位置好些年了,除了人杰榜第二的“探云手”林玄机以外,没人吃饱了撑的去觊觎榜首的位置,而林玄机又是一个一门心思扎在武道上的闭关狂人,随时都重复在闭关,出关找齐风定打架,败,再闭关,而后在出关去找齐风定打架,林玄机一门心思的跟齐风定耗上了,想挑战他都找不到人。 第三的“夜罗刹”姬雁血自从被齐风定追杀侥幸逃脱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人杰榜前十,要么是三门亲传弟子,要么就是九大世家的未来继承人,还多半是九世家靠前几家的,而在汴京一带,年轻人中属褚玉常最为优秀,也是不少少年人的风斗目标。 薛临义笑呵呵的捋着胡须,看了看被少年人围住的褚玉常,又看了看神游天外的齐风定,抬手在他后脑上轻轻打了一下,问道:“你这个榜首是怎么当的?你看围着那小子的,都是些少年人才,你再看看你旁边这一群,全是歪瓜裂枣,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薛临义指了指旁边聚在一起讨论哪家女弟子漂亮的纨绔们,眼神颇为嫌弃。 被划归歪瓜裂枣范围的候府公子莫涯:“…………” 众纨绔:“……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歪瓜裂枣就歪瓜裂枣吧……” 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树下,本来是想图个清静,奈何沈云川这厮一直在旁边叽叽歪歪,不由得让人恨的牙痒。 你若说这是个王八犊子,该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正经,一本正经的时候言谈举止都是大家风范,见解独到,从某种方面来讲,算的上良师益友。 但若是没什么正经事,一眨眼就变成一个流氓无赖,嘴贱心黑,往人胸口扎刀子扎得那叫一个欢快,巴不得一天也不消停,就想抓把瓜子磕着到处找热闹看,没热闹也要制造点热闹来看,煽风点火水平一流,完事儿了就一遍嗑瓜子一边拍手叫好,要多贱有多贱。 比如现在,季江南就很想给这混账一脚让他把嘴闭上,考虑到打不过他有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面子,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 沈云川这种人吧,你越理会他,他就越是来劲。 第三百三十章 束云七风阵 所幸没等多久,山下一副滑竿晃晃悠悠的上山来,两个抬滑竿的背脊弯得很低,从两根竹子弯曲的弧度就能看出其承受了多大的重量。 滑竿在面前停下,滑竿上穿绿衣的老头头发已经白光了,圆滚滚的身体罩在绿绸缎袍子里,一张脸由白又胖,像刚出锅的包子,缀着金叶子的腰带艰难的勒在腰上,露在外面的十个手指上戴满金戒,头上插着一支金簪。 老头像是睡着了没醒,低声的打着呼噜。 这么俗气的打扮,季江南只见过一次就记得,这是宸王府上的客卿,只知道姓刘,多称其为刘公,曾在群英会时代表宸王来龙祖庙带人,与宁不归匆匆打了个照面,至少也是一位宗师大家。 “我发誓这老头绝对是我见过最像猪的一个!这狗屎品味真的是眼睛都要辣瞎了!”见状沈云川立刻转移了目标,就老头一声俗气置顶的打扮表示十二万分嫌弃。 季江南表示赞同。 “沈兄慎言!”听见二人嚣张无比的讨论,莫涯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那位是“金银叟”刘贫刘前辈,是宸王府的客卿长老,代表王府来主礼的!不可得罪啊!” ““金银叟”?原来是他啊!”沈云川眉头一挑,恍然道。 “听说这老头爱钱如命,亲眼看着老娘被饿死都舍不得拿一文钱出来,老娘饿死了也不舍得买口棺材,用张破席子裹了丢山里喂了狼,美其名曰来去干净,后来因偷盗被捕,放出来后得了些造化,膨胀到去招惹铁家,结果差点死在苍漠城,后来一路逃回南域,倒是消停了许多,”沈云川自语道,“我只是听说,一直没见着,现在一看,啧啧,看来晚年过得很逍遥嘛!” “季小子,你猜猜看这老头有两百斤没有?”沈云川无视莫涯吓白的脸,兴致勃勃的和季江南讨论。 季江南摇头:“胡说,这少说四百斤。” “你有没有点常识!这哪里像四百斤……” “少说四百斤!”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好像在讨论一头出栏的猪有多重,莫涯深感佩服的同时只想离他们远远的,我辈楷模啊!保险起见还是躲开一点比较好免得殃及池鱼。 在二人争论到底谁没有常识的时候,滑竿上的老头呼噜声一顿,像是睡醒了,慢悠悠的站起来,眯起眼睛大了个呵欠。 “好吧我错了,这老头这半个月在吃什么?眼瞅着比上一次胖了一大圈。”沈云川啧啧称奇。 老头活动了下筋骨,绿豆大小的眼睛准确无误的看了过来,说道:“两个小娃娃,在老人家背后说坏话是很没有礼貌的。” 沈云川扬起一张无害的笑脸:“我知道啊!所以我是当面说的!” 周围为之一静,少年们看沈云川的目光无意不充满惊讶。莫涯在后面疯狂扯沈云川的袖子,希望他停止作死的行为。 就在众人以为沈云川会被一巴掌抽飞时,老头眯了迷眼睛,呵呵笑了笑,又看了看季江南,转身朝着薛临义躬身一礼,对于齐风定身旁的这位老者,众人或多或少有些猜测,也大约的猜出这老者的身份,只是都不确定,直到这位王府客卿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众人这才确定,这个温和的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笑阎罗。 薛临义的脸上永远挂着一抹慈祥的微笑,站在原地也未曾一动,笑呵呵的说:“今天是年轻人的主场,老夫不想抢年轻人的风头,你要自己滚,还是老夫踢你滚?” 刘贫不恼,反而笑道:“薛先生见谅,晓得先生嫌在下碍眼,但在下身在王府挂个客卿的名头,少不得出来招人厌,只是走个过场,等观音洞开启,不敢劳烦先生,在下自己可以滚。” 刘贫作为王府客卿,虽说人品不怎么样,但也是实打实的凝虚境宗师高手,在汴京也是人人得尊称一声刘公的人物,但在薛临义面前,身段可是放得很低,不曾露出半分不满。 薛临义成名很早,大多数年轻人对其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现在看来,这位曾经血洗西北道的凶人,远比传闻更不好招惹。 齐风定站在一边,继续神游天外,明显对刘贫很不感冒。 这就有些有趣了,薛临义是成名的却前辈不算,可这几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浑然不拿宗师高手当回事。 司徒九上前一步圆场,笑道:“刘公,时间差不多了,是否可以开阵了?” “嗯,开吧。”刘贫也顺势开口。 观音洞外的迷阵本是由王家主阵,与江南五族一同完成,现如今江南五族全部被捕,宸王府又传出消息,日后这观音洞就由冀北王家全权着手,阵法的开启,自然是由王家二公子王凌志来完成。 迷阵巨石前王凌志肃身而立,身后几名王家族老各自分散站位,王凌志直接一步跨入迷阵,凭空在众人眼前消失,几道肉眼可见的水状波纹晃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而剩下的几位族老分散开来,在不同的位置踏入迷阵范围,同样一起失去了踪迹。 这个迷阵季江南曾进去过,最后怎么出来的也忘了,总之里面就是一层又一层的幻阵,于常人来说,实在没有章法可言。 奇门阵一脉,上追道门易经五行推演,上应星辰,下比江海,星象风水为脉,以自然之道衍生阵法,王家弟子从会识字开始就要学习星象五行,入门难度比千机唐门机关阵惶不多让,在机关阵出现之前,一度被推崇为国术。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季江南是外行,当然只能看热闹。 “束云七风阵,这在幻阵中也算是比较有难度的一套阵了,还是以自然形成的风来穴为基,王凌志若能掌控此阵,也算在阵法一道登堂入室,称上一声阵师了。”比起季江南的完全看不懂,沈云川倒是看得出一些门道,自言自语道。 作为无逍宫少主,沈云川除了不会游泳以外,涉及的杂学千奇百怪,就算不是精通,也能看出些许门道。 “束云七风阵?”季江南说道,“前几天我进去过一次,后来也出来了,没觉得多厉害。” 沈云川闻言笑道:“束云七风阵,顾名思义,阵有七重,越是深入,越容易迷失,你就在最外围溜达了一圈,而且这是幻阵又不是杀阵,只要你不往最深处闯,过一段时间外围的阵就会暂时打开,也是怕伤到无意闯入的路人,季小子,我跟你说啊,奇门阵最厉害的地方,是它会根据星象,流风,阳光,甚至树荫来不断变幻规则,非奇门道中人,很少有人能推算出阵法的行动轨迹,高阶的奇门阵真正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只是奇门一脉的传承流失太厉害,现存的高阶阵法已经不剩多少,但你若是因此小觑他们,那可是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第三百三十一章 观音洞 “冀北王家在九世家前三,多年不曾衰败,靠的可不止是人脉,奇门阵的没落除了传承失落,最大的原因在于研习高阶阵法对阵师的天赋要求高到离谱,王家现存的高阶阵法,随便拿出来一道,都是可以与千机唐门匹敌的存在,只是能触及高阶阵法门槛的,王家近百年,也就出了王凌志的大哥,王家大公子王铮一个,还是个双腿残疾的病秧子。” “不要小看奇门阵,若是碰上一个中品阵师,我宁愿去闯千机唐门的机关阵,也能不愿意进阵师的幻阵,最高等级的幻阵,可以让你在其中待到老死,其幻象之逼真,足以让你至死都没没发现破绽。” 季江南惊讶道:“王铮,人杰榜第十一的那位“云谷阵师”?” “不错,王家大公子,一个生来双腿残疾不能行走,从会吃饭起就开始吃药,只能坐在轮椅上靠汤药续命的病秧子,是迄今为止,王家历代阵师中,天赋最高的一个,”沈云川说着,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曾经见过他一次,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阵法天才,只可惜,他先天病弱,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若他是个健康的常人,以他的天资心性,假以时日,说不定可以让王家挑战一下铁家九世家之首的位置。” 季江南默默点头,以残疾病弱之身触及最高阵法门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可惜这世间本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归是有缺的。 此时,眼前的景象忽而一变,虽然依旧是松林盘亘,但松树之间的顺序都有了一些差别,日头渐高,树影全部落在树根,松树间的小道上,王凌志站在路边,遥遥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开了!”沈云眉毛一扬,“看来王家又添了一位阵师。” 阵法已经打开,不少人纷纷雀跃起来,兴奋的一起讨论。莫涯身为候府小公子,平日里见的好东西多了,所以并没有很兴奋,更多的是好奇,至于那寒泉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好的作用,还得见过了再说。 年轻人期待可以理解,但今年的寒泉名额有些特殊,往年来的都是些略有名声的年轻人,一般人杰榜上的人杰都有师承家门,很少会有人盯着寒泉。 今年就稀罕了,人杰榜上的人杰不止来了,还一来就是四个,王家公子不算,王家每年都有人来,不来这观音洞也没法开启,另外三个,一个是最近忽然声名鹊起的少年人杰,名声不好,但实力不弱,性子孤僻鲜少与人来往,一个是甚少出现的玉常君,如果说这两个人的出现还能勉强接受的话,最后一个齐风定就有些令人郁闷了。 众所周知齐风定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一辈第一人,甚至让人杰榜除林玄机之外都失去了追赶的勇气,在年轻一辈中,有个认知是所有人都有的,那就是,要让人杰榜第一变成其他人,除非齐风定晋入凝虚境,彻底从人杰榜上脱离,人杰榜只收录宗师之下的年轻人,等他上神秀榜了,那人杰榜的榜首自然就会由第二续上。 齐风定一日不突破,人杰榜榜首万年不会动,没人认为有谁可以撼动他的位置,就算是林玄机也不行。 齐风定接地气的性格注定不会让人生出什么畏惧的心思,但问题是,寒泉最显著的作用是稳固根基,助长修为的作用也有,但作用算不得太明显,齐风定的根基早在关外的五年时间就已经被打磨得无比牢固,入寒泉的效果于他而言不比泡个澡好多少,这是图个啥啊? 他们是去稳固根基的,齐风定是去泡澡的,想想这区别怎么那么大,还要不要人活了。 年轻人们多多少少有些怨念,和这种人在一起,很容易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废物。 偏偏齐风定自己不觉得,和莫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刘贫只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薛临义躬身一礼,转身扭动着身躯坐回滑竿上,抬滑竿的立马上前,艰难的抬起滑竿,竹竿嘎吱几声脆响,很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就断了,好在竹竿足够坚挺,滑竿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如刘贫自己所说,他确实是来走个过场,汴京是宸王的封地,开观音洞这种事自然不用宸王亲自前来,刘贫只代表宸王来做个见证,也算间接在众人面前确认王家正式接手观音洞,至于其他的,也都和他无关。 司徒九到此纯粹是因为薛临义的缘故,虽说薛临义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但就怕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主动去招惹,笑阎罗看着和善,杀人的时候也很和善,若是薛临义当真动了手,那可就有些不好收场了,司徒九来此,明面上是制约薛临义,实际上是为了阻止有蠢货去送死,笑阎罗要杀人,就凭他一个丹心八劫武者,一刻钟都挡不住。 好在薛临义真的就是单纯陪弟子前来,顺便捎上季江南一起,只要他不动手,司徒九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奇怪的是季怀远没有来,自南市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季怀远。 众人开始沿路进入松树林,沈云川说过他不进,故而齐风定,季江南,莫涯与秦朗四人一同进入,走了一截,季江南鬼使神差的往后看了一眼,只看见褚玉常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林子外的空地上,李疏桐并未跟进来。 季江南垂下眼眸,大步跟上前去。 沿着松树间的小道一直走,松树从一开始的低矮到逐渐变得高而直,平缓的山坡上铺着一层有一层的松针,最上面的一层是裹挟着青色的枯黄,偶尔露出来的山石上,蒙着一层苔藓,野草在山石间抽出绿叶,顽强而有活力,偶尔还能看见几只松鼠,顺着树干窸窸窣窣的爬过,引得枝头颤动。 季江南暗叹沈云川说的果然没错,这种阵法的运转很奇特,这条松林小道,他上次来的时候可没看到,也没有这个山坡,更没有松鼠这种活物,奇门一脉,果然有其不凡之处。 爬上小山坡,路旁的野草变得密集,石头上苔藓也越发厚了起来,坡顶又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小道,小道是由砖石垒起来的台阶,仅够一人通过,季江南扶了一把旁边的山石,潮湿寒凉,盛夏的午时,行走在这条小路上,却没有多热,哪怕季江南体温比寻常人要高,此刻也没感觉到热,山顶的样子与山腰之下怪石嶙峋,树木稀疏,走在路上都嫌烫脚的模样比,简直不像是同一座山。 寒泉的功效只针对没有进过观音洞的少年人,泡过一次之后效用减半,故而来此的都是头一次进观音洞,又多是些少年人,一路啧啧称奇,交头接耳。 齐风定很活跃,不时的薅把叶子摘朵花,看得出他很想抓一只松鼠,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和松枝上的松树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跟着前进,但就算是他站着瞪松鼠的这一会儿,已经落前面的队伍好一截了,回过神后连忙一顿猛追,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声和拉扯喊话的声音掺在一起,好不热闹。 对于齐风定这么跳脱的性子季江南也是无奈得很,只好跟着一起跑,有几个心急的追赶得急了些,差点一脚踩脱了莫涯的靴子,这下子莫涯候府公子的脾气上来了,他着急,他偏不走,大马金刀的一站,下巴一仰大有一股不服来战的意味。 等一众人拉拉扯扯的上到山顶的时候,王凌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罪魁祸首齐风定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是个人都能看出王二公子心情相当不好,周身气压极低,他身后是一块高起来的山壁,山壁上攀爬着很厚的一层藤蔓,藤蔓垂下来的地方,半遮半掩能看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站在外面都能感到一丝凉飕飕的寒意。 这里,就是寒泉所在的观音洞。 第三百三十二章 到手 “寒泉虽有调理根基之效,但天生地养之地,泉中有寒毒,寒毒少量可自行驱除,但一旦累积过多,伤及根本得不偿失,各位自行斟酌,时间最长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必须离开。”王凌志冷声说道,说完也不等众人回话,自己径直走进山洞中。 王凌志说的相当不客气,在这里的少年,多半是族中比较出色的子弟,个个心高气傲,难免有不服不忿之辈,冷哼一声,说王凌志盛气凌人,冀北王家目中无人等等。 无论众人说什么,王凌志头也不回,脚步都未曾停下来过。 季江南眉毛一凝,王凌志很反常,按理说着寒泉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但他还是进去了。除非,洞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季江南眸光大盛,观音洞里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玉昙花! 众人兀自不忿,季江南率先大步上前,齐风定也立刻跟上,莫涯和秦朗反应过来,也快速跟上。 山洞进来是一条不长的甬道,里面很潮湿,身旁的山壁上全是水渍,甬道不高,需要微微弯腰,走过甬道,眼前陡然一亮,紧接着是一股冷气铺面而来,面前是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小湖,不大不小,湖水呈一种浅浅的淡蓝色,光站在湖边就冷的有些打哆嗦,更别说下水去。 湖的右侧靠近顶壁的地方,有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仔细看来,这块岩石就是一个闭目盘坐的人像,人像手的位置又有一块光滑的石块,站在人像下方看,就是一尊闭目的菩萨像,手中的石块像一只细口大肚瓶,瓶口倾斜,顶部的水珠顺着瓶口往下滴落,落进湖中,造成一种这个浅蓝的湖是从瓶中倾倒而出的感觉。 顶壁观音像,这就是观音洞的来源。 洞里本来是没有光的,是洞顶位置像是人力凿开的一个洞,漏了阳光下来,才使洞里亮堂起来。 不少人已经开始打折哆嗦下水,一边冷的哆嗦一边寻找好的位置,武道一途,根基尤为重要,再冷也得咬牙坚持。 齐风定倒是淡定的下水,非常惬意的找了个靠岸的地方,很是享受的闭上眼睛。 这一幕看得其他冻得咬牙切齿的少年顿时想吐血,感情这位爷真的是来泡澡的?这么打击人真的好吗? 莫涯和秦朗也被冻得咬牙切齿,脸色发青。连忙凝神静气开始运转内息,主动引寒气入体,这可不是一般的遭罪。 季江南没有下水,沿着湖边走动,他本就不是来泡寒泉的,王凌志是最先进来的,可一进来就没发现他,而且也没看见玉昙花。可这里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能藏到哪儿去? 头顶有水珠滴落,季江南抬手一抹,顺着石壁的缝隙,看向顶壁上阳光漏下的地方,寒气升腾,在阳光里酝起一层浅浅流动的烟,这个洞口开得很粗糙,光线延伸出好几条,季江南忽而心头一动,但凡草木,要开花,必定得有阳光,所以…… 季江南立刻朝着有光照的地方走去,果然,在一处凹陷下去的夹缝中,阳光透过夹缝斜斜的照了进去,夹缝很窄,季江南挤过去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挤过夹缝,趁着这微弱的一缕光,可以看见地面有一个很小的水潭,潭里的水比外面的感觉更要冷几分,潭边长着一丛植物,绿叶间一朵巴掌大的白花露在阳光里,花苞已经打开了一半多,花蕊隐约可见,有一股极淡的香味,被寒气压制得几乎闻不着。 这就是玉昙花,寒性药草圣品。 季江南才刚上前走了两步,又立刻往后一退,手中长剑一挡,一声脆响,有如海浪翻涌,季江南往后推开一步,手腕一动,包裹着泠泉的麻布断落,雪亮的剑锋扬起一抹妖异的浅红。 一道身影从旁边走了出来,将玉昙花挡在身后,来人单手持剑,剑身如海浪形曲折,有风吟之声,名剑北沧。 “离开这里,玉昙花是我的。”王凌志眼角眉梢全是冷意,直直的看过来。 “若我说不呢?”季江南平静说道。 王凌志目光一寒,戾气满身,北沧剑上浪声翻涌,剑气弥散,附身一剑横扫!海浪翻涌之声大盛,奔腾怒吼着朝季江南冲来! “滚!!” 季江南凛然不惧,右手持剑一挑,避开王凌志的剑锋,一脚踢上山壁,双手持剑,一声厉喝,千斤坠式砸下,王凌志冷哼一声准备避开,可他脚边就是正在开放的玉昙花,立马住了脚,持剑往上一顶,硬接着一剑,两剑相交之时,王凌志目露诧异,剑上力道之沉,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一剑重压,季江南立刻抽剑,双手握剑,长剑连动之间,剑网凌厉,必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变招之际迅速压制! “星罗密布”这一招,季江南现在已经用的相当顺手,随着他武功修为的精进,这式剑招的威力也在不断增强。这是一招群战剑法,杀伤范围很大,但要制服王凌志是不行的,但密集的剑网,会殃及他身后的玉昙花,逼王凌志回身保护玉昙花,他就可以乘机拔走一株玉昙花。 与王凌志硬刚,他没这个打算。 果不其然,王凌志第一时间回身去护玉昙花,季江南足点潭水,长剑插入泥土缝隙中一抬,将玉昙花连根拔起。他要的是根又不是花,开不开花都无所谓。可他拔起玉昙花时,才发觉这花的根茎是连在一起的,王凌志怒不可遏,一掌劈来,季江南衡量之下一剑将半截根茎斩断,还没站稳,背后杀气已至,季江南眼中戾气一闪,竖剑闭目,气息节节攀升,忽而半旋身一扫,泠泉带起一圈如月轮般的红色,摧枯拉朽,身后的王凌志瞳孔一缩,再要换招已经来不及了,凶猛的剑气带着割开一切的锐利,猛地砸向他的胸口! 王凌志往后趔趄数步,眼中杀气森然,才抬起北沧,忽而胸口一痛,嘴角溢出血来,看向季江南的目光有些无法置信,这一道剑气带着一股很强很暴虐的气息,蛮横的冲击着他的肺腑,这少年明明是七剑门的弟子,怎么会有这种类似魔道的心法剑气?到底设么来头? 一式“破晓”完毕之后,季江南攀升的气息回落,暗自调整了几口呼吸,果然,王凌志高出他将近一百名的排位不是虚的,正面交锋的话,他赢的几率不超四成。 经脉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刺痛感,这不是个好兆头,这里的寒气是天生地养,能侵蚀入体,他体内的赤霄散药效似乎开始受到抑制,又全力出了一剑,若再不走,后果难说。 季江南收起手中的玉昙花,迅速退走。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王凌志没有心思去追,玉昙花根系受损,受到外界创伤后,花朵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开放成熟,他需要等到花朵成熟的时候摘下,药用效果才最好。 在王凌志紧张的目光中,花朵的最后一片花瓣打开,颤巍巍的迎向阳光。王凌志大喜,正准备采摘,忽而风声一动,他反射性的抬剑一挡,眼前却咻的出现一股丝线,缠上花梗猛地回收,他眼睁睁的看着花朵在面前飞走,夹缝间站着一个人,一手接住打回的长箫,一手将玉昙花收入手中,微微一笑,消失在石壁后方。 “褚玉常!!”王凌志怒喝一声,双目充血,无耻!可恨! 第三百三十三章 暴怒 观音洞内,泡在寒泉中的众人忽然听见一阵刀剑交鸣之声,期间夹杂着一声怒吼,而后众人只看见一名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抓着一株植物,速度极快的从湖边的石道上奔过,在湖边点足一跃,直接跨过半个小湖,轻巧的落在湖的另一岸,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甬道口。 众人正莫名其妙时,又一人身形矫健的从湖面上掠过,同样直奔洞外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身杀气狂飙的王二公子,杀气腾腾的追了出去。 寒泉内的众人溅了一脸的水花,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发生令人何事。 “刚才过去的,是季江南和褚玉常么?”秦朗抹了一把脸,有些不确定的问。 “好像,是的。”莫涯愣愣的点头。这什么情况?一眼没看见,怎么又和褚玉常混到一起去了?这是把王二怎么着了气成这样? “唉?齐兄呢?”莫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齐风定。 这一出莫名其妙的追赶,在这里人杰榜上统共就只有四个,现在三个出去了,最后一个齐风定,也没了踪影。 莫涯眉头皱起,这就有些奇怪了,这四人,看来没一个是奔寒泉来的。 季江南离开观音洞之后立刻就发现了紧随其后的褚玉常,在看清他身后杀气升腾追出来的王凌志顿感不妙,他虽然拔走了一部分玉昙花的根茎,但没动那朵花,可瞧着现在他的模样,像是怒气已经到了顶点。 “褚玉常!”出了观音洞,王凌志满腔怒火越发高涨,北沧剑在手里耀起一层极亮的光,一剑劈向身侧的松树,高大的松树应声而断,猛的砸下,前方的小路,小路本来就窄,合抱粗的松树砸下,震得脚下的大地都颤了颤,山坡上方裸露的山石在重力猛砸下,轰隆隆的往下滚,这条上山的小路是在陡坡的边缘靠山壁而修,左侧是大石与山壁,右侧是一面极陡的坡,坡面上是大片的松树林,以及被松针掩盖的尖锐山石。 王凌志含怒全力出手,狭窄的小道立马被阻断,季江南脚下连点,尽量避开落下的山石,玉昙花被抢,彻底让王凌志在怒火冲心之下失去了理智,一声厉喝,大浪狂涌之声想起,直追季江南而来! 虽然是褚玉常从他眼前抢走了玉昙花,但比起褚玉常,他更恨季江南,若非季江南突然闯进来,强行拔走根茎致使他为保玉昙花不受损而分心,褚玉常岂能得手? 若是他在季江南现身之时就出手,怎会成如今这般模样?心慈手软,果真是大忌!王凌志越想越恨,全力出手,再无半分保留,如此贼子!不杀难以消恨! 季江南一跃跳上一块大石,大浪之声忽从背后传来,季江南一瞬觉得后背一冷,立刻提气,长剑在手反身一斩,披靡的剑势直逼而来,季江南脸色一变,顾不得手里的植物,松手一掌抵上剑身,王凌志冷笑一声,长剑力道猛的一沉,季江南横剑身前,被巨力硬生生的往后推出好几步,这本就是一块山石,季江南到了边缘退无可退,手上力道一松,同时一脚直替对方腰部,在身体下坠的一瞬,一掌打向山石,借力倒飞出去,险险的在松枝上站稳。 从王凌志出手到季江南被逼退,十息时间都不到,季江南的左臂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液在伤口处蔓延开来,尽管他已经奋力抵住王凌志的剑,但北沧剑形态异常,有两道波浪形的折口,宽刃异形剑,季江南是头一次面对,他的长剑可以抵挡大部分攻势,但避无可避的被突出的折口割伤。 北沧剑名列兵器榜第五十五,虽然剑动之时有浪涌之声随行,但就凭这别出一格的浪形折口,即便对方能轻易察觉到其攻击方向,但真正对上之时,这点劣势根本不足以影响剑主人的发挥,至少这把剑在王凌志手里,发挥得很完美。 王凌志一击不中,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衣袍无风自动,浑身气息忽然很变得空灵,脚下如有清风,身形一动,如风似水,迅速往这边过来。 季江南眼神一凛,差点忘了,王凌志还有一个别号,叫“小真人”,乃是上清道门虚辞道长门下弟子,虚辞专为其赐号“定华”,一身所学,除了王家家传剑法和奇门阵外,还有一身正统的道门武学,而且现在的王凌志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步步走的都是不顾回防的杀招,在这种情形下与他对招,基本就是奔着拼命去的,相当划不来。 王凌志行至一半,忽而眼睛一动,单手握剑猛的往左额一斩,高大的松树再次被斩断,大地又是一颤,松树落地之前,褚玉常一跃离开松树倒地范围,不与王凌志缠斗,转身就走。 “想走?”王凌志眼中泛起一丝疯狂,“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出去!” 连续两次的山体颤抖,观音洞中的众人已经大半都出来了,这动静闹的太大了,听着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若是继续在里面呆着,保不齐等山洞塌了,所有人都得活埋。 众人震惊的看着乱石一地松树横倒的山坡,不由得有些发憷,那两人到底做了什么?这是把王凌志逼疯了吗? 王凌志不理会众人,也没去追远离的褚玉常,只慢慢走到观音洞旁,看着石壁,脸上勾起一抹微笑,忽而猛地一掌打在石壁上,一声闷响,石壁上呈现一张蜘蛛网状的裂纹,而后是碎石落地的声响。 众人先是不解,而后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众人大骇,季江南心头一惊,从树上一跃而下,捡起掉落的玉昙花植株,他来就是为了这半截根茎,现在王凌志发疯了,若是把这半截根茎丢了,那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王家子弟,都是为奇门阵而生,在阵里,我才是主人,我不想放人走,就一个都走不脱。”王凌志喃喃道,眼中的疯狂愈加浓郁。 众人惊呼,季江南只一眨眼,眼前的景物就变了一个样子,脚下是泥泞水沟,眼前是一个山坳,水沟旁是长满野草的山道,落叶满地,山坳里有一块一块的水田,田里是刚插上的秧苗,田埂边开着粉白色的花,赫然是一片初春景象,天上有太阳,但太阳雾蒙蒙的,看不清,季江南的靴子踩在水沟里,似乎进水了,靴子里很冷。 季江南站在原地,没有妄动,将手里的玉昙花植株塞进怀中,强自镇定,可依旧觉得十分骇然,出自王家的“束云七风阵”,果然不是他之前见过的梧桐幻阵可比的,那个幻阵是以实物拟化虚像,让虚像与实物相融,可这个阵法,是凭空幻化出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景象来,时间季节皆不一样,这里位处阵法最里面的一层,不懂奇门阵法者完全不可能破除。 季江南嘴唇紧抿,从水沟中爬上来,足尖一点,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坳,奇门阵的变换他不懂,但幻阵开启之前,他与王凌志的距离不算远,在幻阵里王凌志是主人,他在掌控全局,在对手擅长的领域硬碰硬,那是蠢货才会做的选择,无论如何,远离敌人眼下才是第一策。 第三百三十四章 褚玉常的实力 山腰巨石前,人群零散的找地方坐着,薛临义像个寻常的老人,坐在树下纳凉,拿着斗笠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时不时和站在一边的司徒九闲聊。 跟着莫涯上来的纨绔们不愿在山腰上晒太阳,全部下山去找地方喝茶了,一些送自家弟子前来的长辈聚在一起互相说起自己弟子,说的高兴了时不时大笑两声,自在得很。 沈云川背靠着一颗松树,拿着一颗捡来的松果抛着玩,不着痕迹的看了周围一圈,王家的几个族老从开阵之后就坐在巨石前静静等待,也不嫌晒得慌,目光扫过一处时,忽然顿住,离人群稍远一点的松树下,李疏桐安静的坐着,那个家奴李唐就站在其后,一主一仆,不说话也不动,活像两尊雕像。 要说沈云川一向是个聪明的,旁人的一些算计就算看不出十分也能猜个四五分,唯独到了李疏桐这儿,他实在猜不出这个女人要做什么,据苏有容所说,李疏桐与李家定下一月之约,若不能在一月之内拿出一百六十万两回去,那她就必须作为齐州李氏嫡长女嫁予王凌志为妻,增近两家之好。 只是,距离一月之期,已经过去数日,她不但没有回去,还接连扯出一些原本不应该有的麻烦,若说她只是为了完成赌约,可据他所知,李疏桐的时间,基本都浪费在获得观音洞名额这件事上,闹得满城皆知。 如若,她想利用孟芊芊来逼王凌志发疯,故而才特意让季江南去抢风云册,逼王凌志出重金从她手中买风云册,但观音洞的开启,王凌志放弃风云册转而从观音洞寻找办法,季江南不能再用,那褚玉常就是她此行的助力。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解释得通。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李疏桐还有后手没出,而这后手是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管了,反正这也跟他没啥关系,沈云川将手里的松果抛出去,刚准备活动活动,脚步却突然定住,像发现了什么,猛的转过头去,看着巨石后方扭曲的山路,和眼前色彩的逐渐凌乱,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睛瞪得要掉出来,站直身体喃喃说道:“摘除灵眼,束云当空,七风逆转,奶奶个腿的,王凌志这是疯了吗?强行把阵法扩散,这种程度的扩散,不消一刻阵眼就会崩坏,到时候这方阵就会完全失控,他奶奶的……玩大了。” 几乎在沈云川发现的一瞬间,端坐在巨石前的几个王家族老脸色一瞬大变,立马起身,身形一动冲进扭曲的阵中消失不见了。 后知后觉的人群这才发现不对,有几人开始往山下退走。沈云川摇头,来不及了,阵眼崩了。 似乎在印证沈云川的话,忽而一声闷响,周围卷起一阵气流,卷的树叶松针沙石漫天飞,气流过后,沈云川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沙土地,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零星的长着几株发黄的野草,半只靴子陷在沙粒,碧蓝的天空,阳光很刺眼,却看不见太阳在哪里。 沈云川的脸色忽青忽白,长叹一声:“奶奶个腿的,说了老子最讨厌破这种阵!贼老天你是不是故意的?越讨厌什么越来什么!”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叹完之后认命掐了一根草,蹲在地上开始计算方位,九坤十二图,星轨六十四阵,弧天一百五十周…… 沈云川一边算一边骂骂咧咧,顺便问候王家上下十八代亲戚。 这得算到个什么时候! 幻阵另一处,是一片丛山夹抱的碧绿水潭,褚玉常一把扯住垂落的柳枝,脚尖在湖面上轻点而过,如燕子掠水,轻盈的行过湖面,其后一人猛追不止,在湖面中心时脚下炸起一团水花,来人高高跃起,身形矫若游龙,北沧剑直逼褚玉常后心! 褚玉常侧身一闪,玉箫灵活的绕过北沧剑的折口,一掌打在剑身之上,王凌志持剑倒翻了个跟斗,又再次持剑追来,褚玉常眼帘微垂,一跃跳上湖边的柳树,袖袍一挥,执箫而立,一身玉质风流。 “王二公子,在下已经多番退让,若阁下还步步紧逼,那就休怪在下出手了!”褚玉常凝眉说道。 王凌志冷笑一声:“好一个玉常君,抢人东西还做自肃清高之态,无耻之极!” “王二公子,有件事在下提醒你一句,观音洞并非王家之物,玉昙花也并非你王凌志私有,无主之物有缘者得之,何来抢夺一说?”褚玉常平淡开口,“你为一朵玉昙花,强开幻阵,致使阵眼崩坏所有人困死阵中,这山里现在有那些人,你比在下更清楚,你动手之前,可想过后果如何?可有想过会令你王家如何?” 王凌志目光一颤,眼眶突兀的就红了起来,半晌,看向褚玉常说道:“你把玉昙花还给我,我会想办法放你们出去。” 褚玉常一愣,高傲如王凌志,何时说过这种带着妥协意味的话? “抱歉,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把玉昙花给她带出去,”褚玉常说着,似乎有些不忍,又好言说道,“王二公子,你对孟七小姐的情深义重,在下看在眼里,你可以信在下一次,这玉昙花,最终还是会回到你手里,保证不耽搁孟七小姐的病情。” “你什么意思?”王凌志冷冷说道,心头忽然亮堂起来,“是李疏桐让你来的,她无非就是不想嫁给我,又苦于无处去赚那一百六十万两,所以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无论之前的风云册还是这次的玉昙花,总归目的都是一样,逼我出重金购买。刚好,我也不想娶她,如此龌龊手段,李大小姐用着也不嫌手脏?” 褚玉常眉头一皱:“王凌志,在下顾及你兄长的面子,这才好言相劝,还望你言语收敛一点!” 王凌志冷笑连连,目露鄙夷之色:“原来大名鼎鼎的玉常君,也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辈!做李家大小姐的入幕之宾,当真比做褚家大公子更有成就感吗?可惜,李家大小姐的裙下之臣,可不止你一个!” 褚玉常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脚下一动,手中玉箫反手一打,刚好敲在王凌志的手腕上,穴道被点,王凌志手中的北沧脱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褚玉常一把掐住喉咙,砸向水面,溅起水花四散。 水花溅起很高,王凌志形容狼狈,右手被点穴不能动,左手被玉箫反向扭起,喉咙背掐导致脸色一瞬涨红,看饶是如此,也一句不告饶,盯着褚玉常的眼中凶光闪烁。 褚玉常的衣襟和脸上溅了不少水,掐着王凌志喉咙的手掌不断收紧,居高临下,眼神淡漠的说道:“虽说你的武道修为与我只相差两个台阶,但我要杀你,一回合足矣!我不喜欢杀人,但你若是再嘴巴不干净,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好事成双,想来孟七小姐会很乐意和你做对同命鸳鸯。” 王凌志的眼神终于变了,开始疯狂的挣扎,手臂被扭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褚玉常毫不怀疑,这家伙会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臂掰断,在手臂掰断的前一刻,褚玉常松开手,拿走玉箫,退到一旁。 王凌志不断咳嗽,第一时间解开右手的穴道,伸手进水里去摸索北沧剑,杵着剑慢慢的爬起来,看向褚玉常的目光里有愤怒,有惊骇,还有一分不可置信。 一招,真的只有一招,褚玉常若真动手,真的可以在一招之内置他于死地。 这样的实力,远不止人杰榜第十三位,综合实力至少在前五,即便是他大哥,依靠阵法的优势,也没有把握稳赢他! 为什么要藏拙?为什么会听命李疏桐?他不相信这样的人物会被美色所迷! 忽而眼前的景物又是一阵扭曲,气流穿林之声响起,王凌志脸上露出一抹惊愕,再接着眼前一花,四周是合抱粗的松树林,脚边是一条流淌于山间的小溪,王凌志浑身湿透杵剑站在河床上,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能破开逆转的束云七风阵?这不可能!!” 另一边,才刚破开阵法的沈云川一脚踩空,骨碌碌的滚下山坡,一把抱住树干,才避免了一路滚到底的厄运,石头硌得浑身都疼,又不好意思大声喊疼,憋得龇牙咧嘴。 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沈云川揉着屁股往平坦的地方走,才走了几步,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立马精神一震,顺着血腥味的方向走去,在一处略宽的山道旁,滑竿倒在一边,两个抬滑竿的趴在草丛里,一个仰着一个趴着,从身体下面的血迹来看,多半是活不成而来。 季江南提着长剑定定的站着,剑上半截是血迹,脚下倒着一个人,肥胖的身躯和绿袍子金戒指的搭配,想不认出来都难。 沈云川张大嘴巴,有一瞬的哑声,半晌,才干巴巴的问:“你杀了刘贫?” 季江南转过头来,眼里少见的出现一抹迷茫,举起手中的长剑,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地上人,突兀的升起一股不真实感。 他杀了刘贫?他杀了一个宗师? 第三百三十五章 算计与看戏 沈云川上前试探着伸手去翻动地上的尸体,尸体被翻过来,仰面朝上,确实是刘贫的脸,瞪着眼睛,面目扭曲,伸手一探,胸口上这一道剑伤十分精准的刺穿了刘贫的心脏,而且是一剑当胸穿过,经脉里还残留着季江南独有的杀道剑气。 沈云川眉头高高挑起,还当真是死于季江南之手。 “季小子,怎么回事?”沈云川沉声问道。虽说致命的一剑确实出自季江南之手,但他并不认为单凭季江南一人可以杀死刘贫,且不说刘贫人品如何,至少他宗师境的实力是真的,他从来没有小看过季江南,但就凭他现在丹心一劫的实力,面对王凌志尚显吃力,杀死一名宗师,那绝无可能。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季江南被算计了。 季江南兀自处于一种茫然的情绪中,在王凌志击毁灵眼逆转阵法之后,整座小崇山被全部笼罩在内,他所看见的,是一处有着水稻田的山坳,以开始并未有什么异常,只是后来突然看见了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对方来的仓促,只看清是一个男人,一张极其普通到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脸,身形偏瘦,用剑,出手迅速且角度刁钻,但手上功夫不算强,季江南因身处幻阵异常谨慎,对方突然冒出来,他出手之间就完全没有留手,全力反击,上手一招,对方手中长剑被斩断,被残余的剑气割伤了脸,对方交手一招立即逃走,季江南本有心去追,但又觉有异,追出几步又住了脚。 之后沈云川破阵,束云七风阵失效,季江南从幻境中走出,而也是在幻阵消失的一瞬,他感觉有人从背后冲过来,常年习武,身体比思维反应更快,转身抬剑一斩,可对方依旧速度不减的直冲过来,他直剑而出准备逼退对方来开距离,而就在他举剑的一霎,堆旁已经扑到他身前,季江南直剑的手势来不及收,顿时将对方穿胸刺穿。 季江南抽剑退开时,刚好是沈云川看见的那一幕。 沈云川听罢,轻笑一声:“季小子,你被算计了,而且,这个算计你的人,对你很了解,包括你出招习惯,剑招舞动的高度,刘贫是死于你手,但在你动手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他是被人推到你剑上的。可我很好奇,刘贫经历了什么,会让他直接失去身体的掌控,他是宗师,而他身上没有用毒的痕迹,除了你这一剑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伤口,啧,有意思。”沈云川又细细检查了一遍,低声说道。 季江南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冰冷,半晌,突然蹲下,从刘贫的袍子下摆上摘下几个苍耳,又伸手在刘贫的下颚处用力一戳,刘贫嘴巴张开,口水沥拉。 “呵!”季江南忽然笑了,双目泛寒,“原来如此。” “嗯?”沈云川闻言来了兴趣,“什么意思?说说。” “不是什么特别的手法,在南方水域之畔,有时会长有一种野果,植株低矮,无论结出的果子还是植株的样子,都很像野山梅,味道酸甜,但吃过之后口舌会短暂的麻木,会不自觉的流口水,要缓解也简单,就是不断的漱口,但也不是什么样的水都可以的,”季江南说道,“比如,寒泉的水就不行。” 沈云川眼睛一眯。 “我不知道你进过观音洞没有,但我进观音洞的感觉就是冷到极致,王凌志在进去之前说过,寒泉不宜久呆,否则寒毒侵体得不偿失,而我在玉昙花生长的小潭,那是一个单独的泉眼。” “刘贫虽然是武道宗师,但他年纪大了,又生的如此肥胖,武者以气血为基,到了他这个年纪,气血已经开始虚浮,但从他的身形来看,想来也很少活动,这般情形下还能到处走动,全凭他一身宗师境武道修为撑着,看似强悍,其实内里已经衰弱,寒泉又是以稳固根基为主,这个时候若是喝下一口寒泉的水,他不但扛不住那股冰冷,水中的那一点寒毒就足以封冻他的四肢动弹不得,纵然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但已经足够了,”季江南说着,嘴角的弧度越发勾起,寒气森森,“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办法,没有别的伤口,没有中毒,经脉的封冻会在短暂的一瞬后慢慢解开,那点微不足道的寒毒也会消失,白白送一个不能动弹的宗师给我杀,我若不好好感谢一下,倒显得我不懂规矩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沈云川抬头问道。 “那种野山梅,”季江南顿了一下,“岐江一带很多。” 沈云川一愣,旋即明了。岐江,是曲水的支流,岐江从东陵延绵入东域,穿过潍州在青州与若水汇合,而白帝城,刚好就在岐江下游。 关于季江南的身世,他之前已经命人查过,季江南和他娘被江家赶出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童,跟着母亲一路流浪,又赶上那雪灾最为严重的三年,庄稼全部被冻死在地里,山上的树叶草根都没灾民吃了个精光,连观音土都被吃得挖不着了,最后易子而食,刨尸果腹,饿鬼满地,在这种情形下。野山梅这种东西应该算的上好东西,就算吃完之后嘴角流涎,抓两把雪塞嘴里吃下去就能接着吃了,就这么一把果子一把雪的吃,横竖没被饿死就好。 难怪他对野山梅很熟悉,包括寒气入体之后的一些症状,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显然,那些一把果子一把雪和着吃的人中,就有他自己。 季江南会的这些不是医理,是在饥寒交迫下得以活命的经验。 沈云川自觉的岔开话题,又看向不远处滑竿旁边的两具尸体,同样检查了一下伤口,这两个死的比较普通,只是简单的利刃割开喉咙,手法也不像季江南。 沈云川擦擦手站起来,对季江南问道:“现在打算怎么办?这里的血腥味很大,很快就有人过来,杀了宸王府的客卿,足够你往六扇门走一遭了。” 季江南眉眼一弯,轻笑道:“自然是请司徒九过来了。” 沈云川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狐疑的问道:“我怎么想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季江南闻言又是一笑:“待会儿请你看出戏,我大概知道是谁在算计我,虽然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何在。” 沈云川眉毛挑得老高,好小子,现在学会跟他卖关子了。 沈云川浑眼珠一转,笑道:“其实,对方可能希望你毁尸灭迹,这样一来,你的嫌疑才彻底坐实,这就奇怪了,对方非常清楚你的剑招手法,却对你的行事风格一知半解,这很矛盾,而且,寒泉的水,可是只有你们几个进过观音洞的人,才有机会得到。” “看来,这出戏还是值得期待一下的。”沈云川点头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露马脚 小崇山半山腰处,季江南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衣角撕了一片布擦拭剑身上的血迹,他擦得很仔细,一旁的沈云川好奇的问道:“你确定不找地方躲一下?” “我躲什么?”季江南头也不抬。 “司徒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沈云川眉毛一挑。 “你看着就行。”季江南收剑,微微一笑。 刘贫是个胖子,又是被一剑从心口捅了个前通后亮,乌红的血淌了一地,这又是盛夏的午时,热气从大地往上升,这个平缓的山坳就成了一个大蒸笼,腾腾往上冒热气,顺便蒸得血腥味越发浓郁,顺着山坳笼罩在整个汕头。 与人类相比,动物的嗅觉更加灵敏,小崇山没有狼群,但有野狗,在阵法没有覆盖的地区生存,今日因王凌志的缘故,阵法扩张到整座山,野狗野兔们受了惊吓四处乱窜,而这股浓郁的血腥味,很容易的将野狗招来。 四周的松树林里,已经聚集了好几只野狗,不敢近前,一直在外围徘徊不去。 很快树林里传来脚步声,领头一人肩挂黑色锦云斗篷,在人群中很容易辨别出来。 这次上小崇山的差事是司徒九的,本来只是为薛临义而来,幻阵的变动在意料之外,当那股化不开的血腥味飘来时,司徒九立刻带人赶过来。 这些进观音洞的年轻人多半出自江南一带的世家,虽说在江湖上名声不大,但有不少世家与朝廷官员有些联系,若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总归是有些麻烦。 当司徒九带人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血流满地的场景,踩着血迹上前,身后的捕快们很默契的封住去路。 看清尸体之后,司徒九眼中升起一抹不可思议,确认人是刘贫,而且已经死得妥妥的了。 “季三公子,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同本官解释一下的吗?”司徒九似笑非笑的说道。 “如大人所见,我杀了刘贫,刘贫胸口致命一剑,正是出自我手。”季江南站起来,朗声说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你是如何以丹心一劫的修为杀了一位宗师?”司徒九道。 “大人可能对我说的话有些误解,刘贫确实死于我手,但他在此之前已经被不能动弹,是有人把他到我剑上的。”季江南正色道。 司徒九嘴角一勾:“季江南,本官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才致使你如此大胆的胡说八道。” 这是一个武道宗师,又不是一只鸡,岂能说杀就杀? “你最好给本官好好解释,如果你说明白了,那事情好办,如果你说不明白,即便有季大人的面子,本官也依然要请你上六扇门喝杯茶。”司徒九慢声说道。 山上有人陆陆续续过来,大多也是被这股血腥气吸引而来,看见这副景象之后也惊骇不已,堂堂武道宗师,就这么死在了路边,而且杀人者还是一个少年,众人心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不真实感。 一些少年模样狼狈的走过来,王凌志一掌打碎了灵眼,观音洞坍塌,慢一步出来的都被砸了个鼻青脸肿,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多少看着有些狼狈。 王凌志打开幻阵主要目标是季江南和储玉常,所以众人大多就是在幻境里逛了一圈,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伤害,至于观音洞里的少年,那就纯粹是运气不好。 莫涯和秦朗在季江南三人追逐出去时就心觉不妙,所以在第一时间逃出观音洞,在一群狼狈不已的少年人中,他们两个毫发无伤连头发都没乱的就显得格外显眼。 幻阵导致大部分人被冲散,现在聚集在一块,见对方都没受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山道上方的小山坡上,齐风定看着下方的尸体,j有些惊讶:“师父,刘贫死了。” “死就死了,勿用大惊小怪。”薛临义负手而立,十分淡定。 “可季江南说是他杀的。”齐风定瞪着眼睛。 “这个少年很特别,看着就行。”薛临义微微一笑。 季江南从刚才坐的青石旁边拿起一枝小树杈,树杈上挂着几颗暗红色的果子,与杨梅颇为相似。 “我听说大人是青州人士,那对这种野山梅应该不陌生。” 司徒九接过树杈,看了两眼抬头道:“继续说。” 之后,季江南就将野山梅的功效与寒泉水作用说了一遍,包括他在幻阵破开之前遇到的事和后面的猜想。 “假若刘贫在主礼完之后下山,那一定会走北面的山道,南面的山道树少,阳光又热,但北面的山路树林较高,背阳比较凉爽,而且在他的衣服下摆处粘有苍耳,苍耳喜阴,所以他走的必定是北面的山路,而北面山路垂直往上,就是观音洞背面。” “能拿到寒泉水的只有这次进观音洞的人,很少,能接近刘贫并让他毫无防备喝下寒泉水的更少。” “而且,此人懂奇门阵法。”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王凌志。而人群后方也传来一声怒吼:“一派胡言!” 半边身子湿淋淋的王凌志推开人群,提着北沧眼含杀气的走过来,眼睛通红看向季江南:“你坏我大事在先,现在又在这里污蔑我杀人!阴险小人!当真无耻至极!” 众人哗然,要说这个人是王凌志的话,那是有可能的,刘贫平生吝啬至极,后来穷困潦倒饿急眼了抢了过路的马车,车主找人报复,此前一位王家外出办事的长老路过把他救了下来,之后跪地磕头感恩戴德。但那位长老只是见他被打心生不忍,没打算要他报答。 后来刘贫成名,但王家传世家族,不可能与刘贫这种声名狼藉之辈为伍,故而一直不理,但若身为王家公子的王凌志主动邀请,想来刘贫会毫无防备的喝下他给的东西。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如果是这样,那倒也说的通。 “呵呵,听闻王二公子与孟七小姐曾两情相悦,但当日在水云间孟七小姐不过是随口说的玩笑话!王二公子居然衔至今!论阴险,在下可比你不得!”季江南冷笑一声。 “季江南!你休要血口喷人!”王凌志咬牙切齿。 “呵呵,王二公子,你能为一朵玉昙花逆转束云七风阵,如此情深义重,设计害我有何稀奇?”季江南寸步不让。 “你!”王凌志怒极,一旁人群连忙拉住。 人群后方的储玉常神色如常,人不可能是王凌志杀的,王凌志此前一直在与他缠斗。退一万步来讲,这种事情也不是王凌志的风格。 莫涯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拉住季江南急声说道:“季兄弟,这一定有些误会!王二公子绝计不可能做这种事!” 秦朗也在一旁劝道:“季兄弟,此事万不可能是王二公子所为!沿水而行的又不止他一个!你先冷静一下,定是有别的缘由!” 此时的王凌志已经怒不可遏,一把推开阻拦的众人,足尖一点,北沧带起一阵浪吟,直奔季江南而去! 含怒而出的一剑并未落在季江南身上,忽然从中插进来一个人,带鞘的长剑猛的一送,将这一剑打了回去,接着一掌打向王凌志的面门,王凌志匆忙撤剑,落地踉跄两步,目光惊疑不定:“你又是何人?” 这是个陌生的面孔,最让他在意的是,他看不出此人的武道修为,这无疑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 沈云川干笑两声,暗道,季江南这打人打脸的流氓打法虽然不地道,但不可否认,非常好用。 “季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莫涯惊愕的声音响起。 此时季江南正一把掐住秦朗的手腕,微微一笑。 “秦朗,你露马脚了。” 司徒九一瞬了然,原来如此。 第三百三十七章 心策 “秦朗,我记得之前在浮荷茶馆那夜,聊天中你说过,你的父亲,是江南军左都尉,你是北域肃阳人氏,一年期你父亲从肃阳调职到汴京,在江南军中任职,我说的可对?”季江南说道。 “不错,有什么问题嘛?”秦朗有些莫名其妙。 季江南笑了,一张脸俊秀不凡,笑容却没有一丝温度:“当然有问题,野山梅只生长于南域岐江一带,是临水植物,你是北域人,应当从来没有见过才对,你怎么知道,这是在水边才可以采摘的?”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野山梅是长在哪里的,”季江南继续说道,看向莫涯,“莫小公子,你认得这种植物吗?” 莫涯有些发愣,摇了摇头:“不认得,就算见了我也会以为是杨梅。” “杨梅从不长于水边。”季江南笑道。 秦朗的脸色有些发青:“我好歹在江南也呆了一年,莫涯不认得,但我是认得的,这并不奇怪。” “你认得?”季江南的脸色一僵,举起手里的树枝,“你怎么会认得?” “我当然认得!这就是一种长在水边吃了会嘴角发麻的野果子,虽然长的和杨梅相似,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秦朗一把甩开季江南的手,冷哼一声,“我好意劝阻,你若不领情,无需这般污蔑我!” 季江南眨了眨眼,从树枝上摘下两颗野山梅,剩下的连带树枝递给沈云川,而后,就把摘下的野山梅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秦朗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这就是一枝杨梅而已,”季江南把果核一吐,“轿夫身上没有野山梅,这一杈是他刚刚去摘的杨梅。” 说着一指沈云川,沈云川见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十分灿烂。 “你……”秦朗脸色一瞬苍白。 “对,刚刚我胡说的,”季江南非常干脆的承认了,“所以我说你露马脚了,你根本分不清野山梅和杨梅,如果不是你在河边遇见了误食野山梅的刘贫,你怎么知道这果子从何而来,我不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法子,又或者,当时你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办法是他想的,动手是你动的。” “你是个细心的人,你能通过从风媒那里得来的情报计算出我出剑的高度,精准的把刘贫的命送到我手上,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虽然喜欢动手来解决麻烦,但不代表我不会动脑子,”季江南呵呵笑道,“还有一件事,你之前与我交过手,我断了你的剑,还伤了你的脸,虽然你易了容,但我的剑气很特别,我能感觉得到,我的剑气入体会侵蚀内息,你若还没有将其化解,在这么近的距离,我大可以将那丝剑气引爆,你要不要试试?” 秦朗面色越发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季江南眉头一挑:“你可以赌一把。” 秦朗额头冷汗涔涔,手脚有些微微的发抖,往后一退,却见六扇门捕快已经将此地团团围住,以他的武功,插翅难逃。 秦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捂脸痛哭:“我不想的!我只想杀了刘贫!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莫涯愣愣的站在原地,一侧的沈云川摸着下巴,感叹,果然,季江南这小子就看着一本正经,使阴招玩手段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罢了。 司徒九抚掌而笑,相当精彩的一场戏,他越来越欣赏季江南了,论洞察人心,言语诱导,此子可以算是个中翘楚。所谓杀人诛心。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季江南这一局可完全没有一点真凭实据,秦朗的手法虽然粗糙,但并没有留下证据,季江南凭借猜想与心策,硬生生逼出秦朗的破绽。 上方的齐风定目瞪口呆,还有些捋不清,这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秦朗是凶手了?一旁的薛临义抚须微笑不语。 王凌志还有些发愣,感情季江南一开始就只是借和他争吵引秦朗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时,褚玉常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他所说,这件事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司徒九看向秦朗问道,“你杀人的动机稍后再问,本官问你,另一个人是谁?” 秦朗的情绪已经崩溃,发现自己体内游走的剑气依旧没有消融的迹象时,转头惊慌的看向季江南:“我已认罪,为什么我体内的剑气还在?” 季江南轻叹一声:“你的心绪失守,现在游走的不是我的剑气,是你自己紊乱的内息,我的剑气存在时间很短。” “刚才我是骗你的。” 秦朗呆住了,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忽然一声微弱的机括声响起,司徒九警觉立刻脱下斗篷一甩,从松林深处射出十支短箭,忽然毫无预兆的爆裂开,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细针迎面而来! 暴雨梨花针!早在芳华馆见识过的季江南立刻反手起剑,长剑连舞,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等细针全部落地时,司徒九忽然心道糟糕,转头再看秦朗时,一支细长的短箭扎入喉咙半截,秦朗瞪着眼睛,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想说什么,抽搐了一下,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现场陷入一瞬的沉默,季江南垂下眼眸,一时有些心绪难平,秦朗的年纪其实和他差不多大,在一群纨绔中,属于比较安静的一个,不太喜欢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听别人说话,在他印象里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季江南行事一向简单直接,能动手解决就动手解决,这是他第一次以心策将一个人击垮,师父说,筹心之策,是谋术之根本,可固本安邦,可统万里山河,但算心者,终为人心所算。所以对于心策,师父只给他书籍自学,不曾亲教。 他第一次运用心策,成功了,但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罪恶感是为何? 秦朗始终是个少年,情绪神态上很容易被他抓到破绽,是他有意设计在先,可为什么生不出多少恨意,只觉得很是惋惜? 季江南手指收紧,若他不说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秦朗就不会被对方以这种方式杀人灭口? 心思开始烦乱,他的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幻觉,忽然眉心传来一丝凉意,陡然使清醒过来,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再度清明,伸手一摸,额头上全是汗水。 心魔,是他越来越重的心魔。 “季小子,”一旁传来沈云川的声音,罕见的十分认真,“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你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走火入魔,我不会一直呆在你身边,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把你叫醒,身处江湖,不可能纤尘不染,心有愧疚,但不能怀疑自己,你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纵所有人憎你,恶你,轻你,讥你,又或者爱你,怜你,伤你,你都要明白你的目标是什么,可以腐朽入烂泥,可以腾云上九霄,心有道,则烂泥可居,草庐为乐,心有道,则无人可阻。” “虽千万人吾往矣,你若一再沉溺于痛苦中无法自拔,那你只会被心魔越缠越深,”沈云川的神色有些复杂,“这话我只说一次,造化在你。” 说完又突然变脸,很是烦躁的错了搓脸,自言自语:“老子真是闲得慌管你的破事儿!” “谢谢。” 沈云川一愣,见季江南一脸认真,退后一步,双手一搭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礼:“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认真的谢过你,谢你一路帮我良多,我很感激,不论何时,你若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我所能。” 沈云川乐了:“这算承诺?” “算,”季江南认真答道,“我虽算不得好人,但我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嘶——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去帮我要一张苏有容的女装自画像怎么样?他叫我一声少主,我实在开不了口。” “……滚!” “你这也太没诚意了!”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人话了?看看不行啊?” 季江南很努力的抑制住往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岔开话题:“其他人呢?” 面前只留下满地掉落的细针和一大滩血迹,路的前方还能看见一高一矮两人正往山下去,矮的老者背上挂着斗笠,高的长发年轻人不时回头看一眼,又被老者一巴掌抽在后脑抽回去。 薛临义与齐风定这对师徒,挺有趣。 “都下山去了,尸体被搬回六扇门去了,司徒九见你心绪不宁也就没叫醒你,也没说让不让你去喝茶,就留下老子倒霉催的等你清醒,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被当做你的随从了呢?”沈云川拉老长一个脸,就差把老子很不爽这几个字写脸上了,“话说司徒九向来是个宁杀错不放过的主儿,怎么就对你格外特殊呢?果然是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结党营私!” 说到后面语气里满满的不忿。 “你确定不是在嫉妒?” “嫉妒?嫉妒你?呸!老子堂堂无逍宫少主,你有啥值得老子嫉妒的?” 季江南顿时觉得刚刚满心的感谢仿佛喂了狗。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指使秦朗动的手,秦朗与刘贫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正当时,日头正高。 第三百三十八章 舟上 虽说司徒九没有要求季江南到六扇门笔录,但下山后他还是去了一趟六扇门,无论如何,刘贫确实是死在他手里,至于除秦朗之外的另一人是谁,暂时还需要查证。 从六扇门出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昼夜交替的节点,蚊虫最多,叮咬得令人烦不胜烦。 六扇门所在的寿康坊,位于汴京城东侧,这里是六扇门江南道总部,因着六扇门的缘故,这里很少有人家居住,总部大门前的一条街,除了六扇门的捕快和捕头,寻常百姓大多不愿意从这里过,只有三榜变动的时候,才会稍微热闹一点。 三榜中变动最频繁的是人杰榜,变更的时间也不固定,神秀榜半年一变动,至于天榜,除了一个半步神宫的黄泉教教主之外也没别人了,数十年不曾变动了。 六扇门门口立着一块石牌,面张贴着一张红纸榜单,三榜只有在变动的时候会贴出来,为期十天,但往往十天还不到,就又有新的出来,人杰榜的名次更迭频繁,一百名以下几乎每天都在动,一不留神就被挤出去了。 季江南在榜单前站定,之前看的都是李唐给的复制本,每次榜单变更,都有人专门在此抄写,之后送往酒楼茶馆,再由酒楼茶馆抄写在自家的墙壁,以此吸引客人。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齐风定的名字,大刺刺的挂在最方。 散修,“万叶飞花”齐风定,人杰榜第一位。 清道门,“探云手”林玄机,人杰榜第二位。 散修,“夜罗刹”姬雁血,人杰榜第三位。 千机唐门,“追魂箭”唐不遇,人杰榜第四位。 苍漠城铁家,“杀心将”铁骁云,人杰榜第五位。 苍漠城铁家,“赤军娘”铁梨花,人杰榜第六位。 清道门,“霜宁剑”赵玄宇,人杰榜第七位。 宁西许氏,“拂云手”许温言,人杰榜第八位。 苍狼十七寨,“劈天斧”段无信,人杰榜第九位。 普陀寺,“波若掌”法同,人杰榜第十位。 冀北王家,“云谷阵师”王铮,丹心六劫,品阵师,人杰榜第十一位。 散修,“蔷薇剑”金铃儿,丹心七劫,人杰榜第十二位。 宁川褚氏,“玉常君”褚玉常,丹心八劫,人杰榜第十三位。 季江南发现,人杰榜前十,只有排名没有修为,而且战绩也很少,相反十名之后的介绍非常详细。 顺着名字找下去,还有几个眼熟的名字。 千机唐门,“万蛛手”唐凡,丹心七劫,三品器师,人杰榜第七十六位。 冀北王家,“北沧君子”王凌志,丹心六劫,人杰榜第一百四十五位。 离火剑庐,“白无相”卫听,丹心六劫,品剑师,人杰榜第一百六十六伟。 季江南目光垂下,在榜单接近末尾的地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七剑门,“剑雨凌风”季江南,丹心一劫,人杰榜第二百七十一位。 季江南眉头一挑,他记得前些日子他的名次还挂在二百三十三位,几天不到的时间就掉到二百七十一。 粗略看了一下,才发觉为什么他榜的时候那么多人存疑,丹心一劫的实力,整张榜单里独此一位,在此之前最低也是丹心三劫,他这点实力,在榜单可谓寒酸得很。 人杰榜前十,单铁家就占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女子。 七剑门近年一直很低调,人杰榜除了季江南之外只有一个在外游历多年的师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离开寿康坊,季江南独自一人返回水云间。 黄昏的落日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晖,归雁湖浮着一层金色的波光,水浪拍打着岸边,湖岸清风徐徐,柳枝轻舞,画舫停在岸边,湖畔的浮荷茶馆早早的点了灯,小二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桌凳,等待今晚的客人。 季江南站在湖边,看向暗沉的湖面,树影被拉得很长,等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汴京的万家灯火就会点亮。 “这位客人,我家主人有请。”岸边靠过来一艘画舫,有仆从走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 季江南看过去,画舫的帘子掀开,摇曳的珠帘下,一身青袍玉带的褚玉常举杯,微笑颔首。 褚玉常主动相邀,季江南也不推脱,踏步船。 舫内一张小桌,一酒一菜,二人含笑见礼,依次坐下。 季江南虽不知褚玉常所为何来,但他与褚玉常绝对算不相熟,对方主动找门来,绝对有事相商,索性放松下来把酒言欢,等待对方开口。 褚玉常其实并不个会聊天的人,聊了两句后叹了口气,他自己都嫌尴尬。 “季公子,在下不善言辞,也不必客套了,想必季公子也猜出几分,在下确实有事相商。”褚玉常说道。 平心而论,褚玉常确实是个姿容不俗的贵公子,只是比起白日里的意气疏狂,现在的褚玉常眼底带愁,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褚公子请讲。”季江南端坐道。 褚玉常斟酌了下言辞,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听说阁下与李家大小姐有私定婚约,李小姐曾将松云鞘相赠,可有此事?” “这其中有些误会,我与李小姐之间并无私情,李小姐于我有相救之恩,我为李小姐办事以报答,仅此而已,褚公子无需介怀。”季江南答道。 褚玉常笑而摇头:“季公子误会在下了,李小姐的母亲是家母的亲妹妹,在下称李夫人一声姨母,李小姐称我一声表兄。在下素来喜欢云游,鲜少在家,此次回来就听说了此事,一开始唯恐阿桐表妹受人蒙骗,但与阁下今日一见,确定阿桐眼光独到,季家与李家同为九世家,断然不会委屈了阿桐,若阁下有意,在下可以向姨夫姨母递信。” 季江南眉头大皱,褚玉常这是打算撮合他和李疏桐?莫说李疏桐是否愿意,单她被赵菱掳走一事,就已经讲二人之间断了个干干净净,褚玉常突然说起此事,着实很是意外。 “褚公子错了,我已经被季家逐出家门,在族谱抹了名字,白身一介,配不起李家大小姐,这本是一个误会,褚公子无需再提。”季江南神色漠然道。 褚玉常苦笑,摆了摆手:“罢了,婚姻之事,勉强不来,是在下冒失了。” 季江南颔首,拱手告辞,心情无端的有些糟糕起来。 “季公子!”临出船舱时,褚玉常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只白瓷瓶子,“新鲜的玉昙花根茎要入药需要晾晒研磨,这两粒白明丹是安和堂少东家所赠,在下暂时用不着,但阁下应该会需要。” “先别忙着拒绝,”褚玉常又叹了一口气,“东西是赠与阁下的,但能否答应在下一件事,无论之后如何,勿要伤害阿桐,仅此一件。” 季江南目光一厉:“什么意思?” 褚玉常没有答话,只将瓶子放在桌,掀开另一边的珠帘走出,等季江南谁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宽阔的水面水波荡漾,河岸星光点点。 季江南转身,拿起桌的瓷瓶,心头风起云涌。默默收起瓶子,季江南提气踩水连点,回到岸。 他要去确认一件事。 