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章节目录 1、操刀鬼 1899年。 天津卫。 人如草芥的年头。 正逢岁末,鹅毛大雪落在这疮痍狼藉的世道,冷风吹冻了人间,吹白了天地,似是连老天爷也不忍再瞧,想要涂个清白,一了百了。 街角一家简陋的食肆里,阵阵带着些许腥膻味儿的热乎气透过半掩的布帘溢了出来,散在了雪里。 一些个脚夫挑夫围坐一桌,裹着破到不能再破的棉袄,缩头缩脑的蹲在凳上,叫嚷着各自的吃食,聊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儿,热闹的紧。 无他,驴肉火烧、羊肉汤。 等东西上桌,一个个才肯将袖筒里紧揣的手给露出来,一面往火烧里塞着切好的酱驴肉,再涂上一层酒馆老板娘拿手的辣酱,等不及地就放进嘴里咬下一口,唇齿一合,浓郁的肉味酱香混着一股如火燥辣瞬间在舌头上散发开来。 直到一口口嚼碎了,才被送入口的肉汤顺进喉咙,原本发冷的手脚立马暖和起来,干裂的两瓣唇转眼也裹了一层油膏,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坦的长呼,就连冷白的脸色也跟着红润不少。 谈不上多地道的吃法,能来这里的不是混迹于市井的九流中人就是南来北往的过路客,要么是走江湖的手艺人,只图肚子里有点热乎气,哪那么多穷讲究。 帘子虽厚,架不住门外头的风雪太大,时不时掀起一角,卷进一小股凉风,吹的人肌肤起栗,打着哆嗦。 “听说了吗?昨儿个夜里南市死人了。” 店内有人起了话头。 一句话出口,周围人顿时没了闲聊的心思,叽叽喳喳谈论了起来。 “哪能不知道啊,消息今早都传开了。” “死的是那‘吃宝局’的赵老九吧。” “赵老九只是其中一个,总共死了六个,都被割了脑袋,背后还被剥了皮,身子淋着热血给贴在了雪地里,听人说那是关中刀客才有的杀人法子。” 听到这么个凄惨死法,众人无不是缩了缩脖子,撮着牙花子。 “该不会是因为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儿吧,听说赵老九干起了拍花子的勾当,结果喝醉酒办了件蠢事儿,把那些拐来的女人孩子赶到了雪地里,他倒是回屋就睡,可怜那些人全搁外头冻死了。” “八成是惹得哪位豪侠瞧不过眼,暗地里被抹了脖子。” “你们都忘了那‘变脸王’梁瘸子了?他就是被赵老九瞧上了变脸的绝艺,人都说露个底就放他一马,死活不愿,最后愣是一头给撞死了。可怜他家中还剩个半大的闺女,又是病秧子,也不知道躲哪去了,往后就算不冻死饿死,日子也好不了,干不了重活儿,八成得去窑子里才能缓口气,造孽啊。” “可惜了了,那‘变脸’可是川中绝艺,独一份儿,就此失传了。” “那可不一定,这年头谁没个后手。” “要我说就不能传,这绝活儿之所以绝,便是一代只传一人,你想啊,他传了,气数尽了,自然就死了。” “甭管是谁,那人可都是干了件大好事儿,赵老九坏事做尽,死有余辜。” “慎言,那赵老九背后有‘神手门’撑腰……唉,要说如今这世道,挑舌挖眼有甚稀奇,年前在京城的法场上我可瞧过钝刀子砍头,刽子手那都不是砍了,连锯带剌,没等头一个咽气,剩下的倒是先吓死了,我自己连着俩月吃不得荤腥,一吃就吐。” 有过路的手艺人心有戚戚的说着,脸色越说越白,看了眼面前飘着油花香菜的羊肉汤,喉头已在蠕动。 这时,布帘掀起。 一团霜雪当即打着旋儿的钻了进来,寒意透骨,众人皆是一个激灵,接着就见有一穿青色棉袍的身影挤进酒馆,宽厚双肩落满雪花,背后还背了个老背篼。 背篼一角,一颗龙眼大小的铃铛叮叮咣咣响个不停,清脆极了。 众人听得耳熟,循声瞧去,不免诧异。 这老背篼不就是“变脸王”梁瘸子吃饭的家当嘛。 再看来人,却是个蜡黄脸的年轻人,皮肉粗粝,嘴唇开裂,戴着一着,拎起水壶就要倒水沏茶。 陈拙搭眼一瞥,面无表情,袖口里的食指横拨一过,拦下了倾斜的细长壶口,顺势指尖再一挑,盘里的茶杯当即凌空一个跟头,稳稳倒扣一翻。 大茶壶是个中年汉子,神态和善,见谁都露着笑脸,可瞅见这一手,表情立变,只往前一凑,压低声音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弟兄是哪条线上的老海,入此山门,所为何来?” 与此同时,楼上楼下,一些个还妩媚娇笑的姑娘,以及添茶倒水的大小茶壶也都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瞧来,周围的嫖客转眼已不知不觉的被人引到了屋里,这是在腾地儿呢。 陈拙脸谱底下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环顾一扫,嘴上道:“西路川陕这条线上,操一口勾魂刀,在合字上混口饭吃,干的是摘瓢的勾当。” “关中刀匪?”大茶壶脸色沉凝,几个大步赶到前头,“这位朋友,咱们干的是笑迎八方的买卖,不记得和操刀鬼结仇,您是不是误会了?” 陈拙顿足,身子没动,脖颈上的脑袋却似鹰视狼顾,拧向出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盯向对方,“赵老九认识不?” 章节目录 2、关中陈拙 嘶!好大的杀性!好重的煞气! 被陈拙眼神一扫,大茶壶颈边寒气大冒,像是下一秒脑袋就要搬家似的。 可一听赵老九,他却暗松了口气,正犹豫着该如何回话,底下众多花枝招展的姑娘里猝然冒出个冷淡女声,“照实了说。” 大茶壶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气,“这位爷,楼分三重天,各居其主,您要找的不在这一层,先前怠慢原谅则个,咱祝您此行得偿所愿。” 这金银楼外头红火,内里也是张灯挂彩,正中有一朱红木梯,宽约丈八,雕花绘凤,升到半截,却是开出个叉来,横于左右半空。 没有多言,陈拙朝大茶壶的托盘里抛下枚金叶子,拢袖揣手,众目睽睽之下登楼直上。 早早地,那二楼就有个穿长衫的老账房候着了,倚着木柱,拢着袖子,像是在打瞌睡,见他上来,两眼启开条缝,“小兄弟瞧着面生啊,刚来这片地界吧,打哪儿来啊?” “关中。” 陈拙说话间扫了扫周围,先前还挤满人的二楼,如今就只剩下几个姑娘斜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门窗紧闭,暗藏杀机。 “那可不近。” 账房先生面净无须,脸皮白的吓人。 陈拙点头,“确实不近,前天晌午我还在关中纵马呢。” 账房先生睁开眼,奇道:“咋来的?” 四目相对,陈拙淡淡回道:“跑死了三匹马。” 账房先生听得缩了缩瞳孔,“就没歇歇?” 陈拙轻声道:“不急,事儿办了再歇,刚吃了点东西,趁着热乎气还在过来消消食儿。” 账房先生两手从袖筒里一退,手里捻着两颗花生米,说话间抛进了嘴里,“既是过路鬼,可敢留个万儿?咱也好给主家一个交代。” 陈拙一眯眸子,“好说,此间事了,若要寻我,可去京城的源顺镖局,有什么说道,咱全接了。” 听到“源顺镖局”四字,账房先生登时站直,哪还有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两眼陡张,“这位爷,您和王五爷有交情?” 陈拙眼皮一垂,揉了揉双手,“两年前遇王师走镖至关中,指点过我几招刀法,如今我得在京中小住些时候。” 账房先生嘴皮子翕动,“实不相瞒,您要找的也没在我这层楼,得再登一层,那上头可有‘神手门’的人压阵,算起来与王五爷还有大仇。” “就怕他没仇!” 陈拙眼中不见喜怒,也不废话,闪身便已纵跳一跃,稳稳落在了木栏之上,再飞身一纵,腾空上窜,两臂一展便搭上了第三层楼,只一发力,账房先生的眼前已空空荡荡。 “好家伙,这使得居然是猴形拳把,想不到……”老账房瞧得吃惊,正嘀咕着,一颗脑袋已扎穿了头明白点儿,就是九品叶的野山参。 六品叶一般多为入宫的贡品,已算少有,七品更是天下罕有,八品那简直可遇不可求,年份几近千年,但凡现世一株,搭进去的人命数都不清。至于九品,就是那世世代代采参的参客,祖宗十八代加起来,估摸着都不见得能遇上。 那可是续命的异宝,虽谈不上生死人,肉白骨,可哪怕只剩一口气,一条须子下去保准生龙活虎,更是天下武夫梦寐以求的东西。 “原来是替那瘸子出头的。”见被道破心思,汉子脸色瞬间阴沉难看,冷笑道:“知道我师父是谁么?京城四岳,神手翻天,识趣的有多远滚多远,敢插手,用不了几天我师兄弟就能找上门办了你。” “晓得啊,能教出你这种徒弟,你那一门想必也都是该杀之人。”陈拙眼中似已没剩多少耐心,脚下来回踱步一转,眼中杀机大涨。 他正待出手,面前却见一道身影袭来。 汉子面容阴狠,竟是出其不意,欲要抢攻,前三指扣合一钳,上取咽喉,下拿腰腹,脚下走的却是鸡步。 “岳氏散手!心意鸡步!找死!” 陈拙不退反进,脚下一蹦一窜,塌腰挺背,一个大步已去四五米,直如疯猿飞纵,腾空之余,猿臂伸展一送,大手已奔着对方面门狠狠抓下。 汉子本是率先出手,占尽先机,哪能想到陈拙双臂奇长,二人原本尚有一段距离,可这手一伸,竟是后发先至,心惊肉跳之余当即腰身一矮,下蹲欲要贴身挤进。 陈拙眼神无波,几在同时跟着蹲身,右腿贴地一扫,腰身拧动,左腿连环接上,只在地上扫出层层腿影。 “啪啪啪……” 二人双腿齐出,似两蟒纠缠,腿影交错,顿起一串霹雳声响。 敖姓汉子久攻不下,口中突发怪叫,纵蹿起跳,打算凌空扑杀。 “蠢货!” 陈拙眼底杀机浮露,腿上攻势一缓,折身抖手,灯下乍听尖声锐响。 灯影急颤,眨眼间那汉子已是从空落下,双脚一稳,手中一左一右各擒着一枚飞石,可他双眼瞪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眼皮一颤,一缕殷红血线已从面部蜿蜒淌下。 脑门上,正中一颗飞石。 杀招得手,陈拙几步赶上,袖中寒光一过,那汉子颈上六阳魁首登时“唰”的弹起,断口血溅如吼。 头颅抛飞,没等坠地,已被一张白布凌空兜住。 陈拙摘得头颅,停也不停,转身纵跳一跃,直从三楼腾空跳下,落地轻巧无声,抬脚就朝着外头大步走去。 临出门之际,却是看也不看,反手朝那“金银楼”的招牌打出一枚飞石。 “砰!” 闷响一声,石子嵌入,如一墨点。 “挂好了,这颗石头从今往后三十年都金贵着呢。” “尊驾可敢留名!” 三楼之上,有一妇人趴在护栏上朝下凄厉传声。 “关中陈拙!” …… 暮色已深。 一艘老旧木船泊在河边,周遭芦花皓白,与漫天霜雪难分彼此,极为隐蔽。 脚步声近,陈拙背着背篼,拎着带回来的驴肉火烧和羊肉汤,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上了船。 甫一登船,那昏暗的乌篷下就听有稀碎动静响起。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回来,还热乎着。” 陈拙钻进篷里。 “事儿办完了,咱们明天动身离开。” 借着雪色,能瞧见阴影里藏了个人,瘦弱的紧,坐的端正,褐衣布袄,手里还握着一把杀鱼的刀子,虎口握出了血,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爷,您受伤了?” “只是沾了点别人的血腥气。” 他把东西递了过去,见对方接过,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才起身走到船板上,将那背篼里的白布一掀,里头白雪积了浅浅一层,若隐若现能瞧见七颗东倒西歪的脑袋,惨白铁青,挂满冰渣,挤在一块儿。 有几个想是死的太快,脸上居然还挂着生前的表情,眼珠子都还睁着。 陈拙将背篼倾倒一斜,七颗脑袋已骨碌碌滚进了河里。 底下压着的,是半背篼惨黄的纸钱。 他抓起一把纸钱,抬手一扬,沉默片刻,道:“咱俩以前没见过,但你爹应该说起过,那年闯关东,我为活命,他是为了给你续命,我好歹还揣了把刀子,他就背着……” 话未说完,篷下那人嗓音很轻地说道:“这位爷,我爹都把绝活儿传您了,咱信您。” 霜雪扑面,衣袂卷动,陈拙又抓了一把纸钱,五指一松,一张张纸钱立时在风雪中扬起,翻飞散落向天边。 他目光一远,心中暗叹,要不是大雪封天,信差耽搁了时候,或许能早点赶过来。 “那就好,你爹救过我的命,如今他不在了,你我便血肉相连,但凡我陈拙还能喘上口气,咱就是你的靠山,谁要欺负你,我就劈了他,你要想嫁人,咱就是你娘家兄弟。” “叫什么?” “梁朝云。” …… 章节目录 3、源顺镖局 “源顺镖局。” 一杆大旗,上绣四个苍劲大字,底色杏黄,在冷风里飞卷如云。 想是久无人打理,褪了些许颜色,连带着那紧闭的大门也在雪地里衬的极为破落。 底下轩豁的空场上,一群打小在四九城混迹大的少年郎们正三三两两围聚一处,胡吹瞎侃着自己近些时候干了哪些大事。 是翻墙撬锁,把哪个横行霸道的泼皮赖子狠揍了一顿,还是暗地里摸了某个恶商的钱袋子,做那劫富济贫之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是唾沫星子乱飞,没几句,就有俩不对付的小子在雪地上拉开架势,面红耳赤的干上了。 可一瞧见有生面孔途径此地,一个个当即就跟那听到动静的鬣狗一样,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变,齐刷刷扭头瞧去,眼中满是警惕和紧张,吓得路人远远绕开。 自打旗人进了京,两百多年的光景,人都变得好面儿起来。 面子高了,说出去是个人物,涨了脸,成了爷,面子低了,丢份儿。 时逢神州陆沉,乱世当头,京津两地涌入不少三教九流,如此便造就了一股慕侠风潮。这些少年们更是热血上了头,听着茶楼里的豪侠故事、武穆传奇,便都学上了,但凡做两件事儿能从别人嘴里换来一声游侠儿,保准一晚上乐的合不上眼。 但偌大京城要说最负侠名的,还得是义薄云天的王五爷。 别的不说,仅是与那壮飞先生同进同退,又几番刺杀袁世凯与西太后,更是在皇城中如若出入无人之境,杀的血流遍地,放眼天下,如此胆气与能耐兼之的又有几人,自是一众少年游侠心中最为仰慕的人物。 如今王五爷遭缉,行踪不明,可其家眷却还在京中。 没了主心骨,加上仇家打压,这镖局的日子自是不会好过。 但好在王五爷交友广阔,虽有仇家,对方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再者祸不及妻儿,碍于脸面,还得收敛着点儿。 而这些少年郎便是担心那些仇家明面上不敢动手,暗地里使一些阴招,故而守在此处。万一有点风吹草动,打是不打过,通风报信,招呼援手还是能跑个腿儿的。 真叫遇上了,那可是涨大脸的好机会,往后说出去也有了吹嘘的资本,心里更是早已脑补出一番少年游侠如何不畏严寒,苦守数日,勇救大侠王五家眷于水火的侠义场面。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嘴里嚼着半截干草,正百无聊赖的数着雪地上蹦跶的麻雀,可忽一瞪眼,一蹦数尺高,飞快嚷出几句半生不熟的黑话切口,“你俩别他娘地上滚了,水漫了,喂暗青子。” 一群少年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眼睛都红了。 在看到有人朝这边来的时候,有人高兴的都乐出声了,涨脸的时候到了,纷纷从怀里摸出家伙什,清一色的弹弓子。 眼下北边拳乱闹得厉害,朝廷更是放出了话,谁敢携兵刃上街,一律重罪,他们可没胆跟朝廷叫板,只能拿这打鸟的弹弓充充场面,能明能暗,还能以近打远,又加了几条老牛筋,力道也是不俗。 有位更是从后腰摸出来一包石灰粉,想着见机不对就朝对方脸上招呼,哪料这厮忘了自己着还不忘回头瞧瞧陈拙,像是在看他跟没跟上来。 听着那一口一个“爷”的称呼,陈拙暗自摇头,说了几遍了,这丫头怎么就是改不了口。 等瞧见二人进屋,陈拙才关了镖局的大门往前跟了几步,但刚走出一半,忽听墙外一阵飞快的脚步来势汹汹,眨眼间便已腾空翻进了院子。 “尊驾何人?” 冷声未落,那脚步已到他身后三俩丈之外,鞋底磨蹭着雪地,动静忽又一散,赫然已腾空扑近。 陈拙头也不回,闻听身后动静,暴起发难,右肘后捣,脚下一滑,腰身已在如龙蛇拧转,卷的满地霜雪翻飞。 “砰!” 两肘相遇,那人身体尚在半空,眼中惊疑,精光一过,另一手正待出招,陈拙却好似见得先机,下腰横身后倒,与对方上下交错而过。 临到错开刹那,他头上那人双脚陡然下坠,如老猿登枝,跺向陈拙胸膛。 几在同时,陈拙一脚上钩扫出,如毒龙出洞,只往上一送,便与其撞在一处。 霜雪纷乱,在墙头上一众围观的少年游侠们的惊呼中,二人俱是翻滚了出去,待到重心一稳,皆半跪在地上,望向彼此。 俩人凌厉的眼神瞬间犹如天雷撞地火,正当围观众人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斗的时候,哪想二人脸上已各自多了几分笑意。 “原来是你小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大抵快三个年头了。” 陈拙望向对面的汉子。 这人模样年轻,与他相近,穿着灰袍短褂,浓眉大眼,身材壮硕,就是个子稍矮,一张脸黝黑粗粝,可眼中神华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练拳练出了气候,且举手投足眼中精光时隐时现,俨然已领悟了拳意神髓。 此人便是大刀王五的关门弟子,左宗生。 陈拙当年初来此间,过了一阵浑浑噩噩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便仗着上辈子学了几天拳脚,拉了几个逃荒的难民学人劫道,不凑巧,干的头一桩生意,便遇上了王五押的镖。 下场自然不必多说,落草为寇的生涯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 双方也是那时结识。 王五见他性子不坏,便有心引导,趁着在关中暂歇的空档,指点过他一段时间武功,尽管最后分别,然尚有书信往来。 尔后,陈拙独走关东,才遇梁瘸子。 章节目录 4、世事无常 “好小子,师父当年就说你天份奇高,果然没看错,这才短短几年,竟已有了这等气候,比得过别人十数载寒暑之功。” 左宗生细细打量陈拙,左瞧右瞧,见其筋骨展开长臂似能勾天,宽肩阔背,明里瞧着不甚魁梧,但暗里凶厉精悍,骨架一撑,双目顾盼间直如一头从冬林里窜出的猛虎,不由得暗暗称奇。 想当初他与师父押镖至关中,各路刀匪大寇无不退避三舍,绕着走,哪个不卖源顺镖局几分面子,偏偏这愣头青领着几个花子就敢劫道,结果耍着两手野狐禅,连趟子手都没闯过去就被打趴下了。 闯荡了半辈子的王五自是不会计较这种事儿,不但放了陈拙一马,还顺带照料了半天,哪想竟意外发现此子虽说武功粗浅,可每每与人交手总能从中有所收获,天资聪慧,进步非人,故而起了爱才之心,指点了一段时日。 如今再见,这小子居然能和他交手过招不落下风,而且看架势还游刃有余,手底下怕是还有底气没露。 故友重逢,又是在这师门破落之际,左宗生不由得大喜,也愈发看重陈拙了。 真要论起来,王五于陈拙算是半师之谊,虽有指点,终究不似他这衣钵弟子,能倾囊相授,也就萍水相逢之下,见此子天份奇佳,不忍埋没,才传了些打法上的诀窍,提点了几句,顺嘴的事儿,论及情分,还不如那书信往来结下的多。 他可是知道镖局眼下的艰难处境,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连镖局里的师兄弟们有的都落井下石,改投他处的货色,这只有一面之缘,充其量只是记名弟子的人却因一封信不远千里自关中奔波而至,重情重义,委实让他大为感动。 “好啊,好!” 左宗生激动的拍了拍陈拙的肩膀。 他久伴王五身边,耳濡目染,自是养成了相近的性子。练拳练功,就算练出个陆地真仙出来又能如何,但凡德行不够,在他眼里终归只是个末流货色。 一句话,人活一世,行的是侠,走的是义,求的是一世豪气。 “行了,都别趴着了,往后招子都放亮些,这是咱自己人,是我师弟。” 左宗生朝墙头上趴着的一干少年招呼完,领着陈拙就往里走,“见过师娘了?” 陈拙应道:“见过了。” 左宗生拍着他肩膀,笑道:“那就好,踏踏实实住下,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看看这些年你功夫练的咋样。对了,师父还给你留了东西,也交代了,你来时,他若不在,便让我代师传艺,顺便代师父他老人家收你入门墙,也算全了师徒的名分。” 陈拙微一沉默,说道:“想踏实怕是不行,进京之前我还去了趟津门,办了点事情,估摸着不算完。” 迎着左宗生疑惑的眼神,他把几天前在天津卫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连九品叶的棒槌也没隐瞒。 “杀得好!” 左宗生一听事关“神手门”,了解了个中缘由,不由得冷笑连连,拍手称快,再一听那敖姓之人竟逼良为娼,干着拐带人口的勾当,更是大呼“该杀”,随后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呵,杀了便杀了,咱们源顺镖局放眼北方武林还没怕过谁,别看他‘神手门’弟子众多,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他若明面上找事儿,摆擂架台咱都接了,他要敢背地里使什么阴损招数,我明儿就敢架上擂台堵他的大门,出来一个我杀一个。” 提及“神手门”,左宗生那是杀心大动,遂将两家仇怨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神手门练的功夫乃是“岳氏散手”,门主敖青功夫不俗,不但得了个“神手翻天”的名头,是京城四岳之一,更加攀附权贵,成了一位铁帽子王的府内总管,在京城武林算是威名显赫的大人物。 非但如此,岳氏散手和“形意门”还颇有渊源,敖青又与宫里的“八卦门”高手交好,可谓树大根深,等闲难以撼动。 王五刺杀西太后时,此人就曾出手拦阻过,年前“戊戌变法”失败后,也是此人与一众高手围捕王五,自此结下大仇。 陈拙听完有些迟疑道:“那啥……师兄,我给你说这个不是想让你帮我出头,是我想打……” 不想话刚到这儿,左宗生表情蓦的一愣,一翻眼皮,又挑了挑眉,“想啥呢,这种好事儿轮也轮不到你身上,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要是安份也就罢了,敢找事儿,正好出出这段时间受得窝囊气,正愁没机会呢。” 说着说着,左宗生眼神一变,狐疑地瞟向陈拙,“你不说我还忘了,听说前些时候关中冒出个‘罗刹脸儿’在衙门里领那悬赏的单子,面带脸谱,专杀刀匪流寇,杀人无数,刀法凶厉狠辣,该不会就是你小子吧?” 陈拙眼皮一颤,沉默不语。 当初他为了练刀也为了“集运”,确实杀了不少恶贼,如今关中那片儿的大寇已是畏他如虎狼,逃的逃,散的散,有的干脆躲到了关外,以致于他想找人下刀子都遇不到。 “怪不得师父说你的书信字里行间杀气过重。” 见陈拙这般反应,左宗生心下了然的同时颇感头疼地道:“关中多匪,一言不合就拔刀,也无怪你一念就起杀机。人都是养三分恶气,你倒好,养出九分,不过说句实在话,快意恩仇,听着着实痛快,武门同辈中,也就你最像豪侠,做事比那几家内家拳的‘暗门’弟子还要心狠手辣。” 他看看陈拙,当年初见,这小子愣头愣脑,比那些小姑娘还要皮白柔嫩,如今手上也磨出了老茧,脸上尽是多年来行走江湖留下的沧桑,怕是没少历经厮杀,不由得心一软。 “罢了,师父说过,人和人走的路不同,你天份高,心气也高,压着兴许适得其反,想打可以,师父给你留了真传,先得几门真髓再说,至于拜师,等过些时候我请李师伯和程师伯他们做个见证,免得失了礼数。” …… 风急雪怒,三九隆冬。 与左宗生叙了小半天的旧,直至天黑,几人吃过饭才总算歇下。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昏黄的灯影下,一条人影正在屋内腾挪辗转,一颗颗滚烫的汗珠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从他裸露的皮肉上渗出,随着筋肉的颤动,竟是齐刷刷似被一股绷弹之劲震离体表,溅在地上。 陈拙两手空空,却握成持刀之势,时不时隔空斩过,惊的灯影摇曳急颤。 眼见汗珠越出越多,已快拿捏不住,他才平复了呼吸,摆出一副奇怪的架子,气息由浅到深,逐渐绵长起来,到最后趋近于无。 宽阔的胸膛沁着灯色,将一条条在皮肉上纵横而过的老旧刀口映的格外清晰。 三年了。 想他当初稀里糊涂闯入这世道的时候,也曾雄心万丈想过如那小说中的主角一般建功立业,干一些大事,不说名传后世,至少也得扬名天下。可现实终究是现实,当一个人饿的要和野狗、乞丐争食抢饭的时候,一切名利野望自然都化成了过眼云烟。 恶事他不愿做,好事又轮不到他,想挣口吃的,结果码头有“漕帮”,街市有“脚行”,车站更是鱼龙混杂,想当贼还得立投名状,就是要个饭都能被一群乞丐撵四五条街,去客栈酒楼逢人还得卑躬屈膝叫声“爷”,他差点没找颗歪脖子树吊死。 早先他其实也起过拜师学武的心思,能不能练成另说,至少先混口饭吃,结果规矩更多。哪像那些小说里说的,你想拜师人家就一定得收,至于论资质根骨更是扯淡,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何况他来历不明,鬼知道是不是仇家弟子上门,真要收了,指不定东西教了就是家破人亡的时候。 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才冒出了劫道的念头,可头一回就劫了个江湖大佬。 本以为难逃一死,哪料峰回路转,对方不但给了他吃的,还传了武功。 “世事果真无常。” 却说陈拙心中暗叹,正敛了气息打算吹灯就寝,眸光却蓦的一凝。 他一掀眼皮,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头顶房梁,屈指一弹,角落里的油灯立时熄灭。 章节目录 5、雪夜变故 “梆梆梆……” “三更天啦!” 更夫哆哆嗦嗦的吆喝透过风雪远远传开。 偌大的镖局内,众人早已入眠,四下寂静无声。 可雪夜里,却在某个时候出现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异响。 “咔咔!” “喵!” 瓦片轻颤,极其细微,接着又是一声低弱的猫叫在房顶响起,但须臾间又已远去。 猝然, “休走了贼人!” 镖局外阵阵呼喝惊起,骤急的脚步踏碎了满地的落雪,火把高举,来的快急。 然后便是急促叩门的声响。 “开门!快开门!” 漆黑的雪夜接连亮起一排排灯火。 陈拙和左宗生几乎同时推门走出,二人各居排房首尾,互望了一眼,皆是和衣而眠。 听着外面的动静,左宗生安抚道:“放心,看这架势不是冲咱们来的,八成是京里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你守着师娘她们,我去开门。” 他交代完已快步走向前院,钻入雪幕。 梁朝云和王章氏还未穿戴好,透过窗户忙问了句,“出啥事儿了。” 陈拙走过去隔窗安慰道:“没事儿,想是衙门里的差役和捕快在搜捕什么贼人,左师兄已经过去了,跟咱们没关系,师娘、朝云,你们身子骨弱,先别出来了。”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左宗生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汉子,一高一矮,皆是身穿灰缎袍子、蓝色马褂,脑门刮的溜净,脚上踩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背后垂着条辫子。 二人后头,一瘦骨嶙峋的老捕快躬身举着火把,眼见落了几步,忙又跟上。 “左兄,恕我眼拙,这位是?” 说话之人是那个子矮的,瞧着和善,眉眼带笑,唇上留着两撇短髭,像是个富家翁,养的白胖,揣着一对马蹄袖,藏着手,笑眯眯的瞧着陈拙。 那个高的则是又瘦又高,面黑如老碳,长脸狭眸,脸皮青黑,一言不发。 二人止步后身子皆中正直立,两脚不丁不八,仅凭这站势便能瞧出几分“太极门”的路数,而且是把那桩功练进了骨子里,练出了气候,连身后的脚印都比别人浅上一截。 “他是我师弟。” 左宗生应的随意。 矮个汉子眼露惊奇,“哦?不知王五爷何时多了这么个徒弟?怎得不曾耳闻?” 左宗生眸光一转,环臂而立,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这是我师父早些年走镖收的徒弟,一直在关中闯荡,如今归入门墙,难道还要知会你一声不成?” “左兄说笑了不是。” 矮个汉子瞧着笑眯眯的,可几句话说下来,俨然是那笑面虎一流。 “兄弟见谅,今夜有人做那倒反天罡之举,妄图行刺太后她老人家,咱们弟兄也是奉命行事。” 好家伙,对方这句话一出来,陈拙顿时心头一凛。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敢情是有人刺杀西太后。 透过风雪,能瞧见外面的天空都被火把照亮了,叫门声四起,声势惊人。 至于面前这两个,十有八九便是那所谓的大内高手。 也就在矮汉说话的空档,那高个汉子已在镖局内搜寻起来,步伐快过奔马,动如脱兔,一双微鼓的眼珠子在眼窝内飞快急转,如苍鹰视物,精光大冒。 陈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习惯性眯了眯眸子,木讷少言的站着。 高个子很快便在镖局转了一圈,旋即回到矮汉身旁低语了一句,“没有。” 矮汉笑眯眯的模样不改,只是瞟了眼陈拙筋络贲张的手背,笑道:“多有得罪,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身后的老捕快忙又举着火把跟上。 左宗生瞧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估摸着明早京城里得翻天。” 陈拙瞧他这模样,心生好奇,“怎么?” 左宗生压低声音道:“动手的是白莲教,” 尘埃落定,众人各自回房。 外面的官兵折腾了几近半个时辰,才陆陆续续离开。 没了响动,雪夜重归寂静。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的,风雪涌入,一道黑影自屋顶翻跳跃下,甫一落地,便灵巧如野猫般掠进了陈拙的屋子。 只来得及掩上木门,人已瘫倒在地。 窗外风雪愈发的大了。 “终于舍得下来了。” 炕上的陈拙徐徐睁眼,他瞧不清对方容貌,但能听出那急促虚弱的气息,必是受了重创,怪不得藏匿到此时。 救还是不救? 先前他只当是那劳什子“神手门”的人找死来了,没想到居然有此变故,而且这门也是他故意留的,不想对方还真就摸了进来,怕是已走投无路,竭力求生。 心念电转,陈拙悄无声息的翻下床,将那人扶起,但哪料这人一副身子骨刚入手,他脸色登时精彩起来。 “女的?” 滚烫娇躯入怀,陈拙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松手,肩畔耷拉的脑袋却在这时虚弱不堪地道:“我后背中了一锤,骨头快要散了……若要救我……便帮我接上……” 滚烫气息和着血腥气扑面,陈拙手上松开的劲力蓦然又一紧,将其抱上了炕。 就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依稀瞧见了一张眉头纠结,满脸痛苦的娇柔面容。 见他还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床上人心下会意,勉强咽下一口逆血,上身一挺,竟是挣扎起身,强撑着准备离开,但下床还没走出一步,身子一软便倒头栽下,好似软成了一滩烂泥。 陈拙见状暗叹一声,又把人重新抱回炕上。 他语速飞快地问,“怎么接?” “臀尖往上……七寸……顺着椎骨,从下向上……以柔劲推宫过血,理顺经络即可……”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勉强说完这句话便已大汗淋漓,疼的不住抽搐。 陈拙当即不再迟疑,这种伤势晚一秒施救便多一份凶险,转身便想点燃油灯,却听床上人蓦然语带哭腔,哀声乞道:“别……别点灯……” 陈拙闻言心里却在犯难,这椎骨移位,不辨清楚如何接得,别到时候人没救成,反倒死在他手里。 床上人仿佛知晓他心中踌躇,便艰难道:“你只需褪去我上身衣物,顺着我吊起的气息,用双手摸着背部筋络走势即可辨认……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大恩不言谢……” “止声。”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五指一抖,袖中当即滑出一截雪亮刀身,刀光如电剔过,女人上身的布帛顿时无声绽裂。 章节目录 6、女刺客 “唔!” 一声变了调的闷哼,听的陈拙呼吸一滞。 窗外雪停风起,呼啸的白毛风掩盖了屋内的所有动静。 随着刀光掠过,黑色的棉衣与白色的肚兜皆被从中破开,陈拙眼中登时多出一片雪腻皓白,在他呼出的气息下隐隐颤栗。 “我要动手了。” 陈拙眉头紧皱,若是让他杀人,他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偏偏是干这种差事,心绪都乱了。 “唔。” 听着床上人含混微弱的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翻了个身,背朝上,把对方身上的棉衣从上往下,直剥到了后腰。 浓郁的雪色透窗而过,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肉瞬间暴露在森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更像是沁上了一抹晶莹的玉色,在黑暗中如能泛光。 随着陈拙将手放在对方的后腰上,床上人立时绷紧了身子,但很快便又软了下来,仿佛已不愿挣扎,任其施为,声若蚊虫的颤声跟着从嗓子眼挤出,“再下五寸。” 陈拙神情紧绷,稳着心绪,双手已快触及到对方的臀尖,虎口一开,便如钳合般以脊椎为中线,十指箕掌缓缓贴合了上去。 他已是看清,这人平坦雪白的背部落着一块不太起眼的乌青淤痕,就在后腰,像是块胎记。 看似不甚严重,但搭手一摸,不由得令人心神一震,只因内里的筋肉竟如麻绳般拧在一处,好似不受控制了一样,脊柱往上更是疲软无力,仿佛已快脱节,僵硬滞涩,还有一截都凸起来了,若是再拖上些许时候,这人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暗劲伤人。 非但如此,对方右勒还落有一掌印,形似牛舌,却非五指齐落,而是以掌喙连削带蹭留下的,乌青如墨,瞧得人心惊肉跳。 “八卦掌?果然是行刺的刺客。” 心知救人如救火,陈拙十指开合当即自下往上暗运劲力。 口中气息一沉,贴着对方臀肉,缓缓上推。 许是床上人常年练武的缘故,腰身极细不说,更无赘肉,紧致的皮肉下,筋络走势不算难寻,十指一扣,几乎握住整个腰枝。 感受着女人气息调动的节奏,陈拙手背青筋暴起,看似刚猛霸烈,然掌下劲力却轻柔如水,只如推着豆腐,生怕碰烂了一般,冰冷的一双肉掌也在气血的调动下慢慢发烫。 掌肚过处,对方白皙的后背已肉眼可见泛起片赤色朱红,犹如朱砂,但那颜色很快又褪成酡红,而后渐渐淡去,连带着淤痕也浅上不少。 见淤血被推开一部分,陈拙心神一稳,拇指扣着床上人的脊骨,摸着骨缝,剩下的手指则是飞快拨动,开合变化,理着那些逆乱的筋肉,顺其气息,一一捋顺摆正。 不知不觉,窗外风声时强时弱,床上二人也都很默契的压低了气息,生怕被隔壁几人察觉到动静。但发力运劲之下,越是压抑克制,二人的身体越是滚烫,气血翻腾,心跳过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疯狂外渗,连陈拙都渐感觉吃力起来。 床上人大汗淋漓,后背已尽被汗水打湿,流淌出一道道痕迹。 这劲力一发,气血内行,可比与人厮杀还要损耗过剧。 杀人交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可分高下、定生死,但这却得持续运劲,况且二人大汗淋漓,掌下湿滑,还得分心他顾,陈拙只觉得气血都快从喉咙里涌出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已容不得他半途而废。 这人被打散的骨缝已扣合大半,唯有劲通脊柱,方能彻底功成,不然前功尽弃,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一咬牙,陈拙连吞了几口冷气,推劲再上,连下颌滴落的汗水也顾不得擦拭,见已至肋下掌印,便多停留了片刻,运劲推揉搓拿,等那乌青淤血散开些许,才接着往上。 越往上,掌下越是滑腻,床上人整张脸都已埋进棉被,身体绷的笔直,细颈泛红,青筋外凸,连气息都没了。 直至陈拙推掌至其后颈,拇指一扣一按,“嘎巴”一声,原本僵硬的脊柱瞬间扣接合缝,如一条大龙般扭动一颤。 “唔……” 压抑到极限的低吟瞬间从棉被里释放了出来,像是溺水得救的人,身子弓起,绵长高亢,沙哑却又低沉,但又有几分克制,克制到几乎微不可闻。 陈拙嘴里却感一阵腥甜。 正待喘口气,他眼前忽的一黑,一篷散开的长发迎面罩来。 陈拙不急不慌,脑袋一歪,一双刀眼倏然眯起,黑白分明的眼泊里,却见急影来袭,直奔他咽喉,脸上也多了一丝讥讽的冷笑,“好个恩将仇报的婆娘。” 谈笑间,他单手一撑,人已凌空横翻而起,避开了对方的攻势,右手却在同时扣拿下探,取其天灵,杀心陡起。 “找死!” 敢动手,那便只有生死相见。 只是这人脊骨一接,浑身气势都与之前有天壤之别,煞气狂飙,一双明眸哪还有先前的哀色和羞涩,平静冷漠,左手向上擎天一举,便接住了陈拙的一抓,右手则是举掌,拍向陈拙胸口。 陈拙似也动了真火,左手一抖,袖中寒刀吐露,刀光一转,照头就劈,嘴上更是不忘冷笑道:“我说,你都快被我看光了,就没想过……” “师弟,怎么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却响起了左宗生的声音。 听着脚步飞快贴近,二人不约而同杀招顿撤,但撤招之余仍不忘钳制对方,只如龟蛇相缠,彼此扣拿,双双躺在炕上。 四目相对,盯着对方那双略显慌乱的眸子,陈拙咽下了嘴里的血腥味儿,不紧不慢地回道:“没事儿,睡不着,在练功,八成还得再练一会儿。” 门外的左宗生稍一沉默,没好气的地道:“你小子大半夜瞎折腾什么,练功哪能一蹴而就,最忌急功近利,精力不养足,小心损了身子,伤了五脏。赶紧睡吧,天亮我领你去见几位武门里的前辈,随便指点你几招,保准你一生受用。” “知道了,这便睡。” 听着门外离开的脚步,二人攻防变化已齐齐分开。 也就在陈拙避退之际,那女子伸手自床头的背篼里抓取了一件袍子,往身上一包一裹,同时撞开了窗棱,跳进了雪夜。 陈拙脸颊抽搐,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半晌才脸色难看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娘的,真是吃饱了撑得。” 他看了眼窗户,缄默不语,正想熄灯入睡,可眼角却不经意瞟见一物,翻起的棉被底下,一件白色的肚兜好不惹眼,上绣荷花,只余半截。 章节目录 7、京门武林 清末武林,没有陈拙所熟知的那些什么武侠小说里的八大派,也没有席卷天下的魔教、称霸江湖的大帮,论的细一点,那便是南北武林。 北方武林,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三大内家拳,太极、形意、八卦,再有八极、地趟、戳脚、燕青巧打、三皇炮锤、鹰爪、弹腿、螳螂…… 赶上了如今这世道,大小拳种算得上遍地开花,犹以京、津与河北为最,热闹的时候,兴许从人堆里挑出来一个都能耍上两手,对几句切口。 而南武林,便是洪、刘、蔡、李、莫五家当先,以及近些年冒出来的蔡李佛、白眉拳、龙形拳、南枝拳…… 南北有别,饮食文化不同,彼此的规矩也多有不同,都说文人相轻,这话搁在武门里也不例外。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靠说,武人靠打,两地倒也聚过拳师切磋了几次,却是各有胜负,互有长短。 练武,有人是为了扬名得利,有人是为了开枝散叶,广传天下。 做的最成功的,当属“八卦门”一脉。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自尹福起,八卦弟子便多为宫中侍卫,这一代更是出了个“宫宝田”,为西太后与那皇帝的贴身近卫,还成了大内侍卫总管、四品带刀侍卫,算是把武人的路走到了着说着,忽朝二人努了努嘴,只见街面上百姓越来越多,正一窝蜂的朝西市口汇聚过去。 “怎么,你俩不去凑凑热闹?” “这么多人起个大早,这是干啥去?” 陈拙瞧得疑惑。 左宗生缩了缩脖子,冷笑道:“能干啥,八成是要问斩昨晚的那些刺客,这叫明正典刑,也算给咱们这些武门中人打招呼,瞧,那就是行刺的下场。而且白莲教自古都是造反谋逆的主,这回被抓住,估摸着想死都不容易,兴许天黑前能被折磨断气。” 程廷华和气一笑,他见陈拙腕骨粗壮,奇道:“你使得刀法和你师父不是一个路数吧?” 陈拙照实回道:“不是,我是在关中练的刀法。” “关中快刀?” 程庭华眼神一亮,“行了,既然不去凑热闹,咱们就去茶馆里坐坐,别在大街上聊这些事儿,免得惹来一身骚。” 章节目录 8、麻烦 …… “来啊,沏壶高的,老规矩,再给我捎两只烤鸭回来,还有烤羊腿、肚包鸡,再去肉摊上买半扇香肉,不用调味儿,用清水煮过端上来就行……” 茶馆里,程庭华边登楼边朝笑迎上来的伙计招呼着,随手掏出三块龙洋递了过去。 陈拙跟在左宗生屁股后面,瞧着前面人畜无害的老头,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人和“八卦门”当家做主的瓢把子联系在一块儿。 程庭华。 乃是与那尹福师承一人,皆为“八卦掌”开山鼻祖董海川的亲传弟子,年少便已名动武门,身长力大,善跤技,后拜入董海川门下,得了八卦掌的真髓秘传,名副其实的绝这白莲教练就了一身的神通,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眼下正是一辨真假的时候。 楼外头吵翻了天,楼内的三人却都稳坐未动,程庭华接着道:“我看你气息吞吐间虽有韵律,然刚猛有余,却无柔巧,想来也是自己摸索的吧,这样不妥,你面黄唇白,吞吐间气息如箭,直来直去,时日一长恐生暗疾。” 陈拙点头,“这呼吸法是我当初走关东时在一位敌手身上寻得,乃是残本,名为‘抱虎劲’,气息凶猛,吞吐间似猛虎入腹,且近些时候总觉得肝部隐隐作痛。” 左宗生先坐不住了,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却见程庭华不紧不慢的拿过陈拙手腕,号了号脉,片刻过后才道:“无妨,只是肝气有损,气血有亏。也罢,既然你师父不在,那便由我这师伯引你,老夫我能拿出手的东西不多,一为‘游龙劲’,二为‘龙形游身八卦掌’,你既然练的是刀法,咱便把这两样都传你。” 听到程老连八卦游身掌都舍得传,左宗生顿时激动不已,忙提醒道:“还傻坐着干甚?还不磕头叩谢师伯!” 不等陈拙反应,程庭华一摆手,目光又瞧了眼窗外,然后语重心长地道:“磕头啥的就免了,这孩子木讷少言,性子多半也不喜规规矩矩,我只想你恪守本心,好好记得过往的磨砺与不易,勤修苦练,千万莫要行差踏错,做下抱憾后悔的事儿。” 陈拙郑重点头,满脸认真,“多谢师伯,陈拙铭记在心。” 闲话说尽,那出门的伙计已拎着买回来的荤肉挤过人群,回了茶楼。 不多时,便切好端了上来。 程老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羊肉,入口前说道:“那发劲的动势我待会儿就能传你,至于掌法和步法,赶明儿多去我那眼镜店走动走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是!” 陈拙抿了口面前的茶水,似觉得不解渴,张嘴便又大饮了一口,只似牛嚼牡丹,连茶叶沫都咽了下去,看的程庭华直摇头。 “别光瞧着我吃啊,也有你俩的份儿,来,动筷!” 但程庭华招呼完就后悔了,左宗生也还罢了,至少能尝个咸淡,可对面的陈拙却下筷如飞,荤腥入口嚼都不嚼,生生就给吞了,忙又喊他打住。 只说三人正边聊边吃,茶楼里突的钻进来几个白袍身影,个个步伐矫健,直上二楼,来到临街的窗户前,望着远处过来的囚车,眼中精光闪烁,肃杀陡起。 陈拙拿捏筷子,捧着一碟花生米在那一颗颗夹着,见这情形便多看了对方两眼,不想这一看却惹下了麻烦。 “小子,再他娘的乱瞧,小心我挖了你的招子,赶紧滚蛋,不然惹得爷爷我火起……” 章节目录 9、再遇神手门 “咣!” “今有白莲妖人意图不轨,妄想倒反天罡,行刺老佛爷,罪不容恕,当于午时三刻处千刀万剐之极刑,以儆效尤!” “咣!” …… 隔着老远,已能听到差役游街的声音,歇斯底里,拔高了嗓门。 围观久候的百姓无不是望眼欲穿,踮起脚尖想要瞧瞧那刀枪不入的妖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否三头六臂,比寻常人多长了一颗眼睛。 却说正侯着,有人冷不防脸上一热,只当是被人滋了一身的尿,脸色铁青之余,抬头就骂,“哪个狗日的……” 可话到嘴边却愣住了。 但见街边一家老字号的茶楼里,一颗圆滚滚的物事拖着脑后长长的发辫,从二楼窗户飞了出来,断口溅起一蓬殷红血色,在空中如雨散开,淋了汉子一脸。 好巧不巧,那抛飞的物事正好落他怀里,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 好大一颗人头。 “哎呦,我去你娘的!” 汉子傻傻愣了半晌,终于是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两腿一哆嗦,怀里的脑袋一漏,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 “啊,杀……杀人了!” …… 拥挤的人群骤然纷乱,哭爹喊娘,各自散逃。 没人留意,那街边有三人正埋头揣袖,混在人堆里左瞧右瞧,浑似瞧热闹的百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宗生叹道:“你刀子也太快了,他话还没说完呢,脑袋就掉了。” 程庭华撵着前面的陈拙,脸色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知是该气这孩子杀性太大,动辄斩人头,还是该喜对方练就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刀法。 陈拙有些不服气,回犟道:“我又没做错,那厮恶念已起,杀心已动,我若慢了,他就得出手了,在关中,但凡是结了仇的刀客,我绝不会留他多活一秒,要不是您吓退那剩下的几个,我保准也得送他们上路,以绝后患。” “嘿,你懂个球,这是京城,不是你那刀客马贼横行的地方。江湖是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程庭华跟在后面,听到这话,哪还有之前的和气模样,骂骂咧咧的,差点没一脚踹在陈拙的屁股上。 “那是白莲教,别看武门几家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但跟那些人比起来还有些不够,一个个神出鬼没的,万一哪天你身边没人搭把手,被仇家逮住机会,你咋办?” 陈拙埋头走在前面,“何惧之有,来一个我杀一个。” 程庭华一瞪眼,“反了你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年头谁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何况功夫已是没落了,如今这世道枪炮横行,好不容易出几颗好苗子,该想的应是如何开枝散叶,把东西传下去,传承才是吾辈之人该做的。光想一时痛快,四下树敌,那叫匹夫,真要这样,那你走远些,最好找个荒山野地窝着,免得哪天你师父跟你师兄还有我们去给你收尸。” 说到这些,这位名动京城三十余载的武门宿老,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悲凉,练武练了一辈子,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到头来居然抵不过洋人的一颗弹丸。 再看看这已无可救药的朝廷,前途渺茫,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啊。 “有志难伸,万事难成!” 一旁的左宗生也忙劝着,“师伯你别动怒,回头我说他,他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只晓生死恩仇,很多道理都还不明白。” “师弟,你……嘿……人呢?” 左宗生还想让陈拙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可扭头才发现陈拙已经没影了,也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流挤散了。 又逢那囚车越来越近,周围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还有陈拙的影子。 程庭华也顾不得发火了,背着手,脸一黑,没好气地道:“你还愣着干啥,赶紧去找啊,那小子就是个匹夫,万一再惹出祸端可咋整。” 这边正说着,陡听人堆里冒出几声惊呼。 “哎呦,有人劫囚车啊!” “白莲教驾到!” 街畔两边的酒楼客栈里,乍见十数道白衣身影破窗而出,没等所有人做出反应。 街头一角,有一蒙面汉子蹬墙而过,拖刀急走,止不住的血水沿着雪亮光寒的刃口溅落,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 兔起鹘落,那人已大步狂奔向一干押送囚车的捕快差役,冲进人堆左劈右砍,搅动的腥风大作,杀气惨烈,满地的残肢断臂。 “驾到?老子让你入土,八卦门办事,都给我死开!” 不想捕快中也有高手,箭步一冲,便已有数人越众而出,两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处。 陈拙还在往前走,乍听身后动静,回身瞧去,才觉自己已和左宗生二人走散,目光飞快一扫,正好从混乱的人堆里瞟见程廷华的背影,遂嚷了一声“师伯”,可许是街上混乱一片,太过吵杂,见老人毫无反应,他拔地一纵,腾空跃出数米,落在老人身旁。 但等看清对方的容貌,陈拙眉头一蹙,这却是个模样陌生的小老头。 认错了。 陈拙又四下看了看,不想一只手冷不丁从一旁探出,五指内扣,如毒龙探爪,直攻他肋下,凌厉刁钻,快的吓人。 “白莲妖人受死!” 几在爪风袭来的同时,厉喝声起,那爪影带出个白脸汉子,貌有双十,瞧着年轻,可眼神阴鸷,见陈拙闪身躲开,另一手已如风攻来,正自招招取其要害之际,眼前天光忽暗,一条鞭腿已如炮仗般横踢扫至。 白脸汉子瞳孔一缩,双手回收在胸前交叠一挡,仍是被这一腿带出的巨力扫飞出去一截。 见对方惊退,陈拙口中兀自吞了口气,气息如箭,直入胸腹,双腿一蹲,犹如猿纵,腾空而起之际,两腿已如狂风骤雨般扫出。 那人重心一稳,正想还手,可面前劲风逼来,犹如刀割,刺的他面目生疼,脸色狂变,慌乱间仓促招架,嘴里却在忙道:“这位形意门的弟兄,误会,误会啊!” “呵!” 陈拙冷冷一笑,攻势愈发狠厉。 好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但凡刚才他被拿下,只怕说破大天也要被扣个白莲妖人的名头,如今衙门里可是发下巨额悬赏,谁若能取一颗白莲妖人的脑袋,能换五百两银子。 而且这人的手段,他认的,岳氏散手,神手门。 对方的心思,他走江湖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 竟想以武门中人的脑袋冒充白莲教领取悬赏? 死不足惜。 “现在后悔了?晚了。” 那白脸汉子叫苦不迭,双手连擒带拿,可努力了数次,无不是被那狂乱腿影逼退,震得十指生疼,几快折断,眼瞅着敌手招招取命,竟然不顾脸面朝散开的人堆里钻,顺手还抛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嘶声叫道:“诸位师兄弟快来助我,这里有白莲妖人!” 陈拙眼中杀意更甚,劲力一收,只将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接入怀中,也不趁势追击,双眼一眯,瞧着那人东躲西藏的背影,右手自后腰摸出颗石头,脚下一转,他将孩子放下的同时,腾空跃起,右臂送出,一颗飞石已破空而出。 “噗!” 那人正庆幸陈拙没有追来,眼见身旁已站着两位同门师兄弟,脸上惊慌登时一改,可他刚一顿足,表情已然凝固,望着闻声赶来的同门,直直扑倒在地,脑后血水外冒,露出个窟窿。 “师弟!” “师兄!” 几个神手门的弟子目眦尽裂,抬头一瞧,正好瞧见一道身影落回人群。 那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但其左手伸出,四指回勾,顺着自己离开的方向拨了拨。 仿佛在无声说出一字。 “来!” 章节目录 10、恶战在即 老庙破败,也不知荒了多少时候,残垣颓瓦,连里头供的泥像都被人推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赶上了这世道,却是连菩萨都自身难保。 铺好的枯草上,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酣睡未醒,一旁架着瓦罐,底下是尚未燃尽的余火,里头还有昨夜没吃完的残羹剩饭。 正熟睡间,庙外的雪地上,一个脚步来的飞快,大步流星已跨了进来,只从几个乞丐身上纵跳掠过,闪身便穿过破庙,没了踪影。 一前一后,庙外又有三人快步追来,可就在他们腾空而起之际,当中一人闷哼一声,却是顺着力道在空中飞过一道弧线,余势不减的撞在了墙上,土石四散,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再看那人左眼眼窝,一颗石头嵌在其中。 剩余二人心惊肉跳的同时,眼中早已恨怒交加,目眦尽裂,但脚下却不肯有片刻迟疑,紧追而出。 破庙后头是一片乱葬岗,渐化的积雪下,白骨外漏,坟茔荒芜,长满了荒草,荒凉却又肃杀。 二人定睛瞧去,雪地上那人已停下脚步,回身转头,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霎时落入他们眼中。 陈拙抬脚拨了拨地上的枯骨,轻声道:“好地方,正好用来埋你们。” 看到这张脸谱,追来的两位神手门弟子下意识互瞧了一眼,脸色微变,恨声道:“你就是在津门杀我们师弟的那人?关中陈拙?好的很,新仇旧账咱们一起算。” 另一人眯着一双三角眼,厉声道:“我师弟不过是把你错认成白莲教的人,误会一场,你竟取他性命,心黑手狠,好不歹毒。” 陈拙眼中不见波澜,“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杀。” “我先来。” 闻言,那后开口的汉子,仰头一笑,只把发辫往脖颈上一缠,步履一动,便已踏着古怪的步伐朝扑了上来。 此人个头稍矮,但膀大腰圆,宽肩阔背,像极了码头上搬货的苦力,动手抬足间明明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竟全无半点动静发出,但那衣袖底下却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好不惊人。 陈拙眸光一凝,嘴上仍不留情,“就你们这群三流货色,真是糟蹋了岳家拳。” 岳氏散手,据传为岳飞所创,盛于清初,共三十二路、一百七十三手,以静制动,以快制胜,刚猛狠辣,杀机无穷,故而与那“形意拳”还有些渊源。 那人来的极快,双腿一蹬一弹,转眼已到陈拙面前,双臂再一抖,一圈犹如波纹状的涟漪霎时自袖筒上抖出,抖平了褶皱,抖出了双手,那是一双鹰爪般的枯干手掌。 另一人却在飞快绕后,伺机而动。 陈拙脸谱下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当机立断,两腿一弯,如老猿蹲身,一脚贴地划过,将地上积雪搅的漫天纷飞,笼罩场中。 另一人脸色一变,正想挤进,激荡的霜雪中只听,“噗噗噗噗……” 厮杀已起。 一声声骤急的密响在坟茔间炸起,然交手不过瞬息,两道身影已是错开。 陈拙两眼愈发灿亮,嘴里陡然发出一声长鲸吸水般的吞气声,犹如虎吼。 那矮汉则是顺着前冲的势头,晃晃悠悠走出几步,如饮烈酒,身子猝然一震,一蓬血雾自其脖颈上喷薄而出,双腿接着一软,跪倒在了地上,眼中生机飞快黯淡。 也就在陈拙吞气的刹那,一道急影如离弦之箭,自数米开外直扑而至,两手五指虚拢,势如重锤般砸向其颅顶,正是另一人。 那是个青脸汉子,惊怒交加,恨声狂啸,太快了,胜负分的实在太快,片刻犹豫,再想插手已是晚了。 陈拙见状刀眼大张,吞气声戛然中断,抬脚弓步迎上,他右手五指箕张,顺势将对方的拳头接入手心,虎口钳合的瞬间脚下已在原地绕出两步,沉声吐气,只似踏出个圆来,鞋底碎石成粉,转身便将对方抡出一圈掷向半空。 二人刹那即分,一人腾空翻起,一人蓄势而立。 翻起那人口跃空数米反扑直下,陈拙脸色猝然殷红一片,脚下飞撤数步,嘴里趁机吞换着气息。 那跃空之人转瞬落地,看似势如惊雷,可落地却轻巧无声,足尖一点,如飞燕踏雪,已再次扑上,一双拳头犹如抡锤,砸向陈拙的胸膛,隐隐竟有风雷之音。 陈拙双掌齐摊,以掌迎拳。 拳掌间顿时激起一串磨豆子般的爆裂脆响。 交手间,他的脸谱下忽滴落一点殷红,脚下更是连连后退。 但退出不过三两步,陈拙眼中凶光一绽,一手平举,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猝然滑出柄雪亮刀身,无声无息,已在手中飞旋开来,被阳光一映,晃眼迫人,快如闪电。 青脸汉子不惊不慌,他是知道此人必然精于刀法,内劲一摧,当即变拳为掌,掌肚一掀,已贴着那刀光缠斗起来。 陈拙哪容他喘息,单刀一横,斩切挑勾,脚下步伐亦变,似山狐翻跳,猿纵虎奔,一手握拳成凤眼,专挑软肋要害,一手握刀围着对方劈出一道道刀影。 挥洒的刀尖带出一串串血滴。 只是几息,二人已快攻数十招,青脸汉子双眼通红,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杀得好不癫狂。 陈拙胸膛剧烈起伏,宛如不停膨胀的风箱,疯狂吞吐着雪融时的彻骨冷意,刺激着他的肺腑,令其下刀愈发狠辣。 “噌!” 激斗恶战中,陡听刀身碰响的嗡鸣。 纠缠的二人倏然分开,陈拙一手垂落,一手握刀平举,刃口血珠滚动。 而他身后青脸汉子的手中居然也夹着一柄刀子,鼓出的双眼在这一刻像是又陷回了眼窝,嘴唇微张,表情凝固,青黑的脸色多了几分苍白,而后颈上的六阳魁首骨碌滚落,无头身子噗通倒地,刀口血如泉涌。 竟然是双刀。 “气运提升,命数更改!” 似有所觉,一脚踢开滚到近前的脑袋,陈拙望着地上蜿蜒流淌的血水,在他眼中飞快汇聚出一个个字迹来。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七品甲等】(注:九品为始,一品为最。) 【命数:凶亡】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若气运臻至一品,可往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可在前往他界前择取一次身份,以转世身投生他界,且保留上一世修为。 字迹转眼即散,陈拙抽回刀子,擦去了上面的血迹,转身没入了坟茔深处。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双泛旧的鹿皮靴轻巧无声地踩在雪地里,带出一串点点如梅花般的印记,最后停在了俩具尸体前。 这人身形瘦削,约莫不惑的岁数,面长脸瘦,狭眉细眼,但只是瞧着瘦,却绝没有半点瘦弱的气态,反倒给人一种精悍之感,紧绷的皮肉下像是蕴积着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他当胸环抱着一对猿臂,半拢在棉袖里的两手外露着十枚弯利如鹰爪般的琥珀色指甲,垂着眼皮,挺着鹰钩鼻,居高临下地盯着尸体,脸色冷白极了,似是涂了层洋蜡,两腮的筋肉正在不停鼓动着。 “去,给源顺镖局下张帖子,就说我神手门想要和那耍刀的小子切磋一二,地点随他们选,若敢应下,无论胜败奉上十条小黄鱼,要是十天内不见答复,你们几个就去他镖局门口摆上台子,出来一个打死一个。” 章节目录 11、下帖 源顺镖局内。 程庭华坐在上座,看着桌上红底烫金的帖子,却是连手里的茶都没心思喝了,时不时望着外面又飘起的落雪,浓眉越皱越深。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帖子就送了过来,一听神手门指名道姓要和陈拙切磋,饶是程老养了这么多年的气也有些绷不住。 搁下茶杯,程庭华皱眉良久,面皮紧绷,见陈拙到现在还没个影儿,更是担忧起来,不用猜,八成是先前走散的空档又生了事端。 底下坐着的左宗生见状开口道:“师伯勿忧,区区一个神手门算什么东西,放眼北方武林,敢给我源顺镖局下帖子的这还是头一个。出来一个杀一个?哼,好大的口气,且让他把台子架外边儿试试,我师父当年能赢他敖青,我如今就能让他满门弟子全躺下。” 言下之意,便是暂不予回应,打算替陈拙出战,平淡的语气里暗藏杀机。 陈拙虽说纵横关中,但登台打擂可不同那刀客厮杀,台上要打,台下也得防,那神手敖青之所以有个“神手”的名头,便是手段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此人年轻时就已精通跤技,再融以岳氏散手自创了一门名为“天绝手”的功夫,兼之擒、扣、拿、捏、摔、掀、缠、截,简直是集各路擒拿功夫的精髓于一身,且阴毒狠辣,可谓纵横一时,不知道有多少武门好手折在了那双手底下。 陈拙这要是稀里糊涂上去了,保不准就没机会下来了。 门外头几个少年游侠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宗生哥,那神手门已经散消息出去了,现在京城里各门各派都听到动静,赌坊里都开了盘口,咱们是不是也做点啥啊?” “不用,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找死,我就成全他们。” 正这时,门外头响起一道冷声,却是陈拙终于回来了。 “匹夫!” 听到这声音,程庭华脸一黑,含怒挥手,桌上登时多出一个清晰分明的掌印,下陷寸许,无声无息,可那茶杯却纹丝不动,当真骇人听闻。 “不知进退,不辨凶险,空有满腔热血有个鸟用?人家分明是下了套等你钻呢,你自己反倒等不及的过去送死,就凭你那两式刀法?我告诉你,你但凡在那尸体上留过刀口,手段就已漏了大半,可人家的手段你还没摸透呢。你这一去,命丢了,你师父的脸也丢了,源顺镖局的招牌也没了,你不是匹夫是什么?” 见陈拙还是一副犟牛似的模样,程老厉声呵斥着,眼冒怒火,掌下劲力不自觉的一重,那按着的桌子立马四腿齐断,“咔啪”摔在了地上。 说归说,他就怕这孩子脑袋一热,自己登门去找死,眼底已见忧色。 “想出头可以,你至少把你师父留下的真传得了,有几式杀招,藏点真东西才行啊,此战先不予理会。” 左宗生脸上也没了随意,让一群游侠退了出去,表情沉凝严肃地道:“打今儿起你就在镖局老老实实待着,外头的事儿有我,你哪都不准去。” 听到二人的训斥,陈拙沉默数秒,轻声道:“师伯、师兄,这一趟我得去啊。难不成难道躲得了今天,就能躲得了明天么?他今天能下帖子,明天说不定就得下暗手,迟早要对上。况且,人家本就是冲我来的,师兄你着说着,老头眼底湿润,有些伤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时。 “宗生哥,外头来了位爷,说是来帮拳的,自称也是王五爷的徒弟!” 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游侠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他叫啥?” “那位爷说,他姓霍!” 章节目录 12、津门大侠 “霍?” 听到这姓氏,陈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来了精神。 昨日左宗生和他聊了不少镖局的形势,以及大致能称为同门的几人,其中有一人就姓“霍”。 王五的弟子不多,戊戌年慷慨就义的“壮飞先生”谭嗣同勉强算半个。之所以说半个,盖因二人情谊深厚,更多的是至交好友,亦师亦友,交情已非师徒情分可以形容。 剩下的则是王五那已经回到沧州的儿子“王少斌”和几个镖局的老镖师。可惜那孩子生来体弱多病,无缘武道一途,而那些镖师则是随王五建立镖局,一步步走到今天,拳脚功夫也多为王五传授,算是同门。 事实上武门里受过王五点拨的人不少,但能闯出名头,像陈拙这般,从一地走出,纵横一方的人却没几个,故而,传功多,弟子少有,多为记名。 另外,则是要论到“形意门”,李存义与王五交情匪浅,也能将其门下弟子称呼为师兄弟,如程庭华这般,明明是“八卦门”,却能称一声师伯。 至于这“霍”姓弟子就不同寻常了。 非是别人,正是那名动一方的“津门大侠”,黄面虎,霍元甲。 没等众人反应,外面已行来一人,撑伞慢行,完,他不紧不慢的走出暗室,来到了书房。 窗外寒梅吐艳,冠盖群芳。 几个门下弟子正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敖青拍了拍棉袖,淡淡地问道:“帖子接了?” 为首一人忙回道:“接了,师父您看咱们派谁登台迎战啊?” 敖青呵呵一笑,像是听到了个笑话,眸子一斜,“你去?还是谁去?两三年的猫脚功夫,也想学人打擂扬名?这一战我已有人选,出来露个面吧。” 语出话落,书房的屏风后,忽见一魁梧大汉腾身走出。 如此三九隆冬,此人竟只穿了件羊皮坎肩,头顶发如枯草,面容阴厉,两条手臂粗壮如蟒,肌肉虬结,一双手更是筋骨毕露,布满了生铁一般的老茧,灯下还能瞧见那高高隆起的太阳穴,以及宛如铜铁浇铸的皮肉。 眼见在他们之前这屋内还有一人,几个弟子不免心惊肉跳,脸色狂变。 敖青笑的古怪,而后语出惊人,“这是白莲教的护教法王,但也是你们几个的大师兄,十天后,由他出战。” 章节目录 13、雷天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打从在刀头上舔血过日子起,陈拙就没敢懈怠过一天。命是自己的,功也是自己的,练的好了命长,练不好了命短,握住了刀,也就握住了命,他得握的更紧,才能活得更长。 檐外寒雪飘飞,不似昨夜那般大,星星点点,落得有些零碎,也没了骇人的白毛风。 依着左宗生白天的话,他搬到了院里的独屋。 “爷,大肉都煮好了。” 瞧着正在雪地里练功的陈拙,梁朝云坐在屋中轻唤了一句。 架起的铁锅里,煮沸的汤水中几块大肉正溢着一股原始的肉味儿,断裂的骨茬里,是不住颤动的骨髓,油膏外溢,混着汤水,转眼融为一层浓郁油花。 大肉,便是牲畜身上精华最盛的骨肉,多为猪牛羊身上的脊骨、腿骨,及腱子肉,只需清水炖煮,食髓吃肉,以形补形,填补精气。 但这类家畜比不得山林间的猛兽。 老虎以血肉为食,精气之盛为百兽之最,全身是宝,虎骨入药,虎肉大补,才是最好的以形补形之物。 “来了。” 见陈拙进来,梁朝云忙又把拧干的汗巾递了过去。 瞧她这模样,陈拙擦了把汗,蹙眉道:“朝云,我给你说过了,别动不动就喊人‘爷’,你喊我大哥,或是陈大哥,亦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还有你身子弱,也别忙里忙外的,我时常顾不得你,你自己得把自己顾好了。” 梁朝云只是嘴上“嗯嗯”的应承着,转身又去捞锅里的骨头和肉,忙的小脸通红,鬓角沁汗,等把肉切好了搁碗里,才连同筷子一起端给了他。 陈拙暗叹一声,有些无奈,他想了想,说道:“今天回来的时候,瞧见路边好些个卖儿卖女的,男娃都被人买走了,就剩下几个半大的女孩儿在雪地里挨饿受冻,我在想要不要买两个回来,也不用多么心灵手巧,会做点杂活就行,既能照顾你和师娘,她们也能有个温饱。” “这世道女娃命贱如草,有的兴许白送都嫌累赘呢,爷,您能有这念头,已是菩萨心了。” 梁朝云凑近炉火坐着,见陈拙大口吃了起来,微微一笑,又盛了碗汤,嘴上的称呼到底没能改过来,随即知会了一声,起身回了前院。 屋门敞开,陈拙独坐在火炉旁,边瞧着雪景,边伸手从锅里挑出半根煮熟的牛骨,沾满油膏的两瓣唇对着断口猛一嘬,一股滚烫的咸鲜味儿瞬间涌入口腔,骨髓入口,陈拙也不细尝,一抿唇,已沿着骨头将上面煮到几乎脱骨软烂的牛肉尽数吸进了喉咙。 只是明灭摇曳的火光下,吃着吃着,他那一双刀眼不知何时眯成了两条缝,冷冽阴厉。 随手将啃净的骨头丢在地上,陈拙用拇指一蹭嘴角,将指肚带下的肉星又送进嘴里。 砸吧着齿间的余味儿,他头也不抬地淡淡道:“还敢来啊,真当我不敢杀你?老子的善心可是有数的,要不是瞧在你有胆刺杀西太后的份儿上,昨儿个夜里,就你恩将仇报的那一手,你就已经死了。” 门外的雪地上,一道身影静静站着,瞧不见容貌,黑袍黑衣,裹得很是严实,肩上落满了雪。 搭眼一瞧,仅凭对方的身段轮廓,陈拙就已辨认出是昨晚的刺客。 “今夜来此,是为报救命之恩!” 女人的嗓音虽还显虚弱,但已恢复不少,清透入耳,有种说不出的英气,可被陈拙眼神一扫,她不觉气息一顿,双肩微颤。 陈拙不为所动,想想昨夜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这女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前一刻还楚楚可怜,下一秒就能动手,他没立即动手已是极为克制了。 女人浑似不觉陈拙言语中的恶意,轻声道:“你与神手门打擂的对手,是我白莲教的护教法王,此人天赋异禀,走的乃是横练路数,等闲刀兵难伤,若非击中要害,连洋枪都只能伤他而杀不了他,想要赢他,记得找出他罩门,罩门在上三路。” 陈拙闻言脸色一沉,果然自己的师兄、师伯没猜错,那神手门见他使刀,居然找了个横练高手,而且这女人嘴里的话也有些出人意料。 敖青和“白莲教”有牵扯? 他稍一细想便有了几分猜测,看这架势,搞不好是白莲教窝里反了。 只是等他抬头瞧去,那雪地上已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陈拙眸光闪烁,古怪一笑。 真也好,假也罢,反正打过不就知道了,眼下可容不得有侥幸的心思。 …… “神手门放出话了,登台的叫雷天,说是敖青的开山大弟子。” 翌日一早,那些跟着左宗生打转儿的京城游侠已送来了最新消息。 “雷天?神手门里就没听过这号人物啊,那一窝的酒囊饭袋,欺软怕硬倒是拿手,哪有什么开山大弟子。” 左宗生还有些疑惑。 正巧程庭华背着手过来了,脸色难看,坐下后也是一言不发,半晌才凝重道:“今早我那宫里当差的徒孙送了消息过来,那雷天确实是敖青的徒弟,非但是敖青的徒弟,还是白莲教的一路护教法王,走的是横练路数,而且白莲教刺杀西太后还是此人告的密,助敖青立下大功,赏下了一件黄马褂,加封四品大内侍卫副统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不禁陷入沉默。 “这敖青好大的野心,好深的城府,藏的这么深,那雷天十有八九是其埋下的暗子,谋划多年,就为了如今挤进官家,一步登天。” 陈拙最先开口。 以往对敌,他向来只分生死,不问来历,但听到这敖青的事迹,还是忍不住惊叹出声。 江湖的名声再大,到底大不过官家,那敖青表面收了一群惹人耻笑的废物徒弟,何尝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背地里实则另作图谋,厚积薄发。 可莫要小瞧那四品侍卫,这已是当今武门公认的所能抵达的顶峰,那宫猴子有尹福铺路,搭上诸多同门,走到今天也才堪堪坐到侍卫统领的位子,仅是统帅大内高手,便足以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 连霍元甲也颇感认同的点头,“善也好,恶也罢,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是个人物。” 左宗生望向陈拙,“师弟,你……” 陈拙扶椅而坐,轻声道:“杀!” 章节目录 14、立擂 武林江湖,三教九流,湖有大湖小湖,各地也有各地的规矩。 就拿开武馆来说。 如那天津卫,外来武夫拳师想要开馆收徒,得踢满八家,才够资格挂招牌;广东佛山,拳师想要开馆,得先挑地方,开在哪条街,就得受那条街的拳师挑战,直至无人出头,方能开馆。或是索性一一登门挑战,战至无人敢战,谓之打通街;河北沧州,拳师开馆,需得开门迎人,招牌只挂不露,覆上红绸,这外头路过的武门中人见此便会登门讨教,迎人七天,倘若老师傅能撑着不倒,才能摘那红绸,露那招牌,否则,自己折了。 京城,则是立擂。 武行老话,“立擂容易,下擂难,下擂如登天,一步一黄泉。” 说的简单点儿,敢立擂,死了,就下来了。 规矩倒也简单,立擂者在立擂前需请武林宿老见证,递交战帖,京城武门一方则会请出一位有名有姓的大拳师出面挑擂。 但这挑擂非是直接上去,得等上十天。 十天内,擂台但凡在京城立上一日,台下高手若想扬名,亦可签下生死状,登台一试,立香计时,立擂者当来者不拒,与之切磋较量。 十日为期,若立擂者能撑到大拳师登擂,这才算成了一半,最后赢了,方能开馆授徒。 可这四九城鱼龙混杂,高手如云,抛一粒花生米出去,兴许就能砸中一位大拳师,吐口唾沫,保不齐就得跳出来一位隐秘门派的传人。 多少武人踏足京城,想着一朝扬名天下知,在京中立擂,结果直着上去,横着下来,非死即残,有的连那挑擂之人都没看见,便活活累死在了擂台上,黯然收场。 别看街上那些各路拳师,各门各派,虽时有切磋,当街耍上两手,瞧着急头白脸,可真要让他们立擂,保准立马老实。 擂台一立,刀枪无眼,拳脚杀人,一横一竖。 放眼整个京城武门,敢立擂,又有能耐活着下擂的,上推一个甲子,天下间也只出了一人,便是那太极宗师“杨露蝉”,惊世骇俗,打遍京华无敌手,得了个“杨无敌”的名头。 后来者虽也有立擂扬名之人,但已是规矩更改之后的事儿了。 念及国难当头,京城武门便去掉了十日之期,这才有了如今大小拳种遍地开花的盛况,可谓空前。 故而,虽同为内家拳,为何有人要分个先后之别,这便是缘由。 …… 眼瞅着快过年了,街市上也热闹了起来。 舞龙舞狮的,还有踩高跷的,戏法杂耍那是排满了,一眼望不到头,敲锣打鼓的动静传出老远,时不时再冒出几声炮仗,惊的鸡飞狗跳。 一群吸溜着鼻涕的孩子则是围着那卖冰糖葫芦的老师傅打转儿,有人趁其不备踮脚猛的舔上一口,立马惹来一阵破口骂声,惊的四散而逃,咯咯发笑。 街角积雪未化,一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妪,顶着满头的苍发,深弯着腰,背着自家半大的孙女,费力的抬起浑浊的眼眸,望向那不属于她们的热闹,然后伸手稳了稳女孩领口插着的草标。 街面上,一个端着鸟笼的八旗子弟,走着螃蟹步,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赖子,听着一连串的马屁,满脸受用。想是听的舒坦,随手便赏出去两枚龙洋,又从怀里捏出一小撮上等的小米儿,丢向笼子里的画眉鸟。 人堆里,还有几个模样俊俏,身段纤细的少年,跟着自家教戏的师父,顶着戏班的招牌,好奇又胆怯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而后扮上戏妆,咿咿呀呀张嘴唱上两嗓子,惹得不少过路的姑娘们频频回首,巧目泛光。 “咣咣咣……” “有人立擂啦!” 可随着一声吆喝。 集市更热闹了。 “源顺镖局前的空场上,‘神手门’雷天立擂了。” 再一听这句话,不少好事之人全都坐不住了,正在干仗的游侠、赖子也都不打了,一溜烟儿的全朝源顺镖局快步赶去。 甭管什么世道,瞧热闹那是永远不能错过。 前些天白莲教妖人当街凌迟的场面有人就没赶上,少了几分谈资简直如丧爹娘,酒肉入口都无甚滋味儿,今儿这立擂绝然不能错过。 京城里游侠儿众多,好事之人也多,尤其是好这武门里的大事儿,倘若要是赶上了大场面,目睹一位大拳师崛起,那这谈资保准能吹嘘个几年,说出去还能涨脸。 八旗子弟眼瞅跑的太慢,干脆喊来身后跟着的两个赖子,二人两手一搭,架着主子跑的飞快。 如今立擂本就少见,把擂台立到人门户外头更是不同寻常,引来阵阵惊呼,何况还是源顺镖局,这是在堵门啊。 来者不善。 “他娘的,神手门你们欺人太甚,战期未至且不说,你们竟敢把擂台立到源顺镖局的外边儿,爷爷我是操了你祖宗十八代才生出你们这几个玩意儿,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们全撸茅厕里……” 众人闻风而至,却听已有人开始叫骂了,还是那泼皮赖子间龌龊的下流话,听的人五官抽搐,想笑却又碍于“神手门”的名头不敢笑。 原来是几个敬仰王五的老游侠见那空场上有神手门弟子正在搭台立擂,不觉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擂台正对镖局大门,这分明是有意羞辱。 武行规矩,打人不打脸,打脸是死仇。 “胜负生死,台上说话,便是王五亲至,今日我也是这句话。” 众神手门弟子中,雷天那魁梧骇人的身子越众而出,一副阴厉森然不见双眉的恶相登时惊的所有人连连撤步,如避虎豹。 “战期未至,我便在此侯着,当然,若有哪位瞧不惯我雷某,呵呵,大可登擂一会,但拳脚相争,若是死在台上,可千万莫要怨我心狠手辣。” 好大的口气。 竟是放言连王五也不放在眼里。 有人忿忿不平地道:“王五爷何等英雄了得,你等着,等陈爷出来,保准打的你满地找牙。” “英雄了得?” 雷天咧嘴笑道:“他若了得,也不会活的像丧家之犬一般。” “嗖!嗖!嗖!” 雷天话音方落,几个少年游侠已是再难忍耐,悄然一举弹弓,朝着对方射出了几枚铁丸。 破空声响,那雷天眼露戏谑,抬手当空一划,竟把三枚弹丸尽数纳入手中,冷笑间反手便又朝三个孩子掷了出去,声势竟比来时还要猛上数分。 惊呼中,眼见那三人就要被弹丸打中,一道身影自镖局虎扑掠出,大步一跨,已到三人面前,抬手间便已将弹丸挡下。 但步伐未稳,这道身影转身已跳向适才骂出下流话的老游侠面前,双手十指箕张,气息一吞,好似虎吼,与一道凌空扑来的恐怖身影撞在一处。 “啪!啪!” 十指纠缠,二人争锋相对,竟是如双牛角力般对在一处。 雷天面目狰狞,浑身筋肉抖颤,脚下发力,恨不得将面前这腊黄脸汉子揉碎在手中,凶厉非人。 可任凭他使尽浑身气力,眼前明明比自己都要矮上半头的汉子却纹丝不动,双脚稳若泰山,力道上竟是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 二人皆鼓足浑身气力,发劲之下,双脚齐齐陷入土中,浑身衣裳都在肉眼可见的膨胀,惊的众人目瞪口呆。 僵持不过数秒,只听一道沉声大喝惊起,“开!” 雷天双臂一僵,人已踉跄松手,退出数步,脚下如踩烂泥,步步生印。 “无需在意,让他们立!” 温和嗓音响起。 “霍爷!” 老游侠瘫坐在地,心绪难平。 出手的,正是霍元甲。 章节目录 15、登擂 雷天身子一稳,双眼陡张,狂吼一声还想出手,但似记起什么,步伐一顿,眯眼问道:“你是源顺镖局何人?” 四目相对,霍元甲回道:“津门,霍元甲!” 雷天寒声一笑,“好,等我杀了他,就轮到你!” 对于这种话,霍元甲压根不予理会,他转身扶起摔在地上的老游侠。 “霍爷,这擂台要是立了,五爷可就栽面儿了哇!” 老者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与王五同辈,那是看着王五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介武夫,闯下偌大声威,干下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名震天下,简直是活成了他的念想。 但其最敬重的,还是王五义薄云天的豪气和为国为民的侠气。往日里但凡谁敢说王五半点不是,那都得下场论论,隔三差五得在街上与人搭搭手,眼下都欺负到门口了,哪能忍得了,抓着霍元甲的手居然哭了出来。 霍元甲笑了笑,安慰道:“都是些虚名罢了,在乎它作甚?世道不比以前了,一件衣裳瞧着光鲜,可那里子要是丢了,面子再好终究是虚的,可要是守住里子,面子啥时候都能找回来。” 老者听的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霍爷这话,说的高啊!” 当即喊住了一众和神手门剑拔弩张的京城游侠,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领着众人冷眼瞧着,看着那擂台一节节搭起来。 “哎呦,那这不是栽了面儿了?尿了?” 瞧见霍元甲交代完转身又进了镖局,关了门,那些个好事儿的不觉面面相觑,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这还能忍,不上去过两招。 “那位霍爷是不是津门大侠霍元甲啊,怎得连胆气都没有?王五爷怎么就收了这几个徒弟,英雄一世,收徒不慎啊。” “嘿,你他娘的!” 老游侠刚歇下去的火气瞬间又被点燃了,收拾不了神手门,还收拾不了几个赖子,扭头就是一顿乱拳招呼。 镖局里。 霍元甲进门后没说话,只是在坐下摊开了双手,神情多了些许凝重。 左宗生与程庭华瞧去,但见其十指筋骨毕露,犹自颤栗,筋络更在不停抽动,像是难以控制。 “那人生的好一身力气,但他应该比我更严重。”霍元甲连连吞吐了几口气息,平复下激荡的气血,语气带着几分惊诧,感叹道:“这些年,我还是初逢能在气力上与我一争高低的人。” 左宗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觉得如何?” 霍元甲沉思了一会儿,“那雷天对劲力的驾驭尚不及大拳师,但天赋异禀,气血雄浑,体魄强横非人。我若登台,三十招内必能将其制住,摔下擂台,但取胜容易,打死却难,若分生死,得在百招之后才见分晓。倘若小师弟登台,七十招内要是没能找出其横练罩门所在,气息一弱,便了无胜算。” 程庭华也觉惊叹,“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那敖青卑鄙无耻,居然走狗屎运收了这么个徒弟,只要不死,往后京城说不准得蹦出来另一个杨露禅。” 他可是知道霍元甲的实力,筋骨大成,神髓入骨,已是实打实的大拳师,论名头或许比不了他们这些成名久矣的武门宿老,但实力绝然不弱,才堪堪三十出头,似那东升旭日,尚未到中天呢,日后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 能让这么一位大拳师动容,可见那雷天着实非凡。 “不过,此人是天赋异禀,但那陈小子也非寻常人,论及天份,当世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程庭华话锋忽转,语气古怪,眼神透窗瞟向后院,然后又看看霍元甲,“想你师父一辈子没收过几个徒弟,就你们几个,结果一个比一个不同凡响。你三十岁便已成一方大拳师,实力直追老一辈名宿,日后说不得能挤身宗师,开宗立派也不在话下,后院那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天份之高,实属妖孽。” 左宗生听完一翻眼皮,“得,合着在师伯眼里就我丢了师父的脸。” 程庭华苦笑摇头,但神色忽又严肃凝重起来,“看来咱们猜对了,敖青是奔着你们师父来的。” 自己的徒弟身陷险境,形势间不容发,做师父的又岂能袖手旁观。 “那敖青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做个副统领。” 霍元甲手上的异样已经没了,按椅而坐,眼皮微垂,平淡温和的语气不知不觉凭添了丝丝寒意,一口带着津话的腔调也冷硬了起来。 王五是西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如鲠在喉,几番刺杀下来,虽未功成,但那西太后早已寝食难安,日夜担惊受怕。 假如这个时候,有谁能引出王五,将之擒杀,那可是泼天的大功,届时名利兼得,兴许在官场上还能再进一步。 “新仇旧恨,此人必是预谋已久,小师弟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借口。” “当务之急,先且过了这打擂一关再做打算。” “此事暂且先别告诉小师弟,让他好好清净清净,理理咱们喂的东西。” …… 转眼战期已至。 镖局前的空场上,擂台高架,足有三十余米高,不见登擂木阶,唯有四条手臂粗细的麻绳自擂台四角斜斜拉下,打在地上,这便是登擂的路。 非但如此,擂脚方圆四周更是放置着一块块钉板,钢钉指天,寒芒闪烁,足有一尺来长,犹如刀尖,密集紧扣,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的人心惊胆战。 自立擂的那天起,京中亦不乏想打擂扬名的武夫拳师登擂挑战,结果无一例外,皆横尸当场,死了六人。 底下围观众人早已迫不及待,翘首以盼,只这高台一立,钉板一放出来,所有人都知道,此战不死不休,既是杜绝了场外之人插手,也没了退路,必是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擂台上,雷天精赤着上身,环臂而立,双眼居高临下,直盯着脚下的源顺镖局,似是等不及要将里面的人踩在脚下,神情戏虐,眼中杀意如火。 “嘎吱!” “开门了!” 听到动静,所有人齐齐转头。 半启的门户里,一道穿着青衣的身影迈步走出。 歪头睨了眼台上的雷天,陈拙淡淡道:“源顺镖局,陈拙挑擂!” 台下做见证的三名宿老当即做了个请的架势。 “请挑擂者签生死状!” 见程庭华也在当中坐着,陈拙走到近前,眼神一扫生死状,提笔签字,留名状上。 “陈爷,您可一定得胜啊!” 一众游侠俱是瞧来。 老游侠起了个头,身后一众小游侠齐声拱手开口,吼得撕心裂肺,“陈爷,大胜!” “嘿嘿!” 一声轻笑,陈拙抛下毛笔,转身几步纵跳而出,掠上一条麻绳,弯腿塌腰,人已似老猿般从天而起,登擂而上。 章节目录 16、大胜 “嚯!” “这位陈爷耍的是猴架吧。” “好身法。” …… 日上中天,勾连高台与地面的绳索上,一人如那走绳的手艺人,在绳上连纵连跳,缩肩塌腰,弯腿腾挪。恍惚间似是个灵巧的猴儿,在绳上戏耍翻转,一双猿臂更在腾跃中搭绳急攀,眨眼已到中腰。 绳索斜飞,倾斜的坡度大不说,绳面更是用十几条细绳揉成,光滑的好似泥鳅,压根无法着力,越往上越容易滑下来,先前一个挑擂的便是连擂台都没爬上去,在绳上被雷天振绳抖下,摔在钉板上扎出了满身的窟窿眼。 眼下众人也都定睛细瞧,本以为能摆下这生死擂,雷天绝然是不可能让陈拙轻易上去的,哪料雷天竟只是冷眼看着。 望着翻上擂台的陈拙,雷天一展筋骨,浑身上下就听传出一阵“噼啪”异响,像是磨豆子一般,他咧嘴发笑,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既然有胆上来,我就绝不会让你死的痛快。” 陈拙神情漠然,一双刀眼瞧着对方,眼中似有无穷杀意如烈火喷吐而出,但转眼又消失无踪,眯眼平淡道:“你放心,我肯定让你死个痛快!” “哼!” 一声冷哼,哼的是雷天,率先出手的却是陈拙。 他刚猛果决,喉中吞气入腹,声如虎啸,箭步一冲,两手十指内拢,拳风乍动,右手攻其心口。 老猿掏心。 长臂一展,杀机尽露,转瞬已至。 雷天眼神轻蔑,竟纹丝不动,连挡都不挡,只结结实实受了陈拙一记杀招,脸色如旧,丝毫未损,唯有胸口受劲力冲击,皮肉泛红而已。 陈拙眼神一凝,当机立断,蹲身一坐,左手往上送去。 猴子摘桃。 雷天裆下一凉,面上冷笑更甚,单腿一抬,一道腿影已裹着澎湃劲风扫向陈拙,呼啸震耳,罡风扑面犹如针扎。 似早有准备,陈拙不急不慌,耸肩一抖,竟是不退反迎,浑身汗毛尽皆竖起,毛孔紧闭,气劲上提,自己以右肩贴了上去。 鞭腿扫落一刹,陈拙左手一抖,袖中抖出一截雪亮刀身,五指一握,刀身一横,刀尖登时迎着那腿影扎下,刃口贴肉带过,可下刀触感却让他心一沉,简直似落在坚韧的牛皮上。 一刀甫落,电光火石间陈拙又出数刀,双膝、两股、肋下、腰腹、腋下,刀光齐齐罩过,一闪而没间,他已抽身退出一截,二人相望站定。 雷天抬手掸了掸胸口,高壮的身骨散发着恐怖的压迫感,他扬了扬冒着胡茬的下颌,看着被陈拙割的破烂的裤子,阔嘴一张,轻蔑笑道:“有种,登擂的几个,也就你有胆上来试我的气力。” 反观陈拙,他面无表情,刀眼微凝,右肩一耸一抖,适才的酸麻登时消散,再看那下刀的地方,布帛开裂,可只有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果然是刀兵难伤。 而且这厮的个头少说也有一米九,然看着魁梧,出手却好似雷霆霹雳。 “想试我罩门?我这横练功夫出自白莲教,配以秘药,罩门隔天便会移位一次,莫说你一人,就是加上你们镖局所有人,我也不放在眼里。” 话刚落。 “你试完了,该我了!” 雷天双眼陡张,双腿紧绷一直,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凌厉惨烈的气机,如猛兽过境,两腿一弹一抖,脚下擂台都似震了三震,缝隙间尘沙簌簌散落,伴随着一声爆响,二人刹那拉近。 狂啸声中,雷天两手五指大开,竟是直进直取,按向陈拙的双肩,如老熊抱树,凶悍绝伦。 “跤技!” 陈拙瞳孔一缩,浑身一寒,腿上肌肉疯狂蠕动,拧身已走转踏圈,以弧形步绕开,右肘顺势回捣,以九成力道,戳在雷天肋下。 可那厮体壮如熊,气血雄浑,受此重击,脚下步伐只是一缓,扭腰回转,左手便已闪电般扣向陈拙的左肩,嘴上气息一沉,如熊虎口吐人言,瓮声瓮气地狂笑道:“八卦游身步?掌法呢?使出来让我瞧瞧。” 陈拙却不与之废话,虽说他瞧不上如今的满清王朝,但这满、蒙融合形成的跤法却有独到之处,而且看这架势还融合了鹰捉与沾衣十八跌的擒扣拿捏,再加上此人这副得天独厚的身骨,但凡沾上,只怕就是头猛虎也得被摔死当场。 眼看大手抓来,他手中刀凌空一转,刀子一送,已被雷天擒入手中,五指发劲,一时如被铁箍扣住。 陈拙趁机撒手,蹲身一跃一坐,已到雷天双肩,两手却是使了个虚招,两臂伸展,已将其上三路尽数纳入攻杀范围,瞧着便要伺机打下。 原本仗着非人身骨横冲直撞的雷天却是不可察的浑身一紧,上身筋肉疯狂颤动,攻势骤变,也不再废话,气息一吞,屏气暴起,右腿向上一勾,双手则是拿向陈拙双脚。 陈拙见此一幕,猛一沉气,平淡神情骤变狰狞,双脚下蹬,两腿肉眼可见的粗了一圈,裤腿紧绷,浑身劲力贯通足底,竟将那雷天生生给踩跪在了地上。 借着反震之力,他正想顺势而起,不料雷天喉间发出一声狂啸,啸声震颤,竟带动其浑身筋肉也随之颤动,一股内劲霎时自陈拙足底透入,像是被点中麻筋,攻势一缓,便被其拿中左腿脚踝。 得手瞬间,雷天一抖一摔,陈拙登时就如麻袋般,手脚打着摆子,被狠狠砸向擂台。 场下围观众人也都纷纷变色,左宗生立在镖局内,留意着台上局势,眼见陈拙被雷天擒住,不由得腾地起身。 霍元甲气息一滞,眼皮一颤,扶椅的右手不知不觉已按进木中,五指深陷,犹不自知。 便是台下观战的所有人也无不是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败者是如何死的。 可就在形势已至千钧一发之际,陈拙喉咙间猝然冒出一声虎吼,双眼一红,背后脊柱如大龙扭动,一股暖流自骨缝间渗出,竟是短暂的摆脱了对方手上的劲力。 他抬手一过,手中已接连抖出两枚飞石,打向雷天双眼。 劲风袭至,雷天下意识一眯两眼,手中攻势更添几分力道,神情癫狂道:“白莲圣女的天罡劲?” 陈拙哪会应他,飞石一出,左手虎口大开,却是闪电般锁上了雷天的喉咙,顺着横飞的力道,一扣一拽,二人尽皆翻滚砸出。 陈拙口鼻溢血,只似滚地葫芦般被那巨大的力道摔下擂台,转眼没影。 雷天则是翻身跪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待起身,可他就见擂台一角的绳索突的绷紧一直,贴着擂台边缘刺啦划过。 愣神间,一道身影自半空高高荡起,翻身落下之际,一团灿烂刀光当头罩来。 雷天面颊抽搐,伸手便已挡向自己的头顶百会穴。 见他这般,陈拙眼底精光一闪,刀刃走势立如附骨之疽般咬上。 不想雷天却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怪笑,双手猛的变掌为拳,舍防转攻,拳心中空,五指虚拢,双拳如推磨般砸向陈拙胸膛。 “你中……” 但笑容刚起,刹那便又凝固。 一把刀子,走势忽改,直入雷天张开的口中,没至刀柄,鲜血直流。 不等起惨叫出口,刀身一横,一颗瞪大双眼的头颅已被陈拙拎在手中。 “今天,你的罩门在嘴里。” 转身,头颅抛下。 …… “陈爷,大胜!” 台下吼声震天。 章节目录 17、初会敖青 “胜者,源顺镖局,陈拙!” 望着骨碌碌滚落在地的脑袋,众京中游侠无不拍手叫好,简直是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呵呵!” 叫好声里,忽听一声淡淡冷笑。 “好啊,年少有为!” 说话的声音是从神手门一方传出的,众人寻声望去,一半百老者负手走出,足踏官靴,脸皮白如洋腊,穿着黑袍、短褂,身子精瘦,一双如鹰如隼的阴沉眸子正瞧着高台上的陈拙。 猝然,趁所有人不备,老者双臂一展,掠上一条绳索,踮脚急奔,轻如飞鹤,几个闪身已翻上高台。 “神手敖青!” “不好,他不讲规矩,要对陈爷出手!” 听到人堆里传出惊呼,陈拙缓了几口气,压下胸腹间尚在震荡翻腾的气血,定睛瞧去,终是看清了这个只能从他人嘴里听来的人物。 底下见证的几位宿老亦是齐齐变了脸色,作势就要追上拦阻,却听台上的陈拙说道:“我没事儿。” 敖青的声音也传了下来,“老夫只是想替徒弟收个尸而已,诸位少安毋躁!” 台上二人四目相对,敖青神情如旧,眼中不见波澜,“我有个义子,听说半个月前在津门被人杀了。” 他说的隐晦,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一股子京味儿,低沉微哑,瞧着还有几分和善。 陈拙轻声道:“如何?” 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敖青漫不经意地淡淡道:“那孩子一向孝顺,说是替我找了颗九品叶的棒槌,想要讨我欢心。可惜了了,东西丢了,命也丢了……不过,那东西可不是给我用的……” 他话到这里稍一停顿,望着陈拙,挑眉一笑,“九品叶的棒槌,万金难求,乃延年益寿的神品,就连太后老佛爷都动心了,点名要那东西,令我可自由出入宫门,全力追回,那东西现在可是贡品,谁若私藏,死罪!” 陈拙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变着法的以势压人,毕竟敖青成了宫中侍卫副统领已经传遍了武门,谁不知晓。 陈拙抖了抖刀上的血,像是听到个笑话,眸子一斜,“强取豪夺也算你的?” 敖青摇摇头,“唉,亏你还行走江湖呢,这么粗俗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世道,高欺矮,富压穷,对有权有势的人来说,他们说东西是你的,那才是你的,说不是,就算是你祖宗八代传下来的,也不是你的。” 陈拙眼皮一颤,“受教了!” 敖青敛了笑容,脸色冷白极了,狭眸微张,又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陈拙,上身微微下弯前倾,伸着脖子,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当然,你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譬如,自己交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凭你的身手胆气,何必屈居于一个破落的镖局,需知王五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况且,听说你还没正式拜他为师呢,好好想想,想明白的话,我在神手门等你,我给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说完,不等陈拙反应,敖青突的大声夸赞道:“好,王五收了个好徒弟啊!” 说罢,拎着雷天无头的身子转身跃下擂台。 静静地望着敖青领着一干弟子干脆离开,陈拙眼中已有杀意在疯狂蔓延。 “呵!” 只是这些异样很快又都在他的轻笑声下隐去。 见左宗生与霍元甲赶了出来,陈拙下了擂台。 程庭华怕他会自满得意,忍不住敲打道:“别大意,徒弟被人打死,那老鬼居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心里十有八九憋着坏呢。” “哪能啊。” 陈拙眯了眯眸子。 打从天津卫开始,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与“神手门”已是结下了泼天的梁子,恨海仇山,怎敢大意。 况且此人还和他恩师王五有仇,如今又看着自己大徒弟死在面前,更是打那九品棒槌的主意,此仇必然是不死不休,有得报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陈拙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进了镖局。 一进门,就在大门掩上的一刻。 他“噗嗤”一声,嗓子眼已呛出口血来,精神萎顿。 霍元甲关切询问道:“无事吧?” 陈拙撩开自己左腿的裤子,脚踝已青紫一片,隐隐成一个轮廓分明的手印,再有先前那一摔,尽管卸了几分力道,五脏怕也有些损伤,免不了得调养几天。 “没有大碍。” 但他眼下最担心的,是那九品叶棒槌引出的祸端。 好在先前二人的谈话敖青刻意回避了所有人,陈拙不打算告诉左宗生与霍元甲。 源顺镖局如今本就举步维艰,个中变故也都因他而起,要是再添事端,恐会牵扯到师娘、师兄还有朝云。 他更不打算逃。 以敖青阴毒的性子,哪会放过他,兴许前脚出京,后脚就遭擒,到时候入了大牢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再者,敖青功利心重,这么死咬着他不放,无非是想立功。寻药能立功,但另有大功一件,明着招揽、诱他,暗地里另作图谋,便是想抓王五。 好个心思歹毒、老谋深算的老鬼。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唯有,杀!!! 随着尘埃落地,打擂落幕,这场生死厮杀在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门外擂台在京城游侠们的吆喝声中很快被拆的七零八落,轰然倒塌。 个中过程转天便成了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天后。 清晨。 晨雾弥漫。 “小师弟,临别之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天相处下来,师兄觉得你人活得痛快,性子也痛快,不负‘快意恩仇’四字,但千万记得恪守本心,坚守正道,但愿你我还有左师兄,咱们将来能武道并进,携手同行,能对这个家国尽一份心力。” 霍元甲拍了拍已备好货的马车,扭头看向送行的陈拙,意味深长地叮嘱着。 他已在京城耽搁了十来日,此番事了,却是要回津门静海了。 陈拙认真点头,“师弟谨记!” 霍元甲想了想,神色复杂地接着道:“那敖青城府极深,你们在京城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被他所趁。” 左宗生说道:“我心里晓得,你路上保重!” “好了,回去吧,若有急事,就去西街的怀庆堂药房,找那掌柜的捎话给我。” “都回去吧!” 戴好帽子,霍元甲坐上马车,在马夫的扬鞭声中,车轱辘一动,转眼消失在了茫茫大雾中。 章节目录 18、过往 转眼又是半月。 一缕冷风,忽从窗隙间钻入,惊的寸许长的灯苗缩成豆大,几乎熄灭。摇曳间,忽见屋内游走推掌之人倏忽一掠,快如鬼魅,双掌已如捧莲,将灯焰护在两掌间。 灯苗霎时恢复,荧然灯色也明亮不少。 陈拙双掌悄然再撤,那灯苗纹丝不动。 抬脚掩好窗户,他脚下沿圈走转,只似追逐自己的影子,双掌连切连换,口鼻内气息绵长,吞吐如水,柔的厉害。 说起来,当日打擂他算取了巧,暗器、兵器皆使了个遍,若论拳脚功夫,与那雷天尚有差距。 对方败在狂妄自大,他却不能。 自己的实力自己知道,连程老这些天也没少告诫他,兵器为手足之延伸,若想刀法长进,拳掌上也得下功夫,不然就算他天份再高,根基不稳,武道一途终究如镜花水月。 想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程庭华一身绝学没半点藏私,隔三差五就过来瞧瞧,能拿出手的都传他了,先是在与雷天打擂前传了“八卦掌”的步法,后又传了“游龙劲”,而后又是“八卦掌”的打法,还有一套“八卦剑”他还没来及看呢。 那剑法乃是双剑,老头以刀悟剑,想着他擅使双刀,便理出了几式剑法拿来给他,现在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呢。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他懂。 那“游龙劲”气劲绵柔温和,他这些天时常吞吐几次,肝上的隐痛已淡去些许,便是气色也好多了。 眼下练的是步法。 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 八卦掌之所以独到,盖因其身法为当世一绝。 别派别家首重桩功,根基多为站出来的,可八卦掌却是走出来。 步法为基,先修转掌功,练腰腿功夫。静为定桩,动为转掌,沿圈走转,讲究行走如龙,回转若猴,重腰力,重下盘,似虎踞鹰盘。 这些天他一面调养,一面在这间小屋内日夜轮换转掌走动,步法起落,鞋底都快被磨漏了,连带着砖地都被磨去了表面的土泥,露出了本来颜色。 走动间,他唇齿一合,气息一吞,一缕冷气已被他卷入口中,却没直接咽下,而是以意念和着口中的津液,在喉中拉长延伸,如游龙入腹,坠入丹田,而后气息下沉,胸腹似成大海,气息如龙飞旋,游走间带出一股螺旋劲道,搅动的翻江倒海,令他张嘴发出一声低沉吼啸,犹如龙吟。 可惜,这股劲力只在胸腹间盘旋一停,尚未通达四肢,便已后继无力。 “果然是根基不足。” 程庭华说过,这螺旋劲道便是内劲的一种,也是他那掌法独有的门道,倘若劲达手足,无需招数,一触一沾,身手弱的便犹如被狂龙卷中,重心顿失,自己就能趴下,若是暗藏掌中,一按一压,中招者外表完后,内里筋络早已重伤,似麻花拧转,造成暗伤。 倘若拍在头上,或是拍在胸口,那就是杀招。 这不禁令他想起了那女刺客后背的伤势。 “爷,药汤熬好了!” 听着门外的动静,陈拙舒了口气,一缕白气纠缠如水,自他唇齿间泄出数尺来远。 打开门,梁朝云忙的两腮泛红,手里端着盆药汤,却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洗脚的。 “我自己来。” 陈拙端过木盆。 “明儿好像就要过年了。” 他脱了鞋,看也不看几乎被磨掉一层皮的脚掌,神色不变的把脚放进了药汤里。 练的太久了,饶是他这双走过关中、闯过关东的脚,也被磨去了老茧,磨掉了新皮。 “爷,疼么?” 梁朝云瞧得不忍,眼眶泛红。 陈拙看的失笑,“这算什么,听说形意门里有位人物,号称‘铁脚佛’,终年练功不喜穿鞋,练出了一双铁脚,指甲都磨没了。” 梁朝云一缩肩膀,圆圆的小脸娇嫩的不似北方姑娘,倒像是南方盐米养出来的,白皙水灵。 杏眼一眨,她道:“那得吃多少苦才能练成啊,我爹在的时候,没少逼我学变脸,手慢了也挨打,但他疼我,打完自己也哭了。” 她坐在灯下,拿过做了一半的鞋子,边缝边说,“我爹说,您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别人就算瞧上一百遍一千遍都瞧不出‘变脸’的门道,您就瞧了一回,就懂了。” 提起这事儿,陈拙笑了笑,“我眼神好,你爹当时饿的也不行了,背着我在街边儿耍了两手,怕是手上功夫慢了,我就瞧见他把脸谱一张张全藏进了领口,还牵了条细线,然后偷摸就学会了。就因为这个,他追了我小半个关东,非说偷了手艺就得叫他爹,要不就让我做上门女婿……” 听到上门女婿,梁朝云脸颊一红,但又噗嗤一笑,“我爹说最后把您逼得急了,打掉了他一颗门牙。” 陈拙笑道:“那是他瞎说,明明是他自己逃命时脚下打滑磕的。” 梁朝云听的入迷,“爷,您再接着讲讲,我长这么大还没听我爹说起过他的事儿。” 陈拙垂着目光,望着盆里浑浊的药汤,敛了敛笑容,眼神一远,想了想,“当年为了抢那颗九品叶的棒槌,山沟里死满了人,什么胡子、参客、马贼,就连官府都来人了,染红了半边山。你爹性子圆滑,平日里见谁都堆着笑脸,可哪想他竟有胆打那颗老参的主意,我只当他财迷心窍,本想舍他而去,不愿掺和,哪料他说家中有个闺女,生来体弱多病,算命的说活不过双十之数,唯有取来天地灵物与之为伴,方能久活。” 梁朝云瞪大眼睛,“后来呢?” 陈拙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只说那算命的是骗子,诓他的,岂料你爹深信不疑,死活都不走,最后差点被大雪埋了,幸亏我半路折回,才把他挖出来。那老瘸子被冻的半死不活嘴里还惦记着老参,随后我把他藏在一个雪洞里,想着反正这命是你爹救回来的,索性帮他一把,能成就给个念想,不成一起死,最后一人提着刀就上山了。” 梁朝云听的心头一紧,尽管她已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抢到了?” 陈拙抬头“嗯”了一声,望着梁朝云那双泛起水汽的眸子,说道:“我在山上不知待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怎么下山的,只记得一遍又一遍挥刀,饿了吃肉,渴了嚼雪,手起刀落,那滚烫的热血能沿着袖筒渗到身上,但冷的也快,等我再找到你爹,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他拿着那颗老参,把我抱到一块石头上,对我磕了七个响头,带着哭腔的喊了我一声‘陈爷’,再没让我喊他爹。” “真傻,假话也信!” 小丫头又哭又笑,手里还不忘缝着鞋子,眼角泪珠却吧嗒吧嗒直落。 陈拙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明天我领你出去走走吧,进京这么久,你还没出过镖局呢,顺便瞧瞧这京城的模样。” 梁朝云微微一笑,只道:“爷,水凉了吧,我给您添点儿热的。” 陈拙摆手,“泡的也差不多了,我气血壮,几天就能长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屋睡吧。” 梁朝云点头应了一声,方才端了盆出去。 “唉。” 陈拙却是一叹。 “怎得,有人伺候你还不舒服?” 轻淡的嗓音兀的自窗边响起。 陈拙瞟了眼窗外的影子,淡淡道:“我只是在感叹最近看来舒服惯了,连有人摸过来都没能察觉,话多费神,直说吧,什么事儿?” 窗棱一震,一道身影飘然钻入。 “可敢与我联手刺杀敖青?” 章节目录 19、联手 刺杀敖青? “呵!”陈拙的眼神有些变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并未当场拒绝,而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就凭你我?” “怎得?你这关中的操刀鬼还会怕死?” 女人一袭黑色劲装,背身站着,不愿让陈拙瞧见面目,立在灯下,纤细蜂腰照的格外分明,但又不显娇柔,腰下双腿修长结实,个头比一些男子还要高出一截,背后垂着一条长辫,身手利落的像是跃进了一头豹子。 陈拙瞟了眼桌角微微摇曳的灯火,伸手拿签子挑了挑灯芯,又添了点灯油。 “怕死和找死是两码事儿,单凭你我,进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蚁多咬死象,尽管神手门的人都是废物,但就算三百头猪杀起来也得废一番功夫,何况三百个通晓拳脚武功的人。 “那敖青如今身为侍卫统领,身边少说也有一两位高手护持,想要杀他谈何容易,就算真的杀了,也不一定能活着离开。” 女人侧过了脸,面上轮廓也清晰起来,“此次我还招呼了五位护教法王、两位长老、三位教外同道,皆非常人,若再加上你那打石的手段和两把快刀,莫说杀一个敖青,便是入宫行刺都足矣。” 陈拙眸光一动,漫不经心地轻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有雷天前车之鉴,你确信找的都是可靠之人?可别到时候被人反戈一击,背后中刀子。” 女子却信心十足,“放心吧,你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这些人皆是自京城外赶来的高手。” 陈拙没有立即回应,他看向那半张隐于阴影中的面容,说,“转过身来,让我瞧瞧你。此番既是要同闯虎穴,你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让我如何信你,倘若你是这等遮遮掩掩的人,此行便只有你们,无我。” 女人气息微微一顿,身侧垂落的五指一紧,似有犹豫,然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久久,陈拙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与他年岁相近的女人,生的白净,瞧着端庄温婉,哪像什么会打打杀杀的人,更像是书香门第之家养出的大户小姐,浑身上下带着股子书卷气。 可偏偏那脸上生了一双狐狸眼,眼角斜飞,再加上丰腴的身段,只往灯下一站,霎时凭添出三分媚态。 陈拙问道:“为什么找我?你我萍水相逢,你大可另寻……” 他话还没完,就被对方出声打断,“我信你!这些人里,我也只信你!” 短短的话语却暗藏深意。 陈拙双眉似龙蛇一拧,他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才道:“何时?” 女子回道:“七天后!” 陈拙闭目略一沉吟,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应下了。” 老实说,他这些日子也在想着如何解决敖青这祸害,不然时时提防,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不想竟遇同道中人,如此良机岂会错失。 女人看着他,“多谢!” 陈拙摇摇头,语气寻常,“谈不上谢,但愿你别事成之后转过身来对我动手,那厮我早就想杀他,咱们只是合适的时机联手罢了。此番事毕,无论成功与否,你我各走各路,莫要再入镖局,我可不想师娘她们受到牵连。” “好!” 女人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应的干脆。 “你气息虽说日渐绵厚,但筋骨未成,双腿粗壮,想是练了形意门的路数,可惜没能练全,难尽全功。我那‘天罡劲’你摸出了不少关窍,但尚有缺损,还需一门与呼吸法相配合的桩功,此番事毕,我尽数传你,可助你开筋锻骨,补全根基。” 说罢,闪身又从窗户掠了出去。 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 只是那人临走前的话却让陈拙苦笑起来。 偷师的事儿被戳破了啊。 那夜替其疗伤,他只觉得对方背上筋肉走势暗含玄妙,顺着骨缝摸了一遍便记下了,哪知是什么呼吸法,如今被人点出,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再者,那日和雷天交手,关键时候他也是仗此法门才寻得杀机,对方还特意来提醒,仔细想想…… 陈拙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挥手拂灭了灯火。 …… …… “杀!” “宰了这群洋毛子!” “复我汉土!” “烧了这洋教堂!” 漆黑的夜色里,喊杀声震天,枪声四起,硝烟与血色交织,两方人马彼此冲杀。 一个又一个披红巾,端着缨枪,紧握大刀的身影悍不畏死的冲向洋人,杀意冲霄,可在那阵阵亮起的火光下以及连连枪声中,这些人又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枪林弹雨中,一柄宽身厚脊的大刀,猝然划破夜色,被人自十数米外掷出。但见大刀横飞过处,一个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连同清兵,皆被洞穿当场,死的干脆。 大刀在前,一虬髯大汉紧随其后,踏足似飞,连纵连跳,看着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弟兄,登时怒火中烧,红了眼眶,喉间发出悲怆长啸。 兔起鹘落间,他竟后发先至,追上大刀,伸手一抓,大刀入手,被其挽出一团绚烂刀光,将射来的弹丸挡下大半。 火星四溅,大汉将刀身一横,脚下已贴近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噗嗤”一声,刀光斩过,那洋人仍不自知,扭曲着面孔,不住咆哮,但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陡然自腰间传来,低头一瞧,下身已倒,已被腰斩当场,转眼气绝当场。 杀意炽盛如火,大汉挥刀冲入敌方阵营,刀光翻飞,急奔狂纵,绞出血雨腥风,身后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纷纷身首异处,项上头颅俱是高高抛起,断口血水喷涌如泉。 看着一具具清兵的尸体倒下。 “杀!杀!杀啊!” 身后众人士气大增,红着双眼,朝那些节节败退的洋人围杀过去。 但胜机转眼即逝,远处忽见大团火光飞快逼来。 “五爷,不好了,官兵围过来了,咱们快退吧!” “又是袁世凯!” “王师,且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听到身旁众人劝语,大汉一抖刀上血水,脸颊一紧,眼神扫过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仰天悲戚一叹,“唉,退吧!分开退,那袁世凯是想将咱们赶尽杀绝,退往直隶!快退!你们先退,留我断后!” 语气飞快的留下一串话,大汉眼露骇人杀意,竟是单刀匹马,掠向了赶来的清兵。 “袁世凯!” 章节目录 20、杀敖 …… “砰!” 大年三十,鸡叫头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源顺镖局里却生了变故。 一声闷响,自演武场惊起,陈拙耳力过人,想都不想,已抄起趟泥步赶了过来,走近就瞧左宗生一掌劈碎了练功的青石板,手里拿着一条的带血的腰带,双眼仰天而合,眼角淌下两行泪来。 一旁则是站了个镖师打扮的年轻人,原是镖局的趟子手,姓赵,只是自从王五遭缉后便改投他处,但时常不忘回来走动走动,陈拙与之见过两面,据说是在“会友镖局”押镖,神情憔悴,须眉上沾满了白白的一层晨霜,活像个雪人。 “师弟,师父出事儿了!” 左宗生嗓音都变了,却又不敢惊动师娘,只能压低了声音,眼仁都在泛红,扒着陈拙双肩,颤声道:“昨夜山鲁地来消息,师父他老人家……被洋人……枪杀了!” “嗯?” 陈拙闻听此言,双眼陡张,多年以来积攒下的杀气登时似无形飓风般在演武场溢开,他脖颈上的脑袋拧转一动,豁然瞧向那赵姓镖师,“你带回来的消息?” 那镖师抹了把脸,红着眼,喘着气,“是我带回来的,五爷他昨夜与一众‘义和团’团民攻打一个洋教堂,结果被赶来的袁世凯包围了,他让我们先走,留着断后,自己没能回来,最后被火枪射杀了。” 饶是陈拙经历不少大风大浪,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气息一乱,脑子一懵,呆站原地。 王五居然死了? “左大哥,咱们当务之急是快夺回五爷的尸身,入土为安才对。” 赵姓镖师面露哀色,在旁提醒着。 “对,不错!” 左宗生自幼与王五相依为命,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闻言便要动身赶往鲁地,却被陈拙一把按住。 “多谢这位兄弟告知,你且回去,容我师兄弟商量一番。” 那镖师闻言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瞧见这一对师兄弟悲痛欲绝的模样,只得拱了拱手,出了镖局。 “师弟……” 左宗生关心则乱,正想交代一下,不料耳中忽的飘来个笑声,冷笑。 “呵!” 如此场面,左宗生尚且悲从中来,眼中泛泪,哪料到一旁的陈拙冷不丁笑了一声,登时呆在原地,正想怒骂,可语气忽转,只当是自己这师弟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师弟……” 陈拙扫了眼四周,道:“师兄,师父没死,那厮是来诓咱们出城的。” 左宗生神色微微一顿,没等他反应,陈拙指了指地上。 演武场上,一个个足印清晰分明,沾着零星湿泥,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正是那镖师带进来的。 “你是说足迹有问题?” “不是,靴子有问题。你看这些足印,浅重不一,这说明靴子不合脚,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怎会穿一双不合脚的靴子。他刚才抬脚离开的时候,我瞧见他那双靴子靴底的磨损几无二致,前后无差,那靴子压根就不是他的。” 陈拙刀眼一眯,脸上没了喜怒,身侧的食指却轻轻连颤,“师父应是受到了追杀,但已经脱身了,而且十有八九已经回到京城,或是就在城外藏着。” 左宗生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攥紧了手里的腰带,脸色难看铁青。 陈拙见他眼神变幻,出言安慰道:“这没什么,关心则乱,师兄你用不着自责,那人想是摸透了你的性子才故意用这腰带诱你,委实其心可诛,估摸着只能是敖青了。” 左宗生大吞了一口晨风,冰寒入喉登时令其清醒不少。 他看向身旁的陈拙,“我想起来了,师父在城外有个院子,以前供李师伯小住过。” “那就没错了。” 陈拙的心也放下不少,而后眼神一凝,冷冽冰寒。 “师兄,咱们万不可轻动,不然出城非但帮不了师父,相反还会中人圈套,只要咱们不出岔子,师父就不会有意外,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迎着左宗生投来的目光,陈拙叮嘱道:“当务之急是先去找程师伯,有他老人家坐镇镖局,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好!” 二人当机立断,分头行事。 陈拙想都没想,径直出了镖局。 可刚迈出去,一瞬间暗处竟投来七八道凌厉目光,这让他心中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对敖青的杀意也更甚。 陈拙当即让街边的游侠去给程庭华传话,自己则是在街上故作闲逛了起来,随便挑了个豆浆摊叫了碗豆浆,在晨风里喝着,心中则是暗暗思忖着对策。 不过,他前脚坐下,屁股还没热呢,后脚身旁就听有人轻声招呼着店家,“来碗豆浆,再来几个烧饼,顺带给邻桌那位也上一份。” 那人背对着他,一只白净右手自黑色的马蹄袖里吐出,端着碗慢饮了一口豆浆,吞咽的时候缓声道:“前些天听我师父说程师叔遇见个好苗子,我问多好,师父说无人能出其右。你这身法也只练了半月,如今坐卧行走竟已能自然而然走转成圈,腋下含空,龙爪内藏,改掉了过去十来年养成的习惯,委实不俗,便是我当初也用了半年。” 陈拙喝的没他那么慢条斯理,大口一饮,立见碗底,也不去看对方是谁,“你是想说论情分,咱俩也算师兄弟,可你们既是为了我师父而来,咱们便是敌非友。” 那人默然片刻,“我是想说,天份高算不得厉害,这世上天骄奇才无数,天份高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走到最后的那人,才算高山。” 他说完拿起一块热腾腾的烧饼,掰了一小块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同时说道:“我姓宫!” 陈拙看也没看老板端上来的烧饼,擦了把嘴,平淡道:“知道你是谁,你那师父和我师父不对付,咱俩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谁是高山?不是说出来的,是走出来的。心气再高,却甘心充当鹰犬,仅此一事,你便已非吾道中人,人字两笔,顶天立地,从来没有跪下的高山。” 话甫落,陈拙只觉身后凭空多出一股瘆人杀机,如寒针刺肉,令他脊背发冷。 但那杀机起的快,散的更快,那人冷冷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拙抛下钱,干脆在街上转了半天,从早上一直转到晌午,带着身后的一群人在四九城绕了一大圈,最后回了镖局。 此时程老已然赶来。 见他回来,连忙叮嘱不要节外生枝。 陈拙嘴上应着,心里却按耐不住对敖青的杀意,此獠实在不除不快。 六天后。 入夜时分,京城又降下一场大雪。 “嘎吱!” 听着镖局木门被推开,暗中盯梢的清廷高手纷纷来了精神,还有不少神手门的人,这是要抢功。 就见左宗生浑身捂得严实,出门后左右瞧瞧,闪身便飞快钻入了雪夜。 一前一后,十数道身影紧追不落。 镖局后院。 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陈拙蓦的睁开了双眼,身子直直坐起,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狰狞怪诞的罗刹脸儿已罩住了原本面目,刀眼大张,杀意充盈,在灯下映的鲜红,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张口一吐吹灭烛火,他人已消失在屋子里。 风雪扑面,一路狂纵急赶,良久,等陈拙停下。 鹅毛大雪中骤见十一道黑影显现而出。 霎时间,雪夜里杀气冲霄,仿佛融进了风雪,化作一柄能割人皮肉的刀子,刺骨冰寒。 “呵呵呵,奇了,还有个变脸的手艺人。” 冷笑声中,所有人不约而同,齐齐掠向那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神手门。 章节目录 21、一个不留 “提前盯过梢了,这些天不知为何神手门的人大多被敖青遣了出去,看架势像是在搂草寻人,八成还是条大鱼。” 飞雪寒霜里,十二道身影各居一方,像是站成了石像。 有人负手而立,精赤着上身,戴着萨满祭祀用的面具;有人抱臂倚墙,黑布蒙面;有人背负单刀,头戴雪笠,;有手持双剑;有人瞧着像是个商贾财主,穿着绸缎面料、手艺考究的衣裳;有人则是破衣烂衫形如乞丐。 天地间乍起肃杀。 还有个人最让陈拙吃惊。 那人瘦高如竹竿,腰间缠了条软鞭,一副走江湖的打扮,可令人吃惊的是他身旁竟蹲坐了一只半人高低、通身黑毛的大马猴,脸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颜料。 这居然也是个走江湖的手艺人,耍猴人。 “嘿嘿,岂不是天要亡他。” “徒弟散出去了,但还来了几位高手,两个太极门的,一个八卦门的,还有个是京城四岳之一的花拳王,都是官家的高手,有的打了。” “红花青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既然那敖青敢辱圣教,便是辱咱三家脸面,灭其宗门,屠其门人,一个不留。” 陈拙在旁听的暗惊。 前面几句倒还罢了,这后头的红花青叶白莲藕却是不同寻常。 他行走江湖,走川陕道的时候就听过这说法。 红花说的是“洪门”,青叶则是“青帮”,而白莲藕便是“白莲教”,三者本为一家。 白莲教居北,而前面两个则是在南。 这么说来,这些人有的是打南边儿来的。 “别急,咱们几个都能对得上切口,最后来的这位爷,敢问是哪条道的海子啊?此事事关重大,倘若没那太极、八卦插手咱们也就权当您是来搭把手的,道声谢,但今儿要是动了手,再漏了底,保不齐今儿这场面改天就轮到咱们了。” 那个瞧着像是富家翁的人笑眯眯的问了句。 这人五短身材,脸上勾了张京剧白脸,笑的人浑身不自在。 就在众人瞧来的时候,陈拙双手忽摆出个古怪手势,嘴里腔调一提,遂操起一口地道的川话,飞快唱道:“此棍出在宝南山,落在洪家便打奸;三尺六怕无更改,四斤八两莫为间!” 其余人双眼一凝。 “敢情是川陕道上‘哥老会’的弟兄,见过了。” 一旁的白莲圣女也微微一愣,但她并未点破,转身便开口道:“动手!” 十二道身影登时如鬼魅般散向各方,围着整个神手门潜了进去。 陈拙与那白莲圣女隔空互望一眼,各自也都投入了雪夜。 只是一进来,陡见一条黑影纵跃翻跳似飞,闪身已在数丈开外,快如鬼魅,迎面便撞上一个出门小解的神手门弟子。 黑影一扑便走,可那人却还待在原地,胸膛上已多出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被摘了心肝,倒头就栽了下去。 那只猴子。 太快了。 非但陈拙变了脸色,其余人瞧见这畜生如此凶残,无不心怀忌惮,掠出老远。 这猴类本就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生性好斗,且尖牙利爪,臂力惊人,加之敏捷灵活,又经人一番喂养,飞檐走壁什么的都是些小把戏,眼下这杀人如拔草的手段怕也是特意驯养出来的,估摸着那些个志怪小说里的“山魈”也就这模样了。 养的畜生都这么厉害,就是不知道那耍猴人有多少能耐。 陈拙眸光闪动,双脚一滑,人已扑了出去,脚下飞奔急走,绕出半圈,忽见一房中亮有灯光,尚未走近,已见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哭跑了出来,当即顺势贴近,透过门缝一瞧,却见床上有一中年男人满脸惬意的提着裤子,也懒得进去,抬手一抖,一枚飞石打出,看也不看,扭头奔入雪夜。 屋内那人脸上神情忽的愣住,他下意识摸了摸太阳穴,眼上瞬间漫出一层血色,双肩踉跄一晃,倒地毙命。 书房内。 炉火正旺,敖青贴炉而坐,手里拿着筷子,一面夹着身旁矮几上搁的一碟花生米,一面小酌着炉上温的老酒。 饱满的花生米脆香微焦,带着盐味儿,还热乎着,在他的齿间被磨碎,然后咽下。 而炉子的周围,四面八方,还有几个人,不似他那般惬意随意,有人坐着,有人站着。 “此话当真?” 敖青对面,一人面黑似碳,睁着一双虎目,眉眼阴鸷,身着锦缎长袍、青黑马褂,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把玩着两枚铁胆,戴了顶瓜皮帽,在屋内来回踱步,走的端是龙行虎步,嚣张跋扈,神情却似惊似喜,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是说,那白莲教知道前朝藏宝的地方?” 他又不敢置信的问了一遍。 敖青点了点筷子,慢声细语地道:“花拳王稍安勿躁,这是雷天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不过,也不算前朝留下的,而是当年闯王进京后搜刮来的金银财宝。百年前白莲教曾于襄阳起义,率众十五万,转战川陕多省,意外得到了这份惊天宝藏的所在。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出便功败垂成,白莲圣女王聪儿被凌迟处死,宝藏也下落不明,如今天底下唯有这一代的白莲圣女一人知晓。” “前朝遗宝?” 众人无不动容变色。 “敖某邀请诸位,便是想与你们平分这泼天之功。” 那花拳王一紧手中铁胆,虎目眯起,“此事还有谁知道?” 敖青又小酌了一杯,“我那徒弟已经被人打死了,剩下的就咱们几个。” 花拳王五指一松,铁胆上居然隐隐多出几枚指印,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怪不得你这么热衷于大肆缉拿白莲教,原来事出有因……当真信得过我们?” 敖青看了看其他几人,笑道:“这世道想要活得舒坦就不能让人小瞧,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人活着就得扬名,否则窝囊废一个,不生不死的,和那些猪狗畜生有甚区别,诸位皆是郁郁不得志,如此良机,必能一飞冲天,如何信不得?” “一飞冲天?呵呵呵,爷爷今儿就让你们入土!” 冷不丁的,一声冷笑自窗外飘进。 屋内几人俱是一惊,那花拳王双眼凶光一现,挥手间两颗核桃大小的铁胆已如流星赶月般飞出,然飞到一半便被一颗石子半空一拦,偏了准头,打在了墙上,深陷其中。 敖青凌空一个跟头,手中竹筷嗖嗖抖出,破空一响,却见皆是被一抛进来的圆状物事挡下,落地一滚,赫然是颗瞪大双眼的脑袋。 其余几人正想奔出去。 “噗!” 猝然,灯烛俱灭,风雪扑进。 就着那炉内通红火色,屋内已多出数道身影。 方寸之间,杀机陡起。 章节目录 22、斩敌 “何方英雄?” 敖青当真是吃了一惊,凭他在京城武门的势力,以及大内侍卫副统领的身份,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武人胆敢闯进他这老巢,提神戒备的同时已在急问。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声声冷笑怪笑,尤其是瞧见雪幕里劲衫提剑的白莲圣女,敖青脸色登时一白,白的像是没了血色,眼中也多了股歇斯底里的杀意。 他已明白,今夜若不拼死一搏,怕是得跟自己那徒儿去黄泉作伴了。 “来人!” “嘿嘿,别白费功夫了,听听,你外头的那些弟子,正杀着呢……来也!” 富家翁背手而来,嘴里嘿声一笑,语罢之际,陡听唱出一声戏文,一只看似绵软无力的右掌已推了出去,卷的风雪倒流,脚下却快如蛇蹿,闪身已到敖青身前。 待掌劲一落,其身后火炉上已生生多出个轮廓分明的掌痕,无声无息,炉腹中只听“啵”的一声,碳火汹涌而出,化作漫天火星,尽作齑粉,在屋内盘旋交转,与风雪混在一处。 敖青却是躲开了。 可他闪身一瞬,眼角余光陡见门板轰然炸裂,一道魁梧身影虎扑奔出,裹挟着冷寒霜雪,几步赶上,势如奔雷。 只在敖青疯狂收敛的瞳孔中,那人两脚一坠,弓步一开,垂肩抵肘,右肘已顺势顶了出去,口鼻内似有惊雷滚动,听得众人神情微变。 眼见敖青就要吃大亏,其身后一人忽轻飘飘的大步跳出,左手一搭敖青后腰,将其拨到一旁,右手则是捏成鹤喙,一勾一引,已将这石破天惊的一肘揽入怀中,后背衣衫荡起层层涟漪,双手如封似闭,脚下一退,五指揉上对方右肘,生生化去了其上力道。 “一个陈家拳,一个八极门里的老手,还当是什么野狐禅,敢情都是武门里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敖青这边,几人神情凝重,也不废话,都是混迹久矣的老江湖,自然心知此番是要分生死的,合共五人,殊死一搏。 敖青心神一稳,冷声提醒道:“别留手,他们都是白莲教的,找机会杀出去搬救兵,只要出去一个,他们都得死!” “杀!” 杀声一起,五人分散而走,寻求生机。 那花拳王虎目泛光,顶着四岳之一的名头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冲破窗户,嘴里冷哼道:“找死!” 他一出来立有一道黑影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自房顶跳下,扑掠如飞,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转瞬已到面前,獠牙外吐,双目猩红,嘴里还嚼着碎肉,犹如恶鬼,凶残绝伦。 饶是花拳王见多识广,被这怪物冷不丁一近身也是惊了一跳,竟然是只大马猴。 “找死?我倒想试试。” 而那说话的人不紧不慢从不远处走来,看似平静的双眸中,难掩冷意。 花拳王猝不及防,几番闪避,见胸膛被抓出一道血口,怒吼一声,拳影一翻已迎了上去,与那野猴斗在一处。 可不交手则已,一交手他便变了脸色。 这野猴瞧着不通拳脚,但肉身犹如金刚铁骨,力大无穷不说,身骨强横,挨上一招浑似不受影响,反倒激起凶性,龇牙咧嘴,连连咆哮。 想着脱身为先,花拳王目光一瞥不远处的耍猴人,当即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交手这么久此人却没动作,心念一转,脚下虚晃一闪,这便朝那瘦高身影杀了过去。 “呵呵,沽名钓誉。” 那耍猴人淡淡一笑。 而在花拳王眼中,一条软鞭已抽碎了雪幕,朝他打来,恍惚间犹如化作一条毒龙,他吃惊的同时探手便擒,可那鞭影凌空一抖,竟盘成数圈,绕过他手臂,落在他心口,快的匪夷所思。 “刺啦!” 鞭影一经落下,那花拳王背后的袍子犹如被一股无形之力抽碎,化作漫天碎布。 花拳王虎目圆睁,哑声颤道:“你……你是何人?” “天理教教主!” 耍猴人转身便走。 花拳王还想挣扎求生,不想那一鞭之下,他竟如遭点穴,浑身难以动弹,定定站在原地,身后腥风贴来,一张血盆大口吐着獠牙已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 “啊!” 听到风雪中传来的撕心惨叫,敖青脸皮一颤。 “花拳王?” 他身法本就奇快,这下跑的更快了。 似他这般起于微末,一步步想要往上爬的人,最惜的便是自己的命。 只是敖青原本快急的步伐陡住,鹰目微眯,却见去路已被人拦挡,风雪凌乱无序,雪中那人身着青色绵袍,侧身环臂而立,但那颗脑袋倏然一转,罗刹脸儿下,一对冷冽刀眼径直瞧来。 “你可真是令我如鲠在喉啊……我这人从不喜欢假借他人之手报仇,只有亲手宰了你,我才能睡得安,寝的乐,一吐为快!”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脸谱下响起,带着川蜀的腔调。 “是你!” 迎着那双刀眼,敖青凝神一凝,瞳孔先缩后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陈拙。 敖青声色俱厉地道:“你竟敢勾结白莲教,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陈拙双臂一垂,袖中双手一吐,人已朝敖青走来,“空负威名,工于心计多年,生死当面,竟一心只想着逃,战心失了大半,你怕是出不去了。” 敖青见状冷冷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说罢,脚下同时发力。 风雪大作,二人须臾相遇。 敖青吞了口冷风,脚下走弧形步一绕,避过锋芒,腿肚一紧,姿势怪异的心意鸡步已跺向陈拙脚背,双手使的则是形意门里的五行拳。 崩拳。 拳风破空袭来,陈拙双肩一耸,其声好似震空,双掌化为龙爪,腋下含空,脚下一滑如趟泥,避开那鸡脚,走圈一绕,已是剑走偏锋,正面迎敌。 见他以八卦起手,竟还敢以硬碰硬,敖青拳下力道再添三分,右臂发劲,整个袖筒都撑圆了。 可陈拙以虚探实,快如游鱼,身似游龙,脚下身位连连变换,避过杀招的同时,龙爪连探,拿肋取裆,尽是阴毒杀招。 风雪渐胜。 二人转眼便已你来我往互攻数十招。 敖青欲求脱身,双拳展开一连串快攻,直进直出,拳风震空,好似炮弩,脚下则是连番变幻身法,时如猿纵,时如虎扑,势如蛇蹿,想要速战速决,可哪想陈拙练了这身法,简直是把奸滑发挥到了极致。 “噗噗噗噗……” 到底是老一辈高手啊! 陈拙双掌招架,将那狂风骤雨般的拳头一一推揉化开,感受着体内疯狂翻腾的气血,他眼神一沉,双腿一弯,口中一缕冷气直如游龙入喉,行过胸腹,直达丹田。 吞劲之下,一股寒意自尾椎而起,透上而发。 一刹那,陈拙就觉那寒意过处,筋肉尽被一股螺旋劲力拧在一起,勾动着气血。 “嗷!” 听到他齿间射出的龙吟,敖青脸色微变。 陈拙食指轻颤,眼神平静,探出的龙爪掌悄然一变,袖中竟滑出两柄刀子,吐露刹那,刀光霎时撕破了雪幕,惊的雪夜乍亮。 冷寒刀光斜飞而至! “来的好!” 二人此刻皆是争分夺秒,一个想逃,一个亦是想要尽早脱身,如今皆知不可久战,全然舍守化攻,生死胜负,就在眼前。 可敖青却在这时眼皮一跳,眼角余光瞟见陈拙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劲衫提剑,除了白莲圣女还能是谁。 心神一分,敖青彻底变了脸色,再见面前劲急刀光,忙强稳心绪,十指内扣,拿捏擒扣,连连招架。 只是心绪刚稳,那白莲圣女又做势拔剑,狐眼冷寒,面如冰霜,似是马上便要飞身来刺。 敖青沉稳气息不觉一滞,手上攻势随之一缓,剧烈收缩的瞳孔中,一柄短刀已自他两手间飞来,直逼空门。 “遭了!” 他目眦尽裂,忙舍命出招,双手连抓连扣,尽攻陈拙要害,想要将之逼退。 只是陈拙哪肯放过这大好时机,身上散发出一股惨烈气机,刀眼大张,凶厉骇人,拼着被敖青从肩头撕下块肉来,提着一口气,已贴身挤进其怀中。 刹那,厮杀已停。 风雪掠过,只余敖青僵立原地,颈上已被搭了口短刀,不等其反应,陈拙顺势一拨刀柄,刀身立马贴肉急旋,带出一圈血痕,皮开肉绽。 敖青双目大睁,张开嘴来,难吐一字,望着面前的陈拙,他似乎还想伸出手,杀之。 下一秒,六阳魁首无声滑落,倒地而亡。 陈拙错身走过,抽刀而退。 章节目录 23、内斗 鹅毛大雪中,街边一家从早开到晚的豆浆铺子里。 一大汉快步赶了进来,手脚利索地打了下马蹄袖,单膝一跪,垂着脑袋,满身落雪。 “爷,那姓左的一直领着弟兄们兜圈子,刚出了赌坊又进了八大胡同,就剩烟馆没去了,跟那姓陈的一个德行。” 听到手下的禀报,坐在灯下揣袖合眼,似在小憩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伸手一裹身上的绒领披风,随意问道:“神手门的那些人呢?也一直跟着?” 大汉回道:“没错!” 青年眉头一蹙,“敖青那厮想成名都想疯了,为了拿白莲教立功,连徒弟都能搭进去,眼下左宗生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神手门的人没回去送信?” 大汉忙道:“回爷的话,说是回去了一个,但一直没动静。” 青年身段略矮,面颊轮廓分明,生的威严,一双圆眼精光灿亮,似那顾盼生辉的猴子,举手投足已从骨子里透出几分灵巧猴相,眼里哪还有半分睡意。 手下问,“爷,难道神手门出事儿了?不应该啊,整个京城除了咱们谁敢去招惹敖青,况且刘师兄也去了,甭管明的暗的,应当没人敢去触霉头。” “不太对劲儿!”青年蹙眉沉思片刻,“这些天你逛市集的时候有没有瞧见过一些不显山露水的生面孔?” 手下认真想了想,“爷,这大过年的,生面孔可就多了。” 青年腾的起身,抬手从袖筒拿出块令牌,“去,现在就去九门提督荣大人府上,让他领兵去神手门,不,让他封锁九门,就说是奉老佛爷的口令,休要怠慢!” 说罢,随手一摘披风,猿纵般掠出了铺子,掠进了风雪。 “史师弟、王公公,你们几位随我同去,留一个去报信,让他们即刻赶往神手门。” 门外诸人当即纵跳一闪,紧随而去。 …… 神手门内。 陈拙目光透过泼天大雪,扫了眼满院死尸,眼中不见喜怒。 但仇家既已毙命,他便再无久留,瞟了眼不远处的白莲圣女,当即就想抽身退走。 但一步跨出,陈拙脸色忽变,风雪中倏地挤出数道身影,虽瞧着毫无章法,却已暗暗将他去势截断,连同白莲圣女也被以犄角之势围住。 众人之中,一手持双剑的人厉声斥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以下犯上,可知教规?” 那居然也是个女子,一身漆黑劲装,而且更离奇的是,这声音陈拙还有几分耳熟,肯定是近些时候在哪儿听到过的。 他仔细一想,眼神渐渐变得古怪,很快便想起来了。 当初在津门金银楼里,登楼之际,似乎就是这个声音对那大茶壶吩咐了一声。 倏然。 雪中袭来一道掌风,一只肉掌好比推磨,来的轻缓,但那人脚下却快,刹那即至,拍向陈拙右肋。 惊觉身侧杀机,陈拙双脚未动,颈上脑袋豁然拧转,脸上脸谱竟倏忽一变,变成一副怪诞狰狞的赤红鬼面,凶邪骇人,狰狞可怖。 此时此景,满地横尸,遍地亡魂,那出招之人来势汹汹,可冷不防面前转过来这么一张脸,饶是他艺高人胆大,心里也不由打了个突,气息骤缓,后颈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趁此空档,陈拙后背棉袄呼的一撑,脊柱咔咔一动,紧收起伏犹如飞龙,脚下没动,身形一展,人已移出去数尺,手里跟着嗖的打出一枚飞石,直射对方面门。 “天罡劲?” 那人撤手闪身,笑容玩味儿,眼神却有些阴冷,自风雪中走出,正是那富家翁。 他抛了抛接到手里的飞石,五指一攥,飞石已四分五裂,再两手一搓,碎石便被磨成了粉,自掌间散落。 “好个鹰视狼顾之相!” 富家翁眼尖嘴毒,笑声尖厉,抚掌笑道:“哈哈哈,我当是哪路神仙,敢情是圣女的姘头。” 陈拙眼神一冷,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富家翁针锋相对,笑的戏谑,“嘿嘿,还他娘装呢?你师父难道就没教过你,武道一途,男师传男不传女,女师传女不传男。这天底下的吞劲法门,各有玄妙,有的那得剥了衣裳摸一遍筋肉走势才能体会到其中关窍。而天罡劲更是不同寻常,不然你以为白莲教历代首领为什么皆为女子,若非同床共枕之人,有过鱼水之欢,她岂能传你?” 见陈拙蹙眉不语,富家翁飞快叹道:“不过,人嘛,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的,圣女又未经世事,一人久了,想那男欢女爱也属正常。反正你已无心大业,与其做个不容于天下的反贼,倒不如好好找个男人,关起门过那没羞没臊的日子,可那前朝遗宝,我们得要。” 白莲圣女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富家翁怪笑道:“我当然知道,哪又如何?圣教早已四分五裂,唯一值得人惦记的,也就那前朝遗宝了。你倒是死守着,但我们不想,论天份资质,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比那敖青强,我们本该名动天下的。为了圣教的大业,我们自幼便被送到各地,从懵懂小儿到如今迟暮老矣,我们练就了一身的武功,可到头来却只能蛰伏,做个杂货铺的商人、走江湖的手艺人、变戏法的戏法师,卑躬屈膝的活着!” 他指着白莲圣女哈哈大笑,“她忘了啊,上一次见面,咱们还没白头发呢,哈哈哈……” 笑着笑着,这人又哭了,状若疯魔。 “我不想再等了,敖青说对了一句话,这世道,人就该活的舒坦,怎么舒坦怎么来,我想要荣华富贵,不可以吗?你如今身陷困境,自顾不暇,若是把那藏宝地交出来,念及过往,咱能留你一命,否则,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到这里,众人彼此一扫,有的已到那富家翁身旁,有的则闪到白莲圣女身旁。 “冯教主,只要你肯出手,我们与你共享富贵。” 富家翁忍不住朝那耍猴人招呼道。 这一人一猴皆为当世少有,有此二者相助,绝然万无一失。 那耍猴人也不多说,一双阴鸷眸子瞟过众人,当即站到了富家翁身旁。 反观白莲圣女身旁,除了那黑衣持剑的神秘女子外,还有个两个不见真面目的汉子,满身血腥,似是双胞弟兄,一拳一脚,清一色的脚夫打扮。 相比之下,富家翁那边已站了七个人,有那八极好手,单刀大汉,还有个善使通臂拳的老者,以及一个乞丐和一个使螳螂拳的高手。 再加上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子,简直是占尽胜算。 见陈拙还没动作,富家翁哈哈大笑,眼睛放光,“小子,你若是个聪明人,咱这遗宝也算你一份。” 陈拙扬了扬手中刀,眼中杀意大涨,“话多费神,何不受死!” “好胆!” “只擒圣女,其他几个全杀了!” “杀!” …… 章节目录 24、宫宝田 长街夜雪,数道身影自西奔来。 “宫师兄,若真有人敢闯神手门,凭咱们几个怕是不够看呐!” 青年眸光闪动,只抽动了两下鼻翼,脸色已沉凝似水,双腿紧绷,速度快的惊人。 “好重的血腥气!” 身后其余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一股刺鼻血气顺风飘至,冲进口鼻,浓郁的竟连风雪都吹不散;腥风扑面,饶是他们这些时常打打杀杀的武人也都流露出骇色。 “无妨,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守着,千万守好了。”他嗓音低沉,气息绵厚,言下之意却是要孤身独闯,大有睥睨天下人的架势。 此人,便是整个京城武门,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大内侍卫统领,宫宝田。 “近了!” 看着雪中的高墙,他两腿一弯到底,纵身一跃,平地拔起五六尺高,足下蹬墙踩壁,腾挪间已置身墙头之上,快的叫人目不暇接。 可搭眼一瞧,宫宝田身形剧震,一双灿亮明眸顷刻眯成条狭缝,目光如电飞快扫过整个神手门。 “死光了,你们快去找刘师兄!” 头也不回的丢下句话,宫宝田跃下墙头,径直奔向庭院深处。 “这刀口走向是单刀!” “柔拳绵掌,太极门里的狠手。” “这是咬痕?” “大圣通臂门的鞭法。” “螳螂拳!” “好厉害的下盘功夫!” “嗯?还有八极门的高手。” 沿途扫量着那些死尸的伤口,宫宝田突的停下脚步,眼皮一垂,视线下落,停在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前。 一张人脸,扭曲着五官,满脸痛苦,鲜红的双眼几要整个鼓出来,皮肉惨白,脖子上是一个被撕扯开的血洞。 花拳王。 宫宝田挑了挑眉,足尖一勾地上的尸体,花拳王已僵冷的身子立马翻了个身。 看着尸体后背破开的衣裳,他眼中精光一闪,又把人翻了过来,剥开了前胸的袍子,遂见那冷白的胸膛上,一个乌青的淤痕好似墨点般落在花拳王胸口。 淤痕不算起眼,真正令人动容的是,淤痕四周,一条条筋络血管竟好似老树根系般冒了出来,延伸向外,几乎蔓延上整片胸膛。 宫宝田罕见动容。 “这是什么手段?” 来不及细看,他又朝另一头赶去,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活口。 “刘师兄!” 陡听哭嚎,宫宝田脸色一沉,寻声而去,就见几个赶进来的师兄弟正抱着一具尸体嚎啕大哭,那厚实的胸膛似被什么猛兽掏了个窟窿,一颗心不翼而飞。 “江湖子弟江湖死,有什么好哭的。早就告诉过他,切勿功利心太重,多练功,不然哪能卷入这场无妄风波。但是竟敢杀我‘八卦门’子弟,天上地下,我也要寻他出来。” 宫宝田被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哭声吵的心烦意乱,转身出去,忽听不远处传来急声招呼。 “宫统领,且来瞧瞧这个!” 那声音尖细,好似鸭嗓,却是和他一道来的公公。 宫宝田提着一口气过去,这一看表情也诡异了起来。 演武场的空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一个瞧着好似富家翁的矮子,脸上勾着京剧白脸,胸口穿了个窟窿,死法和他那师兄一模一样,伤口是后进前出,像是被偷袭了,骨茬外凸。 那王公公脸色煞白,翘着兰花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一只断手。 说是手,但实则是一只生满黑毛的利爪,指甲弯利似勾,手心还攥着颗变了形的心。 “吓死咱家了,这得是山上精怪下来吃人了?” 宫宝田眼皮急颤,“不是妖精,这是大马猴的爪子。早年间我为练猴形拳把,入山与群猴为伍,就见过这种怪物,大灾大荒的年景这东西饿极了便会下山食人,专挑幼童下嘴……这只十有八九是人故意养出来的。” 他又看了看地上另外几具尸体,一个握单刀的汉子,喉骨尽碎,被人一脚踢毙。而在其对面,躺了个形似脚夫的汉子,双腿粗壮有力,脚尖箍有一块豹首状的脚箍,乃生铁打造,留有棱角,却被人开膛破肚,亦是毙命当场。 “戳脚、弹腿,专走下盘路数的好手,拼死搏胜,同归于尽。” 近处另有两具尸体亦是十分奇特,二人便是死还纠缠在一起。 一人体魄魁梧,但脸色青紫,另一人亦是脚夫打扮,整个人挂在前者身上,身似巨蟒,七窍溢血。 “八极!形意!” “这还有两个螳螂拳和燕青拳齐齐毙命的,像是反戈一击,暴起发难,结果不敌,临死一扑。” 他眼神微变,又在地上挑出一具被挑破胸膛的尸体,看了看对方筋络贲张的双臂,紧皱的眉头舒展一叹,“要是我没猜错,这些就是灭了神手门的凶手,看样子好像之后又内斗了一场,但应该还有活口逃出去了……等等,再把那断爪让我瞧瞧!” “这一刀凌厉狠辣,骨茬平切,和那单刀挑肠破肚的套路有些不同。横刃挥刀,面对这大马猴,想要刀下建功,必须发劲迅猛,长刀很难做到,唯有两尺以下的短刃才能在惊雷一瞬取敌建功,而且也取决于使刀之人的习惯。” “快刀!短刀!” 宫宝田眼神乍凝,脸色阴沉,似想到什么。 “这人身上还有剑伤,应该还有一位使剑的高手。” 王公公也细心留意了一番,另有发现。 宫宝田摇摇头,“不是一位,是两位,一个是双剑,一个是孤剑。你看这剑伤,左右斜入,分明是双手持剑,连施快招,而这处咽喉剑伤,伤口较宽,应是单剑,还有这人,尸首两断,就是被快刀所斩。如此说来,应该至少还有四五个人活着出去了。” 待他起身,外面火光通亮,阵阵脚步声飞快逼来,却是援兵已至。 “封锁九门!缉拿凶手!” …… “四更天了!” 更夫哆哆嗦嗦的敲着更鼓。 源顺镖局外,寒风凛冽,杏黄镖旗猎猎卷动。 数道身影以宫宝田为首,赶了过来。 “大晚上的,谁啊?刚睡下,这不是扰人清梦么。” 听到程庭华的声音,宫宝田气势一低,“见过掌门师叔!” 宫宝田口中呼出阵阵滚烫热气,出口一瞬又凝成白霜,“我想见见陈师弟!” 一口气哈的,程庭华两块眼镜片上瞬间白茫茫的一片,“大半夜的折腾什么,你外头那么多暗桩盯着,陈小子再能耐还能长翅膀飞出去?” 宫宝田语气一缓,“师叔,我也是奉命行事,神手门被人杀光了,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得惊动老佛爷,还有,刘秉义师兄死了。” 程庭华闻听此言,神情先是一紧,灰眉一皱,“你怀疑是陈小子?” 宫宝田回道:“我只想见见他。” 程庭华将眼镜搁在袖筒上蹭了蹭,指了指后院,“最里头那间独屋就是。” 宫宝田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上,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等跟着程庭华来到后院的独屋,不及身旁人开口,他已趁机抬手推门,掌劲暗发,木制门闩立时无声碎断,木门被风雪一冲。 “嘎吱”一声,屋内一切收入眼中。 床上,一双刀眼豁然睁开,直视不避。 “姓宫的,你欺人太甚!” 陈拙只穿了件里衣,单手一抽,铺盖底下,一口刀子倏然出鞘。 那是一把关山刀子,刀长三尺,雪亮光寒。 宫宝田眯起眸子,眼中精光猝然外放,身侧双手已在舒展,然他视线却落在那口狭长的刀子上,眉头随之微蹙,如在思量。 “你们这是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老夫?” 程庭华瞧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立马肝火大动。 千钧一发之际,屋外却快步赶来一人。 “爷,弟兄们遇到狠手了,有个女的,使得就是双刀,杀了咱们三个弟兄,逃了。对了,听更夫说,先前西市口瞧见了一只猴子,背了个人在房顶上奔逃,吓了个半死。” 那人附耳低语,虽说压低了声音但屋内众人却都听的清楚。 宫宝田猛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眼床上杵刀而起的陈拙,嘴里说道:“多有得罪!这些天京城不太平,陈师弟最好还是少出门为妙,告辞!” 语毕,转身便走。 程庭华见状摇了摇头,又对陈拙叮嘱了几句,才换了门闩,掩上了门。 等到门外再无响动,陈拙一松气息,目光一垂,那棉被底下,却见睁开了一双眼睛。 章节目录 25、九门戒严 窗外火光冲天,九门戒严,清兵呼喝之声大作,屋内则另是一番光景。 陈拙神色沉凝,一脱里衣,看着肩头渗血的伤口,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尚有余温的碳炉旁,用火钳从中挑了一块烧红的老炭,只往伤口上用力一按,“滋”的一声。 气息一顿,陈拙合上了眼,手下力道加重,随着老碳滚过,等已瞧不出来那是块抓伤,才将火炭重新抛回炉子里。 “也不知道林姐姐能否脱身?” 炕上传来一个轻低虚弱的嗓音。 那林姐姐,便是十二人里使双剑的人物,大名林黑儿。 要是陈拙没记错,此人便是那“红灯照”的大师姐,想不到居然也是“白莲教”的人。 “那冯剑青为天理教教主,出自冯克善一脉,原本是我圣教的大护法,只是这些年自立门户,羽翼渐丰,加上手段通玄,已是想要取而代之……” 床上人从棉被下露出个脑袋,额上冷汗大冒,面容苍白不见血色,不是那白莲圣女又是何人。 先前内斗,冯剑青暴起发难,竟是想要一人独占遗宝,双方本就厮杀的难分难解,险要关头此人反戈一击,那富家翁当场被杀,若不是有人之前假意反叛,见状突袭暗手,一群人都得交代了。 白莲圣女趴在床上,想起几个教众护法为助她脱身,舍命求死,棉被一捂,已哽咽啜泣了起来。 可哭了没两声,棉被就被揭开了。 看到这女人身上的伤势,陈拙眼底不由得有些异样,几人以他伤势最轻,倒不是他厉害,而是这女人以一敌三,悍勇绝伦,轮到他的时候,压力大减,本该抽身而退,但不知为何,还是转身跳进了战圈,最后把这女人给背了回来。 林黑儿为了吸引追兵,讨了他双刀,此去若无意外,定是回不来了。 好在冯剑青也被重伤,那恶猴更被他斩断一臂,处境必然也是极难。 陈拙心知局势尚未缓解,宫宝田心思灵透,先前差点动手,但凡回过味儿,势必还得来走上一遭,倘若不及时想出对策,这女人就是个天大的祸患。 见他神色阴晴不定,白莲圣女有些心灰意冷,“你把我交出去罢,我绝不恨你,神手门的事我也……” “哪那么多废话,当初救你,是因为吾辈之人,以‘义’字为先。我师父几番刺杀西太后,每每皆能全身而退,全因京中豪侠施以援手。你一介女流,竟有胆倒反天罡,我岂能冷眼旁观,落了我师父的脸面。” 陈拙听的有些不耐,走到炕边在对方的默允下解开了棉衣。 “但如今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他说完陷入沉默,眼神却在生变。 这人之前以一敌三,虽说悍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伤势也是最重的。背后被那恶猴抓出一道抓伤,上腹还被那富家翁按了一记绵掌,加上被那冯剑青一鞭抽中大腿,能活着都算老天开眼了。 被屋内寒气一激,白莲圣女身子一抖,语气一低,颤声道:“点灯吧……那掌伤是绵掌暗劲,这次是摸不出来的,若不及时化去劲力,不到天明,我肝肠出血,神仙难救。” 一句话说完,气息一泄,嘴角竟淌下一缕血色。 陈拙伸手攥了攥,剥开的棉衣早已被血水浸透,他心头一颤,哪还能犹豫,转身便点亮了油灯,只是灯色一亮,他眼神微变。 桌角不知何时放了两瓶伤药,皆为青瓷小瓶,红布塞口。 陈拙惊诧打开,一个是内服的老药丸,一个是敷外伤的伤药,不由呆住。 “谁搁的?程师伯?” “不然你以为是谁,亏你还想瞒过程老的眼睛,那可是武道宗师,活成精的人物,怎会不知你被窝里藏了人,点破不说破,可谓用心良苦,往后你别忘了好好孝敬一番。” 炕上的白莲圣女缓缓往炕头上挪了挪,感受着身下床褥散发的热乎气,她脖颈上渐渐漫上一层酡红,似是醉酒了一般,再一想自己适才说话的口吻,苍白的脸色莫名红了红。 “那老药丸用得着,应是‘八卦门’的秘药,你用温酒化开,待会我每含一口,吞咽入腹之际,你便运劲推揉掌伤,配合药力,事半功倍,届时只需化去淤血,便算好了一半。” 陈拙闻言就着炉里的余温,暖了半瓢子老酒,搁了颗老药丸,等药丸化开,原本琥珀色的老黄酒已变得暗红似血。 他瞧着床上掖着被子,偏过头,眼神闪躲的女人,“若说第一次咱们皆为江湖儿女,算机缘巧合,萍水相逢,但如今你我已是共过生死,同过患难,性命相交,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白莲圣女气息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回头瞧来,苍白的脸颊涌上一抹嫣红,四目相对,发颤的眼神逐渐归于平和,“那你可得记好了,我叫古玉!” 陈拙眼神轻动,扶起面前发烫的身子,将碗口送到对方嘴边。 等古玉含入一口药酒,陈拙遂将被子轻轻掀开,眼前顿见棉衣半敞,旖旎春色,和一件青色肚兜。 见那掌伤位于脐上,贴向右ru,从肚兜下露出一小截乌青掌痕,陈拙五官僵硬,呼出一口滚烫气息,转头抿了口药酒,往掌心一吐,两手一搓,手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待到将人放平,他没去看对方的脸,伸手将肚兜上掀。 等看清掌痕不由得眼皮一跳。 