芳华馆,苏有容放下手里的茶杯,没好气的翻白眼:“你们一个个好真把我这芳华馆当菜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进就进,要找人自己楼。” “我是来找你的。”季江南说道。 “找我?”苏有容惊讶,涂了丹蔻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似笑非笑,“照芳华馆的规矩,你要点个姑娘陪你,得先以一千两的价格定一个位置,还得看姑娘愿不愿意来见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苏老板,风满楼是不是什么消息都可以查到?”季江南问道。 “不涉及皇家秘辛,基本都可以,”苏有容微微一笑,坐直身子,“既然是风满楼的客人,那就按规矩来,开口问信,一百两。” 季江南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桌:“我可以问了吗?” “自然,客人需要什么消息?”苏有容慵懒的往椅背一靠,衣裙逶地。 “风满楼中有我的资料吗?”季江南沉声问道。 “当然,你的出身,你的师门,你用过的剑招,你的亲近之人,以及你每一场对阵的具体过程,都详细清楚在列。”苏有容眼眸深邃,缓声开口。 季江南瞳孔一缩:“全部在列?” “不错,全部在列。”苏有容答道。 季江南心头掀起滔天巨浪,有种猜测逐渐成形,按耐住情绪继续问道:“能否告知最近有何人购买过我的信息?” 苏有容摇头:“抱歉,客人的信息风满楼不泄露。” 季江南转身就走,刚走出一步又被叫住。 “看在熟人的面子,我这里有一份信息资料,可以免费送予你。”苏有容施施然站起来,扶了扶头的步摇,浅笑道。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信息?” 苏有容眉眼弯弯,端的有倾城之姿:“齐州李氏大小姐,李疏桐的信息,全部在列,你若想要,我可赠送与你,不收费用。” 季江南脸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说不来什么感觉,像寒冬地的雪,吃进嘴里,一路冷到腹中,清醒的感觉到冷和疼,呼啸的寒风吹醒头脑,连带砸了一脸的雪花。 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塞上牧羊歌旧曲 苏有容还在等他回话。季江南再度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芳华馆。 苏有容看着季江南走远,脸的微笑缓缓收了起来,身后的帘子一掀,方唯玉挥着折扇,满脸笑容的走出来,朝着苏有容一伸手。 “你赢了,”苏有容顺手将桌的一百两银票递给他,“我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你和少主都会和他交好的缘故了。” 方唯玉大大方方的收了银票,摇扇轻笑,有些感叹:“我曾经提醒过他,不要靠李疏桐太近,少年人心高气傲,受些挫折也是好的。” “话说回来,你的消息从哪儿得来的?在汴京没理由你消息比我灵通。”苏有容咦了一声,问道。 “褚玉常找过我,”方唯玉说道,“这个玉常君,远比传闻更加深不可测。” “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发现的破绽?”苏有容有些惊讶,“果然,论才名聪慧,褚玉常当仁不让,只是不知他这么做是为何?” 方唯玉摇头,人世无常,人心亦无常,所谓江湖百苦,这才是开始而已。 奎山商会这几日传出一则消息,说是有人在小崇山山崖下得了一只出自千机唐门的千机匣,送来奎山商会鉴别,商会鉴宝师断定其内必有重宝,奎山商会鉴宝师齐,也未能打开,故而专开了一场启宝会,放岩能开此盒者,得银万两。 启宝会当日,不少人被重金吸引而来,但在不损坏盒子的前提下,没有人能打开,有人当场表示愿意以白银万两为价购买千机匣,后又有数人争相叫价,其中一个光头大汉叫价最猛,价格一路叫到十万两白银。 众人目瞪口呆,越发确定这匣子里必有不出世的重宝,纷纷开始参与叫价,但奎山商会表示匣子不卖,启宝会结束后,匣子被收回奎山商会。 再往后的几日里,针对这个神秘的匣子流言四起,其中最多的说法就是,这匣子里藏的是浮屠密库的残图,前些日子那个当街追杀夺宝的普陀寺广清和尚众人大多还记得,说起广清当日得到一个打开就自燃的盒子,众人恍然大悟,多半是那人不舍至宝被广清所夺,故而给了他一个假的掩人耳目,之后将真的送往奎山商会,一来可以将烫手山芋脱手,二来可以得到一笔重金,也不至于一分好处也没捞到。 对这种说法,大部分人表示赞同,又听说当日被追杀的是个少年,就越发觉得可信,重宝有能者得之,那少年自知护不住重宝,选择将其卖给奎山商会,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流言愈演愈烈,经历过药人事件才冷清下来的南市再次热闹起来,奎山商会外围的护卫加了两倍,据说已经有人尝试进入宝库偷窃,结果无一例外被送了官。 奎山商会附近的几家客栈日日爆满,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在这样的目光下,奎山商会僵持了两天,最后决定三日后开启拍卖场,将这只匣子拍卖售出。 此消息一出,客栈彻底挤到没地儿住了,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也不嫌弃,在过道放个铺盖将就住下。 客栈老板受宠若惊,他的客栈虽然紧临奎山商会,但每次拍卖场开启售卖的都是昂贵之物,多半是贵勋参加,贵勋们不会住这里,一般都是往仙鹤楼或者水云间去,所以他店里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多半是来往客商。 这种挤得过道都下不去脚的样子,从他开客栈到现在还没有过,虽然日收入翻了十倍不止,但看着这一群形态各异的江湖人,总有一股说不来的害怕。 当真是又喜又怕。 方唯玉的动作很快,又如此大张旗鼓,季江南想不知道都难,沈云川这几日不在,说是寻到了秋娘子的踪迹,一连好几天不见了踪影。 莫涯来过一趟,看得出情绪不高。 观音洞坍塌,束云七风阵失效,王家家主亲自前来,带着重礼前往宸王府赔罪,宸王大度,不予计较。之后王家主有前往当日困在山中的几家登门赔罪,并送厚礼,又单独为薛临义,司徒九准备了一份赔罪礼。 王家大公子王铮身有残疾,二公子王凌志是王家最满意的下一任家主候选人,结果在汴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王家主从冀北日夜兼程赶到汴京,见到王凌志的一瞬就怒极打了他一耳光,打完之后又老泪纵横,堂堂传世王家家主,奇门一脉的掌门人,带着礼物一家一家的去赔罪,王凌志深悔一时冲动,致使王家颜面扫地,不再违背父亲的话,跟随父亲返回冀北。 返回冀北的前一天,王家主从李疏桐手中以一百六十万两的价格买下玉昙花,将装着花的盒子给了王凌志,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王凌志对孟芊芊情深至此,比起日后王凌志因痛失所爱而一蹶不振,倒不如现在遂了他的心愿,他已经拼尽全力去救孟芊芊,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李疏桐站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明月,月光如水,倾泻一地。 刘贫已死,秦朗被杀,六扇门似乎放弃了对另一个人的追查,任由事情慢慢在人们口中淡了下来。 只是偶尔说起来,人们会说一句,哦,就是那个被野山梅毒死的宗师啊。 水边的野山梅一时间吸引许多人去采摘,号称是能毒死宗师的剧毒之物。 只有纨绔们不一样了,秦朗死后,纨绔们消沉了一段时间,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汴京少了一群前呼后拥的纨绔,刘靖英进了军营,纨绔们也大多在家人的安排下找了些差事,一群纨绔中只剩下莫涯一个。 莫涯很伤心,他来找季江南喝酒,喝着喝着就趴在桌子哭了。 秦朗的父亲,是江南军左都尉秦成宇,在秦朗十六岁之前,他们一家住在北域汝州肃阳城。 北域地域偏高,平缓的大地是延绵的草原,秦朗的母亲,是肃阳城外放牧的牧羊女。 草浪翻飞的牧场,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阳光洒满这片大地,羊群像一团移动的云,放肆的在蓝天碧草里游荡。 牧羊女穿着皮袄,脸被风吹得很红,眼睛像草原的曳珠湖,能装的下整片天空。 她拿着牧羊的鞭子,轻轻打在小羊身。她在羊群中歌唱,羊在咩咩叫,头顶飞过雄伟的苍鹰。 她的歌声吸引了巡视的将军,将军停下马,静静的听她唱歌。 她看见了将军,像雪山女神看见了她的情郎,她满心欢喜,她追着跑了过去,站在将军的马前,褪下了手腕的骨头手串塞给他,她希望他去提亲。 将军拿着手串笑了,她很害羞,转身就跑,忽然双脚离地,她惊呼,将军环着她的腰,哈哈大笑,带着她在草原纵马奔跑。 马鬃飞扬,她在他的怀里,开心的又笑又叫,心跳如擂鼓。 将军娶了她,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像他父亲一样聪明勇敢。 后来她死了,她嫁了人,但她不喜欢住在城里,她喜欢她的羊群和牧场,她依旧喜欢唱歌,喜欢赶着羊群去巡视她的牧场。 她死在牧场的草地里,羊群都死了,她背被砍了很多刀,血流进草地里,将军带着孩子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冰冷的身体下面护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 孩子大哭,将军抱着孩子,流血不流泪的将军,无声的落泪。 将军把她葬在了牧场,葬在她最喜欢的草原,这里有羊群,有翱翔天际的苍鹰,有唱不完的牧歌。 后来,将军带着孩子去向母亲告别,孩子抚摸着温顺的小羊,起身跟了父亲的步伐。 后来,汴京的纨绔子弟里多了一个少年人,少年人叫秦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游走在江南繁华风流的街巷间,走马过闹市,斜帽过长桥。 秦成宇花了十年的时间找杀害妻子的凶手没找到,但秦朗在汴京却找到了,他跟着纨绔们结识各种各样的朋友,和三教九流的人交朋友,到处打听消息。 最终得知,“金银叟”刘贫,十年前因得罪铁家,仓皇逃出西北,曾前往北域寻求汝州知州的帮助,当时秦成宇刚好在场,道刘贫此人心胸狭隘唯利是图,不宜招惹,劝知州远离此人。 求助无门的刘贫后折返穿过玉华山脉返回南域。 而秦朗母亲的死,刚好就在刘贫离开汝州的那段时间。 以刘贫的性格来看,很有可能挟私报复,回头杀人。 秦朗精神一震,立刻回家将此事说于父亲。秦成宇听完,良久,问他可有实证? 秦朗摇头,秦成宇说,没有实证,无法确定是不是他杀的人。 秦朗很激动,指责父亲惧怕宸王府权势,见刘贫如今成了王府客卿,心生畏惧,连杀妻之仇也不敢去报!简直是个懦夫! 秦成宇起身打了他一个耳光,秦朗呆住了,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 当夜,父亲在祠堂母亲的排位前坐了一夜。 第三百四十章 月色与酒 秦成宇一生只有一个妻子,膝下唯独秦朗一个独子,秦朗死在小崇山,秦成宇来为儿子收尸,他已经年过半百,不再年轻,就那么沉默的抱起儿子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四十里路,不长,他却走的无比沉重。 白发人送黑发人,莫涯和众纨绔去吊唁,秦成宇就微笑着招呼他们,秦朗的离去似乎把他最后一丝精气神抽走了,他变得很憔悴,眼窝深陷,再也看不见那个马背上持枪将军的影子。 莫涯喝醉了,酒坛子倒在桌子上,他趴在桌子上,半张脸泡在酒里,嚎啕大哭。 “我就说他为什么总喜欢和刘贫套近乎,我那会儿还笑他是不是想跟在宸王身边做幕僚,他嘻嘻哈哈的,也不说话……我们就嘲笑他没志向………只想当狗腿子………” “他不爱说话,我们就老逗他,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能喝酒,我们就合起伙来骗他………他喝的是酒,我们喝的是水,他不知道,就一个劲的喝……直到把他灌醉了………我们就笑,他也笑,一边打酒嗝,一边咧着嘴笑,像个傻子似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是后来外祖告诉我的……如果,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欺负他,一定不会喝水来骗他………” 莫涯边说边哭,絮絮叨叨的说起以前的事。 他没有人可以说,秦朗的死在纨绔们中间成了一个默契,谁都不愿提起,谁都在回避。 所有人都开始正经做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街口,不知道找谁去说,最后找到季江南这里,在水云间的大厅喝得烂醉,毫无形象的大哭。 季江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酒太苦,苦得心肝脾肺都有如火烧。 莫涯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去了,脸上犹自挂着泪痕。 季江南让小二开了个房间扶他上去休息,他在大厅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水云间。 亥时,青石板路两边,窗户是黑的,只有零星的几只灯笼挂在门口,摇摇曳曳,在这里,可以看见南市的灯火通明。 今夜子时,奎山商会的拍卖场开启。 顺着主街一直往前走,右边是小河,七层的群英楼没有亮灯,一串灯笼也没点,沉寂无言。 群英楼的一边,是夜风徐徐的安宁,另一边,是灯火通明的繁盛。 群英楼下站着一个人,一身绯红长裙,外穿一件蔷薇色褙子。 李疏桐很少穿这么艳丽的颜色,衣裙多半是素雅居多,月光浅浅,她站在群英楼下,纵然没有灯光,也能窥见这一抹温柔缱绻的明媚笑容,换去清冷的素色衣衫,这一袭红裙,这一抹微笑,美的明月无光。 夜风卷起裙角,吹乱了鬓角的发,李疏桐小心的将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抿着嘴笑吟吟的看过来。 “你来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我在等你。”李疏桐轻声说道。 “等我做什么?”季江南再问。 “拍卖场我不熟悉,你带我去可好?”李疏桐双颊泛起一丝薄红,小声说道,眉眼低垂,着实惹人怜惜。 季江南闻言一笑,少年自是俊朗,星眸闪耀,他走上前去,眼角的笑意十分肆意:“李疏桐,你还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利用的人。这盘棋,下的好玩吗?” 季江南的脸上挂着笑,可落在耳朵里的声音却无比冰冷,李疏桐眼睛陡然睁大,惊愕的抬头,下一刻一只手就掐上了喉咙,推着她猛的后退一步,背脊砸在群英楼门口的石碑上,她疼得眉头一皱,却发现眼前的少年脸上笑意全无,目光冰冷,一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李疏桐怔在原地,季江南掐着她的脖子,良久,季江南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李疏桐,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李疏桐心头一震,他知道了,也是,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一直瞒得住。 “现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想猜了,无论是真的你也好,为引我入局故作姿态也罢,”季江南说着,“我不可能再任你摆布,李疏桐,你的棋局,到此为止了。” “李疏桐,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季江南收回手掌,转身就走。 “李疏桐,我不想再看见你。” 李疏桐愣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季江南的背影走远,她喝醉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走的,只是,那天晚上他回来了,给她带了白粥和桂花糕。 但现在,他不会回来了,甚至连头都不会回。 李疏桐站了许久,才走出一步,突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面上,很疼,疼得她不停的流泪,疼得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怎么会这么疼呢?不止膝盖,好像浑身都在疼,疼得她浑身都在发抖,嗓子像是哑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难受得要喘不过气来,盛夏的夜晚,可她怎么这么冷呢?四肢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李唐沉默的从阴影里走出,上前去扶李疏桐,却惊愕的发现她满脸是泪,泪水不断滚落,她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窒息,脸色白得可怕。 “小姐!”李唐急声唤道。 李疏桐急促的喘了几口,身体依旧还在发抖,刚站直又痛苦的弯下腰,心口很疼,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李唐忍不住的心疼,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小姐,褚公子找过他了。” 李疏桐蓦然抬头:“你说什么?” 李唐垂下眼眸:“我瞒不过褚公子,前些日子,褚公子去找过他。” “为何不告诉我?”李疏桐脸色煞白。 “我不确定褚公子会不会说,所以……”李唐深深的低下头来。 李疏桐才站直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闭上眼睛仰起头。 一切都结束了,她从来没指望瞒过褚玉常,她也知道褚玉常此举的用心,但是,他不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早就没有了。 从她故意被赵菱掳走,引六扇门围山提前开启观音洞时就没有了。 为此,从小跟着她的宣罗甘心情愿被孟婆杀死,死得尸骨无存。 她以自身为饵,引季江南与赵菱对峙,宸王借机处理江南五族,她如愿看到观音洞提前开启。 她让褚玉常在观音洞抢走玉昙花,她知道孟芊芊病发,王凌志必定会花重金购买,后来王凌志失去理智逆转阵法,给她后续的计划完美的做了一个遮掩。 她如愿的将玉昙花重金卖给了王家,得到了与家族许诺的一百六十万两白银。 她指使李唐接近秦朗,告诉他刘贫就是杀死他母亲的凶手,并让李唐教他如何制服秦朗,随便找一个人嫁祸即可。 可秦朗挑上了季江南,季江南凭借心策之术逼秦朗露出马脚。李唐为了不牵连她用一支暴雨梨花针杀了秦朗。 她如愿的看见了刘贫的死。 她一开始接近季江南,确实是从他孩童时的经历入手,恰到好处的引起对方对孤独的共鸣。 可对季江南这样的人,如若不说一句真话,没有一点真心,完全不可能破开他的心房。所以她在喝醉的那一晚说的是真的,她的父亲确实是在群英楼被人打至重伤,以至于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四肢不能动,口不能言。 而打伤她父亲的,就是刘贫。她告诉秦朗的也是真的,他的母亲确实是被心怀报复的刘贫所杀。 当年刘贫在苍漠城大肆横行,差点被铁家公子当街打死,一路逃出西北道,又怕铁家继续找他,故而逃往北域汝州寻求义兄汝州知州的庇护。 汝州知州听取秦成宇的意见,不愿见他。刘贫因此怀恨,当天从大路离开汝州,隔天又偷偷潜回,杀了牧场的羊,也杀了秦成宇的夫人。 之后,他翻过玉华山脉,回到南域,恰逢宸王举行群英会,他有心攀附宸王,想办法混进群英楼,在擂台上大展拳脚,为吸引宸王的注意,将上台的李家家主打至重伤吐血落擂。 宸王见他武功修为不弱,将其聘为客卿,住进王府,从此风头无两。 她的计划实施得很完美,不是吗?她设计杀了重伤父亲的凶手,也得到了赌约里的银两。她明明赢了,为什么感觉像是输了。 真心这种东西,一旦付出一点点,就很难控制了。 褚玉常想让她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所以他才会把实情告诉季江南,可他不知道的是,她利用季江南已经太多了,一旦把所有事情挑开,那就没有了任何挽回的余地。 李疏桐闭眼仰头,眼角划过一行泪水。 南市忽然热闹起来,子时,奎山商会的拍卖场开启了。 李疏桐擦了擦脸,低头看着绣着如意的蔷薇色上衣,当年她还小时,一针一线的绣着这件衣裳,她和娘亲说,这件衣裳,她只穿给她日后的心上人看。娘亲笑,说她不害臊。 脱下褙子,慢慢的走到小河边,手一松,锈满如意繁花的蔷薇色褙子掉入小河,慢慢的飘走。 都结束了,这件衣服,今后不会再穿了。 南市人声鼎沸,李疏桐一袭红裙,李唐沉默不语,一主一仆,走入房屋的阴影里。 第三百四十一章 舍得 奎山商会汴京分会,拍卖场。 南市的整条街面上都闹哄哄的,挎着篮子的小贩叫卖声罗伊不绝,商铺门口亮起灯笼,茶馆里小二勤快的端着托盘跑来跑去,老板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拿着一把大蒲扇,不时的往门外张望。 小茶馆的斜对面,就是灯火通明的奎山商会。比起奎山城总部,汴京分会装横更显富贵,四面垂灯,雕窗红栏,门口两只石狮,威武不凡。 拍卖场在商会旁边单独的一栋楼,楼体仿照群英楼,是一座圆形的围楼,同样分五层,越往上的位置越贵。拍卖场不常开启,开启时多半有重宝将出,上一次开拍卖场,为的是拍卖一尊产自南疆的白玉观音像,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由天地自然生成,没有一丝杂色,美轮美奂,最奇特的就是在阳光下,观音像的后脑会出现一圈光晕,仿佛玉像活过来了一样。 白玉观音像是一支商队从南疆高价购回,放在奎山商会“”寄卖,汴京本身就有着许多神佛传说,从归雁湖畔的伏羲庙,到城外的观音洞,致使当地大部分百姓对神佛存有一份独特的敬畏之心,白玉观音“”像在拍卖场亮相的一瞬,众人皆惊,最后被一位勋贵以三百万两白银的高价拍得,之后将这尊观音像送往锦州宝华寺供奉,不少人为一睹观音像真容前往宝华寺,之后宝华寺香火鼎盛,越发为观音像增添了几分信仰色彩。 自白玉观音像惊艳一时之后,拍卖场关闭了很长时间,就算后来偶有开启,也没有什么特别惹眼的宝物,而这一次拍卖场再度开启,比之前的盛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汴京商会的拍卖场从来都是半夜开启,一直未曾改变,至于珠宝商人口中的灯下不观色,奎山商会从来不做理会,总之就是半夜开启,你爱来不来。纵然这样的规定会有一定的危险,出了拍卖场就被截胡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些并不在奎山商会的考虑范围。 拍卖场已经亮灯,稍后就会开始。茶馆里也不冷清,依旧有不少客人坐在里面,有人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茶,愤愤的将茶碗往桌上一放,骂道:“什么狗屁拍卖场!呸!进门就要交二十两银子!怎么不去抢!” “就是!还什么东西都没看着就要白白掏银子出来,我看这八成就是个噱头,都不敢给大伙儿看看,这些商人没一个好东西!”有人立马附和。 “但要真是浮屠秘库残图,确实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千机匣,这得赌运气,要运气好了,这点小钱自然不在话下,但若那盒子里根本不是,那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又有人说,“我觉得吧,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此话一出,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你倒是说说,有些什么文章?” 那人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走商的,走南闯北见过的事儿多了,就这件事儿来说吧,成与不成各占一半,但你们想啊,如果这里面真的是浮屠秘库残图,朝廷怎么可能会任由其流落在外?这可是前朝的宝藏!可我看这附近也没有六扇门的人,很可能这匣子里就不是什么秘库残图!多半是唬人的!” 众人哗然。正当众人觉得说的在理时,有人嗤笑一声开口:“我看你不仅蠢,而且还瞎!六扇门的人如果不想让你发现,你长一千双眼睛都没用!南市前些日子才闹了事情,你们也都听说了,那贼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六扇门的要是大张旗鼓的来了,反而容易造成恐慌。再说了,买卖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双方自愿的,你愿意掏钱,就算买了个空盒子也不关人家的事,横竖是你自愿的!又没人逼你!舍不得掏入场费就直说!少在这里瞎扯!” 那人涨红了脸:“这是六扇门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他们要负责的!怎么说也应当是正式出来才对!”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围观的人也了摇头坐了回去,那人正不解,方才出声的人又说了:“照这么说,你家孩子不吃奶了是不是也要找六扇门的责任?你当六扇门是普通的衙门什么鸡毛蒜皮都得去管一管?我敢打赌,子时一过,除南市以外的所有坊市通道会暂时封锁,直到天明,今晚的江湖人打死打残多少他们都不会管,他们只负责缉拿要犯,就连封锁通道那也是骁羽卫的事情,就你这样还走南闯北?别说出来丢人现眼!” 那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又觉得脸上臊得慌,匆忙给了茶钱起身就走,身后又是一顿哄笑。 拍卖场内,四楼,季江南看着下方坐得满满当当的位置,对着方唯玉竖起大拇指,比起武道,他果然更适合做个商人,这厮下手相当狠,初始价为就定在一百万两,照这种情形来看,这只盒子叫价到最后,很可能叫破一千万两。 要知道,户部尚书徐开与天理会勾结的这几年,所得总共也不过四百多万两,因此还气得晋皇大发雷霆,朝廷连续赈灾,固边防,开河道,国库穷得底儿掉,商户却一个比一个富有,方唯玉把底价定得这么高,也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要不是拍卖场内座位有限,单收入场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你把底价抬这么高,又搞得大张旗鼓,就不怕引人非议?”季江南问道。 方唯玉折扇一摇,微笑开口:“自古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我从商以来,受过的非议还少?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能有什么办法?” “木秀于林,你一次敛财这么多,恐怕之后的日子不太好过。”季江南道。 方唯玉哈哈一笑,冲季江南挤了挤眼睛:“本人虽是商人,但商人亦有大义,本次千机匣拍卖所得,会由奎山商会购置棉花布匹,为我朝戍边将士缝制冬袄二十万件,采购粮食七千石,今年冬至之前,一定将物资送往靖南五羊关,绝不让我朝将士寒衣无着,冷食入腹。” 季江南笑问:“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你舍得?” “有何舍不得?”方唯玉折扇轻扇,“有舍才有得,而且,这笔买卖绝对很划算。” “还好你是个商人,你如果在朝为官,这样大肆收买人心,你有十个头都不够砍。”季江南轻叹。 方唯玉心情不错,摇头笑道:“我是个俗人,只对万恶的金钱感兴趣,也对亏世人对商人看不起,就算我再怎么运作他们也不会认为我是威胁,因为我的名声再好,也改变不了我是一个充满铜臭的商人,我没什么好怕的。” “照这样下去,你应该很快就能回奎山城了。”季江南将目光转向下方的拍卖台。 “是啊,很快。”方唯玉轻声说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双星入紫微 拍卖场内顶部镶嵌着数排夜明珠,廊壁以萤石点缀,下方拍卖台周围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环绕,两圈青铜烛台点亮,整座拍卖场用料考究,硬生生把一座楼照得如同白昼。 整座楼仿照群英楼建,一楼二楼为散客,三楼有单独的桌椅茶水,四楼五楼是单独的房间,房间朝内的一侧以水晶镶嵌,设有两层珠帘,一些客人不愿意露面,可单独在房间中,透过珠帘和水晶壁,可以将下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若下方朝上看,则看不清坐在里面的人,隐蔽性极好。 方唯玉作为此地主人,自然可以在房间内观看,小房间内铺着地毯,有带丝绒靠枕的座椅,小桌上有酒有茶,只要轻轻一敲手边的圆木按钮,门外就会有仆役进来等待吩咐。 方唯玉说,这是贾金昇花重金从千机唐门请了一位器师来设计的,整座拍卖场造价之高昂,足以再建一个慕兰分会。 季江南为之咋舌,如此奢靡之地,也难怪单进门的价格就如此之贵。 “开始了。”方唯玉往椅子里一靠,懒洋洋的开口。 拍卖台一侧,一名留着髯须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走上台来,上台先拱手四方见礼,闹哄哄的拍卖场逐渐安静下来。 “各位!在下是今晚的拍卖师刘琮,感谢各位赏脸前来!”刘琮朗声说道,笑的像个弥勒佛,“今晚的宝物,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在下就不废话了,现在,在下宣布一下拍卖场的规则,启宝会上所呈千机匣,叫价一次,十万两起,上不封顶,价高者得!” “拍卖场内不准动武!不准接近拍卖台十步!除此之外,诸君随意。”刘琮笑着作揖一礼,拍卖台另一侧,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端着一只红木托盘,绸布之上,正是那万众瞩目的千机匣。 “现在,拍卖开始!底价一百万两!”刘琮声音猛然拔高,全场皆闻。 像一把盐撒进油锅,场面躁动起来。 “一百一十万!” “一百二十万!” ……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刚开始没多久,价格就一路飙升至两边万,虽然叫价的势头稍减,但叫价的人依旧不少,大部分人暂时观望,至少四楼五楼的房间内,还没有一个开口。 季江南看着拍卖场上人头攒动,众人神色激动的在叫价,莫名的生出一种看戏的荒谬感。 “我能做的已做了,现在看你们的了。”方唯玉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开始喝茶。 季江南微微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另一间房间内,身着便服的司徒九正悠闲的看着下方的吵闹,有人开门进来,说道:“大人,季江南已经离开。” 司徒九微微点头,往身后一靠,惬意的闭目养神。 拍卖场外,夜风徐徐,叫卖的小贩不知疲倦的吆喝,茶馆里的人也不走,天南海北的到处胡侃,只是不时有几束锐利的目光看向拍卖场的大门。 重宝,有能者得之。若是没有护住宝物的本事,就算成功拍下了宝物,也不一定能带走。 在这江湖里,杀人越货,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无论是宸王府,还是六扇门,似乎已经默许了这种可能。从子时开始,汴京四门只剩下一条通往南门的通道,而本该关闭的南门也大开门户,整个南市在无声无息之间被围了起来,除了从南门离开,南市通往其他三个方向的路口已经被骁羽卫封锁,越界者死,这是骁羽卫今夜接到的通知。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季江南走出拍卖场,从小摊上买了两个芝麻饼,一边吃一边溜溜达达的闲逛。 南市多是商铺,鲜少有人居住,从上次南市死了很多人之后,就越发没有人去住了,所以现在南市彻底成了一个市场,客栈茶馆也不多,夜晚没有交易的商人,除了奎山商会附近之外,其他地方很是冷清,南市与南门距离不远,有一条一里长的主街,靠近主街的地方有块牌坊,据说是前朝留下来的,具体是个什么牌坊已经看不出来了,后来也没人修理,就这么破破烂烂的杵在街口,牌坊下的地上被清扫得很干净,牌坊下仅存的几棵顽强的野草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牌坊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石磨,这里本来应该没人,但这会儿已经有零散的几个人,或蹲或站,没人说话,身上都带着武器,见季江南过来只微微抬了下头就不再关注。 这里是南市通往主街的路口,这些人守在这里,原因不言而喻。 季江南抬脚往石磨的方向走去,刚在石磨边上坐下,一只手就从背后伸了出来,季江南见状抬肘就撞,可对方的手又迅速的收了回去,季江南这一肘收势不及,砰的一声砸到了石磨上。 “怎么买的芝麻饼?我不爱吃芝麻。”单手一撑,沈云川笑嘻嘻的从石磨后方翻过来,顺势抢走了季江南手里仅剩的一个芝麻饼,闻了闻,很是嫌弃的开口。 季江南绷着脸,手臂微微发抖,沉默的站起来,铁青着脸,左手一拳就往沈云川脸上招呼。 沈云川连忙一躲,从石磨上跳下来:“不就吃你个芝麻饼,你至于吗?” 季江南铁青着脸不说话,直到沈云川看见他微微发抖的右手,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甚是猖狂。 季江南忍无可忍,再次提拳上前。 一刻钟后,沈云川蹲在石磨上,邋里邋遢的顶着一头鸟窝乱发,一边吃芝麻饼一边得意的说道:“小子,我要是真动手,让你一只手我也能揍你信不信?” 季江南顶着一个乌眼青站起来,看着蹲在石碾上的沈云川突然咧嘴一笑,吓得沈云川一激灵,这小子能不能别露出这种阴森诡异的笑!活人都能给吓死。 正想着,就见季江南抬手往石碾的木头手柄上猛力一推,沈云川立刻准备跳下来,跳到半截身形一滞,脸朝大地直挺挺的扑了下去。 堂堂无逍宫少主,因衣摆被搅进石碾下方而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季江南舒服了,拍拍手在牌坊下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的等待。 磕一脸土的沈云川爬起来,立刻气势汹汹的朝季江南走过来。 “我在拍卖场里看到秋娘子了。”季江南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 沈云川动作一顿:“你确定?” “确定,司徒九也在拍卖场,”季江南说道,眉头微皱,“还有一个男人,之前在南市露过面,就是他带走的赵菱。” “他们二人已经在司徒九面前露过脸,这么光明正大的来,反而让人觉得说不上来的不对。”季江南道。 沈云川沉吟半晌,忽然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是个清朗的星夜,零散的星辰分部错落,沈云川仔细的看了看,神色突然凝重起来。 “北星望角,斗中十五数……不对,他们是冲龙脉去的!”沈云川突然叫道。 “什么意思?”季江南蓦然坐直身体。 “衡光北斗之局,”沈云川低声说道,“前朝大楚虽被大晋所灭,但属于大楚的气运还没断绝,所以元殊子在大楚龙脉上方建起伏羲庙以镇压,等待龙脉气数散尽,但事无绝对,伏羲庙固然可以镇压龙脉,但当北极星位守太辰,北斗盈十五之术,就会形成衡光北斗局,受其影响,龙脉会异常活跃,如果,今夜伏羲神像被毁,被压制的龙脉就会苏醒。” 属于大楚的龙脉苏醒,大楚的气运得以延续,那就意味着,大晋的国土之上,将再起厮杀。 “我们打算利用浮屠秘库残图打乱黄泉天的布置,但对方反过来利用这点将所有人的目光引来南市,趁南市封锁之际,潜入伏羲庙,”沈云川叹了一口气,“好算计啊,我们反被算计了,秋娘子的出现绝非偶然,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吸引我的目光,秋娘子是放出来的诱饵,包括赵菱也是,一个秋娘子把我们都困在南市,司徒九也上当了,一明一暗,现在骁羽卫已经奉命围城,来不及了。” 季江南抬头,刚好看见正东方陡然亮起一颗星,静静的挂在天幕之上。 随着这颗星的亮起,另有两颗星也愈发明亮起来。 上清道门,天星子盘坐早青石之上,愣神的看着天空。 “帝星再起,双星紫微局再现,杀破狼三星入命格,师父,这比你说的,还早了几年啊……” 归雁湖旁,浮荷茶馆,老板检查了一下门窗,慢慢的往楼梯下的房间走去,轻声推门进去,对着里面的人深深的行了个礼。 “尊主,已经安排妥当。” 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衣人站在窗前,看向天空的星辰,轻声一笑。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窗户阖闭。 白瓷香炉升起青烟袅袅,寂静无声。 第三百四十三章 棋高一招 沈云川看着陡然明亮的星,眼神变换莫测。星象之学,他在学习奇门阵时学过一些,但他向来对这些东西懒得记,以至于学了个一知半解,若不是为破解王凌志在小崇山设下的束云七风阵,他怎么也不会绞尽脑汁去想那些被忘得七七八八的星象,也得亏想起来一些,否则今晚他们就算蹲到天明,也还是无功而返。 “季小子,走了。”沈云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去哪儿?”季江南还略有些不明白。 “找地方睡觉,今晚你蹲不到秋娘子,也蹲不到任何一个黄泉天的人,”沈云川看向拍卖场的方向,“对方既然已经把我们的打算看的清清楚楚,自然不会让秋娘子被我们找到,黄泉天的孟婆擅易容,现在这汴京城里不止一个黄泉天的人,完全可以把秋娘子变成一个完全看不出的人,黄泉天隐匿气息的功法很特别,我们找不出来的。” “这一次,是我们输了,输得彻底,从秋娘子出现开始,我们就已经在对方的计划之内了,”沈云川低声说,“输了就要认,今夜过后,黄泉天的人会彻底离开汴京。” “汴京已经没有继续呆着的必要了,”沈云川转过头笑了一下,“季小子,我差不多该回北域了。” 说完,沈云川扭头就走,这一次走的端端正正,那股散漫的气息在逐渐消退,在身影走进阴影之前,有如苍龙破云,所向披靡。 季江南看着沈云川走远,沈云川看似随意,嘻嘻哈哈游戏人间,但作为宁不归的弟子,无逍宫的少主,他天资出众心性过人,一身所学集百家之长,无论是身为一名剑者还是无逍宫的少主,他一直都是骄傲而自信的,他向来能在绝境把握全局,这一次在大局把控上输得彻底,而且,对方很有可能也是个年轻人。 这似乎让他正视起来,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辩解的,江湖炼心数年,是时候回去了。 季江南看了一眼街口,大踏步上前。 沈云川的江湖炼心结束了,而他的历程,才刚开始。 阳光穿过窗户,斜斜的照在地面上,树上的鸟鸣声声。 季江南躺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紧绷神经太久了,放松下来后,纵是睡在树干上,也睡得很沉,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很是放松。当然不是他喜欢睡树干,实在是因为茶馆客栈都满客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衡量了一下,还是树上最好。 翻身从树上下来,有人在清洗地面,冷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不好闻,但很醒脑。 一夜过后,这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清,至于昨夜厮杀得有多激烈,季江南没听到,他睡得很沉。 下来之后依旧买了两个芝麻饼当早点,顺便打听昨晚是谁拍走了那个千机匣。 见有人打听,小贩饼也不卖了,站在原地就神色激动的讲了起来。 昨夜的千机匣,被以一千四百万两的价格拍下,据说当时在拍卖场里就有人差点动起手来,得了千机匣的也不傻,出了拍卖场就施展轻功亡命奔逃,被砍了两刀也没停下。 “当时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就追出去了!”小贩手舞足蹈的比划,“等他们跑过去,地上到处都是血,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之后呢?”季江南问道。 “后来的我没见着,听说的,说是那人还没跑出南门就被乱刀剁成泥了,哎呀那叫一个惨啊,武功又不高,还要和这些亡命徒抢东西,这不是白白送命嘛!”小贩叹了口气,“那人被剁成泥,那千机匣又被抢走了,一群人追出南门去了,闹哄哄的,现在也不知道在谁手里,说是宝贝,我看更像个祸害!” 季江南深以为然,确实是个祸害。 “那群人里有个光头的大汉,很是厉害,我亲眼看着他一拳打飞一个,那叫一个生猛!”小贩说道。 “伏羲庙那边有没有出事?”季江南追问。 “伏羲庙能出啥事儿?庙祝倒是回来了,说是伏羲老爷的神像有点掉色了,这两天找了人给神像补补色,暂时不开门,你要去烧香的话最好等两日。”小贩说道。 伏羲庙发生了什么,季江南心知肚明,沈云川说对了,对方就是冲伏羲庙去的,伏羲庙生变,民心不安,给神像补彩不过是借口。 季江南道了声谢,往奎山商会的方向去,算了,千机匣是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也好,对方布局比他们精妙,再搅这趟浑水也搅不出什么成果来,黄泉天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黄泉的人,多半已经在昨晚已经撤出汴京。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被骗的不止他和沈云川,宸王,司徒九大概也被骗了。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才是他们的目标,猜了个开头,谁都没有猜到结尾。 进到奎山商会的时候,方唯玉正坐在二楼吃早点,一碟三丁包子,一碗素粥,一碟咸菜。季江南很自觉的坐下来,抬起筷子去夹三丁包子。他昨晚就买了两个芝麻饼,还被沈云川抢了一个,今早吃的两个饼感觉没吃饱,很自然的去夹碟子里的包子。 这让刚准备开口的方唯玉一句话卡喉咙里,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还真不当自己是外人。” “我白让你发了一笔横财,吃你两个包子怎么了?”季江南头也不抬的怼了回去。 “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像沈云川那个混账了呢?他不要脸你也学着不要脸?”方唯玉悻悻的开口。 吃完最后一个三丁包子,季江南抬头问道:“我的分红呢?” 方唯玉很怀疑的盯着季江南,眼前这个理直气壮不要脸张口闭口就是钱的人,当真是季江南?莫不是他眼瞎了? “你现在越来越俗了,越来越没有名门弟子的风范了。”方唯玉说道。 季江南很想翻一个白眼,名门弟子的风范是什么?在师门的时候下山办事钱是长辈给的,把事办完回去就行,不用考虑吃喝的情况下当然可以有名门之风,他之后要去的地方还多,他身上的钱到现在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真当江湖是义气当饭吃的地方?行走江湖,没钱怎么行走? 这笔拍卖所得很可观,但方唯玉一脸正气凛然的说这笔银子是用来给戍边将士准备寒衣的,针对季江南伸手要钱的行为表示谴责,表示身为大晋子民当为国为民效力,区区钱财而已,千金散尽还复来,季江南此举丝毫没有家国道义可言。 若换了人来,说不准还真被他的大义凛然所打动,但对于深知方唯玉是个什么货色的季江南而言,压根就不信他这套理论,说来说去大半天就是为了少给点钱。 在与方唯玉磨了半天嘴皮子后,季江南黑着脸收了他给的一千两银票,说好的三七分账,抛开千机匣不谈,单他之前开启宝会所得的银两,和拍卖会入场费加起来至少好几万两,二十两银子是最底层的座位,四楼以上的小房间都是收费三百两一间。现在就给他一千两打发他,心黑至此,果然是个奸商。 季江南再说,他就开始哭穷,说这次千机匣拍卖所得已经全部拱手送给五羊关边军,可他围了筹备此次拍卖会日日操劳夜不能眠,商会里的各个主事都是用钱养的,他现在就剩这么一个分会可以运作了,要返回奎山城必定还要找其他分会主事联盟才行,这些都是要钱,在汴京主事少不得与勋贵走动,更是要大把的金钱,他给一千两绝对不是故意压榨,绝对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作为朋友应该为兄弟两肋插刀,而不是为了钱财插兄弟两刀云云。 为了达到扩大名声的效果,千机匣所得方唯玉确实不会私留,一定是对外公开透明对账,这样一来他的名气才会更大。 说到后来把方唯玉自个人都说激动了,话痨一般细数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他现在是如何如何穷法。 被莫名其妙劝动了的季江南怀揣一千两银票出了大门,脑子还有点发懵,方唯玉这么叽叽喳喳的算了一堆帐,其实他压根没听懂多少,居然还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站在商会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送客的老者,老者笑容可掬,恭敬的作了个揖。 季江南慢慢的走向水云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强烈的被方唯玉忽悠了的感觉。 第三百四十五章 仁慈的商人(收藏加更,一更) 宸王府,后园。 宸王坐在湖边,照旧手持鱼竿垂钓,微风吹得留人醉,一派闲云野鹤任逍遥。 李疏桐着一身锦岚交领长裙,发髻高挽,流苏轻曳,罕见的细描了妆容,秀眉入远山,瞳光点秋水,唇是一抹嫣红,额点珠花钿,耳坠明月珰,白玉禁步随身,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出水芙蓉的清淡模样,这番正式梳妆起来,端的美如画中人,俏如红尘仙。 一扫之前清静少女模样,平白增加了几分莫名的气势,令人越发不敢逼视。 李疏桐在小亭中站定,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宸王殿下好兴致,如此湖光盛景虽好,但小女子离家多日,想来是时候回齐州了,不知王爷为何不放我走?” 宸王头也不抬淡淡开口:“别跟本王来以退为进这一套,少年人年少心思浅,你这招或许有用,但用在本王身上,不知说你是胆大还是愚蠢。” 李疏桐轻笑一声:“王爷言重了,雕虫小技,自是入不了王爷的眼。” 宸王收了鱼竿,施施然站起来,微笑道:“杀了本王府上的客卿,你不怕本王问罪于你?” 李疏桐镇定自若,笑得眉目轻柔:“能被杀了的,那自然是没有能力的废物,既然是废物,那自然不会记挂在王爷心上,这世上废物和蠢货很多,只有能办事的人,才值得多看一眼。” 宸王深深的看了李疏桐一眼,负手而笑:“好大的气魄!李疏桐,你确实已经向本王展示了你的能力,你有资格站在本王身边,本王助你坐上李家家主之位,你来做本王的王妃,如何?” 李疏桐嫣然一笑,屈膝一礼:“谢王爷垂爱,疏桐,感激不尽!” 李疏桐临走前,宸王叫住了她,目光深沉的问道:“李疏桐,本王很好奇一件事,你是否会觉得后悔?” “疏桐从来不后悔,”李疏桐浅浅一笑,“既然已经料到了结局,又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后悔只会显得脆弱和愚蠢,路在我的脚下,我会一直走,绝不回头。” 清晨的风吹起李疏桐的衣角,树上的雀鸟振翅飞起,越过院墙不见了。 浮萍随波起,江月徒邀请,听得笙歌繁城起,半天星河私似语,西风过,小楼红妆笑贫履。 听说装着残图密宝的千机匣被秋枫山庄的庄主抢到了。 又听说秋枫山庄的庄主在坐船回家的路上被人追上了,不愿交出盒子自己在肚子上开了个洞把盒子塞进去跳了江,后来还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了,据说被开膛破肚取走了千机匣,尸体在河岸上被野狗啃了。 又说…… 关于千机匣的行踪,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也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必谈的一个话题,茶馆酒楼的说书人还特意编出了拍卖会当日群雄大打出手的场面,说得绘声绘色,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胡说的,但经不住先生口才好,说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大大的满足了许多人当夜没在南市亲眼看到的遗憾。 千机匣的风波在汴京流传了好一段时间,城里哪个说书先生要是不会说千机匣的故事,那他将遭到所有听众的鄙夷,以及同行的嗤笑,在汴京混口饭吃将会难度很大。 而作为这件事中一个不起眼小角色的季江南,也间接让越来越多的人记住,甚至将他之前杀兄弑嫂的凶名都给盖了下去,但跟说书人口中大发神威的各路英雄相比,季江南这个角色就显得有些阴险诡诈,普陀寺广清和尚大闹芳华馆的名声也随着故事的流传到处扩散开来,而苏有容当真给普陀寺去了信,光明正大的去要账,广清此举让普陀寺丢了个大脸,也不好与一个风尘中人讨教还价,全额将银钱赔给了苏有容。 本来普陀寺已经在息事宁人,但苏有容偏偏还打着普陀寺信爱众生的名头,大赞普陀寺对门下弟子宽容有加,愿意出巨资赔偿,这一大笔钱不知道花销了寺中多少年的香火钱,果然有佛门气度…… 要知道苏有容除了是芳华馆的老板,另一个身份是风满楼的楼主,以风满楼的消息网,不消几人整个南域都知道了普陀寺有个花和尚在汴京逛花楼,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了广清逛花楼不给钱,还砸了人家的楼,风尘女子大多都是福薄命苦之辈,堂堂正道之首出了这样的丑事,普陀寺居然还花钱为其遮丑,实在是令人不齿! 有听过吃霸王餐的,可还没听过嫖霸王妓的,况且还是个和尚。 在苏有容的煽风点火之下,流言四起,更有人对普陀寺这个正道之首提出质疑,也有人叫嚣应该将广清这种佛门之耻逐出普陀寺。 普陀寺有心争辩,但广清大闹芳华馆是事实,至于为什么逛花楼已经不重要了,但流言传成这样,白的也能扯成黑的,索性不理外界传言,由他们去说。 可紧接着,奎山商会汴京分会的主事人放出话来,将千机匣拍卖所得尽数购买布匹和棉花,为五羊关戍边将士赶制过冬的寒衣,保证人手一件,剩余的银钱全部换成粮食,在冬至之前将由奎山商会商队运送至五羊关,绝不让将士们寒衣无着,冷食入腹。 此话一出,满城皆赞奎山商会仁义,方唯玉的名字这一次得以在大部分官员耳朵中出现,商人尚有如此报国之心,属实难得,虽说朝廷每年都会给戍边的将士分发寒衣,但边疆气候恶劣,一件寒衣穿一个冬天,淋雨落雪,又行军操练,往往坚持不到一个冬天就已经开始破损,大片的棉絮暴露在衣袍之外,今年的雪灾,边军的增加,修河道的拨款,军饷和赈良已经掏了大半个国库,民间是有不少愿意出资捐赠的,但基本都是杯水车薪,这样大手笔的还是头一回。 不少人为方唯玉身为商人但一心报国的拳拳之心所打动,纷纷表示愿意捐出一部分家财,一起为我朝将士添置寒衣,无论目的为何,但此举确实暖了朝中大部分武官的心,方唯玉摇身一变,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大善之人,而这股捐赠热潮,在宸王府也加入进来之后,在南域彻底炸开,现在不管你愿不愿意,宸王府都带头了,没理由你一个普通商贾不参与,所以无论愿不愿意,这笔为将士添置寒衣的钱越来越多,还有从南域向外扩展的趋势。 不少商人回过味来,也开始自发组织捐赠,五羊关将士的寒衣够了,就捐给望乡关,而奎山商会也做到公开账目,找来两块大石碑,将捐赠所得款项都清楚明白的记录在上,开销记录在另一块大石上,任何人都可以来看。 捐赠的钱财越多,名字就越靠前,就这么引发了一群勋贵之间的攀比,比谁捐的多,定要把对方在这件事上压一头。 芳华馆作为青楼,苏有容也大方的捐了一笔不菲的银钱,这么一来众人又把目光看向普陀寺了,青楼女子还有这份心,这群一天到晚闲着敲木鱼等香油钱的大和尚就没点表示?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的,给门下弟子擦屁股出巨资,正儿八经的大事一毛不拔?正道之首?我呸! 普陀寺的掌事者们很郁闷,他们也捐了钱的,只是之前支付给苏有容的已经去了寺里好大一笔钱,寺中那么多僧人等着吃喝,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吧? 最后普陀寺再出资五千两,虽然也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好歹世人骂得不那么凶了,至于和尚们是否开始扎紧裤腰过日子,那不在众人的关心范围。 商人在大晋是铜臭的象征,但现在人们会把方唯玉和普通商人区分开,会尊称一声方公子,勋贵们也不再以与他相交为耻,不少小商会开始也开始向他靠拢。 方唯玉和苏有容这对师兄弟一起出手,普陀寺被一个广清坑得遭人鄙夷,方唯玉在汴京赚的盆满钵满,无论名声还是钱财都有了,妥妥的名利双收。 归雁湖边的浮荷茶馆没开了,说是老板想念家乡的亲人,解雇了伙计,卖了茶馆,带着行李回乡下老家去了。 现在方唯玉把它盘了下来,专用做处理捐赠事宜的地点,而后又举办了几场类似的拍卖会,拍卖所得在汴京租下几个铺子,用来做制作寒衣的作坊,另外收留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人,给他们一个吃饭的机会,复杂的不会,挑棉花籽,打杂搬运之类的也可以混口饭吃,有点手艺的更好。 方唯玉将这一切归功于当今陛下的仁德,以及宸王殿下的宽容,以慈悲之心行善,谓之,慈善。 随着方唯玉的运作,粮铺,酒坊也应运而生,这个以方唯玉为中心的慈善行业,不用多长时间,俨然又是一个奎山城的模样。 此举得到晋皇的大力赞许,百姓不为流离所苦,不为衣食所忧,就是一个优秀皇帝的检验标准,虽然只覆盖了一个南域,但晋皇相信,假以时日,会覆盖整个大晋。有皇家作为支持,领先所有商户一步的方唯玉站定脚跟,只要他在大晋国土一日,只要他安分的做一个慈悲的商人,就没人敢在商行打压他。 方唯玉是一个出色的商人,一直都是。 第三百四十五章 聚散(收藏加更,二更) 反之季江南在小商山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灵鹤王”袁晓的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教徒弟也不是一般的粗糙,当他的徒弟能不能活下来全凭本事和运气。 季江南要学的是袁晓的轻功身法“鹤舞清风”,以轻灵如风,来去无痕著称,且形态飘逸,极具美感,再初听闻季江南要去找袁晓学轻功的时候,沈云川瞪着一对亮闪闪的眼睛死皮赖脸的要跟着来,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偷学袁晓并不以为意,反而大方的表示可以教沈云川一些,这厮立马打蛇上棍,马屁如滚滚江水呼啸而来,袁晓哈哈大笑,虽然明显听得出是马屁,但非常受用。 但上山之后沈云川就立马后悔了,袁晓带着他们二人去爬小商山背后的那座大山,爬到山顶,十分简单随意的教了一遍心法,大声问记住没有? 记了个七七八八的二人犹豫着点了头,袁晓非常满意,两手一提,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两人拎了起来,在季江南和沈云川面面相觑的时候,袁晓将二人提到山崖边上,季江南还没站稳,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直接被踹出山崖去,下面,可什么都没有。 季江南被踹出去的一刻亡魂皆冒,他是个人又不是神,摔下山崖也会死,当即脱口而出骂了一句娘,但这并不能阻止身体呼呼下坠的速度。 这一下不止吓到了季江南,沈云川也吓得够呛,他很怀疑这个老土匪是不是故意想摔死季江南,等他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同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毫无疑问的飞出了山崖。 “袁晓你奶奶的!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沈云川的惨叫声传的老远,惊起两只飞鸟,簌簌的飞向远方。 袁晓站在崖边,抱着手笑容满面,两个小王八蛋,想学老子的轻功,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喂——死了没有啊?”袁晓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 半山腰上,季江南抓着一劫从石缝中伸出来的松枝,晃悠悠的挂在山壁上,脸色发青,这老混蛋搞什么?低头看向抱着他一只脚的沈云川,道:“你别拽着我,撒手!” 同样白着脸正面朝上方亲切问候袁晓历代祖宗的沈云川立马抱得更紧了:“不放!是兄弟就同生共死!” “你脚下面就是一个平台,你敢不敢撒手落下去?”季江南面无表情。 沈云川闻言立刻往脚下一看,在离他脚尖很近的地方,确实有一个伸出来的狭窄的平台,顿时尴尬的干笑两声,松手,堪堪在伸出来的小半截平台上站稳。 平台很小,季江南和沈云川两个人站在这里都嫌挤,往下看看,依旧是不见底的悬崖。 “老土匪你干什么?”沈云川抬头大吼一声。 上方传来袁晓嘿嘿的笑声:“心法我已经教给你们了,现在试着自己上来!” 二人的脸立即黑了,沈云川继续大吼:“老土匪你是不是在玩我们?你就说了一遍谁记得住啊?” “嘿嘿!那就不关老子的事了!问你们你们说记住了,老子走了!自己想办法上来!不过提醒你们一句哦,这片山崖上住着一群秃鹫,你们要是死在下边了,记得给自己做个记号!免得老子给你们收尸时分不清谁是谁!”袁晓的声音从崖上传来。 “喂!老土匪!老混蛋!老王八羔子!” 没有声音,袁晓好像真的走了。 “别啊!前辈!袁大侠!袁祖宗!”沈云川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依旧没等来回应。 沈云川背贴山壁,看了一眼四周无比平滑的山壁,怀疑的问道:“老子堂堂魔教少主,难道真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成?” 话音才落,下方的密林中就传来一声秃鹫的叫声。 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除非长翅膀,不然怎么上去? 二人突然明白了之前送他二人前来时方唯玉那充满同情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袁宗师带徒弟,活着就好。 为了避免在这里喂秃鹫,二人开始努力回想之前袁晓说的心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尝试运行。 一个时辰之后。 冒险尝试的沈云川一声惨嚎,季江南抓着他被的胳膊用力把他从平台下拉上来。 这会儿沈云川连骂娘都没力气了。 又一个时辰之后,季江南尝试。 沈云川骂骂咧咧的把季江南拉上来。 日头夕斜,金色的霞光攀上崖壁,山与西坠的太阳之间泛起一丝鲜艳的红,飞鸟从眼前飞过,远处山下的树林开始呈现浓重的黑色,飞鸟归家,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它们享受着相聚的盛宴。 山崖边出现一只手,接着又是另一只,等季江南和沈云川满身狼狈的爬上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将整片大地覆盖,二人仰躺在青石上回气,看着月亮从东方升上天空,皎洁如玉。 一股浓郁的烤肉香气裹挟着烟火气在鼻端萦绕,折腾了一整天的二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挣扎着爬起来,就见山崖边靠后的一块避风的大石前,袁晓正盘腿而坐,升了一堆火,树枝挑着一只獐子在翻来覆去的考,外面的一层皮已经烤得油光满冒,金黄金黄的,格外惹眼。 饿了一天的两人眼睛都绿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袁晓旁边坐下,伸手就去撕獐子腿。 袁晓也没拒绝,笑呵呵的看着两人埋头大吃,等二人吃得差不多了,又递上水袋,季江南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这他娘的是烈酒!他能喝不错,但不是在他刚啃完一条獐子腿又噎又腻的时候给他来一口烈酒,这换谁谁喝得下去? 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嘲笑季江南的沈云川也吐了,两人一起怒视这个不干人事儿的老土匪。 还没等两人开口,老土匪就赏了两人一个暴栗。 “骂老子土匪是吧?骂老子老混蛋是吧?骂老子王八羔子是吧?现在给你们两个见识一下什么叫老土匪!!”袁晓突然变脸,一手一个拎起来,一脚一脚的踹向两人的屁股。 沈云川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像拎个奶娃娃一样拎着踢屁股,懵了一下顿时炸了:“老王八羔子!你敢踢我屁股?放老子下来!老子要和你单挑!” 袁晓一听乐了,踢得更起劲了:“你让老子放老子就放啊?老子偏不!老子就要踢你屁股!” 季江南见状很干脆的放弃抵抗,这老土匪的武功之高不在门主之下,叫嚣只会被收拾得更惨。 夜风徐徐的山顶上,一堆篝火随风摇曳,一个身材高大汉子正一手拎着一个少年,一脚一脚像踢皮球一样将两人踢来踢去。 活像个变态。 夜风在吹,雀鸟在低声呢喃,沈云川在鬼哭狼嚎。 第二日见了二人的方唯玉一见面就大笑起来,又觉得这么笑有辱斯文,以扇掩面,笑得之间鼻子不见眼。 沈云川立即来气了,打不过袁晓,没理由收拾不了他徒弟啊?于是气势汹汹的上了。 季江南沉默着揉了揉拳头。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方唯玉从一开始的嘲笑到破口大骂,两个孙子自己去找收拾怎么能怪到他头上来? 一刻钟后这场单方面的殴打结束,方唯玉的头发散了,折扇也被撕成两半,气得坐在椅子上徒劳的用撕烂的扇子扇风,一个劲儿的骂两个混账玩意儿不是东西。 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他这么有身份的人被殴打,还是一对二,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继续沉默,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之后,方唯玉放弃了打回来的念头,一想到他们会在师父那里挨最毒的打,瞬间心理平衡了。 心理平衡之后的方唯玉大方的邀二人去仙鹤楼喝酒,顺便把齐风定莫涯也一起叫上。 去了仙鹤楼才知道,仙鹤楼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两个胡姬,在大厅里搭了个台子跳舞,胡姬衣着艳丽,两条手臂和肚脐一圈的小腰都露了出来,半截短小的上衫将胡姬的身材曲线勾勒出来,加上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蹈和露出面纱的一双勾人摄魄的眼睛,着实吸引人的眼球,胡姬踩着急促的鼓点,在纱幔间回旋起舞,曼妙身姿,舞衣罗香,别有一番动人之美。 莫涯作为一名标准的纨绔,这点阵仗倒吓不到他,还极为专业的评论这胡姬的鼓点踩错了。 齐风定是个对什么都好奇的,但一看对方是个胡姬,立刻收回目光专心喝酒,年少时在关外见过太多残暴的西域人,对这种胡姬升不起什么喜爱,甚至觉得厌恶。 方唯玉在人前一向是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形象,一举一动都像谪仙落凡,连片衣角都要走出仙气飘飘的范儿来,折扇轻摇,怎么看都是个十分有教养的有为青年。 沈云川则瞪大眼睛,怒斥好好一个酒楼搞这种青楼做派,简直世风日下!正义凛然的说完,开始和莫涯凑在一起讨论哪个胡姬更漂亮。 季江南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低头喝酒,倒是这酒楼里的甜瓜不错,清脆可口。 再次上小商山的时候,沈云川死活不去,硬说自己的轻功已经登峰造极,不需要再去学那老混蛋的身法,他要是去了他就是孙子! 说实话对于袁晓这种简单粗暴到极点的手法,季江南也有些发憷,但思量再三还是咬咬牙去了,他的时间不多,不拼命的话,他怎么在三年之内达到宗师境! 袁晓很惊讶除了他两个被迫练习的徒弟之外,还真有不要命的坚持来学。 袁晓对敢于求学的后辈都很大方,只要愿意学他就教,只不过大部分是闻着他的名声来学了一天就跑了,这小子能坚持再来,说明不论勇气和毅力都是一流,嗯,老王八蛋挑徒弟的眼光不错。 在反反复复被袁晓一脚踢下山崖后,季江南的身法速度在以可见的速度见长。 六月初一,沈云川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到了,在听雪城,还有一个叫关风月的家伙等着和他决斗。 沈云川向来洒脱,也不搞什么送别的晚宴什么的,就知会了众人一声,从方唯玉那里敲诈了一千两银子,把长剑往腰带里一插,揣着银票心满意足的走了。 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有空可以到听雪城一游,当然,得先等他把那个整天穿的跟奔丧一样的关风月解决掉。 沈云川走出南门,恰逢照样升起,从侧边斜斜的照了下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官道两旁是栽种的梧桐树,官道下方就是农田,夏季的清晨来得早,太阳还没升上来,空气略显潮湿。 沈云川头也不回的举起手臂遥遥晃了晃,干脆利落的走了。 季江南跟着袁晓学习轻功身法,还需要些时日,此番走玉华山道,就是沈云川一人前去。 有时候季江南会羡慕沈云川,看得清楚想的明白,不会钻牛角尖也不会被心魔所控,无论来去都自由洒脱,鲜少有绊得住脚的东西,就像他在去年腊月突然出现,现在又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真正的自在之人,剑道长随心中,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所畏惧。 人生来去,聚散无常,坐看庭前朝云起,闲听夜雨扫落花。 江湖这么大,可也终会再见的。 第一章 好久不见 九月在秋季的尾声,过了初秋的静美与秋高气爽与中秋的桂香与繁盛,晚秋就只剩下满地枯黄的寂寥,秋雨也随之而来,秋雨不像夏季的雨来得猛烈又滂沱,晚秋的雨不大不小,能淋湿衣服,但又下不起多大的雨,而且总是断断续续,尤其在山里,斗笠蓑衣是一刻也不能摘,雨水落在斗笠的边缘,又滴落在地上的水坑里。 玉华山脉与满是松树的小崇山不同,山深林密,到处都是笔直的梧桐树和杉树,这些树长得很高,仰头勉强能看到顶,将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都遮没了,偶尔能看见一小片天空,那也是黑沉沉的乌云。 山路都是泥土,被水泡过以后格外难走,打滑不说,一脚踩进掩盖在树叶子下面的小水坑里,有溅起一身的泥水,夹杂了绿和黄两种颜色的树叶在雨水的浸泡下会加速腐烂,季江南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将挡路的野草藤蔓扯开,水流拍打着河岸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应该很快就能到栈道口。 玉华山山势多变,奔腾的若水穿插在整个山脉当中,不知多少辈以前,有人在峭壁上凿出石洞,插入粗壮的树干,再在这些露在山壁上的树干上铺陈木板,以铁钉钉牢,就这样,一面绝壁,一面水面,呼啸的若水就在脚下,大声叫嚣着,随时准备吞没失足掉下去的人。 这样的栈道在玉华山中随处可见,拨开草丛,奔腾的河水就在眼前,浪花翻涌着,河的一侧就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就是狭窄的栈道。 季江南深呼一口气,从山石的夹缝中进入栈道。 在小商山跟着袁晓学了近三个月的轻功,不止轻功见长,抗揍抗摔的能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鹤舞清风”是搭配袁晓成名绝技“控鹤擒龙”使用的,与另外的“白鹤亮翅”“风声鹤唳”三招一起,就是袁晓一手精妙绝伦的鞭法精髓所在。 袁晓的名气里,最大的成分就来源于这套独特的身法轻功,号称独步天下。 后来季江南也跟他说起明东流所使用疑似“鹤舞清风”身法一事,袁晓听后嗤之以鼻,说那不是轻功,准确来说是一种秘法,耗损自己的大部分元气和内息,将速度在短时间内提到顶峰,但使用起来消耗极大,且因为本身并不具备极速身法的根基,使用过后对筋骨损伤极大,用来逃命倒算得一绝,但若作为日常使用,贪图极速身法的捷径,到后期轻则气脉受损,重则筋骨寸断,武人若是断了筋骨,那就和砧板上的鱼肉无异。 如此得不偿失的秘法,不如不要。 袁晓也大方承认,他的轻功身法来自十万大山,多年以前,他也是抱着长生的念头奔赴白玉京的人群之一,虽然为曾见到白玉京,但偶然得了这套身法,并以此身法为基自创出别出一个的鞭法,而这套名为“神仙踪”的秘法,也是一同得的,但他看过以后觉得这秘法十分鸡肋,随手将之丢弃在路边,至于为什么会辗转到明东流手里,他就不清楚了。 和“鹤舞清风”相比,“神仙踪”的入门就简单得多,基本有点武道基础的人都能学会,但这种拿命去换速度的,还当真少见。 三个月的磨练学习,季江南初步掌控“鹤舞清风”的第一层轻功身法,这段时间也理解了为何当初方唯玉会偷偷逃跑,这套身法的入门极难,学习这套身法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即便是现在的方唯玉,也不过学到第三层,要做到真正的鹤舞清风,至少再学个三五年,才勉强算是及格。 季江南自然不可能学到袁晓口中的及格,单他这三年又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他劝退了。 虽说只是学了点皮毛,但就算是这点皮毛,也足够他用了。 这三个月把季江南身上的伤全都养好了,眼见已经深秋,为赶在明年的七阁大比上赶回七剑门,季江南决定向袁晓辞行,去蜀中把陆皓尘找回来。 袁晓很不满季江南才学了点皮毛就敢出师,但碍于老友面子,忍着没发作,在季江南屁股上狠踹了几脚解气。 于是季江南连滚带爬的下了小商山。 去宸王府向季怀远辞行,又一一向一众朋友告辞,一人一剑离开了汴京城。 季江南找人给泠泉重新做了一个剑鞘,总算不至于每天用麻布裹着,那两截断掉的松云鞘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听说李疏桐已经回了齐州,后来又听说宸王像晋皇请旨赐婚,晋皇已经应允,赐婚李氏长女李疏桐为宸王正妃,明年二月完婚。 宸王府中正妃之位空悬多年,终于要赢来它的女主人。 世子爷夏侯麒得知乐得哈哈大笑,给王叔贺完喜,带着仆从前呼后拥马不停蹄的赶回盛京,王叔有正妃了,他就可以去从军了!爹爹这回可没话说了吧! 山壁上的栈道不好走,尤其是下过雨后,河水呼啸的声音就在耳畔,令人胆战心惊。 季江南紧贴着山壁,小心翼翼的走过栈道,玉华山之险,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来自于脚下的若水河,栈道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大段栈道上的木板脱落,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树干横在中间,饶是季江南走的极为小心,还是免不了脚下一滑,因为长时间处于被袁晓冷不丁踢一脚,反应速度很快,抢先一步捞住横出的树干,看着下方溅起白色浪花的水流,季江南不由得一阵眼晕,连忙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再次爬上另一端的栈道。 雨逐渐小了,山上却笼罩这一层越来越浓的水雾,山势隐在其中,隐约可见一点峰峦的形状,雀鸣啾啾。 当脚踩在大地上的一刻,季江南一直紧悬这的心终于放松了一些,雨天行栈道,真不是一般的难走。 这里已经逐渐接近山顶,很奇怪,明明山顶上水雾最多,山下下着不小的雨,山上的反而只飘着一些细如牛毛的雨丝。 雾太大了,这里应该是布满苍松翠柏的,可现在能看见的地方就只有一小块,季江南沿着有行人走过的地方小心的走,看不清路,最好走得小心一些,走了大半天,腹中饥饿,季江南从包囊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还好,没被淋湿,油纸包里是五个芝麻饼,和一些干粮,进山就有食物,季江南到不担心自己被饿着。 啃了两口芝麻饼,季江南觉得有东西在看他,转头一看,旁边的树枝上蹲着一只灰色的小猴子,浑身湿漉漉的看着季江南。 季江南看了一眼手里的芝麻饼,大方的撕了一半丢给小猴子,小猴子很机灵,接了饼,闻了闻后尝试着咬了一口,吃得很是认真。 季江南见状一笑打算继续走,才抬脚斗笠上就被砸了个东西,一个干枯的松果掉在地上,季江南转头去看,小猴子一手拿着芝麻饼,一手抓起一个干松果砸过来,龇牙咧嘴的又蹦又跳,最后向季江南展示了自己的红屁股,而后跳向了另一棵树。 季江南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猴子给嘲笑了。 “好啊!我请你吃芝麻饼,你往我脑袋上丢干松果,看来今天不抓住你是不行了!”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干松果,笑眯眯的开口。 转身一个跳跃,站上了树枝。那只猴子还蹲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方,听见响动,看见季江南追上来了,吓得立刻扭头就跑。季江南罕见的玩心大起,追着这只小猴子在树林里到处乱窜。 小猴子速度虽然不慢,但对于跟着袁晓学了三个月轻功的季江南来说,压根不是问题。很快把小猴子从树上揪了下来,小猴子吱哇乱叫,对着季江南的脸一顿挠,季江南才一松手,猴子又跑了。 跑出这一片小林子,季江南看见前方雾里站着个人影,季江南立刻住了脚,在山里遇见外人,不管是什么来头,警惕为第一位,玉华山脉经常有商队路过,山中也有着几伙名气不小的土匪,小心为妙。 “在下只是路过,无意惊扰阁下,告辞!”季江南拱手客气道。 那人咦了一声,听声音却是个女子,雾中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来人慢慢走近,季江南凝神以待,当对方的身形完全暴露出来时,季江南的脸色又一瞬变成错愕。 从雾中走出来的人一生青蓝彩衣,裙腰上缀着一圈银色饰物,颈上带着银色流苏项圈,衣衫上绣着五色彩线,手腕和脚腕上都挂着一串银铃,行走之间铃铛声动,清脆悦耳,一顶苗帽之下,是一张明媚的少女脸庞,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肤如凝脂,眼瞳又大又亮,像深山里的溪流,额前一串银流苏轻轻晃动,愈发衬得少女容颜娇美。 少女从雾中走出,伴随着铃铛声阵阵,眼中亮起一抹明亮的光,笑容在脸上绽放,刹那间满山秀景都失了颜色,她像山中的精灵,是大山的灵气所酝,是清澈山溪所养。 季江南愣在当场,惊醒后又匆匆挪开目光,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了两分。 “季江南!好久不见。”少女欣喜的开口。 第二章 万人峡 再见封玲珑时,季江南仍会因为她的笑容而不自觉的挪开目光。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总是炙热而纯净,不遮不掩,不羞不怯,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盯着看过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完成两道月牙,明明白白的诉说着她的欢喜。 这样的目光,直白又浓烈,似乎能一眼望进心里去。 苗女向来以热烈单纯爽直著称,敢爱敢恨个性鲜明,明明他在李疏桐的目光下镇定自若,为何总会在封玲珑的目光下闪躲?季江南有些不明白,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 “封姑娘,好久不见。”季江南微笑道。 封玲珑欢快的上前走了两步,脚边又被拉住了,灰色的小猴子一只手抓着她的裙角,一只手指向季江南,吱哇乱叫手舞足蹈,封玲珑弯下腰轻轻抚摸它的头安抚,可小猴子依旧跳着脚指着季江南,吱哇吱哇的皱着脸,居然看着有些人性化的委屈。 季江南眨了眨眼,这猴子是在告他的黑状? 在封玲珑的安抚下,小猴子逐渐安静了下来,接过她手里的野果,跑出去一截后又跑了回来,又一次对着季江南展示它的红屁股,拉着自己的嘴巴扮了个奇丑的鬼脸,吱哇两声,好像怕季江南又来抓他,迅速跑远。 季江南有种还是想把这猴子抓过来揍一顿的念头。 封玲珑笑吟吟的看着小猴子跑远,又转过头来笑道:“小果是我们我们寨子里养的,它就是爱玩,没有伤你的意思。” 季江南除了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他总不能真和一只猴子置气吧? “对了,封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进山?”季江南问道,其实还有半句没问,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我才不是偷跑出来的!”封玲珑下巴一仰,神气十足的说道,“我跟你说哦!我现在可是圣女!现在我要去哪里都可以!” 季江南惊讶了,五毒教的圣女,当每一任圣女年老,五毒教中就会着手遴选新的圣女,圣女的遴选异常苛刻,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居然能打败诸多竞争者摘得圣女之位,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季江南惊讶,封玲珑就开心了:“我这次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我带人去蜀中,给千机唐门送制暗器用的毒药,走到一半停下来休息,小果跑了,我是出来找小果的,结果在这里遇见你了,真好。” 季江南干咳一声:“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这些不能随便对人说的,江湖上心怀不轨的人很多,你这般不设防,你教中的长辈怎么放心你出来?” 封玲珑浅笑,轻声道:“我当然不会随便对别人说,但你不是别人啊!你是季江南。” 季江南一愣,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五味杂陈的滋味来,有人对他说,你是小杂种,你是小乞丐,你是季家三公子,你是破军,你是白玉京之主,你是应劫之人。他的身份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很多,但突然有个人对你说,你不是别人,你是季江南。 个中滋味,五味杂陈。 季江南心头一暖,微笑轻声道:“封姑娘,谢谢你。” 封玲珑不知季江南心中闪过这许多的念头,得知他也要过玉华山入蜀中时,高兴的邀他同行。季江南婉言谢绝,苗人虽热情,但不是每一个都如封玲珑一般单纯,前朝圣巫女的遭遇致使苗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敌视汉人,认为汉人奸诈狡猾毫无信义,尤其是在五毒教遭到杏林界驱逐被迫退回湘西之后,五毒教自封湘西,再不与外界联系,即便偶尔出山,对汉人也大多存在隐隐约约的敌意和防备。 五毒教不入江湖已经多年,封玲珑年少,又极少接触外人,心思单纯好奇,又秉承着苗女特有的炙热,她对汉人不排斥,但不代表其他人不排斥,尤其是封玲珑现如今是圣女身份,圣女即是下一任教主,与沈云川的少主身份相同,季江南是汉人,与她接触过密的话,极容易遭致苗人的敌意。 封玲珑于他有恩,他并不愿意与她的族人刀兵相见,确定她不是一个人出来,身边又人随行保护,安全无虞的话,他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听闻季江南拒绝,封玲珑还想说什么,但又立刻明白了他的顾忌,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眸,她生在苗寨长在苗寨,活泼贪玩,喜欢蝴蝶就去追蝴蝶,喜欢果子就去摘果子,教主说她有很高的御蛊天份,就糊里糊涂的成了蛊女,去年冬天她跟着花婆婆出了一趟湘西,回来后她高兴的跟阿爸阿妈说她认识了一个汉人儿郎,但阿爸不高兴,他说汉人都是邪恶的,他们阴险狡诈又恶毒。 最后一任圣巫女令五毒教差点陷入万劫不复,族人都说她是苗家的罪人,她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可怜又可悲。 封玲珑答应也因去参加万毒林圣女之选,出来之后她就成了圣女,她在阿莎女神神像面前接受洗礼,听大祭司讲述五毒教的历史。 族人对汉人的态度如何,她是很清楚的。季江南此番拒绝是好意,她也是清楚的,但免不了有几分失望。 爷爷说成了圣女就可以想做什么酒做什么,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季江南失笑,这位封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单纯。拱手告辞,走回树林。 封玲珑站在原地,灰猴小果又蹿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角,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丢出去,又转过头来看她。 “不能打他,”封玲珑把小果抱起来,笑着揉了揉它的头,轻声说道,“他可是我喜欢的人呢!”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一条两山之间的夹壁缝隙,两座极高的山碰撞在一起,山势往下,是一个天然生成的峡谷,峡谷里湿气很重,灌木丛生长得极为旺盛,潮湿的山壁上有水滴落在地面上,铺起一层厚厚的青苔。 这个地方有个名字,叫万人峡,据说在很久以前,大楚建立之时,四方杀伐,诸国避让,在战场上被抓获的战俘一部分被带到南域为大楚修桥铺路,汴京城建起之后,剩余存活的战俘被驱赶从玉华山脉离开,适逢寒冬腊月,玉华山脉白雪皑皑,押送战俘路程缓慢,路滑难走,负责犯人押送的官员私自做了一个决定,将这些战俘全部斩杀,以尸体铺路,好让后方运送物资的马匹通过。 一万两千多战俘,在这里被尽数屠杀,这些西域战俘经历过战场的厮杀,再经过数年的奴役,早已经没有了骨子里的彪悍,寒冬腊月,戴着脚镣又饿又冻,当押送的将士们举起屠刀时,他们惊慌得四处奔逃,奈何脚镣连在一起,根本跑不远,一阵哭嚎过后,满地白雪化为红毯,官员命人将尸体铺陈在雪地里,继续前行。 当一队人行至半途时,道路两旁的山体突然崩塌,人慌马惊中,所有人被掩埋在下,无一生还。 那一任楚皇,正是开创大楚火器称霸的公子非,消息一传至皇宫,立刻亲自来查看,当看到压在碎石上的两山时,公子非长叹一声,自知大楚建国至今杀伐太重,血腥太盛,以致天生异象警告。 两月后,公子非在玉华山沐天峰祭天,携文武百官一同前往,亲书告罪书焚烧祭天,行三拜九叩大礼。 说来也奇,公子非祭天之后,三日后玉华山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地动,两山之间的土地陷落出十丈的距离,那一万多战俘和押送将士的尸骨全数被掩埋在大地之下,露出一条长近三里的大峡谷。 之后公子非将重型火器收入国库,停战止戈,休养生息,施行仁政,爱民如子,直至逝世。 这道峡谷因此得名“万人峡”。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掩埋着大量的尸骨,峡谷里的树木生长要比其他地方更为茂盛,常年处于一种潮湿阴凉的气温中,即便是盛夏三伏,走万人峡也依旧感觉清凉。 夜间山风吹过峡谷,发出如哭泣一般的呜呜声来,于是又有了这地方冤魂不散的说法。 寻常胆小的人基本会选择绕道,但商人走商还是会选择过万人峡,能节省至少三成的路程,但后来随着山匪的增多,商队在万人峡被劫道的事情时有发生,峡谷地势,最容易被人堵头,官府来剿匪,但这些土匪就像山里的野草,永远也抓不完杀不尽。 久而久之,万人峡又再次人烟冷清起来。 季江南不怕鬼,也不担心被劫道,非常自然的拐进了万人峡。方唯玉之前说过一句话,季江南深以为然。 “鬼有什么好怕的?我连他活着我都不怕我还怕他死了以后?” 至于山匪,那就更不用怕了,他孤身一人过山,身上又没带什么招摇的财物,他这一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个有钱人,劫道也不应该劫到他头上才对。 峡谷山路狭窄,但地势比较平稳,所以走得还算轻松。 出了万人峡,又是延绵的山路,玉华山脉最难走的地方就是若水河畔的栈道,以及百翠崖上的暮云栈道,前者临水,后者临渊,都是要背贴着山壁小心翼翼才能过去的地方,但过了百翠崖,离蜀中就近了,路也会好走得多。 才出万人峡不久,忽见一队带着斗笠的人正往山上走,这一队人着装统一,腰上挂着弓弩,手臂上装着袖箭,都有配剑,领头一人遥遥看见季江南,吆喝一声:“小兄弟!问个路!往汴京怎么走啊?” 季江南指向身后的方向,答道:“过了这个峡谷,沿路前行,过了栈桥一直向东就是!” 说话前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笑着上前拱了拱手:“多谢小兄弟!这山里山匪横行,小兄弟敢一人独行,想来身手不凡,但山深林密,一路多加小心!” 对方善意提醒,季江南拱手道谢,看向他身后的一群人,这一群人都是年轻面孔,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季江南看着一行人走进万人峡,收回目光,这群人身上血腥味很重,再看他们的装扮,多半是一个宗门门下,由长辈带着出来历练,所谓历练,就是出来见见血,行走江湖,第一忌胆怯畏惧,江湖门派教养弟子从来不是放在象牙塔里娇养,见过血腥,见过厮杀和诡计,在离开宗门以后才能在江湖上活下去,一般门派会在弟子武艺修习得差不多的时候,带他们出来,找一个山匪寨子,或者去追击官府悬赏榜上的凶人,一方面给他们实战的机会,巩固他们的心理素质,另一方面,就算是初入江湖。 江湖是个什么模样,只有亲眼看过,才能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这样的历练,在七剑门中也屡见不鲜,官府常年剿匪,匪患总是断之不绝,所以官府很乐意有人帮他们负担一些。 只是,如果他们运气很不好,挑了一个势力不小的山寨,很有可能遭致对方的报复。 万人峡内,带队的中年男子停下来缓了口气,正要招呼弟子们就地休息一会儿,突然一眼看见前方石头上坐着一个男子,刚好转过头来看向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着他咧嘴一笑,寒气森然。 “退出去!!!快!!”中年男子瞳孔猛然一缩,脸色大骇,声嘶力竭的吼道。 弟子们还不明所以,但听从师门长辈命令的习惯让他们第一时间起身转头就退。 “快走——”中年男子又是一声怒吼,声音已经变调。 刀疤男子缓缓站起来,像狼看到了猎物,愉悦的笑了起来。 第三章 夜狼王 季江南才走出不远,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厮杀声,住了脚,往后看了一眼,万人峡出口没有人出来,只有血腥味慢慢扩散。 季江摇摇头继续走,行江湖路,行脚下路,莫问来源,莫管闲事。这是师父最常说的一句话。 这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厮杀,而他只是一个路人,惹祸上身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仅此而已。 玉华山脉连绵数千里,从这里开始下山,而后再爬上另一座山,如此重复,直到走出去为止。 山脚下有条小溪,季江南在溪边找到一个山洞,山洞里还有零散的树枝,应该是上一个在此停留的人留下的,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地点了个火堆,从包里掏出剩余的芝麻饼,就着溪水算是吃了个晚饭,他打算在这里过夜,这个山洞避风海不错。 睡至半夜,季江南猛然睁眼,一手抄起长剑反身就刺,山洞里的火苗已经熄了,只听对面啊了一声,跌出洞外去。 季江南持剑走出山洞,借着月光,看清地上一男一女,男子明显受了伤,地面拖拉着一大片血迹,看这装扮,正是白天那群人。 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女子将让半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叫道:“燕师兄!燕师兄!你别睡!呜呜呜……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啊!” 女子满身是血,又是绝望又是悲伤,抱着男子的头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季江南皱眉,血腥味这么重,很快就会招来野兽,看到血迹已经流进溪水中,暗道不妙,动物的嗅觉最是灵敏,血腥味顺着溪水下流,现在又是夜里,野兽出没最频繁的时候,这个山洞不能呆了。 那女子突然把男子放下,在季江南面前跪了下来,哭求道:“这位少侠,我师兄被贼人所伤,命在旦夕!我无意打扰,只求少侠救我师兄一救!给他一个暖和一点休息之处!日后定当报答!” 季江南转身从山洞里提出自己的包裹,在原地将火折子留下,出来道:“你师兄伤重,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你最好一直维持火堆不灭。” 女子泣不成声,低声道了一声谢谢,艰难的拖着男子往山洞里挪。 “等等!”季江南从地上捡起一物,转头问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季江南手中,是一块白玉腰佩,上刻一朵五瓣莲花,玉佩的背面,是一个篆体的“陆”字。这块玉佩季江南见过不止一次,这是嘉兴陆家的身份玉佩,仅限陆家公子佩戴。 季江南目光锐利,直直的看向那女子,他不确定这是不是陆皓尘的,但现在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也正是陆皓尘。 女子转头一见,立即开口道:“这是我的!请还给我!” 季江南冷笑一声:“你的?敢问姑娘是嘉兴陆家哪一位公子?五瓣莲花玉佩,是陆家公子独有,姑娘你是女子,这怎么会是你的东西?还是说你那位燕师兄,其实姓陆?” 女子的眼神一瞬慌乱:“这是别人送我的!” “何人所赠?”季江南继续追问。 “是……是在下,在下送给陆师妹的!”昏死过去的男子幽幽转醒,急促的喘了几口,艰难的开口。 “燕师兄!”女子惊呼一声,见他醒过来,又哭又笑,男子扯着嘴角勉力一笑,他伤得很重,说这一句话好像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再次晕了过去。 女子又哭了,季江南眉头紧锁,这男子伤了肺腑,再不医治的话很快就会死,看样子这女子似乎并不清楚这玉佩的来处,只能等男子再次醒来。 季江南沉吟半晌,返回山洞重新点了火,女子刚想说话脖子上就搭上了一柄长剑,当即吓得动也不敢动。 “你听清楚,这莲花玉佩是我好友之物,我要向你师兄问明白,我现在会救他,但你最好待在这里别动!你一动,我就立刻杀了他!”季江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还有,不要想跑,我的速度绝对比你要快。” 女子脸色苍白,颤抖的说了一声:“好……” 季江南收剑,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这是沈云川给他的最后一颗九转小还丹,这是吊命用的,本来他一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要拿出来救一个陌生人,但事关紧急,也顾不上犹豫了。 季江南抬起男子后颈,掐住下颚,将小还丹喂了下去,确认药丸已经吞下后,季江南将男子斜靠自山洞墙壁上,淤血在肺,若平放,血堵住喉咙的话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转过身来,那女子果然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原地,泪眼婆娑。 “现在别动他,等他醒过来,“季江南坐下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定了定神,说道:“我和燕师兄,是蜀中慧剑门弟子,我叫陆如笙,受伤的是我的师兄,燕歌。” 慧剑门是蜀中川阳道一个二流宗门,在川阳道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千机唐门在蜀中为第一大派,如慧剑门之类的小宗门多半依附其而生,因此慧剑门的弟子习剑,但也会随身携带一些简单的机括暗器,在一众小宗门里也算数一数二,因其依附千机唐门,故而在川阳道还算混得可以。 与季江南猜测的一样,他们此行出来确实是来历练的,带队的就是他们的师父,“白额雁”南双鹤,陆如笙与燕歌同批入门,跟随师父入玉华山历练。 玉华山上山匪很多,南双鹤挑了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匪寨子,带着弟子们前去剿匪,历练本来就是以磨练血气和胆量为主,所以挑的都是门下弟子还能对付的存在,寨子里武功最高的也就是一个丹心一劫武者,南双鹤对付起来不困难,但那寨主重伤后扬言自己和九刀十寨的寨主是结义兄弟,说自己的兄弟会为自己报仇,他们一个都走不出玉华山! 燕歌见此人竟敢威胁自己的师父,一怒之下提剑将其斩杀。 离开的路上南双鹤一直心事重重,陆如笙上前询问,南双鹤只笑着说可能是他想多了,之后就一扫愁眉,带着众弟子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他们此行的目的除了历练之外,还要前往丹云城为千机唐门送药。 自古医毒不分家,千机唐门与药王谷一直都有往来,千机唐门门主与姜回也是多年好友,得知姜回一直在寻找一味药材制药,刚好千机唐门偶然得了一份,得知慧剑门要进玉华山,就托南双鹤帮忙带去丹云城。 南双鹤觉得带着弟子们出门多走走也是好事,就欣然应允,故而才与从万人峡出来的季江南打了个照面。 陆如笙和燕歌等都是第一次出远门,个个兴高采烈,很快就将山寨的事情忘之脑后,直到进了万人峡,才准备休整,南双鹤就突然大声吼叫让他们退出去,而后就看见了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扛着大刀的男子走过来,南双鹤与其交手不过两招就被斩杀。 如此变故吓得众弟子惊叫奔逃,陆如笙与燕歌跑在前面,逃出万人峡后回头看了一眼,大部分师兄弟都死在其中,少数和他们一样跑出来的,那个恶人就扛着刀站在峡口,沾了一脸血,笑得像头狼。 燕歌在逃出万人峡的途中为陆如笙挡了一刀,重伤垂死,陆如笙带着重伤昏迷的燕歌毫无目的的四处逃窜,东躲西藏,唯恐那恶人追上,直到入夜,才带着燕歌逃到季江南所在的山洞,前脚才踏进就被季江南一剑逼了出来。 玉华山林海茫茫,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师兄弟活着。 “燕师兄为救我重伤,若是他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黄泉路上,我给他做个伴,”陆如笙用衣袖细细的为燕歌擦脸,轻声说道,“如果燕师兄醒不过来了,你也不必管我了,那玉佩是燕师兄送我的,如果那是你朋友的,你拿走就是了。” 季江南皱眉,他和南双鹤打过照面,观其气息怎么也在丹心五劫左右,这样的实力在对方手中连两招都没坚持住就死于非命,而且,照陆如笙所说,对方没有追杀他们,反而看着他们跑远。 就好像,野兽在享受狩猎的快感一样。 季江南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来了,他知道对方是谁了。 “夜狼王”梁刀,前六扇门夜枭成员,因大意被一个已经缉拿到的重犯逃脱,对方看清了他耳朵样貌,逃脱之后报复屠了梁刀满门,梁刀千万里追凶数年,等他找到凶手时,对方已经退隐,娶妻生子,梁刀将对方制服,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杀死他的妻儿,让他也感受一下失去至亲的痛苦。 梁刀成功报了仇,但因为影响过大,兼他在与对方斗杀中重伤经脉寸断武功半废,六扇门权衡之下将他逐出,但他仅凭着被半废的武功,也赶超江湖上大多数武者,早年在江湖上到处游荡,后来就没了踪迹,直到数年前,有人说他在玉华山落草为寇,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夜狼王虽然在江湖上已经消失数年,但一旦提起,没有谁不知道,当年夜枭中凶名最盛的几人中,夜狼王梁刀的名号如雷贯耳。 据说梁刀还是个孩童时候,被野狼叼走,有人路过见狼叼孩子,立刻出手相救,结果狼被杀死了,他也被来人失手伤了脸,留下了一条横贯整张脸的刀疤,那人心有愧疚,教他练刀,之后这条刀疤也就成了他的一个重要标志。 梁刀受伤之前是实打实的宗师境武者,夜枭中的顶尖人物,就算武功半废,跌落丹心境,凭借多年经验,两招杀死一个丹心五劫武者,毫不意外。 六扇门向来只看能力不看境界,六扇门出来的人,可能赢不了你,但一定能杀了你。 江湖人练剑招拳法都是招式,六扇门的人,练的杀人技。 若陆如笙口中的人当真是梁刀,季江南不认为自己在他面前比南双鹤强多少,还是他底牌尽出的情况下。 梁刀在享受狩猎的快感,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季江南拿着玉佩,神色复杂,他好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火堆旁,陆如笙小心的依偎在燕歌身边,已经睡了过去。 第四章 遭遇 梁刀的耐心远比季江南想象的要好,直至天明,山洞外也没传来什么特别的声音,倒是血腥味引来了一头豹子,因山洞里点着火堆,豹子并没有靠的太近,只是不断在洞口徘徊,季江南横剑在膝,紧盯着豹子,提防它突然扑过来。 季江南一夜未眠,那豹子也在洞口徘徊了一整夜,直至天明,才慢慢撤走。季江南没急着出去,动物的智慧有时候不亚于人类,对于有危险又保持不动的猎物,它们一般会选择暂时避让,在暗处伺机而动,季江南在山洞里震得住它,但出了山洞,那豹子指不定从什么方向扑过来。 而昏睡了一夜的燕歌,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伤至肺腑,需要大夫治疗,季江南当初被陆皓尘所伤,沈云川给他吃了一颗小还丹,姜浔耗费一夜的功夫,才把他从濒死边缘拉回来。 可这里是玉华山脉,大山层峦叠嶂没有人烟,又有一个梁刀在暗处虎视眈眈,季江南不会医术,即便拿出了身上最后一颗九转小还丹,也依旧没有救活燕歌。 醒来的陆如笙发觉身边师兄的身体已经冰冷,慌忙起身,燕歌斜靠在山洞壁上,脸色青白,嘴唇已经没了血色,陆如笙一推,他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陆如笙颤抖着手去试他的鼻息,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紧咬这嘴唇,浑身颤抖,眼眶里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她猛的把燕歌的身体抱在怀里,紧紧的箍在怀里,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呜咽着,不言不语,跪坐着,似乎在尝试将这具已经冰冷的身体焐热。 季江南沉默,陆如笙浓郁的悲伤他能感觉得到,但他已经尽力了,生死无常,虽说他救燕歌是为了追问玉佩的来源,但逝者已矣,只能道一声节哀。 季江南拿起包裹起身,陆如笙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他没有打扰,本是江湖陌路人,谈不上交情,谈不上道义,他留在此处只为等燕歌醒来告知莲花玉佩来源,既然燕歌已死,他也没有为难陆如笙的必要。他也没有和梁刀对上的打算,此间事物一饮一啄,山匪蛮横劫道,杀人越货,如慧剑门等门派打着带弟子历练的名号去剿匪,一座山寨的山匪被杀,梁刀为结义兄弟报仇截杀南双鹤一行人,这其中并不存在孰正孰恶,立场不同而已。 身在江湖,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好人?就连山匪的存在,也是一种官府与江湖门派的默契,但凡门派弟子要入江湖,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有点名气的山匪寨子走一遭,若是武功高强一人挑了一个山寨,那就是在江湖上扬名了,逢人说起来也足以自傲,山匪剿之不尽,除了深山林密难寻踪迹以外,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放纵? 若这些山匪都没了,自家弟子以后出师门怎么在江湖上扬名立足?包括七剑门弟子的历练,也都是如此。 江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正义凛然行侠仗义,不过是各自肚肠罢了。多管闲事,从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自以为的热血江湖,从来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 季江南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看了一眼外面,依旧是雾里高山,凉丝丝的小雨打在树叶上,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血腥味已经淡去不少。 季江南抬脚走出山洞,身后传来一声:“等等!” 季江南没理会,继续往前走。对方却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双臂一展拦住季江南。 “你等等!”陆如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道,“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我父亲是千机唐门内门执事长老,你带我回蜀中,我帮你找你朋友的消息。” “不必,我自己会找。”季江南答道,“让开。” 陆如笙突然强硬起来,倔强的一步不让:“如果你不帮我,我会回山洞自尽,并在山洞里把你的容貌画下来!慧剑门此次蒙难,我父亲一定会进山找我!到时候就会看见我在山洞里画下的你的样子,你要入蜀,一旦千机唐门在蜀中对你进行通缉,你在蜀中将会寸步难行!” 季江南嗤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昨夜你说,若你师兄死了,你去黄泉路上赔他,怎么现在又反悔想回蜀中了?” “我没有反悔!”陆如笙忽然激动打的大喊一声,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滚滚而下,“我会去陪他,但燕师兄为救我而死,我的师父和同门惨死在那恶人手中!我去死没问题,但我要那恶人给我燕师兄陪葬!我杀不了他,我就去求父亲……若父亲也杀不了他,我就去求门主……我要他死!我要他死啊!” 陆如笙歇斯底里,燕歌的死彻底将她心底最后一根弦扯断,眼神中充斥着疯狂的仇恨,她一定要为燕师兄和师父报仇!不惜一切代价! 季江南认真的看着她,道:“我欣赏你报仇的勇气,但很抱歉,我不能帮你,我并不比你的师父要强。” 陆如笙刹那间脸色惨白如雪,有些绝望又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不!你可以的!你能带我出去的!” 季江南摇头,别说他与陆如笙没有交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答应,梁刀追上来的时候她也一样会死,他再如何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能在梁刀手底下带人走。 季江南转身走上另一边的山道,陆如笙脸色煞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 季江南没有回头,他虽然同情陆如笙,但不会因为同情把自己搭进去,最多就是到了蜀中之后,想办法给她的父亲递封信,告知他陆如笙的遭遇。 行路难,行路难,多崎路,今安在? 林海茫茫,穿过这片林海到达顶峰,就到了有“天险”之称的暮云栈道,挂在悬崖壁上的一处栈道,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旦跌落,任你是大罗神仙,也得落个身死道消。 季江南站在栈口,探头看了一眼脚边的深渊,上边还能看见从峭壁上生长出来的树木,往下就暗了下去,清晨的阳光照不进深渊的底部,深渊像巨兽张开的大嘴,是见不到底的黑暗,看不见底部,但能感觉到升腾上来的冷意,刺激得人头脑一清。 季江南看了一眼就觉得眼晕,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再看悬在崖壁上的栈道,伸手按了按眉心,这个地方称为天险,确实是个相当恰当的称呼,当年大楚定都汴京,很大程度就是看中了玉华山脉这座天然屏障,无论是暮云栈道还是若水栈道,易守难攻,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 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踏上栈道,身后的密林突然惊起一群飞鸟,接着传来隐隐约约的笛声,笛声很短,不像在吹曲,倒像是…… 季江南立刻转身回去,这笛声,是封玲珑御蛊所用!封玲珑身为圣女亲自御蛊,多半是遇到了劲敌,而这个劲敌……季江南心头一紧,纵身跃上树枝,身形快成一道残影。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猜测,结合飞鸟飞起的位置,他们多半与寻着陆如笙的梁刀撞见了。 第五章 御蛊 季江南返回山脚下时,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封玲珑,一身青蓝彩衣头戴苗银帽子的身影在其中尤为醒目,她站在小溪边,手持短笛吹响,身边盘踞着一群彩色斑斓的蝴蝶,对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灰布短衫,土黄色的面孔,从左额头到由侧下巴处拉出一条很深的伤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块发红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溃烂。 这张脸,确认是梁刀无疑。民间曾一度将梁刀妖魔化,形容其长得青面獠牙,专在夜里出没,所到之处没有活人等等。这些虽然是民间传闻,但这传闻确实有所依据,因为梁刀的武器是一把阔刃长刀,这把刀在兵器榜上被称为“青鬼”,之所以称为被叫做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不是一把钢刀,而是由青铜所制,青铜武器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后来逐渐被锋利的钢制兵器取代,比起后者的灵巧,前者无论锋利度还是美观度都有所不如,但在梁刀手里却能发挥出其独有的优势。 “青鬼”在大晋兵器榜上排名十九,对于这把刀的排名一直很有争议,因为这把刀只有在梁刀手中,才配得上如此高位,厉害的不是这把刀,而是梁刀这个人,若“青鬼”换一个主人,那它比路边十文钱一把的铁剑还不如,除了沉重,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特点。 青铜兵器沉重,也不够锋利,不知道梁刀为何会对这把刀情有独钟,凭借使用者的能力使“青鬼”在兵器榜上稳坐十九的位置十数年不动,也是兵器榜上独一位了。 独特的伤疤加上独特的青铜长刀,梁刀的形象一直很有辨识度。 封玲珑手持短笛站在溪边,神色专注,她脚下的地面上还匍匐这一群黑色的虫子,不断的发出类蝉一样的嘶鸣,像是等待首领发号施令的士兵。身后一群人都是苗人打扮,两个女子季江南见过,当初跟在封玲珑身边的花奴和阿双,还有七八个男子,穿着苗绣短衫,黑色苗帽,比起女子银饰较少,左耳戴着一只银质耳环,几人中间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苗人男子,腰腹处鲜血在狂涌,几人伸手按着伤口阻止内脏流出,但那人的脸色已经灰败下去,一人转头朝着封玲珑喊了一句苗语,几人目光凶横的看向对面的梁刀。 梁刀扬起手中的青铜长刀一扬,硬生生将手臂上溃烂的地方割了下来,露出森白的手臂骨,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沉沉的笑了一声,道:“苗娃娃,你们五毒教从来不涉汉人江湖,你的长辈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封玲珑不答,只紧盯着梁刀,忽然笛声一高,徘徊的蝴蝶和地面上的黑虫立刻朝着对面扑了过去! 季江南心头一紧准备拔剑,但梁刀似乎很是忌惮这群蝴蝶,足尖一点身形后退,一退再退,直到退出二十丈距离外,蝴蝶才停住,季江南这才注意到,这群色彩斑斓的蝴蝶所到之处,翅膀上的磷粉掉落,落入小溪,小溪上浮起一层翻着肚皮的死鱼。 封玲珑放下短笛,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五毒教不入汉人江湖,但不代表我们软弱好欺,栖凤蝶是蛊也是毒,你伤了我的族人,最好祈祷他活着,否则他死,你也不能活。” 梁刀抬起隔去伤口的手臂,失去了一块肉的手臂鲜血淋漓,明明已经将被叮咬过的地方割去了,为何还是有股若有似无的痒沿着手臂向上延伸? “封蛊术,”梁刀脸色一变,又阴森森的笑了,“五毒教圣女绝学,看来五毒教确实没落了,轮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来接替圣女之位。” 封玲珑身后的苗人男子怒了,拔出腰刀上前一步,略显生硬的说道:“圣女大人是阿莎女神所选!卑鄙的汉人!你会被丢进蛊池的!” 几个苗人男子眼神凶狠,个个腰刀在手,季江南毫不怀疑,只要封玲珑一声令下,他们一定会悍不畏死的冲过去,比起汉人,苗人团结同仇敌忾的名声一直很响。 梁刀沉沉的笑了,收刀转身走入密林。 “我倒是小瞧你了,把主意打到五毒教头上去,我想是不是应该夸你一声聪明?”季江南淡淡开口,看向脚边被点了穴的陆如笙。 他从山上下来,一眼看见的就是封玲珑和梁刀的对峙,见封玲珑能稳住局面就暂时没下去,刚好把从山坡上偷偷溜走的陆如笙逮个正着。 五毒教多年避世,出湘也不喜招惹是非,封玲珑虽年少贪玩,但在涉及寨子的大事上并不糊涂,于情于理也没有和梁刀对上的理由,除非,有人暗中挑唆。 季江南拎起陆如笙往山脚下走,封玲珑正蹲在地上为受伤的同伴医治,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几个苗人男子立刻拔刀站起,几步上前将伤者和封玲珑挡在身后。 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一眼看见陆如笙,大骂了一句,直接扬刀砍了过来。 季江南立刻后退,后方的封玲珑看清来人立刻高声喊了一句,那人扬刀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解的看向封玲珑。 封玲珑低声开始解释,几人说的都是苗语,季江南听不懂,也没贸然上前。 解释过后那几人收了腰刀,但依旧一脸防备的盯着季江南,看陆如笙的目光也十分凶狠。 封玲珑如何给那人治伤的季江南没看见,但等众人分开时,躺在地上刚刚眼看已经没气的人脸上又添了几分血色,腰腹部缠着白布,虽然还是有血渗出来,但好歹没有之前流的那么凶了,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苗家的医蛊之术,向来蒙着一层神秘色彩,季江南看得清楚,那人被一刀腰斩,基本等于没救了,但封玲珑居然把他救活了,当真不可思议。 季江南解开陆如笙的穴道,往前一推,陆如笙扑到在石滩上。 封玲珑推开人群走出来,看着趴在地上的陆如笙皱起眉,还不待她开口,陆如笙就抬起头大声嘶吼:“为什么不毒死他!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昨天的陆如笙还是个清秀少女,抱着师兄哭得绝望又惹人怜惜,浑不似现在这般满身戾气,眼眶通红,眼透凶光,死死的盯着封玲珑,仿佛她才是杀死燕歌的凶手。 陆如笙疯了,她疯狂的仇恨着每一个人,浑身气息紊乱,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一夜之间,师父被杀,同门惨死,一直喜欢的师兄为救自己而死,到死也没来得及向对方剖白心意。后悔,悲伤,愤怒,恐惧,她被这些情绪淹没,最终并成一股报仇的执念,只要能报仇杀了梁刀,她会不择手段。 封玲珑愣了一下,随即怜悯的摇了摇头,这是个可怜的女子。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陆如笙独自歇斯底里的质问,质问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凶徒,为什么谁都不帮她,又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们,明明入山历练的门派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们遇到这个凶徒…… 陆如笙又喊又叫,又哭又笑。通红的眼睛看过所有人,似乎在牢牢记住他们的样子,转身就朝着梁刀离开的方向跑去。 深山密林,云雾袅袅,陆如笙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间,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第六章 蒲草与大树 因同伴受伤,封玲珑的队伍就地休息,年轻男子们对胆敢站在圣女身边的汉人男子怒目相视,花奴和阿双掩嘴一笑,推着几人离远一点,单独为二人留出一片空地来。 季江南觉得有些尴尬,倒是封玲珑大大方方的邀他坐下,明眸浅笑,夺了山间所有的秀色。 封玲珑此行,是前往千机唐门送药,自古医毒不分家,与千机唐门有联系的不止有药王谷,还有五毒教。药王谷集中杏林最高的救人之术,而湘西连绵的大山,给药材和毒物提供了足够的生长空间,湘西密林,不止有罕见的药草,还有多不胜数的各类毒物,从致人麻痹到见血封喉,苗人对毒物不排斥,认为万物存在必有其理,世代生活在大山里的苗人,对世间一切存在本能的敬畏。 千机唐门钻研各类暗器,分机括类和投掷类两类,机括类就是如机关阵,机关鸟,袖箭,飞花弩之类以机括组成,另一类投掷类就是如手镖,飞刀,银针一类需要以独特手法辅助的暗器,而这类暗器在特殊情况下会淬毒,给武器淬毒在江湖为人所不齿,但千机唐门向来不理世人非议,行事风格专横霸道,在蜀中独霸百年,非正非邪,亦正亦邪,又因为其精巧独特的攻击武器受到大部分江湖人的追捧,所以即便看不惯,也仅限于磨磨嘴皮子。 光明正大的往暗器淬毒,千机唐门从来不遮掩,大大方方的告诉你我就是往面抹毒药了,你不服可以来试试! 这些毒药千奇百怪,有的是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有的是令人发痒,又或者让人忍不住发笑,忍不住大哭等等,这些奇奇怪怪的毒药在千机唐门也有售卖,而这些毒药多半就来自湘西大山,苗人独特的制毒手法,就连姜回,也不敢说能完全复制一样的毒药,况且,以药王谷在杏林界的名声,也不允许他去钻研这些东西。 堂堂杏林之首去钻研毒药了,那标榜治病救人的大夫们就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虽说五毒教闭守湘西多年,但也不是与外界一点联系都没有,天要下雨人要吃饭,总不能一群人窝在寨子里没饭吃,所以五毒教一直与千机唐门往来频繁,出自五毒教的各种奇怪毒物和药材,在千机唐门很受欢迎。 这是封玲珑成为圣女之后首次出湘西,她带着族人与药前往千机唐门,与季江南匆匆打了个照面后,带着队伍继续走,他们没有走万人峡,而是从山腰转道过来,今日清晨才到山脚,在这里遇见了正在埋葬燕歌的陆如笙,本没打算与她打交道,是她跪倒在地,哭着说自己来自黔阳苗寨,被歹人掳掠至此,好不容易等到哥哥来救,却被歹人察觉,哥哥为救自己而死,歹人现在还在追杀她,求他们带她离开玉华山。 因陆如笙讲的一口流利的黔阳苗话,前后说得毫无漏洞,又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悲伤和绝望,所以也信了她大半,但是否带她,还需要封玲珑点头,正在商量之时,梁刀追到,出身六扇门的习惯,就是不管目标身在何处,第一锁定目标,当即凉凉一笑直奔陆如笙而来。 对陆如笙信了几分的族人选择保护陆如笙,可梁刀的刀太快,一个照面就差点被腰斩,封玲珑迅速放出栖凤蝶咬了梁刀,梁刀一击不中又冷不防被叮咬,立即后退,而后就如季江南所见形成对峙。 在成功挑起他们与梁刀动手后,陆如笙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梁刀和受伤同伴身时,从旁边的小路偷偷溜走,又被季江南抓了回来,直到梁刀退走,季江南带着陆如笙回来时,才发觉当,所以才有了一见面就扬刀的一幕。 推荐下,【 换源神器app huanyuanshenqi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快! 陆如笙为何会一口流利的黔阳苗语没人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或许她是去找梁刀报仇了,又或许她独自离开了,从一个清秀少女变成一个满身戾气只为复仇的女子,人心死,恨心生。 季江南看着侃侃而谈的封玲珑,惊觉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那个月夜下因一个念头就敢跑出湘西四处乱逛的天真女孩,她是五毒教的圣女,是集智慧美貌能力于一身万众瞩目的下一任教主,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被骗,也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果敢和沉着,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足够冷静的头脑,如同拂开灰尘的明珠,彻底绽放出属于她的光华,清晨下着小雨,他们就坐在树下,雨丝很凉,封玲珑坐在石头,双臂抱膝,帽子边缘一圈银饰轻晃,她抿着嘴,左颊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眉眼舒缓,浅笑盈盈。 她和以前不同了,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在季江南面前,依旧是那个爱笑又灵动可爱的少女。但她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变化,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许是季江南盯着她看的太久了,封玲珑转过脸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漆黑的瞳孔中,甚至能看见季江南自己的倒影,目光专注而动人。 季江南猛然觉得心口被烫了一下,匆忙挪开目光,眼前却没由来的浮现出站在群英楼前,一袭红裙笑意温柔的李疏桐来。心口的炙热又冷了下来。 等不到回应的封玲珑好奇的凑近:“你在看什么呢?” 季江南匆忙直起后背,干咳了两声:“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你说你去寻人,在蜀中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求助千机唐门,在蜀中,风媒的消息网远没有千机唐门来的快,五毒教与千机唐门关系不错,我可以带你进机关城,我想负责药物采购的唐长老会愿意帮忙的。”封玲珑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唐长老?唐门八长老中的唐莲长老么?”季江南立刻想起云翠山那个坐着机关鸟而来的紫衣女子。 封玲珑摇头:“不是,在蜀中姓唐的很多,我说的是唐靖长老,唐莲长老多数时候不在门中,她不在的时候,长老会就由唐靖长老主事,这位长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愿意帮忙的话,你找人就会容易很多。” “千机唐门所在的机关城,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拜访者留名,有人接引可入,我持有圣女令,可带人直接入城,你和我们一起走的话,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封玲珑笑道。 季江南有些犹豫,他确实比较赶时间,而且据季安承所说,陆皓尘在蜀中的境遇绝对不算好,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他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尤其是现在陆皓尘的随身玉佩会出现在毫无关系的人手中,而他对蜀中一无所知,真要找起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封玲珑一眼看出季江南在顾虑什么,当即笑道:“我的同伴我会去说,我可是圣女!而且你帮了我们的忙,他们会同意的。” 说完下巴一仰,像一只骄傲的小猫,颇有些等待夸奖的意味。 季江南承认自己有种很想手揉她脑袋的可耻想法。 既然是可耻的想法,当然不可能实现,若无其事的问道:“我帮什么忙了?” “栖凤蝶是蛊也是毒,它能寄生,但其所携带的毒素会使伤口溃烂,若不治疗会很快扩散全身,而这毒最厉害的一点是可以使经脉暂时变得虚弱,那个人很强,但他也很小心,你是在山坡站了一会儿吧!他感知到你的气息,又拿不准这毒能持续多久,所以才选择暂时退走,”封玲珑解释道,“如果他不走的话,和他动手,我的胜算不高。” 季江南恍然,这很符合梁刀的作风。 阿双喊了一声,似乎在叫封玲珑,封玲珑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行走间银铃声动,清脆悦耳。 季江南坐在原地,看着阿双跟封玲珑说了什么,花奴在一旁嘻嘻笑着,三个少女打闹做一团,笑声比溪流更清澈,雀鸟站在枝头啾啾。 梁刀出身六扇门,又以记仇如狼闻名,封玲珑放栖凤蝶咬伤了他,会不会招来他的报复很难说,季江南突然一愣,封玲珑为何会邀请他同行?梁刀实力很强,他自知赢不过,所以一直在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梁刀因唯恐自己在虚弱时遭合围而选择退走,在他眼里季江南是和这些苗人一起的,如果他要报复封玲珑,很有可能把季江南一起算。 封玲珑现在的武功修为季江南看不出来,应该是五毒教内以特殊的方式掩盖了其气息,但从她能御蛊对峙梁刀来看,就算不能稳胜,自保应当无虞,五毒教圣女的传承极为神秘,封玲珑有此能力也无可厚非。在有追兵的情况下邀实力弱于自己的人同行,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封玲珑在为季江南护行? 季江南哑然失笑,他什么时候到了需要姑娘家来保护他了?他虽实力不如梁刀,但也没有让姑娘挡在他前面的道理。 只是目光也止不住的变得柔软,自古以来,女子为柔,男子为刚。千百年来的教导都是男儿生于世,当保护弱小,女子应该是柔弱的蒲草,依托大树而生。可他遇见的两个女子,李疏桐与封玲珑,都不是柔弱的蒲草。 李疏桐以女子独有的柔美来引起旁人的怜惜,在罗网交织的计谋中一步一步爬高,怜惜她的都在她脚下枯萎,组成她成长为一棵大树的养分。 封玲珑则是站众人身前,张开双手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迎接风雨。 她们都不是蒲草,都是大树,她们一样,又不一样,李疏桐为掠夺而生长,封玲珑为保护而强大。 别人或许会觉得被女子保护是一种羞辱,但对封玲珑而言,她只是单纯的保护想保护的人或物而已。 这样孩子气的心思,让人觉得失笑之外,更觉得暖心。 季江南站起身来,突然的生出一股无所畏惧的感觉来,出来的时间长了,他变得内敛,却也失了那份刚出江州时的心景,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的他,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多顾虑。见的事多了,思考的东西多了,反而成了枷锁,禁锢着人进不得退不得,殊不知得失看得太重,就愈发逼得人步步谨慎小心。 在汴京的时候,动脑多过动手,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把算计人心当首选了?心策之道,果然不宜深涉。 武道一途,当与天争,与命斗,破得海阔天空,见得蛟龙出海。 任他惊涛拍岸,我自巍峨不动。 小雨淅沥,雨雾迷蒙。 第七章 奇葩的要求 接下来的路途,季江南与封玲珑等人同行,虽然封玲珑已经向同伴解释过,但才刚刚被陆如笙蒙骗的几个苗人男子依旧对季江南敌意满满,其中尤以一个叫林卓的年轻人最盛,时不时走路踢个石头或者拍下树干,然后这块石头就“很巧”的奔季江南去了,树上也会“很巧”的掉下来一截树枝打在季江南头上,那只叫小果的灰猴子在季家抬头时就会迅速溜到林卓肩膀上,对着他龇牙咧嘴做鬼脸,照例转身把自己的猴屁股展示给季江南看。 林卓明明会说汉人语言,可季江南质问他时他又装作听不懂,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那神态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不是说苗人直爽吗?可他看这个林卓装蒜的架势很是娴熟。 对于林卓的找茬,封玲珑制止,可一旦封玲珑转身,林卓就立刻一脸鄙夷的对着季江南竖起小拇指。季江南知道这厮就是在嘲讽他需要女人来出头,但他自问没有得罪过此人,旁人虽然也有敌意,但碍于封玲珑的面子,顶破天也就是鼻孔朝天一副别和我说话的高冷模样,为什么这个林卓如此执着于找事情? 后来封玲珑身边的花奴悄悄告诉季江南,林卓之所以针对他,就是因为封玲珑。 林卓的哥哥叫达科,在他们寨子里是最优秀的年轻人,能一箭射中天空飞过大雁的眼睛,可以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能驯服山崖上最骄傲的鹰,也是一名出色的蛊师。因为养蛊的特殊性,女子天生比男子更适合养蛊,所以在苗寨,能成为蛊师的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可以在圣殿自由出入,他们这次来的这几个,都是来自圣殿的年轻蛊师。 在这一群优秀的年轻人中,达科又是最出色的一个,每年的花山节中,达科已经连续拿了三年的头名,排队给他送荷包的姑娘能排出一里地去。 达科是寨子里姑娘最心仪的对象,那封玲珑就是寨子里最娇美的一朵花,按照规矩,寨子里有新的孩子降生,就会被带到圣殿阿莎女神的神像前接受大祭司的测骨,而封玲珑从她还是个婴儿时,大祭司就说她会是整个寨子里最优秀的蛊女,所以她从小接受的就是蛊女的培养,当她培养出属于自己的本命蛊时,她就能正式成为一名蛊女。 封玲珑少时爱玩,为了约束她的性子,教主有意给她许一门亲事,年前跟着花婆婆出过一次湘西后,回到寨子里的封玲珑说她找到了心仪的男子,得知她居然看上了一个汉人男子,爷爷立刻与教主商量,准备将她许给寨子里最优秀的达科。 封玲珑百般不愿,于是就有了偷跑到东陵的一幕,最后被爷爷带回,为了不被约束而参加万毒林圣女之选,最后封玲珑成功胜出,成为新一任圣女,她与达科的婚约也因此作废。 在苗寨,封玲珑的追求者不少,达科也满心期待能迎娶她作为自己的妻子,得知她居然喜欢了一个汉人男子甚至为此去参加圣女之选后很消沉,林卓看着自己的哥哥抑郁寡欢,憋了一肚子气,早想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引得圣女倾慕,这次居然凑巧在这里碰见了,能给季江南好脸色看才怪。 季江南并不知道,他还没去过湘西呢,他的名字就已经传到五毒教去了,就连教主都知道,本教的圣女喜欢一个叫季江南的汉人男子。 季江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脸烧,以及一丝无从说起的尴尬。 花奴和阿双一起表示,她们还是很期待圣女能把他抢回去做夫君的,非常坚定的表示她们是站在他这边的。 季江南搓了搓脸,对面两个少女目光灼灼,看样子似乎想怂恿季江南现在就去和那位达科打一架。 那边的林卓见季江南和两人聊天,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一颗松果丢过来,之后疯狂的对着季江南比划小指。 季江南转身,朝着林卓走过去。不管封玲珑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因为别的,已经到了这份上,这种事情,他作为一个男人没理由退让啊。 花奴和阿双发出一声欢呼,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封玲珑一开始不明所以,直到花奴把她拉到一边小声的说了几句之后,也没再阻止,反而笑吟吟的和两人站在一起围观。 林卓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季江南敢这么嚣张的走过来,当即就迎着季江南走过来,剩余的人也退到一边,大声的喊着什么,应该是在给林卓助威。 苗人尚武,没有什么事情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打到一方服气为止。 林卓既然想给他哥哥出气,那就直接打一场好了,比起玩计谋,季江南还是更喜欢像这样直接动手,简单直接。 这里是半山腰处,路并不平坦,还因为一直下着小雨,周围都起着雾,两人站在中间,三个少女站在树下一脸期待的观战,剩余的几个男子脱了上衣,拿在手里挥舞,大声为林卓助威。 季江南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猜个大概,约莫就是让对方赶紧麻溜儿的把他揍趴下,就像在七剑门内的比试,围观人中总有一个不停叫嚣要把对方揍趴下,大约成一种习惯,以至于每次比试,都会引来人群围观,后来逐渐演变成比赛哪边的嗓门更大,两边站得泾渭分明隔着比试台互相叫嚣,声音大的一方即为获胜,声音小的一方必定会被本阁阁主一顿臭骂,问是不是没吃早饭这种事情都能输掉,而后苍梧山后山必定有一群怨声载道跑得有气无力的年轻人,寻思着下次一定要让对面那群混蛋来体会一下绕山跑二十圈的快乐。 扯远了扯远了。 林卓一把抽出腰刀,用一口汉话说道:“喂!小白脸!你还算有胆量,我不骂你是怂包了,来!”说着左脚后撤,持刀在手。 叫季江南贼子的有,叫小杂种的有,背后骂他杀兄弑嫂是畜生的有,骂他小白脸的还是头一个。 季江南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这种中规中距的比斗方式他已经很久没用过了,拱手一礼,林卓腰刀一扬大步上前,一刀直斩季江南的腰腹,季江南撤步一挡,腰刀与长剑相交,林卓立刻双手持刀猛扫,长刀破风,力道沉稳,季江南将身体往后一仰,待对方腰刀再来,季江南双手持剑猛力一斩,一声脆响,林卓手中的腰刀被拦腰斩成两截。 三个少女欢呼起来,林卓丢掉手中的半截腰刀,不服气:“这不公平!你的武器比我的好!再来!比拳脚!” 季江南摸了摸下巴,这真是一个奇葩的要求,说实话林卓的武功修为不算高,大约在化海中期左右,苗人的杀伤力很大程度来源于他们的御蛊术,一个蛊师不御蛊,非要和人比剑,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比拳脚就更不是了。在不动用内息的情况下,即便是沈云川,也能被他揍出两个乌眼青,大骂季江南是流氓打法。 季江南从小混迹市井,打架是家常便饭,对往哪儿打人最痛很有一套心得,结果不出意料,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林卓鼻青脸肿站起来,顶着一个乌眼青挂着两条鼻血恶狠狠的瞪了季江南一眼,一瘸一拐的扭头就走。 花奴看着林卓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十分同情,太可怜了,一半的拳脚都招呼在脸上了。 林卓在寨子里也算个好手,但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人,看着像个小白脸,下起手来比他还狠,最气人的是,他还尽往脸上招呼,输给了一个小白脸,林卓觉得给自家哥哥丢了人,很是悲愤,过于悲愤,导致才止住的鼻血再次横流。 林卓输了,导致其他几个人的气势也弱了下来,就连那只灰猴子小果,在目睹了林卓被揍成乌眼青后,再也没敢在季江南面前展示它的猴屁股,也不折树枝打它了,非常之乖巧。 封玲珑带头鼓起掌来,花奴和阿双方立马跟上,对自家圣女为一个外人鼓掌这件事,林卓表示很受伤,突然觉得自家哥哥可能真的没有希望迎娶圣女了。 后面的一路上花奴和阿双都在以一种非常崇敬的目光看着季江南,虽说她们只是单纯的认为季江南把林卓打成猪头很厉害表达她们的崇敬之情,但在这么炙热的两双眼睛注视下,季江南如芒在背,逃一般的快速走到队伍的前面,队伍的最前方就是封玲珑,之前因为季江南和封玲珑稍微走近点就会遭来松果和石头的攻击,本着不让封玲珑难做,所以一直都是拉开距离走,等他走到最前面发觉和封玲珑站了个并排的时候已经晚了。 花奴和阿双在后面挤眉弄眼,笑作一团。 瞪了一眼故意的二人,转头时就见封玲珑抿嘴微笑的看着她,左颊上的酒窝浅浅,乌黑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 “走吧!”封玲珑道。 “好。” 这一次,松果和石头没有袭击季江南。 第八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暮云栈道的名字听着诗意,但走起来却一点也不诗意,晓看天色暮看云,淅沥沥深秋的天气,看不见天色也看不见云,山壁上是潮湿的,别的地方都被云雾覆盖,唯独栈道下的深渊看不见一丝的雾,黑漆漆的深渊看不见低,还飕飕冒着寒气,就像有人故意把这里的雾驱散,露出这么一张深渊巨口,时不时还发出风啸之声,像有人在哭泣,非要把走栈道的人吓出一声冷汗,过了栈道恨不得趴在地上跪谢列祖列宗保佑才能捡回这条小命。 这种地形似乎对封玲珑一行人并不算困难,湘西大山中,比这更难走的路都有,一根绳索绑在腰上下悬崖去采药是常事,但季江南走起来就不那么顺畅了,与若水栈道一样,暮云栈道也已经年久失修,有的地方木板断裂,还不得不留心脚下,不得不和脚下的深渊巨口打招呼。 季江南正走得小心,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右手,白皙的手背,小却温暖,季江南有些吃惊的抬头,封玲珑背贴山壁,侧脸看向前方,轻声说道:“别低头,跟着我走,有断裂的地方我告诉你。” 封玲珑的眼神认真专注,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何不妥。 封玲珑牵着季江南走过一截,前方断裂的地方更多,所幸修栈道在山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向内凹陷的休息壁洞,暮云栈道很长,修栈道的工人也需要休息,栈道修好之后,这些壁洞也给了路人一个松口气的时间。 短暂的休息之后,封玲珑准备带头走上栈道,这个壁洞不大,稍作休息就要继续走,她需要给后面的人留出休息的时间。 才走出一步,一只手拦住了她,季江南率先走上栈道,笑道:“我是男人,没理由让你在前面冒险。” “可是……”封玲珑刚想说什么,又自己截住了话题,笑着点头,“好。” 走上栈道,季江南牵住封玲珑的手,轻声说道:“跟着我,别低头,有危险我会提醒你。” 似乎是某种默契,季江南牵起封玲珑的时候极为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而封玲珑也顺从的由他牵着,她能看见他发白的脸色和专注的眼神,季江南不时的提醒她注意脚下,即便他紧绷的后背已经暴露了他的紧张,但牵着封玲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封玲珑低下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收敛起内心小小的欢喜,耳边风啸猿鸣,明明是阎王殿前走一遭,她却觉得风也悦耳,雨也温柔,大抵就想这么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走过暮云栈道的时候,季江南觉得他的后背都已经湿了,走在平地上还觉得心有余悸,兀自回不过神来,暮云栈道的尽头,是一块极为宽阔的平地,平地上荒草茫茫,草长到齐腰高,平地下又是万丈深渊,这里是玉华山前五峰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极目远眺,山隐在云雾中,云雾在山间缥缈来回,脚下又是一条峡谷,长满梧桐与银杏,深秋,梧桐半树枯黄,银杏却已经满树金黄,落了一地的银杏树叶,在峡谷间铺成一条金黄的道路,云雾缥缈之间,如入神仙之境。 山道虽难走,但登高得见此景,也算值得了。 这时季江南才发觉他居然一直牵着封玲珑的手走了好长一段路,封玲珑就站在他身边,任由他牵着,看着满山秋景,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笑,侧脸的轮廓明净而安宁。 季江南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明的感觉,明知道很失礼,但握着的手却不愿意松开,这与面对李疏桐不同,他对李疏桐,更像是一种同类之间的怜惜,谈不上爱慕,只是像是抱团取暖一般像汲取一丝温暖,所以当他在得知他所怜惜甚至有些心疼的李疏桐不过是一个根据他同年经历心境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虚构出来的一个假象时,他是愤怒而悲伤的,李疏桐的欺骗,他自以为是的怜惜,让他原本就存在的心魔一再加深。 他在李疏桐面前,其实从未放下过戒心,他与李疏桐,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相互的信任,一边试探防备,一边互相取暖。他不信李疏桐,如李疏桐也不信他。 而封玲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他身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信任,就像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放心的由他牵着走过万丈深渊,这给季江南造成了一种朦胧的错觉,一种只要他愿意,她就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感觉。 心底那丝孤独的阴霾悄无声息的开始减少,在季江南无意识之间,那股已经强到快要影响他神智的心魔在逐渐消弭,一直卡在丹心一劫久久不动的屏障终于开始解封,清气入喉,走四肢五骸,一时神清气爽。 丹心,二劫。 封玲珑目露惊讶,又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突破了?恭喜哦。” 她这幅仰着下巴的模样委实像只撒娇的小猫,季江南还是很想摸摸她的头,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封玲珑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低下头垂首站在季江南身前,秋风吹来秋雨凉,不见晚妆飞颊长。 秋雨淅沥,荒草深处,二人牵手对立,少女羞怯的微垂着头,披着蓑衣的少年轻揉着她的头,又像是要拥少女入怀,身侧是一片云雾缥缈的秋景,宁静美好得像一副画卷。 季江南微微闭上眼睛,他好像明白了。 为何他总会在不经意想起她,为何旁人一开她的玩笑他就急,为何总是避开她的目光,又为何总是情不自禁的想靠近她,为何察觉到她有危险就立即回头。白雪皑皑的江州城外土地庙内斗笠下清澈的双眼,听涛邬月夜下手持短笛款款走来的明媚笑颜,以及,她牵着他走过栈道的专注眼神。 其实他一直记得她,记得这个扬言要把他抢回苗寨的少女。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行安处是吾乡。 荒草从的后方,花奴和阿双一左一右奋力拧着林卓的胳膊,林卓嘴里被塞了一团布,胳膊都快被两位姑奶奶拧断了。 两个少女躲在草丛后方,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看着两道身影逐渐相拥在一起,两人兴奋的互相击了个掌,花奴拧着林卓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一些,并威胁道:“你要敢现在跑出去或者发出声音的话,我一定放芙蕖蚁把你叮成球!一路踢着你回湘西!” 林卓眼泪花都快出来了,才出栈道不久就被两人合力按到,嘴巴里被塞了一团布脸怼在泥土里,一左一右拧住他的胳膊,他什么都没看到,可两人这架势像是要把他的胳膊拧断,他倒是想跑啊,问题是现在头抬不起来,要怎么跑? 身后的几人蹲得远远的,看着胳膊别扭曲成一个诡异弧度的林卓纷纷咽了口唾沫,决定还是不要为他情了,蹲着就好,这两位姑奶奶可是教主身边的人,就算真的把林卓叮成球踢着回湘西也是有可能的,惹不起惹不起。 阿双没有花奴那么暴力,干脆的把林卓的胳膊卸了,花奴瞪大眼睛,这么绝好的办法,她怎么就想不出来呢?当即干脆利落的卸了林卓的另一条胳膊。 被卸了两条胳膊的林卓趴在地上彻底不想站起来了,他也不想知道圣女和那个汉人小白脸在干什么了,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趴在这里,别让其他人看见自己被掰得掉眼泪花。 后方的几人依旧默默的蹲着。 花奴和阿双并排蹲在一起,偷偷默默的从草丛里往外看,双手捧脸,笑得像两朵太阳花。 啊呀,真好。 第九章 人不可貌相 过了暮云栈道,山路就好走得多了,走走停停十多天,已经接近蜀中,浓密的杂草间露出踩踏过的山路痕迹,连绵下个近半个月的秋雨也开始收敛,太阳再次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蜀中地势高低差距很大,高山与峡谷平地共存,聚拢的山势将大地包围,很好的保存了降落的雨水和通过的河流,有水的地方就意味着庄稼收成好,物产丰富。蜀中一直都是富庶的标志,而雄踞蜀中的千机唐门,也理所应当的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江湖掌控者。 江湖门派一般选择开山立派,一来避开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而来也有助于门下弟子强身健体。 但千机唐门所在之地,位于蜀中机关城,机关城顾名思义,它就是一座城,在千机唐门最鼎盛时期,集合最顶尖的机关术,在蜀中以南的千丈峰下建起一座城池,作为千机唐门总部。 在能叫的上号的江湖门派中,能以一派盘踞一城的,除了千机唐门的机关城,就是北域无逍宫的听雪城。 前方山道上马蹄阵阵,十多匹清一色的枣红骏马遥遥赶来,为首一匹马上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发束银冠,眉清目秀,神彩飞扬,一身黑色箭袖贴里,马上挂着箭篓长弓,扬鞭打马,兴致正高。 马蹄掀起地上的落叶,年轻人猛的一提马缰,勒马而起,枣红马前蹄跃起,待马停稳,年轻人翻身下马,拎着鞭子走进路边的小酒馆,随手把鞭子一放,吆喝一声:“宋瘸子!老规矩!每桌先上两斤羊肉,再来一坛子酒!” 其余几人停好马,呼啦啦的进来? 自顾自找位置坐下,小棚房后面探出一个脑袋? 看着三十来岁? 土黄色的面皮,笑道:“丁堂主? 你师父说了,不准我卖酒给你喝!说你一喝酒就回去撒酒疯? 要不我给你换壶茉莉花茶?” “别废话!你不说他又不知道!我骑马跑了一早上了? 口渴得很? 赶紧把酒拿过来!横竖我少喝点不就行了!”年轻人不耐的说道。 “可不敢给你哦!不然你师父该来找我的麻烦咯!”宋瘸子哈哈一笑,手脚麻利的切好羊肉,给其他桌上了酒,独给年轻人提了一壶茶? “刚泡的? 可比酒解渴多了。” 众人哄堂大笑,年轻人郁闷的拎起茶壶喝了几大口,有人笑道:“丁堂主,想喝自己去拿啊!还能有人拦得住你不成?” 年轻人一脚提过去:“你懂个屁!”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 年轻人往小茶馆内扫了一眼? 笑道:“宋瘸子,今天你生意不错啊? 这个时候有人来喝茶。” 宋瘸子端着菜出来,笑呵呵的说道:“这几位是要进蜀的客人,往机关城去的,可刚好和你同路呢!” 年轻人看向茶馆一角,那里坐了两桌人,都是苗人打扮,唯独有一个汉人打扮的年轻人坐在一角,身上带着剑,但看着脸生得很,又见其中坐着三名女子,尤其一位生的十分貌美,饶他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却也没见过这般灵秀的姑娘,顿时眼睛一亮,遥遥对着那边拱手道:“几位可是自湘西来的客人?” 几人均未作答,倒是那姑娘浅笑着点了点头。 