这绵掌所落之处,掌印清晰分明,除却没有掌纹,五指齐全,从交手到回来,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已散着骇人青紫,边缘更是冒出一条条极为细密的青红血线,交织纵横,连半个右ru都被挂出了暗伤。 他目光下移,又瞧了瞧古玉右边的大腿,棉裤都被抽碎一截,里头的棉花寸寸而断,外露的皮肉上却非鞭痕,而是以点击面,比这掌痕还吓人,像是结出张青紫色的大网。 随着对方咽喉蠕动,药酒入口,陈拙已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胸腹上,可掌心下的皮肉竟由温转凉,俨然是元气大伤,气血大损。 陈拙深吞了口气,虎口一开,五指已飞快压着那掌痕推揉起来,药酒入口,气血急行,若不能及时化开淤血,可就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灯火莹然,无人说话,除了彼此含气、换气和吞酒的声音,便只剩下揉按推拿的脆声,以及皮肉摩挲的异响。 感受着掌下发凉的身子慢慢由凉转温,变得滚烫,陈拙长呼出口气,如火气息溅在面前人的胸腹上,瞬间激的对方连连颤栗。 直至半瓢子药酒快要见底,陈拙才见那青紫色的掌痕已快转为正常的血色。 “如何了?” 他问。 “好……好些了。” 古玉出了一身的大汗,含着气息,眼神似是泛起一层水汽。 陈拙垂着眼皮,轻声道:“姓冯的是大患,他如今身负重伤,我绝不能让他活着出京,不然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古玉缓了几口气,目光一转,也没了躲闪的心思,她望着陈拙那双机锋峻烈,孤漠冷厉的刀眼,“那你要小心,那厮练的是‘打神鞭’,发力好比劲雷,一鞭下去刚能碎石崩山,柔能阻人血气、动行僵直,再有那只大马猴相帮,京城里能制他的人不多。” “呵,宫猴子不是想立功么?我就让他立功。” 陈拙又推揉了一会儿,见那掌痕终于变成正常血色,淡去不少,才将掀开的肚兜掩好,遮住了那抹皓白。 “腿呢?” 他又看了看那条绷直的大腿,鬼使神差的问。 古玉气息一颤,脸上刚刚潜下去的羞红又浮了上来,“把裤子剪开,再温半瓢老酒!” …… 院里,一颗光秃秃的老树底下,程庭华揣着两手,满脸肉痛,那可是他藏了六十年的老药丸啊,就这么给送出去了。 侧耳再听到屋里传出的阵阵响动,眼神古怪,老脸不禁一红。 “真他娘能折腾!” 章节目录 26、禁足 “呼!” 雪犹未停,北风凛冽。 寂静长街忽见一道黑影点足而行,身轻如燕,好似踏雪飞逐,来势如箭。 身后呼喝四起,火把逼近,步步杀机。 “恶贼休走!” 却是神手门那些侥幸未死的弟子门人,个个紧追不舍。 而这些人身旁,尚有数十位清兵和大内高手同行。 却是好大的阵仗。 那刺客正手持双刀逃的飞快,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已如那漏了气的风箱般,上气难接下气。她身上不止有刀伤,还有掌伤,后背还有箭伤,渗出的血水,随她吞吐的气息,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吸力一股脑倒流进了棉衣里。 气息渐渐含不住,林黑儿蒙脸的黑巾上也开始溢出了一团血色,再听噗嗤一呛,面巾立被吐出的血箭冲出老远,露出一张略黑的面容,倔强、英气、狠辣、娇悍。 “可惜,起事在即,却要死于乱刀之下。” 她心中暗叹,气息已弱,连步伐也缓了下来,但望着已能瞧见的“八大胡同”,林黑儿娇小的身子好似又爆发出一股奇力,速度再提。 “哼,强弩之末,何不束手就擒!” 两个大内高手忽攀檐走壁,自一侧屋说话,不用管我。” 梁朝云一张小脸冻的发红,眼眸却亮,嘴里呵着白气笑道:“我晓得,师娘这些日子教了我不少东西……对了,左师兄呢?” 陈拙还想着赶紧把这丫头支走,一听这话,气息微微一顿,“左师兄没在镖局里?” 梁朝云道:“没啊,程师伯说昨晚上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拙眉头一皱,“行,我待会儿吃过饭出去找找,你也回屋守着师娘,这些天京城不太平,记得顾好自己。” 听到叮嘱,梁朝云笑弯了双眼点点头,转身回了前院。 “呼!” 见人走远,陈拙关上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头望去,一人又做贼似的从房梁窜下,眨眼钻进了棉被里。 “眼下四九成戒严,京城应是出不去了,你暂且藏在这儿,既然程师伯心里默许了你的存在,应当不会说什么,过些天恢复好了再说。” 古玉藏着身子,忽出言唤道:“陈拙,你过来!把那敷药也拿来!” 陈拙疑惑走近。 遂见古玉用棉被一裹自己,伸出手将他的棉衣往外一拽,露出了肩上的伤疤,皮肉焦卷,血肉模糊,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古玉一面往伤口上敷着伤药,一面极为认真地说,“那冯剑青非同小可,便是宫猴子遇上,若失先机,十有八九也是败多胜少,你若无把握,千万莫要冲动行事。” 说话间,随着她手上动作,腋下忽空,棉被却是溜了下来,一时风光大露。 古玉脸上一红,忙又将棉被掖好,才接着轻声道:“你我如今已生死相托,我也没什么矫情的,索性今夜给你留个念想。你若愿意,咱便给你个白莲教大护法的尊位,此令一出,南北武林、五湖四海、凡青、洪、白三家弟子皆闻令拜你,三教九流更得退避三舍。” 陈拙却对这造反专业户的护法之位没什么兴趣,昨夜那几个可都死的老惨了,他可不想时时提防别人,成一个短命鬼。 况且那命数都显了,凶亡。 何为凶亡? 大凶之命,不得善终,注定败亡于他人之手。 见陈拙沉默不语,没有立即搭话,古玉眼神不可察地一黯,眼里升起的兴奋也转为落寞和失望,但很快又极好的隐藏了起来。 “是了,你拜师王五爷,又得了程老的一身所学,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江湖巨擘,哪会瞧得上我们这般不黑不白的邪门歪道,凭白污了你的名头。” 陈拙背身而坐,心里还想着左宗生一夜不归能去哪里,焦急不安,压根就没留意身后人的语气变化,只是回道:“莫要多想,好好养伤。” 见肩膀上的伤药敷的差不多了,古玉又将那伤口包扎了一遍,陈拙便穿好衣服掩了门。 可刚到前院,他就见左宗生推门进来,正想上前招呼,神色忽变,忙往后一缩身子,目光偷瞄一扫,就见左宗生扛着个大包,和做贼一样,神情紧张,手里还抱着不少东西,什么米面荤素一大堆。 尤其是身上那大包,还能动弹两下。 “啧啧啧,不得了啊,你师父一辈子快四十了才娶妻生子,结果他这徒弟一个比一个能耐,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这小子干脆偷回个人来,出息了。” 陈拙正探头探脑的偷瞄着,心里还在嘀咕左宗生这是唱的哪出,冷不防一旁探过来颗脑袋,嘴里还呐呐自语,时不时擦擦眼镜片。 正是程庭华。 陈拙面无表情,“师伯,您说得对,我师兄做事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程庭华眼神一斜,撇了撇嘴,“小子,别说人家,你回屋瞧瞧吧,你前脚出门,那姑娘后脚就走了,穿的还是你的衣裳,啧啧,身法当世少见,比你厉害多了!” 见被点破,陈拙身子一紧,这话外之音,老人无疑是已知他昨晚参与了屠灭“神手门”的事儿。 嘴唇翕动,他张口说道:“师伯……” 老头却慢悠悠地道:“神手门我之前去了一趟,把那几个掉脑袋的尸体讨了过来,搭进去我一门八卦棍,心疼死我了。至于那耍猴的,掏心挖肝,手段非同凡俗,我那师兄已出了皇城,虽说他人不怎么样,但有他出马,那人只要还在京城,就难逃一死。” “尹福出宫了?” 陈拙闻言眼神微凝,似想到什么,正想动作,忽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下一秒一股奇力袭来,一刹那陈拙仿佛如坠无边漩涡,手脚都不受控制了,天旋地转,像是没了重心。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两句,但突的似瞧见什么,瞳孔一缩,蓦然闭嘴,只能恭敬听着。 就见程庭华站在雪地里全无半点动静发出,但那衣裳底下却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一起一伏间,落在衣面上的雪瓣已无声滚落,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拨下。 瞥了一眼陈拙,程庭华双脚一沉一抬,等挪开,砖石上已多了两个清晰分明、入木三分的脚印,约莫有两寸来深,而后又走出几步,步步生印,竟走出个径阔丈许的个圈来。 “瞧见这圈脚印了么,往后你每天给我过来走上四个时辰,刮风下雪,打雷下雨也得给我受着,外头的事情跟咱们无关,神手门你也从没去过,踏踏实实练功。来了才堪堪一月,就闹出这么多大动静,再不敲打敲打你,磨磨你的性子,我看你得反了天,闯大祸!” “师弟,你惹师伯发火了?” 左宗生正做贼一样把东西搬进屋,正想喘口气,就瞧见了演武场的二人,视线相对,见避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程庭华瞟了眼二人,冷着脸斥道:“没一个省心的……打今儿起这小子禁足一月,你这个做师兄的给我看住他,他要敢出门,就打断他的腿,他要出了门,我就打断你的腿,免得哪天被人打死在外头,咱们去给他收尸。” 说完,拂袖而去。 章节目录 27、定心 大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京城里可就不消停了,甭管是走江湖的手艺人还是三教九流里的人物,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大都被宫宝田走了一趟,打了招呼。敢转身跑的不是被当街擒下,就是被当街打死,连句狠话都没人敢放,那些个赖子、混混更是被吓破了胆,龟缩家里门都不敢出。 神手门死了几近百人,连敖青都没了,武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不就意味着,今天灭的是神手门,改天照样能灭他们。 太极门里也放了话出来,发布了江湖悬赏,但凡谁能提供凶手消息的,给十条小黄鱼。 源顺镖局的演武场上,见陈拙冒雪踩着那一圈脚印练着八卦的走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左宗生不免有些头疼。 尤其是听到昨夜神手门被灭,他心惊之余又有些后怕,不用程庭华明言就知此事肯定有陈拙的份儿,还有些恼怒和自责。 本以为陈拙能服个软,说两句好话,结果愣是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天的桩,差点没把程庭华气出个好歹。 “你咋就这么不晓事儿啊?” 左宗生眼见这小子还是一副又臭又硬的倔性,眼一沉,脸一黑,训道:“你真当师伯是怪你掺和了这事儿?你错就错在没跟我们打招呼,你眼里还有师伯和我这个师兄么?你得亏是活着回来了,万一呢,你要是被人抬回来,我告诉你,程师伯那得心疼死,他老人家可是把一身的绝学都传你了,我也得心疼死,师父回来我们该咋说?” “我没怪师伯,对错好坏我还是拎得清的,师伯是为了我好,我惹他担心费神,该罚,没的说,但我得出去,尹老鬼出了宫,京城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都得遭殃,我得救个人。”陈拙吐着气息,沉腰坠臀,话一出口,齿间立有一缕缕白雾溢出,如游龙般飞到数尺之外方才回转消散。 左宗生皱了皱眉,又轻轻一叹,“我告诉你,你现在出去也得搭进去,这事扯进来了白莲教,尹老鬼一出手,绝不会无功而返的,肯定得收几条命回去交差。程师伯英雄了得一辈子没求过人,结果为了你,才落下脸面去见了他那师兄,抹了神手门的事儿,你就给我在镖局老老实实待着,别再让他老人家费神。” 陈拙脚下划着趟泥步,步伐变幻圆转,身上零零散散落着不少雪,可转眼又都化了,他自顾自的练着功,嘴上却问,“那师兄你呢?昨晚干啥去了?” 一提到自己,左宗生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有些心虚地道:“没看我买了些东西回来么。” 陈拙瞥了他一眼,脚下没停,“打从你回屋,硬是窝了两时辰才出来,连门都不敢开,怕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左宗生眼神有些慌乱,“你小子别激我,还说我呢,你前些时候屋里不也藏人了,眼下还要出去救人,救谁啊?” “原来藏了个人啊。”陈拙挑眉一笑,长呼出一口气,“我对你屋里藏的是谁没兴趣,我就想知道,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去找师父了?” 左宗生脸皮一紧,沉声道:“没有的事儿。” 陈拙问,“师兄你是信不过我?” 听似平淡的语气反倒惹恼了左宗生,他脸色涨红,眼睛一瞪,张嘴大吞了口风雪,也不说话,虎吼一声,闪身已到陈拙面前,使得竟是形意门的路数。 “师兄……来的好!” 陈拙心里憋屈,实在是有一口郁结之气吐之不出,又咽之不下。 在关中他饮酒提刀,纵马长歌,快意恩仇,好不惬意,可如今进了京却要被人压上一头,敖青压他,宫宝田压他,还有个尹福。本想大展拳脚,吞吐天地,奈何受缚受束,如今连门都出不去,怎能不憋屈。 “砰!” 二人当空对过一拳。 “今天我就教你一个道理。”左宗生似是瞧见他心中所想,低沉嗓音透风过雪,似金铁坠地,“功夫乃攻守之道,做人亦如是。当你觉得别人压了你一头,你就该定下心好好想想该怎么守,只攻不守,那是匹夫,只守不攻,那是懦夫。” 他何尝不憋屈,王五遭缉,师门受辱,如今师弟也受了委屈,想出头还得偷偷摸摸的,自己去打生打死。 风很大。 雪在飘。 左宗生说完双臂一伸一抖,抖出一串裂帛震空的脆响,使得居然是陈拙似曾相识的崩拳。但又不同,这崩拳寻常发劲需得借势一步,可左宗生竟只进半步,然拳上力道竟比那敖青还要霸道,且距离缩短,劲如炮弩,眨眼已到面前。 半步崩拳! 陈拙瞳孔一缩,顺着脚下的趟泥步,下意识用上了“天罡劲”,险之又险的避过锋芒,回身转掌,已拿住左宗生右肘关节。 自从他发现此劲能驭大龙调动全身,于惊雷一瞬做出反应后,便愈发的练上手了。 眼见受制,左宗生眼神一亮,奋劲一拽,二人抵肩相望,嘴上沉声道:“但守不光是防,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才能成器。守住那颗心,守住了,你才能无惶无恐,不惊不怖,走的更远。” 陈拙一击得手,却无半点得意,反而眼生异动,指下所扣的关节竟似是一块生铁,劲力难落,转眼已被左宗生挣脱开来。 左宗生踱步一转,眼神一直盯在陈拙身上,像是只环伺猎物的猛兽,脸上的涨红也褪了下去,语气平静地道:“我已守了二十一年。” 陈拙浑身汗毛倒竖,却非是因为那话,而是被自家师兄身上散发的气机所迫。 下一秒,左宗生脚下窜出半步,五指内收,崩拳再至,拳风如箭,已撕开了飞雪,直射陈拙胸膛。 陈拙瞳孔一缩哪敢硬接,脚下走圈一转,避过的同时喝道:“我心无定所!” 左宗生冷哼道:“哼,那就给我定心,心猿意马?打!” 他两手抡拳,拳影交错如影,拳风似箭,冲的漫天雪花都混成了一锅粥。 “嗖嗖嗖嗖……” 听到那一连串的急响,陈拙头皮发麻,拳劲未至,仅是拳风扑面已如针扎般刺痛,鼻孔里滴出血来。 “那就打!” 似也来了真火,他口中吞气,猿臂一展,双腿一弯,却是猴架,喉吐龙吟,只待体内的气血激荡翻腾,双腿筋肉一撑,已在厉啸中凌空腾跳而起,如猿王勾天,飞扑抓向左宗生双眼。 “这就是你成的杀招?接着来!” 凌厉气机令左宗生双眼一眯,他闪身一绕,陈拙紧追赶上,翻身落地又闪电般一蹬,双手成勾,掏裆摘耳,探心拿颈,出招连绵不断。 左宗生瞧得心惊,心道这小子果然天赋惊人,一副寻常猴架竟给练出了这么一副癫狂杀相,也不知道咋练的,尽是阴毒狠手,要人命的路数。 但他却不打算罢手,这股憋屈劲儿若不让其撒出来,打痛快了,估计能憋出毛病。 不由分说,一拳砸出。 陈拙性子执拗,见状也是一拳拼出,一拳刚落又起一拳,双拳四手,只像是天雷勾动地火,在雪地上暴起一连串砰砰砰砰的震响。 二人从院心打到院尾,左宗生双拳血迹斑斑,反观陈拙,双拳皮开肉绽,脚下忽一踉跄,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昨晚连番大战,又替人摧劲疗伤半夜,陈拙哪还有多余气力与人争锋,此刻强攻忽撞,干脆昏了过去。 左宗生瞧着对方这副模样,心里是又气又心疼。 门外忽见程庭华赶了进来,没好气地道:“让你找机会敲打他,没让你下狠手啊。” 左宗生有些无奈,看了看自己的手,本以为陈拙能服个软,结果憋着一口气把自己憋晕了,苦笑道:“师伯,我也伤着了!” 程庭华瞥了一眼,“你那就皮外伤……算了,也行,就这小子的倔性,想要他定心,还真得打趴下,我可不指望他能老老实实听话……你也别杵着了,去管你屋里那个吧。” 被捅破窗户纸,左宗生黑脸一红,“昨晚儿给师父送信的时候救了个姑娘……” 程庭华不耐烦的摆摆手,“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回屋吧……哎,等等……” 老人伸手又满脸肉痛的摸出个药瓶,“他娘的,等你师父回来,别忘了把他藏的秘药分我点儿,邪了门了,两徒弟都一个德行。” 瞧着左宗生接过药瓶跑出老远,程庭华才叹了口气,拎着陈拙朝后院走去。 章节目录 28、传功 月明。 霜白。 院儿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陈拙躺在炕上,朝云那丫头正往灶里烧着柴火,热乎的发烫。 见他睁了眼,小丫头一抹手,惊喜极了,“爷,您醒了!” 陈拙扯了扯被子,刚拽开一角,又被一双手给掖了回来,热的他满头冒汗,“你这是要蒸了我还是烤了我啊?” 他热的口干舌燥,一抿唇,“来口水!” 朝云忙倒过一碗水端过去,“爷,吓死我了,左师兄下手也忒重了。” 抵着牙缝一口气饮完,陈拙呼出口气,“不怪师兄,我这人性子执拗,遇事冲动,合该敲打敲打,师兄没生我气吧?” 他说的惆怅,眼神复杂。 朝云巧巧一笑,“左师兄刚才还来瞧过,还说他以前也犯浑,年轻气盛,总想着遇事就打,最后被五爷收拾过,就老实了。” 陈拙脸一黑,“年轻气盛?他才多大,也就只能在我这刚入门的身上摆摆辈分了。” 朝云将他扶起,倚着炕头,垫了个枕头,边喂着肉粥边道:“程师伯也来瞧过,拿了些药草。” 小姑娘脸上沾着碳灰,也不知道守了多久,趁着陈拙咽粥的功夫,她道:“爷,要不我把九品老参取给您吧。” 陈拙蓦然转头,语气罕见严厉了几分,“我告诉你,我这人从不信命,狗屁的命,但这事儿,那是你爹的念想,是我俩从鬼门关里给你讨来的,我应了你爹,那就是生死不变的事儿,天底下除了你,谁都不能动那东西。” 朝云端详着他,目光一烁,“陈大哥,那我以后不提了。” 突如其来的改口,令陈拙紧绷的神情一愣,接着又一松,笑了笑,“是不是待的闷了?先前还说领你出去走走,结果我食言了。” 朝云忙摇摇头,“没有,师娘待我很好,程师伯也好,左大哥还时常给我买些吃的。” 陈拙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忽然瞧见床头搁了两本线装的蓝皮老册,不解的问,“这是什么?” 朝云给他喂着粥,回道:“左师兄说,那是五爷毕生用刀的感悟,一个是三十岁前的,一个三十岁后的,都是留给你的,你现在身子虚,正好静下心多理理,兴许能把以前想不明白的理顺了。” 木门忽开,程庭华背手走了进来,蹭了蹭脚上的湿泥。 老头板着脸问,“醒了没?” 陈拙“嗯”了一声。 程庭华也没掩门,门外月华映雪,白茫茫的一片。 老人忽然道:“知道怎么守心么?” 陈拙微微一怔。 程庭华叹了口气,拿过朝云手里的粥碗,自顾自的坐在炉边吃了起来,“你练的是刀法,袖中藏刀,所以你的刀少鞘。” 陈拙蹙眉,“我练的是快刀,有进无退,以快求胜,多了鞘,便会慢。” 程老语气平缓道:“光快可不算本事,重要的是拿得稳。你师父拿百斤大刀,握如鸿毛,但他却比你还快,还稳,因为他的刀有鞘。刀在藏,不在杀,你锋芒尽露,却守不住心,你忘了你握刀的初衷了?” 老头吃的极快,连吞带饮,碗里的粥转眼见底,一旁的朝云又添了一碗。 几句话说的,陈拙哑口无言,额头见汗。 程庭华又问,“你就只是为了快意恩仇?” 陈拙反问道:“难道还不够么?” 程庭华用眼梢瞥了陈拙一眼,“呵,只求快意,能分的清恩仇么?你在关中杀哪些恶贼只是为了自己痛快?” “不是!” 陈拙这次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嗓音都拔高了。 “当然不是!” 他直视程庭华,丝毫没有退缩得意思。 程庭华也盯着他,“那是为了什么?当别人告诉你你突然走错了,你就该停下来好好想想,反思反思,你是不是真的错了……现在,告诉老夫,你为什么杀那些恶贼?” 陈拙看着老人那如火一样的眼神,慢慢收回目光,合上了眼,仰起了头,好一会儿才徐徐睁眼,长吟般念道:“侠!” 程庭华语气也重了,眼中精光大放,“什么是侠?” 陈拙眼神一垂,颤了颤。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已被抹了伤药,包扎好,然后在程庭华灼灼的目光下说道:“侠,就是做对的事……斩尽心中不平事!” 程庭华长呼出一口气,平静道:“那就守好你的侠道,磨磨你那颗杀心。你的刀锋芒太盛,等你什么时候能藏锋于鞘,你才算真的踏入刀道一途,等你的刀什么时候无需出鞘,亦能败敌,那这天下已无人能压你一头。” 见陈拙沉默不语,老人语气淡淡道:“打明儿起,你禁足三月,把你师父留的这些东西好好看看吧,看看他是怎么悟的,那脚印也不能忘,每天给我走上五个时辰。” 陈拙一愣,“不是一个月么?” 程庭华冷哼一声,“兄弟阋墙,同门操戈,你忘了和你师兄动手了?竟还使上了杀招狠手?不让你长长记性,你下回是不是就该对我动手,对你师父动手?” 陈拙眼皮一跳,脸色一苦,“哪有那么严重,就是切磋一二……再说了,就算真想和您老动手,我也打不过啊。” 老头一听眼睛瞪圆,“怎得?你还想和我搭把手?” 陈拙无奈一叹,“师伯,我错了,以后老老实实听您的,踏踏实实练功,不练出真东西,就不出镖局。” 听到了想要的,程庭华心满意足的搁下碗,“这还差不多……朝云,你也回屋吧,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朝云还想再照顾照顾陈拙,听到老人的话只能跟着出去。 木门一掩,陈拙倚着炕头轻轻一叹,愣神了许久才随手拿起一本王五留下的刀谱,就着灯光翻了翻。 说是刀法感悟,出人意料的是上面竟没有半点关于用刀的要诀,歪歪扭扭的墨痕像是刚握笔练字的幼童,又丑又难看。 陈拙神情古怪,只当是程庭华连同左宗生在戏耍自己,但想了想,他还是忍着往下翻了翻。 不想墨痕越来越工整,纵横有序,交错方正,渐渐有了字的轮廓模样。 “噗!” 灯火忽灭。 木门大开,皎洁月华斜斜投了进来,落在床头翻开的老册上。 陈拙不经意的一瞥,浑身莫名一紧,双眼陡张,但见泛黄的纸页上,两枚方正大字迹跃入眼中,如山川巍峨,似江河纵横,气吞天地,豪气冲云。 那是, “正道!” …… 转眼又是三天。 陈拙在演武场站完了静桩,便满身是汗的回了屋。 不同的是,屋里添了张书桌。 老实说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拿过笔了,别看握刀握的住,如今握笔却满心的纠结。仔细想想,这么些年他好像除了刀也没别的东西,只会逢敌亮刀,只会杀人。 有意思的是,程庭华见他第二天让人搬了张书桌,买了笔墨,只以为能写出什么不得了的惊世之作,结果兴冲冲的来,满脸晦气的走,临出门还不忘吐口唾沫。 “不堪入目,有辱斯文,比你师父当年写的还烂!” 不过,老头嫌弃归嫌弃,该点拨还是不忘点拨。武道一途,无不是从粗浅练至精微,握刀容易,握笔却难,需得领悟拿捏劲力,把握分寸毫厘间的发劲运力,拖拉勾挑,好似运刀,得稳中求变,方得灵巧。 陈拙也算开了窍,毕竟闭门造车,只凭与人厮杀来摸索领悟,哪比得上武道宗师的指点,也逐渐熄了出门的心思。 瞥了眼书桌上歪歪扭扭写出的“古玉”二字,他踱步到床边,莫名的一叹。 “也不知道撞没撞上尹老鬼,躲得好好的,非得出去,还顺了我两件衣裳。” 这些天他练功的同时也曾旁敲侧击问过程庭华,结果老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压根打听不到消息,左宗生也是神神秘秘的,天天窝在屋里,出门还不忘加两把大锁,就跟防贼一样。 “你在那儿嘀嘀咕咕啥呢?” 一个声音忽的在屋里响起。 一阵风袭来,木门随之顿掩。 陈拙抬头一瞧,身前已站了个人,穿着他的棉袍,身后坠了条长长的麻花辫,像是在笑,狐眼笑弯,灯下的白皙脸颊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温柔,像是朵牡丹,除了古玉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古玉认真地想了想,“我压根就没走,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左师兄偷回来的人是林姐姐,我原本是打算走的,但瞧见林姐姐生死不知,便在院里的一间屋子里偷偷住下了,程老还给我送了两顿吃的。” 陈拙越听脸越黑,合着那老头一直逗他玩儿呢,他甚至已经能想到程庭华睡到半夜笑醒的场面,这老不羞的。 “程老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傻子,只进不退,身上又有伤,真让你出去了,兴许就得死外面。” 古玉走到书桌旁,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噗嗤一笑,拿笔沾墨,纤指运劲,已在旁写下了陈拙二字,用的乃是小楷,娟秀清丽,和前者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我还瞧见你为了出去,和你那师兄动手,唉,何苦呢!” 她叹了叹,眼中却有笑意。 陈拙莫名的有些不自在,别过了头,看着火炉,“你我生死相托,我总不能看着你命丧尹福之手。” 古玉轻声道:“尹老鬼便是在宫里重伤我的人,身手奇高,即便我落他手里,你也无能为力,不是他的对手。” 陈拙冷笑一声,“就算不敌,我还有命,死我也咬下他一块儿肉来。” 但笑完他又无奈叹道:“结果还是没出去得了。” 古玉美目泛光,“你这傻子,这武林江湖,鱼龙虾蟹,我白莲教又岂能没有底蕴,亦有宿老坐镇,哪用得着你拼命,在这京城他尹福天下无敌,可出了京城,他也只是活得久点的老鬼罢了。” 她放下了笔,幽幽道:“我原本是想今夜带着林姐姐离开的,但发觉你躲在屋里,一人瞧着我的名字发愣,却是忍不住想见见你。” 陈拙眼神晃动,“既是要离开,又何必再见呢。” 只是说完,他忽觉这话有些意思不对,忙想改口,却听古玉柔声说道:“入春后,我白莲教便会起事,以“义和团”为先,在北方响应,还有些时间。” 说着话,古玉已到他身旁坐下。 不知为何,陈拙忽觉毛骨悚然,他轻咳了一声,“还有时间?什么意思?” 古玉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脸颊一红,“你这傻子,我那‘天罡劲’可是当世无二的奇劲,再加上‘地煞桩’,练到高深处能内视自身,有通玄妙用……你只得了粗浅门道,想要窥得精髓,还需寻透筋肉走势,气血脉络的调动,若无我言传身教,怎得真髓?” 陈拙却直勾勾的盯着古玉的双眼,“你传功若只是为报那救命之情,大可不必。” 听到这话,古玉眼神忽又冷漠起来,趁着陈拙心绪不稳,冷不丁伸手在他脖颈抚过,素手一抬,指间竟藏了一根绣花针。 陈拙惊觉脖颈一痛,便心道不好,这娘们儿又来这一招,真是防不胜防。 伸手刚想去摸伤口,却觉得浑身酥麻,竟然使不上力气,只剩一双眼珠子骨碌乱转。 古玉冷笑道:“看光了我的身子,占尽了便宜,该摸得都摸了,现在却装什么淑人君子,没门。” 她说话间已解开了乌发,推倒了陈拙,眼中蒙上一层水雾,“这世道咱们都身不由己,但老天待我不薄,能叫我遇上心爱之人,从今往后,你我才算真的生死相托。” 古玉掩了木门,吹灭了灯火,棉衣一解,已是赤条条的钻进了被子里,两具滚烫shen躯,瞬间纠缠在一起…… …… 个中过程,不足为外人道也。 章节目录 29、有客至 窗外天色还未亮,鸡鸣犬吠声中,推着粪车的老汉已开始走街串巷吆喝了起来。 炕上,陈拙从背后拥着古玉,端详着那泌出细汗的光洁后颈,和被热汗打湿的乌发,眼中只有坦然与赤诚。 饶是他精力旺盛,身如百炼钢,可一夜疯狂缠绵,也被那美人腰卷成了绕指柔,眼中略带疲惫。 古玉问,“你现在是否还觉得我是为了还你救命的情?” 陈拙紧了紧双臂,将脸埋进了乌发里,轻声道:“生死相守!” 短暂的沉默过后,古玉道:“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长久,我若起事,只怕那些满清高手必会蜂拥而至,说不定连一些死了的老鬼都会冒出来;我若功败垂成,亦是万劫不复,难逃千刀万剐的下场。” 陈拙忍不住问:“死了的老鬼?” 古玉比他还要疲惫,像是软成了一摊泥,瘫在怀里,“武道一途,无不是由外而内,从粗浅到精微。寻常人终其一生只能练得一身强韧筋骨,劲入血髓,内锻五脏,可有人却能更往深了练。生老病死,本为天定,而那练到精深处的人,已能延缓气血衰败,内蓄精气,增寿长存。” 陈拙听的吃惊,认真想了想,“延年益寿的法子我倒也听过,有的道家高人虽至耄耋之数,但仍是童颜鹤发,健步如飞,不显老态……那增寿长存能至多少岁数?” 古玉在他怀里翻了翻身,相拥对视,“此事乃武门隐秘,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教中弟子曾在某处山中见过一位老者,那人像极了已逝多年的董海川,也是因此,行刺之事才没让那些宿老出手,不然怕会引出大麻烦。” 陈拙闻言眯了眯眼,“你是说杨露禅、董海川这些人极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古玉目光似水,“也许有比他们更老的老化石。” 二人chiluo相见,陈拙看着古玉缓缓地道:“师父、师伯都说我天份奇高,我从一个乞丐走到今天只用了三年,为你,我愿再花十年,与那天下绝顶一争高低,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就三十年。” 古玉柔声道:“不可,武道心意唯有携本意前行,方能千锤百炼,矢志向前,你不可因我而乱了方寸,我自有我道,你当行你道。” 四目相对,陈拙皱眉沉声道:“我的道,便是做对的事,如今,你就是我的道!” 听到这话,古玉会心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却也乏的睁不开眼,终是坚持不住,贴着陈拙沉沉睡去。 …… “天罡劲,乃是驭大龙而运全身,故而需得伏龙,‘地煞桩’便是伏龙之法,以七十二式桩功,锻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与那脊柱大龙通劲合一,倘若内劲大成,便可通过各处筋骨震荡来内视自身,意念随劲遨游,见肉身通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古玉不断将自身积累的拳理与运劲法门讲给陈拙听,白天说,晚上演练搭手,言传身教,恨不得将她毕生所学所悟全塞给眼前人。 陈拙也不负所望,彻底沉下心来练功,不但将“天罡劲”摸透,窥得了吞气提劲的玄妙,实力也水涨船高,不断积累。 念及时间仓促,古玉并没于打法上多说,陈拙有王五为师,又得了程庭华传下的绝学,两位武道宗师所授足够其受用一声,缺的不过是拳理感悟。 陈拙就像入了魔的武痴,白天在院里练那八卦走转,晚上回屋便练“地煞桩”。 那七十二桩需得配合呼吸法,站出七十二个古怪姿势,调动全身筋骨,使得气血、内劲、吞气更好的结合妙用,即便有古玉在旁牵引纠正,陈拙也是好一番摸索。加上二人初尝鱼水之欢,情欲大盛,日夜翻云覆雨,耳鬓厮磨,仿佛都十分珍惜这份短暂且美好的时光,极情放纵,遵循本欲。 陈拙不会说什么让其放弃起事,正如古玉的话,江湖儿女,各行其道。 这个道,不是各走各路,而是各自心中秉持之道,不可更改,亦不能强求。 他也不会要求对方留在身边,这话太过天真,如此世道,聚散离合,本就无常,个人有个人要做的事情,岂是他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但不是永远无法改变,前提是他拳头够硬,足够强。 出人意料的是,尹福竟然受伤而归,但也不是毫无所获,带回来了一只大马猴的尸首,那冯剑青到底是让其逃了。 至于“神手门”灭门一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白莲教的头上,时日一长,加上外敌寇境,此事反倒搁置了,逐渐成了一桩悬案。 天气渐渐转暖,程庭华不知从哪儿搬了两口大缸,养了几十只老鳖,天天变着法的熬鳖汤,再加上不少调和精气的草药,陈拙原本瘦削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壮硕起来。短短不到三月,已是毛发如戟,体若灌铅,一米八的个头随着筋骨拉伸又冒出一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横练高手,气势也是天翻地覆。 但太补了也不行,陈拙练了一天的功,转头回屋还得和古玉折腾半夜才能睡着。 相比之下,左宗生想是打小到大没碰过女的,一出门就跟做贼一样,见谁都眼神躲闪,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可等被程庭华喂过几顿鳖汤后,也搬了到另一间独屋。 不同于陈拙屋里的土炕,那屋可是张木床,一到晚上摇的咯吱响,都快散了架。 好在院子够大,隔得远,也就他们几个练功的凭耳力能听见。 转眼到了五月。 这天陈拙照常在院里练功。 忽听镖局外有人扣门。 “您是?” 扣门的是个汉子,布衣灯笼裤,生的壮实,赤着双脚,面相老实木讷,像是走江湖多年,皮肤粗粝黝黑,上唇留着一层短髭,面颊冒着胡茬,三十出头的模样。 阶下还有辆马车,车旁站了位老人,手拿折扇,穿着件灰色大褂,戴着顶瓜皮帽,瞧着和气,见他出来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又温和笑了笑,“你就是正谊新收的那个弟子?” 一旁的大汉这时抱拳拱手,沉声道:“见过陈师弟,在下尚云祥!” 老人拾阶而上,走近了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陈拙,开口道,“老夫,李存义!” 章节目录 30、单刀李存义 单刀李存义? 陈拙神情一肃,眼露惊喜之色。 “小子陈拙,见过李师伯!见过尚师兄!” 李存义边笑边往里走,掂着手里的扇子,问道:“应芳可是没少在信里跟我说起你,少年得志,如今窝在镖局里,很憋屈吧?” 应芳,是程庭华的字。 陈拙擦了擦脸上的汗,相比于之前练功动辄大汗淋漓,眼下他对筋骨的调动愈发得心应手,拿捏得住毛孔,锁得了精气,一天练下来,也只是出一层细汗。 “师伯说笑了,这镖局说到底不过是关上了一道木门,可纵然出去了又能如何,走得出镖局,走不出天下;如今外敌寇境,神州陆沉,外头不照样憋屈,倒不如潜心练功。” 李存义双目精光一烁,一压手里的扇子,“说得好!但太过小气!” 老人嗓音洪亮,精神头十足,又提点道:“倘若人人都这般想,无人愿意走出去,这家国天下,岂非拱手让人。” 陈拙一愣,“师伯教训的是。” 三人且说且行,很快到了正堂。 远远的,就见左宗生闻声赶了过来。 “李师伯!” “尚师兄!” 见了礼,几人落座。 李存义简单明了地道:“我此行是为三件事儿,一是护送你师娘她们回河北。二是来做个见证,这两天宗生你代师收徒,赶紧全了名分,再拖下去会惹旁人笑话的。至于第三件事儿,是与你们师父有关,他人在津门,主持义和团的事宜,待京城事毕,我亦要前往,你们两个是去是留?” 左宗生想都不想,用师兄的语气,仗着辈分发话道:“师弟,你守镖局,我去。” 陈拙嘴角一抽。 自从这厮发现了辈分高的好处,总喜欢拿师兄的身份说事儿。 但他并没反对,算算时间,还来得及。 要是没记错,再过不了几月,八国联军入京,便是王五殒命之时,还有程庭华和林黑儿,此事他需得早做准备,寻求对策。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在那西太后西逃的路上,摘了那颗脑袋。 只此一颗头颅,应当抵得上千百个武夫的脑袋,气运大涨,也算出口恶气。 “好,那就听师兄的。” 这时,程庭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李存义后满脸褶子都笑开了。 身后还跟着朝云那丫头,穿着身翠衣,拿了串糖葫芦。 自打陈拙潜心练功,不能出门,程庭华便接过了照顾这丫头的担子,生怕其闷得慌,隔三差五领出去转转,四下走走,也算打发时间。 哪想这一走,瞧着梁朝云孝顺懂事,乖巧的紧,程庭华干脆将其收入了门墙,不但借着散步的功夫传了步法和掌法,连同吞劲的法门也由家里的女眷代传,摒弃了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委实开明。 一些八卦门的弟子听说师门里冒出个小师妹,无不欣喜若狂,变着花样的讨其开心,跟街上的混子癞子打了一遍遍招呼,放言谁敢欺负这丫头,就是跟八卦门过不去,俨然成了所有人的心头肉。 也就堪堪一月的功夫,四九城的游侠都认得这妮子了,整天喊着“云老大”。 望见老友,李存义满是欢喜。 老人虽师从形意名家刘兰奇,但也曾在董海川门下兼习八卦掌,与程庭华结为挚友,且那八卦掌的诸多关窍便是程庭华所传,亦师亦友,情同手足,可谓刎颈之交。 二人只似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把四个后辈晾在一旁。 正当陈拙望着空气发傻时,一旁的梁朝云偷偷递过来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陈大哥你吃吧,糖衣可厚了!” 见其压低声音紧张小心的说话模样,陈拙失笑,“你吃吧。” 这时,一旁木讷的尚云祥忽然张口道:“听说陈师弟纵横关中,罕逢敌手,进京又挑了擂,师兄心念已久,不如咱们出去切磋一二。” 陈拙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眼对方,先前还一副老实人模样的尚云祥这会儿正望着他两眼放光,像是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爷们儿,突然瞧上了一位姑娘。 他前些时候也和程庭华打听过李存义,只是来的不巧。李存义原本在京城也设有镖局,但一年四季都在走镖,加上王五逃亡在外,心灰意冷便没怎么回京过,几个徒弟各散一方,尚云祥这个大徒弟则是去了保定主持镖局。 听到这个提议,陈拙难免有些手痒。 此人号称“铁脚佛”,天生的大力气,且还得了形意宗师郭云深老爷子的真传,“半步崩拳打天下”,又兼得“形意”、“八卦”,论实力已是天下少有,看岁数正逢壮年,气血雄浑,难得的对手。 观其过往战绩,更是惊人,基本上是一路打出来的,曾以武会友战过通臂名家“臂圣”张策,打过太极名家“北王”王茂斋,再有鹰爪门、铁砂掌等诸多好手也都与之讨教过,罕有敌手。 这是个武痴啊。 陈拙也实在是憋得慌。 这都几个月了,天天窝在镖局里,只能跟古玉搭个手,白天练功,晚上练功,日练夜练,也不知道进境如何。至于左宗生,每晚把床摇的咯吱响,就跟屋里进了群耗子一样,比他和古玉还能折腾,脸都不要了。 李存义笑道:“你不练了猴架么?正好和云祥搭搭手,打法杀招啥的也好给了,我们两个还得再聊聊,完事儿估摸着还得出去小酌两杯。” 听到这句话,陈拙再没有犹豫,起身挑了个僻静角落。 本想试上两手,哪料尚云祥忽然伸出右手,笑道:“陈师弟,咱们以手较技!” 他一脚站定,一脚点地画出个小圈来,只能容得下双脚,“谁先出圈,就算谁输。” 陈拙听明白了,这是要跟他较劲比巧,暗道新鲜,当下也在地上画出个圈,右手一伸,二人便握在了一起。 “师兄,得罪了!” 陈拙五指一紧,只似攥了块生铁。 但比的非是指力,而是全身的协调,下盘的重心,还有彼此所成的暗劲。 一刹那,二人只似成了两颗盘根老树,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随着尚云祥气息入喉,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已从其肩头荡下,衣袖时缩时涨,掠过右臂,蔓延至五指。 看似云淡风轻,但陈拙只觉得像有一杆大枪透过右臂疯狂扎来,锐劲非常。胸腹气血一涌,他双眼微眯,一股浑厚绵长的吞气声已涌进了口中,舌尖一卷,气息随意念聚拢,仿佛化作一粒圆丹吞入腹中,背后脊柱轻轻一动,如游龙吞珠,正是天罡劲。 只是一颤,那涟漪竟毫无滞涩,从尚云祥的身上传到了陈拙的身上,从手到脚,忽又见陈拙右脚一震,那劲力竟然被卸到了地上,留下个脚印。 尚云祥双眼放光,“师弟好巧的劲!” 陈拙道:“师兄才是高明,这是枪法?” 尚云祥略一点头,口中忽一沉气,塌腰下蹲,宛如扎了个马步。 陈拙跟着一沉,口中气息忽变,圆丹一展,仿似游龙翔天,口吐龙吟,浑身毛孔齐齐封闭,一股螺旋劲力已传达自他的右臂,将整条袖子扭成了一条麻花。 “游龙劲!” 尚云祥不惊反喜,竟是跟着变化,僵持数秒,二人衣袖齐齐绽裂,好似漫天蝴蝶翻飞。 “两种截然不同之劲竟让师弟使得这般如意,好功夫……形意脱枪为拳,以点扩圆,师弟要不再搭搭手?” 他举出另一只手。 陈拙哪能拒绝,微微一笑,另一手已做龙爪探了出去,却是分心二用,一面较劲,一面搭手过招,两手相碰间,院里登时爆出阵阵噼啪炸响,好似春雷。 那“天罡劲”不愧是独一无二的奇劲,非但本身玄妙,更能辅以诸多吞气法门,使之如鱼得水,愈发拿捏随意。 陈拙一手时推时拽,另一手则是变化着诸多打法,右手时而化作猴形刁手,时而化作龙爪掌,时而立掌成刀,化作手刀,与尚云祥疯狂互攻。 二人的身体开始生变,就好像大风吹刮下的草苗,东倒西倒,左摇右摆,可不变的是双脚从未有过变化,纹丝不动,你来我往,场面十分古怪。 但陈拙眼神越来越亮,渐渐领悟到了尚云祥的心意。对方一手较劲,劲力通达而至,竟是在传他形意门的功夫,另一手则是在教打法。 尚云祥满脸笑意,动势连连变幻,时而化为虎形、时而马形、时而蛇形,形意几大形愣是使了个遍,出手利落,好不痛快,“师弟莫要心急,离京之前肯定让你悟透,凡事不可太过急功近利。” 二人交手百来招,尚云祥蓦的吐出一口惊雷般的闷哼,浑身一抖,手上竟涌上一股崩炸般的劲道,将陈拙的手震开。 陈拙虽及时以螺旋劲化去那股刚猛劲力,可再低头,半只脚已踩出了圈,当即苦笑摇头。 …… 天色渐晚。 回到屋的陈拙正想把李存义的事儿说给古玉听,只是目光一扫,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古玉的半个影子,不觉愣在当场。 桌面上,一页泛黄信纸随风荡了荡。 “见字如面,勿念,吾去也!” 章节目录 31、拜师入门,来者不善 七天后。 源顺镖局的院门早早地便大开了。 一群游侠儿也是起的大早,凑在门前的空场上,自发的照看着街上陆陆续续赶来的驴马车架,满眼兴奋,时不时探头探脑的朝着镖局里张望两眼,嘴里啧啧称奇,艳羡的紧。 陈拙要拜师了。 这可不能含糊,收徒历来那都是一个门派的头等大事,寓意传薪不灭,关乎到一个门派的传承与脸面。 源顺镖局虽说只是个字号,但王五名震北方武林,义薄云天,人虽未在京城,面子却不能落下,需得广邀八方武林同道,前来观礼,做个见证。同时这也算是做足礼数,发了帖子,才算把人家瞧在眼里,而且立得还是镖局的牌子,打个照面,也方便日后打交道,讲的是个人情世故。 陈拙梳洗搭理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天还没亮就被程庭华吆喝起来,立在正堂门口,候了快一个时辰。 他筋骨拔伸,往日的衣裳已显得有些不太合身,穿了件绸子青衫,往门口一杵,刀眼眯起,猿臂垂落,宽肩拔背,瞧着寻常,可不知为何站远了再看,总给人一种后颈发凉的感觉。 “他娘的给你说了多少遍,别眯着眼,你这是结交情还是结仇啊?” 程庭华破口大骂。 陈拙脸一黑,这习惯又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秦地有狼,杀人无常。 说的就是刀客。 关中风大沙大,风沙一起那是遮天蔽日,容易迷眼睛,所以他看人、杀人总是情不自禁的习惯去眯眼瞧人,跟那狼一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几分凶性。 没办法,他只能垂着眼皮,结果又换来一顿骂。 说他不正眼瞧人。 陈拙只能强撑着一个表情,睁大双眼,站门口迎人。 只是瞅见头一个进来的,他双眼又有眯起的架势。 “八卦门宫宝田,登门拜贺!” 院门口,一位老游侠搬了张桌子,坐那儿负责唱名留名。 这人还不是单独来的,身旁跟了位老者。 此人面净无须,一双鹰眼外鼓,两腮下陷,浑身上下一水的黑。黑衣黑裤,黑鞋黑袜,只是身子太过精瘦,反倒把衣裳衬的宽大起来,背着双手,脑门刮得光净,满头花白头发系成了一条细短的辫子,皮肉白的不似活人,阴嗖嗖的。 尹福? 陈拙表情不变,又看了看宫宝田另一侧身旁的人,神情为之一变。 这是个长脸汉子,穿的普通,相貌普通,穿着双草鞋,看似步履悠哉,可脚下功夫竟然比宫宝田还要能耐,鞋底磨过,刚降过春雨的泥地竟然不留痕,袖筒略长,藏着双手,不显山露水。 “暗门高手?” 衣服分面子、里子,武门也一样。 小门小派就算了,大门大派底蕴深厚,寻常人只能瞧见搁外头的面子,充当门派脸面,干的都是扬名立万的事儿;殊不知背地里还藏着里子,便是那暗门弟子,干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活儿,如那一方大教的护教之人,替门派扫除障碍,这才是真正的底蕴。 似八卦门这一辈,宫宝田明面上被称作三代弟子的第一人,日后免不了是要掌管八卦门的,那这人绝对就是尹福养出来的暗门高手。 宫宝田还是那副模样,少年得志,穿着考究,毕竟是八卦门搁外头的面子,气势上得做足了功夫。 “嘿嘿,宫师兄,几日不见,你怎得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不同的是,他屁股后头还跟了个小娃,瞧着模样稚嫩,就是绷着张小脸,故作老成,学谁不好,偏偏学那尹福的架势。 听到陈拙怪笑间说出的话,宫宝田有些绷不住脸,那少年脸色涨红,也是愤愤不平的瞧来,可只一对上陈拙那双眼睛,他身子猛一哆嗦,小嘴一瘪,竟差点没哭出来。 宫宝田淡淡道:“三儿,叫人,这是你陈师叔!” 言外之意,这是他徒弟。 “小子马三,见过陈师叔!” 那小娃虽说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壮着胆子,行了一礼。 “马三?” 陈拙瞅了两眼,嘴上应付般地道:“不错!” “见过尹师伯!” 陈拙扭头又朝那尹福神色平淡的拱了拱手。 尹福生的瘦矮,站在他面前堪堪抵肩,脖颈不动,眼窝里的眼珠子倒是骨碌一转,从上到下把陈拙瞧了一遍,嘴上应的也是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师伯就免了,你虽得了程师弟的真传,但拜的可不是八卦门,别乱攀关系,可惜了这副身骨……呵,误入歧途,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陈拙脸上这下连平淡都没了,对于这死心塌地追随旗人的老鬼他无话可说。 咧了咧嘴,他脑袋往前一凑,附耳低声道:“老鬼,信不信换个地方我能打死你。” 尹福狭眸微张,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眼底却有杀意隐现,“要不是看在程师弟的情面上,你焉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莫不要以为有的事情你做的天衣无缝。” 宫宝田眼神透着无奈,见气氛不对,他倒也没有帮谁的意思。眼下各方武门同道齐至,有不少大家宗师可都看着呢,有什么恩怨私底下解决该论则论,但要是挑这么个日子,那可就撕破脸了,不死不休。 他劝道:“尹师,外头天凉风大,且进去喝口茶吧。” 听到宫宝田的话,尹福眼皮一垂,径直自陈拙身旁走过,入了正堂。 宫宝田这时说道:“过些时候我要给小女做满月酒,陈师弟不如来宫家坐坐。” 陈拙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他如今得了程庭华的绝学,已算半个八卦门的弟子,尹福认不认那是他的事,但既然结了情分,这些面子上的小事儿还是得做做,总不能让程老难做。 二人交谈间,那暗门汉子眼神一烁,双手滑出,虎口全是老茧,竟也是个使刀的行家,但却没有丝毫开口的打算,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请!” 迎人进了正堂。 外头又开始唱名了。 “戳脚门刘观澜,登门拜贺!” “会友镖局李尧臣,登门拜贺!” “濮阳拳社孙禄堂,登门拜贺!” “太极岳柱臣门下岳斌,登门拜贺!” “查拳王子平,登门拜贺!” “通臂拳张策,登门拜贺!” “武当丹派宋唯一,登门拜贺!” …… 陈拙听到这些人的大名,心头一震,正准备迎人,却见个少年游侠滚地葫芦般摔了进来,脸色铁青,嘴里溢血,受伤不轻。 一前一后,那外头跟着冒出个阴恻恻的声音。 “神手门,登门拜贺!” 章节目录 32、斗 听到门外的动静,陈拙脸上那装作迎客的浅淡笑意登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嘎巴!” 他正想出去一探究竟,只是刚走出两步,那湛蓝天空下立起的镖局大旗已在清脆的断裂声中砰然倒下。 外面紧跟着呼喝四起,瞬间热闹起来。 等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门口,却见阶下一群人披麻戴孝,捧着个牌位,男男女女约莫二十来人,个个阴沉着脸,满眼怨恨,皆为神手门的弟子,只似奔丧一般,好不晦气。 院门口。 “还好,未下死手,但肋骨断了三根,得在床上躺躺。” 有位观礼的武门宿老检查了一下那少年的伤势。 周围游侠都为之松了口气,然后怒目相向,再看那倒下的旗子,一个个眼都红了。 只是瞅见陈拙大步而来,几人脸色俱是一变,忙劝道:“陈小爷莫要动怒,今儿可是您拜师的大日子,不宜见血,此事万不可冲动。” 春日正好,朝阳东升。 一缕阳光打在陈拙的脸上,映的他整张脸都似涂了层金漆,如那庙里的明王走下座来。 “放心,我不动怒,我充其量只是想打死他。”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少年游侠,又瞧瞧门口的一群人,脸上没有表情,但耷拉着的眼皮下,眸中已见冷意。 “神手门?还没死绝呢?” 那夜他们十二人虽说将神手门杀了个干净,但到底是剩了几条漏网之鱼,有的在津门,有的尚未回京,有的则是在外盯梢,侥幸逃得一死。 没想到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姓陈的,我神手门遭屠,你是否参与其中?” 一妇人凄厉质问着。 陈拙眼皮一掀,神情无波,“江湖子弟江湖死,胜负生死,实力说话。你问这些话之前,就该好好想想你神手门近些年干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得罪了什么人……空负京城四岳的名头,却一门心思想着攀炎附势,活该被人打死。” 他瞟了眼那说话的妇人,“当初金银楼里是你搭的腔吧,能活着,你就该偷着乐。” “好个江湖子弟江湖死,既然实力说话,是否若我实力足够,也能打死你?” 冷哼声起,适才唱名的人踱步而出,却是个黑脸汉子,身段挺拔,颧骨高突,孝布底下一双狭长眸子轻抬,冷眸隐含杀机。 这人一开口,那妇人反倒不说话了,而是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这人再一走出来,另有三个汉子齐刷刷抬眼,越众而出。 “有胆的,就来试试。” 陈拙眸子一眯,似是瞧出一些端倪。 