年轻人立刻来了兴致,继续道:“在下千机唐门流光堂堂主丁少辰,各位远道而来,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花奴和阿双笑了起来,小声对封玲珑说:“圣女,这个丁堂主一直在看你哦!” 封玲珑笑着掐了她一把,又对丁少辰道:“湘西偏远之地,不值丁堂主挂心。” 封玲珑答非所问,越是这样,越让丁少辰觉得好奇,脱口问道:“不知可否告知姑娘芳名?” 说完才觉得失礼,连忙道歉:在下唐突,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花奴这时接了话头:“这是我们圣女大人,名字岂是谁都能知道的?” 丁少辰恍然,五毒教的圣女,难怪。 另一边阿双不断的用手指戳季江南的胳膊,恨铁不成钢:“季公子,你没看到那个丁堂主在对圣女献殷勤吗?你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季江南问道:“那我应该怎么表示?去打他一顿?” “就算不打他,你也得表示一下啊!圣女可是你的人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阿双道。 季江南顿时想堵她的嘴,这姑娘还真什么都敢说,什么叫封玲珑是他的人了? 季江南闹了个大红脸,封玲珑也不帮忙,只对着季江南炸了眨眼,笑得狡黠又俏皮,季江南觉得脸上更烧了。 封玲珑咯咯笑了起来,她就特别喜欢看季江南脸红。 季江南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尽跟着花奴阿双胡闹。 被无视了的丁少辰见状不无失望的泄气,如此灵秀的女子,可惜名花有主,他怎么就没早遇到呢? 失望归失望,但他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当即朝着季江南拱拱手,笑道:“这位兄台看着有些眼生,在下不才,见兄台气宇不凡,想厚颜交个朋友,不止兄台意下如何?” 丁少辰这番话说得大方得体,即便被无视也未曾表现不悦,颇有一番气度。 对方以诚相交,季江南也拱手笑道:“丁堂主客气,在下季江南。” 丁少辰一听,顿时觉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兄台可是之前上过人杰榜?你是七剑门弟子对不对?” 季江南点头,他现在的名声可不好,也摸不准丁少辰会作何反应。 丁少辰哈哈一笑,热络起来:“真的是你啊!我当初看到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以丹心一劫的实力挤进人杰榜,还能接齐风定两招,可谓实力相当不凡,今日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还当真是缘分啊!” 季江南挑眉,此人倒是颇有意思,仔细回想人杰榜上的人物,好像没有丁少辰这个名字。 “别想啦!我确实不在人杰榜上,”丁少辰非常自觉的拉了张凳子挤到他们这一桌,兴致勃勃的说道,“人杰榜我就上过一次,后来没战绩就被刷下来了,呆在上面也没意思,总有人堵路来挑战,打走一个又来一个,我嫌烦,就躲在家里一个月,等名次刷下去了我才出来的!” 季江南失笑,有人为了人杰榜上的名额打生打死,原本以为不把名次当回事儿的就齐风定一个,现在眼前又是一个,因为嫌烦硬把名次给刷掉,也是独一份了。 “你真的接了齐风定两招啊?”丁少辰眼睛发亮的问道。 “准确来说是一招半,他收力了,否则我一招都接不下。”季江南如实说道。 “这样啊……”丁少辰有些郁闷的开口,“不瞒你说,我之前和他交过手,一招就败了。” “以齐风定半步宗师的实力,败给他也不冤。”季江南道。 “是了,前十都是变态,不和他们比,太伤自尊了,”丁少辰深以为然的点头,又高兴起来,“难得结交个新朋友,既然你们也是去机关城,等会儿同行如何?我请你去醉月楼喝酒!” 果然,男人之间交朋友最好的办法要么打一架,要么喝一顿酒,如果在顺道一起逛个花楼,那就是情比金坚的好兄弟。 “丁堂主!你师父说了!你要敢再去醉月楼,他就打断你的腿再把你绑在牛车上游街示众!”宋瘸子从草棚子里探出头来大喊一声。 众人哈哈大笑,丁少辰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羞恼的扭头大吼:“宋瘸子你再拆我的台!我就拆了你的这破茶馆!” 宋瘸子不生气,只咧着嘴笑。 “但凡我打得过你,你这破茶馆早被我拆八十回了!”丁少辰气哄哄的站起来,指着坐在桌边笑得东倒西歪的几人,“还有你们!别笑了!早晚被你们气死!” 制止损友嘲笑无果后,丁少辰郁闷的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见季江南好奇就说道:“别看这姓宋的是个瘸子,其实是我门中的外门执事长老,他这人就这么古怪,挂个长老的名头在这里开这个破茶馆,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那个混蛋师父派来监视我的。” 季江南大为意外,千机唐门的外门执事长老在路边开小茶馆,这怎么听怎么古怪。 “你师父可请不动我,就你这性子,谁看得住你?”宋瘸子肩膀上挂着一条毛巾,唏嘘道,“生活不易,得赚钱吃饭啊!” “你又胡说八道!门内缺你吃少你穿了?”丁少辰拍桌道。 “不和你这小王八蛋说了,跟你师父一样咋咋呼呼的,赶紧吃,吃完赶紧走!别让你那马再啃我的棚子了!统共就几根茅草全让它吃了!”宋瘸子摇头,走进厨房。 一顿午饭拖拖拉拉吃了一个时辰,期间基本就是丁少辰一直在介绍蜀中如何如何,顺便说说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堂之主,是千机唐门最年轻的堂主前途无量等等,说完又谦虚的说其实他其实还是觉得自己资历不足不足胜任,一顿自吹自擂之后,发现阿双好像对他说得很感兴趣,于是又挤到阿双旁边一顿大吹特吹,在阿双充满崇拜的眼神中感觉整个人都飘了。 季江南觉得他可能看错了,这厮一开始气度不凡模样现在已经崩得稀碎,看看坐在凳子上吹牛吹的眉飞色舞的青年,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 第十章 南北蜀 “奕公子”丁少辰,年方十九,千机唐门副门主的弟子,门内最年轻的堂主,三品器师,丹心三劫武者,在门内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姿容俊雅,往面前一站绝对是一个潇潇洒洒俏郎君,但他除了本身姿容不俗天赋不弱之外,也是自千机唐门创办起最大的一朵奇葩。 为何这么说呢?这就关乎到丁堂主对自己本身的定位,丁少辰此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在年轻姑娘面前吹牛,但他吹牛皮的功力又不算太好,稍微熟悉一点就容易原形毕露,虽然他本身已经足够优秀,但丁堂主认为,有必要将自己和寻常凡夫俗子区分开来,于是自创了一系列所谓迅速让姑娘心动的办法,还兴致勃勃的编成一本书,送到书社去卖,机关城内所有商铺都是千机唐门内部经营,书社的老板就是门内的执事长老,丁少辰毫不意外的挨了一顿臭骂,连人带书被丢出去。 虽然书被长老贬得一文不值,但丁少辰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写书的天才,为了证明他有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开始按照他自己写的方法去追求姑娘,然而两年过去了,丁少辰不仅没追到一个姑娘,就连门内的师妹都不想和他说话了,本来很聪明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姑娘面前显得像个憨憨,致使本来名声不错的丁堂主变得无人问津。 偏偏这又是个不服输的,历经失败之后再次开始埋头撰书,因为总有人上门挑战影响了他的写书大业,烦不胜烦,于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一个月硬生生把人杰榜上的排名赖掉,副门主被气得暴跳如雷,但挨完骂的丁少辰出门就继续他的写书大业去了。 后来突然有一日他居然不躲在家里写书了,开始频繁的外出,副门主才刚刚欣慰没多久,就听闻丁少辰日日去逛城外的醉月楼去了,他认为之所以失败,就是对姑娘不够了解,门内的师姐妹不理他,他就跑去姑娘最多的醉月楼。 丁少辰无论酒量还是酒品都奇差,沾酒必醉? 一醉回机关城就撒酒疯,副门主这回真的生气了? 勒令所有商铺一律不准卖酒给他? 更不准他去醉月楼。 写书大业遭到师父的横加阻拦,丁少辰忧郁了好久? 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又在玉华山找到了新的乐子? 整天吆五喝六的带人进山打猎? 兔子山鸡打得没意思了? 开始惦记去打头熊瞎子来做毯子。 本来稳重的副门主自从收了丁少辰这个弟子之后逐渐变得像只暴躁的老狮子,住处时不时传出一声怒吼,赶紧把那个兔崽子抓回来! 能成为副门主的弟子,丁少辰的天赋毋庸置疑? 入门两年成为三品器师? 在机关一道的天赋唯有少主唐不遇可与之比肩,令人侧目,但其性子过于跳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逮着机会就偷溜,即便这样? 其实力在年轻一辈中也依旧出类拔萃,让其他苦修的弟子们恨得咬牙切齿。 对此副门主又是欣喜又是气愤,如此天赋,但凡他认真一点,往后也是前途无量。 可惜这个兔崽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副门主的心情十分复杂。 转过山腰,山下就是蜀中,深秋的太阳晒不进骨子里,站在树荫下就觉得冷飕飕的,蜀中地势高低差距极大,整个又兼地域广阔,单一个蜀中就涵盖了川阳道与庆安道,庆安道在蜀中以北,与北域比邻,川阳道在蜀中以南,紧邻玉华山下,川阳道千丈峰下,就是千机唐门总部机关城,机关城之外,还有一座外城,名为庸城,庸城之外,就是村庄以及农田。 蜀中以若水支流割开南北,南蜀川阳道以机关城为中心,各类大小门派也在附近繁衍生息,售卖金属和各类药材,武器的商铺占据大部分,南蜀的百姓也多数是以采药捕蛇狩猎为生,一座机关城,撑起整个南蜀,也正因如此,川阳道六扇门的总捕头,必须要有过人之处,蜀中有千机唐门坐镇,很少出乱子,而川阳道的六扇门,主要任务就是看住千机唐门,因其特殊性,六扇门在机关城内设有监察点,而千机唐门多年来也一直保持着出尘绝世的姿态,从不管江湖纷争。 相比川阳道,庆安道就好管理得多,虽同在蜀中,但不比川阳道高山峡谷崎岖难行,庆安道与东宁道相邻,是商汇枢纽,蜀中除了千机唐门的机关之术,最负盛名的就是蜀锦的织造,蜀锦以华美精细著称,而蜀锦又属庆安道锦官城品质最高,故而北蜀庆安道,以锦官城为中心,以织造为主要营生,多商贾富豪,最为安逸之地。 从山道上下来,沿路而行,经过村庄农田,就到庸城门口了。 深秋的季节,田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毕,满地寂寥的黄,沿路的农舍烟囱里冒着袅袅青烟,丁少辰牵着马走在前头,不时有田里的老农直起腰来打招呼,丁少辰也笑嘻嘻的一一回应。 “看起来你似乎很受欢迎。”季江南笑道。 “大概是我经常送猎物给他们吧!有时候打的多了,路过的时候会随手送他们一些,”丁少辰道,指着前方道,“那就是庸城了。” 远远的山峦脚下,一道城墙耸立,在山里磕磕绊绊走了小半个月,终于到了。 才到城门口,就有人笑着来打招呼,看样子丁少辰人缘不错,见封玲珑等一身苗人打扮,也只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往来这里的江湖人五湖四海都有,也仅仅是稀罕了几眼,就各自忙活去了。 城门口张贴着不少告示与画像,季江南特意上前看了几眼,也没见到关于陆皓尘的消息。 “住在庸城的有不少江湖散人,这些人没有收入来源,依靠的就是官府的悬赏,在城西那一块,住着的多半都是这样的赏金猎人,”见季江南感兴趣,丁少辰凑过来道,“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到万金阁看看,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悬赏,赏金可比这些高多了。” “万金阁?” “不错,机关城非本门弟子不得入,若需拜访,要由人接引才可入内,一般的人进不去,万金阁就开在机关城外不远的地方,在蜀中风媒这个行当发展不起来,要买消息的要么找本门煦风堂,要么就去万金阁,万金阁其实是川阳道六扇门所设,有所有重犯要犯的通缉令,包括六扇门黑榜都在其中,也有人在里面挂悬赏杀人的买卖,有想接单的就摘下悬赏令,一般这类悬赏令有期限,十日内未达成者,会再次将悬赏令挂上,只要不涉及重要人物,六扇门一概不管。”丁少辰解释道。 “这算是官府还是杀手?”季江南咋舌,虽说六扇门也不见得是什么良善地方,但这么光明正大的接杀手生意,还没听说过。 “六扇门也是人,他们也要吃饭,虽说有朝廷俸禄,但总归不会有人嫌钱少对不?”丁少辰挤挤眼睛。 季江南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要在川阳道看住千机唐门,走正常的路径肯定是不行的,这位川阳道的总捕头是个妙人,开一个万金阁,处理自家案犯的同时,也可以吸收新的人才,六扇门中人都是亡命之徒,脑袋别在裤腰上,而这些走江湖的赏金猎人也多半和他们一样,加之还有人挂杀人悬赏,如果六扇门愿意,但凡有点本事又有野心的,多半很乐意披上六扇门的官服,一朝变为官身,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拒绝? 蜀中人才近七成在千机唐门,六扇门要补充新鲜血液,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而这些实力不弱得江湖散人,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了,万金阁,能悬赏消息买卖吗?”季江南突然问道。 “可以啊!不过你可以直接问我,”丁少辰一指自己,笑道,“我是流光堂的堂主,我找熙风堂问消息不要钱。” 季江南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难怪说风媒在蜀中没饭吃,万金阁问消息靠悬赏,熙风堂问消息要钱,横竖说来说去都要出钱,价格很可能还不低,风媒的饭碗已经被他们抢得一点不剩。 不得不说,千机唐门,很会赚钱。 季江南暗暗盘算了下自己的盘缠,陡然生出一种钱可能不够用的感觉。果然行走江湖是一件极为烧钱的事。 第十一章 机关城 庸城很大,但不算精致,这里随处可见带着武器游荡的江湖散人,街边的各色茶馆酒馆层出不穷,越往深处走,建筑逐渐变得密集,在外面很少见的袖箭,飞花弩之类的暗器居然就随意的摆在地摊上售卖,仿佛堆在地摊上的是一堆大白菜。 “千机唐门的暗器,每一种暗器都分品级的,像飞花弩这种常见的,也是分出三个层次的品阶,最高品阶的飞花弩才能作为门内弟子的武器,像这种的,多半是门内新手所制,能用,但杀伤力就不要多想了,杀只兔子还勉强,最次等的东西,门内弟子练习所制,几个月清理一次,价格相当低廉,要么就骗骗外地来的,要么就随便卖给江湖散人,像这种品次的东西,一支也就三个馒头的价格,”丁少辰道,又乐呵呵的说,“所以说还好你们遇见了我,这些人可最喜欢你们这些外来的客人,就差把冤大头几个字写脑门,比如那边那个。” 季江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正看到一个摊贩拉着一个背着包囊的男子各种夸赞他手里的飞花弩,最后这支丁少辰口中直值三个馒头的飞花弩被成功卖出二十两银子的价格。 冤大头啊。 走过几条长街,远远看见一座极高的山峰,瘦且陡峭,像一把锋利的长剑,要刺破天幕,山峰脚下,能看见一座泛着金属质感的小型城池,城是不规则的方形,正门楼上卧着一直张开双翼的机关鸟,这只机关鸟要比唐莲的那只大出十倍不止,双翼向后延伸,极具美感也极具冲击力,隐约可见城中起伏的高楼,以及一座巨大的水车,瘦直的山峰间隙间吹过风,穿过最中心高楼上的窗户? 十六角檐下铃铛轻动,奏出一段轻快舒缓的曲调来。 封玲珑虽为圣女? 但这还是第一次来机关城? 眼睛一亮,转头去问丁少辰? 指着那座高楼问道:“那是什么?为什么会自己吹奏曲子?” 难得见封玲珑感兴趣,丁少辰立即解释道:“那是本门的八转天音楼? 用以存放高品质的暗器? 而它本身也是一座机关阵? 楼有八层,每层都是一个单独的机关阵,一转一阵,八转齐开? 就是八转天音阵? 是本门最高级别的机关阵组合阵之一,因每层的门户都是以音律为基准开启,只要有风,就能通过特殊的气流吹动檐下的铃铛? 奏成不同的曲子,天音二字因此而来。” “放得这么显眼? 不怕有人来偷吗?”阿双突然问道。 丁少辰朗声一笑:“若真有人能进八转天音楼偷窃,那就可以去挑战本门门主之位了!这座八转天音楼与机关城,都是出自本门那位设计出浮屠秘库的门主之手,几乎集合了历代门主的所有心血,同一座阵法,由不同的人构造威力各有不同,单这座八转天音楼,就连本门门主,也不见得能复制出一样的来,说句不客气的话,七境宗师之下,进八转天音阵,有来无回!” 丁少辰这话说的狂,但千机唐门确实有这样的自信,那位站在机关术顶尖的门主,自他设计出浮屠秘库起,本身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超越的存在,这里千机唐门雄踞蜀中近百年的自信,只要机关城还在,就无惧任何人! 越靠近机关城,越容易被它震撼,这是一座再难复制的城,无论城门还是城墙,都看不到任何需要人力开合的痕迹。 门口有不少年轻人出入,都是统一的墨底红边贴里,发束银冠,腰挂玉牌,千机唐门的内外门弟子很好区分,内门弟子腰牌是白玉所制,外门弟子的腰牌是青玉所制,而丁少辰作为堂主,他的腰牌也是白玉所制,但边缘勾有一道银边,以作身份区分。 丁少辰口中的万金阁,就在机关城对面,隔着一条街,比起机关城的极尽大气华美,万金阁的装潢就普通得多,与普通的客栈酒楼装潢差不多,要说不一样,就只有门头上挂着的一副牌匾,万金阁三个字,刚劲有力,门口两侧刻着一副对联。 赏万金富贵荣华,得十方锦绣鹏程。 季江南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如果能从熙风堂得到陆皓尘的消息,那就不必来万金堂,而且,他要把陆如笙的消息告诉她的父亲,对于没有利益冲突的事情,他可以帮一下,虽说陆如笙骗了封玲珑,致使他们与夜狼王结下仇怨,但对于这个女子豁出去所有复仇的勇气,季江南是很欣赏的,知会一声,也只是顺手而为。 季江南问丁少辰门中可有姓陆的内门执事长老,丁少辰思索了一下,摇头,称门内的长老他都认识,内门确实没有姓陆的长老。 这就奇了,莫非陆如笙是随口说来诓他的? 季江南思索了一会儿,将慧剑门遇袭一事告诉丁少辰,梁刀在后来并没有追击,而陆如笙也彻底失去了踪迹,不知是死是活。 丁少辰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慧剑门是受门主之托前往丹云城药王谷,现如今在玉华山中被截杀,这可不是小事,带着季江南等人进城之后,告诉他们可以随意找地方住下,之后就匆匆走了。 机关城内部其实和一座城池一样,有酒楼有客栈,只不过经营的都是千机唐门门内的长老或者弟子,对于如何赚钱,他们很有一手,若无视他们腰上的腰牌,蒸包子的锅炉热气腾腾,饭菜的香味萦绕在鼻,除了装潢有些奇怪,总的来说还是烟火气十足。 真正的内门弟子,是需要将机括暗器和手法暗器都熟悉到如臂指挥的程度,比如说领着几人上楼小二模样打扮的年轻人,一身简单的装束,但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从哪里掏出暗器来。 真正的暗器,是能做到杀人于无形,出手就是绝杀。 一路奔波,可以刚好在这里住一晚,封玲珑要找的唐靖长老,需要前往千药坊,千机唐门的长老包括门主,没事的时候基本不会聚在一起,只有需要商议的时候,才会在千丈阁议事,门下弟子则集中在珠辉楼学习,由长老们轮流上课。 所以千机唐门的长老们都非常接地气,宋瘸子一个外门长老去山道边开茶馆,八大长老之一的唐靖开着一间药坊,据说唐莲本来想开间青楼,结果被门主严词制止,故而就她一个人没有产业,四处闲逛,现在也不知道逛去哪儿了,对于千机唐门的弟子来说,他们已经非常习惯唐莲长老日常失踪了,要是哪天她来上课了,那才是破天荒的怪事。 一莲居,丢了一地得图纸堆里,站起来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转过头问:“此事当真?” 丁少辰低头拱手:“是今日有五毒教的客人从玉华山来,他们在路上与受伤的慧剑门弟子相遇,又与夜狼王打了照面,其中一名慧剑门弟子陆如笙称她的父亲是内门执事长老,向门内求救,那位客人代她传话,只是弟子思来想去,并不记得门内有姓陆的长老。” 中年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日带那几位客人来见我。” 丁少辰应礼一声退下。 脚步声渐远,中年男子轻声道:“不遇,你怎么看?” 屏风后走出一名年轻男子,瘦且高,眉目清冷,露在袖子外的手指骨节分明,说不出的漂亮。 “安抚慧剑门是小事,但那陆如笙………”唐不遇犹豫了一下,“师父,是否要告诉他?” 中年男子又是一阵沉默,转身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够了,你去办吧!” 唐不遇躬身一礼,退下。 窗外,月色皎皎。 第十二章 雕虫小技 霜降,秋的最后一个节气,蜀中的深秋已经开始从里到外冒着寒气,卯时,天边刚刚亮起,推开窗户就是满身寒气。 季江南走出房间,下了楼,要了份汤面当早点,没多久封玲珑和花奴阿双等一行人下了楼,苗家的一身银饰彩衣,在哪里都是焦点,银铃声动,沉寂的清晨一下活跃起来,大清早得见苗家少女轻灵浅笑,着实赏心悦目。 又要了一些吃食,小米粥,三丁包子,阳春面,陆陆续续上了一桌,季江南给封玲珑端来一份莲花粥,封玲珑喜欢甜食,这个季节没有莲花,都是夏季采摘的晒干之后收入罐中保存,之后在切成丝与白粥一起慢炖,放上一小勺蜂蜜,清甜可口。 封玲珑拿着小勺小口喝着,热气氤氲,耳边垂下的银铃铛轻轻摇晃。 不知为何,季江南与封玲珑之间,似乎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默契,没有正式的剖白,也没有海誓山盟与甜言蜜语,只有简单的牵手和拥抱,但总能在一个眼神之间心有灵犀,像是已经相识很久的两个人,可以牵手一起走在阳光下,无惧任何目光,心是泛着涟漪的港湾。 是惊鸿一面,是久别重逢。 阿双和花奴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这么平淡呢?爱情应该是暴雨之后的山洪,应该是夜幕下的雷雨,伴随着奔涌的情绪与轰轰烈烈的爱恋,应该是此生不换携手共赴天涯海角的浪漫,就像阿莎女神与月亮之神的故事。 他们明明还是少年? 怎么不怀有浪漫呢? 对此封玲珑只捧着下巴笑,脸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甜蜜? 你们呀? 什么也不懂。 阿双和花奴眨巴着眼睛,追问要怎么样才叫懂?可封玲珑又不说了? 张开双臂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裙摆飞扬? 下楼去了。 丁少辰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氤氲在清晨雾气里的画面? 宁静得不忍打扰。 还是季江南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丁少辰,主动打招呼,丁少辰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进来,拱手道:“季兄弟? 圣女? 门主有请,想对慧剑门一事作详细了解,二位是否有空随我走一趟?” 关于此事季江南昨日已经详细告知丁少辰,该说的都说了? 现在却被告知门主有请,慧剑门只是千机唐门大批附属宗门中的一个? 按理说这种事情还不至于由门主重视至此,事出反常,莫非,是因为陆如笙? 千机唐门现任门主,蔺亭舟,别号“蕉山客”。要说起这位蔺门主,也是一段传奇,蔺姓,源自东海蕉山白石宫,这个姓氏在大晋很少见,但由来却很古老,每逢乱世,有人背剑救苍生,有人归隐出凡尘。蔺姓曾是隐世家族中最古老最悠久的姓氏,隐于海上蕉山,当年公子非出海,寻找救国之策,停经蕉山,与蔺氏族长听潮夜话,公子非言谈举止之间的雄心与魄力,打动了蔺氏族长,深感明君即将现世,天命所归,天明后,蔺氏族长要求族人与他一起跟随公子非离开蕉山,族人不愿离开,公子非不愿见蔺氏族长为难,独自驾舟离开。蔺氏族长立于海岸泪流满面,言蔺氏隐世太久,脱离人世,弃世者,必为世所弃,如今明主现世,蔺氏一族丢掉了最后的机会,将被天道所弃。 众族人不明所以,蔺氏族长心有所感,盘坐海岸不去,当夜,海上掀起巨浪,有狂风从海上而起,腾空而起高打万丈,海水都被卷入其中,乌云密布,雷霆漫天,海浪翻涌,狂风怒吼,海水倒流入天空,风暴过后,蕉山在海上失去了踪迹,有人说蕉山以及登临仙界,跨入蓬莱,蔺氏一族已经成仙,也有人说蕉山已经在那场风暴中被撕裂,蔺氏一族葬身大海。 众说纷纭中,有人在海岸救起一个少年,少年自称蔺氏族人,从他口中,得知蕉山确实在风暴中被毁,所有族人葬身大海,唯有他一人存活。 大衍之数五十,其有四十九。天道给蔺氏一族留下了一丝生机。 之后,蔺氏在这片土地上得以存活,为谨记自己的来处,每一位蔺氏后人,都自称“蕉山客”,蔺氏一族入世,一脉单传,这一任的“蕉山客”蔺亭舟,便是现在的千机唐门门主。 蔺亭舟其实与丁少辰很像,因为极其出色的天赋被收入,之后坐上门主之位,在江湖上享有盛誉,位列神秀榜第七位。 蔺亭舟的一莲居就在千丈阁附近,这里地势较高,简单的三间木屋,门口有一个莲池,深秋满塘枯荷,也不见清理,任由它们枯黄垂萎。 丁少辰带到门口,转身道:“门主只请了季兄弟和圣女,劳烦各位在白月堂稍候。” “为什么要单独把圣女请进去?我早先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憋了一路的林卓终于开口了,愤愤的指着丁少辰道,他早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好人,当日在茶馆里就一直盯着圣女看,那个姓季的汉人小白脸就算了,这个又是个什么东西? 丁少辰陡然被指着鼻子骂,自然不爽,向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什么时候也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叫骂了?刚准备骂回去,有人开口喝止:“少辰!不得无礼!” 丁少辰到嘴边的骂词硬生生吞了下去,闷声道:“唐师兄,是他先出言不逊的!” 第一次见到这位千机唐门少主,季江南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相当清冷,身形瘦而高,像山坡上长出来的竹,五官说不上英俊,但因为他那张脸瘦得菱角分明,给人一种锋利之感,神态很是清冷,站在那里就感觉压迫性极强。 “来者是客。”唐不遇淡淡的说了一句,又将目光看向林卓,“贵教与本门向来为睦,不敢怠慢,只不过本门有些内务需要圣女阁下帮忙,若圣女阁下不愿,本门绝不勉强。” 林卓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这双眼睛平平淡淡的看着他,却透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脑中传来一丝轻微的疼痛感,在这股压迫下,他连动根手指都难。 季江南伸手一拉,林卓被扯得一个踉跄,脱离那双眼睛的注视后,林卓仿佛被掐住喉咙的手陡然松开,瞳孔散开,后背上密密的除了一层冷汗,看向唐不遇的目光充满骇然,这是什么力量? 唐不遇目光一动,封玲珑却上前一步浅笑开口:“既然来者是客,那自然要守主人家的规矩,礼尚往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雕虫小技而已。”唐不遇淡淡说道。 “确实是雕虫小技。”封玲珑浅笑盈盈。 一旁站着的丁少辰瞪大了眼睛,哪有这样的人,人家自谦一句,她还附和,这是故意气人还是傻啊? 花奴与阿双看着自己圣女,眼睛一眨不眨,突然觉得自家圣女好厉害,说怼人就怼人。 唯有季江南了然一笑。 唐不遇将目光转向季江南,季江南也不避讳,直视对方目光。 “请。”唐不遇收回目光,退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卓仍想阻止,又被封玲珑一个眼神堵了回来,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林卓转头向花奴和阿双:“你们两个怎么不阻止一下?” “圣女自有主张,才不用我们多事。”花奴做了一个鬼脸,丝毫不担心封玲珑。 林卓气结,又不知道朝谁发泄,逐渐把脸气成猪肝色。 “几位,请随我来。”唐不遇道,说罢转身就走。 两个心大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跟着唐不遇走了,剩余的几人看了看走上前的二女,又看了看兀自气成猪肝脸的林卓,斟酌了一下,还是朝着唐不遇的方向走去了。 林卓更气了,感觉自从遇到那个汉人小白脸开始,他就没有舒心过。 “你走不走啊?”留到最后的丁少辰幸灾乐祸道。 林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哄哄的转头跟过去。 丁少辰大感畅快,他就不是个会给别人留面子的,当即大笑出声。 安顿好几人,唐不遇与丁少辰慢慢走回,路上丁少辰开玩笑的说起五毒教的圣女是个天真性子,不懂人情世故,着实可爱。 走在前面的唐不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丁少辰正不明所以,就见唐不遇掀起袖子,半截小臂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丁少辰一愣,忽然耳边传来煽动翅膀的嗡嗡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哪儿来的这门多蜜蜂?” 不过眨眼功夫,两人已经被蜜蜂包围,衣袖间头发上落了到处都是,丁少辰狼狈的又跑又跳,跑出去一大截以后蜜蜂忽然不围着他了,全部往唐不遇的方向去了。 丁少辰愣愣的看着唐不遇被爬了一身的蜜蜂,蜜蜂不蛰他,但就是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丁少辰恍然大悟:“师兄!你手上那个红点!” 唐不遇仿佛感觉不到满身的蜜蜂,自言自语一般开口:“五毒教圣女,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湘西蛊女,呵。” 说罢就这么顶着一身的蜜蜂,在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丁少辰目瞪口呆,不得不说唐师兄是条汉子,浑身爬得像个人形蜂巢一样还这么淡定,不愧是门主弟子! 直到唐不遇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丁少辰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唐师兄说的雕虫小技,是在自谦,但封玲珑的那一声附和,同样是在自谦,她离唐师兄至少五步远,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唐师兄下得毒?啊不对,那也不知道算不算毒,在五步之外,唐师兄居然还中招了!唐师兄以自身气息压得那个苗人动弹不得,所以那个圣女就对唐师兄下毒引来蜜蜂捉弄他?所以季江南的笑是这个意思!合着就他是个憨憨没看出来? 丁少辰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第十三章 廖千鸿 进了一莲居,封玲珑走得蹦蹦跳跳,临出门的时候教主说了,她是圣女,出了湘西,就要保护族人不被欺负。对啊,怎么能让族人受欺负呢?封玲珑越想越得意,眼睛完成两道小小的月牙。 季江南不想打扰她的兴致,但也别太得意过头了,轻声说道:“这里是机关城,别玩过火,里面等着得可是人家师父。” 封玲珑凑近季江南耳朵小声的说:“不会过火,就是引点蜜蜂来吓吓他,一炷香的时间就散了。” 少女的呼吸扑在耳侧,季江南有些脸热,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封玲珑不服,伸手揪住季江南的脸一顿揉,季江南躲闪不及,揉完脸的封玲珑迅速跑开,站在竹廊的另一头咯咯笑,季江南作势去追,封玲珑连忙转身跑,青蓝彩裙裙摆飘扬,银铃声碎了一地。 一莲居不大,只有一道竹回廊,也没有多余的管家侍卫,就像一个简单的农家小院,院里有一块很大的青石,青石后方是一个简易的草亭,草亭里摆着一张檀木长桌,边上有四个蒲团,桌上摆着一整套紫砂壶茶具,两人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人坐在那里了,一白一黑对坐,白衣的中年男子正以茶拨将陶罐里的茶叶放入盏中,二人正欲见礼,他却微微一笑,摆摆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茶桌很长,季江南和封玲珑落座,白衣人对面坐着一名黑衣男子,看着也不过四十岁左右,头上却早早的生了霜发,放在膝上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只剩拇指与食指? 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蔺亭舟泡茶的手艺很好? 水线从盏中倾泄入杯? 茶香四溢。 蔺亭舟将三杯茶分别递到三人面前,方才笑道:“两位小友不必拘礼? 千机唐门没有那么多规矩,这是我自己种的茶? 不妨尝尝。” 季江南也不拘礼? 端起茶杯? 轻饮,茶是好茶,可惜他对茶懂的不是很多,难以用言语表述。 封玲珑端起茶杯闻了闻? 尝试着喝了一口? 眼睛一亮:“这样的茶我还是第一次喝。” 蔺亭舟笑道:“湘西苗家多喝油茶,清香味浓,我曾有幸喝过一次八宝油茶,时隔多年? 仍会不时想念。” 封玲珑笑了起来:“湘西随时欢迎蔺门主。” 蔺亭舟笑而不答,又看向季江南:“贵派江门主近来可好?” “谢蔺门主挂心? 师叔一切都好。”季江南拱手道。 蔺亭舟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廖师兄,他们就是最后见到陆姑娘的人。” 黑衣男子慢慢的抬起头来,像刚从沉睡中清醒,眼睛里透出一股浓烈的渴望,喉头颤动,良久,才颤抖的开口:“你们……在哪里见过她?她在哪儿?” 这是一张十分憔悴的脸,明明不算苍老,可发丝间已经满是霜白,他的眼眶通红,紧紧的盯着季江南,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样的眼神太沉重,季江南为之一默,而后将玉华山中之时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男子听着听着开始伏下身子,捂着脸低声啜泣。 蔺亭舟又叹了一声,他知道廖师兄不信他的话,所以才让丁少辰把两人请来,当着他的面说给他听。 季江南与封玲珑皆沉默,忽然男子站了起来,身形晃了晃,转身往门外走,他走的很慢,腿上似乎有伤,走的有些颠簸,就这么高一脚低一脚的离开了。 季江南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眼前的背影,似乎与当时义无反顾冲回山上的陆如笙背影重合在一起,逐渐走远。 “他是谁?”季江南问了一个很失礼的问题。 “他叫廖千鸿,”蔺亭舟抬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陡然有些干涩,“他是我的师兄,也是上一任千机唐门的少主。” 廖千鸿,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在这一辈的年轻人中,没有人听过,也没人说起过,说起千机唐门,人们想起的,都是“蕉山客”蔺亭舟。 蔺亭舟拜入千机唐门的时候,尚是个少年,与丁少辰差不多大的年纪,被上一任门主看中,收为弟子,他有一个师兄,正是当年刚刚被立为少主的廖千鸿。 那时候的廖千鸿,只比蔺亭舟大两岁,在机关阵一道上天赋超群,又足够勤奋好学,持重有礼,站在千机唐门的弟子中,他是最为耀眼的存在,意气风发。 少年时候的蔺亭舟,对这个师兄十分崇敬,而廖千鸿也对这个小师弟很是照顾,无论出门历练还是处理宗门之事,随时都把他带在身边,那段时间,两人是师兄弟,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蔺亭舟的天赋开始逐渐展现,他对阵法一道的领悟能力甚至一度远超廖千鸿,门内长老对于这个新出现的天才十分欣喜,教导起来也十分用心,而蔺亭舟也不负众望,他有无限的构想和大胆的猜测,在他的构想与实践中,他成功将笨重的机关鸟改成便于高空作战的飞鸢,飞鸢的出现,弥补了大晋作战的最后一块高空短板,第一批二十五只飞鸢自望乡关投入使用,自此西域人引以为傲的训鹰在战场上失去了作用,且因为飞鸢上可载动一名弓箭手,面对地面和天空的共同出击,西域十二国一路兵败。 西北道的平定,除了薛临义的血腥杀伐,杨兴的运筹帷幄,铁家的鼎力相助,出自蔺亭舟之手的飞鸢,同样功不可没。 千机唐门之名再次响彻大晋,蔺亭舟也成为众弟子中另一个耀眼的存在。 蔺亭舟在受到师门长辈赞誉的同时,也察觉到廖千鸿的逐渐疏远,当他的光芒已经开始逐渐压过廖千鸿,廖千鸿也对他越来越疏离,蔺亭舟去找他,他避而不见,千机唐门只能有一个少主,往后也只能有一个门主。 廖千鸿不见蔺亭舟,把自己关在典藏阁得时间越来越长,他在拼尽全力去参悟那些难懂的机关阵图,当初是蔺亭舟在追赶他的脚步,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他在追赶蔺亭舟的脚步。 蔺亭舟在典藏阁找到他,说他永远只是他的师弟,永远不会染指廖千鸿的位置。 第十四章 骗子 始终是少年人,一夜畅谈,师兄弟冰释前嫌,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后来,廖千鸿在调试机关阵时出了意外,他的左手被齿轮绞入,等拆开齿轮的时候,他的左手三个手指已经被碾碎,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恢复,但他的三根手指也永远的失去了。 千机唐门,千机万变,为廖千鸿做一只机关手掌并不难,难的是廖千鸿与机关手掌的磨合,机关手掌毕竟不是自己的手,当一个器师失去了用以布阵的手,就像剑客失去了他的剑,失去了左手手指的廖千鸿再也不能使用双手手法暗器,器师的实力都在手上,即便廖千鸿想通过机关阵道上的突破来弥补,但那一任的门主病重,一番商议之后,决定由蔺亭舟来接替门主之位。 得知消息的廖千鸿如五雷轰顶,蔺亭舟是门主,那他是什么?他是少主,就永远只能是少主。 蔺亭舟拒绝了门主和众长老的提议,廖千鸿是少主,也是日后的门主,廖千鸿的位置,他不会染指。 当蔺亭舟从千丈阁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廖千鸿,廖千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蔺亭舟知道,他与廖千鸿之间,从现在起,再也回不到从前。 当某件事情有了裂痕,这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无法挽回。 所以当门主在新弟子入门的典礼上宣布,在他身死之后,由蔺亭舟接替千机唐门门主之位时,蔺亭舟是错愕的的,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廖千鸿,廖千鸿站在一众弟子间,定定的像一座雕塑,连风把树叶吹到脸上犹不自知。 蔺亭舟朝他跑过去,他慢慢的转过头来? 红着眼眶看着蔺亭舟,自嘲一般的咧嘴一笑? 对着蔺亭舟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骗子。 蔺亭舟想冲过去? 却被长老们架上高台,接受众弟子的见礼? 他在高台上看见了廖千鸿的背影,众弟子都在朝着高台见礼? 唯独他一人穿过人群? 他原本站在所有弟子的最前面? 现在,从最前面一个人走过队伍的最后,沉默着。 蔺亭舟突然不知所措,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事情? 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 似乎是对廖千鸿的补偿? 没有人提出把少主的位置给蔺亭舟,廖千鸿依旧是少主,他依旧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但这样的补偿? 对他来说,更像是羞辱? 所有人都对他格外的好,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似乎只有努力对他好,才能消除他们心里的那一丝歉疚。 千机唐门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门主,廖千鸿或许可以做到,但他需要太长的时间去磨合,他很努力,也很优秀,只是这样的努力与优秀,并不能带着千机唐门走得更远。 而蔺亭舟,已经具备了廖千鸿所没有的一切。 门主是千机唐门的风向标与掌舵者,千机唐门的传承需要更好的继承,所以,他们只能对不起廖千鸿,哪怕他已经为此拼尽全力,满身狼狈。 廖千鸿像是突然从高空跌落的飞鸟,满身狼狈,却依旧固执的骄傲着,奋力扇动着翅膀,向往曾经属于他的蓝天。 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姑娘。 那次大会之后,廖千鸿不愿再见到蔺亭舟,他离开了机关城,离开蜀中,一去好几年。 后来,他带回来一个姑娘,姑娘来自黔阳深山的苗寨,他带着姑娘回到机关城,请求门主为他主婚,本来以他的身份,黔阳深山里的苗女,与他并不相配,就算他不如蔺亭舟,也依旧是除了蔺亭舟之外最优秀的弟子,但由于始终对他存有愧疚,他与苗女的婚事进行的很顺利,所有人都来贺喜,恭贺他新婚大喜,夸赞他的夫人温和贤良。 蔺亭舟带了礼物来贺喜,却不知道怎么跨进那扇门,他很想见见廖千鸿,但又怕他不愿见到自己。他很想问问他这些年好不好,很想和他聊聊天喝喝酒,就像当年一样。 蔺亭舟在门外徘徊了到半夜,门却开了,廖千鸿一身喜庆的新郎服,看着依旧风姿不凡,只是脸上少了当年那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桀骜,蔺亭舟愣在门口,他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谢谢你来看我,我很好,你回去吧。”廖千鸿这么说。 门关上了,蔺亭舟拎着贺礼站在门口,突然的觉得心酸,一度想落泪,他宽恕了所有人,唯独依旧对他心存芥蒂。他要如何做才能弥补? 他以为廖千鸿不可能再见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上门。 黔阳苗寨来人,要求将圣女还给他们,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廖千鸿的妻子,是那个寨子里的圣女。 关于圣女的称呼,不同的苗寨会拥有各自的圣女,在黔阳苗寨,圣女的存在是为守护寨子而生,她不能成亲,更不能孕育子女,她本身就是一种蛊,她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守护她的族人,直到她衰老死去。 在廖千鸿离开蜀中的几年,他一直在江湖上游走,在黔阳时与人结怨,被对方下蛊,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采药的苗女为他拔蛊,他疼得浑身发抖,一口咬在苗女的肩膀上,等拔完蛊,苗女的半边肩膀已经被血浸湿。 一个是作为蛊守护寨子从来没接触过外界的苗女,一个是伤痕累累满心痛苦的被弃之人,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两只屋檐下的鸟,彼此拥抱着,彼此依靠着。 圣女不能成亲,于是他带着她回到机关城,这个他原本不打算再回来的地方,这里曾是他的家,也是现在唯一可以庇护他们的地方。 黔阳苗寨要求归还他们的圣女,廖千鸿跪在千丈阁的大殿上,以头触地,求门主不要把他的妻子交出去,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 门主答应了,机关城进入抵御外敌的状态,拒绝了黔阳苗寨的要求。 看不到他们的圣女,黔阳苗寨的人开始强攻,但生活在黔阳大山里的苗人,唯一的武器就是蛊,但他们不比五毒教,没有那么多威力不凡的蛊,达不到破壁如尘的效果,这样的蛊在毫无缝隙的机关城面前,显得脆弱又渺小。蛊虫死绝后,苗人们开始悍不畏死的冲向密集的箭雨,飞蛾扑火。 尸体倒在地上,千丈阁的大殿上进来了一个女子,苗女跪在地上,一如廖千鸿跪在那里一样,但她求的是,把她送出去。 黔阳苗寨得圣女从选定起就告诉她,你是寨子的守护神,你守护着这个寨子,她不能看着她曾经立誓守护的人在她面前惨死,所以她请求把她送出去。 这是圣女自己的选择。 第十五章 覆辙 时隔多年,廖千鸿再一次敲响蔺亭舟的门,他想请蔺亭舟帮他,打开机关城的隐门,放他和妻子离开,妻子不忍见族人受死,但他也不能放弃他的妻子,他选择带着妻子再次流浪,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可以。 蔺亭舟答应了,他去了隐门,在他拆解机关阵的时候,门主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制止他,只是问他,你想过他们离开后会怎么样吗? 蔺亭舟摇头,他只知道这是廖千鸿在他面前唯一一次低头,求他帮他一次。 “鱼离开水会死,鸟离开天空会忧郁,亭舟,千鸿和你不一样,他从小在这座城里长大,陪伴他长大的就是机关与暗器,他从小展现出来的天赋,让所有人就坚信他会是千机唐门的执掌者,说的多了,他也这么认为,而且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着,你比他强,比他更适合坐门主的位置,但千鸿所追求的,除了门主的位置,还有机关阵道的巅峰,他所介意的,不是你染指了他的位置,而是你展现出他一直所期待又未曾得到的境界。”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的存在只会牵引着他走向更远的路,他的所有心血都花在了这里,你打开这扇门,他可以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但绝对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他会在疲惫的追杀中忘记自己是谁,忘记他想要的东西,他只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直逃? 逃到疲劳老死,直到他死去的一瞬间? 才会想起来? 他原本是一只鸟,是可以展翅高飞的鹰。” “就像我明知道把门主的位置给你? 千鸿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但很多时候? 疼痛是一种力量? 可以逼着自己往前走? 寻找新的生路,亭舟,只要你在一天,千鸿就不会停下追赶的脚步? 你可以带着他去看更高的风景? 去看我所不能给他看的世界。”门主说着,眉眼间流出的是慈爱与怜惜。 “我不会阻止你,这扇门,由你来决定开不开。” 蔺亭舟的手开始发抖? 他不确定如果打开了这扇门,对廖千鸿来说? 到底是好还是坏。他眼前浮现出廖千鸿求他帮忙的神情,他觉得他应该打开这扇门,但潜意识里,他认为门主说的是对的。 在他的记忆里,廖千鸿应该是展翅高飞的鹰,应该是最耀眼的存在,如年少拜入师门时,初次见到这位师兄的情形一般,少年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风采摄人,欲与天公试高。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讲到这里时,已经到了未时,封玲珑听得入神,也不觉得饥饿,问道:“后来呢?” 蔺亭舟苦笑了一下:“我没有打开那扇门,直至今日,我依然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他声嘶力竭的骂我是骗子,我没有说话,看着他被长老们带走,细想这一生,我可能真的是个恶人,不管我是愿不愿意,我几乎夺走了他所有的一切,还自以为是为他好。” “直到今日,我依旧分不清,我没打开那扇门,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他确实一直在追赶我的脚步,即便他断了三根手指,不用机关手,他现在也是门内仅次于我的机关大家,九品器师,几乎已经站在了机关一道的巅峰,远超当时的门主,但他并不快乐,他常年守在八转天音楼,期望有朝一日能复制出完美的八转天音阵,超越我似乎成了他的执念,但他变的越发沉默,也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再也不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 “陆如笙是他的女儿?”季江南问道。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蔺亭舟道,“慧剑门长老南双鹤带门下弟子进山,我托他帮我带份药材给姜谷主,在人群中我见过那姑娘一面,就觉得她似曾相识,等他们走了,我才想起来,那姑娘眉眼之间的神韵,像极了当年的黔阳苗寨圣女,我让门下弟子去查,才得知那圣女在返回黔阳苗寨之后,生下一个女婴,她自己却因难产而死,女婴在寨子里长到十三岁,她所在的寨子被山匪所灭,黔阳的苗寨那么多,没了一个也没人注意,她活了下来,随着逃荒的人群到处流浪,后来想起有人说过她的生父在机关城,却不知道具体是谁,她又一路逃进蜀中,因饥饿在路上昏倒,被一对夫妇所救,就带回家当女儿养,教会她说汉人的语言,十五岁的时候拜入慧剑门,我找人查她的时候,发现她也一直在偷偷寻找生父的线索。” “廖师兄不信我,我就打算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带给他亲自看看,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山里遇见梁刀,”蔺亭舟眉宇之间有些寂寥,“所以才会请二位到此一叙,这半生,我总觉得亏欠他良多,却又找不到法子弥补。” “好长时间没人陪我聊天了,扯了些旧事,二位见笑了。”蔺亭舟笑笑道。 “蔺门主,其实你感觉到了对吗?”季江南抬头道,“唐不遇与丁少辰,是不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蔺亭舟顿了一下,答道:“我不会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 “虽然您让丁少辰拜在副门主的门下,但您也清楚,这不能阻挡什么,丁少辰我见过,假以时日,他超越唐不遇不是问题,您不可能一直期待他不务正业,”季江南看向蔺亭舟,“所以,您需要我做什么?千机唐门熙风堂是蜀中最快的消息网,丁少辰与我们在茶馆的相遇不是偶然,他或许不知道,但开茶馆的宋长老岂会不知?您给我们讲了一上午的故事,要说您这安排不是有意的,那就是小子高估蔺门主了。” 蔺亭舟笑了,道:“曲难行教出来得弟子,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一针见血,聪慧过人。” 季江南不答,静静的等待下文。 “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在此之前,我可以告诉你所找之人的下落,而且他与此事,也有关系。” 季江南目光一凝:“陆皓尘在哪儿?” “川阳道六扇门大牢。” 第十六章 古怪 陆皓尘为什么会被关到六扇门的大牢? 蔺亭舟说,他在几个月前就到了蜀中,曾在庸城住过几日,他对这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印象很深,是因为陆皓尘曾和唐不遇交过手,说起来也只是个误会,因为庸城有商贩以次充好卖给他一支品质很差的飞花弩,到手后发现不对找商贩理论,言语过激导致双方在街市上争吵,唐不遇路过,上前试图调解,但陆皓尘正在气头上,误以为唐不遇与商贩是一伙的,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 庸城里商贩的买卖,蔺亭舟是知道的,但这些人存在有一定的道理,千机唐门每年卖出去的次等暗器多不胜数,这些东西不是不能用,而是杀伤力有限,难免有人以次充好诓骗外乡人,对此千机唐门曾试图阻止,但后来都不了了之。 庸城是川阳道的中心,千机唐门在蜀中甚至整个江湖上的名声已经足够大了,让其完全掌控一个机关城,已经是朝廷容忍的极限,能以一家掌控一座城的除了千机唐门,就只有西北道苍漠城的铁家,铁家历代镇守边关,代代男儿都是从军,算得上战功赫赫,铁家几代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一个世袭的汉乡候爵位,在苍漠城内,铁家就是主人,虽说是侯爵,但等同异性王。 以铁家的战功,有此殊荣不足为奇。但千机唐门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却和铁家一样拥有一座城的自治权,这本身已经算出格,尽管千机唐门一直表现得对江湖之事淡漠,但始终是一个不安稳的因素,据说很早以前,机关城并不设限制,蜀中百姓可自由出入,是从大晋建国开始? 机关城才开始驱逐百姓,彻底将其作为千机唐门总门所在? 本意是想从江湖中脱身出来? 不理江湖事,放弃对川阳道的掌控。那位门主很有远见? 但始终是近百年的积累,千机唐门一再收缩? 依旧树大招风。 夏侯凌是一个很有耐心又极擅长布局的人? 从六扇门成立开始? 就意味着江湖门派将面临一次选择,要么夹起尾巴做人,要么等着屠宗灭门。千机唐门先一步收缩,避免了一次血腥杀伐? 随后川阳道和庆安道先后有六扇门进驻? 还在机关城内设监察点,门口又有一个万金阁直接盯着,千机唐门已经足够强盛,若对外界插手太多? 无疑是给对方一个打上门的借口。 千机唐门现在的景况就是如此,虽在江湖上名声显赫? 实则只能在机关城内龟缩,连外城庸城也不可插手太多,盯着的眼睛太多,也就成了现在进不得退不得的地步。 江湖上千机唐门在外行走的弟子很少,也有此原因,也因为现在这种局面,蔺亭舟才会担忧他和廖千鸿的悲剧会不会再次上演,朝廷打压江湖门派的心思已经光明正大的显露出来,一旦这个时候门主的继承人选出现分歧,内部不稳,就会给外面虎视眈眈的眼睛可趁之机,到时候结果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庸城那些以次充好的商贩很多,但又不能多管,没有千机唐门的约束,六扇门又刻意放纵,所以这些事情才会越发泛滥。 也不怪陆皓尘会误会,因为说到底,还是千机唐门的问题。 唐不遇与陆皓尘只是短暂的交手,作为千机唐门的少主,唐不遇有他的气度,交手时也一直都是避让,最后让商贩将银钱退回给陆皓尘,又代为道歉,陆皓尘气也消了一大半,相互拱手离开。 据蔺亭舟所说,陆皓尘在庸城住了几日,好像是在等人,等了几日后又离开了,后又过了几日,他再次来到庸城,这次是找熙风堂买消息,打听一个叫谭九的赏金猎人,之后又离开了,直到半个月前,陆皓尘在川阳道青石镇杀了两个江湖术士,其中一人是信阳府府尹的门客,深受其重视,信阳府尹下令缉拿,后来不知为何这案子又转到了六扇门的手里,陆皓尘被捕,关入六扇门川阳道大牢。 “什么时候的事?”季江南追问道。 “大约你来之前十天,”蔺亭舟道,“川阳道六扇门总捕头姓聂,叫聂谦。” “出云扇”聂谦,这个名字季江南熟悉,倒不是他和聂谦有什么交情,只是当年他和陆皓尘一起厮混的时候,聂谦在嘉兴临详坊任捕头一职,经常在街面上溜达,身高八尺,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好模样,他的武器比较特殊,是一把墨玉打造的折扇,扇骨由极薄的墨玉石片组成,下坠同色墨玉穗子,非常漂亮,常见他拿在手中把玩。 季江南见过他几次,不知何时竟调到川阳道任总捕头,这升迁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他和聂谦没打过交道,但对方一定是认识陆皓尘的,不同与季江南,陆家九公子的名声在江浙一带向来很响。 “谭九是什么人?”季江南沉吟半晌开口道。 “谭九,走江湖的赏金猎人,靠赏金吃饭,落脚点不固定,”蔺亭舟道,“不过比起谭九,你可以去查一下四海镖局,陆皓尘离开川阳道的几天,应该是前往庆安道四海镖局。” “何以见得?” “他在庸城找人问过路。”蔺亭舟道。 季江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蔺亭舟不可信,就算陆皓尘与唐不遇交过手,他也不应该一直关注陆皓尘的动向,他知道一些东西,但就是不说。 季江南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致谢,随即拉着封玲珑离开。 蔺亭舟说想让他帮忙,但一直没说要他做什么,而是把矛头指向四海镖局,聪明人说话从来不说太透,四海镖局,他必去走一趟,在汴京时,苏有容说过,陆皓尘离开前,找他问过四海镖局的消息。 联系年初在奎山遇见的王灿一行人,从他接过王灿手里的千机匣开始,白无常的追杀一直持续到平江县,黄泉天那位神秘的尊主一直未曾露面,但他这一路走来,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而把他和黄泉天联系到一起的四海镖局,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四海镖局走镖天下,总部坐落在庆安道锦官城,陆皓尘找四海镖局干什么? 还有那两个江湖术士,陆皓尘虽然性子骄傲了一点,但比起季江南,他的性子还算温和,到底是什么引起他的杀心动了手? 还有聂谦,本来这件事情可以由信仰府尹经办,却是由他接手将陆皓尘抓捕,关押到现在近十天,这不符合常理,六扇门办案向来讲究效率,关十天没动静,这里面透着一股古怪。 与其说是抓捕,在季江南看来,似乎更像是……保护? 季安承的话言犹在耳,陆皓尘见过明东流,他来蜀中,可能会死。 季江南眉头越皱越紧,蜀中的局势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不管是看似风光其实已经孤立于崖的千机唐门,还是锦官城内的四海镖局,在这里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紧张,弥漫着一股浓浓得紧迫感,蔺亭舟的忧虑,想来已经持续了很久。 封玲珑一直安静的走在一边,季江南从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着想事情,眉头皱得很高。封玲珑有些担忧,想了想又释然了,不管什么事,她一直陪着他就好。 第十七章 蔺亭舟的礼物 回到住处的时候,丁少辰正坐在大厅里等候,遥遥见几人进来,笑着朝几人拱了拱手。 “丁堂主有事?”季江南问道。 “门主有东西给你,让我在这儿等着。”丁少辰说着,递过来一只锦盒。 季江南接过锦盒,也不忙着打开,问道:“蔺门主可有话相传?” 丁少辰摇头:“没有,只说让我把盒子给你。” 季江南拱手一礼:“劳烦丁堂主了。” “客气!”丁少辰笑着摆摆手,拱手告辞,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贼兮兮的问,“圣女姑娘,你那种引蜜蜂的药能不能给我一点?花钱买也行。” 封玲珑笑吟吟的说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你的师兄?” “我师兄没事,那些蜜蜂不蜇人,入我机关城者为客,小事无需记挂,倒是圣女姑娘引蜂的方法挺有趣,能否卖我一点?”丁少辰道。 “你要这个做什么?”封玲珑问。 丁少辰嘿嘿一笑:“自然是用来吓唬人的。” 封玲珑想了想,拿出一只小瓷瓶:“一百两。” 季江南嘴角一抽,还没说什么,就见丁少辰无比爽利的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成功的从封玲珑手中拿走小瓷瓶,小心的打开瓶塞,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使用?直接涂抹吗?” 封玲珑笑吟吟的点了点头:“一滴就行。” “有点少……不过也够了!”丁少辰眉开眼笑,似乎是在琢磨着算计谁,把小瓷瓶一收,转头就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封玲珑说道:“放心用哦!用完了可以去千药坊买!” 丁少辰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疑惑道:“千药坊有?我怎么不知道?”话才出口,丁少辰就见花奴和阿双嬉笑做一团,立刻明白过来,又把小瓷瓶拿了出来,瞪大眼睛问:“千药坊定价多少?” “十两一瓶!”花奴竖起两根食指交叉。 丁少辰的脸色一僵,无比悲愤:“那你卖我一百两!” “因为大部分都卖给千药坊了,我手上就这么一瓶,你说是不是应该卖贵一点?”封玲珑狡黠一笑,说的理直气壮。 花奴和阿双笑作一团,季江南干咳一声,忍着笑意侧过脸去,早就知道这丫头看着乖巧,实则古灵精怪得很,丁少辰老喜欢有事没事往她身边凑,虽说没什么坏心思,但小小的恶作剧一下还是可以的。 丁少辰悲愤的走了,找封玲珑理论他是不去的,他堂堂一个堂主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姑娘争吵,太掉面子了? 但一想到自己花了十倍的价钱买了一瓶只值十两银子的东西,就觉得非常想呕血。 没事儿没事儿? 我这瓶比较好。丁少辰这么安慰自己道。 看着丁少辰走远? 封玲珑轻声道:“心思不坏,不算个恶人。” 季江南轻笑:“你这是替我看他的心性?” 封玲珑回过头来? 抿嘴一笑:“你和蔺门主打哑谜,我听懂的不多? 但总归是和这二人有关系就是? 丁少辰心思简单? 虽喜于玩闹但心有分寸,但那个唐不遇,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他的心思很重。” 季江南点头? 丁少辰被封玲珑坑了一百两也只是有些肉疼? 并没有生出什么报复的心思来,至于唐不遇…… 如封玲珑所言,这个人心思很重,人说相由心生? 季江南之前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人的面相是从父母而来的? 长着一张慈眉善目菩萨脸干着龌龊勾当的他这些年也没少见,也有面相凶狠实则良善的江湖人,从人的相貌来观心,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人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 所以季江南看人看的不是脸,大多数时候是依照气息,气息这种东西微妙而不易言说,就像他很轻易的就能感知到生气和死气的存在,有时候人的气息会比面相更容易暴露本性,唐不遇的气息很凝重,像是极端压抑又思绪极重,而这股气息外露,就容易给人一种不易靠近的疏离感,蔺亭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季江南打开丁少辰送来的盒子,目光顿时一凝,端着盒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季江南没有避开封玲珑,站在他旁边的封玲珑自然看了个满眼。 季江南站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将锦盒盖起来,收入怀中,定了定神,对封玲珑说道:“这是千机唐门的子母千机匣。” 封玲珑虽不知道这个子母千机匣代表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季江南心绪很不平静,没有再问,而是笑着安排其余人去休息,等其余人都走了,季江南忽然抓住封玲珑的手臂,神色难明。 封玲珑也不急,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开口。 “玲珑,你们尽快回去吧!”季江南道。 “这……为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吗?”封玲珑一怔,急声问道。 季江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眉宇之间肃杀之气顿显:“这里不安全,牵扯到我一直追踪的问题,蔺亭舟找我不是偶然,五毒教不涉江湖,你带着他们尽快走。” 封玲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必须现在走吗?” “越快越好!”季江南道。 封玲珑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上前一步,轻轻的依偎在他肩膀上,季江南不说,她就不问,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一直都在。 季江南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有个人一直说我是个祸害,我去到哪里祸害到哪里,祸害遗千年,只有我祸害别人的份。” 封玲珑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来:“哪有人说自己是祸害的?” 季江南轻笑:“我确实是个祸害。” “我听人说欺负良家姑娘的才叫祸害,”封玲珑睁大眼睛,“你祸害人家姑娘了吗?” 季江南脸色一僵,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谁告诉你是这个意思的?胡说八道你也信?” 封玲珑定定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看得季江南耳根泛红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她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戏谑之意,季江南这才反应过来被这丫头耍了,还不待他答话,封玲珑早就蹦蹦跳跳的上楼去了,银铃声碎,裙摆飞扬,还扒拉着眼睛扮了一个鬼脸。 季江南莞尔,刚刚还有些压抑的情绪这会儿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心头又有些微热,在山中走的这半个多月来,算是他心性最为平和的一段时间,加上随袁晓学习轻功的三个月,他已经鲜少动杀心,封玲珑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总能将他暴戾的负面情绪化开,以往他虽然冷静,但一直是强压着情绪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敌场上,失了冷静,就很容易丢掉性命。但他这会儿心绪很平和,头脑也很冷静,封玲珑这么一打岔,倒把那股暴起的杀机给驱散了。 季江南轻笑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笑的时候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不过,蔺亭舟这只老狐狸,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次日清晨,季江南从房间里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楼下大厅里的封玲珑,九月里的天气,早晨已经有些冷,蒸包子的热气在晨光蕴起,封玲珑半趴在桌子上,托腮看向门外,似乎有些无聊,左手手指拉着袖口的银穗子绕来绕去。 季江南下了楼梯,拉开凳子坐下,左右看了看,问道:“花奴和阿双呢?” 花奴和阿双是封玲珑的随侍,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今日却不在她身边。 封玲珑转过头来,眉眼弯弯,左颊上映出浅浅的酒窝,道:“他们回湘西去了。” 刚端起茶杯准备喝的季江南顿了一下,眉头一皱,又看了看封玲珑,叹息一声,放下茶杯:“别胡闹,你跟着我会有危险。” “他们走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早已经进了玉华山,独自进山我不敢,所以我就只好跟着你了。”封玲珑道。 五毒教苗女生长于湘西大山,不敢独自进山这话就是笑话了,而且她是圣女,没有她的命令花奴和阿双怎么可能先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他们先走的。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季江南却升不起一丝责备的心理来。 “五毒教不涉江湖,我身为圣女,会先以五毒教为主,你说这里不安全,我信,所以我让花奴和阿双先带着他们回湘西,”封玲珑说着,眉眼清澈,“圣女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我只是封玲珑。 “不用担心我,我能做圣女,就代表我是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蛊女,我有自保的方法,至少,宗师之下,常人伤我不得,”封玲珑认真道,“我可以帮你。” 封玲珑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神色坚定,季江南有些恍惚,平湖夜月下,拉着爷爷衣袖求他救命的小姑娘,逐渐蜕变成了五毒教的圣女,苗女的骄傲与炙热,在现在的封玲珑身上,已经绽放出属于她的光华。 她在他面前温和乖巧,安静柔和,她收敛起自身的光芒,学着像一个汉家女子一样柔顺,以至于让季江南总是忽略了她本身是一个苗女的事实,苗家女子,热烈而骄傲,勇敢而自信,而作为五毒教得圣女,封玲珑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是大树,不是柔弱的蒲草,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想着来保护。 季江南笑了,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你不必刻意学谁,在我面前,你可以展露本性。” 封玲珑偏头瞧着季江南,帽子前的一圈银饰摇摇曳曳,像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眉眼之间,风华绝代。 “我还是觉得,把你抢回苗寨比较好!”封玲珑扬眉一笑,褪去眼中的温顺,自信满满。 季江南挑眉:“我等着你来抢。” 二人相视一笑,季江南心情大好,牵着封玲珑往外走。 “去哪儿?” “锦官城!” 第十八章 难蹚的浑水 锦官城在庆安道,从川阳道过去,路上也得走上几日,在弄清缘由之前,季江南不会贸然去找聂谦要人,且不说他能不能在聂谦手下救出陆皓尘,就算他侥幸成功了,牵扯到四海镖局和信阳府尹,想成功离开蜀中的几率不大,其中还有一个态度不明的蔺亭舟。 蔺亭舟从一开始表示的态度都是极好的,但他让丁少辰专门给季江南送来一对子母千机匣,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离开一莲居后,前往千药坊将封玲珑所带来的药材售出,之后才转到回到住处,照这个速度来看,在他们离开一莲居后,丁少辰就带着锦盒到住处等着了,一对子母千机匣不稀罕,但蔺亭舟专门让丁少辰跑一趟,就不是单纯的赠礼了。 季江南从离开江州,在奎山偶遇王灿等一众镖师,曾在一起围火取暖,以一条赤尾鱼换来一枚三角铜令,凭借令牌可以向四海镖局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不悖道义,一定倾力而为。之后,王灿等人受到无常众白无常袭击,连带四海镖局夔州分号尽数死于白无常之手,而白无常杀人的目的,就是王灿手中的千机匣,王灿临死将千机匣交给季江南,也因此别白无常一路追杀。 之后随着谜团一层一层的揭开,黄泉天追击他的目的就变成了逼迫他成长去开启白玉京,进入汴京之后,无常众就在看也没有露过面,直到现在,季江南也不确定,那天在奎山遇见王灿,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毕竟在封山之际上山走镖,本身就透着几分不寻常。 直到之后遇见和尚,又在汴京借奎山商会将千机匣抛售,也因为黄泉天棋高一招成为废子。 那只千机匣至今在何人之手,已经不知道了,而一开始他要寻找的,委托四海镖局走镖的千机匣主人,也随着千机匣的抛售,彻底断了线索。 而今蔺亭舟专程送来一对千机匣,还是私下赠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知道那只千机匣的主人是谁,而这? 也是季江南一开始准备入蜀中的缘由? 千机匣在千机唐门属于中上难度的机关匣,一般弟子练手用不到? 旁人无法分辨,但千机唐门的人很容易分辨出来? 由此一来? 匣子的主人就不难寻找。 季江南入蜀? 一为寻找陆皓尘,二为寻找千机匣的主人,而现在两道消息都掌握在蔺亭舟手中,以这两条消息来交换季江南的人情? 无论这哪一条消息? 目标都直指四海镖局。 告诉季江南陆皓尘的消息,把他的目光引向四海镖局,又用千机匣的消息来牵制他,若要得到第二条消息? 后续必定要帮他一个忙,处理唐不遇与丁少辰之间的关系。 蔺亭舟看似儒雅温和? 在一莲居说起他与廖千鸿的往事很是寂寥,但从他的动作来看,对四海镖局存有很深的恶意,一再引导季江南去针对四海镖局。 再结合陆皓尘在蜀中的一切反常举动,以及千机唐门,六扇门,信阳府之间莫名其妙的牵扯,很难让季江南不怀疑,陆皓尘之所以会如此反常,是不是蔺亭舟在动手脚。在蜀中,蔺亭舟有这个能力,即便千机唐门已经被六扇门步步压缩,朝廷盯得太紧,蔺亭舟动手反击也不是不可能,身为一派执掌人,在江湖上立足,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锦官城?”封玲珑问道。 “这里是蜀中,我暂时还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从我们出现在那间小茶馆开始,就已经落在人家的眼里,不得不说蔺亭舟确实是个人物,他要拿捏一个人,很难有漏洞,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夜狼王屠杀慧剑门的人,却留下陆如笙一个活口,这其中是否有他的授意,如果有,那至少在川阳道,千机唐门的收缩只是一个假象,聂谦,根本压制不住他!”季江南吐出一口气,道。 封玲珑睁大眼睛:“他想干什么?” 季江南皱眉,摇头道:“这就是我让你尽快离开的原因,我不确定蔺亭舟对川阳道的掌控现在有多少,在几个月前,我在云翠山见过一个人,说是白鹿书院的先生,是太子的幕僚,能操控千机唐门八长老之首唐莲的机关鸟,这样一个人物,在机关城地位不会比丁少辰低他,蔺亭舟想利用我去找四海镖局的晦气,我就顺着他的心思去,四海镖局到底有什么,还得到锦官城再说,至少现在确认了一件事,陆皓尘是安全的,我一个外来人能想到这些,聂谦身为川阳道总捕头不会想不到,六扇门向来行事霸道乖张,能把聂谦逼到这个程度,蜀中这潭水,比我想象得要浑。” “那可以去找一下聂谦。”封玲珑道。 季江南摇头:“六扇门人向来以利为先,都是脑袋别腰上光板身拼个富贵前程,没有足够的利益想请动他们很难,我和聂谦没什么交情,他或许能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救陆皓尘一回,但不见得会和我合作,毕竟,找我合作,胜算太小,至少现在他就算压制不住蔺亭舟,也不会被蔺亭舟反制。” “如何见得?”封玲珑问。 “如果聂谦真的被蔺亭舟压制了,那万金阁就不会开在机关城对面了,”季江南叹了一口气,“身为一道总捕头,压制不住当地江湖势力,已经是他的失职,就算要冒险,也不会找我,毕竟,在这潭浑水中,我太弱了。我贸然去见聂谦,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围杀,除非,我有足以让他正视的实力。” “如果加上我呢?”封玲珑笑道。 季江南挑眉:“说不定可以。” “走吧!去会会那位雷总镖头!”季江南大踏步往前,封玲珑浅浅一笑,紧随其上。 庸城外,官道斜长,黄土烟尘。 机关城,一莲居草亭。 蔺亭舟跪坐在长桌前,细心的整理着茶具,笑道:“想问就问,你在那里已经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师父,为何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亭子外的唐不遇问道。 “不是我要牵扯他们,是他们自己踏进来的,”蔺亭舟放下手中的茶具,长叹一声,“这不是我与聂谦的战场,是朝廷与江湖的一次较量,千机唐门发展至今,是历代先辈的心血,陛下想要收拢江湖势力,必先拿我千机唐门开刀,不遇啊,为师不想让先辈基业毁于我手,这份责任太沉重,为师不敢放,到如今成了这幅人憎鬼厌的模样,为师实属无奈。” 唐不遇犹豫道:“可这与他们无关,蜀中已经不稳,再把他们扯进来,季氏家主季怀远曾为宸王客卿,现官居三品布政史,若宸王再插手,那局面真的就无法挽回。” “引他们进来的是明东流,是四海镖局,与千机唐门无关。”蔺亭舟淡淡说道。 唐不遇猛然抬头:“师父!不可!” “没有什么不可的,你若能保千机唐门基业不灭,不至祸起萧墙,为师担一身罪责又何妨?”蔺亭舟站起来,转身离开。 唐不遇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怒道:“师父当我是什么人!少辰是我师弟!若他日后比我优秀,我让位辅佐又何妨?少辰不是你!我也不是廖千鸿!” “放肆!”蔺亭舟勃然大怒,袖袍一挥,三枚袖手镖破风而出,唐不遇咬牙,立于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袖手镖刺入肩膀。 袖手镖入肩,疼痛入骨,紧接着唐不遇脸上挨了一巴掌,直接将他掀了一个趔趄,扑到一旁的台阶上。 “我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提醒,你只管等着接任门主就是,很快,不用等太长时间,其余的事情,不用你管,”蔺亭舟居高临下,神色有些凄苦,“不遇,莫要让为师失望。” 蔺亭舟转身就走,唐不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凄厉的喊了一声:“师父!” 蔺亭舟身形晃了晃,却没有停下脚步,只留一声叹息,被吹散在风里。 唐不遇泪如雨下。 第十九章 四海镖局 庆安道距川阳道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马快的话五六天,慢的话至多八九天。当然这是骑马的脚程,靠双脚走的话得慢出小半个月去,若水入蜀的支流,在当地称作七水,若水支流较多,割开南北蜀的这条支流是第七条,故称为七水。 穿过川阳道两府,七水的对岸,就是庆安道。庆安道不比川阳道山高路陡,多的是平原和丘陵,与东宁道接壤,若说汴京是极尽风雅繁华,集历朝风流于一城,庆安道就是商贾的天堂,蜀中物产丰富,向来是商人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作为蜀中另一块招牌的蜀锦,在大晋乃至周边列国,可谓大名鼎鼎,锦官城也成为丝织行业的执牛耳者,除东南西北四鉴口外,庆安道可谓是商队来往最频繁的地方。 有商队的地方难免有匪盗,而横断南北的玉华山脉,更是匪患最为猖獗的地段之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商队,有匪盗,自然而然也就有有了镖局。 四海镖局的创立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大楚与大晋的朝代接替之战打了数年,最终大楚战败,大晋在一片战后的狼藉中建国,而战火后等来的不是国泰民安,死的人太多,瘟疫横行,农田毁于战火,百姓流离,西域各国趁机袭扰,西北道祸乱一方,朝廷的安抚需要钱粮,但大量的支出,各州道府乃至国库都已经开始不堪重负?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万大军等待粮饷。 大晋天禧年? 是最困难的几年? 被大楚火器肆虐过的城池只剩残垣断壁,战争结束了? 就到了封赏的时候,但此时的国库? 已经维持不起数十万大军的粮耗? 战争结束之后? 这些大军的吃喝成了问题,作为将领,夏侯烈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军队有饭吃,但作为帝王? 首先需要保证的? 是百姓不被饿死。夏侯烈穷其一生寻找浮屠秘库,除了想要火器之外,也需要秘库内大楚近百年的积蓄来确保这个国家的运转。 困难重重的天禧年,夏侯烈发布了一条裁军令? 这条令裁掉近五成的军队,这些在战场上拼杀的老兵没有等来封妻荫子? 只得到了微薄的粮饷,放下兵器,脱掉军甲,背着包囊在风卷黄土的春日里踏上回乡的路。 没有一个人反驳,无论留下的还是走的,都没说一句话,脸上带着伤痕和疲惫,沉默的看着昔日的战友渐行渐远,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炝。 夏侯烈下裁军令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不落泪,夏侯烈亦泪流满面,军士卸甲归田,没有荣归故里,所得连个人口粮都不够,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夏侯烈在位二十年,兢兢业业,一刻未敢放松,最后因积劳成疾驾崩,这期间,一直在为大晋的繁荣而不断努力。 至夏侯凌继位的时候,状况有所好转,二十年的休养生息,这片土地再次繁荣起来,而那些老兵,多半也已经逝世,他们的后人得到了朝廷迟来多年的补偿,还活着的,重新追功。 回乡的老兵们多半穷困潦倒,多年战场厮杀留下来的暗伤,一旦发作,便是生死两茫茫。有些老兵不堪穷苦,逐渐变成匪盗,从兵到匪的转变,只取决于能填饱肚子的半袋小米。 但也不是所有老兵都落得如此下场,就有部分老兵回到蜀中之后,组建了一个镖队,以护送商人过境赚取银钱为生,商人向来是个很奇怪的行当,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商人的地位非常之高,因为他们拥有普通人没有的商道门路,从而可以获取大部分的有利资源,是各路人马最尊贵的座上宾,但若是没了战事,商人的地位就会低到尘埃里去,文人指责其唯利是图臭不可闻,百姓多嫌其锦衣华服不知艰辛,是个人都可以上去踩一脚,匪盗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抢劫货物,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对商队大肆劫掠,只要这个名号传出来,不管这匪盗是不是真的劫富济贫,百姓和文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不管那商人如何哭嚎,所有人都会认定他就是为富不仁。 而且,家族中只要有一人从商,其后代一辈子都会被笼罩在商人之子的阴影里,不能进学,不能科考,不能围观,子女只能在下三籍,若要脱籍,则须三代人不从商,三代人之后才可恢复良家子身份,可不从商,哪来银钱生活? 在这些商人过得十分艰辛的时候,只有这支老兵组成的镖队对他们施以援手,愿意护送他们过山,这让商人们十分感激,而各路商人也闻名而来,重金聘请护镖,可以说在商人们眼中,这支镖队是唯一可靠,且不会与匪盗勾结贪图他们钱财的正直之人,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一百倍。 一个国家的繁荣离不开商人,等到大晋再次繁盛起来的时候,商人的地位又稍有提高,随着东西南北四鉴口的开放,商人行商遍布天下,而在商人中拥有良好信誉的老兵镖队,就成了商人行镖的第一选择,四海镖局在蜀中锦官城落成,几年时间分号遍布全国三十六道,所有同行黯然失色,逐渐变成现在四海镖局一家独大的场面。 四海镖局现任总镖头雷鸣,外号“插翅虎”,神宫境拳法宗师,差不多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坐镇总局,据说年纪大了,近年正着力培养独子,准备日后继承他的位置。 官道旁,一座茅草短亭下,零零碎碎的坐着几个行人,深秋近冬,下午还出着太阳,黄土路两边的树木叶子已经落近,枯草长满地皮,季江南将马栓在亭柱上,摘下斗笠,将腰间的水袋带给一旁的封玲珑。 “我还有。”封玲珑没接,举起自己的水袋晃了晃笑道。 水袋里有咣当咣当的声音,季江南又晃了晃自己的水袋,道:“这里离盛宁府还有一段距离,得找地方补充水和食物,这一路下来马也受不了。” “谁知道蜀中水源会这么难找,”说起来封玲珑也有些头疼,“这么大座山,没有水源太奇怪了,我在湘西山里,从来不会没有水喝。” “姑娘,你这是没来着时候,蜀中最难熬的可不是夏季,夏季好歹落雨,到深秋山上的水就都没了,山里还下雨,出了山就这样!刮个风糊一脸黄土!早晚又冷,白天又热,鬼天气愁煞个人!”一旁半卧在亭柱上的人拿下脸上的斗笠,骂骂咧咧的坐起来。 季江南见状上前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附近可有能取些水的地方?” “这儿没有!再过三里路有个村子,村里有井,你们可以去那里取水,”那人说道,又见季江南马上挂剑,封玲珑腰后带刀,也端起几分仔细来,道,“二位如果要去盛宁府的话路上还是小心些,这段路上有马贼。” “马贼?川阳道地界上还有马贼?还有人敢捋千机唐门的胡须啊?”季江南笑道。 “少侠,你不知道,这片地界千机唐门管不着,具体的咱也说不上来,也不见六扇门的来管,这片地界是金刀寨的,要是路上碰见他们拦路了,给点银钱就行,千万别和他们起冲突!这伙人可不是善茬,杀人跟杀鸡似的,万万惹不得!”那人连忙说道,又看了看封玲珑,摇头道,“这位姑娘最好做男子打扮,如果碰上陆林还好说,碰上李愁的话,怕不好脱身。” 封玲珑一身苗装过于惹眼,故而在离开庸城之前就换了一身汉家女打扮,一身简单的袖箭短衫,长发挽起一半,插着两支简单的素银簪子,一把弯月苗刀别在腰后,头戴斗笠,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貌女侠,汉家女打扮的封玲珑,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韵,在阳光下极致盛放。 这般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落在李愁手里就可惜了。那人暗叹道。 封玲珑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说,这两者有何区别?” 这一笑又是晃花了人眼,不禁令人呆了一瞬。 季江南干咳一声,上前一步将封玲珑挡在身后,那人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无意冒犯这位姑娘,只是那李愁是个好美色的,惯会强抢民女,寻常人给点钱就算了,以这位姑娘的容貌,若是撞见李愁的话,很难罢休。” 季江南眼睛微眯,道了声谢,转头看向黄土大道,目光逐渐锐利。 少息,短亭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起身赶路,季江南依旧站在亭柱边,一动不动。 “你在生气?”封玲珑突然探过头来,眼睛里满满的探究。 季江南目光一动,嘴角微勾,直勾勾的看向封玲珑:“我说我在想怎么杀了那个李愁,你会不会害怕?” “不会!”封玲珑浅浅一笑,轻声道,“我很高兴。” “为什么?”季江南问道。 封玲珑抿了抿唇,微微低头,脸上飘起一层薄红,突然抬起头问:“我好看吗?” 季江南愣了一下,答:“好看。” 封玲珑眉眼弯起,像极了一朵绽开的山茶花,开心的说道:“那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季江南呼吸一滞,素色短衫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阳光正好,眉目清灵,有些羞涩,眼睛却不闪不避的看过来,左颊酒窝浅浅,当得这天底下最好的光景,心口像落了一块炭火,灼热撩人。 季江南的脸烧到耳根,只觉得从胸口到脸上都是热的,封玲珑却噗嗤一声笑开了,笑声清脆,像涟漪一样在心口一层一层漫开,季江南想板起脸来,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说不欢喜那是骗人的,有些无奈,罢了罢了,由她得逞一回。 苗女热烈,说起情话来也是相当大胆,见季江南脸红,封玲珑笑得越嚣张,本就明艳的一张脸,越发娇艳。季江南自觉有些丢脸,为何他与封玲珑在一起的时,他倒像个被调戏的姑娘? 季江南干咳一声:“行了别闹了,走吧!” 调戏得逞的封玲珑蹦蹦跳跳得去牵马,扫了一样短亭,咦了一声,刚刚还有个人靠在那里睡觉,什么时候走的? 深秋的日光强烈,黄土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树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还没回答我呢!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好。” 第二十章 剑动 顺着官道一路前行,三里外果然有个村子,在村中打水补充水袋里的水,渴了一路的马也得以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通,问起金刀寨的事情,村民说的也差不多,总之这金刀寨是差不多七八年前来的一群马贼组成,起先官府也来剿过几次匪,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伤亡过大还是别的原因,官府也不管了,千机唐门也不管,至于六扇门,也没谁敢去问问,加之这群马贼也没有大肆劫掠的意思,横竖就是发个过路财,偶尔来村里扫荡一遍,抢些米粮家禽,你不主动往前靠没事,靠近了就一刀一个人头没说的,这些年在这条路上送命的不在少数,因官府不管,慢慢的附近的百姓也就习惯了,只要不是两位当家的亲自下山,给点过路钱就算完了,要实在没钱,顶破天挨一顿揍,被踹几脚骂几声穷鬼,好歹也算留了条性命。 这些马贼一般不伤人,但前提是不要对着来,有些不愿意给钱的,马贼们也不多废话,直接一刀杀了,管你什么身份,另外这些马贼的眼睛很毒,真没钱假没钱一眼就看得准,要么给钱,要么给命,就这么简单。 当地的百姓习惯了过路给钱,只要顺着这些马贼来,基本就没有性命之忧。 金刀寨的两位当家,大当家路林,二当家李愁,至于有多少手下,也没人知道,大当家路林下山一般是有商队过,而当家李愁则是个喜欢强抢民女的下流货色,从这条路上过的女眷? 鲜少有逃其魔掌的,他不杀这些女子? 凌辱过后就放下山去? 扬言要是哪个有幸怀了他的种,大可以上山来给他做压寨夫人? 众人虽怒,但这贼子武艺高强? 当地几大势力都不管? 只能咬牙忍下。 有李愁这样的声名狼藉的人在? 附近村落里但凡家里有闺女的要么搬到庸城附近去住,要么偷偷带着家人搬离,村里大半空屋,就是这些离去的人留下的? 现在还在村里的? 基本都是不愿离家的老人,坐在屋前的院子里,慢慢的编手里的簸箕。 村里的牲口都被抢走了,有过路的行人来村里面找水? 出于同情,就会在水井边的石磨上放两个钱? 钱不多,但过路的行人不少,勉勉强强够这些老人们喝口糊糊。 村子里有几棵柿子树,深秋柿子挂果,树上挂满橙黄色的柿子,还没来得及红,就被雀鸟吃了一半。 季江南掏出几枚钱放在石墨上,又看了看四围塌了一半的土房,问坐在井边的老人:“那些女子后来呢?” “啊?你问那些闺女啊?哎呀还能怎么样啊,要寻死的早死了,没死的哭哭啼啼回家去了呗!”老人有些耳背,大声回答,手里的烟杆里烟叶早没了,也舍不得放下来,砸吧着嘴过干瘾。 水袋装满了,马也喝好歇好了,二人准备离开,老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后生仔,两个钱就行了,给多了老头子没地儿花!” “您留着买烟叶吧!”季江南头也不回。 刚走下台阶的季江南却停住了,村子里常见的窄巷,巷子的另一头通往村口的空地,而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一张铺了虎皮的太师椅正对着巷子口,椅子上坐着一人翘着二郎腿手杵下巴,见状笑了一声:“老远就闻见香,老子就说,一定有女人!” 说罢仔细看了封玲珑一眼,眼睛一亮:“老子今天赚大发了!这还是个极品货色!” 季江南持剑站在巷子里,目光有些古怪,照传言所说,那些良家女子是被抢上山的,但照李愁这张脸来说,自愿跟他上山的可能性很大。 臭名昭著的淫贼李愁,长着一双上翘的桃花眼,肤色白皙,身量欣长,唇红齿白,眸光肆意而轻佻,本是波光无限的桃花眼,生生多出几分侵略性来,颇有些秋月春花的艳色。 若不是他的衣襟大开,整个胸膛与喉结历历在目,季江南真的会怀疑他是不是个女人。 跟他比起来,方唯玉简直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 这么一张脸配上清晰的男子声音,说不上来的怪异。 季江南持剑在手,准备动手。 封玲珑倒是看了又看,她很不确定这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见封玲珑看他,李愁立刻眉眼一松,咧嘴一下,立马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美少年模样,笑嘻嘻的说:“好姐姐,跟我回山上可好?我那儿有温泉池子和好吃的桃酥,可比在黄土路上赶路有趣多了!” 季江南顿时脸色黑如锅底,目光一厉拔剑往墙上一扫,剑气撕裂,墙体上干裂的黄泥崩裂,大块的黄泥土被掀出巷子口,携带者黄灰直奔李愁而去! 李愁一把抓起椅子上的虎皮一转,飞来的黄土块从虎皮上掉落,李愁嗤笑一声,刚想开口,忽然脸色一变,单手撑着太师椅一翻,从椅背后抽出一把长刀,侧身斜斩,一声清脆鸣响,浓烈的杀机迎面而来,直扎脊椎,眼前只见一道极亮的剑光,携带着一丝妖冶的红,李愁一惊,身体猛的一仰,那即将临面的剑光忽然一收,膝盖一痛,李愁暗叫糟糕,翻身而起,还未站稳,耳边剑鸣声响,杀气就在背后,李愁立刻横刀在前,一股巨力猛砸胸口,剑鸣脆响,李愁倒退数步,横刀正色道:“哪路兄弟?报上名来?” 黄土烟尘散去,季江南单手接住倒飞回来的泠泉,冷笑一声,长剑一荡,身形似鹤,顷刻已至近前,李愁大骇,欲张口喊停,对面的少年动作更快,双手持剑,剑转身随,长剑拉出残影,七剑连斩而来! 李愁暗道晦气,长刀连舞,接过七剑之后立刻抽身后退,足尖一点跃上房顶,这小子爆发式剑招太猛,和他近战太吃亏,只能先来开距离,抬眼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日的羊拐子!没看见老子在打架啊?一个个站着干什么?把下面那个小白脸给老子抓了!放跑了老子弄死你!” 顶着一张唇红齿白娇花似的脸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吼得中气十足,简直是一种恨不能自抠双目的违和。 “二当家!不是兄弟们不帮忙,是……是根本不敢动啊!”下方一男子颤声道,在他肩膀上趴着一只长腿蜘蛛,只要他一动,这蜘蛛就给他一口,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已经躺了好几个被咬的兄弟了。 还站着的这几个,每人肩膀上都趴着一只蜘蛛,站得笔直,额角汗如雨下。 封玲珑手里勾着一支短笛,兴致勃勃的看这边的打斗。 “蛊虫?”李愁一愣,立刻叫停,“原来是湘西的朋友,李某冒犯,在此赔罪!” “我说了不算哦!”短笛在封玲珑手中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 李愁转眼去看下方的季江南,嗤笑一声:“老子的道歉,可不是什么货色都可以受着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让老子一刀剁了多痛快!” 季江南沉声一笑:“那就麻烦这位娇滴滴的汉子动手吧!” 李愁脸色一僵,杀气顿起,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呵呵笑道:“看来该给野狗开开荤了!” 季江南嘴角轻勾,眼中透起一层浅浅饿红,杀气狰狞,长剑竖起,剑气内敛,泠泉在手中微微颤抖,全身灌注。对面的李愁手持长刀,眼神凶戾,足尖一踏,一跃而起,脚下的瓦片屋顶轰隆一声坍塌,长刀在空中耀如满月,穿云破雨袭杀而至! 季江南抬眼,凶光大盛,迎击而来的李愁瞳孔一缩,明明看不见,就莫名觉得这少年身后血煞滔天,对上那双泛着浅红的眼睛,内息居然不受控制的躁动,一股燥郁的杀机袭上心头,几乎令他拿刀的手有些不稳,李愁咬牙,不能退!现在退了,就真的要命了! 季江南全力稳住右手,足尖一点跃起,双手持剑竖劈下来!剑势离手,内敛的剑气猛的爆开,隐约带着雷鸣声响,刚猛无比,李愁蓄力一刀连一息都灭坚持住,长刀崩断,剑势披靡,李愁重创,眼前发黑,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胸骨断裂的声音,张口就是吐血,浑身剧痛,李愁牙关紧咬,脚掌猛的一跺,倒飞出三丈远,后背直接撞上黄土墙,土墙哗啦往内倒,李愁强睁眼望去,见持剑的季江南剑势不减,顿时心生绝望,他现在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雷霆一般的剑势奔来。 季江南持剑的手在发抖,唇齿间弥漫者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果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强行动用这一式剑招太过勉强,已经隐隐牵动内伤了。 剑招一出,剑势未散只能继续出招,强行收招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尽管季江南的肺腑已经被震的发疼,也只能继续出招,一旦收招,剑气反噬,那就不只是重伤那么简单了。 泠泉发出一声雷鸣,后方有风声袭来,季江南立刻扫剑折身,雷鸣声响,来人持剑硬接,剑势交接处掀起气浪,几处房屋轰然倒塌,地皮掀起,黄灰漫天,季江南闷哼一声,擦着地面跌出好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黄灰散去时,场上已经不见了季江南二人与马匹的踪影。 被掩埋在房屋下的几人哀嚎不止,一人从半截倒塌的墙壁堆里站起,躲在一旁幸免于难的几人哭嚎着跑过来:“大当家,二当家给人打死了!” 路林抬起手中的长剑,这把出自离火剑庐的长剑,已经断成一堆废铁,名剑“岁寒”,位列大晋兵器榜七十二,跟着他距今已经十五年,死在这把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今日居然被人斩断了,没有花哨的技巧,正面交兵,被对方的剑势折断,残留在剑柄上的只有一个巴掌长的一小截,刻着岁寒二字。 路林默默将断剑收起,修复是不可能了,多半要送往离火剑庐重铸,只是这人什么来头?蜀中什么时候来了这样得人物? 靠坐在墙上的李愁垂着头,裸露的胸膛上两道剑痕,一深一浅,虽然季江南转身对上而来路林,但剑势的余波也还是扫在了李愁身上,李愁本来已经重伤,这点残余的剑气也足够让他毙命了。 路林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起身道:“还有口气,来个人,抬他回山。” 日头昏暗,渐黄昏。 第二十一章 夜遇 深秋的夜来得早,蜀中不比汴京,事实上大晋的大部分州城都有宵禁,汴京是晋皇给宸王的封地,汴京风流蕴雅之地,花繁景盛,城中百姓向来自由,除汴京之外,也只有东陵慕兰城在慕兰花开的季节可以暂时开放宵禁,在其余地区,向来都是执行宵禁。 酉时一过,街面上敲起净街鼓,三通净街鼓过后,在城内没有住处的百姓必须离开城内,敲过净街鼓还留在城内游荡的,就会以被抓入府狱,罪名往小了说是妨碍公务,往大了说就是图谋不轨。 净街鼓敲过之后,城内四门紧闭,非手令不得外出。 盛宁府外的官道旁,封玲珑点了一堆篝火,在这里能隐约听见净街鼓敲响的声音,不远处的拘城城墙上错落有致的火把,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消失。 深秋的晨间夜晚有些冷,路上起了一阵小风,吹得火堆摇摇曳曳,封玲珑拢了拢被吹散的长发,走回火堆边坐下。 火堆旁,季江南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里还留有一丝极淡的浅红,火光照映下,他的脸色呈现一种失血的青白。 “好些了吗?”封玲珑递过烤过的面饼,轻声道。 “我没事。”季江南闻言道,侧过脸去看远处的拘城。 “净街鼓已经敲过了,今晚是进不去了。”封玲珑道。 季江南微微皱起眉头,他和李愁交手的时间不长,虽说李愁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女子样貌,但一上手季江南就知道,这李愁在这一片恶名昭著却依旧能横行霸道不是没有原因,实力至少在丹心四劫,隐隐有突破丹心五劫的感觉,丹心九劫,第五劫是一个分水岭,五劫之下与五劫之上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别,季江南能和丹心三劫的叶天澜打平手,但接王凌志一剑都有些勉力。 初听的李愁的名声时,就对这个人升起一股厌恶,世间恶人多不胜数,杀人越货诛人满门的大有人在,但对季江南来说,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类欺凌女子的,江湖往来千万客,采花贼无疑是最令人不齿的一类,毁了名节的女子,要么自尽,要么出家,横竖是不能为世人所容,即便这些并不是出于女子本意。 任你千娇百媚,终究落个红颜薄命。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江玥所承受的一切,依旧是季江南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故而对这类人,他从不压制自己的杀意,李愁对封玲珑言语轻佻,更是将他心里的杀机彻底激发出来,李愁虽令人不齿,但实力不弱,一时拿他不下,故而才冒险动用最后那一剑。 青天剑气诀仅有的四式剑招,立春,雨水,惊蛰,春分。其中“立春”主生长,剑气入体蔓延生长;“雨水”主破,千军万马破剑气;若两招合用,威势叠加数倍,但以他现在的实力,两式连招齐动,抽空了丹田都不够,一旦丹田干涸,赤霄散失去效果,后果就是丢了性命。 在汴京时,从季江南将千机匣交给沈云川时,就一直在为与黄泉天对上做准备,与黄泉天相比,他的实力偏弱,而他手上能用的剑招不多,“破晓”还需要温养,单凭“立春”和“雨水”两招又有些不够,故而才有了观音洞一行。 他去观音洞,为的就是玉昙花的根茎,玉昙花的根茎有凝心静气之效,后来在归雁湖上褚玉常给了他一份白明丹,就是以玉昙花根茎为主药制作。而他之所以需要白明丹,为的就是青天剑气诀的第三式剑招,“惊蛰”。 四季之春,万物生长,惊蛰是春日里的第一道惊雷,唤醒万物。惊雷之声,剑气之虹。 青天剑气诀本就是一部有些异常的剑法,“惊蛰”一式在四招之中气势最强,雷霆之威,要的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剑出就没有收回的余地,这一剑出去了,就没有防备的后手,是险招,也是杀招,修习过程中一旦心神不稳,就有血气入脑的危险,为避免因血气入脑导致神志不清,故而季江南才非要从王凌志手里抢那半截玉昙花的根茎。 褚玉常以一颗白明丹请求他不要伤害李疏桐,季江南收了,也彻底从那一场清凄缭乱的梦里清醒过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季江南都在不断尝试“惊蛰”这一剑的修习,这一剑算是难度最大的一剑,直到从汴京到了蜀中,他这一剑也没把握一定能使出来,白日里对阵李愁时,才首次将“惊蛰”用出来。 而这一剑的威力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也隐隐牵动了体内的旧伤,李愁接不住这一剑,季江南自己也有些稳不住,途中有人从身后来,他向来对危机敏感,第一时间转剑势而去,剑势散后季江南明显感觉脱力,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封玲珑就带着他迅速离开。 至于李愁现在是死是活,也依旧是不知道的。 离开小村后一路来到这里,天色已晚,净街鼓已经开始敲响,就算到了城门口,也进不去了。 好在季江南只是脱力,稍加调息也缓了过来,“惊蛰”一式不稳定,以后用起来还要小心一些。 只是这会儿,看着远处的拘城,季江南却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拘城附近的百姓居住的地方都是在城边附近,就如同庸城的百姓只生活在庸城附近,两城之间的距离其实不算远,而金刀寨偏偏处于两城中间,李愁名声恶劣,却并没有哪门哪派来招惹,就连地州官府,也不闻不问。 这很古怪。不符合地州官府的作风,更不符合六扇么的作风。 “你打算跟我们到什么时候?”季江南往火堆里丢了一把柴。 从小村出来,就一直感觉有人吊在他们后面,也不动手,就一直跟着,那时季江南脱力无法动剑,封玲珑又要带着他走,他留意了一路,这人也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感觉不到杀机,目的不明。 官道旁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夜风吹得梧桐树沙沙响,黄叶飘落。 “在下没有恶意,能否请这位湘西的朋友收回你的蛊虫。”树上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声音不大,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到什么东西。 季江南讶异的看向封玲珑,封玲珑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早就知道他在后面跟着了,我可能感觉不到,但我的蛊虫可是警惕得多!这里方圆十丈之内,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活物都进不来!” “呐!树上这个,是我留着的,他跟了我们一路,也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应该是有事相求,所以我才留了他一命!看看他要做什么,”封玲珑两手托腮,得意的眨了眨眼,“怎么样?我厉害吧!” 季江南哑然失笑,说起来他还没真正见识过封玲珑御蛊的本事,也只在玉华山中见过她以笛御蛊逼走夜狼王,苗人尚武,而蛊女的本事都在蛊虫身上,这一路上也没见她把蛊虫藏在什么地方,这一手倒是和千机唐门的顶尖弟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封玲珑能做一教圣女,聪明机警,在外护得自身安全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当初她说,宗师之下,旁人伤她不得。 夜色篝火之间,火光映照之下,少女双手托腮,笑得清澈无邪,梨涡浅浅,平白多出几分暖意,最是动人。季江南看了好久,才轻笑着点头:“嗯,确实很厉害。” 梧桐树上蹲着的男子沉默的看着下方篝火边的两个人,余光扫了扫趴在他肩膀上的蜘蛛,嘴角抽搐,真是够了!能不能先让他下去!他蹲在这里已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了,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只要稍微动一下,那只毛腿蜘蛛露出亮闪闪的两根獠牙准备咬。 别人有没有见过长獠牙的蜘蛛他不知道,反正他肩膀上现在趴着一只。除了这只蜘蛛以外,他的手腕上还趴着一只绿色的小甲虫,发着荧光,很小的一只,不比蚊子大多少,但他不敢去拍,鬼知道他拍下去还有没有命在,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种诡异的虫子除了湘西苗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有。 小腿发麻,男子头冒冷汗,一动不动,年轻男女之间互有爱慕是美意,如果他不是被困在树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话,倒是不介意欣赏一出情意无限的美事,但让他蹲在冷飕飕的树枝上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和两只随时要命的蛊虫为伴,腿都蹲麻了还不放他下去,再看这么一出情意绵绵,就很想恶狠狠的骂一句狗男女。 越看越觉得不爽,他三十老几还没娶上媳妇呢!眼见那对狗男女依旧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正准备再次开口,只见那少女晃了晃手腕上的一串银铃铛,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铃响,趴在男子肩上的毛蜘蛛突然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下去,顺着树干也不知道爬哪儿去了,再一看,手背上的绿甲虫也不见了。 男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小腿一阵酸麻,暗道糟糕,一头从树上栽了下去。 一声落地的闷响,封玲珑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问道:“他这是被吓得掉下来了吗?” 男子趴在地上,抬起半张脸,龇牙咧嘴,还是想骂人。 第二十二章 谭九 一堆篝火旁,封玲珑和季江南坐在一侧,另一边盘腿坐着一名男子,胡子拉碴,看着年纪不大,两条眉毛扬得又高又长,加上这一口乱七八糟的胡子,很像过年的时候贴在门上的门神,穿一身灰布裋褐,脚上穿着一双麻鞋,左脚大拇指破了个洞,露着半个脚趾,腰上挂着四个铜钱,用黑线编成一条,手边放着一把阔刃短刀,非常江湖的打扮,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季江南给的面饼,吃饼吃出一种吃人的气势。 季江南看了看他腰上的四个铜钱,有了几分猜测:“谭九?” 男子几口吃完手里的面饼,诧异的问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猜的,万金阁挂牌的四钱赏金猎人,我也只知道谭九一个,”季江南说道,看向男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谭九嘿嘿一笑:“知道我是万金阁的赏金猎人,还认得墨子钱,看来阁下是仔细打听过我的。” 季江南收回目光:“我不和你打哑谜,我只问你,你认得陆皓尘么?” 谭九冷笑一声:“那小子拐走了我妹妹!我如何不认得!” 季江南眉头一皱:“你妹妹又是谁?” 谭九似乎对陆皓尘意见很大,十分不悦,他本就长了一张不友善的脸,一生气,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谭九是一名赏金猎人,庆安道奉城人,父母早亡,独自拉扯年幼的妹妹长大,为抚养妹妹才去做以赏金为生的赏金猎人,赏金猎人以协助官府缉拿案犯卫生,追寻案犯的踪迹远去千里都是常事,风餐露宿以命相搏,官府的赏钱并不好拿,故而谭九一出门有时候几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回来一次,家里的妹妹就摆脱邻居照顾。 因谭九常年不在家,谭家小妹越发孤独,等谭九回来时,发现妹妹不在家,着急找了好久,听人说可能是离开蜀中往南域找哥哥去了,谭九火急火燎的翻过玉华山去找,后来听人说见嘉兴陆家九公子身边有个姑娘,与他描述的妹妹有些相像,只是那时,陆皓尘已经离开了汴京,为找妹妹谭九又马不停蹄的翻过玉华山,玉华山的路从来不好走,等他从汴京折返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再加上他打听到妹妹在陆皓尘身边时,陆皓尘已经离开汴京半月,来回一遭,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回到蜀中,又找不着陆皓尘,他想过去万金阁挂悬赏,但一连挂了十来天,也没人愿意接他的单子。 后来又出重金去千机唐门熙风堂问消息,依旧无果,谭九只是一个普通人,充其量也就是武功稍微好一些,在庸城来来回回找了两个月,也只打听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没有什么大用处。 “你找你的妹妹,跟着我们干什么?”季江南问道。 “我在南域的时候打听过这个陆皓尘,嘉兴陆家九公子,有个好友叫季江南,是江州季家三公子,还是人杰榜上的高手,名声不怎么好,手上功夫却不浅,我找不到陆皓尘,只好找你。”谭九道。 “你认识我?”季江南问道。 谭九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上面赫然是季江南的画像:“万金阁张出的悬赏令,活捉你值八千两,死的值五千两。” 季江南瞪大眼睛,半晌,问道:“这是谁挂的悬赏?” “不知道,万金阁从来不透露挂榜人的信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抓了人送万金阁领赏钱就行,哪儿管他是谁挂的榜,”谭九将纸收起来,摇头道,“我本来还想赚这笔钱,但我看你在黄泥村和李愁动手,我就知道我打不过你,这钱我赚不着。” 季江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实诚。” “打不过还打,那是傻子,”谭九不以为然,正色道,“现在该我问你了,陆皓尘在哪儿?” 季江南眉头一挑,一旁坐着的封玲珑笑眯眯的把玩起手上的铃铛。 谭九眼睛一抽:“要是你也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我自己再找找看。”说着站起来毫不犹豫的往后走。 “他在川阳道六扇门大牢。”季江南突然开口道。 谭九瞳孔一缩,蓦然转过头来,季江南转头,静静的看着他。 谭九沉默半晌,低声道:“多谢。”说完回头,大踏步走远。 封玲珑看着谭九离开的方向,问道:“你想让他去探探聂谦的态度?” “不完全是,”季江南道,“我告诉他陆皓尘的下落,如果他去了,那他确实是为了找妹妹,陆皓尘在庸城找他的目的也是和他妹妹有关。如果他没去,那他来的目的就值得怀疑。我见过陆皓尘身边的那个姑娘,至于是不是谭九的妹妹,只凭谭九空口白牙,并不能确认,蜀中这潭水浑得很,至今为止见过的人几乎都在撒谎,就连丁少辰,我现在也觉得不能肯定他到底是真的心思单纯还是故意为之,谭九跟了我们一路,他也亲眼看到了我和李愁动手,李愁的功夫不弱,躲在他眼皮子地下偷窥还不被发现,却轻易被我们察觉出来了,要么是李愁懒得搭理,要么,就是这个谭九故意为之。” “他故意把行迹暴露出来?”封玲珑若有所思,眼睛猛的一亮,“他冲你来的!” 季江南微微一笑:“谁知道呢!毕竟他下来之后,也表明确实是为我来的,找我问陆皓尘的下落。” “所以你告诉他陆皓尘的下落,明着是借他去试探聂谦,实则是你在试探他?”封玲珑道。 “差不多吧!”季江南看向远处的城,“慧剑门,夜狼王,千机唐门,聂谦,陆皓尘,金刀寨,谭九,信阳府尹,四海镖局,这潭水越发浑了!” 深夜,金刀寨。 独支林立的小山,石径蜿蜒,一处山寨藏在夹山缝中,两排守在门口的队列,沉默无言,火盆里的火苗东倒西歪。 路林站在小院里,面前的厅室烛光大亮,一人从厅内走出,拾级而下,朝着路林拱了拱手:“大当家,命是吊住了,就是不知道二当家能不能撑过去。” 路林点头,抬手示意其下去。那人退下,路林没有去厅内,转而走向另一侧的走廊,对着阴影里的人躬身一礼:“大人。” “李愁怎么样?”阴影里有人问道。 “熬过今晚,就算救回来了。”路林答道。 “嗯,放他们过去。” 路林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大人,庆安道那边……” 那人轻笑一声:“无妨,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蔺亭舟找到了一把不错的刀,四海镖局那边,告诉慕容准备,找机会动手。” “只怕殷大人那边不好处理。”路林道。 “四海镖局没了,他这个总捕头也坐到头了,若是能拔了四海镖局,倒也不怕他殷元柏狗急跳墙。”那人慢声道。 路林不再说话,低头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石径蜿蜒,并不平整,山道上一人悠哉悠哉的下山,手持一把墨玉折扇,扇叶轻薄透亮,形态优美,很是漂亮。 第二十三章 清月寺 从庸城往庆安道,途中经过盛宁府和信阳府,信阳府临七水,过了七水,就是庆安道陈青府,锦官城就位于陈青府边缘。 盛宁府辖二城,拘城和南阳城,拘城中有一座很有名的寺院,唤作清月寺,清月寺是一座古寺,寺里有个老僧,老僧很老了,他的年纪他自己都不记得了,长寿之人本来就是祥瑞,而长寿的僧人就成了佛法精深的标志,清月寺在拘城城北的一个角落里,破败已久,半数的建筑都倒塌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座大雄宝殿还留着,老僧是寺里唯一的僧人,城里的百姓觉得这是个有修为的高僧,经常有接济,据说曾经有普陀寺的高僧想请他前往湘南若香山,但老僧拒绝了,独自一人守着这座破败的古寺。 清晨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拘城的早市很热闹,蒸馒头的锅盖一掀,半条街就变成了天宫,白烟缭绕,季江南提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是一路买来的蔬菜米面,左手提着一包纸包好的茶叶,一身普通的箭袖短衫,泠泉斜插在腰后,从江湖客到邻家少年的转变,十分自然。 封玲珑拿着一串糖葫芦,好奇的上前问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这些东西不好带的。” 季江南抬眼看向街口,深呼吸了一下,目光明亮:“有个故人在此,要去拜见一下。” “清月寺的老僧?”封玲珑眨了眨眼,疑惑问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那些和尚吗?” “他不一样,”季江南垂下眼眸,“他曾经救过我。” 说罢又笑了笑:“我的故事有点长,等我去见过他,我就讲给你听。” 封玲珑越发好奇,但也没有继续追问,点点头跟上。 城北的地段很空旷,清月寺不难找,问过路人,路人指了个方向,都说清月寺破败,但亲眼见到时,破败的程度远远超过季江南的想象,除了门口一颗大树长得枝繁叶茂,到处都是倒塌的黄泥堆,寺门已经坍塌了,唯一一座还站着的就是大雄宝殿,佛像身上的金箔也掉没了,墙上的彩绘也看不出到底画了什么,一块空地被收拾了出来,种着一小片白菜,长势也不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人存在的痕迹。 季江南提着东西跨进大雄宝殿,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没有人。 “你找老和尚?”一个声音传来。 季江南循声望去,佛像旁边的偏门里走出来一个人,须发半白,一根竹棍挽在头顶,紫棠色面皮,方脸阔鼻,手里端着半碗面,问话的空隙里还不停的吸溜碗里的面条。 季江南提着篮子的手一紧,不着痕迹的将封玲珑挡在身后,开口道:“敢问空远大师可在?” “死啦!”那人答道,两口扒完碗里的面条,把空碗和筷子往一旁的香案上一放,指了指后堂,“刚死一刻钟不到,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季江南目光一凛,问道:“怎么死的?” “老死了呗!老和尚有点道行啊,他说今天会有人来,还真来了,”那人转身就往后堂里走,走了两步发现季江南没跟上来,呵呵一笑,“放心!我对你们没恶意,苗娃娃,收好你的蛊虫,洒家见过比你厉害的蛊女,你这点能耐还伤不了洒家!” 季江南沉吟半晌,对封玲珑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封玲珑皱眉,觉得不妥,摇头道:“那个人很厉害。” 那人哈哈大笑:“苗娃娃,洒家与你们五毒教也算有些渊源,你大可放心!绝对不会伤这小子一根毫毛!” “他确实对我没有敌意,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季江南对封玲珑轻声道。 封玲珑虽有担心,但见季江南神色坚定,轻轻点了点头,手腕一动,袖中飞出两只紫色的小蝴蝶,慢悠悠的落在季江南的肩膀上:“这对紫云蝶可以保护你。” 季江南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举步跟上那人。 破败的清月寺仅剩这一处还未坍塌,后堂本来是存放香烛杂物的地方,现在被收拾出来住人,掀开挂在门口的布幔,一眼看见地上铺了一个地铺,上面上面盘坐着一个老人,窗户坏了一半,光线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老人须发皆白,身穿一件破旧的僧衣,盘膝而坐,双眼紧闭,神情安详。 季江南上前,喊了两声,又探手去摸老人的脉搏,确实已经死了。 老人的神情很安详,仿佛他不是死去,而是暂时睡着了。季江南仔细端详着这张脸,莫名觉得惆怅。 那人进来后在后面的架子上一顿翻找,找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丢过来,道:“老和尚说给来找他的人,要说这老和尚死得也够突然,本来和洒家好好说着话,说完就坐那儿不动,喊半天没应声才发觉已经死了。” 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册子,愣了一下,这是一本手抄的《金刚经》,翻开册子,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空远大师这是什么意思?季江南的思绪飘远,时隔多年,这个老人依旧令人看不懂。 “空远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季江南问。 “没了,什么都没说,倒是交代了他死之后让洒家把他烧了,来去干净。”那人说道。 季江南看向那人,凝视许久,正色问道:“请教前辈尊号!” 那人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洒家俗人一个,老和尚曾经送给洒家一个名字,叫明尘,你姑且这么叫着吧!” 季江南点头,不去追问,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不愿意说的,谁也问不着。 “小子,你身上杀气太重了,虽然洒家不知道你和老和尚有什么关系,但你年纪尚小,洒家给你一句劝告,杀人者,必为人所杀。杀心太重不是好事。”明尘长叹一声,道。 “谢前辈指教。”季江南躬身一礼,江湖本是诡谲之所,既然对方善意提醒,他自然要以礼相待。 “行了行了!走吧!老和尚的后事洒家会料理,不过说好!你带来的东西都归洒家了!”明尘开始撵人。 季江南对着老人深深的行了一礼,又对着明尘拱拱手,转身离开,他来此本就是为了了当年与空远大师的一段因果,空远已死,那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的明尘突然问了一句。 季江南转身答道:“在下季江南。” “季江南?你是七剑门弟子?”明尘声音陡然拔高。 季江南后撤一步,皱眉道:“是。” 明尘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颇为苍凉,好像又有些怀念,又悲又喜,恍若疯魔,笑罢自语道:“缘来有为法,万般始为真。老和尚,谢了!” 季江南正觉莫名,突见眼前的明尘双目灼灼的看过来,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语气有些激动:“小子你等会儿!洒家有东西给你!” 不待季江南答话,明尘忽然身形一动,探手往房梁上一捞,拿下一根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解开层层包裹的麻布,露出一抹亮色,这是一把剑,明尘抬手拔出长剑,便是白天,长剑出鞘的一瞬,剑光如水,倾泄一地,这无疑是一把好剑,剑身流畅,冷光如月,跟这把剑比起来,季江南的泠泉都要逊色很多。 明尘爱惜的抚过剑身,眼中有些追忆,有些感怀,又有些欣喜,哈哈一笑,收剑入鞘,抬手将剑抛向季江南,笑道:“这般年纪丹心二劫,不算妖孽,但也还算出色,白驹在你手里,也不算辱没,归你了!” 季江南伸手一接,长剑入手,有些冰冷,墨色的剑鞘简单大气,整体看起来很是肃正,闻言季江南一愣:“这是兵器榜第六的名剑,白驹?” 明尘看向季江南手里的长剑,喃喃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洒家为了这把剑深入西域,死在它之下的仇家对手不计其数,可惜这把剑不适合洒家,现在,送你了!” 季江南没有急着道谢,反问道:“在下与前辈并无交情,为何送如此重礼?” 明尘摇头:“你收着就是,如果非要问缘由的话,就当是,洒家欠七剑门的。” “此话怎讲?”季江南皱眉问,若牵扯到七剑门,那就必须问个缘由了。 明尘并未回答,从地上抄起一根竹棍,身形一动猛的朝季江南攻来,明明是一根细细的竹棍,却划出一股锐利的剑锋气息,季江南一惊,足尖一点后退,从进门开始,他就察觉到,此人的武功修为极高,已经到了气息与周遭环境相融的境界,这样的人物,他只见过宁不归一个,将自身气息与外界气息相融,形成独特的“域”,在他的“域”里,一切攻击都能在其掌握之中,这样一个至少实力在凝虚七境以上的宗师,出现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庙,这也是季江南会放心跟进来的原因,在这种人物手下,要他死那是轻而易举,完全没有必要耍花招。 明尘突然动手,季江南第一反应就是后退,和大宗师硬拼,他这点实力根本不够用。封玲珑留在他肩膀上的紫色蝴蝶翅膀不住颤抖,一动不动。 化海三期,丹心九劫,凝虚十二境。入凝虚境后,可称宗师,而在凝虚七境之后,又被称为大宗师,大宗师的气息外放,莫说一对蛊蝶,季江南也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大惊之下以最快的速度后撤,掀开幔布一把拉起封玲珑疾步撤出大雄宝殿。 才出大雄宝殿,明尘就追至,季江南忙一把将封玲珑推开,顺手拔出手中长剑一挡,剑上传来的力道推着季江南后退好几步,听见明尘咦了一声:“明月出山?飞星逐月剑一脉,你是哪阁弟子?” 说着反手一绕,竹棍在剑身上滑开,直指季江南的喉咙,季江南猛的仰头,长剑自下往上一撩,明尘撤手,身形忽然变得虚幻,那一剑直接撩空。 “这招月朗星稀用的不错!” 交手几招后,季江南发现明尘对他并没有杀意,而是像长辈一样一一考较他的武功,一旁的封玲珑也反应过来,放下心来,召回放出去的蛊虫。 “七星望月太慢了!” “北斗明光收招太急!” “众星拱月少一个星位!” 数招过后,明尘收手而立,季江南手持长剑,气息有些急促,此人的剑招极快,身法也诡异,这几招交手下来,他只能被动接招,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资质还行,反应速度也还不错,”明尘很是满意的点头,道,“你虽天资不弱,但功法过于霸道,少年人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但切记好高骛远,时间万物,化繁为简,洒家这些年,将所学剑法重新融合,所得三剑,今日洒家把这三剑教给你,你能学多少看你的悟性了!” “洒家的三式剑着并无名称,统称幽冥三剑,你看仔细了!” 明尘哈哈一笑,竹棍扬起,剑光骤起。 第二十四章 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粉基地】,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明尘出剑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了,一招一式看得极为清楚,竹棍在手里挥舞出属于长剑的锋利,剑气弥散,莫名的有些缥缈诡谲之感,一招一式之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再仔细去看竹棍的时候,就会发觉竹棍挥舞之间,位置很难捕捉,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明尘竹棍一转,破风清啸,那种似真似幻的诡谲忽然被撕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这股气势之强,令站在一侧的季江南陡然色变,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拔剑出鞘,落肩挑剑,下意识的就要迎击。 明尘见状竹棍一收,反手往地上一杵,半截竹棍没入地面,哈哈大笑。 季江南心神一松,自知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剑入鞘,再看向明尘的时候,双目大亮,以往他与人交手,从年初开始,他与人交手时多半有生死之念,动辄杀气四溢,非仇即怨,非生即死。但看明尘几招之间,心头居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战意,无关生死,只是一股所向披靡的战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叫嚣着要与眼前的人战一场。 季江南能感觉到手里的长剑在微微颤抖,一路从江州走出,泠泉剑跟他几度生死,这股越来越盛的战意,牵动它也开始隐隐颤动。 这么久以来,季江南所见所知的龌龊阴谋太多,杀的人多了,心肠也冷了,这种令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季江南的眼睛越来越亮,目光直视对面的明尘,一旁的封玲珑了然,目光柔和起来,上前接过季江南手中的白驹剑,比起刚到手的白驹,真正用起来,还是泠泉比较顺手。 季江南抬起手中长剑,扬眉一笑,端得神采飞扬,目的不言而喻。 明尘微怔,又笑了起来,看向季江南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若说一开始将白驹剑交给季江南是因为形势所迫,将幽冥三剑传给他也只是怕他钻研了一辈子的剑法失传,而对方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也依旧敢上前邀战,双目湛湛毫无惧意,有此心性之人,就算性格偏执一些,也大体算个坦荡之人。 江湖之中,宁见凶人,不见伪君。 明尘一把抽出竹棍,笑道:“好小子!来!” 季江南也大笑一声,挥剑上前。 深秋暖阳,破败的清月寺,一老一少两人,一竹一剑,剑气纵横,锋芒毕露,有战意若居千军万马之阵,剑嘶风鸣与血勇之争,不为杀伐,为战而战。 封玲珑怀抱白驹剑,看向你来我往对阵的二人,轻轻笑了,她虽不是剑者,但万千武道殊途同归,武道一途于天争命,兵者为杀伐之器,持兵者即为杀伐者,故而江湖多纷争生死,兵者主杀,没有杀气的武者无法入道,但当在杀伐一道走的远了,就会对无休止的杀伐产生厌倦,这是武者的一道门槛,与实力境界不同,这是一种从心而出的境界,看不见也摸不着。 在这个阶段,有的人为排解这种厌倦,会通过搅扰他人的生活,通过权力家族的争斗来寻找自己的存在的价值,这类人在江湖上很多,家族之间的纷争除了关乎利益,因心境困顿而借题发挥也是原因之一; 少数人会因此生出厌世之感,从而寻求佛门或道门的解脱,佛道弟子千千万,并不是每一个都是大彻大悟之辈; 这两类人都是被困在这一层心境之外的人,但若是能跨过这一道门槛,将输赢之间的杀心收敛,回归武者本身,以自心去贴近世间万物,到了这一层心境,才真正具备强者风范。 凝虚宗师之境,专属宗师强者的“域”,就是以这种心境为基,敢用规则之人,必先贴近规则。丹心凝虚之间的天堑之隔,最难,就难在心境的掌控,而偏偏这种掌控不可言传,再优秀的师长也无法教授,只能自己去感悟。 以季江南丹心二劫的实力,距离这层心境应该还很远,但因其天生杀气存体,对杀戮一道的理解胜于旁人数倍,又因目睹明尘出招而生出战意,虽说不能算完全了悟,但至少已经触及门槛,此战过后,虽对他的实力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会对他日后对敌心境产生很大的影响。这其中的好处,需要季江南自己去体会。 机缘二字,当真是人世间最奇妙的存在。 这一场对阵一直持续到黄昏,明尘一棍敲开季江南攻过来的长剑,手腕一翻往地上一杵,叫停了这场对招。 季江南反手收剑,胸膛起伏不定,长时间的高速挥剑,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虽然很疲惫,但这是季江南长久以来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比斗,令人有一种忍不住想大呼痛快的豪迈之感。 明尘眼含笑意,微笑着点头:“不错,凌剑阁一脉后继有人。” “谢前辈指教!”季江南正色行了一个大礼,明尘的武功高出他不止一筹,与他对招这么久,倒像是师门长辈在教导弟子,以对招来指正他剑法中的破绽,非亲近者不会如此耐心,他与明尘素昧平生,对方赠剑,传他剑法,耐心指正他的剑法,这是恩。于情于理,当以师长礼拜见。 “酣战至此,怎可无酒?”女声清冽,一直观战的封玲珑站起身来,笑意盈盈,拎起手边的酒坛一抛,明尘抬手稳稳接住,大笑,“苗娃娃,谢了!” 明尘揭开酒盖,痛饮几口,回头看向身后破败的大雄宝殿,颇有些感慨:“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老和尚,洒家多谢了。” 语罢,明尘掏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之后,扔进门口堆着的柴禾中,火折子燃起垂下的窗纸,火舌缭绕,逐渐吞噬窗框。 火烟飘起,季江南没有上前,与明尘一起,看着这座破败的庙宇逐渐被火吞噬,这座古老的寺院,因空远大师而一直存在至今,如今空远大师已死,这座清月寺也了了最后一丝尘缘,或许很多年以后,这里会重新建起一座寺院,但新建的寺院,也不是原来的清月寺。 来时复来日,归日复归时。空远与清月寺一起,圆寂于世。 季江南看着前方明尘的背影,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敢问前辈与七剑门到底有何渊源?” 明尘认得他的飞星逐月剑,而且对每一招每一式都极为了解,能轻易的看出他的剑招破绽,说起七剑门言语间也颇多感慨,还将白驹剑与幽冥三剑相传,再者,他发现,明尘的武功招式,与七剑门幽剑阁的剑法极为相似,包括他的幽冥三剑,也很明显的有属于幽剑阁心法的影子。 此人与七剑门渊源很深,但季江南在七剑门五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师门长辈,这样的人物,即便是门主江乘月,比之也相差甚远。 “呵呵……洒家是个罪人,空远老和尚说可以帮洒家赎罪,所以洒家在这儿陪老和尚住了八九年,现在,老和尚死了,洒家也该走了,”明尘淡笑,“小子,你不错。” 对于明尘的回答,季江南并不意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明尘不愿说,他当然不会逼迫。 季江南再次拱手一礼。 “走了!”明尘把下摆一撩,哈哈一笑,踏过倒塌的围墙,火烟缭绕中,头也不回。 季江南看着远去的明尘,封玲珑走上前来,道:“这个人倒是有趣,我的蛊虫,根本不能接近分毫,和教主相比也差不多,这样的人物甘愿屈居破庙,名声不显多年,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不愿意让人知晓,我就不会对人说起。”季江南轻声道。 黄昏夕阳,残破的庙宇被大火吞噬,这片地方荒废已久,没人居住,这火着起来也碍不着任何人的事,老和尚与清月寺一起化成灰,当真是走得干干净净。 二人离开破庙,往东门走去,黄昏已至,距离净街鼓敲响,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穿城而过虽然路途要短,但必须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空远和尚和你的故事呢!” “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第二十五章 不薄 天启五年,那是季江南跟着母亲从江家出来流浪的第四年,在江家时,外祖虽然对江玥母子禁足,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外祖去世之后,江临对江玥频频骚扰,最后将二人从江家逐出,江家虽不是大户,但也算富余人家,富家小姐出身的江玥,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离开江家之后,迫于生计,不得不为了温饱而学习如何挣钱养活她和她的孩子。 离开江家时,季江南五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四方院子的他对外面的世界本能的觉得畏惧,衣食不饱时会大哭大闹,江玥疲惫绝望又无助,多次动过轻生的念头,又舍不下年幼的季江南,只能咬牙抹泪,尽最大的努力去养活孩子。 其实,童年时期的季江南,和现在一点也不像,因为从小被禁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从婴儿到孩童,那个院子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张凳子,他都摸过不止一遍,院子里除了母亲,只有一个粗使丫鬟,外祖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直到季江南三岁时,才允许他来到前厅的一个小房间内,跟着先生认字读书,外祖偶尔会站在窗户外看他一眼,也仅仅是看一眼就走。 在江家,见得最多的是母亲和丫鬟,先生很严厉,动辄以戒尺责打,那时的季江南很怕先生,以至于后来离开江家之后,季江南一度很怕生人,经常揪着母亲的衣角躲在母亲身后,一时见不着母亲就会吓得直哭,那时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被顽皮孩子欺负了也不敢还手,只会哭着回家寻求母亲的安慰,母亲会轻柔的帮他擦拭伤口,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纸包的糖豆,他会很高兴,接过糖豆,却没有注意到母亲皲裂的手背。 带着孩子的女人,能做的无非就是洗衣缝补。 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不怕生呢?大概是有妇人站在屋子外面坡口大骂江玥勾引她丈夫,骂她不知廉耻,用石头打烂了破屋子的窗户,江玥抱着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压抑着声音流泪。 那时他才感觉到,母亲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厉害,她能给他变出糖豆,但她也怕外面叫嚣的女人。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粉基地] 石头砸在母亲头上,额头上殷红一片,季江南抬手摸了一手血,看着目前害怕但依旧拉着他往后躲的神情,平生第一次挣开了母亲的手,捡起扔进来的石头冲出门去,对着门外的妇人又撕又咬,拿着石头往她脸上打,非要把她的脸也打出血来。 妇人尖叫,母亲冲出门来惊慌的将他抱起来,那妇人被砸得鼻青脸肿,被抱开的时候,他还兀自一脸凶狠的把石头用力砸过去,打得妇人鼻血直流。 从那以后,只要谁说母亲的不好,他准会就近捡起石头或者树枝,拼着自己被打,也要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包括那些对母亲言语不干净的男人,他也敢拎着柴刀撵出去老远。 时间长了,附近的人们对季江南这个小孩都生出几分惧意,他不怕生了,也变得不爱说话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有那种像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把对方打得一脸是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发狠了就抢了屠夫的杀猪刀当街追着人砍。街坊都说他就是个狼崽子,骨子里透着凶狠,没人敢欺负他们母子二人了,但也没人要母亲干活了。 母亲带着他离开那座城,前往下一个地方。 天启五年,季江南九岁,在宁城,经历了第一年的大雪灾,大雪封城,季江南与母亲居住在城外一处废弃的土屋,没过膝盖的积雪,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家里没有吃的了,季江南偷偷离开家,去野外找可以吃的东西,找了好几天,才在山上找到一只冻的梆硬的松鼠,大概是野兽藏起来的口粮,他很高兴,拿着松鼠下山,打算拿回家给母亲,结果在路上遇见一群同样流浪的孩子,尽管他藏得很快,但还是被领头那个眼尖瞧见了,大声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他不给,一群孩子就上来抢,那时他生得瘦弱,又好几天没吃东西,没有力气,只能用力将死掉的松鼠抱在怀里,任由他们对他不停的踢打,身体躬成一团,咬牙不吭声,直到他被打得口鼻流血,一群孩子一起用力将他的手臂掰开,抢走了他怀里的死松鼠,一哄而散,留他一人被打得神志不清的蜷缩在雪地里,他的眼睛很模糊,鼻子和嘴里都在流血,浑身都疼,他觉得,他可能要死了。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担心母亲今晚又要饿肚子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眼前燃了一堆篝火,他躺在一座石桥下,湖水已经结冰,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高处的桥洞旁,半截石板上的雪被清扫过,本是寻常人家在河边洗衣的地方,现在成了唯一一处可以避风的地方。 篝火旁边,坐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很老,衣服很破,到处漏风,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夹袄,身边放着一个同样破烂的布袋,老和尚笑着从布包里拿了一个饼给他,他本能的防备,又看着那张饼,目光怎么也挪不开,他接了那张饼,肚子饿得厉害,他咽了口口水,把饼小心的塞进怀里,他很饿,但他想拿回去给母亲吃。 老和尚并不在意,只微微笑着,眉眼慈悲。他给季江南喝了一碗热水,热水里应该有药,热水入腹,饥饿感稍有减轻,他蜷缩在火堆旁昏昏欲睡,在睡过去之前,他问:“你是哪里的和尚?你叫什么?” 老和尚苍老的脸上依旧挂着慈悲的笑意:“老衲,清月寺空远。” 睡意袭来,他再也撑不住眼皮,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他从睡梦中醒来,火堆已经熄了,他身上盖着老和尚那件破夹袄,手边是老和尚的黄布包,布包里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糜子饼,老和尚留下了仅有的口粮和唯一一件破夹袄,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了。 他抱着破夹袄和黄布包从桥下跑上来,雪地茫茫,已经没了老和尚的踪迹,他摸摸胸口,也不疼了,昨夜老和尚给他的饼子也好端端的放在怀里。 母亲找了他一夜,找到他的时候抱着他嚎啕大哭。 那是第一年的雪灾,而这样灭绝生机的大雪灾,持续了整整三年,后面三年的时光里,不断有和尚来了又走,和尚们讲佛法,讲完法之后请求施舍食物,季江南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饿得易子而食的灾民拿出仅有的衣物和食物,满怀希冀的送到和尚的手里,和尚们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拿着东西走了,人们对着和尚离开的地方跪拜,等和尚走远之后,他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面部狰狞的将落单的人一刀捅死,拖进破棚子里,变成一锅一锅的肉汤。 都说佛家慈悲,可为什么这些和尚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的拿走了别人的生存根本?哪怕他们明明看得见,这些人饿得眼睛都是绿的,但和尚们结果食物的手稳而坚定,灾民送上的棉袄,他们也面不改色的穿上。 他们看不见这遍地的饥荒吗?他们看不见脱了棉袄的人在瑟瑟发抖吗?他们看不见绑在屋子里如同待宰羔羊那些孩子惊恐的目光吗?为什么他们可以拿的那么心安理得?还要让人在他们走了之后顶礼膜拜? 人总是寄希望于虚妄的神佛,觉得神佛接受了他们的供奉就会免了他们的罪孽,说是供奉,更多时候更像是一种公平的交易,就像那些灾民在送上衣食之后,就笃定神佛已经免除了他们杀生的罪孽,转身毫不犹豫的对人挥舞屠刀。 季江南厌恶那些虚伪的灾民,他们穷困,他们饥饿,所以他们认为就算把人像杀猪狗一样煮了是迫不得已,不是他们的本意,一旦存了这个念头,他们就算欺辱妇女,杀人烹尸也是理所应当。 他也厌恶那些所谓的和尚,他们皈依佛门,所以他们只用讲经说法,然后毫不留情的拿走别人的衣食,装聋作哑的充当罪孽的保护伞。 七年的流浪生涯,见过这片大地上最肮脏的心思,大雪皑皑掩盖之下,所有人都觉得罪孽已经被雪掩埋,过得心安理得,而留给季江南的,就是满心的戾气,以至于后来对于和尚,他一直都看不上,佛家的慈悲,有时候更像一把屠刀。 