这神手门树倒猢狲散,哪有什么底蕴,更别说有敢出头的弟子,坏事做尽,横行霸道惯了,更加没有交好的武门势力,眼下怎会冒出四个人来。 “咔!” “咔!” “咔!” 猝然,旁观众人瞳孔急缩,只似瞧见骇人一幕无不动容。 却见那四人之中,有个魁梧猛汉环臂迈足而出,脚下石板应声下塌,塌出个深陷数寸的脚印,只走了三步,已到阶下,单足一落,脚下石板轰然爆碎开来,化作漫天残片,尘飞土扬。 好霸道的外家功夫。 不少武门名宿面面相觑,暗惊神手门何时冒出这等高手。 但等此人一揭头上孝布,露出真容,所有人俱是脸色狂变。 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毛子。 但陈拙却从对方的面孔上瞧出一部分汉人的特征,想来是带有汉人的血统。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敖青孝敬的那位铁帽子王有这能耐,而且这黑汉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军人独有的锐旺杀气,怕是军中高手。 图什么? 院里的李存义与程庭华也都闻声而来,等看清镖局外站着个洋毛子,脸色俱是难看起来。 “洋人?” 剩下的三人,除了那黑汉,另外两个也都揭了孝布,一高一矮,高的面如病鬼,头发焦黄,矮的竟是穿着东洋人特有的木屐。 众目睽睽之下,那穿木屐的矮子古怪一笑,踱步一转,走到那镖旗旁,一脚踩了上去。 只是他刚一落脚,还没站稳,耳畔忽听冷哼,“滚!” 忽有劲风飞至,嗖嗖而过,好似飞蝗。 像早有准备,此人抬掌成刀,返身就劈,手刀破空一过,一枚石子竟被当空斩的四分五裂,但下一秒另有两枚飞石打至,一前一后,似鸟鹤飞逐,上下飘忽变幻,难辨虚实。 那人双眼大张,掌心一翻,挡在胸口,看架势竟要硬接,不想一枚飞石先行入手,没等其化解石上力道,另一石已直追前石,二石相撞,直如炸起一声炮仗。 须臾间,那人已踉跄倒退出去,脸色苍白难看,右手不住发颤,低头一瞧,却见掌心赫然多了个血窟窿,血水直冒。 等陈拙捡回杏黄大旗,擦了擦上面的土,众人才如梦方醒。 “陈小爷打的一手好石啊!” “好个流星赶月!” “好个飞蝗石!” …… 变故奇快,众人从惊到怒,再到震撼叫好,短短不过三两个呼吸。 那黑汉倒没什么反应,摆手挥退了矮汉,一指陈拙,淡淡说道:“今日吾等是为他来,此事与旁人无关……放心,我们不会杀你,你不是喜欢打么,只要你赢了我们三个,我们立马走人,可若是输了,需得跟我们走……否则,源顺镖局的招牌也别挂了。” “三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 有人冷哼一声。 那黑汉一扫在场众人,玩味儿一笑,“什么武林江湖,笑话罢了,既然如此,算上他,在场哪两位有兴趣下场跟我们弟兄耍上两招?” 此言一出,有那洋人跺脚裂石的骇人场面在前,一干武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都在等别人先冒头。 “算我一个!” 突然,人堆里走出个汉子,似早已按耐不住,目光一扫,径直对上那金发碧眼的洋毛子,拱了拱手,“在下沧州王子平,特来领教阁下高招!” 不想那洋毛子竟是说了一口地道汉话,“哼,拳脚无眼,生死有命,立个状吧,免得待会儿我打死你还得吃官司。” 王子平未及三十,正逢壮年,闻言拧眉一挽袖子,“敢问尊驾是汉人还是洋人?” 那洋毛子冷冷一笑,“东亚病夫,焉能与我相提并论!” 王子平脸色一沉,“你着我汉裳说我汉话,观你眉眼尚有几分汉人血统,可如此说话,当真好不自重,今日我便教你我汉家精髓,何为谦逊。” “算我一个!” 尚云祥一把按下了正要走出的左宗生,双脚一抖,抖掉了鞋子,眼神瞧向那犹如病鬼的高个子,言简意赅地道:“且来一会!” 陈拙则是趁着李存义和程庭华还没发话,已将镖旗递给了左宗生,朝那黑汉扬了扬下颌,一面朝一旁走去,一面舒展着浑身筋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对着一旁唱名的老游侠招呼道:“徐伯,劳烦您立三份状!” 章节目录 33、千斤大力王 老游侠闻言下笔如飞,不消顷刻已立了三份状子,问向黑汉,“敢问三位师承何派?姓甚名谁?在下也好落笔。” 黑汉生硬一笑,“奕亲王门下,徐立山!” 另外二人跟着开口。 “奕亲王门下,刘峰!” “奕亲王门下,袁奎!” 所有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怪不得突然冒出来这么几位高手,敢情是那位铁帽子王府上的人。 陈拙暗道果然,心里也谨慎不少。 老游侠添了三人的名字,“诸位,生死状已立,且按上手印吧!” 围观众人纷纷后撤,将那空场给腾了出来。 趁着六人按印的同时,老游侠又转身对武门众人拱手说道:“京里的规矩,凡立生死状,需请武门里头德高望重之人做个见证,不知哪位前辈英雄敢主持此事啊?” “太磨叽……老夫可否?” 话一出口,立马就有人应声。 “老夫郭云深!” 但见围观的人堆里,一不起眼的小老头背手踱步走出,穿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满身的风尘。 见到此人,李存义与程庭华忙迎了上去,宫宝田也收了几分傲人气态,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孙禄堂则是快步赶出,喊了声师公。 老人形至耄耋,然身段挺直,脸色不太好看,一扫跟前的几个后辈,没好气的训道:“你们办事也忒麻烦了,怎得越活越不爽利,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讲规矩,赶紧把事儿办了,观了礼,我吃顿饭就得走,急死我了……” 说话好不直率。 陈拙摩挲着指肚上的红泥,看了眼对面名叫徐立山的黑汉,“你们只是为了神手门出头?” “当然不是。” 徐立山漫不经心的扭了扭脖子,眼神也阴沉下来,口中忽一吞气,身上的麻衣刺啦碎开,露出了底下的无袖软甲,“敖青算什么东西,一条狗罢了,也配王爷给他出头,技不如人,死了活该,而且还敢打不该打的主意,就算白莲教没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 话到这里,陈拙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前朝遗宝。 徐立山嘿嘿一笑,“你做的那些事儿真当没人知道?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不然,有你好受的。” 哪想左宗生忽神情大变,忙开口提醒道:“师弟,千万留神,他身上有黑旗军徽号。” 刘永福的黑旗军? 陈拙眼神一凝,视线落在对方的右肩,但见大片刺青翻肩而过,确实像个徽号,但有的地方像刀劈火燎过一样,皮肉都快挤在一起了。 徐立山伸手摸了摸肩上的刺青,语气平淡道:“这刺青真是麻烦,刺的太深,几次用烙铁都烫不干净,说起来,我和你师父还有些交情,可惜……” “可惜你今天得死!” 陈拙杀心大动,人已到场中。 “小子,别以为杀了几个杂碎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年轻人就该收敛着点,我当年被钦点为‘武探花’,可比你谦虚多了。”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哗然。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起他们这些江湖草莽,武门中人自封的名头,此人那‘武探花’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三! 与宫宝田站在一起的尹福眯眼细瞧,呐呐道:“想起来了,戊子年武考,此人确实是一甲第三,当年的武状元是刘郁白,才十七岁,惊才绝艳,到头来反而没人注意剩下的两个,听说此人随刘永福而去,可惜又遭裁撤,最后下落不明,想不到一直在京里当差。”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世道人得学会自己成全自己,想脚踏实地扬名,比登天还难。” 徐立山冷冷一笑,瞥了眼尹福,足尖一压,一颗嵌在土里的石头已被挤了出来,如离弦之箭直逼陈拙面门。 石子在前,人影在后。 徐立山跺脚一跃,只是脚下步伐一经变化,旁观的武门好手名家都气息一紧,短短几步,这厮竟是显出太极、八卦、八极、燕青几家的影子,一双手上下翻飞,鹰爪擒拿已捉向陈拙肋下。 陈拙刚一躲开那颗石头,周身已见层层爪影铺来,如狂风骤雨,委实狠辣绝伦。 喉间掠出一声长啸,陈拙双手亦是快如闪电般探出,双手成勾,在其手心一撞,气息下沉,浑身汗毛已根根竖起,眼中寒光一闪,脚下绕到其身侧,右肘已回身捣向对方后脑。 徐立山不急不慌,同时抬肘后捣,二肘相撞,闷响声中,二人齐齐变招。陈拙如今体魄大变,动作自带着几分霸道刚猛,举手投足狠辣果断,凶相一展,猿臂一伸,已直取敌手心口。徐立山“哈”的一笑,一双手倏然一沾,看似软绵无力,却如封似闭,勾缠一带,挂着陈拙的右手已将其带偏。 劲力落空,陈拙闪身后撤,那徐立山立马赶上,一双软绵绵的拳头眨眼又沾了上来,手心含空,五指虚拢,瞧着云淡风轻,但击出一刹竟带出声声震荡耳膜的闷响,两臂筋肉扭动颤抖,那筋络血管浑似活过来一般。 “好家伙,先是太极云手、推手,如今又是太极炮锤,刚柔并济,圆转如意,这太极门里怕是除了健候公和另外几个老家伙,尚无人走到这一步吧。” 别说旁人,太极门自己的人都看傻了眼。 其中缘由也不难想,有那铁帽子王做靠山,天底下还有啥功夫是练不上手的,况且连洋毛子都得了真传,相较之下,这偷师偷技倒成了小场面。 “啊!” 另一头忽听吼叫。 却见那顶着汉名的洋毛子竟已露败相。 不似陈拙打的有来有往,那洋毛子瞅见王子平身段寻常,仗着一身横练外功,竟要与之较力,十指一开,就等着王子平搭手。 王子平眸光闪烁,不退不避,心中会意,竟也开了十指,与对方双手紧扣一合,二人下盘一沉,双臂已在发劲,似双牛角力,纯粹以肉身相抗,脚下石板不到半息已龟裂开裂,又过半息尽成石粉。 洋毛子咧嘴狂笑,看着比自己矮上半头的王子平,表情愈发狰狞,双臂奋力,袖筒已是开了针脚,露出了汗毛旺盛的粗壮双臂,提肩下按,恨不得要将面前人压成烂泥。 只是他越是使劲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最后双目瞪圆,额角青筋暴起,已是豁尽全力,可那王子平仍旧纹丝不动,只撑着双臂,面上涌起淡淡红晕,双脚则是下沉了半尺。 “咕咕……” 眼见久拿不下,洋毛子张口一吞,粗涨通红的喉咙里紧跟着冒出几声蟾鸣。 “啊呀,遭了,那洋毛子竟是把钓蟾劲也学了。” 有人听这蟾鸣便暗道不妙。 那洋毛子吞气提劲,整个人都好似如那蛤蟆一样膨胀一圈,浑身青筋尽皆浮出体表,如猛兽恶鬼,发吼狂叫。 王子平脸上气血上涌,微微泛红,似小酌了几杯,见其气力大增,他唇齿一闭,杵地双腿猝然一震,脚下又陷一截。 僵持间,忽见那洋毛子神情一僵,十指关节、手腕处、双臂手肘关节尽皆爆出一注注冲天血箭。 却是血管爆开,皮肉绽裂。 王子平见此情形,双眼陡张,终是转守为攻,口中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似有“哼哈”之声乍起,而后一脚踩地,一脚绕圈一转,拖着敌手那魁梧高壮的身子甩臂一抖,已将其整个粗暴狂野的抡起。 待对方双脚离地,王子平顺势一震双臂,那洋毛子已在惨叫声中被抛向半空,十指扭曲如麻花,没等落地,便被一脚窝在心口,当场毙命。 如此神力,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围观众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片刻过后,空场上瞬间叫好声震天。 “好!” “好一身神力!” “好啊,不愧是千斤神力王!” “霸道!” …… 章节目录 34、铁脚佛,罗刹脸儿 一方战罢,一方再起波澜。 但见另一头尚云祥已与那病鬼似的高个汉子僵持一处。 说是僵持却也不对,只因二人尚未动手,而是在平地绕圈,彼此视线皆紧盯对方,双脚横走腾挪,如龙争虎斗,只为寻得各自破绽。 尚云祥赤脚时滑时奔,足不过膝,快如灵蛇,矫如狐兔,双手手背筋骨毕露,面上不见表情。 那病鬼则是善鹰爪功,双臂时展时收,一双外鼓的三角眼阴鸷骇人,如秃鹫俯视,泛着绿光,手上不见毛孔,皮肉紧绷似牛筋,关节更是如树瘤般粗大怪诞,狰狞可怖,这要是抓上一下,怕是生铁也得冒出三个窟窿眼。 “刘峰?一听就是‘鹰爪门’刘氏子弟,只是年轻一辈我记得就只有个陈子正得了鹰王的名头,没听说有这么个高手啊!” 有宿老瞧得那病鬼一身骇人的鹰爪功,不免心中大奇。 “瞧见没,这是在蓄苍鹰扑兔之势,只一动手,必是石破天惊,一击必杀。” 场中二人斗得浑然忘我,精神念头高度集中,丝毫不为场外动静所惊。 腾挪间,尚云祥步伐忽转,双脚一掂已变得古怪,裤筒一鼓,竟是心意鸡步。 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 那病鬼三角眼骤然一凝,肩骨一耸,鹰盘一转,已取爪直探,双手连番变招,带出道道虚影,指上锐劲破空带出刺耳风声,只求必杀。 尚云祥面如庙中泥胎,不见丝毫变化,双手拿捏成拳,赫然是半步崩拳,双臂一抖,拳如炮弩已震空打出,拳风如箭,只见拳影,不见拳头。 所有人眼前一花,俩人已似天雷地火般撞在一处。 “啪啪啪啪……” 交手间场上如点燃了一串炮仗,震响快急。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须臾间,二人似极了古时拔剑相斗的剑客,错身一过,各自站定。 干脆利落,已是战毕。 尚云祥脸色微白,神情如旧,不同的是双臂袖子多出几个窟窿,手臂上有了条血痕。 而他身后的病鬼汉子,身形踉跄一震,左脚脚背悄然爆开,白森森的骨茬外露,血如泉涌,竟是被那鸡脚给生生跺碎了。 “好个……心意把……” 病鬼本就难看的脸色已如金纸,嘴角一张,齿缝间立时淌下一行鲜血,然后跌跌撞撞走向那些披麻戴孝的神手门众人。 抬脚跨足间,旁人瞧得清楚,他下身尿出一裆子血来,没走多远,便“噗通”一声重重栽了下去,双眼瞪得溜圆,死不瞑目。 连毙二人,武门众人气势高涨,无不是拍手称快。 再看陈拙这边。 那徐立山听到同行二人败亡,竟全无半点慌乱,眼神平静无波,太极炮锤却是使得愈发更猛霸道,劲风自拳心涌过,如那重锤抡动,隐有风雷之音,简直如那说书人口中道出的李元霸。 当年露禅公便是仗此技打遍京城无敌手,立擂扬名。寻常武夫莫说走个过场,一拳下来立马手脚打摆,摔下擂台,至于那些好手高手,死的死,残的残,除了八卦宗师董海川哪有一合之敌。 陈拙尝试着硬接了一拳,顿感胸腹气血翻腾,喉咙泛甜,右臂酸麻。 他忙仗着八卦奸滑的身法躲避游走,可徐立山几步便能赶上,绵掌化劲,炮锤迎敌,竟是逼得陈拙连连吃亏,左支右绌。 眼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迟早被耗尽气力,陈拙双眼一眯,一改攻势,双腿一弯,顾盼转颈间脸上已多出张罗刹脸谱,整个人气势大变,眼透骇人杀机,好似猿猴般塌腰垂臂,口中爆出一声刺耳尖啸,猿臂一展,脑袋一歪,已对着徐立山疯狂猛攻。 “这小子哪来这副癫狂猴相?” 尹福原本只当陈拙即刻要命丧刚猛炮锤之下,冷不防瞧见陈拙化出一副凶残猴相,不由眸光一凝,这怎么像是自己打杀的那只山魈啊。 所谓的“山魈”,便是天理教教主养出的那只大马猴。 宫宝田的脸上也见凝神,他本就兼之形意、八卦,猴身猴相可谓浸淫已久,不然也不会得个“宫猴子”的名头,但还是被陈拙这副猴相惊了一跳。 这哪是什么人啊,也非猴,而是一只食人恶鬼。 李存义皱了皱眉,自打他们过来,陈拙就没少跟尚云祥搭手切磋,你来我往,形意几大真形虽说尚未尽传,但猴形却是最先传的。 加上陈拙本就非比寻常的身骨,可谓是天生练猴形的料,再有这些年于生死厮杀中积攒下来的打法和念头,猴形大成几乎水到渠成。 可成的猴相怎是这么一副疯之、癫之、好似入魔的模样。 “你咋传他的?”李存义忍不住问向尚云祥。 尚云祥见这场面表情一肃,“象形取意,我告诉陈师弟若想将猴形拳把练出真髓,需得多多观摩猿猴的动行身姿,即便眼中不见,也要在心中自行观想,日夜琢磨,方能出神入化……这怕是观想的东西出了问题……” 程庭华瞧着陈拙的变化,皱着眉,却不见异色,而是开口道:“莫急,这孩子天份惊人,但杀性奇大,眼下以谱覆面,化作恶鬼山魈,以杀性为主,未尝不是悟出一门精湛打法,况且咱们也不能插手,且看此法能否胜那武探花。” 饶是徐立山精通百般,乍见陈拙露出这股惨烈杀气,心中也不由得忌惮几分。 陈拙顾盼转颈,脸上凶邪脸谱更添几分凶诡,底下的一双眸子尽显狰狞凶厉。 徐立山惊诧之余,眼前劲风已然来袭,陈拙双手如天勾,竟仗着自己手臂长的优势,放长击远,尽是掏心挖眼,探喉掏耳的阴毒杀招。 徐立山还想贴身,可眼前一花,出拳未至,两条长臂已率先一左一右掏来,快如闪电,一进一收,如扎大枪,光朝他上三路招呼,简直凶悍绝俗。 “找死!” 一声冷哼,徐立山双臂一震,手臂筋肉登时一紧,其上血色转眼泛青,对着陈拙抽了出去。 竟是通臂拳。 单鞭一过,拳如重锤,与陈拙砸来的拳头悍然撞在一起。 二人手臂登时肉眼可见的粗涨一圈。 双方气血反震,俱是陷入短暂僵直,而后又彼此扑杀而上。 陈拙双眼通红,猴相愈发癫狂,脸谱下传出阵阵厉啸,恍惚正露着狰狞嘴脸,双臂曲直变幻,顾不得手臂上的酸麻剧痛,将这些时日来积攒的杀气尽皆汹涌泻出,融于一招一式之中。 二人越打越快,太阳底下恍若两道影子在疯狂厮杀,你来我往,交手十几秒,再定睛,陈拙双臂衣袖皆已被抽的破破烂烂,皮肉看似完好,毛孔底下却渗出血汗。 那徐立山鬓角见汗,双臂衣袖亦是不翼而飞。 他虽无陈拙那般惨烈伤势,但却彻底动了杀心,口中吞气提劲,眼冒凶光,腾空扑出,使得竟是与那病鬼一模一样的鹰捉之势。 “来的好!” 见其双脚离地,陈拙眼神一狠,不退反迎,伸手自后腰一摸,抖手便是两枚飞石。 “雕虫小技!” 徐立山见这江湖把戏,丝毫没放在眼里,口中气息强提,双腿一收,竟又生生拔高一截,避过了面前的飞石。 陈拙张嘴长吸,犹如长鲸吸水般猛吞一口气,凭着最后意念拿捏住手臂上的毛孔,防止气血外泄,衣衫后背则是疯狂收紧,口中发出龙吟的同时,他已大踏步迎上。 今日有死而已,绝不能输。 癫狂未休,杀意未止,陈拙看着腾空扑来的徐立山,双眼猩红,手背汗毛一立,已出最后一记杀招。 还是先前的猴形杀招,但此刻他双手立成掌刀。数月未用的快刀,如今以掌代刀,形如猿猴,猿臂一展,已是疯狂朝半空劈斩打出。 劲风破空。 徐立山腰身拧转,双爪下拿,亦满脸杀机。 下一秒。 血肉横飞,血雨泼洒。 众人瞠目结舌,但见徐立山在半空的身子顷刻如被肢解了一般,一双断臂尚以鹰捉般扣在陈拙双肩胛骨上,可他的人却在那双掌刀狂乱的劈斩下四分五裂。 头颅抛飞,到死,徐立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错愕惊悚。 大手一抓,头颅入手,陈拙仰天长啸,终是啸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 “哈哈哈……啊!” 满场寂静。 章节目录 35、拜天地正道为师 抬手一抛,徐立山的脑袋已拖着辫子在地上滚出一截。 陈拙啸声一毕,身上挂着两条冲血断臂,迈脚走向镖局众人,观者无不悚然动容,纷纷避退。 只是没走到近前,他身子一晃,脚下虚浮,脸谱下溅出一缕殷红血线,俨然没能全身而退。 左宗生与梁朝云眼疾手快,忙上前将其扶住。 徐立山身为武探花岂是等闲,几乎都快与王五一个辈份了,陈拙能与之分出生死着实超出众人意料。 招呼了一众游侠儿收拾了空场上的狼藉,见那“神手门”的人早已不知何时逃了,左宗生便扶着陈拙到了后院,等仔细一检查伤势,才知此战艰辛惨烈。 那双断臂竟生生扣进了陈拙双肩的骨缝里,这要是差上半秒,内劲透骨,直入胸腔,陈拙心肺受损,必死无疑。 “果然是天生练武的材料,趁那徐立山腾空,愣是凭着两条猿臂以长击远的优势,巧得先机,又在发引千钧之际以肩骨脱臼挣脱束缚,搏命断其两臂,暴起杀招,打法念头委实不俗。” 连尚云祥也忍不住赞叹道。 相比之下,那位鹰爪门高手虽说放在武门中也算厉害,但与他相比仍有差距,胜负不算难分;倒是陈拙这般以弱胜强、忘生忘死的打法,才叫人真正刮目相看。 此等心性,若不夭折,将来或许又是一尊“杨无敌”般的人物。 这天底下,练功难,打法更难,想要逆流搏上更是千难万难,天分高的人不在少数,但心性高的却是少有。 那武探花兼得数家拳法精髓,连打法杀招也都习了,莫说年轻一辈,就算老一辈江湖名宿上去都难免一场恶战,胜负尚且两说,哪怕输了都是寻常,偏偏陈拙抱着必死之心竟给打赢了。 “有血性,勇猛刚进,这才是武人该有的性子,替你师父涨了脸。” 郭云深砸吧着嘴,瞧了瞧陈拙的伤势。 但见其脸色苍白,胸膛起伏不定,一张嘴,气息顿泄,毛孔大开,双臂青紫一片,豆大的汗珠止不住泌出,带着淡淡的血色。 场面瞧着吓人,却听郭云深把完脉说道:“无事,就是伤筋动骨的外伤罢了,你们交给我,不消半个时辰,我就能让他生龙活虎,再去给我找几枚银针和火罐,我得放了他手臂上积下的淤血。” 如此,众人才算放下心来。 拜师事宜照旧。 左宗生对前来观礼的众人道明了缘由,又对仗义出手的王子平道了声谢,算是结识了一番。 此人神力惊人,心性刚正,倘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成一代宗师。 待到陈拙再露面已是日上三竿,气色缓和不少,步伐也沉稳扎实不少,若非身上散出的药味儿,哪像之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 正堂上,程庭华坐在左手首位,左宗生则是代师坐在右手首位。 堂上供着一对鸳鸯刀,刀身锈蚀斑驳,刀柄系着有些褪色的暗红刀衣。 此乃王五恩师李凤岗所持兵器。 余下两旁则是坐着前来观礼的各门各派的好手,挤满了人。 若按武门规矩,这拜师需得有人引荐,还得奉上拜帖,而这引荐之人便是居左位。 陈拙情况特殊,先为王五记名弟子,如今归入门墙本不需那般繁琐礼节,而之所以请程老坐上位,盖因其传下一身绝学,与陈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坐在这里算是结个情分,受半师之礼。 这也是他与左宗生商量过后决定的。 程庭华起初还不肯,多亏李存义劝了两句,这才妥协。 非是他不愿,而是“八卦门”的高手多在宫中当差,又有尹福与王五结下不少仇怨,恐陈拙他日被这情分所累。 陈拙却没想那么多,行走江湖,恩怨分明,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程老传他绝学,没少为他奔波劳心,自当奉为长辈孝敬,这是理所应当的。 陈拙步入正堂,见众目纷纷瞧来,正想撩衣下跪,不料左宗生忽满脸肃容地沉声道:“师弟,且慢!” 陈拙蹙眉一愣,正想发问,却见左宗生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一物,“这是师父前些天叫人送来的书信,里面有他老人家给你的话。” 他语气有些沉重,也有些伤感。 信纸展开,尺二大小,纸上不见其他,唯有两个方正大字。 “正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所有武门众人观之默然,为之动容。 有宿老合眼长叹,有人神色哀然,有人不发一语,沉默久久。 值此神州陆沉,外敌寇境之际,唯王五爷舍弃所有,单刀奔走于生死之间,几番刺杀西太后,与那洋人连连交手,为的无非这两个字罢了。 这既是王五给陈拙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他们这些人的话。 文人救国,读书识字,或可事业救国,或可出谋献策,或可行变局革新。但他们是武夫,多少人大字都不识一个,想救国,靠的只能是信念,是这血肉之躯,一身的能耐,唯有在血与火中博得生机。 “正道!” 有人呐呐念道,不觉已泪眼纵横。 “师父说,不让你拜他,他那一身骨血,迟早洒遍青山,魂归黄土,要拜,就拜这两个字……今日,你便拜天地正道为师!” 左宗生起初语气尚且平淡,但越往下说语气愈发铿锵有力,齿间似嚼了金铁,用上了内劲,雄浑嗓音在堂里滚荡碾过。 连尹福也不禁微微变色,眼底有过一丝挣扎。 他亦是恨那外敌,恨那仇寇,恨那祸害苍生的罪人,但他与王五坚守的道不同,这天下是大清的,大清在,天下就在,他绝不允有人逆天改道,自然要斩尽杀绝,以报皇恩。 尹福脸色阴白,眼仁充血,狭眸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浑身阴森气机如潮水溢开,开口一字一顿地沙哑问道:“孰为正道?” 他只信自己走的路才是正道。 没等一旁的宫宝田劝阻,尹福已起身走到门口,目光冰冷的瞟了眼陈拙,径直而去。 堂内,陈拙“扑通”跪下,奉礼朗声道: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陈拙拜天地正道为师,九死不悔,以敬苍生!请受弟子三拜九叩之礼!” 章节目录 36、津门陷落 众目睽睽之下。 个中过程不必细说,陈拙在地上磕出几声响,行过大礼,拜过了祖师,奉了茶,这礼便算成了。 “吾辈中人,后继有人呐!” 见王五收了这么个徒弟,不少武门老一辈儿的名宿忍不住感慨赞叹,有些艳羡。 今日掌毙那武探花,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了开去。名头有了,脸也涨了,关键是这一身的实力简直邪乎的厉害,要是能走出一条路,足能保一个门派长续不衰,确实叫人眼红。 陈拙不喜热闹,礼毕后本想躲躲,结果被程庭华生拉硬拽的领着,见了见几个武门里的老前辈,致礼拜谢,说些恭维的好话,这便是走江湖的人情世故,混个脸熟,将来说不定得走动走动,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关乎镖局的脸面。 连带着能搭上关系的师兄弟们,程老也都顺带捎上了,譬如“虎头少保”孙禄堂,会友镖局的李尧臣,还有那“千斤大力王”王子平,再有几个太极门里的杨家人,算是结识了一番。 但大都没有过多停留,义和团已汇于津门,各方大小首领也都相继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纷纷响应,不少人就是闻风赶来相帮助拳的,观了礼,便又急匆匆的消失在了马车卷起的尘嚣中,在这乱世中奔波来去。 先前还人满为患的内堂,转眼变得冷清,只剩下一杯杯未凉的茶冒着热乎气。 望着散场的众人,陈拙倚着门扇,漫不经心地叹道:“这一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埋骨他乡,再无相见。” 虽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既是忧国忧民之士,肯为这天下出一份力,在他眼里,便是惊世的豪杰。 “总要有人去的,总不能叫后人去,更不能叫后人受欺负!” 陈拙转头望去,郭云深老爷子正端过一碗炸酱面埋头吃着。 陈拙表情有些坦然,他收拾着桌椅,轻声道:“真是奇怪,以前我想的特别简单,吃顿饱的,睡个安稳觉就行了,哪管明天是死是活。后来吧,又想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但等能活下去了,就想快意恩仇,做个豪侠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两个字,再看看这些人去的决绝,我忽然又觉得做豪侠好像光求快意也不行。” 郭云深似是非常好这一口,招呼着朝云又给他端了一碗,等抿嘴嘬了口筷头上的酱,蹲门槛前挑上一筷炸酱面送进嘴里,才搭话道:“那快意,也分大小。” 陈拙沉思了起来。 郭云深语气平淡地讲道:“一个人的痛快,只是小痛快,可若是在这俗世洪流里放大了瞧,便不算痛快,天下人痛快,那才是真痛快。你师父秉持正道,你求了侠道,可不容易,且慢慢来。” 陈拙擦着桌子,瞥了眼门外西坠的日头,没有说话。 老头吃的满嘴流油,瞥了他一眼,边吃边说,“这朝廷早已无可救药,能看清的没几个,你师父今日拿出这两个字,想来能叫醒许多心存侥幸的人。可惜,叫得醒这屋里的人,叫不醒天下的人,你能自醒,那就好好活出个样子。” 郭云深话说完了,面也吃完了,搁了碗筷,径直出门走了。 “我将来,一定要挑战你!” 陈拙愣神间,那门外头忽见冒出个脑袋,光溜溜的脑门泛着光,正定定的瞧着他,被宫宝田牵在手中。 正是小娃马三。 陈拙瞧也不瞧那小子,而是望向宫宝田身旁的那人,“敢问如何称呼?” 那长脸汉子缄默片刻,沉声应道:“丁连山!” “陈拙!” 陈拙同样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对方已经知道。 丁连山眸光一烁,迎着陈拙那双刀眼,“好,记得了。” 宫宝田神情复杂的拱拱手,“陈师弟,告辞。” 送完了所有人,陈拙才重新掩了镖局的门。 两天后,王章氏在尚云祥和几位从沧州赶来的老镖师的护送下,回了河北,临走时留了好多的叮嘱,留了一桌的饭菜。 是夜,陈拙与左宗生大醉了一场。 次日,李存义领着左宗生,连同其门下几个弟子,匆匆赶往了津门。原本还有些时候,只是那边捎来了消息,列强寇境,已有大举进犯之意,一个个天还没亮就动身了。 一群人聚的快,散的更快,快的有些措手不及。 “陈爷,这招牌摘不得啊!” 没过几天,就有人瞧见镖局的招牌被陈拙摘了下来,不由得纷纷苦劝。 陈拙没有多说,只是笑着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用红绸裹上,收了起来。 原本空场上围聚的游侠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渐渐的少了,陈拙问了问,才知不少人已赶去了津门。 愈发的冷清了。 直至六月中旬,俄军攻占大沽炮台,大举进犯津门,义和团由首领曹福田率众于老龙头火车站与之展开回击。再有林黑儿所率“红灯照”及一众武门豪侠,拼死奋战,历经十余小时,打死打伤敌军五百多名,夺回车站以北的全部据点,将联军逼回租界。 至此拳乱初现,大幕拉开。 镖局里。 陈拙刚练完了功,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冲刷着身上的热汗。 院外蝉声正噪。 程庭华抱了卷草席走入了后院。 “陈小子,你要的东西成了,快让我瞧瞧该怎么使。” 老人招呼着,兴致勃勃,好奇的紧。 但见草席摊开,里头挂着两副麂子皮缝制的刀囊,其中共别着四十把柳叶飞刀,俱是五寸长短,雪亮光寒。 除此以外,一旁尚有两把弯刃短刀,形如弧月,奇的是刀柄末端一凸一凹可对接扣合,刀柄亦有玄机,内里镂空,各放了枚实心铁丸。 程庭华好奇的就是这个。 “我可是转遍了大半个四九城,找了一位老铁匠费了足足三天的功夫才捣鼓出来。” 陈拙擦了擦汗,伸手将那弯刀取过,刀柄一扣,双刀瞬间合二为一。 听着树上的蝉鸣,陈拙双眼一合,掂了掂弯刀的份量,静心数秒,掌心突的一震,一股螺旋劲力立马透入双刀。 刀身未动,刀柄中的铁丸已在飞快回旋。 陈拙忽几步奔出,脚下腾空一瞬,嗡鸣乍起,一轮骇人刀影已脱手而飞,转瞬已至院角老树之上,绕了一圈复又飞回。 树上,一蝉拦腰而断,蝉鸣顿止。 陈拙双眼陡张,探掌一拿,弯刀入手,却非五指扣拿,而是在掌心飞快急旋,犹自被一股无形力道吸附住了一般。 五指一握,刀影立住。 没等程庭华反应,陈拙已将那刀囊勾起,伸手一摘,四枚柳叶飞刀已在手中,回身一转,飞刀霎时破空而出。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飞刀所成轨迹竟是各不相同,有的曲,有的直,直射院角老树。 “啧啧啧!好家伙,你竟是另辟蹊径,将那螺旋劲力用在了暗器之上,再配上你那打石的手法,竟有如此妙用,不错!不错!” 程庭华双眼大张,啧啧称奇,好不吃惊。 天底下玩暗器的高手不是没有,但像陈拙这般玩出个花来的还是头一个,那飞刀竟然能转弯。 “可惜,就是准头不够。” 陈拙点点头,看了看树上的三把飞刀,有一刀脱靶,“还得再练练!” 二人正自聊着,朝云忽从外面快步小跑了进来,怔怔瞧着他们,似在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 “陈大哥,师父,津门丢了!” 章节目录 37、白莲教大护法 津门陷落? 程庭华脸上神情先是一僵,而后与陈拙互望了一眼,转身出了镖局。 老人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随和,彻底展现出了一派掌门的风范和果断,雷厉风行,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里凡是“八卦门”的好手,已纷纷动身前去接应。 这也是李存义出发前和程庭华商量好的,除此以外,各门各派亦有不少高手动身前往,街上俱是纵马驾车的动静,还有人哪怕用脚也在拼了命的赶往津门。 连那些原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游侠儿也都开始四处奔走起来,似乎都想尽一份心力。 梁朝云则是被程老连送到了城外,与程家家眷待在一起。 而陈拙呢? …… 八大胡同。 但凡是京城里混迹于花丛、贪恋女色的老手,都知道这个地方。或者说,没人不知道这个地方,男人眼中的温柔乡,死都想死在里头。 亦如津门的“金银楼”,这八大胡同里,也有座金银楼。 同样是销金窟,同样是英雄冢,同样堆了金山、银山。 三层高低,四面红灯胜火,粉饰着虚假太平,声势比起津门的那座花楼还犹有过之。 天津城陷的消息传至京城,也不知引得多少人哄笑。 但凡谁敢在街上说洋人马上能打过来,指不定遭人吐一脸唾沫。 似乎没有亲眼瞧见洋人进京,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战祸已至。 但也有聪明人,似那商贾大户、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大都早早地看清了形势,瞧出了端倪,不动声色的已举家避难去了。 金银楼三楼的一间雅室里,听着门外勾魂蚀骨的靡靡之音,陈拙点了一桌子丰盛酒菜,一言不发的吃着。 “姑姑,这厮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这都一天一夜了,进楼子光叫吃的,也不喊姑娘,这是把咱金银楼当成了烧饼摊啊,你瞧他那吃相,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门外头,一个满身脂粉气的年轻姑娘红唇微张,瞪眼瞧着陈拙那饿鬼般的吃相。 一旁还有三四十岁,细眉小口的妇人,想是善于保养,瞧着肤白貌美不说,还有一股别样的成熟韵味,似是不像北方人,穿着件绣花的白色旗袍,挽臂而立,雪腕上戴了一只羊脂般的白玉镯,沁着皓白玉色。 妇人脸上不见喜怒,一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又皮痒了?怎得话这么多?” 小姑娘闻言一缩脑袋,捂着嘴却是风风火火的跑了。 “你吃了这么些,还没吃饱啊?” 妇人推门进去。 陈拙头也不抬,含混的道:“你也是打南边儿来的?我媳妇呢?叫她出来见我。” 妇人闻言一怔,然后咯咯娇笑了两声,“你倒是有意思,跑这楼子里找媳妇来了……说说吧,瞧上哪个了?只要你银子够,给她赎身子也不是不行。” 陈拙随手抛下一块啃干净的碳烤羊肋,轻描淡写地说道:“津门那座金银楼,加上京城这座楼子,我还听说广东佛山有座一模一样的楼子,还有上海、金陵……林黑儿是从津门那座楼子里走出来的,你敢说你们没关系?” 他说的轻,但话中冷意却重。 妇人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淡。 “古玉呢?去哪儿了?” 陈拙似也没了耐心,眼神变冷,“我没时间跟你们费功夫,好歹让我瞧她一眼,老子过些时候得去干件大事儿,兴许往后都见不到了。” 门外,不少楼子里的大、小茶壶,账房先生都已站在了走廊上。 似察觉到了杀机,陈拙双眼一眯,“就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货色,也敢跟我炸毛?” “闭嘴!” 一提到“古玉”二字,妇人眼神已带不善。 她先屏退了房外的众人,才深深瞧了眼陈拙,语气古井无波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她已怀有身孕?” 陈拙眼中杀气一滞,转瞬便烟消云散,双眼大张,忙问,“人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妇人审视般的上下重新打量了陈拙一眼,像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你若早些来还能瞧见她,但如今北方战祸将至,我已把她送回南方避难去了。” 陈拙闻言却不再废话,起身就要离开。 妇人却开口喊住他,“等等……你之前说去干一件大事,是什么?” 陈拙瞟了对方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妇人俏脸含霜,没好气地道:“那丫头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我是她亲姑姑!” 陈拙却有些不信,眼神狐疑的看向对方,“屠灭神手门那晚我怎得没瞧见你?” “古玉打小就是在南边长大的,性子好强,京城这边我们一直都是暗中徐徐图之,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等我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哼,那丫头真是任性胡闹,失手也就算了,连身子都给了,还差点被那几个叛徒所杀。” 妇人俏生生的站在灯影下,越说越来气,眼神就像割肉的刀子一样,狠狠地瞪着陈拙,好像在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灯火摇曳,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冲刷着窗棱。 见陈拙有些愣神,妇人忍不住问道:“还不赶紧说要做什么大事儿?” 陈拙沉默了数秒,犹豫了一阵儿,“我想去把那铁帽子王杀了。那厮惦记前朝遗宝,前些时候找我麻烦,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加上我怕他打古玉的主意,就想宰了他,以绝后患,顺带给我师父出出气。” 妇人脸色阴晴变化了一阵,又瞥了陈拙几眼,眼中寒意忽如春雪遇骄阳般化去不少,“还算有些良心。” “这事儿我能帮你。” 妇人走到窗边,关好了窗户,轻声道:“你应该还记得冯剑青吧?那人如今就在奕亲王的府中,当初尹福追杀他,便是奕亲王派人救下他,若非如此,奕亲王怎会打你的主意,知你和小玉的关系。” 陈拙双眼一眯,老实说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所以你们也行清理门户?” 妇人冷笑道:“那是自然,那姓冯的竟敢对小玉出手,天上地下也容不得他。想来也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才投靠了奕亲王。” 陈拙眼神一定,“何时动身?” 妇人却看向他,“那丫头倒是没怎么提起过你,她是为你着想,不想你跟我们搅在一起,但我得为她着想,你既然知道她是白莲教的圣女,是否该有所抉择?” “什么?” 陈拙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妇人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可敢入我白莲教为大护法?” 章节目录 38、夜探王府 忽有一阵风吹开了窗户,裹进一团迷蒙雨沫。 嗤嗤摇曳的灯影下,映出了陈拙冷白的面孔。 见他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在认真思量,妇人踱到窗边,“这天底下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惦记那前朝遗宝,兴许用不了多久这大清就没了,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那批遗宝足够裂土封王,有时连我都忍不住动心,所以……” 窗外雨好大。 妇人瞧了瞧外面亮着零星灯火的雨夜,“步步凶险,你可得想好了,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我姑且当做什么都没……” “行了!” 陈拙冷斥一声,眼皮一翻,听的不耐。 “磨磨唧唧,尽是些废话……我告诉你,她既然把身子给了我,她就是我的女人,天上地下,谁都不能欺负她,我得护她,这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况且你的身份我还不确信,不必说太多,至于那大护法的位子,你也不用激我,我接下了!” 他说的好不干脆。 陈拙一口气说完,看着面前的美艳妇人,“我答应了你的条件,我也有个条件。” 妇人对上陈拙的目光,“你说!” 陈拙目光灼灼地道:“我师父王五、师伯程庭华,若遇生死险境,白莲教教众需得救他一救,舍命相救。” 妇人抿唇一笑,“这好像是两个?” 陈拙眼神立时阴沉下来,“不行?” 妇人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大护法完全可以自己发号施令。”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该怎么做?” 妇人轻声道:“不急,入教需得立香堂,拜无生老母,还需投名状,获得教众认可,既然你要去杀那铁帽子王,就用他的脑袋吧。” 陈拙眼皮一颤,“何时?” 妇人一斜眼梢,看向他,“现在?” 陈拙冷笑一声,“好!我连冯剑青的脑袋一起给你带回来!” 他说完飞身一扑,腰身一扭,顺手摘了桌角斗笠,人已似游鱼般翻窗而出,身法行云流水,转眼便攀上了房顶,一蹬一纵,飞蹿向雨幕深处。 妇人瞧得眼神恍惚,似想起什么事情,慢声说道:“你们几个也跟上吧,这小子真要折了,那丫头非得跟我拼命不可……能战则战,不战就带他回来。” “是!” 门外闪过数道身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 奕亲王王府,已三易其主,而奕亲王正是这座府邸的第四代主人,也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一座王府,仅次于帝王宫室,历经几近两百年风雨沧桑。 如此,便需说一说这奕亲王。 别的姑且不论,只一句,当年便是此人将西太后一举推上了“垂帘听政”的宝座。 而后一步登天,成为满清第十三位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传闻此人本为流落民间的皇子,后经寻回,经清廷族老培养,不但精通满、蒙、汉三族之言,更是善诗文,精骑射,可谓文武全才。还精通内家功夫,喜好广结江湖中人、武门高手,长袖善舞,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不同于那些支持变法的新党,此人为保守派,或者说只忠于西太后。 多年以来,其门下培养招揽了不少死士,或为大寇、或为死囚,抹其名姓,暗中替朝廷办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乃是西太后的左膀右臂。 若说京城是个大江湖,那这奕亲王王府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曾几何时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此獠,可但凡进去无不是有进无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猝然,那一角飞檐斗拱之上,忽见有条身影如飞猿腾空而至,自迷蒙雨幕里跳出,身法灵巧矫健,可甫一落足,便如猿猴般静坐雨中,不见动作。 压低的笠沿下,一双狭长刀眼轻轻扫过偌大的王府,静的如同成了一座雕在屋顶的石兽。 他像是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忽听王府一角传出锣响的动静。 “走水了!” 听着下人的吆喝。 王府中陆陆续续亮起一盏盏灯火。 不少仆从丫鬟纷纷端着木盆朝锣响的方向赶去。 眸光一动,陈拙已从一扇半掩的窗户里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身影。 “冯剑青?” 下一秒,屋顶身影消失不见。 “外面怎么了?” 冯剑青眼神冷漠,脸色阴沉如水。 守门的侍从回道:“走水了!” 冯剑青当即不再多问,但他已无法入睡,准确的来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睡过安稳觉。 自从背叛了白莲教,他现在简直过的比丧家之犬都不如,胆战心惊,见谁都要提防一二,日防夜防,生怕背后扎来一柄暗刀子,整个人都快疯了。 似他这般教中地位极高的人,对白莲教的恐怖之处当然也比其他人要了解的多。 就像阳光下的影子,无处不在。 街上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甚至是朝廷的官差,三教九流,都有白莲教的耳目眼线,埋下了一个又一个暗桩,可谓手眼通天。 但后悔已于事无补,况且,成王败寇,他也不会后悔。 冯剑青缓缓合上了眼。 只是下一秒,门窗突然大开,风雨灌入,灯火瞬灭。 冯剑青豁然睁眼,正想开口,脸色蓦的大变,漆黑的雨夜中,那守门的侍从不知何时已丢了脑袋,颈上空空荡荡,一股滚烫血腥顺着风雨被捎了进来。 望着无头身子倒地,他瞳孔急缩,只因与风雨一同飞进的还有一轮骇人刀光,飞旋急转,一晃眼的功夫已在他眼前。 冯剑青下意识抬手抖鞭,长鞭如蟒,咬向那轮刀光。 不想鞭影一落,面前刀光竟一分为二,旋飞的同时,速度更急,直逼而至。 冯剑青大吃一惊,但到底是老江湖啊,向后一个筋斗,连连暴退,转眼人已似壁虎般倒贴在墙上。 发引千钧之际,一双大手飞探入屋,趁他惊诧的空挡,五指一握,擒刀在手。 风雨中,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是你小子!” 冯剑青心中大惊,想要放声吼出这句话,可他此刻却只能吞气,连同到嘴边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眼前层层刀光急转而至。 快刀,快的忘生忘死的刀。 冯剑青吞气一毕,眼中几乎瞪出了血。他没想到,大半年的光景,此子身手竟能到这般地步,无论出手的时机还是这刀法,简直狠辣的叫人毛骨悚然。 长鞭一卷,冯剑青已退无可退,鞭影破空呼啸,将涌进的风雨抽的粉碎。 只是他眼中神情却在飞快黯淡,手中飞卷长鞭竟在某个时候唰唰唰断成数节。 没了那只猴子,他果然实力大减。 刀光顿收,人影飞退,再看时,屋内只剩一具无头身子。 章节目录 39、罗刹夜摘头 “啊!” 惊呼声起。 院中火势已灭,赫然是府内下人发现了已死的冯剑青,几个丫鬟吓的花容失色。 “闭嘴!退下!” 宛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声出口,雨夜里已闪出几个人来,俱是身法矫健,根底扎实的江湖人。 他们皆是江湖中的高手、好手,如那徐立山,也如已死的冯剑青,俱是有着异于常人的过去,也正因为异于常人,才被奕亲王招至麾下,替其卖命。 便在所有人搜寻的时候。 “禀王爷!” “冯剑青遭人一刀断首!” 一人飞掠至后花园的书房外,单膝跪下。 隔着窗户,透过风雨,能瞧见一道身影投在了窗户纸上,似在挥毫泼墨,来了雅兴。 “看来没了那‘山魈’近身相护,冯剑青苦练多年的‘打神鞭’已成鸡肋啊,亏我还费心思把他救回来,竟死的这么干脆。” 那人影落笔的动作缓了缓,轻轻说道:“京城里用刀的狠手不多,冯剑青虽说败在尹福手中,战心已丧,但到底还能撑撑场面,想要顷刻间取他性命可不容易,连一句话都没喊出来就被人杀了,应是位善使快刀的高手……呵呵,请他他不来,如今不请自来……好胆!” 言语间智珠在握,好似已知来人是谁。 然就在“好胆”二字出口刹那,屋内身影猝然转身,挥手一抖。 他抖的是手中毛笔,“噗噗噗”,窗纸霎时千疮百孔,数十滴墨点破空而出,掠过风雨,直逼那单膝而跪的人。 那人亦是及时做出反应,脸谱后的双眸乍见冷光,足尖一点,人已暴退后窜,墨点余势不减,悉数落在地上,眨眼被风雨冲散。 “不错,胆魄惊人,是把好刀。听说你还擅长暗器,唔,倒是颇有几分古时刺客的形神,须臾可变,开合如弦上之箭,力求惊雷一瞬之间取人性命。可惜,我和冯剑青不同,他半生心血多付诸于那只‘山魈’,浪费大好天赋,而我,从不会忽略自身实力。” 窗后之人看着雨中扑出的凶悍身影,似是品鉴般地微笑开口。 弯刀裂风破雨,雪亮寒芒在雨点的倾泻下激出一串快急且微弱的鸣动。 刀光一闪而逝,一过即没,果真如其所言,行的是瞬杀之道。 只是刀光未中,而是在破窗一瞬被一只白玉般的右手拿捏在半空,上扣食指、中指,下合拇指,拿得轻描淡写。 灯影之下,陈拙冒雨而立,面遮脸谱,双眼冷冽似刀。 但他心中却在暗惊,只知这奕亲王是文武双全,身手必然不弱,但没想到竟然是个不得了的大高手,仅是之前那以墨珠掺劲的手段便足够骇人一跳,眼下这双手更是非同小可。 “铁砂掌?” 陈拙刀身一震,内劲一催,刀柄上的铁丸立马如转轮般滚动开来,嗡鸣大作,刀身急颤。 奕亲王猝不及防,手指一松,指肚上已多出一条血口。 “比起掌毙武探花哪会儿,你似乎又精进了,冯剑青当真死的不冤!”摩挲着拇指上的血迹,奕亲王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一句,然后徐徐开口,“你便是陈拙?何不好好想想,若入我麾下,功利唾手可得,比起跟着你那丧家之犬一般的师父,要舒坦多了。” 陈拙看了看刀身上多出的两枚指痕,眼神一烁,终于开了口,“做你的一条狗?” 奕亲王淡淡一笑,反问道:“不好么?” 回应他的是一抹森然刀光。 木窗拦腰斩断,陈拙终是看见了这位王爷的真面目。 此人身穿蟒袍,气宇轩昂,脑后长发披散,年纪约莫半百,脸色白净,天庭饱满,一双圆眼精光内敛,眼角生着几条细纹,若是再年轻些,模样应是不错。 然其笔下所画之物却叫人不寒而栗,疾风掠过,画纸一荡,一具东拼西凑而成的菩萨跃然纸上。 那菩萨是个女身,不着cunlv,被绳索勾吊半空,面相庄严。 陈拙眼角莫名一抖,余光一扫,就瞧见屋内还悬吊着一人。 那是个女子,如那画中菩萨般身躯四肢被绳索固定捆缚,悬于半空,手脚四肢皆有针线缝合的痕迹,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维持着古怪的姿势,诡谲怪异。 观其面目,已死多时,至少不是一天两天,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再混着难闻的药味儿。 再看那手脚四肢,长短有异,皆非一人所有,头颅身躯亦非一人所有,死灰面容上还带着几分慈悲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奕亲王避过刀光,好像在炫耀般呢喃道:“如何?这座菩萨像?我可是找了最好看、最动人的面目,最勾人的身段,连同手脚也是一等一的完美,才堆成了此像,阿弥陀佛!” 他满脸虔诚的宣了声佛号,又古怪的看着陈拙笑了笑,说出了一具令其杀心大盛的话,“听说那白莲圣女姿容罕见,乃世间绝色妙物,我本想以她来塑此像!” 敢情这名震天下,权倾朝野,西太后身旁的红人,竟然是个心性扭曲的怪胎。 “草菅人命,该死!” 似是窥破了陈拙心中所想,奕亲王淡淡道:“似你这等俗物如何能体会本王心中所念。功名利禄,本王生来便已坐拥,论武功,我不到双十便劲通周身,步入化境,被族老誉为三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呵呵,凡人一生所求,在我眼里不过粪土,可为何我要历经生老病死?