但对于空远,季江南一直心存敬意,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后来在七剑门师长的教导下,他身上的戾气有所消散,也打听过清月寺空远的消息,得知清月寺远在蜀中,而从七剑门到蜀中路途遥远,故而一直没有机会前往,这次入蜀中,路过拘城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位老僧。 时隔多年,等他再次找到空远的时候,老和尚已经圆寂了。仿佛知道他会来,留下一本金刚经,在他来之前闭了眼。 这是季江南多年以来,首次对旁人说起他的过去,很多人查过他的身世,但由他亲口说出来,还是第一次。他本以为说起那些压抑的旧事,他会很难受,但奇怪的是,他现在并不觉得难受,只有一股很浓的苍凉之感,带着一丝细微的酸楚,却像拿掉了堵在胸口的一块巨石,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封玲珑一直安静的听着,季江南说完,她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季江南,手臂环得很紧,能听到细微的啜泣声,后背湿润一片。 季江南心头狠狠一颤,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在听完他的故事后,会为他流泪。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和同情,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只有一个拥抱,喜他所喜,悲他所悲,她不会言语安慰,只会用行动表明。 她会一直都在。 季江南有点想哭,又很想笑,转过身来,捧起封玲珑的脸,低头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青涩,又带着一丝火热和一丝丝的甜蜜,流淌过心口,烫得心潮澎湃。 封玲珑闭上眼睛,迎合这个吻,喜欢季江南,一开始只是年少叛逆时的心生好奇,后来会变成一股长长久久的思念,而当季江南彻底敞开心扉讲述起他的过去时,她又是震惊又是心疼,她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她偏偏在那么多人中对季江南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个人太孤独,即便他看上去桀骜阴冷不好接近,但那种浓郁的孤独感一直在他身边如影随形,这种感觉让他始终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像游离在另一片天地的游魂,看似清冷,但接近以后,就会发觉,这层凶戾的表象下,有一个炙热的灵魂。 他其实很好相处,你对他好一分,他会还你十分,你对他不好一分,他也能还你十分。 她突然就想起当初在江州城外的土地庙,她捡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发青,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没有掩饰的脆弱,没有来的就入了眼,上了心。 季江南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拥她入怀,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觉得满心眷恋,本来对蜀中局面还有些忧心,这会儿突然无所畏惧了,他本是不信神佛的一个人,现在却觉得,上天待他不薄。 “净街鼓响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吧,明早再走。” “好。” 第二十六章 商战称王 过了盛宁府,就是信阳府,比起庸城和盛宁府,信阳府相对要大得多,路过的城里道人打扮的江湖术士很多,据城中的百姓所说,信阳府尹信奉成仙只说,多次出高价请道人讲学,单他一人府上,就养着许多炼丹的术士,专门为他炼制各种金丹,好达到延年益寿之用。 重点是,在信阳府管辖范围内,到处都张贴着陆皓尘的画像,没有透露名字和来路,只画了陆皓尘的人像,标注如果有人能将其捉住送往府衙,得银万两。 季江南看着张贴的画像高高挑起眉毛,若是陆皓尘知道他比季江南值钱,一定会很得意。季江南和他相交数年,他最不忿的就是在武功上弱他一筹,总想铆足了劲把他比下来。 这么想着,季江南有些想笑,陆皓尘身为陆家九公子,自小就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才华,是世家子弟的标杆,要让骄傲的陆九公子低头那是不可能的,他宁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背地里再奋力追赶,再不服再不忿再气恼,也都是表现在明面上,绝对不会背地里使阴招。 陆皓尘虽然骄傲,但身为陆家未来的家主,从小接受的以家族为首位的理念,在外当有陆家少主的觉悟,不会轻易给陆家招致祸端,以陆皓尘这样的性格,会在这里当众杀了信阳府尹的两个门客,平白给远在嘉兴的陆家招祸,这怎么看,也不像陆皓尘会做出来的事。 除非,那两个门客,或者说信阳府尹,做了什么超出陆皓尘底线惹他暴怒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信阳府尹才会在聂谦强势介入将他带走之后,还依旧大张旗鼓的到处张贴他的画像,并开出万两白银的悬赏。 信阳府府衙位于小凉城,因府尹尊崇修仙之术,故而引得一座城的百姓都开始拜神求仙,一路走来,季江南发现,这些所谓的道人,与上清道门截然不同,道家尊自然万法之道,但小凉城内这些所谓道人,很容易让他想起明东流。 同样是以长生成仙为理念,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季江南与封玲珑在城中一处茶楼落脚,深秋近冬,天气越发寒冷,张口一呵就是一股白气,蜀中是商汇要地,客来客往不分四季,茶楼里有客商在闲聊,听他们说起,最近听说在南域奎山外一处干涸的河道,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大量的紫琉金,河床下面,应该有一条紫琉金矿脉,这条消息在南域传得人尽皆知,桑图山离火剑庐也得了消息,正派人赶往奎山,而那条河脉在奎山城的范围内,当地六扇门要求将河道中的矿脉交予朝廷,奎山城主以河道是自家范围属奎山城财产为由拒绝。 一直以来,六扇门代表的就是杀戮,从西北道平定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和六扇门硬刚的宗门了,不少人都很诧异,奎山城不过是一座商城,紫琉金矿脉虽然值钱,但为此和六扇门对上,若是惹怒了对方,奎山商会涵天下九成的商道折损一半夜并非不可能,这怎么算都划不来。 听说现任的奎山城城主才刚上任一年不到,稳固地位可以理解,但因此和六扇门对上,他莫不是疯了? 离火剑庐的人正在赶往奎山的途中,若等他们到了,说不定又要惹出什么乱子,要知道,对专注铸造兵器的离火剑庐来说,一条紫琉金矿脉的价值,根本无法估算。 说起奎山城,就有人说起在汴京的慈善商会,在汴京的奎山分会,已经彻底脱离了奎山城的掌控,已然成为一个新生势力,会长方唯玉的慈善之名,在南域一片流传甚广,众人赞他是仁慈商人的典范,不少世家门派也以与他相交为荣,就连不少朝中官员,也对其多有赞赏,而奎山商会最近一直经营不善,不少分会主事人各自揽权,诺大个奎山商会,分裂的苗头已经相当明显,再加上因紫琉金矿脉与六扇么交恶,更把远在桑图山的离火剑庐也招惹进来,不少商户心下不安,已经有大部分商户从奎山商会脱离。 比起奎山商会的岌岌可危,汴京的慈善商会则越发壮大,后者根脚虽浅,但背后有整个朝廷做后盾,方唯玉大手笔的慈善拍卖,除了自身得名以外,也在潜移默化中将商人的地位整体提高,又能赚钱又能得好名声的事情,那些脱离奎山商会的商户自然不会拒绝。 慈善商会从出现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不到,但已经迅速成长为可以与老牌势力奎山商会比肩的程度,令人侧目,但却无一人敢前去生事,但慈善商会每年向戍边将士捐赠的衣食,就足够朝廷大部分武官鼎力相护。 至今为止,慈善商会虽不是皇商,但也相差不离了。 那位方唯玉会长,果然了不起。 客商们七嘴八舌的聊着天,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方唯玉开始反击了,他虽然顶着一个大善的名头,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方唯玉,从来不是一个吃了亏就往下咽的人,别人但凡有动他东西的心思,他必定让对方千倍万倍的还回来,其记仇程度,堪称季江南见过的人之最。 那条紫琉金矿脉是不是真的,他不确定,毕竟,当初在汴京群英会上,方唯玉说宸王给出的彩头里有他要的东西,而他最后到手的东西,就是一块紫琉金。以方唯玉的手段,他要真玩点什么花样,定会让人看不出来。 方修凛虽然短暂的拿到了奎山城,但绝对不会想到方唯玉报复的手段如此强烈,他没有选择夺回奎山城,而是直接将奎山商会摧毁,再踩着奎山商会的废墟着手打造属于他一个人的商会,奎山城有长老会的牵制,但在方唯玉手中的慈善商会,所有权利都会集中在他一人手中,属于方家的奎山商会将彻底成为过去,之后,在大晋的商会,会以他一人为尊。 如方唯玉自己所说,因为他是商人,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大肆扩张,他主动依托朝廷,以朝廷为靠山的同时,朝廷也能轻易将他抓在手中,这是一种互生,他志在商道,朝廷只要能抓得住他,即便他要在大晋商界称王,朝廷也乐见其成。 方唯玉天生该是一个商人,论手段,论格局,论计谋,方修凛远不如他,在行商一道,他确实可以称王,有舍才有得,对于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大的利益,他向来看的比谁都准。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季江南就知道,奎山商会完了,黄泉天用什么方式不好,偏偏选用商行,术业有专攻,论武功,方唯玉甚至不如季江南,但在商战上,方唯玉一人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黄泉天这招棋废了。 第二十七章 炉鼎之术 “那个道人……是个女的。”封玲珑的声音将季江南从思绪中唤醒,顺着封玲珑的话往楼下看去。 他们坐的位置在茶楼靠窗,从窗口望下去,是长长的街道,青石板路被踩踏得光滑,路两边是零散的摊贩,三个道人打扮的年轻人在人群中尤为惹人注目,三名道人都很年轻,穿一身青蓝交领道袍,挽着道髻,手持拂尘,颇有些出尘之气。 路过的行人和两旁的商贩都恭恭敬敬的行礼,由此能看出,在这里,道人的地位确实很高。 但季江南看向的是走在中间的一名道人,比起其他两人,这个人要显得纤瘦一些,个头也矮一些,小脸大眼,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手持拂尘跟着两人一路前行。 季江南目光一凝,这确实是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他认识,当初在汴京,他见过这个姑娘不止一次,这正是当日跟在陆皓尘身边的少女,也就是谭九口中的妹妹! 她怎么会在这里?谭九到处找她,就没来过小凉城吗?季江南感觉隐约抓到了什么,站起身来,低声道:“我们走!” 封玲珑见季江南神色严肃,也立刻站起身来,二人结了茶钱,出了茶楼后,不远不近的跟在三人身后。 “有什么问题吗?”封玲珑小声问道。 季江南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三个道人,轻声道:“还记得谭九说他在找妹妹吗?” 封玲珑恍然:“她就是谭九的妹妹?” 季江南点头:“如果谭九没撒谎的话,那女子就是他妹妹。” “妹妹就在眼皮子底下,谭九居然没找到?”封玲珑讶然。 季江南微微点头:“这就是我觉得不对的地方。”语罢将他之前的猜测和陆皓尘的处境说了一遍。 封玲珑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季江南闻言转过头来:“你说。” 封玲珑面色有些难为情:“你听说过,炉鼎吗?” 季江南闻言一愣,旋即脸色一变:“那个姑娘是炉鼎之体?” 封玲珑脸色也有些难看:“我的蛊虫感应一般不会出错,炉鼎之法已经消失多年,若不是刚刚距离靠近,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季江南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炉鼎,本身只是指炼丹所用的丹炉,但自从多年前净土宗问世之后,这个词就变成了一些体质特殊的女子称呼。净土宗脱胎与佛门,后期逐渐与佛门宗旨背道而驰,武道一途讲究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向前,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从微末做起,包括到现在,各类捷径也比比皆是,但这些捷径一般有悖天道,也有一些伤害不是很大的方法留存下来,这些方法被人称之为秘法,指可以短暂的提升一个人的实力,但提升过后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衰弱期。 这样的秘法不少门派世家都有,根据提升实力的多少和对使用者的伤害程度不同,也和功法秘籍一样,分好与劣,比如沈云川当日一击重创秋娘子,所用的就是出自无逍宫的秘法,季江南自己所修习的归剑诀,也带有一部分类似秘法的增幅作用,这些秘法虽对人体有所损伤,但伤害不大,还在众人所接受的范围。 而除开这些秘法之外,也有更猛烈的增幅方式,比如药王谷所研制的第一批脉冲丹,又比如说,封玲珑说的炉鼎。 武者的武道之途,除了勤奋以外,天赋也至关重要,人的体质千奇百怪,其中就有一类人,天生天赋绝佳,但丹田十分脆弱,这类人习武速度是旁人的数倍,但永远只能在凝虚境之下徘徊,一旦丹田储气道丹心九劫,脆弱的丹田就会破碎,浑身经脉寸断,死状极其惨烈。 故而这类人虽天赋极好,但却是最不适合习武之人,一旦踏上武道之途,因体质的原因修习速度飞快,根本不是自身所能控制。 但净土宗曾经出过一个人物,以十九岁的年纪踏足宗师之境,一度在江湖上引起骚动,如此天纵之资,世所罕见,净土宗也因此得以扬名,正一朝得名江湖,风头无两之时,有人透露出那人的修为根本不是自己的,他在净土宗内囚禁数名天赋极高却丹田脆弱之人,逼他们修习武道,又在他们丹田破碎之前强行以秘法将他们的修为尽数吸收,被吸尽修为的人,筋骨寸断,死前犹受凌迟之苦,比丹田破碎的死状更惨烈十倍。 那个十九岁的宗师,根本不是自己修习出来的,而是强行掠夺他人修习成果来加诸己身,硬生生把修为堆到宗师境。而这些给他提供修为的人,被他称之为炉鼎,以身为炉鼎,养修为以奉献。 众人皆惊,净土宗自知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先一步将那位十九岁的宗师当众处死,并以失火为由将他住过的地方焚烧一空,即便有人有心查证,也已经把所有证人证据处理得干干净净,普陀寺曾想细查,奈何净土宗做的太干净,完全没有把柄可抓,直到多年后收李三度入门,因药人之祸被灭门,此后,净土宗就从江湖上消失了,几年后,净土宗一支偏远分支在中域落脚,以化生门为名,在明东流步入宗师之境后,才再次出现在江湖中。 炉鼎之术有干天合,为众人唾弃,而且吸纳他人修为为己用,需要特殊的功法,净土宗当年为绝后患,将与那名少年宗师有关的所有痕迹全部销毁,那份功法应该也被一起处理。之后的几年里不是没有人动过炉鼎之术的念头,只苦于无法吸收,多番尝试无果之后,也没人再去尝试了。 如今在这里见到一个炉鼎之体,还是已经开始学武的炉鼎之体,再结合信阳府尹怪异的行为,实在很难让人难不去猜想。 炉鼎之体一旦开始习武,就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言,唯一的下场就是因丹田破碎而惨死。 惹得陆皓尘当街杀人,而在有聂谦出面的情况下,信阳府尹依旧不依不饶非要置他于死地,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求仙问道的信阳府尹,在偷偷修习炉鼎之术,为避免消息外漏,才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至于这个谭姑娘为什么不去找哥哥反而跟这些术士混在一起,原因不明。 若季江南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些术士,多半和明东流有关,那个为了修长生之术把自己炼得神志不清的疯子,而有关炉鼎之术的功法,化生门作为净土宗的分支,留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也不是难事。 陆皓尘为起死回生之术来到蜀中,也是因明东流而起。 所有消息似乎串联到了一起,季江南隐隐觉得,他很快就能摸清楚这一切,明东流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逼死陆皓尘,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季江南眼中厉色一闪,明东流,早就该死了。 三名道人顺着主街往南城方向走去,随着日头升高,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拥挤之间,三人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中。季江南正欲挤上前去,封玲珑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无妨,我有办法找到他们。” 封玲珑抬起手来,一只碧绿色的小虫在她手心安静的趴着,头上长着一对细长的触角,在她手心靠左的位置不停的轻敲,季江南眉头一挑,即便他已经见过封玲珑身上不少奇奇怪怪的蛊虫,但还是觉得新奇,封玲珑伸出一只手指轻轻逗弄了一下小虫,小虫的触角顿时欢快的摇了起来。 “有小青带路,不愁找不到他们,”封玲珑笑道。 “你何时下的蛊?”季江南奇道。 封玲珑下巴一仰,眨了眨眼:“你在茶楼上看见她变脸的时候。” “从你看见她的时候脸色就一直不好看,我以为……”封玲珑低下头,偷眼去瞄季江南的表情,“其实我很小气的,我都想好了,要是……我就把你打晕了抢回寨子里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把你抢回去的。” 季江南讶然,失笑道:“想看就抬头看,不用偷偷摸摸的,其实我也很小气,不止小气还心胸狭窄,装你一个就够了,可没有多余的位置。” 封玲珑闻言立刻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左颊梨涡浅浅,高兴的拉起季江南往另一侧的巷道走起:“我们快点去追他们!小绿会告诉我最准确的方向,可比走大路要快得多!” 看着封玲珑欢快的背影,季江南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听多了封玲珑大胆的情话,他的脸皮好像也越来越厚了,先前还会觉得脸烧,现在就剩愉悦了,甚至还有点得意是什么情况?至少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的说情话这种事,他之前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好吧,其实……也挺好。季江南如是想道。 远处的一处街口,道人打扮的女子转头看了一眼,疑惑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一旁的道人问道。 “没什么。”女子摇头,可能是她想多了,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那快走吧,不能让翡羽真人等着我们。”道人道。 “嗯。”女子低头应道,抬起头来,眼中尽是迷茫,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乾师兄说翡羽真人能帮她记起一些事情,但是她根本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出的家,什么时候入的道,但他们都叫她师妹,可能——她真的是个女冠吧! 街边一处高楼里,一名青年靠在柱子上,像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看着三名道人走远,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 “徐书生!好了没有!让你上去题个对联半天下不来!不想要钱了是不是?题完赶紧滚下来!”楼下有人大声喝骂。 青年连忙收起旁边的笔墨往背篓里一丢,也扯着嗓子吆喝一声:“要的要的!小生马上下来!” 青年转身顺着楼梯下去了,午时,秋阳正好。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粉基地】,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第二十八章 翡羽真人 小凉城的街巷狭窄而悠长,封玲珑带着季江南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从巷口出来的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拥挤,这是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心搭了一个高台,台上撑起一把大伞,将整个高台遮住,一座金色的大香炉摆在高台前,左右高高悬挂起明黄色的帆布,布上绘有复杂的道家符文,几个手持拂尘的道人正指挥几人摆设供桌,外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封玲珑在人群中站住了脚,微微蹙起眉,掌心的小虫在不停的绕圈,显得有些焦躁,季江南见状问道:“跟丢了?” 封玲珑看了一眼大伞下的高台,轻声道:“上面焚着摩罗香,小青的感应被干扰,那位姑娘的气息在这里中断了。” 季江南抬头看向高台,转头问旁边围观的一人:“这位大哥,请问这是哪位仙长要在此论道?” 这种布置,季江南只在一些名寺举办的水陆大会上见过,一般会邀请一位佛法高深的僧人上台讲经,听说普陀寺每年都会开一次佛法论会,邀各地高僧上门辩佛,每年三月初三,就是若香山最为热闹的时候。 虽说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断绝凡尘,但普陀寺这种做法,打着以佛法会友的旗号,其实显得有些世俗了。 说来也怪,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世外之地,却又偏偏是江湖上最注重名声的地方。 和尚讲经见得多了,道人讲经,倒还是头一回见。 那人笑道:“小哥是外来人吧?龙泉观的翡羽道长每年都要在此祈福论道一个月,为大晋祈福风调雨顺,这可是有福气的好事,翡羽道长是神仙人物,能有机会沾点仙灵气儿,那可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季江南作惊讶状:“这位翡羽道长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那人顿时一脸崇敬道:“那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朝开国第一任国师是是谁知道不?” 季江南点头:“上清道门元殊子道长。”说起来他与这位低调的国师,可是有些缘由。 “那当年国师在汴京降龙镇湖,因泄露天机而遭天罚,据说国师座下有两名弟子,而咱这儿的翡羽道长,就是其中一个!”那人赞叹道,“翡羽道长是位难得的高人,可是府尹大人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府尹大人专门给他修了一座龙泉观,除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你这可是赶上了好时候!” 季江南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元殊子的弟子他知道一个,就是那个救过他一命并赠了他两本心法的天星子老道,上清道门星术占卜第一人,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翡羽道人,也敢以元殊子弟子的名号自居,要么他确实有底气,要么他就是嫌活着太安生了。 道门与佛门不同,佛门向来爱以正道之首自居,以普度苍生为己任,对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极为积极;但道门向来讲究清静无为,不爱管事,虽然低调,但从来不软弱,道人向来被称为牛鼻子,看着祥和但脾气一般都很硬,这是一群把传承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一点从当初上清子壮士断腕带着部分弟子辅佐夏侯烈就能看出,道人虽多清贫,但无论何境地,都能坚守骨气与傲气,道门可没佛门那种讲究,寻仙问道之路,斩妖驱邪之心,虽是出家人,但杀伐果断,丝毫不会因外界因素干扰。 江湖上有人冒充普陀寺的和尚,但绝对没有人敢冒充上清道门的道人,前者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关进普陀寺伏魔塔,待真心悔过,就会被放出来,但后者的结果只有一个,被道门弟子追杀,敢于冒犯祖庭者,死有余辜。 道门弟子都是出家人,无牵无挂,把他们惹急了就是掌教真人亲自提剑出山,管你是不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若这个翡羽道人真的是元殊子的弟子还好,若不是,那他的下场可以预见有多凄凉。 元殊子在上清道门中的地位不低于上清子,敢借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真心是活得不耐烦了。 季江南正思量时,前方几个抬桌的人手一滑,上好的檀木桌子猛的一歪,桌角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须知檀木虽好,但却是木料中偏重的一种,这一砸木桌虽没有受损,但一旁竖起的一根挂着黄帆的木杆却被撞得摇晃了起来,站在一旁的两个道人惊呼,这种讲经开坛的挂杆向来较高,风动帆摇,实为彰显声势的一大利器,挂杆要倒,抬桌的人慌忙放下桌子,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堪堪把要倒下的挂杆扶正,两个道人见杆稳了,立刻面带怒色对方才手滑的男子一顿怒斥,男子自知犯错,不住的道歉,道人冷哼一声,拂尘一甩,冷傲的扭过头去,也不说话,男子手足无措,求助的看向另一位道人,那道人见状扯了扯同伴的衣袖,轻轻摇头,又上前来微笑着同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面色激动,连连作揖,转身继续回去干活,劲头十足。 季江南看着这一幕,心头将那翡羽真人的性子猜了个五六分,来为翡羽布置道场,那两个道人多半也是其座下弟子,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手段很常见,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深的心计,但依旧能把那男子说得服服帖帖,看来翡羽道人在此地确实声望很高。 收买人心这种事,在世俗来说叫做心策,在世外来说,应该叫做信奉。 信徒的事,怎么能叫做笼络人心呢? 从这方面来讲,无论是世外人,还是俗世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小凉城到处行走的道人,应该就是因翡羽道人而来,为官者,多半少不得心狠手辣,这个翡羽道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诓得信阳府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打炉鼎之术的念头? 季江南心神一动,忽然发现封玲珑不见了,顿时一股气血直冲脑门,蜀中现在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水底随时酝酿着一股风暴,而信阳府就处在这股风暴的中心,故而这一路上才小心又小心,而现在封玲珑不见了,无疑就是在季江南紧绷的心弦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毕竟,现在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季江南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封玲珑的身影,心头越发焦急,忽然觉得手腕一痒,下意识的抬起手臂,袖口绑腕处趴着一只碧绿色的小虫,两根触角正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催促一般。 看到这只小虫,季江南才稍微放松一些,这只小虫多半是封玲珑留在他身上的,这丫头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跑哪儿去了,索性还算有良心,留了一只引路的蛊虫。 季江南退出人群,顺着小虫指引的方向走去。 小虫一路引着季江南离开人群,绕过一片住宅,七扭八歪的走了一圈,蛊虫只会根据主人的气息引路,这一路上又是爬墙又是上瓦,还钻了一个桥洞,最后停留在一处院墙下。 季江南抬头看向这处院墙,又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竟是府衙。 封玲珑的小虫在这里断了信息,季江南直觉有异,但又担心封玲珑有事,略一思量还是翻上了院墙。 府衙作为府尹处理公务的地方,不同于县衙,县衙有设百姓告状的公堂,府衙虽然也有公堂,但一般很少开,能惊动府衙开公堂的,一般都是当地县衙无法断案,才会移送府衙公断,相对来说,府衙要清静许多。 私入府衙是大罪,但季江南翻上院墙的一瞬就被惊得瞪大了双眼。 诺大的府衙空无一人,不,有一个人,一个死人。 府衙公堂前的大匾下,吊着一个人,身穿紫袍官府,一根绳索绕过脖子悬挂在半空中,季江南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面色青紫,双眼突出,袍服下的脚静静的垂着,毫无动静。 身边突然跃上一娇小的身影,一把拉起季江南,低声道:“快走!” 季江南一见封玲珑,刚准备开口,鼻尖突然飘进一丝血腥味,又听她的声音急切,立刻知道她受伤了,也顾不上那死状诡异的信阳府尹,一把揽起封玲珑,跃下院墙,急速远退。 街巷静悄悄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九章 黑线蛊 季江南带着封玲珑一路前行,途中他曾想找个地方让封玲珑休息一下,但封玲珑坚持让他快走,最好能离开小凉城。季江南虽不解,但还是选择相信她,带着她出了城门。 远离城门后,一直撑着的封玲珑身子一颤,季江南连忙扶她坐下,封玲珑撩开袖子,雪白的左小臂皮肤下赫然出现一条扭曲的痕迹,这皮下的活物十分凶猛,不断扭动试图顺着手臂往上爬,但始终不能突破臂弯,看着十分狂躁,扭动不休。 季江南瞳孔一缩,封玲珑疼的脸色煞白,额上汗如雨下,这种东西一直在她手臂里肆虐,她强忍了一路,下唇全是齿印,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颤抖着摸出一把匕首,手抖得厉害,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哭腔:“你帮我一下,在我臂弯下开个口子。” 季江南扶着她的手臂一紧,心头没由来的一慌,他见惯了封玲珑活泼明媚的笑容,见惯了她像朝阳一样耀眼,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虚弱的靠在他怀里的样子,明明疼得厉害还强忍着的,令人无比心疼。 季江南强压着心绪接过匕首,在封玲珑说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顺着小臂往下淌,封玲珑慢慢的抬起右手靠近伤口,轻轻抖了一下手腕上的一串银铃,铃铛里飘下一些细碎的粉末,粉末落在伤口,血流的愈发多起来,小臂上的活物扭曲得愈发厉害,封玲珑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咬牙道:“等会儿它会出来,你帮我把它拔出来。” 季江南看着伤口处越涌越多的鲜血,眼睛也似乎被映得红了起来:“我要怎么做?” 封玲珑以最快的语速把方法说了一遍,说完伤口处开始冒出一个黑色扭动活物,很细,像从手臂里冒出来的一个线头,季江南解下封玲珑头上的发簪,往自己手心一划,拿着沾了血的簪子靠近那缕线头,很快,摇摇晃晃的线头缠上了发簪,季江南转动发簪,将从封玲珑伤口中拔出来的黑色线虫一圈一圈的绕在簪子上。 “线蛊闻血而动,十分凶猛,不可让它靠近伤口,一旦入体,没有克制的方法,最快十息之内,可以侵入心脉,致人暴毙。” 最后一丝黑线被拔出伤口,季江南立刻将簪子一丢,吹亮火折子丢过去,缠在簪子上的线蛊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火焰沾上,一阵细微的噼啪声,线蛊成了一撮黑灰。 处理完线蛊,季江南立刻掏出金疮药为封玲珑包扎,受伤受得多了,身上习惯带着金创药,索性没怎么用过,足够处理封玲珑的伤口,上药包扎完,封玲珑煞白的脸色稍稍回复一些血色,没了发簪的束缚,满头浓密的青丝泄下,一张小脸显得格外柔弱,季江南沉默着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满心怜惜,封玲珑微微一笑,并未不好意思,顺从的躺在他的臂弯里。 “湘西向来是苗家之地,我是圣女,在湘西,宗师之下无人能伤我,我之前还对你夸下海口,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翻船了,”封玲珑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忿道,“你可不许笑话我!” 见封玲珑缓过来了,季江南也稍稍放心,道:“不笑话你。” 封玲珑撑起身子,看向小凉城的方向,轻声道:“这种黑线蛊,只有黔阳苗寨在培育,以血肉饲养,很难控制,经常噬主,在湘西苗寨被弃之不用,蔺门主当日给我们说起的那个黔阳苗寨,活下来的不止陆如笙一个,还有一个,就在小凉城里。” “在信阳府衙?”季江南皱眉道。 封玲珑点头:“我之前在那个道姑身上留了一只寻人的青蛊,青蛊带着我们找到那个道士准备讲经的地方,被摩罗香掩盖了气息,感应不到了,后来我又依稀感觉到了一点青蛊的气息,但我不确定,就先自己去找了,后来我发现青蛊的气息在一只猫上,我不知道青蛊是怎么跑到那只猫身上的,一时好奇,就跟着那只猫,就一路跟到了那个地方,看见了那个被吊死的人,里面还有一个披着斗篷的女人,一照面我就被下个黑线蛊,她下蛊的手段几乎和比得上教内的大祭司,我根本防不住。” 难怪,一路上又是翻墙又是钻洞的。 “五毒教内的大祭司,大概是什么实力?”季江南问道。 “大约在大宗师境。”封玲珑答道。 季江南眉头皱起,一个大宗师境的蛊女,来自黔阳苗寨,和陆如笙来自同一个地方。 季江南突然道:“那个女人多大年纪?” 封玲珑想了想:“大约四十来岁,生得很好看。” “一个女子以这个年纪到达大宗师境,可能很难,但如果,她是黔阳苗寨的圣女呢?”季江南道。 封玲珑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是陆如笙的生母?” 季江南目光投向小凉城:“蔺亭舟说,陆如笙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难产而死,但也只是听说,至于到底死没死,并不好说,我有一个猜想,可能会颠覆廖千鸿与黔阳圣女的故事。” 封玲珑若有所思,季江南捡起地上的发簪,轻声道:“黑线蛊凶残难以控制,易噬主,故而被湘西苗寨所弃,所以种蛊虫只在黔阳苗寨会有,当年廖千鸿失意离开机关城,游历江湖期间被人暗算,身中蛊毒,命悬一线之际被黔阳圣女所救,黔阳圣女为其拔蛊,后二人生出情意,圣女跟随廖千鸿返回机关城。这本来是个情投意合的故事,但如果,廖千鸿身上的蛊,本来就是那位黔阳圣女下的呢?” 封玲珑睁大眼睛,一脸惊愕。 “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当初廖千鸿身上的蛊本来就是黔阳圣女所下,在廖千鸿生死之际,黔阳圣女再出手拔蛊,这样的救命之恩对于当时的廖千鸿而言,是一份恰到好处的温暖,接纳这份温暖,就变得极为自然,之后廖千鸿带着黔阳圣女回机关城,哪怕后者的身份并不足以与他相配,他也坚持要娶她为妻,之后黔阳苗寨来索要圣女,廖千鸿为保护妻子跪求师门,而他的妻子不忍族人送死而选择离开机关城,两难之下廖千鸿求助蔺亭舟,蔺亭舟没有帮他,从此廖千鸿半生困守机关城,黔阳苗女难产死于黔阳深山。这样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黔阳圣女的到来,却让廖千鸿与蔺亭舟之间,再没了一丝修复的可能。”季江南道。 “可就算没有黔阳圣女,这两人之间也已经决裂了啊!”封玲珑道。 “不一样的,”季江南摇头,“在之前,廖千鸿输给蔺亭舟的只是天赋,他的才华不比蔺亭舟低,所以才能成为机关城内蔺亭舟之下第一人,他比蔺亭舟弱的,只是天赋,廖千鸿虽然输了门主之位,但他还有追赶蔺亭舟的决心,他虽然不甘心,但并不恨蔺亭舟,真正让他对蔺亭舟心生恨意的,是蔺亭舟断了他带妻子远走高飞的后路。” “如果府衙里的那个蛊女真的是陆如笙的生母,那这个故事就完全不一样了,廖千鸿与蔺亭舟,年少时是机关城的双子星,如果当初蔺亭舟妥协,廖千鸿带着妻子离开,这就不是出门游历,而是叛出师门,千机唐门就算不杀他,也不会再管他,他只要离开机关城,就是他的死期,而杀他的,最有可能就是他一心保护的妻子,如果蔺亭舟没有妥协,那这对双子星就彻底决裂,廖千鸿就算活着,也会带着对整个千机唐门和蔺亭舟的恨活下去,仇恨的力量很强大,尤其是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季江南叹道。 封玲珑喃喃道:“可决裂这两个人,对黔阳苗寨并没有好处啊!” “对黔阳苗寨确实没有好处,但如果,这个圣女,本身就是假的呢?” 第三十章 老鬼中的老鬼 封玲珑彻底迷糊了:“我不明白。” “梁刀,”季江南道,“六扇门。千机唐门在蜀中历史久远,从成立起就是可问鼎一方的存在,早年压得奇门一脉传承凋零,致使钦天监一职彻底从皇室消失,至今仅存王家一脉,鼎盛时期曾一手督造前朝浮屠秘库,千机唐门一般不涉江湖纷争,前朝能容忍是因为有火器的限制,但今朝没有火器,冷兵械中又以千机唐门和离火剑庐为首,可与离火剑庐一昧守成相比,千机唐门的各类创新层出不穷,从战场上的飞鸢,神臂弩,到江湖上的层出不穷的各类暗器,千机唐门等同掌控者整个大晋最精锐的兵器,这是任何一个帝王所不能容忍的,这些不能掌握在帝王自己手里,将寝食难安。” “机关暗器是千机唐门存世的根本,一旦交出这些,并入皇家,千机唐门就会消失,近两年来朝廷一直着力打压江湖势力,而历任川阳道总捕头的任务就是不遗余力的削弱千机唐门的势力,而后者也不会坐以待毙,帝王要亲自掌握战争利器,千机唐门要竭尽全力保住门派基业,这才导致了廖千鸿与蔺亭舟的悲剧,蔺亭舟现在在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这份基业,六扇门中,有个独立于三十六道之外的部门,叫做夜枭,夜枭成员的培养,外人无从知晓,一些家族都会从小培养死士,如果这个黔阳圣女本身就是一个夜枭,六扇门中能人异士不少,杀掉一个黔阳大山里的苗女,再送进去一个无论从外貌还是言行上都无可挑剔的假货,并不是不能做到。” “蔺亭舟与廖千鸿这对双子星一旦反目,千机唐门就只能继续半死不活的存在着,逐渐被六扇门吞噬,如果当初蔺亭舟真的放廖千鸿离开,那才是真正的元气大伤,两策择其一,无论蔺亭舟怎么选,六扇门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季江南道,“或许廖千鸿游历到黔阳只是一个意外,但确实给了那些眼睛一个机会,当初黔阳圣女离开机关城,带走的恐怕不止是腹中的孩子,机关城内的部署,才是重中之重。” “那陆如笙……”封玲珑轻声道,语气逐渐低落下去。 季江南没有说话,一开始他以为梁刀与蔺亭舟之间恐怕有所关联,后者想借此来缓和与廖千鸿之间的关系,但若照现在的猜想,陆如笙凶多吉少,梁刀脱离六扇门多半也是个幌子,他只需要有人将陆如笙的消息带出去,等廖千鸿来寻人的时候再杀了陆如笙,一个本来已经绝望的人突然看见希望,但这道希望的光还没开始照亮就突然熄灭了,那会对这个人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就算不死,也会彻底疯魔,全盛时期的梁刀要杀人,就算蔺亭舟亲自来,也没多少把握能保得下来。 廖千鸿就算不死在玉华山,他活着回到机关城,也会将怒火尽数转移到蔺亭舟身上,他被蔺亭舟骗过一次,就会理所应当的认定蔺亭舟再骗他第二次,故意要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现在的廖千鸿眼里,蔺亭舟就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真小人。 一个九品器师要发疯,半个机关城就会被打没。 季江南后背陡然生起一层寒意,他一点都不怀疑黔阳圣女会漠视自己女儿的死,从夜枭出来的人,都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是一记针对千机唐门已久的杀招,祸起萧墙,同门相残,朝廷只用作壁上观,静静的看这个百年大派倒塌。 翡羽真人自称元殊子的弟子居然没引来上清道门的追杀?信阳府尹偷习炉鼎之术六扇门居然坐视不管?又为什么在他到达小凉城之后先一步杀了信阳府尹?这是要嫁祸给谁?季江南第一时间想到翡羽真人,就在他开坛讲法的这天,朝廷三品紫袍大员被杀,这个沽名钓誉的道士,可能一开始,就是准备好的替死鬼。 季江南突然有种窥见了一场阴谋的感觉,脊背发凉的同时又蓦然握紧了拳头,看着小凉城的方向暗自咬牙,那个女人伤了封玲珑,他刚刚想过要怎么报复回来,以他的实力与大宗师对阵除了找死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引上清道门入蜀现在看是不可能,很明显蜀中的消息已经被封闭,至少川阳道的消息已经无法向外界传达,聂谦的布局滴水不漏,完全没有破绽可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谭九的那个妹妹,多半没事,聂谦关陆皓尘入六扇门,除了保护,也有防止消息走漏的意味,毕竟,纵容炉鼎之术的存在,无论在江湖还是朝廷,都是抹不掉的污点,他既无意与嘉兴陆家结怨,那就不会让陆皓尘知道太多。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季江南看着封玲珑还略显苍白的脸色,目光有些黯然,这潭水他搅不动,聂谦此人心机手段极深,几次示弱把他都骗了过去,封玲珑是因跟着他才受伤,而他居然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吞心蚀骨。 季江南的情绪变化,封玲珑向来能最快察觉,聪慧如她,自然想到了季江南的心结,没有细语安慰,反而柳眉倒竖,一脸怒气冲冲,转头对季江南道:“我不管!大宗师有什么了不起的!下蛊这件事我还没输给谁过!等你的事情办完了,一定要帮我打回来!我一定要给她下十条八条黑线蛊!” 季江南一愣,呆呆的看着眼前脸气成包子的少女,刚刚还疼得水雾弥漫的眸子现在直直的盯着他,像在外面受欺负了的小猫,期待的等着对方帮她欺负回去,满眼的期待和信赖。 季江南刚刚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轻轻帮她捋了捋披散的长发,目光柔软,拥她入怀,说道:“好!我一定帮你打回来!” 封玲珑脸贴在季江南的胸口,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所有温言细语与无理取闹,你懂,我就在。 盛京。 信阳府尹徐钊被杀,这是大晋朝近年来第一个被暗杀的朝廷三品大员,晋皇震怒,彻查的旨意才刚下,六扇门总捕头苏衍就呈上了徐钊私下勾结净土宗余孽,私修炉鼎之术的罪证,还有人证数名,令有徐钊在信阳府界大肆修建道观,奉养江湖术士以求长生,贪污受贿,夺人妻女,私下买卖官职,滥用私刑等多样罪证。 堂堂三品紫袍大员,肱股之臣,就是这样为朝廷办事的。自户部尚书徐开之后,再次有大臣贪腐受贿,把朝廷官职当货物交易,单私修炉鼎之术一项,就够徐钊死个几回了。 炉鼎之术,那是臭名昭著有悖人道,顶着风都能臭几十里的名声。朝廷发放俸禄,就养活了这样一群豺狼之辈。 晋皇看罢那一篇篇呈上来的罪证,隔天下旨,徐钊九族流刑,发配津南,子孙五辈之内,不可经商,不可进学,更不可入朝为官。徐钊尸首不可入葬,也够你以食之。 满朝皆惊,罪责九族,非欺君大罪不可。前些时日因徐开案才被查了好几遍的众官员唯恐陛下再次动查账的念头,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徐钊一个字,只觉得最近陛下的性子越发易怒,就连太子都被当朝责骂了好几次,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唯恐触了陛下的霉头。 在一群眼观鼻鼻观心的官员中,唯有一人站在上首气定神闲,苏衍一身墨里斗牛飞鱼,腰挂仪剑,抱着笏板,神态自若,不动如山。 不少官员内心暗暗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六扇门就是陛下牵在手里的一条狗,虎视眈眈的看着所有人,稍有不对就一顿乱咬,不啃到血肉模糊绝不撒口! 骂归骂,但文武百官心里清楚得很,苏衍确实是狗,就算是他收集来徐钊的证据,但真正要徐钊死的,其实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当今陛下非先皇亲子,有了这一个先例,各封地的王爷们都不会安分。是他给了六扇门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权利,相当于在每个官员头上都悬上一把剑,随时都得小心它会掉下来斩断自己的脑袋。 小凉城。 谭九站在城墙上,发愁的看着下方拿着一根枯树枝甩来甩去的少女,他本来生得就丑,这一愁眉,越发丑得不忍直视,越看那傻不拉几的姑娘越气,咬牙道:“狗日的李愁给老子的什么药!老子一个好好的妹子都快变成傻妞了!” 身后有人笑道:“谁让你下错药的?让你给陆皓尘下药,你倒好,给自己妹子喝了。” 谭九的脸一下就垮了:“谁知道那丫头全喝了!若不是我被绊在汴京一时回不来,怎么会有那群王八犊子的事儿!” 那人上前一步和谭九站了个并排,是个长相颇为文雅的男子,眉眼温和很是耐看,穿了一声青色道袍,手持一把墨玉折扇,手指格外修长,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派雅士风流。 “你去司徒九的地盘搞事情,没让你伤筋动骨的回来,就已经是对你很仁慈了,知足吧!”聂谦折扇轻摇。 “我没搞事情!我就去找妹妹!”谭九不服。 聂谦摇头笑道:“你好歹也在六扇门混了几年了,司徒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个会跟你讲道理的人,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你还指望他讲道理?” 谭九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会讲道理一样。” 聂谦转过头,非常认真的说道:“我一直很讲道理,我这个人向来讲究以理服人。” 谭九越发鄙夷:“我知道啊,因为见过你不讲道理的人都死了。” 聂谦惋惜的摇头:“朽木不可雕也,什么话都说透了就没意思了不是?” 谭九懒得跟他扯皮,换了个话题:“你貌似把那个小家伙给吓着了。” 聂谦摇扇的手一顿:“你说季江南?呵!你小瞧他了!能让司徒九另眼相看的人,怎么可能就这点能耐?以一人之力推翻了襄王在东陵的布置,这个少年人的心智手段可不输任何人,他一时找不到办法,可不代表永远找不到办法,信阳府的事不是他该掺和的,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家伙,稍微提点一下,就立马明白过来,抽身远退,是个明智的选择。” “所以你让他去找殷元柏的晦气?”谭九说着,不住摇头,“我不觉得他能对付得了那只老狗,那老家伙年纪大了,没什么顾忌,就想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谁来都扑上去咬,跟疯狗打交道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别人去或许会被吓住,但他不会,”聂谦愉快的笑了,“要不要咱俩打个赌?就堵殷元柏那老东西的好日子到头了。” 谭九不信:“赌就赌!我赢了就让我揍那狗日的李愁一顿!” “成交!”聂谦折扇唰的一收,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开。 谭九看着聂谦走远,突然回过神来:“坏了!没说他赢了要什么?” 谭九顿时愁眉苦脸,心底暗搓搓的希望殷元柏那个老货一定要撑住,就算不能揍李愁一顿也不能让他输了,这小辫子要是被聂谦揪住了,那指不定要他去干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聂谦其人,是个心机深沉的老鬼,哦不,老鬼中的老鬼。 第三十一章 陌生的师兄 离开小凉城后,季江南与封玲珑没有回头,一路向七水方向前进,无论聂谦还是蔺亭舟,针对的主要目标都是四海镖局,这两人已经在川阳道斗了多年,属于他们的战场,根本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这场朝廷与千机唐门的斗争已经进行过到了尾声,无论哪一方,都不能有丝毫的松懈,而在这个时间段入蜀的陆皓尘,就被成了打破这种僵局的一个契机,但不知为何聂谦并没有用陆皓尘,反而费事的将他保护了起来,而这个打破僵局的契机,就落在了后来的季江南身上。 合着就因为季江南顶着一个杀兄弑嫂的名头,还是被季家剔出族谱的弃子,爹爹不疼姥姥不爱,最适合来干这种危险的事情。 对此季江南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要救陆皓尘,要从蔺亭舟那里得到想要的消息,就必须和蔺亭舟做交易,谈不上谁利用谁,至于最后得益的是蔺亭舟还是聂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种是非,能不沾惹,自然是最好。聂谦不想季江南插手川阳道的事,而季江南更不想知道朝廷的打算,那位远在盛京的帝王,远比想象中要可怕得多。 只是,伤了封玲珑这件事,绝对没完。 深秋的日头来的晚,气候逐渐转寒,七水河作为若水的分支,不大不小的一条河,夏秋两季多雨,河流还处于丰水期,比起玉华山内奔腾呼啸的若水,七水要显得温柔许多,蜀中自信阳府以北,地势逐渐平缓,隔在川阳道与庆安道之间的七水,河滩平缓,岸边野草蔓蔓,生长着一大片芦苇丛,高挑的草杆开出一串流苏状的芦花,白絮沿着河岸被风吹往下游,远远望去,蜿蜒的河流在一片深秋枯黄中平静的流淌,远山成一片连绵的灰褐色。 初秋之婉约,中秋之静美,到了晚秋,就只剩下苍茫了。 封玲珑坐在小船里,拿着一把芦花在手里摇晃,花絮细细碎碎的飞舞起来,像落了一层轻盈的雪,在小凉城受的伤现在已经好了,黑线蛊虽然凶猛,但才入体就被控制,拔蛊及时,黑线蛊的厉害之处在于啃噬心脉,游离于表层的黑线蛊,除了疼痛以外,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无论这是聂谦的警告也好,是巧合也罢,这是季江南再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弱小,哪怕他在同辈中已经算得上优秀,但在这些人的博弈中,他还是弱小得如同蝼蚁。 蜀中与东陵不同,他能取巧破了襄王的布局,是因为在东陵根本没有能压制襄王的势力,晋皇的有意放纵,襄王的布置看似庞大,但一戳就破,如同一盘散沙,到处是漏洞,但在蜀中,聂谦与蔺亭舟两个人,就远胜当时的襄王和慕容卓。 季江南立于船中,抬眼看向河岸的城池,庸城或许是因着机关城的缘故,整座城似乎都散发着一种金属质的光泽,高耸的千丈峰与背靠着的玉华山,苍山古城,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沧桑与厚重,像是一只休眠的大雕。 而一河之隔的庆安道,则更有些繁华之感,锦官城,七水之下庆安道第一城,这里出产的蜀锦闻名天下,锦官城的绣娘们都有一双巧手,即便是万物凋零的深秋,她们也能在锦卷上绣出四季繁花,这一双双手,将凋零妆点。蜀中物产丰富,庆安道,就是这些来往客商聚集最多的地方。 一条绳索连接两岸,渡夫站在小船上,拉着绳索,慢慢的把船带到对岸,对岸的芦苇从里留出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往前走,就能走到锦官城。 封玲珑很高兴,脸色一扫之前柔弱的苍白,再次恢复了朝阳一般的活力,深秋的早晨冷,她穿了一件厚实的立领袄子,嫩绿的衣襟上绣着青竹,重新用簪子挽了头发,她的头发浓密且长,乌黑轻盈,越发衬得肌肤如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展颜轻笑间,可比神仙子。 她把玩着一把芦花,忽然来了兴致,张口唱起了一段苗歌。 达耶亮光光的太阳 鼓乐震山岗达唉~ 回望金灿灿的故乡 芦笙声悠扬达唉~ 祖先的梦想飘在河面上 清江清流水长 歌一唱喜洋洋日子充满了阳光 风一吹寨子飘满了酒香 闻一闻满山梁天空洒下的希望 闻一闻满世界的百花香 呀来呀来来哎~ …… 轻快的曲调悠扬,声音轻盈悦耳,歌声顺着河道往下飘远,河水掀起裙摆,在浪花中起舞,一层一层的腾起,引得飞过的雀鸟鸣声相和。 季江南听得有些入迷,汉家曲调讲究意境,号大雅之音,而这首出自封玲珑之口的苗家小调,曲调欢快喜悦,苗女朗声高歌,满满的热情与奔放,没有那么多词调的讲究,只以最简单的歌词唱出来,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歌声,炙热而浓烈。 封玲珑唱着,脸颊上浮起一层浅薄的红,愈发动人。 这一曲异族小调不止听迷了季江南,渡夫也听得十分享受,眯着眼睛咧着嘴巴笑。 一曲唱罢,封玲珑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兀自轻轻的哼着调子,仰头笑着看向季江南,大声问道:“我唱的好不好听?” 季江南故作迟疑,封玲珑久不闻回答,赌气的扭回头去,身后才传来季江南含笑的声音:“好听极了!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封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笑,转身把手里的芦花往季江南的方向一丢:“好哇!你是故意的!” 季江南朗声大笑,轻飘飘的芦花砸在胸口,被风吹进了河里。 渡夫拉着纤绳,听着身后二人的嬉笑声,嘴巴咧得更大了,笑得眼睛都眯城两条缝。想当年啊,他也是在这条河上遇见了他后来的娘子的,后来就成亲了,一转眼两个娃都大了,自己倒越发不顶用了,岁月不饶人啊! 年轻真好。 渡船靠岸,渡夫将船拴在渡口,季江南刚给了钱要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由远而近,不多时一条竹排从上游顺水而下,竹排上站着一个精壮的汉子,深秋寒冷的早晨也没穿上衣,打了个赤膊,裤脚挽得老高,手撑一根长长的竹竿,遥遥的冲着这边喊道:“季兄弟!且等一等!” 季江南奇怪的看了那汉子一眼,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栓子啊!今儿个怎么没去打鱼啊?”渡夫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笑呵呵的吆喝一声。 “我这不来接我兄弟嘛!”那汉子大笑一声,一把抓住纤绳,把竹竿往脚下一放,抓着纤绳就往对岸来。 季江南挑眉,索性也不走了,站在渡口等那人过来,封玲珑眨眨眼,乖巧的站在一边,看着竹排靠过来。 竹排靠近渡口,汉子一步跨上渡口,手脚麻利的将竹排拴好,直起腰十分热络的朝季江南走过来,笑呵呵的伸手要拍季江南的肩膀,季江南侧身一错,避开他的手,神色平静。 汉子见状也不恼,挠了挠头,从腰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条穗子递给季江南,笑得憨厚:“之前你托我买的剑穗给你买到了,锦绣阁做的,可贵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季江南盯着他手里的穗子看了半天,再看汉子时,目光有些古怪,汉子皮肤呈古铜色,浓眉大眼极为方正的一副长相,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渔家汉子的打扮,朴实到了极点。 渡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有些肉疼的说道:“就这么一缕穗穗要一两银子啊?栓子你还真舍得。” 汉子憨厚的笑了:“没事!自家兄弟,赚的钱不都这么花的嘛!” 渡夫叹了一口气:“你啊!还是多留点银钱,趁年轻赶紧娶个老婆,老大不小了都,生个儿子才是正事儿!” 汉子笑而不答,渡夫又叹了一口气,看季江南的目光也有些嫌弃,看着穿得人模人样的,还带个漂亮姑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原来是个靠哥哥救济的无赖子,自己打扮得像模像样的,可怜栓子老大不小的,还连个媳妇都没娶着,自己靠着打渔省吃俭用的攒得那点家当,就够给那个混账兄弟买个穗子!真是世风日下,栓子也是个傻的,劝不听他也没办法了。 渡夫重新解开小船,慢慢往河对岸去,不想和这种人呆在一起。 季江南看了看往河对岸慢悠悠过去的小船,摸了摸鼻子,他怎么觉得刚刚那个渡夫看他的眼神很像看一坨大粪。 渡夫往对岸去了,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手掌一翻将穗子收起,挤了挤眼睛道:“第一次见面,季师弟你好,我叫肖群。” 季江南正色躬身一礼:“肖师兄好。” 肖群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封玲珑,目露惊艳,对季江南揶揄道:“师弟好福气。” 封玲珑脸色一红,有些羞涩,季江南也一瞬有些脸烧,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肖群大笑一声,很是自来熟:“我昨天才刚起了一网鱼,现在还鲜活着呢!你们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我亲自下厨,好好招待你们几天!” 季江南复一礼,带着封玲珑随肖群一起离开了芦苇丛。 第三十二章 背生反骨的少镖头 七剑门门下弟子分七阁,其中有不少弟子在学成之后辞别师长回到家中,七剑门是六派之首,门下弟子虽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也有一些弟子在学成之后依旧选择留在七剑门,挂一个执事长老的头衔,就在季江南入七剑门之前,门主江乘月的明剑阁一脉,明剑阁的弟子不少,但门主的入室弟子只有四个,除了暂定的下任门主木华生以外,还有三名弟子,江乘月成为门主之前,向来是个逍遥人物,好游历好风雅好自在,他教出来的弟子,性格大抵与他相近,木华生留在七剑门,另外两人就离开七剑门在外游历,已经近十年未归,对于这三人,季江南也只是偶有听说,至于见就更没见过了。 不想在这里见到一个。药王谷辨别弟子身份用的是腰牌,七剑门七阁弟子辨别身份用的信物却各不相同,凌剑阁的信物就是一只玉铃铛,当初逃离江州时遗失,明剑阁的信物就是银丝剑穗,剑穗上的结根据弟子等级不同各有差异,非本门弟子很难区分。肖群所出示的剑穗,就是属于明剑阁的门主入室弟子。 只听说那三位师兄个性独特,至于怎么个独特法谁也说不清楚,就像现在,堂堂七剑门门主入室弟子,在蜀中当一个渔夫,每天起早贪黑勉强糊口,住着破棚子守着院子里的两只芦花鸡也依旧过的乐在其中,着实是一件稀奇事儿。 肖群住在锦官城外三里外一处小渔村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千百年来沿袭的传统,锦官城虽富裕,蜀锦虽然金贵,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分这一辈杯羹,大部分百姓还是一样,耕田种地,偶尔去锦官城凑凑热闹,买些便宜的糖果糕饼回来,家里的孩子就能高兴好几天。 肖群所在的村子里基本都是渔民,他们是靠七水河吃饭的一群人,不贫穷,也绝对谈不上富裕。一排低矮的棚房,黄土路边撑着竹竿,晒着一张张散开的渔网,几只走地的芦花鸡慢条斯理的散着步,几个妇人裹着头巾,坐在竹竿边补网,两只大黄狗见有生人来,远远的就开始冲着路口狂吠,几个赤着脚的小孩欢欢喜喜的跑过来,大声道:“栓子叔!” 肖群笑骂:“今天又不进城,想吃糖找你们爹要去!” 孩子们失望的唉声叹气,又各自跑去玩了。 肖群摇头,转头见二人看得起劲,苦笑道:“一群小破孩,我之前会给他们糖吃,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一见我就找我要糖吃,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季江南摇头:“肖师兄说的哪里话,要说起来,我也是个乡下孩子,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肖群闻言一笑,大步走向一间棚子,推开木门:“家里简陋,将就一下吧!” 等了一早上的太阳始终没有出现,反而乌沉沉的堆起了云,阴冷阴冷的,看着像要下雨了。外面传来妇人们七嘴八舌喊收衣服的声音,季江南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被风吹得飘摇的篷布,收回目光问道:“师兄此来为何?” 从季江南上岸到肖群赶来,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他特意在渡口等待,一定有所缘由。 肖群面色一正,说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在蜀中,门内传消息给我,说你在蜀中有麻烦,让我全力助你,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只知道你会在最近几天从七水入庆安道,但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今早我往顺着七水把最近的几个渡口都走了一趟,又怕漏了你的消息,还好紧赶慢赶,把你拦了下来。” 季江南眉头一皱:“拦我入锦官城?这是为何?” 肖群道:“你有所不知,有人在锦官城内等着你,只要你一进城,就会立刻被知晓,我虽不清楚原因为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件好事,另外,庆安道的六扇门总捕头殷元柏,与曲师伯有些旧怨,此人心狠手辣,是个极为凶残的人物,锦官城在庆安道是重中之重,殷元柏的官邸就在城中,若要进城,可由我来安排,师父既然给我传信,我就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对此季江南早有心理准备,若这锦官城当真是个平和之地,也不会劳动聂谦大费周章一顿布置,至于这个殷元柏,他倒是有所耳闻,此人算得上六扇门最早的那批人之一,从六扇门成立起就一直任六扇门庆安道总捕头,这一当就是二十多年,至今也已经年近六十,依旧把着这个位置不放,断了不知多少人的后路,在他手底下当差的六扇门捕快,除非调任别处,否则永远也等不到晋升的机会,有他在,谁都别想染指庆安道总捕头这个位置。 断人前程,向来是一件极为招人恨的事,只是此人一手鹰爪功练得炉火纯青,活到这个岁数,多少也是个宗师境的强者,在三十六道总捕头里也算实力最出挑的一个,听说苏衍曾想把他升任九鹰,但老家伙就是赖着不走,硬是把庆安道的同僚堵得无路可走,若是旁人,照苏衍的性子,坟头草都长得比人高了,但据说当初薛临义推拒总捕头的位置以后,最有资格坐那个位置的其实不是苏衍,那时的苏衍还很年轻,论资历论实力,殷元柏都要盛过他不少,所以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殷元柏的,但与薛临义一样,殷元柏同样选择了拒绝,甚至推掉了九鹰的位置,要了老家庆安道总捕头的位置,因此苏衍才得以接过盛京总捕头的位置。 都说苏衍此人无情无义,铁石心肠,但却在对殷元柏的事情上态度一向很宽容,或许是感念恩情,哪怕殷元柏的行为在六扇门中是大忌,苏衍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象征性的处罚一下,也丝毫没有动殷元柏一丝一毫的意思。 这么一个连苏衍都要让三分的人物,聂谦居然把季江南推上前台,季江南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一下聂谦真看得起自己? 聂谦打的什么主意,季江南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年初司徒九因在东陵之变有功,得以兼任江南江淮两道总捕头,这种兼任两道的总捕头少之又少,都是出类拔萃之辈,聂谦与司徒九年纪实力都相当,是个人都想往上爬,说聂谦没有野心那是鬼扯,九鹰之选在即,司徒九已经先一步占了先机,聂谦若是想争这个机会,那就至少要与司徒九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以聂谦的能力兼任两道并不是难事,但问题是殷元柏一直不肯让路,只要解决了殷元柏,庆安道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江南两道虽富庶,但蜀中物产也不差,掌握了蜀中,才有和司徒九一争的机会。 季江南略一沉吟,又问道:“你说有人在锦官城内等我,是谁?” “四海镖局少镖头,雷霆。” 季江南惊讶:“四海镖局少镖头?” 肖群面色也有些意外:“是的,四海镖局总镖头雷鸣年事已高,近些年都在着力培养独子雷霆,可这位少镖头是个风流浪荡子,年纪不大相好却不少,据说这几天迷上了燕来楼的花魁娘子,眠花宿柳是常事,雷鸣年纪大了管不动他,只好看着他胡来,若不是我误打误撞,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私底下却另有一支商队,而这支商队,与远在南域的夔州地下城关系极为密切,雷霆的运作十分谨慎,恐怕就连他父亲,也丝毫没有察觉。” 季江南奇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四海镖局迟早都是他的,何苦去打商行的主意?” 肖群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能打探到的只有这些,具体的需要你自己去查证,还有,雷霆的私底下的运作都是一名叫环娘的青楼女子在打理,也就是燕来楼的那个花魁娘子。” 季江南眉头大皱,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消息,他想知道的,是陆皓尘为何会奔四海镖局而来,明东流口中的起死回生之术和四海镖局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其他,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就算雷霆要背着他老子另起炉灶,那也是他们的家事。 还是需要他自己去查。 季江南想起那枚王灿所赠的三角令牌,略一思量,抬头道:“肖师兄,我还是要进城一趟。” “好,我帮你安排。”肖群起身道。 “不,”季江南回绝,目光有些诡谲,“要的就是雷霆主动来找我。” 雷霆找他干什么?一般来说,找上门来的,要么寻仇,要么就是有事相求,若是可以,倒不妨是个好的突破口,这个背生反骨的少镖头,或许可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第三十三章 下马威 锦官城是一座形状不太规则的城,长长的青石板街道宽丈三,青石板被磨得光滑,两侧是两层小楼的房屋,行人拉着驮着货物的驴子,滴滴答答的走过长街,路边多是布庄铺子,鲜艳的蜀锦摆出店门口,摊主热情的吆喝着,不时的抬起头,看看天空头顶乌沉沉的天空。 这见鬼的天气,可别临入冬了还下场雨。摊主看着房顶开始摇动的布匹,腹诽道。 蜀中历来多雨,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像个低洼的盆,仰天敞着,把下来的雨尽数不露的收在怀里。雨水落在地上,又变成了一条条河流。 多雨,气潮,养得玉华山山深林密,蛇虫横行,中有若水,外有沂水,往西南方过去,又是一条斛江。 丰富的雨水养的蜀中物产丰富,粮产多多。 但这雨多也不见得是好的,比如说,今年赶织出来的一批蜀锦。 蜀锦以色彩鲜艳闻名,用的是彩色提花织锦,费工费力,这类织锦见不得潮,否则会影响锦卷的颜色。 入冬雪落之后,玉华山会封山,眼下就是今年最后一波蜀锦交易,每年时兴的锦缎花样不同,今年要是卖不完,到了明年指不定就卖不上价了。 摊主细细的盘算了一下店里的存货,叹了口气,耳边突然有人问道:“老板,你这锦缎怎么卖?” 摊主回神,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他在锦官城许多年了,见过的各色人物不少,眼前的两人虽长相颇为惹眼,一身打扮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但也还算考究,当即眼睛一亮,开始热情的介绍起手上的锦卷。 别看在锦官城蜀锦都是摆着摊的卖,但随便一匹价格绝对不便宜,蜀锦最金贵的时候寸锦寸金,可不是谁都能买的起。 “客人你可看好了,这花样可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子,看看,这颜色!做身衣裳啊,绝对值当!”摊主眉飞色舞,“在整个锦官城,我这儿的料子都是顶好的!前些日子殷家的小夫人进门,可是点了名要我这儿的!客人你大可放放心心的买,绝对划算!” 封玲珑看了两眼就没了兴趣,苗家女子皆擅织擅绣,比起这种艳丽的蜀锦,她还是更爱苗家织染多一些。 季江南闻言目光一动:“可是庆安道六扇门的那位总捕头大人府上?” “当然!”摊主自傲的抬起头来,“我这儿的料子!绝对进得起殷大人家的门!” “可那位殷大人不是都六十多岁了么?怎么还有夫人进门啊?”封玲珑好奇问道。 摊主顿时住了口,讪笑低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什么不能说?”封玲珑越发好奇,继续追问。 摊主顿时有些尴尬,也没心思卖布了,索性不再开口。 季江南也没继续追问,拉着封玲珑离开了那个摊位。 入冬前最后一波热闹必定是要凑一凑的,二人在锦官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封玲珑难得出门,什么都看得新鲜,逛得兴起。 倒是苦了一直跟在后面的一群人。 当第四次经过王记布庄时,几个藏在人群中的男子暗暗咬了牙。 “大哥!那小子绝对已经发现咱们了!尽带着我们到处绕圈,这是在遛着咱们玩!”其中一人恨恨的一拳砸在墙上。 那一男一女两人极为滑溜,转个弯的功夫就不见了,为此他们还误闯了一家卖女子衣物的店铺,被老板娘拿着扫帚劈头盖脸的打出来,每次都是在跟丢的时候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令人恨得牙痒。 季江南与封玲珑依旧悠哉悠哉的逛着,势必要把每一个店铺都逛一遍的架势,几人终于忍无可忍,在路口将二人堵住。 季江南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几人:“有事?” 领头一人压下火气,拱手道:“在下四海镖局镖头赵扩!我家少镖头想请阁下过府一叙!还请阁下赏光!” “请客不应该是主人前来吗?你家少镖头要请我,让他亲自来!”季江南道。 赵扩眉头一皱:“阁下未免有些张狂了。” 季江南摇头,拉着封玲珑就要离开,赵扩面色一怒,大喝一声一拳打来!虽然不知道这厮什么来路,值得少镖头如此重视,但凡对方态度好些,他都会礼数周全的请他前去。岂料对方不识抬举!还口出狂言!嚣张至此,简直没把四海镖局看在眼里! 身后拳风逼近,季江南一把拉开封玲珑,举起手中长剑迎面而来一砸,赵扩匆忙撤身一让,长剑砸空,忽觉膝盖一凉,心呼不妙,抬手去抓季江南的长剑,刚抓到剑身,一道剑光闪过,赵扩腹部一痛,倒飞出去,重重的砸落在青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 季江南淡然上前,几人扶着赵扩如临大敌,捡起被赵扩抓走的剑鞘,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转身拉起封玲珑就走。