都说世间万物,唯佛不朽,我便要一见真佛!这便是真佛!” 与此同时,王府各处,皆有杀声惨叫传开。 想是那白莲教的人也在动手大开杀戒,但陈拙心知不能久拖,脚下一跟,手中刀光忽转,双刀交错无影,已贴向了奕亲王的脖颈。 奕亲王怪笑一声,暴起发难,身子一斜如陀螺般绕了半圈,飞掠一闪,单掌已按向陈拙后腰。 竟是太极门的路数。 且精奇绝俗,俨然是练出了真髓,练出了火候,比那武探花还要狠辣一筹。 陈拙惊觉眼前一空,人已做出反应,反手回斩一削,同时拉开距离。 奕亲王笑声更大,足下一点,双臂一扬,人已飞退出书房。 可他甫一飘出,一轮刀光紧随而至,旋飞急转,搅乱了眼前雨幕,令其眼神微凝。 刀光在前,人影在后,陈拙脚下一赶,凶相毕露,双臂一屈一伸,口中大吞风雨,杀招频出。 兔起鹘落,二人已在满园花卉中交手。 奕亲王动作大开大合,见那轮刀影来的势急,双脚扎根一顿,腰身后倒,避开的同时,双手撑地一送,双腿已连环扫除,腿影翻飞,与陈拙双拳撞在一处。 “啪啪啪啪……” 不想奕亲王除却拳法,腿法更为惊人,双腿忽刚忽柔,如两条龙蛇,搅散了雨幕,激出漫天水雾。 二人激斗正酣,嗡鸣忽至,却是那轮刀影如飞燕折返而回,奕亲王虽说闻声反应,但想是雨声太大,猝不及防间慢了半拍,脑后长发竟被削去一截。 长发坠地,奕亲王脸上骤然再无表情,但下一秒他面目扭曲,对着陈拙发出了一声嘶吼,“啊!” 翻身一落,人已似毒龙般扑来。 腿法愈发凌厉,如离弦之箭,脚背绷直,连扫带勾,地上石板青石无不被磕的粉碎,令人吃惊的是,那石板下竟然压着不少森森白骨,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人。 陈拙眼中杀意升腾似火,退出几步,伸手一接那刀影,转腕间又推送了出去。 可这一次,奕亲王神情忽变,原来刀光竟直逼屋内那具悬吊的尸体。 仿佛心爱之物即将受损,他攻势一收掠向刀光。 几步奔出,腿上鼓足劲力,翻身跳纵腾空,竟后发先至,给追上了。 动作快如鬼魅,伸手便打向那轮刀光。 可哪想刚一出手,刀光霎时一分为二,倒飞一转,齐齐没入奕亲王胸膛。 人影摔落坠地。 陈拙面无表情,走到近前,正想拔刀,可出人意料的是,地上的奕亲王忽一扭脑袋,古怪一笑,双掌一探,连抽代打,突袭狠手。 而他的胸膛上,哪有什么伤口,蟒袍下竟还穿了一件甲衣。 陈拙眉梢一拧,饶是他见机不对已在急退,可还是被数记鞭手抽中胸膛,整个人倒飞而出,脸谱都已残缺。 奕亲王大步追出,“真当本王没有丝毫防备之心?若不如此,如何抓你们这群反贼,那冯剑青便是诱饵,本以为来的是白莲教,没想到居然是你。抓了你,但凡和你有关的人,都得死,那白莲圣女连同前朝遗宝,亦是我掌中玩物。” 陈拙目光沉凝似水,嘴角见红,眼神却无变化,身在半空,双手悄然一翻。 数柄飞刀破空而出。 刀光瞬息已至。 奕亲王似早有准备,一双手如能摘星拿月,竟将那飞刀给生生接下了,“本王的天绝手比敖青更胜一筹。” 陈拙则是一稳重心,半跪在地,双手连连从后腰摸出飞刀,抖手打出。 一时间,雨中尽是嗖嗖嗖的破空声。 奕亲王冷笑连连,似是要摧毁眼前人心里最后一丝念想,闪避间已将那些飞刀接住大半,摧枯拉朽,仗着自己鬼魅般的身法,一步跨出,大手一扼,不等陈拙起身已捏住了他的咽喉。 “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 可他忽然发现,陈拙却在张嘴,无声开口,似在说着什么话。 许是好奇心驱使,奕亲王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想要听的更清楚。 他果然听清楚了。 那是, “死!” 奕亲王脸色陡变,神情也僵住了,一柄飞刀竟是从一侧的花卉中射出,穿过了风雨,转出一个大圈,从他面前掠过。 失手了? 当然没有。 一蓬血雾,兀自从奕亲王脖颈一侧溅射而出,喷薄如吼。 “你……你早就算准了……这……这一刀?” 奕亲王伸手捂着脖颈,像是溺水了一半,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双眼都快要鼓出来似的。 陈拙缓缓起身,“不是……是两刀。” 下一秒,一侧又飞出一刀,只是准头不够,偏的有些远,落进了雨中。 “看来还得再练!” 陈拙扭了扭脖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皮一垂,望着踉跄倒地的奕亲王,淡淡道:“既然这样,我送你去见佛吧!” “啪!” 大手一张,陈拙眼中已见血色溢出,残缺的脸谱下狰狞凶相毕露,用的乃是猴形拳把,如那恶鬼山魈,蹲身一坐,刁手只在其颅顶一啄一扣,立见一块天灵盖被揭了开来。 不及奕亲王临死惨叫,陈拙五指一抓一带,将其抛到半空,另一手五指一拢,手心含空,手臂挣动如蟒,已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噗!” 一团红白血浆,当空炸开。 章节目录 40、王五回京 “噗通!” 无头尸身重重坠入雨中。 陈拙一擦嘴角,听着四起的喊杀声,他几步赶出,将地上的双刀收起,顺势望了眼屋内被悬吊在半空的女尸,抬手一打,一枚飞石已将房中立着的油灯打翻在地,火势沿着四散的灯油迅速蔓延开来。 可就在临走转身之际,借着飞快升腾的火苗,陈拙眼角余光忽瞟见一抹光华晃过,眯眼一瞧,但见奕亲王那方书桌的桌角静躺着一物,在灯下泛着金属色的光泽。 那是一个被打开的木盒,等看清盒中物事,陈拙不由一怔。 那居然是…… “刺客休走!” “保护王爷!” 听到逼近的脚步声,陈拙手脚利索的拿起木盒,如老猿蹬枝,伸手搭上木柱,脚下一拔一纵,人已窜上房,您不会怪我吧?” 程庭华好似气急而笑,“你还知道啊?” 他语气忽又一变,温言道:“跟你师父一个德行,事后才说废话。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况且你有自己的想法,说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能活着回来就行。” 最后一句老人说的很是认真。 陈拙心里一叹,这江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人背后有能人,生死岂能随人意而定。 可他嘴上还是说道:“放心吧,我这条命可是生死道上捡回来的,阎王爷都不收呢。” 程庭华忽然笑的有些古怪,眯着眼,“我不怪你,不代表别人不怪你,你光给我说了可不算。” 陈拙愣了愣,“怎么?还有什么说道?” 瞧着老人脸上的笑,他转念一想,“您老能去镖局找我,定然是有事儿……” 说着说着,他眼神莫名一亮,双眼大张,似意识到什么。 自打几天前京城诸多武门高手前去接应,程庭华便一直在京城外忙活,眼下能回来,肯定是事已办妥。 “莫非……我师父回来了?” 章节目录 41、京城城破 清晨。 哒哒哒的马蹄声令原本凋敝的村庄多了些生气。 村子坐落在京城的西北边,隔了十几二十里地,叫什么反正是少有人知。赶上这年景,百十来口人走的走,死的死,青壮多是出门闯荡去了,能留下的大都是些上了岁数腿脚不利索的老人。 本想着活一天算一天,结果前些年遇到位走镖的大侠,途径此处,瞅见这一幕,隔三差五便让人过来接济一二,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听到马蹄声,原本破落的村子里陡见人影腾挪,肃杀四起。 直到瞧见赶车人露出面目,才听有人热切的招呼着。 “是程师伯!” 程庭华赶着辆板车,上面满满摞了一车干草,裹着不少治疗外伤的草药。 没等停下,干草捆里翻出个人来。 “陈师弟!” …… 几个相熟的声音接连冒出来,正是左宗生他们。 还有一些京城里的游侠,一群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 朝云来的最快,也不说话,只是绷着她那张白净小脸盯着陈拙左右打量,杏眼眨都不眨,等瞧见没有什么见血的地方才松了心里的紧张,眼含关切道:“陈大哥,你没伤着吧?” 陈拙心头一暖,笑道:“这才几天没见啊,别穷紧张。” 细一瞧,他才发觉这妮子的身骨不知不觉长高了一截,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站他面前都快够到下巴了。 一旁的程庭华瞧得不太乐意,见自己徒弟眼里只有她那陈大哥,眉头一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古玉留在了镖局里,凭白给这丫头塑了个大敌,到嘴边的肉都给丢了,心里好不别扭。 “咋的,就不问问你师父我?整天陈大哥长陈大哥短的,天天惦记着……跟我熬药去……” 朝云还想再说两句,冷不丁经程庭华这么一打岔,俏脸一红,没瞧见老人眼里的忧色,埋下头跟着老人走了。 陈拙却是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反应,只当程庭华说的是调笑之言,加上身旁人众多,一时忙于应付。 他依稀能从人堆里认出几张眼熟的面孔。 只是往日这些混不吝的小子,如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有的丢了半边耳朵,有的断了胳膊,还有人变成了独眼龙,脸上却兴奋的和他打着招呼。 左宗生感慨万千地道:“好小子,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哪想你居然把奕亲王给杀了……哈哈,痛快……” 左宗生往日平和的模样如今好似多了几分生硬棱角,脸颊上还挂着一条结了痂的血口,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胡子拉碴,刀不离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见陈拙在打量自己脸上的伤,左宗生哈哈一笑,“被洋人的洋枪刮了一下,我还当他们有什么三头六臂,刀劈剑砍照样见红,尽说些鸟语,嗨什么米的,被我宰了三十多个。” 哪料他一开口,那些个参加了义和团的游侠儿也都七嘴八舌的搭起了腔。 “我杀了两个!” “我杀了一个!” “还有我,五个!” …… 听到这些杀敌人数,左宗生脸上的笑意反而淡了不少。 血肉之躯哪能敌得过枪炮火药,杀的人多,死的更多。 他神色一黯,但很快又掩饰了起来,“走,跟我去见师父,还有李师伯也都在呢。” 一间小院,木门半敞。 陈拙一路跟着过来,但见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躺着不少人,一个个头系红巾,满身的血污,有的贴墙坐着,怀里抱着缨枪,有的撑着大刀,有的则是缺胳膊少腿,躺在一张草席上,身旁搁着药碗,尽是负伤的人。 还有人正艰难挣扎的喝着药,只是没等咽下去便已身子一软,趴地上不动了,同时惹来几声悲呼。 “这些都是跟着师父一路杀出来的,师父和师伯已经有些日子没合眼了,形意门的几位师兄弟也都一直忙着照料。” 看着被人抬出去的尸体,左宗生神色复杂。 “宗生,你程师伯的药送来了没啊?救人如救火,感觉煮上。” 一个气息浑厚的嗓音兀的自屋里传了出来。 “已经送过去了。” 左宗生应了一句。 语出话落,一道魁梧身影已跨过门槛,虎目一抬,径直便瞧见了左宗生身旁的陈拙,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大眼一张,精光爆显,咧嘴已是笑了起来。 “好小子,还真就让你从关中闯出来了!” 低沉嗓音落入众人耳畔。 这人个头不算太高,但身骨扎实,肩宽背阔,穿了件灰色劲衫,双袖已毁,赤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脚下是双几快磨破的搬尖洒鞋,腿上是一条灰蒙蒙的灯笼裤,脑门上生着刚硬的发茬,一条油亮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 大刀王五。 多半是许久未曾打理的缘故,和当年遇见时相比,陈拙只觉眼前人实在太过落拓,满脸的胡茬,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喝酒还得赊账的穷汉。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好似一双放光虎目,顾盼间如猛虎巡山,万兽蛰伏。 陈拙单膝一跪,胸腹间隐有血气上涌,“徒儿陈拙拜见师父!” 王五笑容和蔼,欣慰之余不免大受触动。 谁能想到,当年的萍水相逢,一番随意指点,竟造就了一位名震江湖的人物来,且还成了自己的弟子。 王五笑着将陈拙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是瞧了瞧满地的伤员,王五敛了笑,温言道:“眼下不是咱们师徒闲聊的时候,搭把手,先救人,等啥时候院里没人了,再跟我好好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闯过来的。” 陈拙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可惜,没等师徒二人详说长叙,战祸已是自津门蔓延而至。 未及天黑,已有团民传信来报,师徒两个只见了一面,王五提着刀便又急匆匆的出了村子。 八guo联军于津门大肆杀戮之后,进军北上。 庚子年八月二日,联军集兵两万从津门沿运河两岸进发。 沿途虽有十数万义和团团民和清兵拼死阻击,无奈败势已显,伤亡惨重之下,只得节节败退。 八月十四日,深夜,列强联军,兵至京城城下。 八月十六日,入夜,西太后、光绪帝与一众心腹大臣暗自逃往西京。 历时两天,京城沦陷! …… 章节目录 42、救林 月明星稀,本是撩人之色,可月下的京城却成一片乱景。 火光四起,滚滚浓烟熏透了半边夜空。 枪炮的轰鸣中,城内城外皆成废墟,遍地的死尸,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妇孺的哭喊,洋人的嘶吼咆哮,在火与血的侵染下化作一方血肉大磨,碾碎着一切生机。 一角城墙上,不知何时蛰伏着数十道身影,望着眼前一切,似是看红了眼。 “记住了,莫要恋战,尽量救人,天亮前在城外的密林汇合!” 王五语气沉重,说完便身先士卒翻了下去,身法灵巧似猫,不过几步,眨眼投入夜色。 “你们千万顾好自己!” 李存义手握单刀,瞧着眼前饱受战祸的京城,眼中杀意冲霄,领着一众形意门弟子已奔向另一头。 “诸位师兄弟!多保重!” 其余人亦是纷纷散向各处,兔起鹘落间便消失不见。 …… “杀!给我杀!” 林黑儿双目充血,劲衫提剑,悍不畏死的收割着洋人性命。 饶是她已劲透全身,剑法出神入化,连番厮杀恶战也难免气虚力疲,冷俏的面容上多出一抹虚弱之色。 可她还是强自吞吐着气息,挥使着双剑扑向一个从巷弄里跑出来的洋人。 尚没来得及反应,剑尖抹过脖颈,那洋人立时瞪大双眼倒下,在抽搐中咽气。 惧于洋人的枪阵,武门里的高手连同义和团的团民大都取巷弄胡同来约束对方的阵型,偷袭暗手,不然一旦枪阵展开,即便武林宗师也够喝一壶的。 但也有缺点,那胡同巷弄不但能约束洋人,也能约束他们,倘若没能及时冲破枪阵,反倒令自己身处险境。 林黑儿的身上也已是遍体鳞伤,枪伤、刀伤、烈火的灼伤……大腿上先前被刺刀扎了个窟窿,肩头有弹片破入,还有“义和团”竟然出现了叛徒,偷袭了她一掌,撑到现在,她似乎已快调动不了筋肉,气血流失的太快。 好在那些“红灯照”的姐妹们多已脱身,足够了。 “大师姐,别管我们,你快走吧……我们是走不掉了!” 身旁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拳民也都精疲力尽,杀的手软,喘着粗气,更是身负重伤,踉跄倒在血泊里。 “咻……” 尖锐刺耳的哨声蓦然从街头传来。 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洋人那难听的洋文,从长街左右包抄了过来。 “又来了!” 林黑儿抹了把脸上变凉的热血,望着手里已经砍出豁口的双剑,深深呼出口浊气,眼神黯然失落,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脸来。 本以为只是一时放纵风流,不想那人竟从京城一路追她追到津门,还与她携手杀出了重围,甘愿同生共死……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但绝不会引颈受戮。 瞟了眼在火光里被拉长的一排排身影,林黑儿让其余人躲进一旁的巷弄,自己则是提着一口气,闪转腾挪间人已似鬼影般窜出,双剑借着地上的影子连辨洋人方位好似毒蛇吐信,剑尖抖出嗖嗖剑风。 不及反应,立听洋人的惨叫接连响起,但起的快,落的急。 “我引开他们,你们自己找机会逃!” 林黑儿留下一句话,和一地尸体,如离弦之箭般掠向长街一头。 听到动静,原本围来的脚步声纷纷调转,紧追而去,还有急促的哨声,像是打着暗号。 果然,林黑儿逃出不远,街头忽走出一队埋伏好的洋人,枪阵一架便是一通乱射。 猝不及防之下,她赫然吃了大亏,忙退守到一旁的客栈。 里面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见洋人没敢追进来,林黑儿正想着喘口气,忽见几个火把从窗户飞入,借着地上打碎的酒坛,火势燃的极快。 非但如此,客栈四面竟已被那脚步声围的水泄不通。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林黑儿眼神一狠,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几步赶出,从角落抓起几坛子酒掷了出去。 趁着酒坛还没落地,她右脚一横,连连扫出几个火把,将酒坛在半空击碎。 “噗轰!” 黑夜里,瞬间炸出几团恐怖熊火,滚滚火云呼啸着在夜色中荡开,逼得洋人连连后退。两人避之不及,被酒水淋中,登时成了火人,在惨叫哀嚎中被烧成了焦炭。 外面的洋毛子气的跳脚,嘴里嘶吼不停,咬牙切齿。 也在这时,林黑儿趁乱飞身一纵,从窗户跃出,揪住一面酒旗,想要借势掠上屋顶。 但甫一腾空,长街上陡然跟着惊起一连串枪响,火光明灭,枪声大作。 来不及反应,林黑儿顿觉手腕一痛,心中已是一惊。 别看武门里有诸般用刀耍剑的高手,这洋人的枪阵中也不乏用枪的高手,指哪打那,且还会审时度势,专挑避无可避的时机,只求一枪建功,专打要害。 先前便有一位擅使通臂拳的武门宿老,在腾挪辗转间被人一枪毙命。 五指一松,劲力一泄,林黑儿脸色顿变,身子已从半空坠下。 等她强稳重心落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数柄刺刀已是扎了过来。 这些洋人竟打算生擒她。 “休想!” 手中剑方一抬起,只挥出一般,林黑儿忽觉手脚齐齐传来钻心痛楚,竟是被数把刺刀钉在了身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着她,直抵住墙,方才堪堪停下。 口中血水狂吐,林黑儿眼神绝望且又癫狂,正欲拼死挣扎,满是腥气的夜风里,忽听嗡鸣乍起,如飞蝗过境。 一抹凌冽刀光,宛如一轮冷月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刀影如惊雷掣电,一闪而逝,而后被一只大手在半空攥住。 下一秒,林黑儿只觉刺刀上传来的力道莫名一散,而她面前那一排举枪狞笑的洋毛子则是顿住了身形,表情也僵住了。 一缕细如发丝的血痕悄然在他们的脖颈上浮现,接着血水外溢,双肩夹着的脑袋跟着匪夷所思的滑落在地,一股股血水霎时自其腔喉中喷涌冲出,溅起丈许来高,死的好不干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林黑儿一愣,长街上又是一连串枪声,还有洋人癫狂发抖的咆哮,以及惨叫。 可很快,枪声没了,惨叫也没了。 一颗金发碧眼,戴着彩色高帽的人头骨碌碌从月影下滚出,瞧着脖颈断口似是被大力生生撕扯下来的,拖着一截脊骨,疼的面目都挤在了一起。 “伤的重不重?” 淡淡的声音响起,陈拙抖着刀上的血水,从阴影中踱出。 章节目录 43、会尹福 “还能动弹!” 林黑儿尽管神情憔悴,但言语好不硬气。 陈拙满手鲜血,衣裳倒是极为干净,又看了看满地死尸。 火光冲天,血水蜿蜒成字。 气运与命数又起变化了。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五品乙等】 【命数:离经叛道,枭雄之资,不得善终】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不得善终……终于不是横死凶亡,看来活的能久一点了。” 陈拙眼神闪烁,轻描淡写的一扫而过,地上血色一凝即散。 之前杀了那个奕亲王,他便跨过了六品,由七品甲等直入五品,可惜这些洋人到底比不了那位高权重之辈,杀了不少,才堪堪晋升一小阶。 林黑儿问,“你怎么在这儿?” “路上说。”陈拙没有迟疑,已是动身,“我跟师父他们入城接应武门中人,半途遇见了‘金银楼’的人,说你还没出来,师兄去东边找你去了。” 林黑儿强撑着,紧跟陈拙,沿途瞧着遍地的尸首,满是茫然落寞,又很是痛恨,“往后该何去何从?这大好河山就这般拱手让人了?” 想起一起起事的几个义和团首领死的死,散的散,几万义和团团民更是惨死在洋人的枪炮之下,不少还是遭清廷临阵倒戈而亡,死的毫无价值,她心里便一阵酸楚。 陈拙不懂得安慰人,走出一截后才道:“先离开吧,世道在变,光守着规矩是不成的,别急,会有人来改变这一切的,也许是将来的你,或是将来的我,或是别人,但肯定不是现在。” 林黑儿咬着唇,一言不发。 陈拙忽问,“金银楼那位呢?古玉的姑姑。” 林黑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去截杀西太后了。” 陈拙眉头一蹙,别的不说,单凭宫宝田和尹福,再加上一干大内高手,兴许还有满清族老跟随,此去必是一场恶战。 二人一路赶到东直门,林黑儿终于是强撑不住了,浑身伤口再也拿捏不住,血水不要命的往外冒。 “师弟,没事儿吧?我又杀了……”好巧不巧,正逢左宗生和一群武门同道护着几个妇孺小孩满身是血的杀过来,刚想炫耀战果,结果眼神一瞥,就见林黑儿浑身是血的杵在那儿,神情不觉大变,“林姑娘,你咋了?伤到哪儿了?” 林黑儿此时手足俱伤,气血大损,被左宗生手忙脚乱的抱在怀里,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别过脸没好气地道:“死不了!” 见二人还在磨磨唧唧,陈拙招呼道:“你们先撤,我去找师父!” “好!” 左宗生救人心切,背着林黑儿领着其他人就往外跑。 陈拙转身奔入夜色。 …… 相比于那些只知悍不畏死向前冲杀的团民,王五和几位武门宿老则是奉行擒贼先擒王的斩首行动,在黑夜里奔行,只斩洋人头目,一击即退。头目一死,枪阵无人指挥便自乱阵脚,既能拖延时间也能给那些团民创造近身时机。 王五手持大刀,刀法瞧着寻常,可举手投足间,那些洋人不及反应连人带枪已被当场劈作两半,肚肠洒了一地,一招一式都能带走三四个洋人。 剩下的早已被神出鬼没的王五吓破了胆,一个个嘴里嚷着洋文,又哭又嚎,举着火枪发疯似的朝四面乱射。 忽见数道寒光飞来,洋人立马在惨叫中倒地,被来人结果了性命。 王五两鬓染血,胸膛微微颤动,瞧见来的是陈拙,气息一松,转身又闪向身后,运刀如鸿毛,不劈不砍,拿那百斤大刀已在几个还想挣扎站起的洋人咽喉一扎,刀影一过,喉骨尽碎,皮肉上却只见一记红印。 “砰砰砰砰砰……” 街上枪声大作。 师徒两个连同几个团民一番冲杀,最后站着的也只剩师徒二人。 看着倒在脚下犹自抽搐的洋人,陈拙将刀子一退,一股血水立时冲出,溅了他一脸。 热血冲喉,腥甜入口,让他又想起了当年在白山上的那一幕幕。 只是眼前场面比当年更惨烈,当年皆是以命相搏之人,死而无怨,是为财死,但如今死的有不少是平民百姓,无辜之人。 “好好记住这一幕,天不由人,万般自求!” 王五终于教导起了自己这个徒弟。 看着已倒在血泊里的一位宿老和不少团民,王五嘴唇翕动,脸皮紧绷,眼中映着火光,挺拔身形一展,提刀如鬼魅般闪了出去,“刀走刚猛,剑走偏锋,刀法到一定境界已无须再求刀招,讲究驭势。你用刀虽说奇诡,但只能成一时之功,贪一念之机;若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成大气候,需得学会以势驭刀,我行天地正道,求堂皇大势,你要成‘侠’,就更不能小气。” 老人先前以刀作剑点人咽喉,现在又是大开大合之招,刀尖一挑,一具尸体已飞向逼来的洋人,趁着枪弹乱射的空档,王五腾空缩身,躲在尸体背后,借此贴近。 落地一瞬,老人就好像化作一头猎豹,眼神灿亮如星斗,伏身拖刀奔出两个箭步,刀尖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横斩一抡。 “噗嗤……” 那些洋人还端着枪不停开火,只是等反应过来,上半截身子已滑到了地上,下半截身子还立在原地。 没死的肝胆俱裂转身就要逃,王五哪肯放过,几步跟上,一只手按在一人心窝,脚下跳脱如狐,手臂忽长忽短,拳头攥出个凤眼,像是条大枪,狠狠扎向洋人的咽喉、肋下、脖颈等要害,所过之处,一具具尸体纷纷倒下。 “路是走出来的,道是求出来的,你手上的功夫已无须我教,但心里的道还得好好感悟!” “师兄让我守心!” 陈拙跟在王五身后,双刀亦是不停收割绞碎着眼前的血肉,彻底杀红了眼,口中疯狂吞吐着腥风,喘着粗气,只觉得像是有一口口浓稠血液涌进了肺腑,翻滚搅动,刺激着他的手脚筋骨,不停颤动出劲。 那些巷弄胡同里不少洋人寻着枪声跟过来了,陈拙纵跳一翻,见树蹬树,见墙攀墙,借着飞刀以高打低,不到半个时辰已是连毙四十余人。 “不错,守好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王五见陈拙气息有异,飞刀锐劲非常,又见其动作飞腾似那上天入地的孙猴子一般,错愕之余,眼中精光一过,“好小子,居然得了白莲教的天罡劲。” 陈拙正想回应,眼神兀自一凝,双刀一顿,但见不远处的巷弄里窜出个人来,浑身是血,身后跟着四五个洋人,枪声此起彼伏,逼得这人蹬墙飞纵,狼狈躲闪。 “且朝这儿来!” 眼见对方马上就要堵进死胡同,陈拙开口唤了一句。 那人闻言如见救星,立时大步奔了过来。 汉子貌有双十,身段挺直,衣衫破烂,满身的血,一颗大脑袋刮得发青,没有辫子,面色黝黑粗粝,大眼阔嘴,活像个逃下山的和尚。 这也是个使刀的。 手里拎的居然是把侩子手的刑刀,肩头还蹲了只毛猴,擦牙咧嘴叫唤个不停,显然受到了惊吓。 陈拙抖手又是数柄飞刀打出,数道刀影绕着弧线眨眼便飘入了胡同口,带出一连串惨叫。 王五则是借机贴了过去,等洋人探身之际,刀身一立,已携巨力拍出。 那洋人哼都不哼一声,脑袋立马塌入胸腹,将其他洋毛子撞的翻滚倒地,筋断骨折,而后摸进去又是一阵疯狂绞杀。 “多谢!”汉子看着有些木讷,但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有种杀气腾腾的错觉,生来一副恶相,嗓音沙哑地道:“我要赶去救人,倘若能活着回来必报救命之恩。” 汉子飞快留下一句话,不等陈拙回应,人已赶向另一头。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起枪声,哨声大作。 “咻!” “砰砰砰砰……” 陈拙多看了对方两眼,闪身而退。 混乱中等他冲出包围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和王五拉开距离,走散了。 只说正想寻着踪迹找过去,不料那街角突的绕出个人来,双手揣袖,身子瘦矮,一张脸白的不似活人,头戴毡帽,狭长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陈拙。 陈拙心头一突,双眼陡眯,然后徐徐张开,脸上非但不见惊色,反而咧嘴一笑,心头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来人竟是……尹福! 章节目录 44、功夫难敌洋枪 “尹师伯,西太后都逃了,你怎得还没走啊?” 陈拙笑着轻问。 说话间他已从满地的尸体中走了出来,手里的双刀在一旁明灭的火光下宛如两轮弯月,亮着寒芒,泛着冷光,点滴血水沿着刀弯的弧度滴答坠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踏着脚下的步步血印。 尹福眼皮一垂,瞥了眼脚旁一个还未断气的洋人,足尖一戳,已将其咽喉点碎,嘴上缓缓道:“我最欣赏春秋战国时期的晋国人,豫让!” 陈拙扬了扬眉梢,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哪位武门中人,但很快他“呵”的一笑,眼神一亮,“士为知己者死?” 提起这句话,尹福的脸上多了一些孤傲,多了认真,苍白的面色好像又恢复了红润,他同样很认真地说,“我读书识字的晚,读的第一句话便是‘士为知己者死’。武人难出头,但皇上提拔我,老佛爷器重我,武夫几辈子走的路都让我走完了,连朝中重臣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我怎敢辜负圣恩。” 他盯着陈拙,好似在认真端详,“我承认,程师弟没看走眼,你天分高,资质好,且勇猛精进,将来必定是个人物。老实说,我对你亦有几分欣赏,私仇归私仇,你若成长起来,也算我八卦门半个弟子,以后或可替我八卦门开枝散叶,这是件好事儿,但是……” 尹福缓缓分开了揣着的手,白净双手自袖中吐出,“打你和白莲教杀了奕亲王,我便知道,咱们终究得做过一场。” 陈拙脸上的笑意一散,眸光晃动,这老鬼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着实让他另眼相看,有些意料之外。 尹福望了眼头顶的月色,十指轻一舒展,“你和你师父不同,你师父心向正道,做事儿光明正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这辈子注定难以行刺成功。而你不同,你心中全无规矩礼数,今天能杀奕亲王,明天说不定就能杀西太后,再有白莲教当你的靠山,倘若得势,只怕是天大的祸患,留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眼皮急颤,扫过眼前已如修罗炼狱般的四九城,“还有一个我不得不出手的理由,我想看看,你我孰为正道?孰对孰错?” 陈拙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认识了这个他本该喊做师伯的老鬼。 他沉声道:“你错了,亏你还是一代宗师,你可知‘知己’为何意?他视你为鹰犬,你视他为知己?就算你以性命相报,全的也不过是一人义气,可这民族大义、天下大义,你又置于何地?老鬼,念在程师伯的面上,你若肯回头,咱任你离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尹福恍若未闻,他忽然道:“此战无人知晓,我孤身而至,便是为了杀你,以绝后患。多说无益,且以拳脚功夫来论一论孰对孰错。” 他说完脚下一转,忽的掠向一侧岔口,朝一队逼来的洋人扑去,身法端是诡异奇快,辗转便见缝插针在其中腾挪开来,双掌拢成牛舌,后背衣衫时起时伏,如涟漪荡开。 “噗噗噗……” 零散的枪声中,尹福翻掌起落,连拍带按,一举一动不带一丝烟火气,那中招的洋人俱是惨叫都喊不出来,满脸痛苦倒地缩身,生不如死,肝肾已伤,决然活不到天亮。 好阴毒的掌法。 待解决了一队洋人,尹福双臂一展,回身似鹰,已目露杀机的朝陈拙攻来。 快,太快。 这人身子瘦矮,但趟泥步使得出神入化,脚下往前一蹭一滑,背后大龙起伏一扭,人已嗖的如蛇窜般闪到陈拙面前,可如此疾驰身法,居然不带起一丝劲风。 好阴柔的劲道。 陈拙眼角一抽,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口中吞气入腹,张嘴宛如惊起一声龙吟虎啸。 “嗷!” 吼声之下,贴到近前的尹福气息一滞,掌法攻势一缓,迎面便见两抹刀光照头劈来。 不急不慌,尹福双掌一贴,竟将掌心闪电般贴上了刀身,腋下含空再走转一绕,陈拙立觉刀上劲力被对方双掌给带偏,犹如吸附住了一般,只是凌空划过几圈,劲力便如抽丝剥茧般散去大半。 这老鬼成的竟是化劲! 陈拙眸光瞬凝,稳住气息,抖臂一震,刀身立时发出清脆颤鸣,刀柄中的铁丸亦是轰隆滚动,想要挣脱开来。 二人斗劲斗力,僵持不到三四秒,竟不约而同齐齐撤手,而那双刀竟诡异的滞空不落,急旋不坠。 陈拙不带丝毫犹豫,双腿一弯,塌腰垂肘,脸上神情化作狰狞恶相,悄然站成一副猴架,浑身骨骼噼啪炸响,脊骨颤动,宛如阵阵雷音。 尹福狭眸略张,精光爆显,喉咙蠕动一鼓,双掌已非拍按的动作,而是如鞭抽打,抖腕间裂空震响,犹如炮仗。 “啪啪啪啪……” 陈拙面上虽癫狂,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见这老鬼抖手震空,脚下一蹬一纵,已跳上了一侧高墙,如那山间荡枝的野猴,翻腾辗转。 尹福紧追前后,双手连连抽打抖出,落在那夯实的墙面上竟抽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来,好似炸雷。回转之际出手如电又探向陈拙裆下,好个拆祠堂的绝户招。 一时间,土石崩飞,好不骇人。 陈拙面上杀机更浓,借着双手搭墙翻跳的功夫,左手五指紧握,攥起一把墙灰便朝尹福的面上挥手撒出,双脚同时一勾墙头,扭腰倒挂,猿臂一展,另一只手直取尹福心窝,指上劲力催生,气血上涌,五指筋骨毕露,泛着生铁般的青黑之色。 尹福被墙灰迷眼,脚下后撤一避,陈拙见机翻身落地起跳,双手已是闪电般击向尹福双耳,双脚连蹬带踹,攻向对方心口。 尹福退避间双臂猝然一软,好似没了骨头,双掌抽打而出,二人劲力相撞,交手间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已各自踉跄退开。 陈拙倒翻出去,忙一稳重心,单膝落地,双肩一摇,脸色蓦的一白,紧抿的嘴中血水已和着唾液溅落坠地。 刹那间,他只觉五脏都似移了位,忙暗自吞气入腹,借着游龙劲疏导着体内的气血。 尹福踉跄后退数步,胸口上落着几个脚印,喉咙蠕动一鼓,像是吞咽下去了什么。 但陈拙表情忽的一变,他目光落向尹福的腰腹,就见一团血色已在衣服上扩散开来。 这老鬼竟是带伤战他。 尹福面无表情,眼中只见阴戾杀机,起手便要再次攻上。 可这时街上却传来女子呼救的动静。 二人四目相对,听着那绝望的惨叫声,不过数秒,突然齐齐朝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等走近了一瞧,但见街头一角,有一群洋人正枪挑着襁褓里的婴儿,一个个发着癫狂可怖的怪笑,还将几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肆意羞辱。 尹福双眉一耸,口中猛的发出一声夜枭一样的怪啸,双眼杀意上涌,通红似血。 那些洋人闻声转头,端枪就射。 “砰砰砰砰砰……” 趁着尹老鬼诱敌的功夫,陈拙自后腰摸出数柄飞刀,从阴影中掷出,刀光如流星一闪而逝,收割着那些洋人的性命。 尹福脊骨一起一伏,如游鱼腾跳,避过火枪的射击也贴了过去,双掌含怒出手,尽是取裆劈头的杀招。 适才还生死厮杀的二人,此刻竟然彼此配合。 陈拙拾回双刀,一面解决着尹福掌下的漏网之鱼,一面将那几个女子护在身后。 “快滚!” 尹福倒是干脆,也不废话,对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扭头已重新看向陈拙。 他眼中狠色再现,双掌再起,绕过地上的尸体贴了过来。 陈拙墨眉一拧,双腿发力,飞身扑出,用的也是双掌。 “来的好!” 尹福双眼圆睁,下盘一沉,双掌蓄势于胸前。 陈拙势如推山,双臂屈伸一送,运足了内劲。 晃眼间,四掌齐对,二人齐齐吐血。 陈拙翻身落地,望着踉跄瘫倒,神色萎靡的尹福,表情说不出的沉默,拾起双刀,已掠向另一头。 “休走!还未分出胜负呢!” 尹福目眦尽裂,满头银发散乱在夜风里,起身便要去追,可走了没多远,迎面便撞见一队洋人。 “杀!” “啪啪啪啪……” 凄厉的喊杀声和枪声混成一片。 等陈拙闻声折返而回,就见尹福满身是血站在一地尸体间。 他看着陈拙,狰狞扭曲的脸上忽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怅然,气息一松,浑身冲射出上数道血箭,口中一面吐血开口,一面仰天而倒。 “咱们就是把武功练的再高,终究也还是……敌不过……洋人的……洋枪……啊……” 章节目录 45、险境 瞧着尹福满身冒血的窟窿眼儿,陈拙嘴唇张了张,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和矛盾。 他已没了杀意,更提不起杀心,甚至他忽然想要救下这个重伤濒死的老人,“老鬼,我送你出去,兴许还有得救……” 王五为了正道行刺西太后,尹福为报大恩护持西太后,谁对谁错? 道义之争,各有坚守,焉有对错。 放在这个时代,忠君爱国,何错之有? 世人争名逐利,谁不想加官进爵,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错的不是人,是这个时代、是这个世道。 尹福大口咳血,也不要陈拙救他,只是艰难无比的喘着气,“呵呵……咳咳咳……我来的路上救了……唔咳咳……救了不少人,就藏在源顺镖局里……别忘了护他们出去……” 陈拙恍然,他终于明白尹福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了,以这老鬼一身臻至化境的功夫,去留随意,哪会轻易受伤,必是因救人而束手束脚,多了累赘这才受制于洋枪。 就为了杀自己么? 陈拙心中暗自叹息。 尹福忽然道:“你且……附耳过来……我……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拙并没多想,伏身弯腰,正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岂料尹福突的直直坐起,双眼陡张,探掌一抓已夺过陈拙手里的弯刀,不带丝毫犹豫,将之反送进了自己胸膛。 “噗嗤!” 发劲太猛,刀身贯胸而过,破衣而出。 陈拙还想出手拦阻,但就是没想到这老鬼居然会对自己下手,身形一震,“你这是干什么?” 尹福脸色苍白,他死死的盯着陈拙,十分费劲的咽下口逆血,嘿嘿一笑,“吾乃……八卦宗师……岂能命丧于洋枪弹丸之下……小子,咱把名声……送你了…” 陈拙一时愣住,直到弯刀被尹福推出,一腔热血溅了他满脸,才蓦然惊醒。 “但愿,你和你师父是对的……” 尹福眼中神华迅速黯淡,一代宗师,就此倒地气绝。 “砰砰砰砰……” 远处又来枪声。 陈拙抿了抿口中的腥甜,眼神复杂至极,伸手合上了尹福的双眼,头也不回的夺路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大吼出声,吼出心中的憋屈与愤懑,还有不甘,以及那胸腹间震荡宣泄的疯狂杀意。 “啊!” 他果然吼出来了。 狂奔中陈拙放声嘶吼,双眼赤红,对着这个荒唐的世道吼了出来。 只因他心中意不平,心绪难平。 “轰隆!” 夜空惊起一声雷鸣。 月掩星黯。 不消顷刻,大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城中的血色。 天空雷鸣电闪。 陈拙发了疯一般,在疯狂剧烈的喘息中,他扑闪一掠双刀已扎进了两个洋人的脖子,搅动一带,斩下两颗头颅。 吸进的空气像是在肺腑中化作一团烈焰熊火。 陈拙忽然有所感悟、有所感触。 何为侠? 他不要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样太过虚妄。 “弱肉强食,是为天理!” “以强欺弱,以大欺小,是为不平事!” “如此说来,那便是天理不平!” 陈拙抓过一个还没来得及坠地的头颅,眼中精光一现,“但不平并非一成不变,人世不平,攻守为道,有人转守为攻,有人转攻为守,功夫成了,受欺者亦可欺人……” 他五指一抖,手中头颅登时爆开。 “那我,莫非要欺这天下欺人之人?” 他自问。 “不!” 陈拙迎风雨望天,猝然狂笑道:“既然天理不平,老子那便欺天!” 他好似彻道悟理,脑海中所有晦涩迷惘尽皆前所未有的清明。 “人世不平,我欺人!天理不平,我欺天!倒反天罡,苍生俱亡,世人谁敢行不平之事?” 陈拙笑声顿敛,眼中神华纯粹且精炼,杀机却是前所未有之浩大。 他开口平静道:“吾击之!” 敢行不平之事者,吾击之! 这便是他的侠,他的道。 古有义士,重诺守信,一诺出,上可击一国之君、江山之主,下可击天下苍生,即便相隔千里、万里,有山川阻路,然杀气若至,必要仇敌伏尸剑下,血溅当场。 陈拙长呼了一口气,呼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 但这口气还不够痛快,还不够快意,还没彻底吐出来。 他还得再杀一人,方能扬眉吐气,以证己道。 “时机未到!” 强自压下杀意,陈拙突然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源顺镖局赶去。 一场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好巧不巧,等他赶来的时候,正好遇见王五和几个形意门弟子也在这里。 偌大的镖局内收拢了不少人,全都把王五当成了救命稻草。 望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还有不少老弱妇孺站在啜泣哭喊,陈拙心头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这声势太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洋人引过来。” 王五神情坦然,他又如何不知,但岂能坐视不管,“大丈夫行事,焉能惜身。” 陈拙蹙眉目光一扫众人,“分开走,不然一起出城目标太大,火枪射来,避都避不过。” 王五点头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去喊你李师伯了,想来路上应该就会接头……” 正商议着,门外猛地冲进一游侠,“不好了五爷,团里出了叛徒,有人为了活命领着一大拨洋人过来了。” 王五不带迟疑,飞快安排道:“后院东北角那面墙很是脆薄,一推就倒,你们从那里走,我留着守前门。” “我也留下!” 陈拙一擦刀子。 “我这儿还有不少飞刀,能近能远,拿来掩护最好不过。” 形意门的郝大通拿着根白蜡杆,杀的也满身是血,他是李存义的徒弟,见情况紧迫也不废话,只道:“好,王五伯、陈师弟,你们万事小心,待我们把人送出去再回来接应你们。” 另外几个也多是李存义的弟子以及拳团的团民,带着一些人连忙冲向后院。 “不行,时间来不及,得拖延一下。” 陈拙眉头大皱,伸手一抹后腰刀囊,指肚刮过,心里已有了数。 王五说道:“去把屋里的灯点着。” 大门半掩,陈拙点了灯过来,瞧着街面上涌来的一团团火光,火把几乎点亮了黑夜,仿似一团火海,汇聚向镖局前的空场上,将源顺镖局照得孤零零的。 陈拙神情凝重,粗略一瞧怕是不下三百人。 对方来的很快,院里的人出去大半,剩下的又给堵了回来。 “大刀王五,你乃拳乱罪魁祸首之一,几番刺杀洋大人不说,如今更是率一众反贼于京城作乱,还不出来束手就擒,洋大人说了,只要你出来,便能放过镖局里的人,不然,都得和你陪葬……你……” 那人还没说完,喉咙上已插着柄飞刀,双眼瞪着,扼喉软倒在地。 外面紧跟着又冒出了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洋大人说了,谁要是能把王五擒送出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他若逃了,你们都得死。” 剩下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闻言眼神生变。 “王五爷,您是大英雄、大豪杰,救我们一救吧!” 有人突然噗通跪下,磕头哭嚎着。 “王五爷,我家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养活呢……” 其他见状人纷纷效仿,一时间跪下大半,尽是呼救哀求的声音,几个团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了主见。 …… 陈拙脸颊抽搐,扭头望向王五,沉声道:“师父,现在突围还来得及,那些洋人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剩下的再围过来,咱们怕是真就走不了了。” 王五虎目平静的扫了眼地上跪着人,握刀的手莫名一颤,蓦的叹了口气,又看向神情焦急的陈拙,温言道: “师父护你出去,你走吧!” 章节目录 46、血溅黄沙路,一死天下殊 “你们当真以为我师父出去了,那些洋人就能放过你们?津门城破,他们连杀带抢,一路北上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心慈手软过……” 见王五打定主意不走,陈拙豁然扭头,看着那些跪着的众人,眼神泛冷,像是瞧着一堆死人。 按下陈拙的肩膀,王五看向地上一张张仰起在半空的面孔,“走出去了又能如何,走的出这扇门,走不出天下。你看看他们,抱着那点微末希望,好似守着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都惜身退缩,无人肯站出来救他们,这天下便真的没救了……我救的不是他们,而是那点希望。” 陈拙心一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五摇头一笑,“既有青山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陈拙还想再说,王五却打断了他,只把大刀挽臂一拦,“待会儿我杀出一条血路,你见机撤走!” 王五说的干脆,扭头大步奔出,好似一只猛虎,肩头一斜一靠,镖局木门已在恐怖的气劲下横飞射向一众洋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洋人都凝神以对,紧盯着门口。 但是,有一抹刀光猝然在夜空下绕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弧度,没入枪阵之中。 刀光一过,血花四溅。 突兀的惨叫,令洋人的阵脚生乱。 而那半扇飞出的木门后,一人伸展手脚,大刀一扬,已是虎入羊群。 宽厚惊人的刀身被王五霸道狂暴的劲力拖拽着,就像一轮血色大磨,搅动间已带出漫天的肚肠骨肉,扬起阵阵血雨。 王五好似一只林中窜出的猛虎,狂吼如雷,内劲加持,手中大刀颤鸣不休,刃口寒芒大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洋人无不四分五裂,命丧当场。 “砰砰砰砰……” 手忙脚乱间,周围的洋人已是敌我不分,将自己人连同王五纳入枪阵的范围。 趁着洋人集中火力,分神之际,镖局的墙头上,忽见一抹抹灿亮刀光不要命的飞射而出,将原本结好的枪阵再一次撕开。 不光是刀影,突见陈拙自怀中取出两把铜黄色的物事,对着洋人便是一阵快射。 那居然是两把转轮手枪,枪管奇长,德国造。 正是那夜从奕亲王府中得来的稀罕物,可惜,子弹无多,犹如鸡肋。 弹尽刹那,他持刀纵身一跃,眨眼已跳入了枪阵。 王五浑身血腥,手臂上挂肠带骨,杀人好似拔草,将那喊话的叛徒立劈当场,对着跳进来的陈拙吼道:“快走!” 陈拙刀光翻飞,足尖勾起一具洋人尸体,挡住火枪的同时飞快道:“师父,擒王!” 王五闻言会意,表情沉凝如水,虎目大张,目光如电一扫,径直落向那枪阵的指挥官,“你快走!” 陈拙仗着猴形身法的变化无端,身子一伏,如狸猫翻滚,双刀勾筋挑脉,立听一连串惨叫声起,个个捂着脚脖腿弯,指间血流如注。 形势至此,几经恶战,他也不得不换成更省力的打法。 “我不走……大不了……血溅黄沙路,一死天下殊!” 听到徒弟这么一番言语,王五虎目泛泪,大刀已带出一团恐怖骇人罡风,卷动着漫天血雾,宛如化作一圈血色漩涡,刀光绞过,立有数人被腰斩当场、人头翻滚。 三百余人,竟在二人古怪的身法和恐怖的杀招下被冲的溃不成军,阵脚大乱。 但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洋人开始结成阵势,纷纷拉开距离。 枪声一波接着一波,噼里啪啦的朝着二人如潮水般宣泄,宛如逢节的炮仗,此起彼伏。 猝然,枪声一顿。 陈拙满脸是血,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枪,手里弯刀正勾着一个洋人的脖子,缩着半边身子,翻遍了脑海中的过往记忆,才用英文生硬的说出一个让他们后退。 那洋人高举双手,抖若筛糠,嘴里不停嚷着洋文。 王五亦是擒了一人护在身前。 但就在喘息的功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镖局内蓦然传出一声枪响。 “砰!” “五爷,有人把洋人放进……” 一个惊慌急促的声音跟着响起,但很快也在枪响下戛然而止。 陈拙眼露森然杀意,嘴里却在急切道:“师父,别放刀!” 镖局内,两个洋人揪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将其推到了门口,枪口各抵着一颗脑袋,嘴里狂躁的对着师徒二人嘶吼着。 至于那几个团民,不知何时已倒在血泊里。 望着先前还在向自己磕头求救的人,如今眼神闪躲的跪在地上,王五握刀的手都已有些不稳,神情不见喜怒,眼中已有些倦意。 “你准备好抽身而退,师父还能再护你一次。” 陈拙眼眶一红,“等等……” 不等他说完,王五已舍命相搏,刀身一转,那洋人的脑袋立马掉落。 枪声跟着大作,周围的洋人开枪的同时,不忘刺刀围上。 刀光交错变幻中,一条筋骨贲张的粗壮断臂豁然凌空抛起,血水冲天。 陈拙双目瞬间赤红一片,“师父!” 便在这发引千钧之际,镖局内又生变故,那两个洋人忽的惨叫,再看时竟已命丧当场。 紧跟着一个嗓音令陈拙紧绷的心神大松,就听,“大护法,属下救驾来迟!” 他从没觉得有谁的声音像现在这般动听过。 “救人!!我不要我师父死!!” 几在陈拙话起话落间,街角各处阴影中隐见十数道黑衣身影如鬼魅般贴来,悄然落入场中,或手起刀落,或暗下狠手。 “杀!” 陈拙手中刀子贴肉一过,那洋人已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断口血如泉涌。 峰回路转,有了帮手,一断臂身影挥拳跃出,双腿连扫带踢,凌空飞蹬,已将不少洋人踢死脚下,折身又冲进了枪阵之中,两腿伸缩如龙,扫踢无影,专攻死穴,狠辣绝伦。 待到伏尸一地,王五方才踉跄一稳身形,再看他右臂,已齐根而断。 “唔!” 吞下一口逆血,王五拾起地上的大刀,看了眼天边,浑然不觉断臂之痛,飞快朝陈拙招呼道:“快退!” 不知不觉已是卯时。 破晓将至。 一行人去势如箭,有惊无险。 临出城前,王五突的止步。 他回过头来。 但见陈拙早已停下脚步。 师徒两个相视一瞧,陈拙盯着老人的断臂位置,哑声道:“今夜过后,弟子便不能再跟随您老人家了,万望师父保重身体!” 王五嘴唇一抖,瞧着陈拙,又看看他身后众人,“你不跟为师走了?” 陈拙沉默片刻,他看着王五脸上的疲惫、眼中的忧色,一擦脸上的血迹,有些艰难的笑了笑,“我要去行我自己的道了,就不和师父同行了。京城已破,师父还是暂且退隐吧……尹师伯已死在我的刀下,您对程师伯说,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他双膝一屈一跪,朝王五磕了三个响头,在老人的泪目中,转身带着一众黑衣人飘然退走。 章节目录 47、南下 一夜动荡,纷乱的京城里杀戮还未休止。 不少义和团的团民被人出卖给了洋人,接连遭到围剿枪决,枪声断断续续一直就没停过。 天色渐亮,一具具摞起的尸体被驴车、马车拉出了城。 眼下正是酷暑,恐惹瘟疫,尸体不是被填柴焚烧,便是掘坑掩埋。 几个和侵略军搏杀了半夜,累的筋疲力尽的尹派八卦弟子刚喘了几口气,就听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送出城的驴车上瞧见了尹福的影子。 等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从蝇群盘绕的尸坑里找到那千疮百孔的尸体后,无不跪地嚎啕大哭。 细一查呀,老人干瘦的身子骨上竟中弹六十多发,刀口九处。 但瞧着那贯穿心口的一刀,几位尹派门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放眼整个京城,与尹福结过怨且还能使得这一手惊世骇俗刀法的,便只有一人。 二者虽说辈分有差,实力有差,但见恩师惨死,几个尹派八卦弟子少不了被恨意迷了心窍,瞧着老人满身的弹孔,一个个自然而然便联想出诸多波折变故。 更不巧,这逃出的百姓中,有人识出了尹福,只说是昨夜被其救下。 如此一来,在几个尹派门人眼中,便是恩师因救人身负重伤才会被人所趁,命丧黄泉。 不出半天。 “陈拙!!!你给我滚出来!” 荒村之外,多了口棺材。 几个尹派弟子俱是披麻戴孝,双眼通红,背后背着刀子,杀气腾腾。 王五闻声走出,瞧着尹福的棺材,神色好不复杂。 二人苦斗了小半辈子,各有坚守,互为敌手,但得知这本该随西太后出逃的老鬼竟然肯在洋人的枪弹下舍命救人,王五突然又都释然了。 但对于陈拙趁人重伤将其斩杀的说法,王五绝然不信。 程庭华怒斥道:“干什么?洋人还没走呢,你们几个就要窝里反?” 几个尹派弟子跪地痛哭,“师叔,您来来看看吧,看看师父他老人家满身的伤,那得多疼啊!” 程庭华闻言亦是目中泛泪,还想再说,却被王五拦下。 “可否让老夫瞧瞧!” 老人走到棺材前,瞟了眼尹福的尸首,最后把目光留在了对方的双手上。 但见尹福掌心一抹狭长的刀口外翻着皮肉,王五用了一辈子的刀,自是瞧得出来入刀的走势和握刀的姿势,那刀口由虎口而入,外宽内窄,分明是手心朝上反握利器所致。 若是厮杀擒刀,寻常人都知当擒刀脊,怎会擒那刃口,更别说尹福这等掌法宗师。 不过,他并没就此点破,沉吟片刻,道:“他是我徒弟,做错了事儿,就该由我这师父承担,你们若想报仇,大可取老夫性命,王某绝无怨言!”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王五断臂重伤的苍白脸色,神情几番变幻,而后一止哭腔冷声道:“王五爷义薄云天我们服气,但您这徒弟我们绝不会放过,既然程师叔不肯替我们出头,那便只能我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徒弟替师报仇了……我要和姓陈打擂,是个爷们儿,就出来接下,莫要龟缩不出……” “我来!” 左宗生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便要站出来,却被王五训斥退下。 “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弄清楚了再计较也不迟,还是先让你们师父入土为安吧……再者,我那徒弟已经走了。” “走了?” 几个尹派弟子霍然抬头,见王五神情悲怆怅然不似有假,又瞧瞧其他人,俱是默然,不觉怔愣原地,几息后又跪在棺材前痛哭起来。 等哭过几声,几人阴沉着脸起身,扛着棺材转身便走。 但临转身之际,这些人留下了一句话。 “那就劳烦给他姓陈的传句话,甭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会有人找他报这血海深仇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八卦门虽以程庭华为掌门,但一明一暗,尹福当年便为暗门弟子出身,如今八卦暗门弟子也多是由其调教出来的,干起杀人的活计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走的就是个暗杀路数。 “那伤口我看过,有些古怪,虽说有和我那徒弟交手的痕迹,但心窝那一刀不太对。” 哪怕陈拙已经亲口说过尹福是他杀的,王五也不会相信。 左宗生急道:“师父,师弟老早就跟我说过,他杀人只喜欢在两肩之上下功夫,绝不会在人心窝捅刀子,更不会趁人重伤出手……” 王五扭头怒斥道:“尽是些废话,我也信他,可那有什么用,莫说他走了,便是他没走你以为这件事儿能说清楚?” 左宗生忙问,“那咋办?” 王五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不想说明白,那就有不说明白的道理。” 程庭华语气复杂道:“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拳脚上论。江湖来去,不过一横一竖,这件事儿只能靠他自己了,扛过去,一飞冲天,扛不过去,成了别人的踏脚石,被人打死。” 老人说完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朝云,这丫头彻夜未眠,眼下又得知陈拙不告而别,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恍惚。 “别慌,那小子也是为了保护你,跟我们几个老东西在一起,守着一大堆破规矩,难展拳脚,这一走天底下八成又得出个不得了的人物,迟早会再见的。” 众人沉默半晌。 左宗生忽然红着眼问,“师父,这京城还守么?” 王五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又看看身后俱有损伤的众人,望着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似乎比昨天又少了许多,他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倦意更深,“吾等虽有心杀贼,却已无力回天,罢了,回去吧!” 很快,又有人送来消息,西太后出逃前发下上谕,视义和团为乱国之贼,乃京津陷落之祸首,命各地清军予以剿灭。 外敌未清,本就举步维艰的义和团立时又遭清廷围剿。 两方夹击之下,不少豪侠义士、残存的团民,尽皆心灰意冷,散向各方。 受王五之邀,程庭华携家眷、弟子去往了河北避难…… 立时数月,席卷北方诸省声势浩大的义和团运动,终是大势已去。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城外的一支车队里,马车上,有一刀眼汉子正精赤着上身,屈腿而坐,面无表情的吃肉饮酒,任由身旁须发半白的老者在他身上下刀剜肉,将嵌入皮肉中的火枪弹丸一一取出。 老大夫看着面前人满身的窟窿,居然还能风轻云淡、无动于衷的吃饮随意,嘴唇不由得颤了颤,但下刀的手却很稳,烈酒煮过的刀子贴着精悍紧绷的皮肉划开一道血口,已开始挑筋拨肉,将弹丸给剜出来。 “用适才煮过的针线缝上。” 刀眼汉子开了口,嗓音沙哑,似金铁刮擦。 这时,马车外有人说道:“大护法,东西已经给梁姑娘送去了,王五爷他们也已逃出险境,只是八卦门那边出了点动静,因那尹老鬼的死发下了江湖悬赏,誓要找您出来……还有人说您行事不端,背叛师门,入了……咱们圣教……沦为邪道一流……用不用属下让他们永远闭嘴?” 刀眼汉子神情不变,轻声道:“随他们去说吧,放眼古今英雄,成大事者,有哪个不是在正邪黑白之间呼风唤雨呢……我不做英雄,但我欲成大事……让人把那些投效洋人的货色都杀了吧。” 马车外的声音回道:“已经在动手了。” 刀眼汉子瞟了眼外面的狼藉世道,一放帘子,合上了眼。 “南下!” 章节目录 48、佛山金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那便有刀光剑影。 北边外敌入京已是好些日子前的事儿了,消息传到南方,没掀起多大浪花。 大雨来的突然,冲不散街头的肃杀。 南方雨大那是真大,大风大雨,劈头盖脸的浇。 关门闭户的长街上,独独一座三层高的楼子大开着门户,往外透着灯火。 透过雨幕往里一瞧,满堂贴金,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楼子里唱曲儿的动静,和那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旖旎的灯光下,楼上楼下,四方角落,站着不少穿着旗袍,擅于打扮的娇俏姑娘。 有的端庄秀丽,眉眼轻淡如烟;有的温婉动人,知书达理;有的浓妆艳抹,勾魂摄魄;有的娇小可人;有的依偎在心上人的怀里;有的倚着木栏,纤秀手指夹着一截细长的玉质烟嘴,嘴里轻吐出一缕烟气,巧眸半阖,似是刚醒。 还有的是端茶递水、引客招呼的大小茶壶,和坐在角落里听着小曲儿,磕着瓜子的账房先生,以及一些闲聊的三姑六婆。 如火灯色映衬着金碧辉煌的堂子,仿佛雨中落着一座金山。 可不就是金山么。 在广州,最有名的玩场是陈塘的留殇;而在佛山,最有名的便是这座楼子。 金银楼。 或者,该叫它金楼。 而在楼子外,雨中有人,以金楼为距,两方正自对峙。 楼内的人则多是瞧着热闹,时不时瞟上一眼。 乱世当头,北方动荡不休,有血性的尚能参加义和团和洋人拼上一拼、搏上一搏,惜身的,便只有南下避难,或往上海,或至广州,都是发财的好去处。 但既是外来户,便免不了和本地帮会打交道,譬如上海有青帮、洪门、斧头帮、漕帮等等,牵扯黑白两道,势力可谓错综复杂。 佛山虽然没有那么多说道,但多的是武人,帮会也多是武门高手、江湖势力,挣得也都是拳头打来的,一横一竖,今朝你唱罢,明日我登台。 这不,月前佛山来了五个北方人,七天不到,便劫了本地帮会的一批货。 若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批货却不同寻常,乃是一批上等的烟土,说的直白点就是大烟。 这五人倒也心黑手狠,东西不但抢了,人还杀了,更是放言想要东西可以,得买回去,铁了心干那黑吃黑的无本生意。 起初本地帮会只当对方是几个不开眼的愣头青,便招呼帮中好手走了一趟,哪想一去不回,第二天尸体就被剥了皮挂出来了。 这便结下了生死大仇,要在今夜了结。 大雨倾盆,本地帮会人多势众,粗略一扫不下百人,反观另一边,五个北方汉子身着短打,瞧着像是苦力,模样落拓,但一个个杀气腾腾,俱是眼冒凶光,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恶气,似是干惯了刀头舔血的勾当。 这年头,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拳头,干脆爽利,凭实力说话,胜负输赢,一横一竖,输的躺下,站着的说话。 而对于金楼的人来说,这种场面倒是早已习惯,八个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是别看本地帮会人多,但动手的却不多,三个汉子撑伞越众而出,分别穿着黑衫、白衫、灰衫,只瞟了眼对面五个亡命徒,抿嘴一笑,一面收了伞递给身后的手下,一面说道:“念你们是打北边来的,我们也不仗着人多欺负你们,只要你们五个能在我们三人手底下走过四十招,那坨肥肉,就分给你们了。” 那五个北方汉子则是立在雨檐底下,也不搭话,像是生怕明天没得吃了,顺手从一旁的鱼摊上抓起几条活鱼,一个个面无表情盯着那三人,嘴里大口啃咬起来,鱼肉、鱼骨、鱼鳞,在齿间咯嘣作响,嚼的满嘴是血,鱼还在齿间蹦跶呢。 看着五人这副亡命徒的骇人模样,对面三人眯眼嘿声一笑,只将辫子往脖颈上一缠,脚下猝然踱出。 抬脚的功夫,那五人一抛手里啃食一半的活鱼,齐齐动作,已然扑了出去。 双腿贴地一滑一扫,水花溅起的刹那,五人纷纷自怀中取出一物,飞快按在了左脚脚尖。 那是五个脚箍,皆为黄铜所铸,以狮、狼、虎、豹、熊五兽之首为状,扣合脚掌,兽首外向,其上凸凹有形,棱角分明,乃是腿法伤人的利器,专磕筋骨五脏。 “戳脚?” 三人眸光一凝,气息一沉,双臂已拦在身前。 下一秒,数道腿影扫来,配以脚箍,连戳带点,腿影飘忽翻飞,逼得三人连连后退。 “雕虫小技!” 便在五人狂暴凌乱的腿法快攻之下,三人猝然眼泛杀意,脚步一沉,趁着对方吞换气息之际,双臂衣袖刺啦炸裂,碎散的破布下,但见三人粗壮的手臂上竟都戴着一只只灿亮银环,紧扣如一,好似铁壁,怪不得能挡下那狂风骤雨般的腿法。 桥手一成,大开大合,立见拳腿碰撞,金铁交鸣,电光火石间,雨水爆散,两道身影已翻撞向一旁,口吐鲜血,胸骨塌陷,眼看不活了。 正这时,雨中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车轮碾动,似是为避急雨来势较快。 一辆、两辆、三辆…… 足足九辆马车逐一而入,入了这条街。 金楼瞧热闹的一群人见有外人闯入,纷纷神情一变,几个账房先生和大小茶壶、三姑六婆一搁手里的点心盘便要起身救人。 但他们快,有人更快。 地上五个亡命徒转眼就剩三个,见势不对,心知遇到了高手,也不顾什么手足情深、弟兄之情,扭头就朝当先一架马车扑去,欲要夺了马车,借此遁逃。 “滚开!” 赶车的车夫似是被吓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紧要关头,眼看就要命丧那三人腿影之下,马车内突的伸出一只大手,将车夫拽了进去。 而三人的瞳孔却在急缩,木然冰冷的表情已在疯狂扭曲,只因他们眼中,有一抹骇人刀光自马车里飞了出来,快的匪夷所思,如影一过,刀光倏然回缩,退回马车,似是从未出现过。 而那三人,在飞扑余势之下,掠过马车,又似断线的风筝荡出一截,然而没等落地,三人脖颈上猝不及防的绽出一道如丝血痕,不待众人看清,三颗大好头颅已带着各自凝固的神情无声滑落。 头颅滚地,三具无头尸体噗通坠落,断颈血水嗤嗤溅射,步了两个弟兄的后尘。 原本奔到近前作势欲追的三个洪拳高手,见此情形,头皮一炸,嘴里怪叫一声已似受惊的野猫般飞快后退。 “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章节目录 49、入楼 九辆马车停在雨中,鱼贯排开,气氛沉凝。 那五人腿法虽说尚不及一流货色,但性子凶狠,招招尽是搏命的打法,只怕不是流窜到南边的大盗就是横行一方的大寇,适才那些勾栏听曲的嫖客虽未看清,但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江湖人却都瞧的分明。 便在车夫被拽进马车内的一瞬,三个亡命徒就已做出反应,飞腿一转,如钻心之箭,扫向了马车里的人,哪想马车里的人更狠更快,刀光一过,便已在狂风骤雨的攻势间寻得间隙,抹了三人的脖子。 本地帮会的三人亦是如临大敌,关键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位狠茬子,敌友难料,已朝着身后百十位弟兄使眼色。 “操……操刀鬼!” 另两个口鼻冒血,还没死透,趴在雨中瞥见这一幕,不由蠕动着喉头,有些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来,眼神已在涣散。 马车帘布撩开,走下一人来,一袭立领青衫,两句,但瞧见陈拙迈步而入,气息不禁一滞,又闭上了嘴。 不过,到底还是有坐不住的人。 这楼子金山银山,多少人守着发财呢,眼下进来这么多人,自然得重新论论。 “这位陈先生打北边来?” 有人搭腔问着,听的明白,就是带点南方口音。 “楼分三重天,各有其主,知道规矩么?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么?” 许是见不惯陈拙进门后谁也不搭理的模样,不等他应上一句,又有人扯开嗓子问着,嗓音已有几分冷厉,在楼子里回荡。 那些只当终于能落个安稳的姑娘们都听出了话里的不善,一个个顶着半湿的身子,抱着行装,愣在楼阶上,有些迟疑该不该上去,最后只得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陈拙。 在她们眼里,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波折都是陈拙这位坐在马车里的爷摆平的,虽是各不相熟,但几个月风雨同行赶过来,下意识都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陈拙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沫,神色寻常,对那些姑娘们说道:“先上去。” 说完,他拾阶而上,不咸不淡地道:“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地,你跟老子穷讲究什么?给你脸就好好捧着,别到时候摔地上了,那才叫一个丢人。” 他如今虽说南下避难、流落他乡,不宜锋芒太盛,但收敛归收敛,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矮人一头。 有人似笑非笑地道:“小兄弟,人狂有祸,甭管你在北边是龙是虎,但在这佛山,劝你还是谦虚点为好……真要有能耐,也不至于沦落成一条丧家之犬,被洋人杀了个七零八落,你……” 陈拙眼珠子骨碌一转,目光如飞电,很快在人堆里找到开口之人。 见是个嫖客,他目中凶光豁然一起,那人还想再说,然四目相对,嫖客脸色莫名一白,双腿一颤,为之神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不足道也!” 其他还想插话的人,纷纷变了脸色,止了言语。 见气氛不对,先生瑞及时说道:“诸位,多有得罪,这位陈先生,是姑姑的贵客!” 一听此话,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立时偃旗息鼓。 “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了,但需得守规矩,那些姑娘往后每月记得匀出一半的茶水钱,日子是初五,记得备好。” 二楼这时传出个老气横秋的声音。 陈拙转过的步伐一住,笑的古怪,“呵呵,女人的皮肉钱你也好意思伸手?” 那个声音淡淡应道:“这是南边儿的规矩,你也可以不守,但后果自负。” “好说!” 陈拙扶栏登楼而上。 “我等着!” 章节目录 50、立香堂 没理会楼下的动静,陈拙跟着先生瑞来到了一间雅室。 一进屋子,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坐着二十余人。女的俱是一副描眉画眼后的淡妆,盘着乌发,一件旗袍开叉开的都快到腰了,隐见旖旎春色,贴墙坐在一张张檀木圆凳上,媚眼如丝,似是等的久了,倚着身旁人在打瞌睡。 男的俱是清一色的马褂长袍,有的戴着毡帽,有的戴着顶瓜皮帽,看样子是排了座次,挤得靠前,老少都有,坐的挺直。 众人面前,共摆了五张椅子,空了两张,当中坐着三个耄耋老人,最中间的是一位老妇,银发挽髻,模样苍老,这般天气,穿的竟是件大袄,裹着瘦小的身子。 而在众人面前,立有神龛香案。 案上搁着一颗风干的人头,眼窝凹陷,血肉枯干,一双干瘪的眼珠子就好像晾晒后的葡萄干,散发着淡淡的尸臭。 看那平齐断口,陈拙要是没记错,应该是冯剑青的脑袋。 三炷粗香立在神龛前,烟气缭绕,两旁火烛似是堪堪点燃。 就着那赤红荧然的烛火,能瞧见神龛里头供着四个大字, “无生老母。” 见陈拙进来。 众人纷纷瞧了过来。 “姑姑还没消息传回来?” 陈拙虽说还未奉香拜过无生老母,但投名状已成,杀了奕亲王,大护法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四下一扫,这雅室除了多出神龛香案,摆置倒是和京城那间一模一样。 能在这等风尘地设这么间屋子,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人到了一定境界,要炼心、断欲。 肯修这种功夫的,只有佛道两家。 当初遇见古玉她那姑姑后,陈拙就在心里盘算过对方的岁数,绝然比瞧见的至少老上二十岁。而且那人眉宇间精气充盈,眼中神华内敛,气息绵长的吓人,搞不好走的就是内丹修炼的路数,斩了赤龙,才有那么一副长春不老之貌。 窗外大雨瓢泼。 “还未有消息传回。” 先生瑞许是善于保养,双手护的细腻,进屋挑了个位子坐下。 陈拙视线瞟过屋内众人,“我听说西太后已经到西京了,要么是她没得手,要么就是还没动手……时机已错,入冬前她若没回来,死定了。” 西逃的路上没能成功,如今西太后入了西京只会更加艰难,胜算渺茫。 有个老头沉声道:“这件事情的进展尚不知晓,不宜提前定论。” 陈拙扬了扬眉,淡淡一笑,说道:“我说一路上怎么赶得那般快急,看来你们不是一家独大啊,没能镇住场子,底下那些三教九流快压不住了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金楼”明面上是白莲教的产业,但三重天各有其主,哪能容一家独大,都守着这块儿肥肉想着分钱的;还有那些嫖客,不是下盘稳固便是气息浑厚,要么脚下份量惊人,分明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聚一块儿了。 这座楼子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啊。 “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好办的很,无非是多置办几口棺材,钱就不要省了。” 他说话间已解开了青衫的扣子,脱了衣裳,精悍的上身霎时在烛火下沁上一抹如血赤色,映着那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惨烈气机扑面,众人无不动容变色。 香案前有一蒲团,他走过去盘膝坐下,两个穿着旗袍的妙龄女子见状走了过来。 二人俱是手握毛笔,蘸着朱砂融成的红墨,弯腰委身,在陈拙身上画出一缕缕龙蛇般的痕迹,蜿蜒来去,勾勒成形,隐成一枚巨符。 这是入教前的仪式。 “那便麻烦大护法了……听说尹福被您杀了?” 那老妇说着说着,话锋忽转,有些惊奇,又有些诧异。 他们白莲教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尹福的掌下,在那龙盘之地,此人仗势而行可谓天下无敌,不想就这么死了。 陈拙盘坐不动,垂着眼眸,“不错。” “好。” 简单的对话,迎来一声称赞。 陈拙听的默然。 想起尹福临死前的场面,他心绪颇为复杂。 不过这事儿大抵不算完,宫宝田也就罢了,那些暗门弟子定然有人要来找回名声,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知道一个武道宗师的名声足够让很多人忘生忘死。 尹老鬼一死,那些暗门高手单凭宫宝田肯定是压不住的,此举十有八九是想要借刀杀人,敢跳过宫宝田冒头的,打着替师报仇博取名声的,必然是不安分的,也是替宫宝田铺路,好继承八卦掌门之位。 不得不说,那老鬼当真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临死前还要使个绊子。送出的名声哪有那么轻易拿得,对他而言,算是交易,也算变相的和解,但前提是能接得住。 先生瑞接话道:“八卦门不少暗门高手已发了悬赏,满天下的找您,不少也奔着南边来了。” “先不管他们,解决好楼子里的事儿再说。” 陈拙闻言无动于衷。 说起来,也算尹福看的起他,至于去解释真相,他压根没想过。这名声他想接,也想保全尹福的名声,还有八卦门的名声。 只能咬紧牙关往死了扛。 说话间的功夫,陈拙身上符箓已成。 老夫这时开口道:“掌教元帅曾发下话来,您虽为圣教护法,但地位与少掌柜等同,吾等便以少掌柜称之……我圣教别支众多,共分二十余方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有护教法王二十一人,堂主一百零八人,上以掌教元帅与副教主为尊,少掌柜与您次之……” 陈拙不解问道:“教主呢?” 老妇略一沉默,回道:“老掌柜多年前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副教主久居上海,掌教元帅便是您口中的姑姑,居广州佛山,林黑儿您已见过,她为一路法王,居津门,少掌柜是谁想必不用我说您已知晓是谁,居香港。” 陈拙听完这么一番话,拧了柠眉,“看来那位副教主和掌教元帅不对付啊。” 只是见众人无人敢回应,他也没有过多追问,而是轻轻一笑,接过递来的三炷香。 “还有什么麻烦事儿,一并说了吧,咱能办的,都帮你们解决了。” 那银发老妇语出惊人道:“前些时候打楼子里来了位年轻人,说是留洋回来的,想找咱们买条人命,出价不菲。” 陈拙奇道:“谁的命?” 妇人道:“广州将军!” …… 章节目录 51、立规矩 次日。 “砰!” “他妈的,那小子当真这么说的?” “咱们广东人虽说平时爱打个小算盘,但遇事儿谁怕过,现在随随便便来个北佬就想蹲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传出去了,往后还怎么在两广立足。” “便是姑姑在时也要卖咱们三分薄面,他算老几,想立规矩,他配吗?” 金楼二楼,听着外面名伶唱曲儿的调子,有人怒不可遏;有人枕着美人腰,睡眼惺忪,喜怒不形于色;有人端着烟斗,吞云吐雾;有人杵着拐杖,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有人躺在榻上,端着烟枪,抽的眼神迷离。 有人慢条斯理地道:“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昨天夜里,我那三个手下可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撂倒两个。结果呢,另外三个在人家手底下都没走过一刀,啧啧啧,高明着呢,打北边来的……” 说话之人是个胡子花白的黑脸老者,一手按着龙头木拐,坐的端正,一手落在膝上,闭眼听着外面的粤剧,轻叩手掌和着拍子。 “听说了么,北边近些时候可出了不少大事,武门里也有大事,八卦宗师尹福被人杀了,杀人者也是个使刀的,不得了啊。” 话一出口,屋内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虽说南北武林有异,但武门里的称呼都是一样的。 初学乍练、功夫小成者谓之拳师,登堂入室者谓之大拳师,而宗师,已是足能开宗立派的霸道货色。 何况尹福还是西太后和皇帝身边的人物,功夫出神入化,算是把世俗和庙堂的路都走遍了,论名头,就是在两广也多有耳闻,实打实的名震天下。 有人接过话,嘴里含着烟斗,慢悠悠地道:“我也听说了,那人来头惊人,大刀王五的徒弟,跟八卦门还有不小的情分,但洋人入京后就消失了,据说是入了白莲教,敢情就是这位啊。” 塌上的老者搁下烟枪,整个人精神焕发,仿若年轻了十几岁,“来头大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连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都自顾不暇,何况一条丧家之犬……诸位,如今群龙无首,大好的翻身机会,一旦错过,不知道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姑姑在时压的咱们喘不过气,姑姑不在,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分明是防着咱们呢。” “那可是白莲教。” 有人压低声音提醒着。 老者嗤笑道:“白莲教?挡咱们财路,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得死。世道不比以前了,该变就得变,不然守着这座楼子够几个人分呐。” 老者随手抛出几包牛皮纸裹好的物事儿,“瞧瞧吧,这可是上等的烟土,就这一份儿,抵的上外头那些姑娘三两月的茶水钱。只要沾了这个,什么英雄豪杰,立马变成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连老婆孩子都能牵出去押了……当年的刘郁白何等惊才绝艳啊,十七岁的武状元,就是在这东西上废的。” 看着面前的烟土,一位中年汉子突的一展紧绷神情,和气笑道:“仁伯,争面子归争面子,这东西还是别往出拿了吧。我记得姑姑说过一句话,抽大烟的那是自甘堕落,但贩大烟,那就是丧尽天良,我都快半截入土了,可不想让人戳我脊梁骨。” 老者眯了眯眸子,瞧向那说话的人,语气冷淡不少,“呵呵,灯仔,我记得你是十三岁的时候由我领进来的吧。干了十五年的茶壶,才被姑姑瞧中,让你在明面上掌管金楼的事宜。如今那些后生仔喊你一声灯叔,你便觉得自己成了个人物?” 中年汉子规规矩矩的弯了弯腰,淡淡道:“仁伯言重了。像您说的,世道不比以前,我这人没多大志向,就是现在眼下国难当头,想干些好事。这金楼我是一点点瞧着它经营起来的,我无儿无女,无亲无故,这堂子就是我的家,总不能瞧着满屋的精致被糟蹋了。” 说罢,他离了座,拱拱手就打算离开。 “灯叔!” 有人蓦然叫住他,“你别忘了,那小子是冲咱们来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那被唤作灯叔的汉子一停步伐,转头讥讽一笑,看向说话那人,“亏你也算老江湖,怎得越活越回去了?面子之争要是输了,那是技不如人,不过一时丢脸,迟早有人能挣回来,可要是贩了大烟,他妈的那就是一世骂名。” 塌上的老者不以为意地道:“灯仔,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从英国佬那里买了一批洋枪,别说那小子,就是姑姑回来,照样没脸……你要想好了,出了这门,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灯叔脸色难看铁青,既是道不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出了屋子。 “呵呵,还有谁要离开呀?” 仁伯徐徐坐起,环顾屋内众人,“既然没人走了,我就再说一件事情,白莲教的那份前朝遗宝,谁有兴趣啊?这次有十三行跟我搭手,听说还请动了几位大高手出面,绝对万无一失。” 说话间他掏了掏耳朵,“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女人去了趟京城,是挺着肚子回来的,眼下在香江猫着呢,等解决了这小子,正好把金楼换了天地,将白莲教的人一网打尽。”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时近傍晚,便在几人商量好了对策,听着小曲儿、抽着大烟,忘我享受的时候,楼下接连响起几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而后满堂哗然,吵的不行。 等推门出去一瞧,脸色尽皆难看起来。 却见门口被人摆了五副棺木,黑漆上色,雕花绘兽,好不晦气。 “哒哒哒……” 沉缓的步伐声响起。 三楼,一人背手踱步而下,高壮挺拔的身骨撑着一件单薄青衫,双眼居高临下瞧来,好似苍鹰俯视,目露奇光,如刀眼神一扫众人,顿时死寂一片,令人后颈发凉。 “诸位海涵,今儿个先不做生意了,进门的客人花销全免了,想走的就走,不想走的坐下来瞧瞧,也好知道金楼往后谁说了算。” 陈拙衣襟半敞,露着刀痕交错的胸膛,眼神幽幽,阴沉的似是两口老井。 “等了一天,也没见半点动静,该商量的应该已经商量妥了吧。我这人做事向来追风赶月、雷厉风行,磨磨蹭蹭的我不喜欢,索性这场戏就由我先登台亮相,起个调。帖子已经给诸位下过了,这是以武行里的规矩给你们打招呼,服我的,往后就守我的规矩,过往一概不接咎,不服的,去楼下勾了生死状,咱们搭把手……” 话说一半,他面露冷意,掀了掀食指,指向门口的棺材。 “功夫两字,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赢的,立规矩,输的,躺进去。” 陈拙眸子一眯,“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勾,但是得滚出去,从今往后这里我说了算,我就是规矩。今儿个论的是武行里的规矩,面子我给了,可要是兜不住,赶明儿咱可就要论江湖规矩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呔!小子狂妄!” 忽见一短褂汉子自二楼掠出,翻身跳下,在那早已备好的生死状上提笔一勾,签了名字。 笔落刹那,此人转身对着陈拙嘴里发出吱呀几声怪叫,蹲身塌腰,眨眼顾盼,提身一纵一蹦,已翻出两米来高,在那木梯上奔走跳跃,抓耳挠腮,好似一只活灵活现的猕猴。 “南派猴拳?呵!” 然他刚一纵跃跳到三楼,腾空之际,眼前人影一花,耳畔传来轻笑。 下一秒,一只大手当空罩来,杀机天降,那人就见眼前天光一暗,头顶已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嘴脸,四目相对,不觉遍体生寒。 惊神一刹,汉子嘴里“嘎嘎”两声怪叫,双臂如鞭,狂攻快打。 二人此刻皆在半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眼见这般狂乱攻势,陈拙神情无波,脊柱忽咔咔一震,起伏扭动,本是腾空的身体竟无须借力,如游龙般凌空一摆,避过了那狂风骤雨般的打法。 也就在折身回返间,他五指悄然一拢,拳眼轻飘飘的在对方胸膛上敲了一下。 一沾即退。 再看去,陈拙还站在原地,好似没动,背身而立。 那汉子却已直直从半空跌落,摔进了一口棺材里,七窍流血,死的干脆。 “抬出去!” 章节目录 52、抬出去 眼见有人身死当场,金楼上下,无论三姑六婆,还是账房先生,连同那大小茶壶、嫖客、赌客,听曲儿的、谈事儿的,全都一窝蜂的围了出来,脚步声密的都快把楼踩塌了,一个个趴在木栏上,瞪大双眼想要瞧个仔细。 这是出大事儿了。 自打大金楼立起的那天,楼里的第一条规矩便是切磋较量可以,但杀不得,见不得大血。 看着被抬出去的棺材,所有人终于重新审视起了楼阶上孤身而立的人。 陈拙俯瞰众人,“还有哪位想上来搭手?” 有人壮着胆气问道:“既然你要立规矩,总得把规矩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 陈拙瞟了眼上下四方所有人,怔了怔,“我难道没说么?好像确实没说。” “也罢,那便和你们说说清楚。”他一拢袖子,踱步而下,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人呐,心慈手软,见不得人间疾苦,往后这些姑娘们的茶水钱,每月减至一成。多赚的就多拿点儿,少赚的少拿点儿,实在拿不出来就干点杂活,世道动荡,有个安稳地儿不容易,互相搭把手,一起撑撑,熬过去就好了。”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只当金楼要翻了天的姑娘们,眼神霎时全都亮了。 可不是嘛,往日里那些爷争来争去,苦的不还是她们,变了法的抽血吸髓,恨不得把她们身上的油水榨干咯,骨头渣子都不肯放过。 本以为陈拙手段凶厉,为的也是争点油水,与那些人是一丘之貉,怎料居然唱了这么一出。 听到这些话,不少颠沛流离、受尽委屈的姑娘们,都暗地里抹起了泪,啜泣起来。 这年头,她们但凡有能活下去的法子,谁会在花楼里乞活啊。 只是进了这楼子,注定矮人一头,有委屈得忍着,有苦得受着,好不容易挣点皮肉钱,结果是个人都想来抽一份儿。 如今听到有人肯替她们着想,自是大受触动,一个个连看陈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只觉得那满身的杀气也不吓人了,越瞧越觉得顺眼,越看越是欢喜,仿似天底下再无这等叫人心动的男人。 陈拙没留意那些姑娘们的眼神有什么变化,接着说慢吞吞地道:“往后不光茶水钱少了,人也得护着,遇到那下作的贱胚子,喜欢糟践人的,直接打出去。人活一口气,别把自己身段放的太低,没有谁比谁高上一等,活就要活个痛苦,不能受委屈。” 二楼有人冷嘲热讽地道:“呵,您倒是厉害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帮这些女人出头,真有意思,楼子里的姑娘们啥时候也能挑人了?一群贱骨头,她们配么?” 陈拙脸上神情没多少变化,步调一顿,“不光楼子里的姑娘们不能受委屈,往后咱楼子里的人都不能受委屈,但也不能欺负人,规规矩矩,就是我的规矩。楼外面甭管你是谁,进了这扇门,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我的规矩。” “这位爷姓陈?” 楼下有人忽然拱手高声询问。 问话的是灯叔。 陈拙眸光一动,“鄙人姓陈,有何指教?” 灯叔问道:“陈爷这番话说的在理,但我还有件事情得问问。” 陈拙道:“说!” 灯叔眸光一凝,肃容正色道:“若是堂子里有人贩卖大烟呢?” 陈拙多看了对方两眼,沉声道:“问得好!” 他看向楼下众人,“这便是我陈某人的第二条规矩,也是最后一条,更是最重要的一条,都听好了……那便是往后楼子里见不得大烟,谁抽大烟,自己滚出去,谁贩大烟,我就剥了他的皮,谁敢把大烟卖给楼子里的人,满门杀尽。” 轻飘飘的话语,像是有万钧的份量,听得众人屏住呼吸。 灯叔朗声郑重道:“陈先生,我第一个服您!” “陈先生,我也服您。” “陈先生,您是真豪气!” “陈先生,我们这些姑娘也都服您!” “陈先生,所有账房先生都以您马首是瞻。” “我们这些三姑六婆也都跟您了,陈先生!” …… 一听要禁烟,有人欢喜,有人却是坐不住了,像被瞬间刺中要害和死穴。 原本拥挤的众人瞬间划出两方阵营来。 先生瑞在旁提醒道:“一楼是本地帮会话事,二楼当家做主的是仁伯,十三行出来的。” 这十三行说的乃是“广州十三行”,专做对外贸易的“牙行”,是闭关锁国下唯一幸存的海上丝绸之路。巅峰时曾被称为“天子南库”,垄断外贸,声名显赫,可谓手眼通天, “后生仔,耍耍威风就得了,面子不是那么容易挣得,看你也算个人物,大家不妨坐下喝杯茶,好好聊聊。” 仁伯老态龙钟,先前抽完大烟的精气神似也随着几句话散了大半,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的。 陈拙一指金楼大敞的门,“滚出去,还是躺出去?” 仁伯眨巴着睡眼,直到身旁人递过烟枪,他才似来了精神,枕着一个丫鬟的腿,蜷缩着身子,两腮深陷,鼓足了劲,猛嘬了一口大烟。 原本半死不活的模样,立马如闻仙风,又生龙活虎起来。 陈拙瞧得直摇头,“老东西,我要是活成你这副鬼样子,早他娘的找颗歪脖子树吊死了。” 仁伯阴恻恻的一笑,嗓音都大了不少,“那就陪你耍耍。” 老头说完话,立见其身后人堆里走出五个人来。 左边三个是昨夜那三位洪拳高手,灰衫、黑衫、白衫,右边两个则是弯腿塌腰,眼亮手沉,举手投足皆是一副猴样,分明是和先前死的那个师出同门。 果然,右手边二人率先动作。 “好个猴形拳把!” 一人厉喝间翻身跳下一楼,伸手已勾过一壶酒仰天吞饮起来。另一人面目癫狂,嘴里连连“吱嘎”怪叫,双臂粗壮,皮肉青黑,应是硬猴拳。 “醉猴?有意思。” 陈拙眸光一亮,似来了几分兴致,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叫人吃了一惊。 “干脆点儿,你们五个一起上吧……对了,我使刀的,很快的。” 他眼神似在半空画了个大圈,将那三位洪拳高手也纳了进来。 三人互望了一眼,气息一沉,已飞奔到楼下,签起了生死状。 三楼观望的先生瑞等人还想劝劝,却被陈拙一个眼神逼退。 既然要立威,那自然是树雷霆之威,不然和风细雨吹刮下来,难免有人面服心不服,场面活免不了得做做。 生死状已立。 瞧着楼下人点头,那五人纷纷踏着楼阶上赶。 陈拙目光一落,步步踏下,双肩一晃,没等众人看清,他脸上已多了一张怪诞可怖的罗刹脸儿来,眼神冰冷森然,看的人心颤。 只走出七步,饮酒耍拳的汉子便蹦跳飞奔而来,浑身酒气,体内气血奔腾,气力大增,一张脸赤红如火,如涂朱漆,嘴里龇牙咧嘴,露着恶相。 只一照面,这人冷不丁突的张嘴朝陈拙喷出一口酒雾。 趁着酒雾遮眼,此人双手十指内收,以手背摔打成招,腾空一跃,已攻向陈拙面门。 “啪啪啪啪……” 裂帛震空之声好似一串响鞭炮仗。 陈拙双眼一眯,不惊不慌,两手作势前防,只是架起的刹那,一抹森然寒芒猝然晃过众人眼泊,一闪而没。 寒芒掩去刹那,陈拙眼中凶光一盛,转身箭步飞下,落地如蛇窜般掠出,与另一猴拳好手交错一会,拳风扑面,先前寒芒再现,如一轮弧月当空。 众人终于看清楚了。 一柄弯刀竟在陈拙袖筒中吞吐伸缩,使得出神入化,灵巧犹如活物,凌空只是贴着那人脖颈转了一圈便已消失。 不待众人反应,陈拙已扑向另三位洪拳好手,双臂一展,两抹刀光乍然吐出,忽左忽右,如惊虹掣电,看的人眼花缭乱。 “叮叮叮叮……” 金铁争鸣,刀环相击,陈拙以一敌三,脚下踏着游龙步,口中吞气发劲,气息绵长如水,只听一声龙吟吐出,刀柄上轰隆之声大作。 但那声音转瞬便散。 双方刹那即分。 陈拙已走下楼阶,双手揣袖,收了刀子。 而他身后,五人身体僵直,好似定在原地,只是颤动间脖颈一缕血痕乍现,血水喷薄如雾,五颗大好头颅,已骨碌碌摔滚下来,无头身子随之倒地。 “啪!” 满堂寂静,陡听一盏茶杯在颤抖中坠落摔碎。 陈拙还是那句话。 “抬出去!” 章节目录 关于本书,给读者,也是给我自己的话! 还是先说说我自己吧,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容易焦虑,极易精神内耗,间歇性抑郁,一点点小事情就容易胡思乱想,但是请相信我,本书绝对完本!! 然后就是真的很感谢之前的一些书友还能支持我,真的非常感谢,跪谢!!!还有新书友支持我!!! 之前遇事总喜欢逃避,其实一开始还是习惯性想开马甲,结果一动笔总能让人认出来,风格太强,就跟做贼一样,真的是太难了。最后好好反思了一下,干脆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不管如何,写完一本再说。 本以为会被骂死,没想到还有一些老朋友支持我,一时泪目,感慨良多。 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没以前写的那么有感觉了,可能这两年一直静不下来,脑子有些迷糊,一度怀疑自己,写的东西翻来翻去,看了又看,总觉得不满意。 老实说我这个人有些纠结矛盾,好多人都劝我说写网文就是踏踏实实搞钱,只要读者觉得爽就好了;但我一直认为写好一本书的前提首先是要能感动自己,下笔才会引人触动,写出令人共鸣的东西。 不然,自己都感动不了,怎么去感动读者,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觉得我写的很文青,然后我既想有钱拿,还能自己也写的舒服,写到最后,一切了之…… 我拖延症也挺厉害,之前都不太敢发书了,还是被几个一直支持我的老朋友骂了一顿,加上编辑也在鼓励我,迫不得已……哈哈哈……才发的这个。 我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武侠的,和很多原创文比起来,也许写这种无限流武侠有人会觉得是拾人牙慧,瞧不上,但我就是想在自己喜欢的那些武侠江湖里去填补一些原作者留下的遗憾,去和那些游侠豪侠一起仗剑高歌,快意恩仇,既能满足自己,也能带给那些跟我同样喜欢武侠的人一份欢乐,这样就挺好。 前段时间无意间看到以前喜欢的一个武侠杂志停刊了,所以才起了念头,写的这个,我的青春。 这应该也是我写的最后一本无限流武侠了。 年轻的时候,总爱幻想走入别人的江湖,现在经历过一些事情,有时候坐上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写着写着猛然间发现以前那些令人感动的情节不知何时已归于寻常,便写无可写。 如果以后再写武侠,应该就是我自己的江湖,或许会扑街,或许只能自我感动,但只要能写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写的东西,足够了。 我不信什么武侠没落,我喜欢武侠,不是因为里面有名剑美酒、江山美人,而是那个“侠”字,令我心向往之……不悔! 我也相信天下八方,五湖四海,不乏吾辈中人。 江湖虽远,唯“侠”不灭!! …… …… 我他么一定要完本! 章节目录 53、退敌 嘶! 快刀! 好快的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一刀下去,别说楼里的人看傻了,便是一些旁观的看客也都勃然色变,手里的茶杯不是脱手,便是被那杀气一激,心惊间失了力道,给攥碎了。 血流了一地,顺着楼阶直往下淌。 楼上楼下,众人扒肩抵背,脸色煞白的瞧着那五具尸首。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直到尸体被人装进了棺材,抬了出去,众人这才回神,纷纷倒吸着凉气,发出惊呼。 往日在此间切磋比试的不算少有,打伤打废的也有,唯独没有打死的,更别说这般干脆利落,血溅数尺的血腥场面。 可比法场砍头还要来的更有冲击力,也更残酷,残酷的已有人忍不住哇哇大吐了起来。 血腥散开,一人吐,不少人喉头蠕动一颤,脸色青白交替,也弯腰捂嘴跟着吐了起来。 快,太快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气已经断了,脑袋已搬了家。 “这便是北边的操刀鬼?好狠的刀法。” 不少人不自觉的两肩一耸,夹紧了脑袋,寒毛都立了起来。 陈拙衣不染尘,未沾半点血迹,收了脸谱,接过一位小茶壶递来的手帕,一面擦手,一面询问道:“还有哪位想来试试手啊?” 他望向了那位仁伯,连同其身旁所有人。 目光过处,一楼二楼一干帮会徒众纷纷触电般躲闪着目光,胆气弱的手脚发麻,抖若筛糠。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陈先生好狠辣的刀法!” 仁伯看到楼阶上躺着的五具尸体,身子一抖,老脸僵硬,怔愣数秒,才鼓了鼓掌,皮笑肉不笑地称赞道:“只是您初来乍到应该还不知道吧,您杀的这六位,都是洪家拳的四代弟子。他们几个小人物的名头你肯定不感兴趣,但他们的祖师爷你一定有所耳闻,便是‘广东十虎’铁桥三,而他们六人的师公,姓林。” 陈拙二十轻轻用手指敲着桌案,顺着对方的话说道:“那就让人把这六具尸体给他们师父送过去……学艺不精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跟错了人,跟个重情重义的还能同甘共苦,跟个不得好死的,那就只能先行一步。” 仁伯脸上假笑顷刻散去,两腮紧绷,双眼一鼓,似是极力克制着什么,连气息都粗重不少,但好在他还是给忍下了,“既然如此,此役便算陈先生胜了。” 仁伯身旁一位拄拐的老者起身笑道:“陈先生好高明的刀法,老夫也姓陈,道上的弟兄都喊我一声‘老刀把子’,今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们几个老家伙甘拜下风,改日再叙。” 此人边说边环顾一瞧,原来便在那须臾厮杀之间,金楼的跟班、茶壶、三姑六婆、姑娘、账房,不知不觉竟已全到了对面,连他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没能例外,全走了。 “早就说了,让你别太贪,对手下人好点,现在是既丢了脸,也失了势,不走不行了。这小子瞧着性子粗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身手惊人不说,还懂得先收拢人心,心思细腻,必是大患,还需尽早除去。” 老刀把子对陈拙露着和善笑脸,嘴里却压低声音,说着杀人越货的狠话。 再有陈拙先前的那句话,分明露了杀意,再待下去可就得出变数了。 仁伯又补了一口大烟,仔细看看四周,也回过味儿了,没了先前那股子争锋相对的气势,布满褐斑的一副老脸阴沉可怖。 “咱们走!” 然而他正待挪步,一抹寒光破空而至,擦着他喉咙“夺”的一声射在了窗棱上,颤鸣不休。 却是一柄飞刀。 仁伯踉跄后退,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脸色难看之余,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皮肉完好,才强压怒气,寒声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陈拙瞧也不瞧对方,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斟了满满三杯酒,“我这个人啊,有个习惯,平日里总爱眯眼瞧人,但我不是看不清楚,这是练刀落下的毛病,看人总喜欢先挑下刀的地儿,师伯说我这样容易得罪人,不好。”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端起酒一饮而尽。 “这第一杯,咱敬楼子里的人,这习惯我改不了,往后莫怕,我虽说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我从没杀过好人,得罪之处多担待。” “至于这两杯……” 陈拙扭头看向二楼的两个老头鬼,狼顾之相只把所有对上眼神的人看的心头一突。 那仁伯既然是仗着商帮的势头,这位老刀把子大抵就是一楼的话事人,本地帮会的总瓢把子,一个有钱,一个有势,狼狈为奸。 “这两杯我敬你们,喝完它,二位大可离开。” 见有了台阶,两个老头神色缓和不少,只是心里还有几分狐疑,陈拙这突然变幻的语气着实有些叫人措手不及。 二人在一群帮会徒众的簇拥下下了楼,端了酒杯,喝之前还不忘拿银针验了验,见只是寻常不过的两杯酒水,才一饮而尽。 “好酒,告辞!” 二人老脸俱是抽动一笑。 陈拙也笑了,“等等!” 便在众人惊诧疑惑中,他神色平常的一攥手里酒盅,五指一捻一磨,只在阵阵惊呼中,仰头抬手,指缝里一缕磁粉已簌簌落到了嘴里。 唇齿一合,嚼着嘴里的磁粉,陈拙神色如常,就是嗓音低了一些,他道:“我是说,让你们喝完它,听不懂人话么?” 好个无法无天的恶相。 二老气息一滞,身后却见窜出两个跟班,但哪是陈拙的对手,刚一走出,膝盖已被两枚飞石打碎,扑通跪在了地上,疼的死去活来,大汗淋漓。 老刀把子一顿木拐,阴沉着脸,“小子,莫要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知会一声,不到天黑,就有两三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子弟来堵金楼的门。” “信,我当然信,但你猜猜,你能不能活着见到天黑?”陈拙瞟了瞟外面阴沉沉的薄暮,语带不屑地道:“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装什么聊斋呢。事儿挑了,见了血,一句‘甘拜下风’就想这么走出去?面子我可是给足了你们,帖子我下了,酒我也敬了,现在,我的面子呢?” 他擦了擦手,一低眸子,轻声道:“我不管你们是嚼了还是咽了,吃下去,我就让你们走,不然,我亲手喂你们。” 二老横行霸道了半辈子,哪曾想过遇到这等情形。 但一想到面前人是个横行无忌的亡命徒,连那王爷都敢杀,他们还真不敢赌。 看着陈拙眼中渐渐浓郁的冷意,老刀把子神情木然,拿起那酒盅,拳头一攥,便放进了嘴里。当着陈拙的面“嘎巴”嚼了起来,不一会儿嘴角流血。 那仁伯虽说心中恨极,但也不敢说个“不”字,咬着牙将酒盅拍碎,连灌了几大口茶,囫囵顺了下去。 陈拙呵呵一笑,“还算有几分魄力。” “好说!” 二人面容扭曲,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碎片划破肚肠,被人扶着出去的。 “陈先生豪气!” 也不知谁嚷了一嗓子,原本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立时沸腾欢呼起来。 “少掌柜,当真要放过他们?” 先生瑞端过来一杯茶,里面的茶汤色如琥珀,浮着一根根银针般的白毫,问的不动声色,压低了声音。 陈拙接过,连茶带汤一起送进了嘴里,等咽下去,他才轻声道:“哪能啊,脸都撕破了,我怎会放虎归山,况且,他们还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取死之道。” 他说到这里,思忖了几息,“先等等,让他们多活两天……要做就要做绝,斩尽杀绝,以绝后患!” 章节目录 54、再见郭云深 南方的冬天来的迟,落在两广地界,下两场冷雨,听几声雷鸣,大风刮过,这便算过冬了。 