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甚至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赵扩一眼。 “大哥,怎么办?”看着二人走远,有人问道。 赵扩彻底冷静了下来,站起身开着走远的二人,沉声道:“怎么办?如实回复少镖头!此人武功不弱,以你我的能耐,根本拿他不住!” 走出一段,封玲珑问道:“不是说要等雷霆找上门来吗?为什么不去呢?” 季江南微微一笑:“他既然要找我,自然是探过我的底的,江湖门派划分严密,四海镖局虽在江湖,但镖局不是门派,说到底和奎山城没有多大区别,雷霆拿少镖头的名号来压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至少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雷霆有求于我,但又不想对我低头,故而才特意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封玲珑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毛病?求人帮忙还不想低头?” “这位少镖头可不好相与,若不是迫于无奈,可能也不会找到我头上,”季江南说道,“我现在倒是有点好奇了。” 与此同时,锦官城内,明月楼中。 一名锦衣男子坐在桌旁,另一侧站着低头的赵扩等人。 “罢了!”男子眉头紧锁,起身走向窗边,眉宇间涌上一股焦躁。 此番压季江南不住,后面他的局面就会非常被动,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可那件一日不解决,他在蜀中就日日寝食难安。 男子袖袍一挥,转身下楼。 第三十四章 雷霆 距离开汴京入蜀,已近一月,十月的深秋,在前几日骤然开始变冷,雾蒙蒙的天空看着随时会落雨。 蜀中气候较为潮湿,自变天开始每日清晨都漫着雾,房屋和街道都掩在朦胧的雾里,看不真切。封玲珑坐在木窗台上,双手撑着窗橼,两条腿掩在裙下垂下窗台,晃来晃去,穿了一件青蓝色立领小袄,长发打了一条长长的辫子顺过肩膀垂至身前,倒是透露出几分娇俏之意。清晨有些冷,她的脸颊有些红,张口一呵,冒出一团热气。 忽而像听到了什么,封玲珑杵着窗台一翻,衣袖翻飞,利落的落回屋内。 季江南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背着双手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你回来啦?”封玲珑上前笑道。 季江南瞧着她脸上的两团红,上前一步,解开斗篷往封玲珑身上一罩,有些不悦:“晨起天冷,当心着凉。” “我不冷。”封玲珑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季江南眉头一挑,还想说点什么,就见面前的小姑娘仰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梨涡浅浅,瞬间一点脾气都没了。暗叹一声,季江南将斗篷的系绳细细绑好,明知道她在讨巧卖乖,还是不舍得多说一句。 “见着人了吗?”封玲珑拢了拢还带着余温的斗篷,轻声问道。 “嗯,”季江南点头,在桌边坐了下来,“见是见着了,但没什么收获。” “连风满楼也没有一点消息?”封玲珑奇道,她虽生在湘西之地,但对于江湖第一风媒组织还是有所耳闻的。 风满楼为无逍宫青龙殿安插在南域的一只眼,各地皆有分部,当初离开汴京时,拖着方唯玉的关系,苏有容曾给过季江南部分分部所在,当然,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待遇,该给钱还是要给,这两师兄弟都是钻钱眼里的德行,不趁机杀熟就算他们有良心了,至于好处就别指望。 在蜀中的风媒其实很难混饭吃,前有千机唐门熙风堂,后有万金阁,这两大巨头把持着大部分的消息来源,其余的小风媒压根连口汤都没得喝。 但凡有点头脑的都不会在蜀中吃风媒饭,但如果是风满楼就不一样了,与其他风媒不同,风满楼明着是靠消息吃饭,实则是替无逍宫盯着江湖上的一举一动,这尊盘踞在北域雪山下的巨龙,可一点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不理世事。 无逍宫的事,季江南并不关心,只是通过沈云川平日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信息,大概能猜到,无逍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权利之争并不温和,这一点从那个不远千里赶来和沈云川一战的关风月身上可窥一二。 不过这是该沈云川去操心的事儿,季江南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当日陆皓尘入庆安道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蔺亭州和他打哑迷,至于聂谦,到现在他也没见着面,六扇门和千机唐门的路子走不通,那唯一能找的就只有风满楼,关于四海镖局,他暂时不打算靠近,雷霆有求于他,迟早会找上门来,而且会很快,只有等雷霆主动找来,他才能顺其自然的深入四海镖局内部。 四海镖局在蜀中多年,虽不是江湖门派,但根基之大不容小觑,纵他有三角铜令在手,也不可贸然动手。 风满楼在蜀中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季江南本身也没抱多大的希望,聂谦和蔺亭州将蜀中封锁,他们不想放出来的消息,自然谁也不知道。 “这样啊……”封玲珑有些失望。 季江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只是不知道,我得的这条消息,到底有用没有。” “什么消息?”封玲珑问道。 “关于殷元柏刚进门的那位小夫人,”季江南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下,“殷元柏在庆安道总捕头这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早年发妻病死,后来就一直没有续弦,倒是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小妾,早年那位发妻给他生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不满一岁就得天花死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子嗣,年轻时殷元柏也是个狠角色,有人说他杀孽太重子嗣福薄,应当多修善果方得福报。结果说这话的人隔天就被杀了,尸体丢在圆法寺大雄宝殿上,血溅了佛像一身。” 封玲珑皱眉,这是个极度自傲甚至自负的人,把劝他向善的人当着他信奉的佛像面前杀掉,血溅佛身,当真一点也不把神佛当回事,甚至如此光明正大的对佛像进行挑衅和羞辱。 “或许真的应了那人的话,殷元柏此后数十年,再无子嗣,直到前段时间,与人相约在燕来楼喝酒,一名舞姬有了身孕,时隔近三十年,终于再有子嗣,殷元柏大喜,为舞姬赎身,大张旗鼓迎回家宅,只等孩儿落地,就扶为正室,”季江南说道,“殷府的这位小夫人身家并不清白,全城人皆知,但又惧于六扇门,故而一直对此三缄其口,不敢有丝毫不敬。” 封玲珑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季江南摇头:“我不确定,但我仔细问了这位小夫人进府的时间,刚好是我们离开庸城后,这也许是巧合,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巧合。” “还有,燕来楼,我记得肖师兄说过,燕来楼的花魁娘子环娘,是雷霆的人,”季江南轻笑一声,“如果这不是巧合,敢算计到殷元柏头上,那这位少镖头,胆识倒是不弱。” 封玲珑抬头,一只紫色的蝴蝶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她抬起的手背上,翅膀微微扇动,封玲珑一笑:“来了。” 季江南抬眼,意料之中,比他想象的来得要快。 东升酒楼,一名锦衣男子站在楼梯口,身后的店小二识趣的没上前打扰。沉默良久,抬脚踏上楼梯。 三楼雅间,门虚掩着,男子轻推门,拱手一礼:“季三公子,久等。” 端坐在桌前的季江南闻言眉头一跳,季三公子这个称呼,可是许久没听到过了,一旦提及这个称呼,那他就只代表季家三公子,又或者说,代表江州季家。 雷霆所求不小。 “雷少镖头客气,请进。”季江南起身回礼。 雷霆进入房间,见到封玲珑也不意外,再行一礼:“圣女阁下安好。” 自封玲珑入蜀,她的身份不是秘密,再者她也没有故意隐瞒,只要稍微查证一下,就能知道她的身份,湘西五毒教圣女,多少也是有些份量的。 封玲珑颔首回礼。 雷霆此人,身量不高不矮,脸型偏长,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对极为锋利的剑眉,眼下有些浮肿,脸色青白,像是十天半个月没休息过,带着很浓的疲色,五官不丑,只是眉头一直拧着,将一对剑眉拉的越发竖长,看起来不苟言笑甚至有点阴郁,玉冠束发,一身墨青色蜀锦直裰,腰挂墨玉如意禁步,从进门到现在,礼数周全,修养极好。 季江南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与肖群口中放荡形骸的模样无一点相似之处,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他那过于青白的脸色,像是熬夜的疲态,又像是纵欲过度的虚弱。 季江南打量雷霆的同时,雷霆也同样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季江南,对于季江南,他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消息,但这是头一次见,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这一见——未免过于年轻了一些,这还是个少年模样。 一时间雷霆心下有点没底。 雷霆敛了心神,等季江南开口,但等了半天,季江南一声不吭,依旧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雷霆暗自咬牙,他已经放低身份至此,此人居然还端着架子,当真比殷元柏那个老匹夫还要张狂! 季江南余光一扫,见好就收,若真把这个傲气的少镖头逼急走人,那就轮到他没法子了。 放下茶杯,季江南开口问道:“少镖头此来所为何事?” 雷霆神色稍霁,拱了拱手,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确实有事相求。” “少镖头说笑了,在下一介白身江湖客,早已不是什么季家三公子,恐怕有负少镖头所托。”季江南缓声道。 季江南开口就否认了他的身份,已经表明他不会代表季家出面,雷霆不以为意,反而轻笑一声,目光诡谲:“季三公子当真以为,王灿之死是个意外吗?” 季江南目光一厉,转头看向雷霆。 雷霆笑了,整个人看上去轻快不少,眉眼间那股阴郁也逐渐散去:“我与你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了解过你,我知道你来蜀中干什么,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你帮我做件事。” 季江南眼睛一眯:“你似乎笃定我会答应。” “你可以不答应,”雷霆目光深深,“如果你想季怀远早死的话。” 第三十五章 活死人 季江南眼神骤变,单手呈爪直取雷霆的喉咙,雷霆早有准备,扶住桌面侧身一退,一脚踢起凳子直砸季江南门面,季江南一掌将凳子打飞,雷霆刚后退一步,心头警铃大作,脖子上似有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顿时冷汗骤下,就在他停下的这一间隙,脖子上已经横上半截雪亮的剑锋,两道艳红的血槽刺得眼睛发疼。 “我一向不喜欢受人威胁。”季江南持剑而立,目光森冷。 雷霆一动不动,转动眼珠,看向一直坐在凳子上没动过的封玲珑,天人之姿的少女,肤白貌美,似乎一点也不关注这边的情况,专心致志的把玩着头发辫子,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坠有五六个银铃铛,随着她一缕一缕的顺着头发,手腕上的铃铛一下没一下的响动,声声清脆入耳。 “五毒教从来不涉汉人江湖,圣女阁下这是何意?”雷霆脸色阴沉。 封玲珑转过脸来,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浅浅一笑:“我是来帮忙打架的,又不是来与你讲道理的,我能有什么意思呢?” 季江南轻笑出声,一瞬风光霁月。 雷霆冷笑一声:“季江南,你当真以为我在威胁你?” 季江南不动。 雷霆深吸一口气,没见过这种人,软硬不吃滴水不进,明明这是他的地盘,却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般来说接下来应该是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而不是一开始就直接动手逼迫,现在他想反悔都不行了,刚才他明显的感觉有东西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他一点也不怀疑湘西苗蛊的致命性,蛊术杀人,当真可以千里之外控生死。 是他托大了,明知五毒教圣女在此,还没有丝毫防备。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湘西苗寨向来敌视汉人,对方既是圣女,断然没有出手帮忙的理由才对。 这个五毒教圣女,和季江南关系匪浅。 雷霆很是憋屈,本来他才是控制局面的那个人,现在反被对方气势震住了。 “一年前有人向我买一样东西,我寻了好久才得到,谈好价格,本来应该在去年腊月经由夔州地下城交到卖家手里,途中生了变故,地下城有人监守自盗,携宝出逃,直至今年二月,那人被发现死于东陵商阳城外瓦罐村土窑中,尸体已腐,货物失踪。”雷霆低声说道。 “翻天鼠?”季江南目光一动,“你与和尚什么关系?” 雷霆垂眸看了一眼横在脖子上的长剑,季江南收剑归鞘,雷霆再度看向一旁的封玲珑。 “白草无毒,只会麻痹你的神经,半个时辰之后药性会消散,不要你的命。”封玲珑道。 雷霆心下不信,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找个凳子坐下,不情不愿的开口:“地下城十二生肖执事,我排行第三,震山虎。” 季江南暗自点头,肖群的消息无误,雷霆确实与夔州地下城又所联系,且身份不低,不过他好奇的是,身为四海镖局少镖头,怎么会和地下城勾结到一起? 夔州地下城,可不比四海镖局名声正派。 “我的买家,就是现任季家家主,季怀远,”雷霆看了一眼季江南的神色,道,“而他找我买的东西,是昆仑玉。” “何为昆仑玉?”季江南皱眉。 “一种特殊而石头,又或者说,是一种药材,”雷霆说道,“昆仑在古籍中,一直代指天宫,但在近代的一些书籍中,海上的蕉山,旧名亦称昆仑。东海蕉山白石宫,亦来亦去往无踪。白石宫在前朝被淹没于东海之下,有渔民出海,打捞到一些白色的玉石,渔民瞧不出什么特别,当普通海石售卖,后有人发现,这些白石磨成粉末,制成熏香,有助长修为的功效,但这种熏香不可常用,虽有助长修为之用,但石粉入经脉,长期磨损,最后导致死亡。” “这是一种能助长修为的慢性毒药,等同拿命去换修为的增长,只是区别于脉冲丹的暴烈,是另一种温水煮青蛙般的死亡。这个过程很长,少则三年,多则七八年,因白石打捞的地方在原本的蕉山附近,有人说这是白石宫里白石二字的由来,这本来就是蕉山之物,所以这种白石被称为昆仑玉。” 雷霆说道:“这东西虽说有毒,但因为稀少,向来不便宜,又难寻得很,我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传的,说昆仑玉可以炼制长生不老而仙丹,导致这东西近些年越发难寻,偶尔出一块就是一顿疯抢,昆仑玉能不能长生我不知道,但用了昆仑玉石粉的人一定会死这点我很确定,我本无意打听客人的信息,只是翻天鼠昏了头偷了东西跑路,和老大一路追着他找到东陵,在那里和你碰过一次面。” 季江南点头,确实,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和黑无常对上手。 只是,季怀远要昆仑玉做这么?季江南不觉得这东西是他给自己用的,季家大公子季怀远,还不至于用这种东西来苟延残喘,那是属于季怀远的自信和骄傲。 他要给谁用这种东西? 季江南莫名的有些不安,季怀远做事从来不显山水,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季江南皱眉一语不发,手指无意思的敲击着桌面。雷霆有些讶然,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季怀远中毒?这对兄弟的关系,远比传闻要复杂得多。 “除了昆仑玉,还有一件事,就是王灿交给你的千机匣。”雷霆不理会沉思的季江南,兀自开口。 此话一出,季江南的目光立马就转了过来,这只千机匣,是他被黄泉天追杀的开端。 “实话告诉你,那只千机匣是由我手中发出,送往江州城试剑阁,中途被劫确实是意外,王灿并不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雷霆道。 “千机匣的主人我不知道,那匣子是千机唐门送来的,你如果想知道主人是谁,还需要去问问蔺门主,”雷霆说完,神色忽而凝重起来,“至于陆皓尘,就和我需要你帮忙的事情有关。” 季江南按住眉心,信息量有点大,这又和江州城试剑阁内的那个老头又有什么关系?思维一瞬有些混乱,雷霆的话将他之前的一些猜想全部打乱重组,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你说。”季江南闭上眼睛,雷霆将这些消息和盘托出,自然不可能是白给的。 雷霆顿了一下,又莫名的沉默了,搁在扶手上的手掌紧握成拳,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越发你的苍白,眼眶有些发红,声音有点抖:“我想请你帮我杀两个人。” “谁?” “姬雁血,还有,我父亲,四海镖局总镖头,雷鸣。” 季江南一惊:“你说什么?” 雷霆神色有些痛苦,红着眼睛看向季江南:“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我也知道你那个二哥现在还没死!因为我的父亲!与你那二哥一样,是个非生非死的活死人!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之术!” 季江南一惊,眼前的雷霆开始咬牙切齿的讲起。 “五年前,人杰榜第三姬雁血因在比试台活撕了对手被齐风定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最后逃入湘南密林才躲过一劫,当时我父亲押送一趟很重要的镖货恰好进入湘南,救下了身中剧毒垂死的姬雁血,并把他带回蜀中养伤,我父亲本是善举,不忍看他被毒虫咬死,不料此人是个疯子!清醒过来之后就掐死了照顾他的丫鬟,杀了人之后越发狂性大发,我父虽不弱,但被他打中一掌,伤口处起泡溃烂,后来才发觉姬雁血体带剧毒,触之即死,我父唐唐宗师境高手,却被这带毒的一掌彻底断了生机,”雷霆说着,声音暗哑,“而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又恰好是我自己。” “我父亲被毒死,我下令将姬雁血抓住,十五把破风弩,三十支精钢箭,才勉强把他压制住,他体带剧毒,无人敢碰,我那时只想报仇,在我下手杀他之前,来了一个人,告诉我,他可以救我父亲。” “那个人叫明东流。” 第三十六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明东流这个名字,实在是很难令人以平常心对待。了解此人越多,越觉得怪异,不知道他算是个人,还是算一头怪物,杀之不死,追之不尽。一面惹人嫌恶,一面又令人惧之不及。 季江南看着下方一个精钢铸就的牢笼,笼中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地牢已经尽量做到通风,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牢笼被吊在半空中,下方是看不见低的黑,四面通风的地牢里,飘过一阵呜呜的声音,乍一听以为是风吹过牢笼的声音,再细听时,却是笼中人在轻轻哼唱,大约能听得几句模糊的歌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翻来覆去的唱着。 季江南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转过头去:“他是姬雁血?” 雷霆的脸上有明灭不定的火光,看向笼子的眼神十分阴郁:“不错。” 季江南闭了闭眼,转身就走,他从来没见过姬雁血,但在这里,他有一种强烈到无法呼吸的不适。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维持活死人的生命吗?”身后传来雷霆轻飘飘的声音。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头的一瞬间,幽暗的地牢陡然大亮,一簇簇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眼看过去时,刚好看见盘坐在笼子里的一个人,头发很乱,衣服上有很多暗红的污渍,以及一双,泛红的眼睛。 季江南瞳孔一缩,这与他动用归剑诀时的瞳孔泛红不同,这双眼睛,从瞳孔到眼白,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红,他的四肢被锁在两侧,手腕和脚腕被割开,殷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方才深不见底的黑暗被照亮,是一个潮湿的地坑,地坑里一条浑身白惨惨的巨蛇仰着头,贪婪的吞食着滴落的液体。 季江南头皮一瞬炸开,回身一剑贴上雷霆的脖颈,语气森寒:“你再说一次?” 雷霆笑了,面对脖子上的长剑不闪不避,脸上的肌肉缓慢的放松,咧开嘴笑得僵硬又怪异,眼角忽地落下两行泪来,怪笑两声:“你看见了吧?这就是药,姬雁血就是药,他是明东流养的炉鼎,但这个炉鼎不是用来提升武功修为的,而是用来练药的,起死回生药是他,长生不死药也是他,哦对了,你也是药,存在你们季家后人血脉里源自白玉京的药还有你的二哥季安承,他也是药。” 季江南面目扭曲,强压着发颤的手腕,长剑缓缓压进雷霆的脖颈,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白牙森森,声音轻且凉:“雷霆,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雷霆看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目露嘲讽:“季江南,枉世人骂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如果我是你,这会儿站在面前的,早就是个死人了。” “或者,把我推下去喂了那畜生,不是更好?” 季江南没动,缓缓收起长剑:“明东流到底要你做什么?让你动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雷霆脸上的嘲讽一僵,刚欲开口,季江南再次说道:“不必在我面前卖弄你的疯狂,我很不喜欢和疯子打交道。” 雷霆怔了良久,深深的看了季江南一眼,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脖子上割破的伤口染红了半边肩膀,他也没管,任由地牢里的血腥气越来越盛:“他要我杀了殷元柏。” “当初父亲被姬雁血毒死,我方寸大乱,明东流出现,告诉我他有一个法子可以救我父亲,但可能会付出一点代价,一开始我并没有理他,四海镖局虽不是江湖门派,但对化生门的还是多少有些耳闻,而且,四海镖局镖行天下,在消息收集能力上并不弱,有些秘辛,我知道的也少,明东流不是善茬,避而远之为上策,为防止镖局内部不稳,父亲亡故的消息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多年来镖局一直是父亲在打理,曾经我数次向父亲请求加入管理,但父亲却不太准我插手镖局事务,那时年少气盛,总想干点什么事情让他对我刮目相看,故而才会与夔州地下城搭上关系,可还没等我做出一番事业,父亲就如此突兀的去世。” “父亲死后,我以少镖头的身份开始主持内务,这才发现在此之前,父亲有意在削弱其他几个总镖头的势力,他在将分散于各个总镖头之间的权利收回手中,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日后能轻松的接下这个担子。”雷霆说着,神情有些落寞。 “看他起朱楼,看他楼榻了。父亲全力为我构建一座朱楼,在他死后没几天,这座朱楼就快塌了,没有父亲,我根本镇不住整个四海镖局。”雷霆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所以,你接受了明东流的建议?”季江南道。 “没错,”雷霆抬起头,“我出于私心,接受了明东流的提议,把我父亲的身体送到这里,三天之后,父亲从这里走了出去。” “可我很快就后悔了,活过来的父亲,成了明东流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用姬雁血的血制了一味药,是解药,也是毒药,父亲因蛊而活,每月受蛊毒反噬之痛,这味药可以解他的蛊毒,但又合成了一位更凶猛的毒药,服用此药会上瘾,发作之时神智全失,痛苦难当,自残自伤极为可怖,需要用药安抚,可一旦用药,就会继续加深药瘾,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被药瘾控制的父亲,为求药对明东流言听计从,父亲在四海镖局威望极高,以我的能力望尘莫及,我想过为父亲解脱,但实力太弱,杀姬雁血,下面那畜生我也打不过,”雷霆说道,“至于明东流,我杀不了他,除非找到巫王,否则他就不会死。” “要杀死这两个人,只有一个机会,每月药瘾发作之时,父亲会来到这里,取姬雁血的血,他的药瘾已经很深,稀释的药已经不起作用,这里埋着一批震天雷,是我这几年间在地下城买来的,引爆它们,这里就会夷为平地。”雷霆道。 “那你找我来是做什么?”季江南问道。 雷霆微微转过脸来,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下面那畜生的鼻子很灵,燃烧引信时产生的气味,会令它警觉,所以,不能让它发现。” “而迷惑一头贪吃的畜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它闻见食物的香味,让它的所有注意,都集中在它所垂涎的食物身上。” 季江南站在原地没动,冷冷的看着雷霆。 “这畜生是明东流以姬雁血的血液喂养而成,而姬雁血,是他以白玉京人血脉养成的炉鼎,像你们季家一样,血脉里存有白玉京之药的人,都被称为白玉京人,比起姬雁血这个杂质斑驳的半成品,你可能更对它的胃口。”雷霆上前两步,探头去看下方摇头晃脑的白色巨蛇,“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姬雁血的血液有毒,你还敢没一点防备在这里站了这么长时间,这里弥漫的血腥味,就是一位顶级的毒药,现在只是觉得眩晕,内力涣散无法凝聚,三日之后,你会毒气攻心武功尽失,沦为这畜生的口中食。” “我并没有要你命的打算,如果这件事做成,在你武功尽失之前,会有人放你出来,但若不成,那就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下黄泉了,”雷霆仰起头笑了,“明东流要殷元柏死,为避免他起疑,我会在两天后他的寿宴上动手,这件事很冒险,但我别无选择,无论死在这里还是死在殷府,我大抵是回不来了,所以,在此之前,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利用你牵制那畜生,是我对你不起,就当做是给你的谢礼吧。” “陆皓尘入蜀,也是为姬雁血而来,又或者说,为药而来,起死回生之药。” 至此,陆皓尘入蜀的原因明了。 起死回生之术,又或称,寄生蛊。 种于季安承身上的寄生蛊,加之明东流有意无意的蛊惑,才使得陆皓尘翻越玉华山入蜀。 汴京群英会的后续,季江南只在旁人的口中听闻,陆皓尘因当众对他出言维护,公然顶撞陆万雄,陆万雄盛怒之下直言陆皓尘不配为陆家少主,即便后来陆韧山勒令他即刻回嘉兴,他也丝毫不予理会,独自出走下落不明。 人人皆说陆家少主冲动任性,是非不分。 鲜少有人知道,陆皓尘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的认知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来给予否定或者赞同,只是身为陆家少主,他常会以陆家为第一考量,他是一个绝对称职的未来家主人选,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个身份,使得他在大多数时候不得不去压抑自己的想法,所以在外人眼里,陆皓尘经常是冲动且易怒的,当他不再以陆家未来家主的身份约束自己时,才是他锋芒最盛的时候。 这算是季江南认识陆皓尘这么多年以来,后者首次放开所有的顾忌去做一件事——他要去救一个人,一个沉睡了十年的人。 嘉兴陆氏家主夫人,已故汉阳王之义女,陈鸢。 大晋算学第一人,“女诸葛”陈鸢,陆皓尘与陆婉的生母。 第三十七章 晏家军 关于这位陆家主母,季江南了解不多,因她在陆皓尘年幼时因病陷入沉睡,至今已有十年。 陈鸢作为大晋算学第一人,被称为“女诸葛”的时候,他还在和母亲流浪的路上,虽未曾见过,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声,大约是个极为聪明又极为美丽的女子。 作为汉阳王的独女,晋皇亲封的明华郡主,她也曾经惊艳过一段岁月,却又匆匆落幕。 关于生母,陆皓尘提及不多,这是陆皓尘压在心底最深的一段心事,每每见他沉默不语时,季江南就有过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或许,陈鸢的沉睡不是偶然。 陆皓尘显然知道一些内情,却又讳莫如深。 陆皓尘为人骄傲,最不屑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就连骗人都无法忍受。这么骄傲的陆皓尘,才不会去信那种起死回生的鬼话。 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能活过来。 除非,那个人还没死。 能让陆皓尘低下头来为别人做事,那这个人对他而言一定很重要。 季江南叹息一声,看向下方直起身子不断吞吐蛇信的巨蛇,白惨惨的鳞片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层幽幽的冷光,竖瞳看不出情绪,对峙一般盯着上方的季江南。 被吊在牢笼里的姬雁血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哼唱,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穿过蓬乱的长发看过来,偏了偏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咧开嘴笑了,摇晃起四肢,扯得那锁链哗啦乱响,刚刚平复下去的血腥气再次浓郁了起来。 季江南不禁屏息,这股浓郁的血腥气入鼻,熏得人头晕欲吐。 看姬雁血这个样子,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神智可言了。明东流这个恶心的疯子,拿活人练药,比李三度还令人不齿。 这处地牢位于四海镖局下方,雷霆带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掩饰,当时以为是他坦荡无畏,现在看来是笃定季江南出不去了。 地牢入口已经被雷霆关闭,这个空荡而怪异的地牢里,除了下面那条畜生,就只有季江南和姬雁血两个活人。 不,还有一个。 季江南脊背紧绷,扣住剑柄的手缓缓收紧。 四海镖局的创始人,雷霆的父亲,已经沦为活死人的雷鸣,也在这里。 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拳法宗师。 季江南解开袖口,飞出两只蓝紫色的小蝴蝶,趴在他的手腕处,一阵刺痛袭来,饶是季江南习惯了刀伤剑砍,还是疼得颤了一下,一股极致的凉顺着手腕往上蔓延,昏沉的头脑顿时一清。 叮咬完的小蝴蝶像睡着了,躺在季江南的手心一动不动。 低头看向深坑里的巨蛇,季江南定了定神,沿着坑边的小道向下走去。 “青冥蝶的药效只有半个时辰,你记得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我就会进去。” 脑海里响起封玲珑不放心的嘱咐。 季江南之所以敢独自跟着雷霆进来,就是因为这一对青冥蝶,这是封玲珑的保命底牌之一,有青冥蝶护身,半个时辰之内,无视一切毒素。 季江南在赌。 他赌聂谦会动手。 聂谦既然要吞了殷元柏的庆安道,那锦官城不可能没有他的探子,雷霆的动作当然瞒不过他。 雷霆想在殷元柏的宴会上动手,有必要的话聂谦不介意帮他一把,若殷元柏死了,那皆大欢喜,聂谦可以顺其自然的过来收拾摊子。 但如果殷元柏没死,那四海镖局就没用了,废子一招。 没了雷鸣的四海镖局,如苍鹰折翼,就凭雷霆这半吊子的心机,绝对斗不过六扇门出来的人。 至于蔺亭舟…… 季江南现在已经知道了,蔺亭舟一再把他的目光引向四海镖局,想要告诉他的,就是他现在看见的东西。 蔺亭舟针对的不是四海镖局,是明东流。 下方的深坑里突然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吼,季江南猛然止步,侧脸看下去,四面石壁被火把照得极为亮堂,那条盘起的巨蛇扬起脑袋,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盘在一起的身子展开,轰隆隆响起一阵嘈杂的机扩声,下方的地面突然开始裂开,如画卷一般向两侧拉开,一掌厚的岩石层下方,是一潭池水,水里泡着一具赤裸的躯体。 季江南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后撤一步紧贴石壁,心跳如擂鼓,强自镇定下,手也还在微颤。 即便是有心理准备,看到的一瞬间还是大为震惊。 季江南微微闭目,暗自咬牙,一股极致的恶心在胸口翻涌不定。 难怪沈云川提起明东流来总是一副恶心得恨不能自抠双目的样子。 那具躯体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魁梧,蓄着一口络腮胡子,身上陈旧伤不少,从左脸到整个胸口,皮肤已经开始溃烂,新生的肉和溃烂的皮肤之下,有活物在不断游走,那活物像是虫,拖着细长的痕迹。 听说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下方传来出水的哗啦声,又是一声低吼,那巨蛇直起身子,兴奋的探向姬雁血所在的牢笼。 一直安静无声的姬雁血突然开始拼命挣扎,再次撕裂的伤口又洒下不少血雨。 悬挂的牢笼,疯狂挣扎的人,仰头嘶鸣的巨蛇,还有下方低吼不断的人。 如此诡谲的场景。令季江南陡然生出一股夺路而逃的冲动。 这不是人间,这是恶鬼和炼狱。 雷霆日日看着这样如妖物一样的父亲,不疯才怪。 他实在忍受不了,才会想要玉石俱焚。 季江南恍神的一瞬,台阶下方传来沉重的奔跑声,瞬间汗毛倒竖,转头就跑! 雷霆说过!不死药的材料是来自白玉京的药!姬雁血是!他也是!而且,比起姬雁血这个人为炼制出来的斑驳半成品,他的血脉更为纯粹! 现在的雷鸣,已经不是人,是一个怪物! 季江南顺着深坑边的窄道开始奔跑,他在找雷霆埋下的火药,要出去,就只能炸开出口,雷霆诓他进来做诱饵,他又何妨不是借机一探究竟,又因着青冥蝶的缘故,故而有恃无恐。 他是来探底的又不是来送命的,和雷鸣对上,他毫无胜算! “喂!” 季江南飞快的思索如何脱身,突然有人开口,顿时一惊。 转头看过去时,只有悬挂在半空的牢笼,牢笼里的人转过头来,咧嘴一笑,寒气森森。 “姬雁血?”季江南诧异,姬雁血那双红得妖异的眼睛已经变成正常的黑白两色,多了几分像人的色彩。 姬雁血扭了扭脖子,扯了扯手上的锁链,转头道:“拉那个手柄,放我下来,我帮你杀了那个垃圾。” 季江南不理睬,这位可是传说中生撕活人的主儿,论凶残程度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怎么清醒过来的季江南不关心,被明东流折腾成这个样子还存有理智,怎么看也不是个善茬。 此时的雷鸣已经冲上来,赤裸着身体,眼睛赤红一片,那些隐藏在溃烂的脸和胸膛下的活物似乎有些暴躁,在体表扭曲成一团,似乎带起了剧烈的疼痛,雷鸣干嚎一声,直奔季江南而来。 跑了一截,季江南发现,不清醒的雷鸣身体极不灵活,那具身体似乎已经死去了,显得迟钝,几次险些栽倒下去。 这就好办了。 季江南看了一眼头顶的锁链,猛冲几步,蹬上石壁,一把抓住锁链带动身体一滑,稳稳的落在牢笼上方。 困在牢笼里的姬雁血有些惊讶,复而笑了:“白玉京人啊……” 季江南不打算理他,边上的雷鸣嘶吼不断,却又不知怎么过来,这只牢笼悬挂在半空,以防蛇把姬雁血整个吞了,挂的位置偏高。本来每月这个时候,雷霆会用姬雁血的血给雷鸣缓解毒发的痛苦,只是这次他给父亲准备了个活人,若季江南没有青冥蝶护体,恐怕第一时间就被丧失理智的雷鸣给撕了。 季江南看着对面蹦跶不断的雷鸣,暗道。 果然,明东流的蛊法,并不能复活身体,那具身体已经死了,在身体的主人清醒过来之前,那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季江南不理睬,姬雁血也没继续搭话,再次开始反反复复的哼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歌声飘飘渺渺,在这空荡的地牢里愈发清晰,透着空灵的回响,凄凄艾艾。 姬雁血的嗓音清澈有力,就这么两句,却唱的让人无端的感觉凄凉。 季江南总觉得这个曲调有些耳熟,等他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之后,神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 或许他想错了。 蔺亭舟要给他看的,不是雷鸣。 而是,姬雁血。 季江南觉得抓住了什么东西,正声问道:“你与前朝晏家军有何关系?” 姬雁血唱歌的声音一顿,轻笑一声:“原来……还有人知道晏家军啊。” 晏家军,在前朝大楚大名鼎鼎,是楚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剑,满门忠烈,百战之师。 只是大楚末代皇帝姬邯,为了追求那个白玉京中得长生的传说,命晏家军前往十万大山为其取长生药。 可惜,晏家军万里长行,几乎全部死于十万大山,只有少部分部下得以幸存,晏家五子,皆葬身密林,尸骨无存。 自此,百战百胜的晏家军就成了一个天下人口中的笑话。 第三十八章 药人与药 这首歌子,是晏家军出征前,百姓传唱的送行歌。 很巧的一点是,当年季家那位凭一己之力改变家族血脉的先祖,正是当初随晏家军入十万大山后又幸存的人之一。 当年季江南随母亲四处流浪时,曾听说书先生讲过晏家军的故事,说书先生讲到动情处,就会细细的哼唱这段曲子。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姬雁血这个名字好像也一瞬间能解释。 姬,晏,血。 若他真是晏家后人,那这场会面就显得有种宿命轮回的悲凉感。 晏家军为长生药而入白玉京,季家先祖得药而出,晏家后人又被人为改变成一个血脉斑驳的残次品。 季江南张口想问,又沉默了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如果可以,在保证姬雁血不失控的情况下,他想把姬雁血带出去。 他想知道,当年晏家军在十万大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鸣不再蹦跶,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面目狰狞,手臂上鼓起一条条粗长的筋,那活物像是要破体而出,四处游弋,他在地上来回翻滚,痛苦哀嚎,甚至开始不断去抠脖子上的伤口,鲜血淋漓。 季江南站在牢笼上方,看不见姬雁血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他要死了。” 接着又说道:“他身体里全是蛊虫,他要是自己把自己挠死了,那些蛊虫就会破体而出,遇风长翼,找寻新的宿主,杀之不死,不管你把它砍成多少截,都会分化成小的幼虫,呐,它们很喜欢你。” 季江南浑身一寒,问:“怎么解决?” “放我下去,我能收拾。” 季江南迟疑了一下,单手抓住锁链一荡,避开雷鸣所在位置,拉住手柄往下一压,沉闷的机括声再次响起,扣住姬雁血的锁链松开,牢笼逐渐下落。 季江南看了一眼兀自痛苦嘶吼的雷鸣,那些活物好像真的已经迫不及待,纷纷钻出皮肉,形成一个个细小的肉芽,不断摇曳。 季江南再次踏岩而起,抓住垂下的锁链,右手握紧剑柄,暗自蓄力紧盯着下方的牢笼,若是姬雁血稍有不对,他拼着挣破赤霄散的束缚也要动手。 牢笼落地,刚刚还兴奋不已的巨蛇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垂下巨大的蛇头匍匐在地,远远的避开牢笼,它好像很渴望姬雁血的血,又对姬雁血极为惧怕。 失去束缚的姬雁血很轻松的打开牢笼,赤着脚顺着石阶走了上来,满身伤口渗着血,他走过的地方,一路血迹。那蛇馋得涎水肆意,又不敢轻易上前。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上来,像鬼从地狱里爬上来一样。 季江南握紧长剑,随时准备动手。 姬雁血浑不在意,一路走到雷鸣身边,伸出双手放在雷鸣的手臂上,方才还扭曲不断的活物纷纷朝着那双手的方向涌去。 季江南挂在锁链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虫子尽数涌入姬雁血的身体,随着虫子的离去,雷鸣的挣扎逐渐停了下来,肤色以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灰,生机迅速消逝。 等姬雁血站起来的时候,那具身体已经干瘪下去,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 季江南很不习惯这种场面。 姬雁血抬起头来,对着季江南咧嘴一笑,撩开头发擦干净脸的姬雁血,生的一张白皙秀气的少年脸,一笑,显得格外纯真。 “很奇怪?原本我身体里没有这些东西的,我的血养不活它们,但你的血可以,白玉京人的血可以,”姬雁血舒展了下筋骨,呵呵直笑,“虽然我很不喜欢它们住在我身体里,但它们可以吸收别人的内力反哺给我,所以还算可爱。” 季江南瞳孔一缩,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猜想。 当初汴京群英会上,明东流将他和季怀远掳走,目的好像就是为了他们的血。 莫非这些血都用在了姬雁血身上? 明东流真的是拿他当药人用,当初姬雁血败给齐风定的时候,还有个人样,失踪一段时间后就变成浑身带毒神智不清的样子,直接毒死了雷鸣。 现在他这个样子,已经和明东流差不多了,若这些怪异的虫子真的可以吸食别人的内力反哺给他,那就太可怕了。 季江南总不答话,姬雁血觉得很没意思,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封锁的出口,一掌击碎封门石,独自走了出去。 季江南看得清楚,那一掌,绝对不是丹心境武者拥有的实力! 那虫子,果然把雷鸣的半生修为给吸走了。 若姬雁血就这么出去了,怕又是一场人间炼狱。 季江南不认为,在清醒的明东流,会放过四海镖局。 而现在的姬雁血,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衡量战力。 季江南心惊肉跳,两步冲出地牢,心下焦急,封玲珑还在外面等他,若是撞见姬雁血…… 不由得脚步又快了几分。 冲出地牢的一瞬,艳阳高照,季江南这才觉得回到人间。 四海镖局寂静无声。 季江南无心顾及,只担心封玲珑是否安全。几个纵身跃出围墙,见到站在树下安然无恙的封玲珑,那股冒火的焦急才平复下去。 封玲珑正坐立不安,见他出来大喜,悄悄把手里的蛊笛收了回去,若季江南再晚出来半刻钟,她就打算强闯了。 不及细说,季江南带着封玲珑立即远遁,雷霆要拿他去喂蛇,他放姬雁血出来是为了自保,但眼下的姬雁血会做出什么事完全不能预料。 他被雷霆当药人囚禁在地牢里,恐第一时间会去找雷霆寻仇。 季江南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大善人,没必要去和姬雁血对上。 若遇强敌,保身为上。 封玲珑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略有不安。 就在刚刚,她身上的几只蛊虫都焦躁不安得很,似乎感应到了很可怕的存在。 另一边。 姬雁血坐在石阶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咧了咧嘴,皱了皱眉,有些苦恼的抬头看天:“又要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好饿,我还没吃饭。”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眼睛里的黑白两色再次晕染成浓郁的赤红,最后一点清明也消失了。 他睡着了。 深秋清晨的露珠沉重,打湿行裤脚,匆匆走过的人群踏着秋冷,脚步声整齐的踏过长街。 锦官城的主道,青石板路上残留着鲜血淋漓的拖拽痕迹,路边的野草上也被溅上的血迹压得弯下腰来。 聂谦皱眉加快脚步,踩着满地血迹快步走向四海镖局的方向。 原本热闹的锦官城鸦雀无声,道路两侧的门沉默的闭合着,没有一家敢探头来看。 四海镖局门口已经站了两排捕快,见有人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把刀出鞘,雁翎刀寒光闪闪。 聂谦也不恼,也不后退,只盯着最前方一人看。 那人有些为难,小声说了一句:“聂大人,殷大人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求大人不要让小的为难。” 聂谦皱眉:“你们大人呢?” 那人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前方路口有人走来,老远冷哼一声:“聂谦,大老远赶来看老夫笑话么?” 来人一身直身官服,肩挂锦云斗篷,两鬓已然斑白,却还是一丝不苟的束了起来,张眉须目,苍老却显得极为精神,此刻满脸怒气,大踏步走来。 聂谦微微一笑:“殷老说的哪里话,你我同在蜀中共事,只是四海镖局被灭门不是小事,若总捕头问责下来,也算是我的过失,故此不得不过来讨嫌一番。” 殷元柏冷笑道:“聂谦,别给老夫搞这幅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做派!在老夫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总铺头要杀要罚老夫都受着!不用你来瞎操心!滚回你的川阳道去!” 聂谦的笑容缓缓收起,淡淡说道:“殷老莫不是睡糊涂了?六扇门的规矩,若一道总捕头获罪,临者可暂代之。四海镖局为我朝第一镖局,兼运南北两道战要粮草,如今在你的地盘上被人灭门,按大晋律,殷元柏,你该当何罪?” 殷元柏怒道:“你在威胁老夫?” 聂谦上前一步,正色道:“你可以这么以为。” “聂谦!”殷元柏大怒,当即准备动手。 “殷老可想好了?你若是动了手,可就要再加上一条戕害同僚的罪名。”聂谦不紧不慢道。 殷元柏怒不可遏,瞪着聂谦看了许久,转身就走。 聂谦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看着殷元柏的背影,嗤笑一声:“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说罢招呼一声,踏进四海镖局的大门。 饶是聂谦是从六扇门底层厮杀上来,见到现场的一瞬间也觉得看不下去。 实在是过于血腥,几乎所有人都是被撕开的,书面意思,被人徒手提着两条腿撕开,内脏掉了一地。 聂谦大概扫了一圈,问道:“雷鸣和雷霆呢?” 旁边的捕快欲言又止,后低声道:“大人请随我来。” 四海镖局后院。 若说前面把人撕成两半是血腥的话,那比后院这一堆东西还是显得温和了些。 深秋霜白,花圃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就在这一片金菊绿叶之间,到处是散落的残肢断臂,内脏掉落一地,白墙和亭子上到处是溅射的鲜血。 雷霆被撕碎了,且撕得很仔细,碎了一地,唯独放在亭中桌子上的那颗头颅完好无损,表明这一地碎尸的身份。 雷霆的脸上还保持着一抹极致的惊愕。 聂谦开始感觉不适,别过脸去。 江湖上的变态狂人不少,但变态成这样的实在少见,这一个镖局的人都给活撕了。 地牢里雷鸣的尸体已经干瘪成一张皮,那条白色的巨蛇盘着身体吐出蛇信,警惕的看着上方的聂谦。 不少人都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蛇,少不得大吃一惊。 火把在地牢的墙上明明灭灭,聂谦看罢,眼睛眯起一丝笑意:“看好这里,别让这畜生跑了。” 手下应是。 出了四海镖局,聂谦心情大好,留下一队人,不顾门口庆安道捕快为难的神色,自觉的占了一边的位置。 太阳出来了,街上依旧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往日热闹的大街上一个出摊的都没有,偶尔有偷偷从窗口里探头出来看的,一见走在路中间的六扇门众人,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聂谦抬头望天,深秋将尽,天上的太阳挂着,一丝暖意也无。 “殷元柏啊,你的好日子算到头了。”聂谦轻声叹道。 第三十九章 龙王 寒霜已落,蜀中满山的黄叶开始转为褐色,比起半月前红叶黄草层林尽染,此时的山岗上一派寂寥枯焦,大风扫过,徒留满山光秃秃的树干,格外凄惶。 季江南已经在锦官城逗留好几日了。 当日从四海镖局离开后,立刻请肖群前往庆安道走一遭,设法给聂谦递了消息,故而殷元柏虽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但聂谦还是提前一步到达锦官城。 季江南此行,有不少人在盯着,聂谦在庆安道内部有暗子,对雷霆的动向早有耳闻,就等他在殷元柏寿宴上动手时暗中助力,已经提前到达小凉城,结果四海镖局生变,聂谦唯恐迟则再生变故,连夜赶到锦官城。 等他到达锦官城的时候,四海镖局已经被灭门了。 四海镖局被灭,对于聂谦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诚如他所言,川阳道与庆安道比邻,四海镖局被灭门,殷元柏首当其冲,而作为川阳道总捕头的聂谦,也确实有袖手旁观之嫌,此事之后,殷元柏必会被重罚,但牵连到聂谦,就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可所有的忧虑在看到那条大蛇的时候都烟消云散,甚至让聂谦一度差点笑出声来。 那条大蛇是什么季江南不知道,聂谦可清楚得很。 大晋位处中原,气候温润,草木蛇虫再如何生长,都有一个界限在那里,这样的大的巨蛇,其实已经不能称为蛇,应该称为“龙王”。 药王孙渺留下的《药经》中有载:“龙王丹,有剧毒,配以狼花蜜,可医眼盲,药中圣品。” 这里的“龙王丹”,就是指这种大蛇的胆。 但这种大蛇,一般生活在南疆十万大山密林深处,在毒物满地的十万大山,也可称王称霸,也不乏有人铤而走险入山猎蛇,一颗“龙王丹”,价值万金。 但这种猎蛇的风气,在大晋与南疆关系日渐敏感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大晋边关,望乡关阻拦西域,五羊关封锁南疆,无论出望乡关还是五羊关,都必须携带官府签发的鉴铭方可出关。 且禁止携带活物入关。 不管四海镖局里的这条巨蛇怎么来的,聂谦都打定主意一定要扣在殷元柏头上,在大晋出现“龙王”,雷家父子已死,而作为庆安道的主人,这个勾结南疆的罪名殷元柏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了。 四海镖局被灭门,殷元柏顶多被革职,但若是勾结南疆,那殷元柏就是谋逆叛国,株连九族。 聂谦少时随商队四处游历,又喜好奇闻异志,于杂学涉猎较多,相反殷元柏出身微末,又偏居一隅,见了“龙王”也没认出来。 一条蛇,挂上的可就是谋反叛国的罪名。 殷元柏在六扇门内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不死,聂谦寝食难安。 季江南的本意是给聂谦找个不得不接手的麻烦,倒阴差阳错给了聂谦机会。 还不等聂谦动手,殷元柏的府上又出问题了。 四海镖局满门被灭,殷元柏也没了过寿的心思,不料当天半夜,锦官城内连声巨响,震得整个锦官城都跟着颤了颤。 火光冲天,瓦硕碎石到处飞溅,掺杂着极亮的白光。 一时满城灯火亮起,惊得不少人慌张逃窜,你推我搡。 在一阵慌乱的尖叫声中,聂谦满身尘土的从废墟中走出,脸色铁青。 爆炸的中心点在殷府,整个殷府已经夷为平地,连带着整片南市都炸毁一半。 聂谦自昨日进入锦官城后,已经盘算好了要如何把殷元柏拉下来,暂住南市客栈内,结果那场爆炸,波及客栈,聂谦虽未受伤,但也惊得不轻。 他知道雷霆原打算在殷元柏的寿宴上用火器袭击,但现今在黑市上能买到的火器也仅仅是威力一般的震天雷,而这种层次的爆炸,绝对不是震天雷能拥有的! 即便是夔州地下城,也没有! 一时间聂谦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若是殷元柏死于这场爆炸,那他今夜又刚好在南市,且两人素有嫌隙,若有心人要把这盆水往他头上泼,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洗不干净。 聂谦又惊又怒,迅速带人在废墟中援救,他是想殷元柏死,但不能以这种方式死! 不远处闻声赶来的季江南也很惊讶,这样的爆炸声,很容易让他想起年初在东陵平湖上的那一夜,虽然不比天诛的恐怖,但这种程度的火器,在之前简直闻所未闻。 从年初开始,不断出现的火器都在证明,有人正在重现前朝失传的火器。 浮屠秘库图纸与火器图,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当日在汴京城,由方唯玉拍卖出去的那只千机匣,现在落在谁的手中,已经无从得知。 姬雁血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条在地牢里的大蛇,明东流似乎也已经将其遗忘。 季江南看着站在废墟边上的聂谦,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了。 回到住处,肖群已经在房间里等他。 “出什么事了?”肖群问道。 季江南大概的讲了一下,肖群的眉头越皱越紧,道:“还有件事情,我从小凉城回来的时候,听说千机唐门的弟子和金刀寨的马贼动了手,不知怎地引了金刀寨的大当家路林动手,千机唐门那几个弟子不敌受了重伤,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又刚好聂谦不在,镇不住场子,这会儿怕已经乱起来了。” 季江南诧异:“蔺门主就由着门下弟子去和金刀寨动手?” 肖群叹了一声:“你可能不太了解千机唐门,千机唐门根基深厚,又是从前朝就延续下来的大门派,说是正派,有时候行事风格比魔道还乖张,近些年朝廷有意打压江湖门派,千机唐门比以往低调了许多,但就算低调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上去踩一脚的。” “不管原因是什么,金刀寨大当家重伤了千机唐门的弟子,就必须付出代价。” “千机唐门隐世太久了,需要一个威慑的契机。千机唐门低调,但不代表好欺,说是为弟子报仇,又何妨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季江南思索了一会儿,斟酌开口:“肖师兄,你觉得,蔺亭舟此人如何?” 肖群摇头:“天赋才情绝佳,但顾虑太多,心思极深,一肚肠算计弯弯绕绕,绵里藏针,实在不是个爽利人。” 季江南轻敲桌面:“那师兄你就不觉得奇怪,以蔺亭舟这种绵里藏针又思虑极远的性格,怎么会选择在聂谦不在川阳道的时候对金刀寨动手?金刀寨依附的是谁,你我都清楚,而偏偏又是这个时候,殷元柏在聂谦面前被杀,且是死于火器之下……” 肖群脸色一变,不等季江南说完,立即打断:“明日一早你就立刻离开庆安道!我送你走水路离开,不能再掺和进来了!” 季江南苦笑:“我已经掺和进来了,陆皓尘还在川阳道六扇门大牢,而且我有事情要问蔺亭舟,我之所以会来锦官城淌这趟浑水,就是因为蔺亭舟。” 肖群站了起来:“陆皓尘我去救,你必须走!有什么事情回头再问!曲师叔名下就你这一个亲传弟子,眼下已是凶险之地,你断然不能再留!” 季江南心头一暖,也站起身来,平静说道:“我不能走,师兄,我与陆皓尘之间有些误会,需要当面详说,而且,我要问的那件事情,对我而言很重要。” 见劝不动季江南,肖群有些无可奈何,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我劝不动你,你们凌剑阁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拧巴!说罢,我能帮你做什么?能做的,我尽全力去做。” 季江南侧脸望向窗外,小河湾里的水越发浅了,露出大片的石滩,天空雾蒙蒙的,挂着太阳,干冷。 “等着。” 肖群问:“等什么?” “等六扇门总部来人。” 剑归行最新6章节 第三十九章 龙王 寒霜已落,蜀中满山的黄叶开始转为褐色,比起半月前红叶黄草层林尽染,此时的山岗上一派寂寥枯焦,大风扫过,徒留满山光秃秃的树干,格外凄惶。 季江南已经在锦官城逗留好几日了。 当日从四海镖局离开后,立刻请肖群前往庆安道走一遭,设法给聂谦递了消息,故而殷元柏虽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但聂谦还是提前一步到达锦官城。 季江南此行,有不少人在盯着,聂谦在庆安道内部有暗子,对雷霆的动向早有耳闻,就等他在殷元柏寿宴上动手时暗中助力,已经提前到达小凉城,结果四海镖局生变,聂谦唯恐迟则再生变故,连夜赶到锦官城。 等他到达锦官城的时候,四海镖局已经被灭门了。 四海镖局被灭,对于聂谦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好消息,诚如他所言,川阳道与庆安道比邻,四海镖局被灭门,殷元柏首当其冲,而作为川阳道总捕头的聂谦,也确实有袖手旁观之嫌,此事之后,殷元柏必会被重罚,但牵连到聂谦,就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可所有的忧虑在看到那条大蛇的时候都烟消云散,甚至让聂谦一度差点笑出声来。 那条大蛇是什么季江南不知道,聂谦可清楚得很。 大晋位处中原,气候温润,草木蛇虫再如何生长,都有一个界限在那里,这样的大的巨蛇,其实已经不能称为蛇,应该称为“龙王”。 药王孙渺留下的《药经》中有载:“龙王丹,有剧毒,配以狼花蜜,可医眼盲,药中圣品。” 这里的“龙王丹”,就是指这种大蛇的胆。 但这种大蛇,一般生活在南疆十万大山密林深处,在毒物满地的十万大山,也可称王称霸,也不乏有人铤而走险入山猎蛇,一颗“龙王丹”,价值万金。 但这种猎蛇的风气,在大晋与南疆关系日渐敏感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大晋边关,望乡关阻拦西域,五羊关封锁南疆,无论出望乡关还是五羊关,都必须携带官府签发的鉴铭方可出关。 且禁止携带活物入关。 不管四海镖局里的这条巨蛇怎么来的,聂谦都打定主意一定要扣在殷元柏头上,在大晋出现“龙王”,雷家父子已死,而作为庆安道的主人,这个勾结南疆的罪名殷元柏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了。 四海镖局被灭门,殷元柏顶多被革职,但若是勾结南疆,那殷元柏就是谋逆叛国,株连九族。 聂谦少时随商队四处游历,又喜好奇闻异志,于杂学涉猎较多,相反殷元柏出身微末,又偏居一隅,见了“龙王”也没认出来。 一条蛇,挂上的可就是谋反叛国的罪名。 殷元柏在六扇门内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不死,聂谦寝食难安。 季江南的本意是给聂谦找个不得不接手的麻烦,倒阴差阳错给了聂谦机会。 还不等聂谦动手,殷元柏的府上又出问题了。 四海镖局满门被灭,殷元柏也没了过寿的心思,不料当天半夜,锦官城内连声巨响,震得整个锦官城都跟着颤了颤。 火光冲天,瓦硕碎石到处飞溅,掺杂着极亮的白光。 一时满城灯火亮起,惊得不少人慌张逃窜,你推我搡。 在一阵慌乱的尖叫声中,聂谦满身尘土的从废墟中走出,脸色铁青。 爆炸的中心点在殷府,整个殷府已经夷为平地,连带着整片南市都炸毁一半。 聂谦自昨日进入锦官城后,已经盘算好了要如何把殷元柏拉下来,暂住南市客栈内,结果那场爆炸,波及客栈,聂谦虽未受伤,但也惊得不轻。 他知道雷霆原打算在殷元柏的寿宴上用火器袭击,但现今在黑市上能买到的火器也仅仅是威力一般的震天雷,而这种层次的爆炸,绝对不是震天雷能拥有的! 即便是夔州地下城,也没有! 一时间聂谦脑中闪过许多念头,若是殷元柏死于这场爆炸,那他今夜又刚好在南市,且两人素有嫌隙,若有心人要把这盆水往他头上泼,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洗不干净。 聂谦又惊又怒,迅速带人在废墟中援救,他是想殷元柏死,但不能以这种方式死! 不远处闻声赶来的季江南也很惊讶,这样的爆炸声,很容易让他想起年初在东陵平湖上的那一夜,虽然不比天诛的恐怖,但这种程度的火器,在之前简直闻所未闻。 从年初开始,不断出现的火器都在证明,有人正在重现前朝失传的火器。 浮屠秘库图纸与火器图,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当日在汴京城,由方唯玉拍卖出去的那只千机匣,现在落在谁的手中,已经无从得知。 姬雁血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条在地牢里的大蛇,明东流似乎也已经将其遗忘。 季江南看着站在废墟边上的聂谦,心头升起一丝明悟。 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了。 回到住处,肖群已经在房间里等他。 “出什么事了?”肖群问道。 季江南大概的讲了一下,肖群的眉头越皱越紧,道:“还有件事情,我从小凉城回来的时候,听说千机唐门的弟子和金刀寨的马贼动了手,不知怎地引了金刀寨的大当家路林动手,千机唐门那几个弟子不敌受了重伤,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又刚好聂谦不在,镇不住场子,这会儿怕已经乱起来了。” 季江南诧异:“蔺门主就由着门下弟子去和金刀寨动手?” 肖群叹了一声:“你可能不太了解千机唐门,千机唐门根基深厚,又是从前朝就延续下来的大门派,说是正派,有时候行事风格比魔道还乖张,近些年朝廷有意打压江湖门派,千机唐门比以往低调了许多,但就算低调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上去踩一脚的。” “不管原因是什么,金刀寨大当家重伤了千机唐门的弟子,就必须付出代价。” “千机唐门隐世太久了,需要一个威慑的契机。千机唐门低调,但不代表好欺,说是为弟子报仇,又何妨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季江南思索了一会儿,斟酌开口:“肖师兄,你觉得,蔺亭舟此人如何?” 肖群摇头:“天赋才情绝佳,但顾虑太多,心思极深,一肚肠算计弯弯绕绕,绵里藏针,实在不是个爽利人。” 季江南轻敲桌面:“那师兄你就不觉得奇怪,以蔺亭舟这种绵里藏针又思虑极远的性格,怎么会选择在聂谦不在川阳道的时候对金刀寨动手?金刀寨依附的是谁,你我都清楚,而偏偏又是这个时候,殷元柏在聂谦面前被杀,且是死于火器之下……” 肖群脸色一变,不等季江南说完,立即打断:“明日一早你就立刻离开庆安道!我送你走水路离开,不能再掺和进来了!” 季江南苦笑:“我已经掺和进来了,陆皓尘还在川阳道六扇门大牢,而且我有事情要问蔺亭舟,我之所以会来锦官城淌这趟浑水,就是因为蔺亭舟。” 肖群站了起来:“陆皓尘我去救,你必须走!有什么事情回头再问!曲师叔名下就你这一个亲传弟子,眼下已是凶险之地,你断然不能再留!” 季江南心头一暖,也站起身来,平静说道:“我不能走,师兄,我与陆皓尘之间有些误会,需要当面详说,而且,我要问的那件事情,对我而言很重要。” 见劝不动季江南,肖群有些无可奈何,揉了揉太阳穴:“算了,我劝不动你,你们凌剑阁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拧巴!说罢,我能帮你做什么?能做的,我尽全力去做。” 季江南侧脸望向窗外,小河湾里的水越发浅了,露出大片的石滩,天空雾蒙蒙的,挂着太阳,干冷。 “等着。” 肖群问:“等什么?” “等六扇门总部来人。”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章 休眠 这是季江南第二次见到韩天阔。 “云踪破月”韩天阔,名剑“破月”持有者,六扇门九鹰之一,凝虚境高手。 韩天阔的长相很有辨识度,长脸肤白,眼眶下陷,一脸的苦大仇深。 六扇门总部来人很快,两天时间已经达到川阳道。在此期间,季江南一直没有离开庆安道,蔺亭舟已经把手段放到明面上来,目标明确的针对金刀寨背后的聂谦。他和聂谦互相猜忌了好些年,终于决定动手打破平衡。 六扇门总部来人,是很罕见的事情,一般来说,就算是一道总捕头换人,也是州道总捕头去盛京总部接职,而一旦盛京总部来人,多半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比如谋逆,比如戕害同僚。 虽说六扇门内部的晋级讲究能者居上,若你能力出众,顶了上司的位置也奇怪,若是心狠手辣一点,杀人灭口的,只要不抬到明面上来,只要压得住地下的人,多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事情闹到明面上来了,那就必须要给个交代了。 而且,殷元柏身份特殊,算是六扇门建立之初的元老级人物,就算是总捕头苏衍,在他面前也矮着一辈。 殷元柏还是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据说是前些天他迎进府里的那位出身燕来楼的小夫人在自己身上绑了震天雷,抱着熟睡的殷元柏点燃了引信,连带着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同被炸成一堆碎片。 舞姬玉娘,是雷霆在夔州地下城的奴市上买回来的,留在身边调教了几年,在一次宴会上由燕来楼花魁环娘送给殷元柏,怀孕后顺利被抬进殷府。 雷霆借她之手在殷府埋下震天雷,打算趁寿宴之际刺杀殷元柏,不料雷霆提前遇害,死无全尸。 玉娘知雷霆已死,生无可恋,一场爆炸过后,整个殷府夷为平地。 纵殷元柏一手鹰爪功闻名江湖,也是赫赫有名的宗师高手,在火器面前,还是如土鸡瓦狗一样不堪一击。 奠定大楚中原霸主的地位的火器,恐怖如斯。 在韩天阔没来之前,聂谦一直留在庆安道,他深知局势对自己不利,解释不清楚,殷元柏的死就要扣在他头上。 聂谦被韩天阔带走的时候,季江南就站在客栈的围栏边。 队伍的后方还拉着一只数人高的大铁笼子,盖着黑布,从大小来看,约莫是地牢里那条白色的巨蛇。 路过楼下的时候,韩天阔若有所觉,抬眼看见站在楼上的季江南,季江南也不闪避,客气的拱手。 韩天阔脸上的皮扯了扯,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就算是微笑,看着也还是苦大仇深的微笑。 季江南和韩天阔并没有交集,和他有交集的是季怀远,冲着季怀远的面子,韩天阔并不介意给他个面子。 人群走远,季江南回到房间,床上的封玲珑依旧没有醒来。 湘西苗家圣女的传承很奇异,他们似乎可以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在圣女继任为教主之后,会留下部分修为保留下来,选定下任圣女后,会举行一个类似“灌顶”的仪式,将这些力量封存在新任圣女的体内,随着一道道禁制的打开,以一个缓慢的过程融入到新任圣女的身体里。 每打开一道禁制,就代表更强一分,而此时圣女就会进入如蝴蝶破蛹的休眠期,短则三天,长则十天,依体质而定。 五毒教圣女神秘而强大,而圣女的休眠期,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待体内所有禁制全部打开的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女。 封玲珑此次出湘,才刚刚成为圣女,禁制的打开有特定的时间,而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休眠期在即,还是选择跟着季江南走这一遭。 而这些,她之前从来没对季江南说起过,几日前她开始频频犯困,季江南一再追问,她才将休眠期的事情说出。 自那日离开四海镖局之后,封玲珑回来就开始陷入沉睡。 季江南留在庆安道,说是等六扇门总部来人,事实上是在等封玲珑苏醒。 进入休眠期沉睡的封玲珑,就是一个脆弱的普通少女,连带着御蛊的能力一同消失。 又等了一天,封玲珑才苏醒过来,一醒来就喊饿,而季江南一直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苗家这种传承过于奇异,以至于季江南在守着封玲珑这段时间一直不安,只是见她沉睡时依旧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才勉强压下请大夫的念头。 醒来的封玲珑面色红润依旧活蹦乱跳,连着吃了两碗面,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冲着季江南笑得眉眼弯弯。 饶是与她相处了许久,对视的时候,季江南还是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 封玲珑醒了,就该启程往川阳道了。 蔺亭舟和聂谦的这场博弈,终有一个要落幕。 肖群不放心,便一同前往川阳道。 过了休眠期的封玲珑气息明显强了一大截,虽然季江南还是感觉不出她到底处在哪个层次,但一定比肖群高。 肖群见到醒来的封玲珑时,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副很想问又强行忍住的表情,憋了半天,果断的冲封玲珑竖起一个大拇指。 厉害! 封玲珑笑眯眯的回敬了一个大拇指,表示心情很好。 季江南摸了摸鼻子,好像现在三个人里他是最弱的那一个。看着封玲珑一脸“以后我罩着你”的骄傲表示心累。 等得意够了,封玲珑才说起,其实她的休眠期还要在几日之后才会到来,之所以会提前到来,是因为当日在四海镖局外的时候,感应到了一股很怪异的气息,这股气息刺激得携带的蛊虫狂躁不安,为了安抚住蛊虫,她才迫不得已提前进入休眠期。 季江南想起当日姬雁血从雷鸣身上引到自己身上的活物,有些沉默。沈云川说,陆云鸾身上的是共生蛊,二哥是被“赶尸”的寄生蛊,那姬雁血是什么?明东流又是个什么东西? 季江南很想问问封玲珑,共生蛊与寄生蛊有没有办法可解。但看到一旁的肖群,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是他不相信肖群,而是关于二哥的事,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二哥一定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被迫以这样一种方式活着。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章 休眠 这是季江南第二次见到韩天阔。 “云踪破月”韩天阔,名剑“破月”持有者,六扇门九鹰之一,凝虚境高手。 韩天阔的长相很有辨识度,长脸肤白,眼眶下陷,一脸的苦大仇深。 六扇门总部来人很快,两天时间已经达到川阳道。在此期间,季江南一直没有离开庆安道,蔺亭舟已经把手段放到明面上来,目标明确的针对金刀寨背后的聂谦。他和聂谦互相猜忌了好些年,终于决定动手打破平衡。 六扇门总部来人,是很罕见的事情,一般来说,就算是一道总捕头换人,也是州道总捕头去盛京总部接职,而一旦盛京总部来人,多半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 比如谋逆,比如戕害同僚。 虽说六扇门内部的晋级讲究能者居上,若你能力出众,顶了上司的位置也奇怪,若是心狠手辣一点,杀人灭口的,只要不抬到明面上来,只要压得住地下的人,多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事情闹到明面上来了,那就必须要给个交代了。 而且,殷元柏身份特殊,算是六扇门建立之初的元老级人物,就算是总捕头苏衍,在他面前也矮着一辈。 殷元柏还是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据说是前些天他迎进府里的那位出身燕来楼的小夫人在自己身上绑了震天雷,抱着熟睡的殷元柏点燃了引信,连带着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同被炸成一堆碎片。 舞姬玉娘,是雷霆在夔州地下城的奴市上买回来的,留在身边调教了几年,在一次宴会上由燕来楼花魁环娘送给殷元柏,怀孕后顺利被抬进殷府。 雷霆借她之手在殷府埋下震天雷,打算趁寿宴之际刺杀殷元柏,不料雷霆提前遇害,死无全尸。 玉娘知雷霆已死,生无可恋,一场爆炸过后,整个殷府夷为平地。 纵殷元柏一手鹰爪功闻名江湖,也是赫赫有名的宗师高手,在火器面前,还是如土鸡瓦狗一样不堪一击。 奠定大楚中原霸主的地位的火器,恐怖如斯。 在韩天阔没来之前,聂谦一直留在庆安道,他深知局势对自己不利,解释不清楚,殷元柏的死就要扣在他头上。 聂谦被韩天阔带走的时候,季江南就站在客栈的围栏边。 队伍的后方还拉着一只数人高的大铁笼子,盖着黑布,从大小来看,约莫是地牢里那条白色的巨蛇。 路过楼下的时候,韩天阔若有所觉,抬眼看见站在楼上的季江南,季江南也不闪避,客气的拱手。 韩天阔脸上的皮扯了扯,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就算是微笑,看着也还是苦大仇深的微笑。 季江南和韩天阔并没有交集,和他有交集的是季怀远,冲着季怀远的面子,韩天阔并不介意给他个面子。 人群走远,季江南回到房间,床上的封玲珑依旧没有醒来。 湘西苗家圣女的传承很奇异,他们似乎可以运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在圣女继任为教主之后,会留下部分修为保留下来,选定下任圣女后,会举行一个类似“灌顶”的仪式,将这些力量封存在新任圣女的体内,随着一道道禁制的打开,以一个缓慢的过程融入到新任圣女的身体里。 每打开一道禁制,就代表更强一分,而此时圣女就会进入如蝴蝶破蛹的休眠期,短则三天,长则十天,依体质而定。 五毒教圣女神秘而强大,而圣女的休眠期,就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待体内所有禁制全部打开的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女。 封玲珑此次出湘,才刚刚成为圣女,禁制的打开有特定的时间,而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休眠期在即,还是选择跟着季江南走这一遭。 而这些,她之前从来没对季江南说起过,几日前她开始频频犯困,季江南一再追问,她才将休眠期的事情说出。 自那日离开四海镖局之后,封玲珑回来就开始陷入沉睡。 季江南留在庆安道,说是等六扇门总部来人,事实上是在等封玲珑苏醒。 进入休眠期沉睡的封玲珑,就是一个脆弱的普通少女,连带着御蛊的能力一同消失。 又等了一天,封玲珑才苏醒过来,一醒来就喊饿,而季江南一直吊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苗家这种传承过于奇异,以至于季江南在守着封玲珑这段时间一直不安,只是见她沉睡时依旧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才勉强压下请大夫的念头。 醒来的封玲珑面色红润依旧活蹦乱跳,连着吃了两碗面,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冲着季江南笑得眉眼弯弯。 饶是与她相处了许久,对视的时候,季江南还是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 封玲珑醒了,就该启程往川阳道了。 蔺亭舟和聂谦的这场博弈,终有一个要落幕。 肖群不放心,便一同前往川阳道。 过了休眠期的封玲珑气息明显强了一大截,虽然季江南还是感觉不出她到底处在哪个层次,但一定比肖群高。 肖群见到醒来的封玲珑时,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副很想问又强行忍住的表情,憋了半天,果断的冲封玲珑竖起一个大拇指。 厉害! 封玲珑笑眯眯的回敬了一个大拇指,表示心情很好。 季江南摸了摸鼻子,好像现在三个人里他是最弱的那一个。看着封玲珑一脸“以后我罩着你”的骄傲表示心累。 等得意够了,封玲珑才说起,其实她的休眠期还要在几日之后才会到来,之所以会提前到来,是因为当日在四海镖局外的时候,感应到了一股很怪异的气息,这股气息刺激得携带的蛊虫狂躁不安,为了安抚住蛊虫,她才迫不得已提前进入休眠期。 季江南想起当日姬雁血从雷鸣身上引到自己身上的活物,有些沉默。沈云川说,陆云鸾身上的是共生蛊,二哥是被“赶尸”的寄生蛊,那姬雁血是什么?明东流又是个什么东西? 季江南很想问问封玲珑,共生蛊与寄生蛊有没有办法可解。但看到一旁的肖群,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是他不相信肖群,而是关于二哥的事,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二哥一定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被迫以这样一种方式活着。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和解 过了七水,沿路而上就是庸城。 越靠近庸城,路上的行人就越多,短短几日,川阳道的江湖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一路上,季江南察觉到的在偷偷打量他的人就不下十个。 这些都是万金阁打的赏金猎人。 在万金阁挂名的赏金猎人,以墨子钱代表身份,能力越出众,墨子钱的数量越多。一钱为最次,五钱为最高。 之前遇到的谭九,就是一名四钱赏金猎人。 季江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那张在万金阁的悬赏令,活的八千两,死的五千两。 算起来这颗头还蛮值钱的。 关注季江南的不少,多半是奔着他这颗头来的。 关注封玲珑的也不少,毕竟她容貌生得甚美。 关注肖群的是真少,因为这个打扮得像个渔家汉子的人普通得再看几眼都记不住,也实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季江南一行人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还未到庸城,远远的就瞧见一人策马而来,马蹄卷得尘土飞扬,路两侧干枯的树林烟尘弥漫。 来人到近前一把扯起缰绳,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还未等马停稳,来人就翻身跳下马来。 千机唐门流光堂堂主丁少辰,从来都是一个不懂低调为何物的人,骑个马骑得飞沙走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丁堂主驾到。 不过这次可真的错怪丁少辰了,他是紧赶慢赶来拦人的。 从机关城到这里路程并不远,丁少辰却生生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来,一见几人就着急的说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季江南问道:“出什么事了?” 丁少辰一脸欲言又止:“确实是出了一些事,现在不太方便细说,唐师兄说了,如果你来了,一定要拦住你,不能进机关城。” 唐不遇?季江南诧异,这又有他什么事? 后方又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数人策马而来。 丁少辰急了:“你们快走!” “少辰!不许胡闹!”后方领头一人喝止,数骑近前,领头一人下马,正是在玉华山山道旁开小茶摊的宋瘸子,神色一改之前的温和,十分严肃。 丁少辰转头就骂:“你个老匹夫!怎么哪儿都有你?!” 宋瘸子并不理会,吩咐左右:“把丁堂主带回去!像什么样子!” 丁少辰兀自挣扎不休,大骂:“我什么样子关你屁事!” 转头喝骂左右:“放开!” “带回去!”宋瘸子大声道。 “慢着!”季江南上前一步阻拦,看向宋瘸子,“宋长老,我与蔺门主有约,这机关城我是一定会进的,在此之前,还请放开丁堂主,他是我的朋友,你这样绑着我的朋友,是在打我的脸。” 宋瘸子大感意外,浑浊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季江南一遍,笑容像朵菊花一样慢慢盛开:“你在和我讲条件?”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肖群顿时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动手。 季江南拉住封玲珑即将抬起来的手腕,对宋瘸子笑道:“宋长老,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千机唐门的客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是否有些欠妥?” 宋瘸子不笑了,拉下脸来,不冷不硬的侧身:“请。” “放开他。”宋瘸子话音落下,丁少辰重获自由,一脸不爽。 季江南坚持步行,宋瘸子拉着个老脸带人和季江南一起步行回机关城。 丁少辰盯着宋瘸子的后脑勺恶狠狠的挥舞拳头,小声道:“总有一天我非揪着他的胡子给他的老脸来两拳!” 季江南一走走一边小声问道:“什么个情况?给我透个底。” 丁少辰顿时一脸沮丧:“门主疯了,他把唐师兄关起来了,还把本门的八转天音阵送给了六扇门九鹰韩天阔,廖师伯前天才从玉华山回来,得知此事后也发疯了,要和门主同归于尽,我也被师父关了禁闭,好不容易跑出来去救唐师兄,结果唐师兄让我出来拦你,原因是为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 即便季江南心里有些猜测,可听闻蔺亭舟居然将八转天音阵交出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他猜错了吗?蔺亭舟到底要做什么?和朝廷和解吗?八转天音阵,是千机唐门百年积累的结晶,是历任门主穷尽一生设计的极限,是机括一道目前的最高作品。 蔺亭舟送出八转天音阵,就相当献出半个机关城。 廖千鸿前半生失去继承人资格,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门主之位,失去妻子,后半生全凭借一股执念去钻研八转天音楼,却在失去女儿之后又失去唯一的心念寄托,他不疯才怪。 廖千鸿的一生,从遇见蔺亭舟开始,就变成了悲剧,不断的失去,直到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蔺亭舟交出八转天音阵,疯的不止廖千鸿一个,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门内的老人们却出乎意料的沉默,即不赞成,也不反对,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态,执行着门主下的每一道命令。 除了宋瘸子,立场鲜明的表示支持门主的做法。 这也导致门内所有年轻弟子异常愤怒,其中包括丁少辰。 千机唐门,历史传承数百年的骄傲,是所有千机唐门弟子的骄傲,哪怕折骨抽筋,也该是昂着头颅的活着,死就死了,也绝不要受这样的屈辱。 对蔺亭舟向朝廷低头的行为,令众多弟子在不可置信的同时,感到失望伤心又愤怒。 明明前几日,门主才为受伤的弟子踏平了黄泥村后的金刀寨。告诫他们,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但膝不能弯,骨不能折,心不可堕。 这是怎样的一种失望。 季江南自以为了解蔺亭舟,却在此时看不懂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远处机关城的金属色城墙泛着光泽,秋的最后一丝味道已经散去,四野飘荡着属于冬的寂寥,乌沉的天空仿佛要下雨,风刮得光秃秃的树杆摇来晃去,苍凉凉大地上,一只鸟高亢的叫了一声,落入山中不见了。 整个机关城的氛围显得十分哀伤,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顺着道路斜行,八转天音楼前的广场上,静静的跪着许多人,都是年轻的弟子们,有内门弟子,也有外门弟子,他们静静的跪在那里,腰背挺直,有很多人眼眶发红,咬牙落泪;也有很多人,依旧含着期待。 他们许许多多的目光,都在看向蔺亭舟居住的一莲居方向。 整座城寂静无声,乌泱泱跪成一片的人寂静无声,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乌云浓厚,是一副暴雨即将来袭的惨烈。 丁少辰定住脚步,望向那些年轻的弟子们,眼眶猛的红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对季江南说道:“你们上去吧!我应该出现在我该出现的地方。” 说罢,就朝着广场上那群走去。 宋瘸子也停下脚步,一行人沉默的看着丁少辰走下广场,在人群的最前方朝着一莲居的方向跪了下来。 似乎一瞬间,那个鲜衣怒马不务正业的少年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挺拔的背影,一走下去,头也不回。 封玲珑和肖群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季江南身侧。 季江南看向那间肃静的草棚子,那里有个人在等他,而他要的答案,也在那里。 一莲居外,宋瘸子停下脚步:“门主让你一个人进去。” 肖群皱眉,封玲珑一言不发,只上前一步和季江南站个并排,表示如果要进去,她也一定要跟进去。 季江南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莲居的匾额,转身对封玲珑道:“没关系,我不会有事,你和肖师兄在这里等我。” 封玲珑眉头微蹙:“可是……” “信我,真的,我没事。”季江南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封玲珑眨了眨眼,眉头一松,轻轻笑了起来:“好。” “师兄,玲珑交给你了。”季江南道。 肖群虽然很不赞同季江南涉险,但还是皱着眉点头:“放心。” 季江南点头,踏入一莲居。 同一个地方,这是季江南第二次来,心境却全然不相同。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和解 过了七水,沿路而上就是庸城。 越靠近庸城,路上的行人就越多,短短几日,川阳道的江湖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一路上,季江南察觉到的在偷偷打量他的人就不下十个。 这些都是万金阁打的赏金猎人。 在万金阁挂名的赏金猎人,以墨子钱代表身份,能力越出众,墨子钱的数量越多。一钱为最次,五钱为最高。 之前遇到的谭九,就是一名四钱赏金猎人。 季江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那张在万金阁的悬赏令,活的八千两,死的五千两。 算起来这颗头还蛮值钱的。 关注季江南的不少,多半是奔着他这颗头来的。 关注封玲珑的也不少,毕竟她容貌生得甚美。 关注肖群的是真少,因为这个打扮得像个渔家汉子的人普通得再看几眼都记不住,也实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季江南一行人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还未到庸城,远远的就瞧见一人策马而来,马蹄卷得尘土飞扬,路两侧干枯的树林烟尘弥漫。 来人到近前一把扯起缰绳,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还未等马停稳,来人就翻身跳下马来。 千机唐门流光堂堂主丁少辰,从来都是一个不懂低调为何物的人,骑个马骑得飞沙走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丁堂主驾到。 不过这次可真的错怪丁少辰了,他是紧赶慢赶来拦人的。 从机关城到这里路程并不远,丁少辰却生生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来,一见几人就着急的说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季江南问道:“出什么事了?” 丁少辰一脸欲言又止:“确实是出了一些事,现在不太方便细说,唐师兄说了,如果你来了,一定要拦住你,不能进机关城。” 唐不遇?季江南诧异,这又有他什么事? 后方又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数人策马而来。 丁少辰急了:“你们快走!” “少辰!不许胡闹!”后方领头一人喝止,数骑近前,领头一人下马,正是在玉华山山道旁开小茶摊的宋瘸子,神色一改之前的温和,十分严肃。 丁少辰转头就骂:“你个老匹夫!怎么哪儿都有你?!” 宋瘸子并不理会,吩咐左右:“把丁堂主带回去!像什么样子!” 丁少辰兀自挣扎不休,大骂:“我什么样子关你屁事!” 转头喝骂左右:“放开!” “带回去!”宋瘸子大声道。 “慢着!”季江南上前一步阻拦,看向宋瘸子,“宋长老,我与蔺门主有约,这机关城我是一定会进的,在此之前,还请放开丁堂主,他是我的朋友,你这样绑着我的朋友,是在打我的脸。” 宋瘸子大感意外,浑浊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季江南一遍,笑容像朵菊花一样慢慢盛开:“你在和我讲条件?”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肖群顿时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动手。 季江南拉住封玲珑即将抬起来的手腕,对宋瘸子笑道:“宋长老,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千机唐门的客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是否有些欠妥?” 宋瘸子不笑了,拉下脸来,不冷不硬的侧身:“请。” “放开他。”宋瘸子话音落下,丁少辰重获自由,一脸不爽。 季江南坚持步行,宋瘸子拉着个老脸带人和季江南一起步行回机关城。 丁少辰盯着宋瘸子的后脑勺恶狠狠的挥舞拳头,小声道:“总有一天我非揪着他的胡子给他的老脸来两拳!” 季江南一走走一边小声问道:“什么个情况?给我透个底。” 丁少辰顿时一脸沮丧:“门主疯了,他把唐师兄关起来了,还把本门的八转天音阵送给了六扇门九鹰韩天阔,廖师伯前天才从玉华山回来,得知此事后也发疯了,要和门主同归于尽,我也被师父关了禁闭,好不容易跑出来去救唐师兄,结果唐师兄让我出来拦你,原因是为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 即便季江南心里有些猜测,可听闻蔺亭舟居然将八转天音阵交出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他猜错了吗?蔺亭舟到底要做什么?和朝廷和解吗?八转天音阵,是千机唐门百年积累的结晶,是历任门主穷尽一生设计的极限,是机括一道目前的最高作品。 蔺亭舟送出八转天音阵,就相当献出半个机关城。 廖千鸿前半生失去继承人资格,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门主之位,失去妻子,后半生全凭借一股执念去钻研八转天音楼,却在失去女儿之后又失去唯一的心念寄托,他不疯才怪。 廖千鸿的一生,从遇见蔺亭舟开始,就变成了悲剧,不断的失去,直到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蔺亭舟交出八转天音阵,疯的不止廖千鸿一个,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门内的老人们却出乎意料的沉默,即不赞成,也不反对,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态,执行着门主下的每一道命令。 除了宋瘸子,立场鲜明的表示支持门主的做法。 这也导致门内所有年轻弟子异常愤怒,其中包括丁少辰。 千机唐门,历史传承数百年的骄傲,是所有千机唐门弟子的骄傲,哪怕折骨抽筋,也该是昂着头颅的活着,死就死了,也绝不要受这样的屈辱。 对蔺亭舟向朝廷低头的行为,令众多弟子在不可置信的同时,感到失望伤心又愤怒。 明明前几日,门主才为受伤的弟子踏平了黄泥村后的金刀寨。告诫他们,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但膝不能弯,骨不能折,心不可堕。 这是怎样的一种失望。 季江南自以为了解蔺亭舟,却在此时看不懂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远处机关城的金属色城墙泛着光泽,秋的最后一丝味道已经散去,四野飘荡着属于冬的寂寥,乌沉的天空仿佛要下雨,风刮得光秃秃的树杆摇来晃去,苍凉凉大地上,一只鸟高亢的叫了一声,落入山中不见了。 整个机关城的氛围显得十分哀伤,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顺着道路斜行,八转天音楼前的广场上,静静的跪着许多人,都是年轻的弟子们,有内门弟子,也有外门弟子,他们静静的跪在那里,腰背挺直,有很多人眼眶发红,咬牙落泪;也有很多人,依旧含着期待。 他们许许多多的目光,都在看向蔺亭舟居住的一莲居方向。 整座城寂静无声,乌泱泱跪成一片的人寂静无声,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乌云浓厚,是一副暴雨即将来袭的惨烈。 丁少辰定住脚步,望向那些年轻的弟子们,眼眶猛的红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对季江南说道:“你们上去吧!我应该出现在我该出现的地方。” 说罢,就朝着广场上那群走去。 宋瘸子也停下脚步,一行人沉默的看着丁少辰走下广场,在人群的最前方朝着一莲居的方向跪了下来。 似乎一瞬间,那个鲜衣怒马不务正业的少年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挺拔的背影,一走下去,头也不回。 封玲珑和肖群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季江南身侧。 季江南看向那间肃静的草棚子,那里有个人在等他,而他要的答案,也在那里。 一莲居外,宋瘸子停下脚步:“门主让你一个人进去。” 肖群皱眉,封玲珑一言不发,只上前一步和季江南站个并排,表示如果要进去,她也一定要跟进去。 季江南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莲居的匾额,转身对封玲珑道:“没关系,我不会有事,你和肖师兄在这里等我。” 封玲珑眉头微蹙:“可是……” “信我,真的,我没事。”季江南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封玲珑眨了眨眼,眉头一松,轻轻笑了起来:“好。” “师兄,玲珑交给你了。”季江南道。 肖群虽然很不赞同季江南涉险,但还是皱着眉点头:“放心。” 季江南点头,踏入一莲居。 同一个地方,这是季江南第二次来,心境却全然不相同。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脊梁与污名 暮色降临的时候,季江南出来了,等在门口的肖群和封玲珑悄然松了一口气。 季江南三人离开的时候,宋瘸子还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在一莲居门口。季江南心中惆怅,朝着一莲居的方向躬身一礼。 至于是向一莲居里的人,还是在外面的宋瘸子,其实都不重要了。 丁少辰和所有弟子在广场上跪了一夜,当夜濛濛的降了一场寒霜,天亮的时候,屋檐上都落了一层清浅的白霜。 广场上的弟子又累又冷,开始打着哆嗦,头发和眉毛上都还挂着水珠。 丁少辰始终一言不发的看着一莲居方向。 今日,门主会将八转天音阵的阵图交给韩天阔,也代表着,辉煌了百余年的千机唐门,彻底沦为朝廷的附属。 丁少辰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而在这里的所有弟子,都和他一样不相信门主真的会做出这个决定,他们都在期望着门主从那扇门里走出,微笑着告诉大家他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 随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一莲居的门开了,蔺亭舟一如既往的着一身白袍,捧着一个盒子出门。 所有弟子的眼睛都亮了。 蔺亭舟淡淡的笑了一下,带着盒子独自走下台阶,迎着晨光拾级而下。 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惊惶,丁少辰咬牙大喊了一声:“门主三思!” 说罢便叩首下去。 身后众人一起高喊。 “门主三思!” 男儿双膝为傲骨,只跪天地君亲师。 “门主三思!” “门主三思!” 声浪如潮,一阵高过一阵。 蔺亭舟的手一抖,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良久又挂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天冷,都回去吧!” 丁少辰眼中的光彩瞬间化为死灰,他朝着蔺亭舟离去的背影发出一声类似哀哭的呼喊:“门主!” 广场上,哭嚎一片。 众弟子都悲伤不已,丁少辰愣愣的看着地面半晌,又突然狂喜起来:“唐师兄!唐师兄一定可以阻止门主的!唐师兄!” 众弟子一愣,低沉的心底又泛起光来,对啊,唐师兄一定可以阻止的!他一定会阻止的! 一众弟子开始跟着丁少辰疯跑,打开关着唐不遇的禁闭室,丁少辰高兴的额喊了一声:“唐师兄!” 房间里的唐不遇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 丁少辰完全没有注意到唐不遇的异样,只高兴的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就往外拉:“太好了!唐师兄,你一定要劝住门主,一定要劝住他!” 唐不遇苍白着脸,张了张嘴:“我……” 他的话没说完,弟子们前呼后拥的推着他出去了。 蔺亭舟和韩天阔约的地方在天水楼,庸城内最好的一家酒楼。近年朝廷一直在致力削弱江湖势力,千机唐门主动低头,六扇门乐见其成,韩天阔很爽快的答应了。 天水楼上,吃饭的氛围很愉快,蔺亭舟丝毫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甘,随和得像稻田里的老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在确认阵图无误之后,韩天阔代表朝廷与千机唐门达成和解,此后千机唐门每制作一件用于战事的武器,都会向朝廷公开阵图,并协助朝廷进行制作。 韩天阔走后,蔺亭舟依旧独自坐在桌前,小口的喝着没喝完的酒。 唐不遇走上楼梯,蔺亭舟见他来了,笑得十分柔和,朝他招手:“过来喝酒。” 唐不遇不动,就站在原地,十分哀伤的看着他。 蔺亭舟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你从小就这样,遇到事情了,也不去解决,也不说话,就一个人直愣愣的站着,一个人在那里难过。可是,不遇啊,事情总要解决不是吗?” 唐不遇缓缓的跪下,泪如雨下:“师父……我做不到。” 蔺亭舟放下酒杯,闭上眼睛,手腕一动,破风声响,两只梅花镖打入唐不遇的肩膀,唐不遇疼得一颤,却不闪不避的接了下来。 蔺亭舟大怒,一脚将人踢翻,骂道:“看你这混蛋脾气就来气!不知道躲吗?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吗?不会反抗吗?” 唐不遇重新跪好:“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养育我二十二年,是我师,如我父,师父要我做任何事,我义无反顾,唯独这件事不行。” “你!”蔺亭舟抬脚又要踢,又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你这个脾气啊……罢了,罢了。” 蔺亭舟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有些疲惫,又有些解脱,轻声道:“看来,还是要麻烦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机括声,唐不遇大惊,立刻起身去挡,那破风而来的亮色却分化开来,灵巧的绕过唐不遇身侧,如蹁跹飞舞的花瓣。 唐不遇瞳孔巨震:“桃花令!” 唐不遇回头时,蔺亭舟胸口已经破开五道血洞,血液在衣襟上缓缓渗开,像极了绽开的桃花。 唐不遇眼睛发红,抬手间,七把飞刀破袖而出,他刚要动,手腕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师父!”唐不遇痛哭不已。 蔺亭舟嘴角渗血,笑着摇头:“不怪他,是我请他动手的。” 唐不遇手足无措:“师父,我不明白。” 季江南从窗后走出,看着这一幕,说不出的心酸和惆怅:“因为他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他就帮你动手。” “唐不遇,这是你的师父,最后一次为你铺路。” 唐不遇大为惊慌,想要把蔺亭舟背起来。 季江南跳进室内,闪身拦在门口,唐不遇眼睛红得瘆人,犹如厉鬼:“滚开!” 季江南不动,轻声开口:“桃花令是你千机唐门的暗器,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它。桃花一树开,黄泉路上逢。唐不遇,你救不活他的。” 唐不遇身形一动,一手抓向季江南的喉咙,季江南抽身一撤,拔剑出鞘,指向唐不遇。 “我曾经答应过蔺门主帮他做一件事,如今我已经做到了。唐不遇,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动手,毁掉你师父不惜性命为你布置的一切吗?” “他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做不来这种事情,所以他先替你做了,千机唐门如若再一昧与朝廷站在对立面,后果如何,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来告诉你,他告诉你,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膝不可弯,骨不可折,心不可堕。于是弯膝的是他,骨折的是他,但心不曾堕过。千机唐门的屈辱他替你背了,他为你揽了污名,给你留下一个依旧可以骄傲的千机唐门。” “他死之后,你就是千机唐门新的脊梁,你的路,他已经给你铺好了。”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保护你们的方式。” “唐不遇,别怪他,他尽力了。” 唐不遇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踉跄了几步,扑到在已经含笑闭目的蔺亭舟身边,嚎啕大哭。 季江南收剑,不忍再看,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远处的山已经呈青灰色云雾在山顶飘飘摇摇,欲落不落。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脊梁与污名 暮色降临的时候,季江南出来了,等在门口的肖群和封玲珑悄然松了一口气。 季江南三人离开的时候,宋瘸子还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在一莲居门口。季江南心中惆怅,朝着一莲居的方向躬身一礼。 至于是向一莲居里的人,还是在外面的宋瘸子,其实都不重要了。 丁少辰和所有弟子在广场上跪了一夜,当夜濛濛的降了一场寒霜,天亮的时候,屋檐上都落了一层清浅的白霜。 广场上的弟子又累又冷,开始打着哆嗦,头发和眉毛上都还挂着水珠。 丁少辰始终一言不发的看着一莲居方向。 今日,门主会将八转天音阵的阵图交给韩天阔,也代表着,辉煌了百余年的千机唐门,彻底沦为朝廷的附属。 丁少辰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而在这里的所有弟子,都和他一样不相信门主真的会做出这个决定,他们都在期望着门主从那扇门里走出,微笑着告诉大家他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 随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一莲居的门开了,蔺亭舟一如既往的着一身白袍,捧着一个盒子出门。 所有弟子的眼睛都亮了。 蔺亭舟淡淡的笑了一下,带着盒子独自走下台阶,迎着晨光拾级而下。 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惊惶,丁少辰咬牙大喊了一声:“门主三思!” 说罢便叩首下去。 身后众人一起高喊。 “门主三思!” 男儿双膝为傲骨,只跪天地君亲师。 “门主三思!” “门主三思!” 声浪如潮,一阵高过一阵。 蔺亭舟的手一抖,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良久又挂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天冷,都回去吧!” 丁少辰眼中的光彩瞬间化为死灰,他朝着蔺亭舟离去的背影发出一声类似哀哭的呼喊:“门主!” 广场上,哭嚎一片。 众弟子都悲伤不已,丁少辰愣愣的看着地面半晌,又突然狂喜起来:“唐师兄!唐师兄一定可以阻止门主的!唐师兄!” 众弟子一愣,低沉的心底又泛起光来,对啊,唐师兄一定可以阻止的!他一定会阻止的! 一众弟子开始跟着丁少辰疯跑,打开关着唐不遇的禁闭室,丁少辰高兴的额喊了一声:“唐师兄!” 房间里的唐不遇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 丁少辰完全没有注意到唐不遇的异样,只高兴的上前抓起他的手臂就往外拉:“太好了!唐师兄,你一定要劝住门主,一定要劝住他!” 唐不遇苍白着脸,张了张嘴:“我……” 他的话没说完,弟子们前呼后拥的推着他出去了。 蔺亭舟和韩天阔约的地方在天水楼,庸城内最好的一家酒楼。近年朝廷一直在致力削弱江湖势力,千机唐门主动低头,六扇门乐见其成,韩天阔很爽快的答应了。 天水楼上,吃饭的氛围很愉快,蔺亭舟丝毫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甘,随和得像稻田里的老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在确认阵图无误之后,韩天阔代表朝廷与千机唐门达成和解,此后千机唐门每制作一件用于战事的武器,都会向朝廷公开阵图,并协助朝廷进行制作。 韩天阔走后,蔺亭舟依旧独自坐在桌前,小口的喝着没喝完的酒。 唐不遇走上楼梯,蔺亭舟见他来了,笑得十分柔和,朝他招手:“过来喝酒。” 唐不遇不动,就站在原地,十分哀伤的看着他。 蔺亭舟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你从小就这样,遇到事情了,也不去解决,也不说话,就一个人直愣愣的站着,一个人在那里难过。可是,不遇啊,事情总要解决不是吗?” 唐不遇缓缓的跪下,泪如雨下:“师父……我做不到。” 蔺亭舟放下酒杯,闭上眼睛,手腕一动,破风声响,两只梅花镖打入唐不遇的肩膀,唐不遇疼得一颤,却不闪不避的接了下来。 蔺亭舟大怒,一脚将人踢翻,骂道:“看你这混蛋脾气就来气!不知道躲吗?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吗?不会反抗吗?” 唐不遇重新跪好:“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养育我二十二年,是我师,如我父,师父要我做任何事,我义无反顾,唯独这件事不行。” “你!”蔺亭舟抬脚又要踢,又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你这个脾气啊……罢了,罢了。” 蔺亭舟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有些疲惫,又有些解脱,轻声道:“看来,还是要麻烦你了。” 随着话音落下,角落里传来细微的机括声,唐不遇大惊,立刻起身去挡,那破风而来的亮色却分化开来,灵巧的绕过唐不遇身侧,如蹁跹飞舞的花瓣。 唐不遇瞳孔巨震:“桃花令!” 唐不遇回头时,蔺亭舟胸口已经破开五道血洞,血液在衣襟上缓缓渗开,像极了绽开的桃花。 唐不遇眼睛发红,抬手间,七把飞刀破袖而出,他刚要动,手腕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师父!”唐不遇痛哭不已。 蔺亭舟嘴角渗血,笑着摇头:“不怪他,是我请他动手的。” 唐不遇手足无措:“师父,我不明白。” 季江南从窗后走出,看着这一幕,说不出的心酸和惆怅:“因为他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他就帮你动手。” “唐不遇,这是你的师父,最后一次为你铺路。” 唐不遇大为惊慌,想要把蔺亭舟背起来。 季江南跳进室内,闪身拦在门口,唐不遇眼睛红得瘆人,犹如厉鬼:“滚开!” 季江南不动,轻声开口:“桃花令是你千机唐门的暗器,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它。桃花一树开,黄泉路上逢。唐不遇,你救不活他的。” 唐不遇身形一动,一手抓向季江南的喉咙,季江南抽身一撤,拔剑出鞘,指向唐不遇。 “我曾经答应过蔺门主帮他做一件事,如今我已经做到了。唐不遇,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动手,毁掉你师父不惜性命为你布置的一切吗?” “他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做不来这种事情,所以他先替你做了,千机唐门如若再一昧与朝廷站在对立面,后果如何,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来告诉你,他告诉你,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膝不可弯,骨不可折,心不可堕。于是弯膝的是他,骨折的是他,但心不曾堕过。千机唐门的屈辱他替你背了,他为你揽了污名,给你留下一个依旧可以骄傲的千机唐门。” “他死之后,你就是千机唐门新的脊梁,你的路,他已经给你铺好了。”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保护你们的方式。” “唐不遇,别怪他,他尽力了。” 唐不遇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踉跄了几步,扑到在已经含笑闭目的蔺亭舟身边,嚎啕大哭。 季江南收剑,不忍再看,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远处的山已经呈青灰色云雾在山顶飘飘摇摇,欲落不落。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赴死 蔺亭舟是个极其矛盾的人。 他少时被收入千机唐门,由门主亲自教导,和当时的少主廖千鸿从来都是同等待遇,其在机关阵道上天赋之高,甚至将廖千鸿远远甩在身后。 蔺亭舟与廖千鸿,到底存在多少亏欠和遗憾,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蔺亭舟取代廖千鸿,从他的师父手中接过千机唐门,在历代千机唐门门主的灵前立下重誓。 终其一生,尽其所能,护千机唐门万代传承,死不足惜。 于是在后来的许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保护千机唐门,保护门下弟子。然而朝廷强硬的打压态度,是千机唐门作为一个江湖门派无法抵挡的,尤其是,千机唐门立身江湖的根本,机关与暗器,正是现今朝廷最需要的。 蔺亭舟尝试过去阻止。于是放任入机关城学习的外门弟子去接触显贵,这其中,就包括那位出自白鹿书院,曾在云翠山假浮屠秘库出世时驱动机关鸟的叶先生,作为唐门八长老之一的唐莲,多年后高调出山,其中或许有江乘月的缘故,但也不妨将其看做是千机唐门放出的讯号。 向来中立隐于蜀中的千机唐门,打算出蜀。 从前朝大楚开始,千机唐门创立之初就是鼎盛辉煌,所怀利器太盛,易惹帝王猜忌,蔺亭舟想把千机唐门彻底融入江湖,成为芸芸众生之一,最大程度保留千机唐门的传承。 但他的示弱并没有起作用,夏侯凌清理江湖门派的决心如此坚定,六扇门的存在像一把阴影里的刀,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反抗的念头,那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朝廷要兼并千机唐门已经是必然,而千机唐门,不能反抗。 照一般情况来说,作为门主的蔺亭舟应该宁折不弯,挺着脊梁走向覆灭,千机唐门近百年的骄傲,不容亵渎。 诚如肖群所说,蔺亭舟此人心机深,行事又喜欢弯弯绕绕绵里藏针,不是个爽利人。 但他又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就比如他当初拒绝少主之位,又比如他没有打开机关城的暗门放廖千鸿离开,他始终对廖千鸿心怀愧疚,且是极深的愧疚,他不后悔他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因为对于千机唐门来说,事情的结果是对的,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错的,在廖千鸿面前,无论他做的什么决定,似乎都是错的。 可悲哀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廖千鸿是他心底打不开的一个结,多少年来,那结不仅没有松开,反而越缠越密,庞大得令人绝望。 蔺亭舟被心病缠身已经很久了,在这个被朝廷针对的困局里,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既不想看着门下弟子死于六扇门的雁翎刀之下,也不想千机唐门的傲骨被折。 所以他打算由自己担下这些污名。 蜀中两道,川阳道与庆安道,无论是聂谦还是殷元柏,都是极为难缠的人物,还未成长起来的唐不遇,还无法为以后的千机唐门撑起一把伞,于是他设局,引聂谦和殷元柏相斗。 一头扎进蜀中打的陆皓尘打破了这场长久的平衡,聂谦和蔺亭舟正式对上。 而之后,无论是信阳府尹私养道人修炉鼎之术,还是四海镖局被灭门,都在他眼里看得一清二楚。 蔺亭舟这场局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他需要一根针,把这些零散的布局串联自一起。这根针,一开始是陆皓尘,由陆皓尘来撞破信阳府尹徐钊的炉鼎之术,揭开他与净土宗的勾结,再入四海镖局,抖出那间地牢里的东西,聂谦与殷元柏的对峙,一经挑起,不死不休。 可惜陆皓尘在锦官城无功而返,且被察觉不对的聂谦先行带走。 于是,这根针就变成了后入蜀的季江南。 季江南的特殊身份,注定他走过的地方都不太平,因自保放出姬雁血,致使四海镖局被灭门,这在蔺亭舟的意料之外。他的本意是将雷霆与明东流的交易拉到明面上来,以四海镖局为中心引聂谦与殷元柏相争,他俩斗得越狠,唐不遇才有时间去成长。 拜季江南特殊的惹祸本领所赐,四海镖局被灭门,殷元柏被炸死,聂谦迎头一盆污水,不掉一层皮都洗不掉。 这一切比蔺亭舟预想的提前太多,韩天阔来得太快,迫使他把一切计划全部提前。 金刀寨一直作为聂谦的眼线,蛮横的阻断在庸城之外,监视着机关城的一举一动,而没了聂谦做后台的金刀寨,清理起来不难,门内几个长老出手,路林和李愁不死都难。 准备好一切,蔺亭舟就准备去死了。 扫除金刀寨,是他作为门主,最后一次给弟子的训诫。 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膝不可弯,骨不可折,心不可堕。 千机唐门的骄傲应该永远永远留存下去。 他向韩天阔弯腰,向朝廷低头,献出门内最珍贵的阵图,敞开机关城的大门,为门下弟子求一条活路。 等这些做完,那他这个贪生怕死,跪献阵图,迫使整个千机唐门蒙羞的罪人就该死了。 他死了,只要下一任门主的脊梁依旧的直的,千机唐门还是那个可以骄傲的千机唐门。 让唐不遇杀了他,以作为新一任门主的威势奠定,也昭示着新的曙光——千机唐门还有未来。 可蔺亭舟太了解唐不遇,唐不遇做不来这种杀师的事情,所以,就到了季江南完成承诺的时候了。 蔺亭舟苦心布局,清除蜀中的蛀虫,驱逐净土宗的残余势力,压制四海镖局的威势,削掉蜀中两道六扇门的最强战力,拔掉虎视眈眈的眼线,最后揽下一身污名,护住门下弟子的性命,保住宗门的骄傲,给唐不遇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蜀中,然后以死,来为唐不遇立威。 从蔺亭舟布局开始,就是为了等他死的这一刻。 那夜在一莲居,只有蔺亭舟和季江南。蔺亭舟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其中对季江南和陆皓尘的种种算计,毫无保留。 蔺亭舟喜穿白袍,从来都是神情温和,平易近人的模样,他以一种极度平静的口吻讲述完所有的计划,从容的给自己泡了一道茶,笑得有苦又涩:“来不及啊……还有很多事,我来不及做了,我曾经想再好好教教不遇,他性子执拗,为人又刻板,若我再有几天时间……” “逼他把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挑起来,为难他了……” “罢了……罢了……”蔺亭舟就这么说着,眼中热泪滚滚而下,看着格外凄楚,“季小友,我求你一件事,我这个弟子我知道,他下不去手,到时候,麻烦小友,送我一程。” 季江南坐在他的对面,面对这个中年人恳求的神色,实在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尽管蔺亭舟对他百般算计毫不手软,谈不上磊落,甚至称得上一声阴险。但对于这样一个人,就算以季江南睚眦必报的性格,也实在升不起什么恨意。 一个为了宗门甘愿背一身污名死在弟子手中的门主,是可敬的。 季江南不喜欢主动惹麻烦,这次却是主动把麻烦往自己身上引,甚至没想过,在唐不遇面前杀了他的师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千机唐门的长老对于内情都十分清楚,故而他们没有阻止,蔺亭舟出门的那个早晨,有很多目光目送他离开,沉默不语。 他们都知道,门主此去,是去赴死。 他们无力阻止,也不能阻止,甚至不能表现出对门主的支持,也只有宋瘸子,陪着门主把自己的名声扔进臭水沟里。 江湖上有很多的故事,而讲故事的人,并不会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 季江南自嘲,他向来觉得那些高喊着大义拎着刀子飞蛾扑火一样往前冲的人很可笑,可现在他却也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去惹他最不愿意惹的麻烦,凭白的从心头升起一股气来,首次拔剑,不为斗武,只为止戈。 世人或许称这叫做侠气。 少年侠气,交接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不为回报,不为利益,心甘情愿的去做一件事。这真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唐不遇没有向季江南动手。或许是因为遵从师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抱着蔺亭舟的尸体下楼,走到那群弟子们中间去。 丁少辰呆愣在原地,看了看门主的尸体,又看了看唐不遇,难以置信,又手足无措,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或许他明白了禁闭室里的唐不遇为什么会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仓皇后退脸色惨白; 又或许他不明白。 众弟子没有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着唐不遇抱着那具尸体从他们中间走过,远远的往机关城的方向而去。 蔺亭舟死得很安详。他被长久的愧疚和遗憾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可以用一种合适的方式死去了。 或许愧对廖千鸿,但于宗门无愧,于师长无愧,于历代门主无愧。 季江南最后一次见到廖千鸿,是在机关城上方那只巨大的机关鸟上,他独自一人迎风盘坐在那里,面对着月亮,一个人自言自语。 失去了蔺亭舟的千机唐门,唯一的九品器师,就是如今的廖千鸿。廖千鸿恨蔺亭舟半生,可蔺亭舟死了,廖千鸿连恨的人都没了。 无论对蔺亭舟,廖千鸿,唐不遇,又或者丁少辰来说,都是一个看似圆满又十分悲伤的故事。 季江南转身离开,这个故事的后续,已经与他无关了。 天启十三年,十月初三,立冬,千机唐门门主蔺亭舟逝世。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千机匣的来处 冬至之后的蜀中异常寒冷,一夜之间逼得人穿起厚重的棉袄,一张口就是一口白色的水汽,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里被吹得呜呜响,檐下的铃铛摇晃不止。蜀中环山绕水,不常有大风,偶尔有一股风从玉华山吹下来,整个川阳道都是风啸林唳,田埂上寥寥几个人,四野除了风声,安静得可怕。 整个庸城陷入一种萧条的凄凉气氛中。 自唐不遇带着蔺亭舟的尸体回机关城后,机关城就闭门至今,就连一向爱玩爱闹的丁少辰也不见了踪影。 聂谦的事情一直还没有定夺,韩天阔并不着急走,往年这个时候,玉华山上的山匪就要下来打秋风准备过冬,玉华山的山匪多亡命之徒,就算是在千机唐门的眼皮子地下,也不影响他们每逢冬至就下山来搞事情,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玉华山山林寂寂,九刀十寨的山匪们仿佛在山林间消失不见了。 季江南等了几天,川阳道六扇门依旧没什么动静,陆皓尘现在如何,也还不知道。 机关城闭城,万金阁暂时关门之后,风满楼再次在蜀中展现出第一风媒组织的能力。 风满楼在蜀中的管事是个落第的中年书生,年过四十也还是个秀才,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直裰,束着方巾,在一家酒楼做账房先生。 诚然苏有容扮女人开青楼,爱好奇特,他手底下的人也都和他一样奇奇怪怪。 田辞卿的理想是做一名言官。 就是那种经常出现在戏文里以死劝谏,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大殿那种。 田家祖辈读书人不少,但得以入朝为官的少之又少,且大多都是不入流的小吏,田辞卿没想过把田家变成蝉陵孟氏那种诗书世家,只想能有朝一日青史留名,得个刚正不阿,光宗耀祖的好名声。 奈何他们田家人读书真没那个天份。 田辞卿自幼就开始读书,读到如今四十五岁,也还是个秀才,爹娘早死,卖了全部家当用来买书读书,至今也还未婚配。苏有容在蜀中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饿死了,大雪天趴在酒馆的屋檐下边,饿得奄奄一息,愣是没开口求一口施舍。 那是苏有容正着手在蜀中建立风满楼分部,因着千机唐门熙风堂和六扇门万金阁的缘故,也没指望蜀中分部能赚钱,主要作用还是放只眼睛,用以收集蜀中情报。 因为没人上门买消息,且消息也不如熙风堂和万金阁来的快,故而风满楼的蜀中分部非常的穷。 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把风满楼总部改成一个酒楼,主事的田辞卿是掌柜兼账房,其余人就充当跑堂和厨子。 见季江南来,田辞卿显得非常热情。 因为季江南是蜀中分部这小半年来,唯一一个上门问消息的客人,风满楼定死的规矩,开口问信就是一百两,这相当于这间小酒楼几个月的收入进账。 田辞卿秉承着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习惯,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听得季江南非常不适,眼前这么目光热切的中年秀才总让他想起那个在汴京遇见的书生徐子易。 大约是读书人的通病。 季江南简略的说明了一下他来的目的,风满楼作为风媒组织,那承接的任务除了收消息,就是放消息。 在去六扇门求见韩天阔之前,季江南需要把陆皓尘的消息传给嘉兴陆氏,关于陆家主母陈鸢的故事,季江南所知不多,但明东流以这件事情故意接近陆皓尘,并不是什么好事,明东流此人过于妖邪,出于私交,他并不想让陆皓尘和这个妖人扯上关系。 送陆皓尘回嘉兴,才是于他最安全的法子。 田辞卿听完,有些惊讶,利索的收钱应了下来,想了想又开口道:“季公子,之前楼主曾给我传过口信,要我尽量帮你一下,所有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三天前,嘉兴陆家家主前往江州城,去试剑阁闹事,被守门人重伤,陆家人入丹云城求医,“无常手”姜回外出不在,由药王谷大弟子裴榛姑娘前往诊治,目前还未醒来。” 季江南猛然抬头:“被试剑阁守门人打伤?” 田辞卿点头:“不错,关于这位试剑阁的守门人,我这里并没有资料,楼主那里或许有,但需要公子自己去见楼主。” 季江南神色肃然,朝着田辞卿拱手一礼:“传信的事就摆脱先生了,越快约好。” 田辞卿回礼:“这是自然,风满楼传信,最多明天,消息就会送到。” 离开酒楼后,季江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围绕子母匣的最后一块缺口,补上了。 季江南去一莲居见蔺亭舟的时候,蔺亭舟除了将他的谋算全盘托出,也将子母匣的交托之人告知。 当初来机关城打造子母千机匣的人,持有宸王府的腰牌,至于盒子里装了什么,蔺亭舟也不知道,也未曾多问,对方本来是打算将盒子带走,后来又折返回来,只带走了子匣和钥匙,单独把母匣留下,说请蔺亭舟托为转交,送至江州试剑阁。 蔺亭舟本不愿与朝廷中人过多牵扯,但碍于对方是持有宸王腰牌而来,又逢千机唐门处境尴尬,只好接了下来,待那人走后,蔺亭舟不想沾染麻烦,故而转手请四海镖局代为护送。 之后的事情,季江南已经知道了,千机匣母匣由雷霆手中发出,经由夔州分号发往江州,镖师王灿在押镖途中死于无常众之手,母匣落于季江南手中。 而千机匣子匣不知何故中途流落,夔州地下城和老大追捕携昆仑玉叛逃的翻天鼠到东陵商阳城,途中获的子匣,也因此引来黑无常在瓦罐村进行围杀。 再然后,季江南在汴京城经由方唯玉之手将母匣拍卖,目前下落不明。 或许落在和老大手中的可能会大一些。据说,拍卖母匣当晚,在拍卖场和出城的路上,不少人见过一个竞价很猛,杀人也很猛的光头大汉,和老大从在商阳城外见过季江南之后就一直惦记那只母匣,所以那位光头大汉,应该就是和尚。 现在已经明了,子母千机匣,由宸王府发出,要送往江州试剑阁。 而试剑阁那位守门人,季江南想了很久,愣是没想起来这个人姓什么,一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武功修为有多高也不知道,反正一掌拍一个家主跟玩儿似的。 这样一个人,在江州呆了许多年,他第一次参加试剑会的时候,二哥曾经说起过,这位老人,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守着试剑阁了。 一个老人,守在一座城里,没有姓名,没有来历,没有过去。 季江南猛的住脚,心头狂跳,宸王秘密将收集到的残图送往江州试剑阁,他想干什么? 满朝官员都知道,新晋的三品大员季怀远,原先是宸王的幕僚。 若宸王真的居心不轨,那季怀远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当初他借用宸王的手来挣脱襄王的控制,无异于驱狼吞虎,可无论是襄王或者宸王,季怀远似乎都没有主导的权利。 他在踩着那条灰色的线寻找中立和平衡。 可宸王所谋之事,一脚踏错,就会拖着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风萧瑟的街道,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街中,心潮起伏。 似乎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没有资格去责怪季怀远,突然明白为什么变成活死人的二哥会告诉他。 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 有些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去来得幸运。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千机匣的来处 冬至之后的蜀中异常寒冷,一夜之间逼得人穿起厚重的棉袄,一张口就是一口白色的水汽,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里被吹得呜呜响,檐下的铃铛摇晃不止。蜀中环山绕水,不常有大风,偶尔有一股风从玉华山吹下来,整个川阳道都是风啸林唳,田埂上寥寥几个人,四野除了风声,安静得可怕。 整个庸城陷入一种萧条的凄凉气氛中。 自唐不遇带着蔺亭舟的尸体回机关城后,机关城就闭门至今,就连一向爱玩爱闹的丁少辰也不见了踪影。 聂谦的事情一直还没有定夺,韩天阔并不着急走,往年这个时候,玉华山上的山匪就要下来打秋风准备过冬,玉华山的山匪多亡命之徒,就算是在千机唐门的眼皮子地下,也不影响他们每逢冬至就下山来搞事情,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玉华山山林寂寂,九刀十寨的山匪们仿佛在山林间消失不见了。 季江南等了几天,川阳道六扇门依旧没什么动静,陆皓尘现在如何,也还不知道。 机关城闭城,万金阁暂时关门之后,风满楼再次在蜀中展现出第一风媒组织的能力。 风满楼在蜀中的管事是个落第的中年书生,年过四十也还是个秀才,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直裰,束着方巾,在一家酒楼做账房先生。 诚然苏有容扮女人开青楼,爱好奇特,他手底下的人也都和他一样奇奇怪怪。 田辞卿的理想是做一名言官。 就是那种经常出现在戏文里以死劝谏,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大殿那种。 田家祖辈读书人不少,但得以入朝为官的少之又少,且大多都是不入流的小吏,田辞卿没想过把田家变成蝉陵孟氏那种诗书世家,只想能有朝一日青史留名,得个刚正不阿,光宗耀祖的好名声。 奈何他们田家人读书真没那个天份。 田辞卿自幼就开始读书,读到如今四十五岁,也还是个秀才,爹娘早死,卖了全部家当用来买书读书,至今也还未婚配。苏有容在蜀中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饿死了,大雪天趴在酒馆的屋檐下边,饿得奄奄一息,愣是没开口求一口施舍。 那是苏有容正着手在蜀中建立风满楼分部,因着千机唐门熙风堂和六扇门万金阁的缘故,也没指望蜀中分部能赚钱,主要作用还是放只眼睛,用以收集蜀中情报。 因为没人上门买消息,且消息也不如熙风堂和万金阁来的快,故而风满楼的蜀中分部非常的穷。 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把风满楼总部改成一个酒楼,主事的田辞卿是掌柜兼账房,其余人就充当跑堂和厨子。 见季江南来,田辞卿显得非常热情。 因为季江南是蜀中分部这小半年来,唯一一个上门问消息的客人,风满楼定死的规矩,开口问信就是一百两,这相当于这间小酒楼几个月的收入进账。 田辞卿秉承着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习惯,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听得季江南非常不适,眼前这么目光热切的中年秀才总让他想起那个在汴京遇见的书生徐子易。 大约是读书人的通病。 季江南简略的说明了一下他来的目的,风满楼作为风媒组织,那承接的任务除了收消息,就是放消息。 在去六扇门求见韩天阔之前,季江南需要把陆皓尘的消息传给嘉兴陆氏,关于陆家主母陈鸢的故事,季江南所知不多,但明东流以这件事情故意接近陆皓尘,并不是什么好事,明东流此人过于妖邪,出于私交,他并不想让陆皓尘和这个妖人扯上关系。 送陆皓尘回嘉兴,才是于他最安全的法子。 田辞卿听完,有些惊讶,利索的收钱应了下来,想了想又开口道:“季公子,之前楼主曾给我传过口信,要我尽量帮你一下,所有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三天前,嘉兴陆家家主前往江州城,去试剑阁闹事,被守门人重伤,陆家人入丹云城求医,“无常手”姜回外出不在,由药王谷大弟子裴榛姑娘前往诊治,目前还未醒来。” 季江南猛然抬头:“被试剑阁守门人打伤?” 田辞卿点头:“不错,关于这位试剑阁的守门人,我这里并没有资料,楼主那里或许有,但需要公子自己去见楼主。” 季江南神色肃然,朝着田辞卿拱手一礼:“传信的事就摆脱先生了,越快约好。” 田辞卿回礼:“这是自然,风满楼传信,最多明天,消息就会送到。” 离开酒楼后,季江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围绕子母匣的最后一块缺口,补上了。 季江南去一莲居见蔺亭舟的时候,蔺亭舟除了将他的谋算全盘托出,也将子母匣的交托之人告知。 当初来机关城打造子母千机匣的人,持有宸王府的腰牌,至于盒子里装了什么,蔺亭舟也不知道,也未曾多问,对方本来是打算将盒子带走,后来又折返回来,只带走了子匣和钥匙,单独把母匣留下,说请蔺亭舟托为转交,送至江州试剑阁。 蔺亭舟本不愿与朝廷中人过多牵扯,但碍于对方是持有宸王腰牌而来,又逢千机唐门处境尴尬,只好接了下来,待那人走后,蔺亭舟不想沾染麻烦,故而转手请四海镖局代为护送。 之后的事情,季江南已经知道了,千机匣母匣由雷霆手中发出,经由夔州分号发往江州,镖师王灿在押镖途中死于无常众之手,母匣落于季江南手中。 而千机匣子匣不知何故中途流落,夔州地下城和老大追捕携昆仑玉叛逃的翻天鼠到东陵商阳城,途中获的子匣,也因此引来黑无常在瓦罐村进行围杀。 再然后,季江南在汴京城经由方唯玉之手将母匣拍卖,目前下落不明。 或许落在和老大手中的可能会大一些。据说,拍卖母匣当晚,在拍卖场和出城的路上,不少人见过一个竞价很猛,杀人也很猛的光头大汉,和老大从在商阳城外见过季江南之后就一直惦记那只母匣,所以那位光头大汉,应该就是和尚。 现在已经明了,子母千机匣,由宸王府发出,要送往江州试剑阁。 而试剑阁那位守门人,季江南想了很久,愣是没想起来这个人姓什么,一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武功修为有多高也不知道,反正一掌拍一个家主跟玩儿似的。 这样一个人,在江州呆了许多年,他第一次参加试剑会的时候,二哥曾经说起过,这位老人,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守着试剑阁了。 一个老人,守在一座城里,没有姓名,没有来历,没有过去。 季江南猛的住脚,心头狂跳,宸王秘密将收集到的残图送往江州试剑阁,他想干什么? 满朝官员都知道,新晋的三品大员季怀远,原先是宸王的幕僚。 若宸王真的居心不轨,那季怀远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当初他借用宸王的手来挣脱襄王的控制,无异于驱狼吞虎,可无论是襄王或者宸王,季怀远似乎都没有主导的权利。 他在踩着那条灰色的线寻找中立和平衡。 可宸王所谋之事,一脚踏错,就会拖着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风萧瑟的街道,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街中,心潮起伏。 似乎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没有资格去责怪季怀远,突然明白为什么变成活死人的二哥会告诉他。 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 有些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去来得幸运。 《剑归行》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千机匣的来处 冬至之后的蜀中异常寒冷,一夜之间逼得人穿起厚重的棉袄,一张口就是一口白色的水汽,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里被吹得呜呜响,檐下的铃铛摇晃不止。蜀中环山绕水,不常有大风,偶尔有一股风从玉华山吹下来,整个川阳道都是风啸林唳,田埂上寥寥几个人,四野除了风声,安静得可怕。 整个庸城陷入一种萧条的凄凉气氛中。 自唐不遇带着蔺亭舟的尸体回机关城后,机关城就闭门至今,就连一向爱玩爱闹的丁少辰也不见了踪影。 聂谦的事情一直还没有定夺,韩天阔并不着急走,往年这个时候,玉华山上的山匪就要下来打秋风准备过冬,玉华山的山匪多亡命之徒,就算是在千机唐门的眼皮子地下,也不影响他们每逢冬至就下山来搞事情,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玉华山山林寂寂,九刀十寨的山匪们仿佛在山林间消失不见了。 季江南等了几天,川阳道六扇门依旧没什么动静,陆皓尘现在如何,也还不知道。 机关城闭城,万金阁暂时关门之后,风满楼再次在蜀中展现出第一风媒组织的能力。 风满楼在蜀中的管事是个落第的中年书生,年过四十也还是个秀才,穿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直裰,束着方巾,在一家酒楼做账房先生。 诚然苏有容扮女人开青楼,爱好奇特,他手底下的人也都和他一样奇奇怪怪。 田辞卿的理想是做一名言官。 就是那种经常出现在戏文里以死劝谏,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大殿那种。 田家祖辈读书人不少,但得以入朝为官的少之又少,且大多都是不入流的小吏,田辞卿没想过把田家变成蝉陵孟氏那种诗书世家,只想能有朝一日青史留名,得个刚正不阿,光宗耀祖的好名声。 奈何他们田家人读书真没那个天份。 田辞卿自幼就开始读书,读到如今四十五岁,也还是个秀才,爹娘早死,卖了全部家当用来买书读书,至今也还未婚配。苏有容在蜀中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饿死了,大雪天趴在酒馆的屋檐下边,饿得奄奄一息,愣是没开口求一口施舍。 那是苏有容正着手在蜀中建立风满楼分部,因着千机唐门熙风堂和六扇门万金阁的缘故,也没指望蜀中分部能赚钱,主要作用还是放只眼睛,用以收集蜀中情报。 因为没人上门买消息,且消息也不如熙风堂和万金阁来的快,故而风满楼的蜀中分部非常的穷。 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把风满楼总部改成一个酒楼,主事的田辞卿是掌柜兼账房,其余人就充当跑堂和厨子。 见季江南来,田辞卿显得非常热情。 因为季江南是蜀中分部这小半年来,唯一一个上门问消息的客人,风满楼定死的规矩,开口问信就是一百两,这相当于这间小酒楼几个月的收入进账。 田辞卿秉承着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习惯,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听得季江南非常不适,眼前这么目光热切的中年秀才总让他想起那个在汴京遇见的书生徐子易。 大约是读书人的通病。 季江南简略的说明了一下他来的目的,风满楼作为风媒组织,那承接的任务除了收消息,就是放消息。 在去六扇门求见韩天阔之前,季江南需要把陆皓尘的消息传给嘉兴陆氏,关于陆家主母陈鸢的故事,季江南所知不多,但明东流以这件事情故意接近陆皓尘,并不是什么好事,明东流此人过于妖邪,出于私交,他并不想让陆皓尘和这个妖人扯上关系。 送陆皓尘回嘉兴,才是于他最安全的法子。 田辞卿听完,有些惊讶,利索的收钱应了下来,想了想又开口道:“季公子,之前楼主曾给我传过口信,要我尽量帮你一下,所有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三天前,嘉兴陆家家主前往江州城,去试剑阁闹事,被守门人重伤,陆家人入丹云城求医,“无常手”姜回外出不在,由药王谷大弟子裴榛姑娘前往诊治,目前还未醒来。” 季江南猛然抬头:“被试剑阁守门人打伤?” 田辞卿点头:“不错,关于这位试剑阁的守门人,我这里并没有资料,楼主那里或许有,但需要公子自己去见楼主。” 季江南神色肃然,朝着田辞卿拱手一礼:“传信的事就摆脱先生了,越快约好。” 田辞卿回礼:“这是自然,风满楼传信,最多明天,消息就会送到。” 离开酒楼后,季江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围绕子母匣的最后一块缺口,补上了。 季江南去一莲居见蔺亭舟的时候,蔺亭舟除了将他的谋算全盘托出,也将子母匣的交托之人告知。 当初来机关城打造子母千机匣的人,持有宸王府的腰牌,至于盒子里装了什么,蔺亭舟也不知道,也未曾多问,对方本来是打算将盒子带走,后来又折返回来,只带走了子匣和钥匙,单独把母匣留下,说请蔺亭舟托为转交,送至江州试剑阁。 蔺亭舟本不愿与朝廷中人过多牵扯,但碍于对方是持有宸王腰牌而来,又逢千机唐门处境尴尬,只好接了下来,待那人走后,蔺亭舟不想沾染麻烦,故而转手请四海镖局代为护送。 之后的事情,季江南已经知道了,千机匣母匣由雷霆手中发出,经由夔州分号发往江州,镖师王灿在押镖途中死于无常众之手,母匣落于季江南手中。 而千机匣子匣不知何故中途流落,夔州地下城和老大追捕携昆仑玉叛逃的翻天鼠到东陵商阳城,途中获的子匣,也因此引来黑无常在瓦罐村进行围杀。 再然后,季江南在汴京城经由方唯玉之手将母匣拍卖,目前下落不明。 或许落在和老大手中的可能会大一些。据说,拍卖母匣当晚,在拍卖场和出城的路上,不少人见过一个竞价很猛,杀人也很猛的光头大汉,和老大从在商阳城外见过季江南之后就一直惦记那只母匣,所以那位光头大汉,应该就是和尚。 现在已经明了,子母千机匣,由宸王府发出,要送往江州试剑阁。 而试剑阁那位守门人,季江南想了很久,愣是没想起来这个人姓什么,一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武功修为有多高也不知道,反正一掌拍一个家主跟玩儿似的。 这样一个人,在江州呆了许多年,他第一次参加试剑会的时候,二哥曾经说起过,这位老人,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守着试剑阁了。 一个老人,守在一座城里,没有姓名,没有来历,没有过去。 季江南猛的住脚,心头狂跳,宸王秘密将收集到的残图送往江州试剑阁,他想干什么? 满朝官员都知道,新晋的三品大员季怀远,原先是宸王的幕僚。 若宸王真的居心不轨,那季怀远又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当初他借用宸王的手来挣脱襄王的控制,无异于驱狼吞虎,可无论是襄王或者宸王,季怀远似乎都没有主导的权利。 他在踩着那条灰色的线寻找中立和平衡。 可宸王所谋之事,一脚踏错,就会拖着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冷风萧瑟的街道,季江南独自一人站在街中,心潮起伏。 似乎知道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没有资格去责怪季怀远,突然明白为什么变成活死人的二哥会告诉他。 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 有些时候,活着并不比死去来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