金楼里,透过半掩的绿窗,雨氛绵绸,细如丝发,沁着几分秋时未尽的凉意,来不及叫人道声天凉,转眼就被那些莺莺燕燕的笑语声冲散。 听着外面的动静,陈拙瞟了眼窗外,“今年瞧不见雪了啊。” 先生瑞和灯叔坐在一旁,一人端着烟斗,一人拢着袖子,身旁的茶几上搁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算盘。 先生瑞笑道:“呵呵,我也有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雪了,活的像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去走走。” 他脸上虽是笑着,眼神却有些黯淡。 论起来他也算形意门的三代弟子。可惜早些年不晓事儿,年轻气盛,为了搏个名头,便仗着学了点拳脚替人打抱不平,结果被对头下了套子,误听人言,失手错杀无辜,闯下大祸,惹来暗门弟子追杀不算,连官府都发下了悬赏。 最后走头无路,还是在师父的暗中相助下才逃到了南边,在这堂子里隐姓埋名落了脚,当了个账房先生。 年前听说师父病重,他也只能朝北磕了三个响头,终是没有勇气再踏进北方。 “放眼八千里河山,谁不是孤魂野鬼?” 陈拙眼中透恨,拿着毛笔,笔锋似刀,写的却不是字,而是依着王五那本用刀心得漫无目的的勾画着,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笔笔迥劲,也不成字形,只是随意挥洒,随性而起,随意而止。 他手上写字,身体亦随着驭笔转腕调动着浑身筋骨,暗自吞吐着气息,脚下时起时伏,变幻着重心,如踩浪花,但手上的毛笔仍旧很稳。 他与王五不同。 王五行的是正道,笔下字形多见方正,见字已能窥其刀道真意。一横一竖,便是攻守之道,气势雄浑,似那山河纵横,胸怀天下,堂皇大气。 他不同,他除了那迥劲笔画,时不时还要画个圆,尽管时扁时方,古怪的紧。 一旁的先生瑞窥得见其中的门道,他乃形意门人,自是知晓画圆的门道。 太极便是圆,无圆不成拳;形意也是圆,乃是小圆,是一个点,所谓脱枪为拳,以点扩圆;而八卦是成圆,或者说是弧,脚踏成弧,提手成弧,出手也是弧,转掌走步皆为弧。 只写了一百零三笔,画了九个圆,陈拙的后背一撑,脊骨好似节节开合了一般,咔咔颤动,听似声声雷鸣,胸腹间又仿佛夹着虎啸龙吟,一股股暖流自震颤的骨缝间催生出,推送着筋肉延伸至四肢百骸。 一时间他后背仿若多出一条条游鱼,在紧撑的青衫下乱窜。 半晌。 “唔!” 陈拙唇齿一起,一缕白气立时“嗖”的窜了出去,好似劲矢,飞出了窗户,在雨中溃散。 他搁下毛笔,淡淡道:“日月有缺,天有阴晴,人生也一样,哪有无悔的人生,说无悔的都是放屁,扇几个嘴巴子保准他比谁都后悔,会回去的。” 陈拙看向灯叔,“灯叔,您说那仁伯和老刀把子弄了一批枪?” 灯叔点点头,“没错,不是十三行就是从香江那边的英国佬手里买的,你可得多提防啊。” 陈拙眼神闪动,倒了杯茶,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边说,“晓得了。另外,往后金楼的事宜还是由您操办,小事不用知会我,自己拿主意,等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告诉我。我这人不喜欢干明事,只喜欢做暗事,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说到底也还是个外人,有您在外撑着,比我好办事儿。” 灯叔鼻孔中溢出两缕烟气,爽朗笑道:“您放心,在佛山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过些时候我和几家说说,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寒暄了几句,待到灯叔走了,先生瑞才把手从袖子里退了出来。 “你要的那种洋枪子弹不太好找,不过这年头有钱什么都有,佛山这边时常会有十三行的人在水道上偷贩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让人走动了一下。” 遂见他转身出了屋子,再进来已抱着一个木箱,上面写着洋文,用绸布抱着,神神秘秘的。 等把箱子打开,一盒盒黄澄澄的子弹立马跳入陈拙的视野中。 好家伙,竟然不下二十盒。 连陈拙都吃了一惊。 京津那边别说枪弹,持兵刃上街都有牢狱之灾,当初洋人入京的时候他也摸过尸,一个比一个穷酸,多是弹丸,更别说这种带底火的子弹。 “十三行的人还真是手眼通天,这东西都能搞到手,花费不少吧。” 陈拙看着那一排排子弹,之前本是顺嘴说了一句,哪想竟然还真给他找来了。 先生瑞有些不太理解,皱了皱眉,“凭您的身手,还需要借洋枪之利?” 似他们这类人,拳求真意,武炼本心,从不会假借外物。 原本见陈拙刀法狠厉,拳意惊人,本以为必是一心向武之人,哪料也会贪图洋人的玩意儿。 陈拙却没和他过多计较,而是轻声说道:“你若与那洋人的枪阵交过手,就会知道这些小东西有多么的不同凡响。我并不是依赖它们,而是在为一件大事儿做准备,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情。” 便在二人谈论之际,楼下一个大茶壶突然快步赶到门口。 大茶壶敲了敲门,语气飞快地说道:“陈先生,楼下来了位老人,指名道姓的说要见您。” “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陈拙浑然不为所动,眼神还停留在那些子弹上,心里似在谋划着什么,有些阴晴不定。 大茶壶在门外应道:“老人说他姓郭。” “郭?” 陈拙呼吸一顿,眼神猛然颤动,扭头望向门外。 “郭什么?” 大茶壶回道:“郭云深!” 陈拙的眼神忽的亮起,“你领他进来……算了,我自己去。” 果然。 堂子的一角,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正静静地坐着,几在陈拙的视线落下一刹,老人已似先觉般瞧来,非是别人,正是郭云深。 一年不见,老人还是当初的模样,一模一样的衣裳,只是头上多了顶毡帽。 “您老怎么来了?” 陈拙飞步迎上,忙将人接到雅室。 可刚一进门,就见先生瑞“噗通”一跪,眼中尽是悔恨痛苦,连滚带爬的赶到老人脚下,嗓音沙哑的哭嚎了一声。 “师公!” 章节目录 55、守山人 一听哭声,老人面上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摸了摸先生瑞的头,低下目光,百感交集地道:“唉,还行,形意门的功夫没落下,也别跪了,最烦你们动不动就下跪。” “徒孙日夜不忘恩师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先生瑞一抹眼泪,忙站起身。 郭云深找了张椅子坐下,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屋内二人听的一惊。 顾不得寒暄,老人直言道:“我是来送口信的,那人行刺失利,惹出了一位老化石,一群人被杀散了,短时间不会再露面,白莲教的事宜由你和你那媳妇儿打理。” 他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气息若有若无,简直轻的惊人。 郭老口中的“那人”,无需言明,陈拙和先生瑞已知是谁。 果然不出所料啊。 “老化石?” 陈拙蹙着眉,也没问郭云深是如何与那姑姑有的交际,沉思了一下,沉声道:“真有那么可怕?” 若是打死倒也罢了,技不如人,可人活着竟还被逼的不敢现身,就有些吓人了。 那位姑姑的身手他虽未与之较量过,但观其气韵神华绝对是宗师一流的高手,居然被逼到这等地步。 当初古玉也提到过那些老化石。按理来说,武人越老,精气便会自然衰减,就算活的再久,能耐再大,可身骨衰败,又能打出几分力道。 郭云深说,“你如今也算名动武林的大拳师,怎得对功夫的想法还这般浅薄。武无止境,区别在人,世人只晓得宗师,可能人背后有能人,寻常武夫只以为拿捏住了毛孔,锁得了精气,便算当世高手,实则才初窥门径罢了……你却不知,这世上有人能闭锁关窍,封存精气百年不泄,看似耄耋老人、稚嫩孩童,精气一放,便可生猛如虎,瞬息化为全盛之身。” 陈拙气息一滞,墨眉纠结,似在思量这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先生瑞趁着空档给老人斟了满满一杯茶,恭敬递上。 郭云深端着茶,眼神微烁,似瞧出他心中疑惑,便开口说道:“功夫一途,由外而内,由粗浅到精微,然越往后练,练的东西已非一招一式。你可曾听闻龟息之法?那般功夫不过是粗浅手段,若有人能延缓血流,放缓心跳,精气损耗便会弱于常人,若是再有诸如食补,辅以诸类天材地宝,日积月累,蓄精气不泄,延寿长命都是等闲。 “我且让你开开眼,免得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老人大吞了一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唇,起身将外裹的布袄揭开。 陈拙正自疑惑,可眼神冷不防在老人干瘦的胸膛上扫了一眼,顿时再也挪不开了,瞳孔为之一缩,脸色都白了。 那枯瘦的胸膛上,竟落着一个黑紫色的手印,像是烙铁烙上去的一般。 “这是何人所为?” 他几乎有些失声。 似郭老这等武道大宗师,竟也会被人所伤。 见二人神情紧张,郭云深面色蜡黄如铜,淡淡道:“死不了,过些时候自己就消了,这是有人给我下的警告,高明的可怕。往后江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我已在北方立了坟,连肃堂他们都没瞧出端倪,原本我想就此遁隐山林,不想路上遇到那人,意外得知你的下落,便来走上一遭。” 陈拙莫名的感觉一丝冷,“您老知道是谁动的手么?” 郭云深叹道:“年前你拜师的时候,我一入京,便心神不宁,无形中只觉有股气机牢牢锁着我,无孔不入,却又无迹可寻,最后只能退走。” 老者重新穿好衣裳,“此后我隐遁乡间半年,听闻津门失守,便打算赶往京城助拳,顺道也想看看那人是谁,哪想……” 说到这里,老人脸皮一抖,眼皮急颤,好似曾经遇到过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哑声道:那日我出了河北,路过一荒村野店,正歇着脚,迎面赶来一面黄肌瘦的中年柴夫。那人见我,也不多说,只嘿嘿笑了一声,以柴为杖,在地上画下条道来,随后一指来路,说了句‘此为生死界线,余生不得再入’,我只当对方是个毛头小子,不想吃了大亏……” 郭云深又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摇头,“我那时就能确定,对方便是把我逼出京城的人,无奈便又退了,不过……” 郭老眼神陡凝,目光精光乍现,“他虽说已成陆地真仙一流,但我却能瞧出,那厮打法上有几分‘花拳’的影子,放眼前后两百年,花拳门能有这等造诣的唯有一人。” 陈拙端杯的手一震,茶杯里立马荡起一圈水纹,但遂见拇指一拨,涟漪已是回旋一转,在杯中绕了几圈,又归于平淡。 他双眼一眯,道:“天份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武门天地,无外乎那开宗立派之人,真要如您老所言,这位怕是差不多快两百岁了。” 这可当真是惊世骇俗的武门隐秘。 郭云深怅然道:“细一想来,似那杨露禅、董海川二人,打法已通天彻地,当年走的离奇,想来也是如我这般,被人逼的不得不隐遁山林,不再踏足俗世。” 先生瑞心中亦是天翻地覆,他虽心知这世上可能有老化石,但着实没想到有这般能耐,口干舌燥地问,“为何?他们为何这么做?既是陆地真仙,洋人入京怎不见他们出手?” 郭云深合目一叹,“我也是这般问的,那柴夫却只是笑了笑,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天道!” 闻听此二字,陈拙身形剧震,脸色一白,气机已不由控制的勃发溢出,如猛兽遇敌,肉身自警,满身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双眼大张,五官皆立,杀气狂飙。 “天道?去他妈的天道!” 他呢喃着这两个字,似在咀嚼。 此人既是行天道,当为他此生大敌,更是天敌。 只因天道不正,天理有缺,不光是他的大敌,亦为王五之敌,为这天下间所有意图换天改道之人的大敌。 他强压那股冥冥中的心悸之感,问道:“您老莫非已踏过宗师?” 郭云深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不知宗师之上是何等境界,只是当初打了一套拳,忽有所感,一觉睡醒,六感通玄,冥冥中仿佛能洞悉万般先机,箭射不中,刀劈不中,连洋枪都打不中,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不然怕是到死都不知身边竟有这等人物。” “你可要留意了,你那媳妇儿既是白莲圣女,还知前朝遗宝的所在,将来迟早要遇上,而且以你的天份,必然要与之一会……不过你也放心,那些人虽能长存,但所蓄精气终是有限,轻易不会露面,更不会轻易出手……” “这般存在,应该不止一人,武门里若有人境界一到,那些人便会现身,令其退隐,不准插手俗世。” 先生瑞起初还对那些老化石心惊骇然,但听到最后已忍不住怒火中烧,双眼通红地咒骂道:“他妈的,这算个狗屁的天道,自己不去杀外敌也就罢了,还不准您出手。” 郭云深有些心灰意冷地叹道:“有这些人在,武道前路如扣枷锁,再有枪炮横行,若无后人打破此锁,武学千年,恐也不过是转眼烟消云散的事儿。” “口信带到,我也该走了,你师父本该是最有希望破局的人,可惜连连受挫,又断了一臂。” 摇了摇头,郭云深起身便打算离开。 先生瑞忙道:“您既是来了,何不多盘桓些日子?” 郭云深摆摆手,“老夫平生从未服过输,然竟是被人逼得两退,此乃奇耻大辱,自是要再去与那人斗上一斗。反正坟也立了,世上已无我,就算不敌,也要损他半生所蓄精气,为后来人铺路……但愿他日有人能打破此锁,续千年传承。” 平淡言语,如闻惊雷。 陈拙神情一紧,老人走了几千里地,竟是为了在死战之前提醒自己,不由急声开口道:“不可!” “师公,不可啊!” 一旁的先生瑞也在苦劝。 那可是两百岁的老怪物,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陈拙心念急转,忽想出个理由,“您老这一身能耐可还没传呢,何不再等等,也好觅得传人,不然岂不是空负一身所学。” 他心急口快,想到便说了出来,不想竟有奇效,老人那颗求死之心一松,停下了脚步。 郭云深回头瞧瞧紧张的二人,蓦的笑了笑,“也罢,正好传你们一些东西。” 打这天起,金楼的角落里,多了个脏兮兮的不起眼的小老头。 三天后,入暮时分。 “如何了?” 陈拙看向面前的一群人。 这些人身份有异,岁数有异,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也多有不同。 “少掌柜,那老刀把子和仁伯今晚动作,还请了三位洪门高手,加上本地帮会三百余众,在东华里。” 三姐蹦到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抓起一颗橘子。 先生瑞和那三个老堂主以及一些教众闻言纷纷请缨。 “少掌柜,此役,让我们去吧。” 陈拙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墨云翻卷,大雨将至。 他从一旁的伞柜上取下一把黑伞,夹在腋下,“不用了,找几个手脚利索的收尸匠在外面等着,顺道找人给我带带路。” 章节目录 56、夜探 眼下这佛山,拳馆林立,练武耍拳的人很多。 值神州陆沉,不少拳法大家,各地名师,多是奉行开枝散叶、布武天下的念头,旨在强国强种,促成了武行的空前盛况。 除了几大名拳,诸多外省的拳种也随着动荡的世道,跟着各路拳师涌进了广东,而佛山武行便最为繁盛,称得上藏龙卧虎,隐没着不少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如咏春、南枝,这是从福建传入;再有从河南传入的少林拳;四川传入的侠家拳;山东传入的昆仑拳;都能在佛山瞧见影子。 但繁盛有繁盛的好处,也有其坏处。 南北多有差异,本地拳师不乏排外之人,想要在佛山开馆授徒,难免会遭受排挤;加上门下弟子俱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后生,便产生了碰撞,隔三差五私底下得切磋一场,打不过瘾那就摆上擂台。 入了冬,用不了多久就是岁末。 日子一近,多是祭祖办事儿的大日子。 雨势先急后缓,不少武馆的师傅领着一众弟子敲鼓演武,壮壮声势,亮亮招牌。 猝然,一只大脚从雨中赶来,撑着白底黑面的千层底布鞋,脚下带起高高的水花。 缓行间,急风掀起几寸淡青色的衣角,那双脚已停在了街边。 一,此人非但不是坏人,还是个大善人,此次也是受人胁迫,情非得已。” 陈拙若有所思,看了看天色,又看看那石刻街额,心里估摸着时候。 却说正侯着,街边突的摇摇晃晃走来一老乞丐,腰间系着一个朱红色的大肚葫芦,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脚上穿着草鞋,隔了老远已能闻见那股子酸臭味儿,疯疯癫癫的,脚下划着积水,嘴里哼着小曲儿。 “高手!” 陈拙面上不动声色的瞥了瞥老乞丐那跌跌撞撞的醉步,眼里已见异色。 那步伐看似飘忽虚浮,实则步步生根,好不沉稳。 正自惊诧间,街上又行来几人,俱是清一色的短打,虎背熊腰,貌若门神,一个个步伐矫健,但有的奔虎步,有的脚下轻灵,有的转脖顾盼好似只豹子,分明是把洪拳练出了气候。 其后还领着一拨黑衣黑裤,黑鞋白袜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衣褂一敞,底下全别着刀子。 粗略一瞧,不下两三百人。 等人全进了东华里,陈拙一瞥那瘫在一颗大树下的老乞丐,正想起身,这雨里又见来人。 那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面如黑炭,猿背蜂腰,个头高的吓人,太阳穴高高隆起,可一张脸却好似个病鬼,活像个雷公,脑后垂了条枯黄的辫子,面上无眉,生的奇丑,眼窝凹陷,一对狭长的眸子冷厉迫人,见者无不退避三舍。 “这人定是个横练高手。” 连三姐都看得一个激灵。 陈拙暗暗拿自己和对方比了比,此人的个头怕是奔着两米去了。 “听说白莲教里也有横练功夫,独树一帜,啥时候让我也瞧一瞧。” 他眼里有的只是异色,没半分惧色,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 北边的高手他见过不少,三大内家拳除了太极还没见过真髓,八卦已是气候初成,再有形意的猴形,如今又有郭云深这位大宗师时常点拨,差的只是时间罢了。 这练功的火候虽说急不得,但打法和经验却得千锤百炼才能练上身。 唯一的办法便是与人交手。 生死间的紧迫感,能令人心神凝练。 不想输那就得想尽一切打法去打赢对手。 他已是下定主意,等把金楼彻底稳定下来,便去香江好好锤炼自身的拳意,彻底沉淀一番。 就像郭老告诉他的,他这种人不适合成明事,但却是做暗事的一把好刀,最适合用来杀人了。 “你在这儿侯着,我事儿办完了就回来。” 陈拙给三姐交代了一下,已从伞下走出,几步过后顺手往那乞丐的破碗里抛了两枚龙洋,抬脚去的快急。 他双眼一闭,脚下不停,脑海中飞快浮现出那只山魈蹬墙走壁、纵跳扑人的凶厉身形。 下一秒,陈拙双眼顷刻便睁,气机已然大变,眼泛凶光,屈腿塌腰,纵跳一蹦,脚下踩着房墙的青砖,只飞赶出两步,提气缩身一跳,眨眼人已翻上屋顶,踩瓦爬墙,手足并用,快如鬼魅。 树底下的老乞丐不知何时睁开了醉眼,望着扑入雨中的陈拙眼露奇光。 “形意门人?” 章节目录 57、武榜眼 天色已黑,寒灯如豆。 窗外细雨纷飞,忽有风来,透过木窗缝隙,惊的灯苗嗤嗤摇曳。 有人罩上灯罩,又点了一盏。 桌案上,一纸悬赏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纸上画像正是陈拙。 “罗刹鬼陈拙。供其下落者,赏银八百两;摘其首级者,赏银三千两;生擒交送官府者,赏银一万两!” 没人说话,只是几人瞧着画像眼里都透着精光。 除了老刀把子和仁伯,剩下的几位分别是那病鬼般的猛汉和五位铁塔般的黑汉,俱是环臂而坐,神色阴沉如水。 “几位只要谁能除掉此人,老朽愿再添一万两。” 老刀把子杵着木拐,嗓音沙哑的厉害,许是被那瓷片刮破了喉咙,最近吃饮受了大罪,连吐出来的唾沫都带血,拉出来的屎都是红的。 要不是找了高手以内劲将那些瓷片磨碎,他怕是得在茅房里拉上三天三夜,死在里头。 他还能说话,可一旁的仁伯连话都说不出来,但眼里的恨意和杀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那病夫一样的猛汉眼露戏谑,赤着两条极为粗壮的臂膀,上纹两只黑虎,身穿紫花布无袖短褂,下身是条灰色灯笼裤,套着粗布白袜,打着绑腿,一双搬尖洒鞋紧贴地面。 他对面前的悬赏有些不屑一顾,问道:“便是此人杀了徐立山?行刺了奕亲王?徐立山资质可不低,当年武考连我也只赢了他半招,可惜,最后还是输给了刘郁白。” 此人的一番言语着实令人意外。 老刀把子眼神一亮,他虽心知此人不凡,但不想如此了得,十三行竟然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人物。 刘郁白是武状元,徐立山是武探花,那眼前这个居于二者之间,自然就是戊子年武考的榜眼。 天下第二人。 那五个黑汉俱是清一色的短打,为首一长脸汉子淡淡道:“我们几个只想替师弟报仇……三万两,不够!” 此人清瘦精悍,颧骨高突,一双大眼正气凛然,就是说出来的话令二老脸上笑容为之一僵。 老刀把子心里骂娘,要钱就要钱,非得拐这么大个弯,正想问价,长脸汉子一提右手,翘着拇指和尾指,说道:“那银子不是我们要,我六位师弟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再者,是为了替你们卖命才死的,一口价,六万两!” 仁伯饶是已说不出话,可他那眼神已快要杀人。 老刀把子又瞧向那武榜眼。 武榜眼伸展了一下双肩,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笑道:“这点小打小闹我可瞧不上,听说你们已经打听到了那白莲圣女的下落,想打那批遗宝的主意,不凑巧,我也有兴趣。” 他一眯狭眸,眼神扫过二老僵硬的表情,轻笑道:“都是老江湖,咱也跟你们吐个实话,那批东西,凭你们几个三瓜两枣是吃不下的,有大人物瞧上了,赏给你们一口汤倒是可以。” 屋内众人皆因猛汉的几句话神情连番变化。 见二老眼神泛冷,隐见杀意,武榜眼嘿嘿一笑,上身猝然往前一伏,好似狮虎探身,眼神凶厉骇人。 “你们被那逼得连酒盅都生嚼了,能屈能伸,也算个人物。不过,那小子连洋人都杀的砍瓜切菜一样,外面那两百七十三个刀手压根就是摆设。” “那小子在北方闯出了天大的名头,且师承不凡,可是一位横行无忌的霸道货色。连奕亲王都被杀了,真不知道你们几个怎么有胆去招惹那尊煞星,也不怕眼睛合上后再也睁不开来?这些天你们没少招揽过高手吧,有人敢接这桩生意么?除了这五个不知死活的二流货色,真是笑死我。” “你说什么?” “找死!” “狂妄!” 贬低之语听的那五个黑汉纷纷大怒,不由分说,已起手攻来。 猛汉坐着不动,打了个哈欠,当真动都不想动。 任由五人狂乱快攻加身,他双脚一沉,扎了个马步,脚下石砖咔咔下陷,双脚生根在地。 那五位洪拳好手早已勃然色变,越是出招便愈发心惊,眼见久攻不下,也不管什么章法道义,手段打法变得阴狠毒辣,插眼摘耳,掐喉掏裆,尽是要命的招数。 不想一攻下身,那出招之人神色惊惶,失声脱口道:“缩阳?” “噗!” 只是二字方一出口,两只大手如拍蚊子般夹住了他的脑袋。 头颅霎时爆碎。 红白之物,漫天飞溅。 老刀把子与仁伯虽说混迹江湖多年,但冷不防瞧见这等凶残骇人的杀招也是两腿发软,还被溅了一脸的血泥,腥甜入口,头皮发麻。 武榜眼拍死一人,冷笑着提臂,两手外往一探一推,摧枯拉朽,一人胸骨塌陷,立时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好似挂画,缕缕血水贴墙淌下,毙命当场;另一人则是怔愣原地,低头一瞧,胸膛已破开个窟窿,空空如也,心脏不翼而飞,仰天就倒。 剩下俩人见此一幕,早已被骇的亡魂皆冒,攻势一撤,闪身就往外逃。 然而,还没出门,两记手刀从天而降,自二人后背贯入,从前胸破衣而出,胸骨骨茬外露,哼都没哼上一声,就如破布般被武榜眼抛入雨中。 瞧着有来有往,实则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 见招揽来的援手竟然就这么被人杀了,老刀把子脸上不见喜怒,强压心惊,嘴里说道:“世道变了,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倘若功夫真有用,西太后也不至于连京城都让出去了。” 说完这些,他脸颊抽搐,终于露出了底气,“两百多个刀斧手你不放在眼里,若是再加六十支洋枪呢。” 武榜眼扬扬眉,尽管他眉骨上无眉,但随着他眉骨上的皮肉牵动五官,一副说不出来的狰狞恶相已然在灯下显现而出。 给人的感觉好似顷刻间从一个人化作洪水猛兽,煞气冲天。 屋内众人浑身一冷,如坠冰窟,只当此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武榜眼却笑了起来,“嘿嘿嘿,好身手,尊驾既是已至,何不现身一会?” 他大步赶出。 身后二老也脸色大变得快步追了出去,嘴上喝道:“关门!” 东华里木门一掩,一个个拎刀提斧的刀斧手纷纷从长巷左右的阴影里闪出,骤急的脚步声在花岗石铺砌的地面上磨蹭出一阵压抑紧迫的异响,脚下带起一蓬蓬水花。 两百多刀斧手立在雨中,斧刃刀身借着雨中的黯淡灯火泛起一抹抹森然冷光。 武榜眼斜眼一睨,就见那屋顶立着一人,一双刀眼高高在上的睨了下来,相视一瞬,俱是露出凶厉冷笑,杀心大动。 “你是武榜眼?” 陈拙半蹲下身子,双臂垂在半空,像是只蹲坐的恶虎,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武榜眼嘿嘿一笑,“都是虚名罢了,要不要下来耍耍?你是为了他们来的吧?斩草除根,不错!” 陈拙压了压帽子,还真就翻了下来。 老刀把子厉声道:“杀!” 一瞬间,两百多把斧头短刀已被接连举起,冲着陈拙扑了上去。 “杀!” 章节目录 58、枪响 雨氛绵密,肃杀骤起。 陈拙立在雨中,望着对面的武榜眼,还有其身后的二老。 背后杀声一落,他并未回头,两臂倏的一展,脊柱大龙陡沉,翻手间指缝里已多出数柄明晃晃的飞刀,暗运螺旋劲道,抖腕发力,飞刀已然脱手,直朝那二老和武榜眼打去。 老刀把子一个趔趄,仁伯身子一抖,脸色发白的同时全都急忙躲向武榜眼身后。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飞刀并非笔直而出,而是脱手瞬间,竟在雨中如春燕归巢般折返而回,自陈拙身侧掠过,射向了身后逼来的刀斧手。 “噗噗噗噗……” 朵朵凄艳血花在雨氛下绽放开来。 四目相对,从到头到尾,陈拙的视线都没从武榜眼的身上离开过。 “听说了么,北边儿那些人给你起了个天大的名头,‘镇北侯’。连说书先生都编出段子来了,‘罗刹脸,勾魂刀,素手掀挑镇北骄’。那宫宝田半生奔波,也只得了个‘宫猴子’的名头,比不得你,一年不到,名震北地。” 武榜眼似笑非笑的说着,一双戾气勃发的眸子却在上下打量他,好似要瞧个仔细,他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蓦然,他瞟见了陈拙那满头的短发,眼中有些异色,“辫子剪了?” 陈拙看也不看身后的刀斧手,袖中寒芒顿吐,如两轮弧月,一闪而没,身后三个提刀至半空的刀斧手立马瞪圆了飞快漫上血丝的眼睛,脖颈血痕绽裂,喉咙青筋暴跳,扼喉的同时已软倒下去。 陈拙往一旁走了几步,恰好避过了血雾的范围,袖中弯刀时隐时现、时伸时缩、时收时吐。看似以背迎敌,可脑后就像长了眼睛,且那两轮刀光更像是会飞一样,飘忽往复,在声势惊人的刀斧阵下见缝插针,身后逼来的刀斧手只进半步以内,便已遭割喉放血。 “那你可就说错了,我从没留过辫子。” 他嘴上说着,身子突的一矮,双腿一分,贴地后滑,已滑进了那水泼不进,叠了四五层人圈的刀阵中,双刀则是贴肉挑筋,绕腿刮骨,甫一起身,面前七八个刀斧手已惨叫着翻倒在地,抱着腿在雨中打滚。 老刀把子破声嘶吼道:“谁若把他伤了,赏三千两!谁若断他手脚,一条胳膊五千两!谁若杀了他,赏一万两!!” 凄厉尖利的嗓音在雨中传开。 声音传入耳中,那些刀斧手眼底的惧意瞬间被疯狂吞噬,眼仁通红,脸色都在肉眼可见的涨红,似是打了鸡血,饮了烈酒,歇斯底里吼叫的同时已朝陈拙悍不畏死的扑上。 “杀!” “宰了他!” 倒在地上的刀斧手没等叫出几声,就被蜂拥而上的众人踩死在脚下,化作一滩烂泥。 陈拙眉头一蹙,一柄飞刀猝然直逼二老,奈何武榜眼伸手一抓,就将飞刀凌空抓住。 好似知晓陈拙的来历,武榜眼侃侃而谈地道:“你起于关中,一身所学皆于生死之间磨砺而来,后拜王五为师,虽有师徒之名,可不到一年,数面之缘,又能攒下多少情分……有没有兴趣弃暗投明啊?” 陈拙双刀一展,脚下腾挪辗转,好似飞鹤,扑入人堆大开杀戒。 这般以少敌多的场面他不算陌生。 关中多匪,大寇横行,啸聚一方者不在少数,烧杀劫掠,便是官府也要望风而逃,就是被他杀了不少,逃的逃,跑的跑,有的干脆远遁关外,饮风吃土,也不愿再回来。 “何为明?何为暗?” 陈拙左右扑杀,转颈晃肩,脸上好似凭空幻出一张罗刹脸儿来,血珠溅落其上,带出缕缕血痕,惊心动魄,震慑心神。 他杀得快,那些人扑来的更快。 “自是识时务者为明。” 武榜眼好整以暇的瞧着,似是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思,又仿佛不屑出手,不值得出手。 陈拙避过几把刀斧,趁着对方出招,双臂一抵一掀,浑身劲力勃发,面前刀斧手立如山倒,向后踉跄翻滚。 “原来,你也是朝廷的鹰犬?” 只是财帛动人心呐,混乱中,为首的刀斧手步调一慢,就身后人捅穿胸膛,数柄刀子破衣而出,血水飞洒,想要将陈拙扎个透心凉。 非但如此,那中刀之人临死飞扑,竟死死抱住了陈拙的右臂,脸上惨烈且快意的笑容还没升起,血水狂涌,双臂已被斩断。 到死,断手还紧抓着陈拙的手臂。 长巷狭窄,陈拙挥刀如飞,连剜带挑,一注注滚烫热血成溅射状将两侧青砖染出一块块墨迹般的血污。 “似你这等人又怎会明白,有的人无需日夜同行、朝夕相处,只见一面,便是生死之交,足可肝胆相照;有的人即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殊途陌路,难成知交。” 武榜眼又问,“听说你和白莲圣女情非泛泛?” 陈拙刀刃贴过一人的脖子,并未说话,而是一肘捣出,面前刀斧手刹那间手脚打摆,倒飞出去。 武榜眼淡淡道:“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甚至咱还能帮你引荐几位大人物。” 陈拙同样淡淡地回道:“你既知我与她情非泛泛,便该知晓今日只能有一人活着走出去。” 武榜眼故作可惜的一叹,“一个女人罢了,我当年连老婆孩子都杀了……凭你的天份,不出十年,必为宗师一流,名利入手,开宗立派都不在话下,何必要来这肮脏江湖里打滚?” 陈拙刀下勾魂,嘴上说道:“一舒胸中意,血洗手中刀!” “呵!” 武榜眼蓦的一声低笑,可他笑容急转,大步奔出,一条鞭腿已凌空扫出。 “啪!” 他踢的不是陈拙,而是一个刀斧手。 那人中招刹那浑身筋骨炸裂,七窍喷血,惨呼中眼神飞快黯淡,笔直朝着陈拙撞去,携万钧之力,劲风将漫天雨氛搅碎。 陈拙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武榜眼,见他动作心里已在警惕,只是没料到此人瞧着魁梧,然身手却半点不见迟缓,迅猛霸道,如那狮虎过境,仗着强横的筋骨,横推而至,巨力沛然。 陈拙双臂交叠一横,本想拦住迎面飞来的尸体,只是猝然不见了武榜眼的身影,心头一凛,已飞退闪开。 “噗!” 尸体撞入一众刀斧手中,瞬间四分五裂,蹦炸如雷,散出漫天血雨,波及者无不口中喷血,重伤当场。 血雨中却是跳出个人来,正是武榜眼,他舔舐着嘴角的血液,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拙。 “杀,都给我杀了!” 老刀把子本就对武榜眼心存怨念,此刻见其无差别出手更是恨极,又惊又怒,只一招呼,长巷两侧的门、窗后,俱是探出一截枪管,对准了场中二人。 其余刀斧手见状后退。 片刻间,长巷枪声大作,硝烟四起。 “砰砰砰砰砰……” 几息过后,待到枪声散去。 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失色。 雨氛下,武榜眼傲立场中,浑身上下嵌着一颗颗弹丸。 可武榜眼却在狂笑,神情癫狂,浑身筋肉如水波般颤动、蠕动,原本嵌进皮肉的弹丸,竟然又被退了出来,叮叮叮叮的落在石板上,伤口竟只余一记红印。 老刀把子顾不得震怖,眼神飞快四下张望,似在找寻着什么,但猛然间,一柄刀子已搭上他了脖子。 嘴唇翕动,老刀把子脸色煞白,正待开口,项上头颅已腾空弹起,尸首两分,那嘴里还能说出话来,仿佛仍能感同身受,惊呼道:“好生了得!” 凄厉嗓音转瞬即逝,一众刀斧手见武榜眼以血肉之躯硬抗洋枪本就瞧得目瞪口呆,再见那头颅飞天还能开口,无不吓傻当场,一屁股瘫在地上。 武榜眼瞳孔一缩,嘿声笑道:“活杀留声,好刀法!” 他一语甫落,单脚一蹬,脚下石板轰然爆散,人已如恶兽般纵跳至半空探爪出招,面目狰狞,双手在空中连变十数种杀招打法,繁复多变,令人眼花缭乱。 但就在他纵跳到半空,势尽下坠之际,眼中忽见陈拙面无表情的取出一物,拿捏在手,向他遥遥指来。 “砰!” 一声枪响,响彻雨夜。 章节目录 59、枪杀 “洋枪?” 武榜眼心中嗤笑,口中却说不出这两个字,因为就在陈拙拿出此物,指向他的时候,一股莫大的危机无由而至。 枪声一响。 随着一团火光在雨夜乍亮,照亮了那铜色的枪身、奇长的枪管,冷寒的金属光泽暗藏滔天杀机。 武榜眼鬼使神差竟然缩了缩身,收了几分攻势,口中提气,极为匪夷所思的滞空一缓。 便在这个过程中,一团血花,在他心口偏右的几寸炸开。 武榜眼愕然震惊,神情一愣,可来不及细看,雨夜中陡然再起枪声。 “砰砰砰……” 枪口火蛇吞吐。 一颗颗与洋枪射出的弹丸截然不同的子弹,赫然穿透了雨幕,朝着武榜眼射去。 “啊!” 武榜眼惊呼出口,嘶声狂啸,简直是惊恨交加。 发系千钧之际,他猛吞了一口气,原本魁梧的身体居然肉眼可见的塌下去一截,胸口一瘪,只避得了一颗,却避不过第二颗、第三颗…… 感受着身体中陡生的剧痛,武榜眼目眦尽裂,看着陈拙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阴冷到了极点。 一个武人,还是名镇一方的大拳师,竟然以洋枪暗袭出招,当真令人不齿。 “亏我还高看了你一眼。” 六响已毕,见陈拙立在雨中,端着那制式奇异的洋枪不再动作,武榜眼当即了然必是弹尽,杀心前所未有之浓郁,身子一伏,哪管枪伤,已伏身如猛虎扑来。 陈拙脚下踏着趟泥步急滑后退,脸上神情不惊不慌,顺带一脚踢死吓得瘫软在地的仁伯,另一手摸向后腰,手心拿出六颗子弹,指缝一开,子弹立时滑入抖出的弹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脚下纵跳暴退,换上子弹并未立即出枪,合上弹巢,另一手忽背向身后。 便在武榜眼扑到近前五步之距,在对方彻底动容的表情下,陈拙左手再握一枪,对着武榜眼便是疯狂乱射。 枪声大作,火光明灭交错,震得那些刀斧手一个个噤若寒蝉,吓傻了眼。 骤急的枪声转眼已散。 定睛再瞧,武榜眼魁梧的身体伫立雨中,浑身血水乱冒,双眼充血,死死瞪着陈拙,满脸不甘。 而后风雨一过,直挺挺躺了下去,没了动静。 陈拙神情未变,不紧不慢的换着子弹,轻声道:“问你个事儿,你提到的那个大人物是谁啊?” 弹巢一拨一转,陈拙一面说话,一面朝着武榜眼的手脚四肢又连开数枪,直等子弹贯穿打碎了对方的膝盖骨,见其仍无反应,才往前走了几步。 他扫了扫武榜眼身上的弹孔,但见一颗颗子弹竟被其以强横绝伦的筋肉推出大半,不由眯了眯眸子。 纵观过往所遇敌手,此人一身横练功夫简直惊世骇俗,能硬抗火枪弹丸,着实惊了他一跳,那雷天与之相比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武榜眼已死的时候,那人双眼豁然大睁,杀意充盈,杀机炽盛,双手一按地面,借着反震之力凌空翻起,拖着两条断腿朝陈拙扑杀袭来。 “死来!” 武榜眼像是恨极了眼前人,惊怒交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陈拙扬扬眉,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奕亲王王府中吃过的大亏他岂会重蹈覆辙。 望着迎面扑来的武榜眼,他似早有准备,蹬地一纵一跃,平地拔起丈许高底,翻腾间心意鸡步一脚跺下。 武榜眼一扑落空,便觉后心一痛,被当空踩下,重摔在地。 口中腥甜呛出,他反而嘶声怪笑起来,“呵呵呵,好小子,原本只当你是个纯粹武夫,不想还晓得借洋枪之利。不过,就算告诉你又能如何,任你心生九窍也不会是那人的对手,那可是个通天彻地的老怪物……咳咳咳……跳进这江湖,谁能全身而退,黄泉路远,咱在下面等着你……” “不送!” “砰!” 陈拙手中枪口一沉,已在武榜眼后脑开了个窟窿。 “还等什么?来吧。” 他一边收了双枪,一边看向那些刀斧手。 “大爷饶命!我们愿意改邪归正,再也不做恶事,求您放我们一马!” 有人战战兢兢,开口讨饶。 其他人早就被吓的魂不附体,闻言有样学样,纷纷求饶。 一番酣战厮杀,长巷中已是血流成河,倒了一地的尸体,放眼望去,满目血色。 陈拙眸光闪烁,并未立即做出反应,而是在思量。 “这位大侠可否听我一言……” 便在这时,雨中的某座房子里,一个声音有些中气不足的传了出来。 屋中一人撑伞走出,两腿发软,嘴唇发白,瞧着眼前修罗场般的骇人场面,强忍惊惧,壮着胆气劝道:“以大侠您的身手,他们可杀可放,已无半点威胁。再者,如今树倒猢狲散,他们既有改过之心,何不留他们一命,不然就算您把他们全部杀了,用不了多久还有别的帮会再冒出来行恶事,何时才能杀个干净。” “依我看,倒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留着他们,只要不再为恶,也无不可。” 这人貌有四十,穿着考究,长脸窄额,两条疏眉浅淡,一对吊梢眼明亮有神,就是神色慌乱,说话也磕磕巴巴的,边往外走,就像踩着火炭,晃抖不停,差点摔在地上。 屋内还有个少年和一个妇人,缩在墙角,哆嗦不停。 陈拙眼中杀机渐散,双手揣袖,一瞬间仿佛又从勾魂恶鬼变回了人。 “想继续待在佛山的,找个能话事儿的,自己去金楼和灯叔他们谈,不想待在佛山的,就走远些。”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都好像死中得活般瘫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终于能喘上口气。 那人撑着伞,见陈拙径直离开,不忘开口感激道:“多谢阁下援手,李玉堂铭记在心,必有厚报!” …… 长街之上。 三姐撑伞静候,她脸上没有多少慌乱,但人已在原地来回踱步走了好些圈。 “嘎吱!” 忽听门轴转响,忙寻声瞧去。 就见陈拙双手揣袖,慢悠悠的自雨中走了过来。 三姐撑伞迎上,“都死了?” 陈拙拿过伞,拍了拍衣裳,回道:“留了不少人,还有几十杆枪,你回去给灯叔知会一下,这些人能收就收,给碗饭吃,没坏处的。” 他交代完了以后,走到那颗树下,对着老乞丐笑问道:“前辈以为如何?” 老乞丐望着一群收尸匠走入东华里,拎着葫芦大饮了一口酒,叹道:“唉,武榜眼一身功夫不说古今罕见,也属当世少有,不想竟惨死洋枪之下,实在可惜。乱世当头,这等人物若能投身救国救民的浪潮中,必然也是位盖世豪杰,却充当了他人的手中刀。” 陈拙闻言淡淡一笑,“不知前辈姓甚名谁啊?” 老乞丐瞟了他一眼,“名字什么的早都忘了,我就是个幕天席地吃八方的乞丐。” 陈拙见状也不再多问,点点头,“前辈若是有空,不妨多来金楼坐坐,那里可藏着不少上等美酒,管饱。” 说罢,转身撑伞领着三姐步入雨中。 章节目录 60、功成身退 一夜细雨绵绵。 天刚亮,佛山已翻了天。 先是老刀把子徐家,一家老小六十余口,死了个干净,连其养在外头的三个姘头也都被勒死在了床上;再有仁伯曹家烧着了一把大伙,举族上下,没一个活着跑出来的,传了四世的老宅,被付之一炬。 金楼里。 三楼的廊间,陈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贴墙倚栏,一旁亮着盏昏黄油灯,灯色落下,在他的脸上涂抹出了半片阴影,半隐半现。 “东西找到了没?” 他身旁摆了方茶几,上上下下的大小茶壶时不时过来换上两杯茶,便又堆着笑脸,去招呼客人了。 先生瑞收了伞,找了个位子坐下,“找到了,从两家的地窖里翻出来的。” 陈拙问,“有多少?” 先生瑞眼神阴郁,沉声道:“很多……不光有鸦片,还有不少年轻姑娘,被囚在笼子里,说是打算走水路先运到上海,再卖到国外,救出来不少,有的染上了烟瘾,有的疯了。” 陈拙眼波闪烁,半张面颊好似铜佛,半边阴影如同罗刹,冷厉迫人,机锋峻烈。 他沉吟良久,道:“能救的尽量拉一把,有去处的给路费送回家,没去处的灯叔您给安排一下。” 灯叔点点头,“没问题。” 他瞧了瞧这座有些年头的楼子,“那两家积蓄不少吧?找时间把这楼子重新修一修,扩一扩,顺带添些新鲜东西。这油灯添了又添,还不如换成洋人的电灯,柱子得重新上色,木板也得换换,周围的地段能买下来就买下来,窗户纸换成玻璃,顺带去买两间小院儿,有人风寒害病也能去喘口气,歇一歇……再招两厨子……” 陈拙一口气交代不少,似觉口渴,呷了口茶。 灯叔都一一记在了心上。 陈拙话锋回转,问着先生瑞,“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先生瑞道:“都沉江底了,这辈子甭想见太阳。” 陈拙点点头,长呼一口气,“琐事儿一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那些鸦片今晚就用生石灰烧了,免得再有差错。” 他是一把暗刀子,看不见才最能威慑人心。况且还是朝廷重金悬赏的人物,身份特殊,再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老怪物,不适合留在明面上。 先生瑞心知他的意思,加上陈拙来了这些天一直都在为金楼的事情奔波,也是时候歇歇了,“好,堂子里的事儿交给我们。” 时至晌午。 几位妩媚撩人的姑娘蓦然自楼下涌了上来,有的手里攥着手帕,有的拿着扇子,旗袍各色,风韵不一。 香风一至,一张张气质各殊的娇艳面容已到三人面前。 一红唇皓齿,明眸善睐的娇俏姑娘施了一礼,“巧儿,谢过陈爷!” 陈拙看向灯叔,“这是怎么个说道?” “陈爷的话我们都听说了,这么些年,也唯有陈爷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人,姐妹们都念您的好,托我们几个上来说说,往后我们这些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诶……” 话说一半,这姑娘好似发觉自己哪里说错了,秀眉一蹙,像是绕不过弯儿,瞪着大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拙神情古怪别扭,一挑眉,正待开口,旁边另一位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无奈一笑,“小女子鱼幼薇,巧儿是想说,姐妹们都是真心感激您,往后您就是我们姐妹的天,守着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陈拙眸光闪烁,奇道:“鱼幼薇?你这名字倒是不同寻常。” 灯叔也在旁笑道:“幼薇是楼子里弹曲儿的头牌,十八岁,弹得是箜篌,而且还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学过京剧,也是所有弹曲儿姑娘们的大姐。” “她是巧儿,性子跳脱,没读过书,总是容易犯傻,弹的琵琶,十五岁。” “她是豆蔻,少言,拉的胡琴,十七岁。” “她是小青,性子比较怯,惧生,弹的古筝,十八岁。” 灯叔自那青姑为始,一一介绍着其余几人。 “这是楼子里的两位妈妈,她是春桃,她是徐姐。” 陈拙眼皮一掀,迎着几人的视线多瞧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念着我的好,就得明白,这里不过是歇个脚、喘口气的地方。人世来去,生生死死,终归得寻个归宿,若是能走,无须迟疑,否则在这风尘中耗尽了动人的模样,想出去可就难了。” 那名为鱼幼薇的姑娘听闻言一怔,眼神复杂,轻声应道:“幼薇晓得了!”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跟着回应,有的都抹上了泪。 “陈爷,幼薇能否求你件事儿?” 陈拙喝着茶,“说!” 鱼幼薇直视不避的瞧着陈拙,温言道:“我打小是在楼子里长大的,不知爹娘,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是楼子里的姐姐妈妈们轮番喂养大的。听您说要重修楼子,能不能在此之前,用那洋玩意儿给我们留个影啊?也好留个念想。” 陈拙一怔,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那洋玩意儿说的大抵就是相机。 “留一个吧!” 先生瑞也笑着开了口。 “我在这地儿藏了十来年,真要改了还有些惦念。” 见众人都有些热切,陈拙点点头,“好!” 他想了想,“那就明天吧,让楼子里的人都提前备好,穿上新衣裳,拾掇的漂亮点,都算上。” 待到人都走了,灯叔忽然意有所指地叹道:“那几个弹曲儿的丫头都是卖艺不卖身,能在风尘中守住身子,可不容易。” 陈拙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再敢想这种事情,你就回去当你的大茶壶。” 灯叔苦笑一声,“也不是我想的,您自打来了以后不是练功就是杀人,人家念您的情,想见一面,我能有什么办法?” 陈拙懒得再废话,“滚!” “好嘞!” 灯叔应了一声,立马跑下楼。 …… 翌日。 金楼内,一排排凳子齐齐摆开。 “啥西洋玩意儿啊,我可听说那东西能摄魂,搞不好是阎王小鬼勾魂用的。” “啥?还能勾魂?” “别瞎说,幼薇姐都说了,那就是留个影儿,是什么西洋科学。” …… 百十号人吵嚷成一片。 不过说归说,姑娘们一个个还是早早穿上了往日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描眉涂腮,上了妆。 离远一瞧,个顶个的漂亮,千娇百媚,俱是风情万种让瞧得眼神发直。 至于那些大小茶壶和账房、跟班,也都拾掇利索,净了面,换上一身体面衣服,新奇的瞪着对面木头架上顶着的箱子,想要把那遮掩的黑布扯下来,看看底下藏着什么。 拍照的是个留洋回来的姑娘,身旁还有个洋人,二人守着相机,调整着众人的方位。 这还是灯叔跑了几家洋行,才找了这么一位。 “都坐好不要动!” 那洋人居然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陈拙一袭干净青衫,坐在最中,左手是先生瑞,右手是灯叔,然后是三姐。至于那几个教中宿老则始终不肯坐进来,对这洋玩意儿忌讳莫深,连郭老也只是远远瞧着,怎么劝都不管用。 四张椅子后面,众人按个头高低依次后排,最后还摆了一排凳子,供人踩高,尽量露出每个人的半截身子。 陈拙为了应景,不至于那么煞气迫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坐的端正,眉宇间多出几分文气,表情也尽量温和不少。 正侯着,他忽觉肩头被人搭了一下,下一秒。 “噗轰!” 一团烟雾陡然炸开。 所有人好奇、警惕、别扭、茫然、惊恐的模样立时定格在了相机里。 章节目录 61、入港 省港边境。 天色晨昏交替,直至天边吐出一抹鱼肚白,方知昼夜流转,原是天明。 大英帝国领土。 排队入港的人流里,望着那显眼清晰的几个字,陈拙眼波闪动,但终是风平浪息,归于平静。 晨风扑面,下着微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压帽子,腋下夹着一把伞,手里拎着一个藤箱,满身的风尘,似是个赶路的教书先生。 “嚓香港做咩呀?” 入港关口前,听着警察的盘问,陈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照。 “走亲访友!” 纸质护照打开,警察眼神一亮,却非护照有什么问题,而是当中夹着一条小黄鱼。 警察不动声色的收下,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很快又掩去,递还了护照,朝陈拙摆摆手,示意他过去。 出了关口,陈拙喊了个黄包车。 车夫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精瘦的身子担着养家糊口的担子,为了抢客,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馒头,囫囵着塞到嘴里,听到陈拙知会了一句“皇后大道”,便发足迈步,发起力来。 “这位爷,您也是北边儿来的吧。” 少年生着两只大脚,穿着一双早已磨破的布鞋,露着脏兮兮的脚趾,颈上盘着一根粗亮油腻的辫子,而身上则是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袄迎风露着棉花,两条结实的腿肚子时紧时松。 居然懂得发力,有几分弹腿的影子。 陈拙瞧得好奇,“你走过镖?” 南拳北腿。 此言不是单一指腿法,而说北方武门重下盘功夫,无论是连摔带打的跤法还是各门各派的桩功,当以扎马为先,壮肾强腰,稳固两腿的力道。 似那走镖的镖师,探路的趟子手,也都是首重脚力。 譬如王五便是弹腿大家。 当初京城断臂,双腿搅动亦如刀斧劈过,中招者筋断骨折,哪有活的。 而这人步伐矫健,少有颠簸,双手拿着车把,别看身骨瘦小,根基却夯实,好不沉稳。 少年小脸黝黑粗粝,说道:“祖上传了点猫脚功夫。” 陈拙哑然失笑,这是在提防他呢,十有八九也是避祸的。 他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瞧了瞧沿途的光景。 相比颓败破落的京城,眼下的香江自打开埠后,发展迅猛,高楼林立,已有了一些繁荣气象。可惜,瞧着来往的百姓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这份繁华的归属俨然不属于他们。 两侧门市林立,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讨生活的小贩过往匆忙,披蓑戴笠,在雨中来来去去;脚夫车夫碰面时两两招呼一句,便又错开了。 报刊、相馆、留声机,再有西洋的两轮车,一些往日瞧不见的稀罕玩意儿,在这里多能撞见;还有印度巡捕,腰间揣着警棍,一身英式警服,缠着红头布,脸黑如碳,满脸胡茬,趾高气昂。 “这位爷,到了,这里就是皇后大街。” 一袋烟的功夫,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招呼着,把黄包车停在了一个岔口 陈拙塞过去一块龙洋。 少年嘿嘿一乐,也不矫情,五指一握,爽利笑道:“谢了!” 吆喝一声,人已拉着黄包车又风驰电掣般扎进了雨中。 陈拙依着三姐给的地址,沿着皇后大道往前走出一段,等穿过闹市的人流瞧见街边一家名为“古氏医馆”的招牌,才好奇疑惑的走了进去。 医馆不大,但也不小,几乎坐满了人,连地上都有人。 只是一眼扫过去,瞧不见几位穿着光鲜的,多是衣衫破烂,手脚粗糙的市井中人、穷苦人家。 有人露着后背拔着火罐,有人头顶扎着银针打着瞌睡,还有人涂着膏药,一瘸一拐的进来,然后又出去。 “刘婶,腿脚好些了没?” 角落里,一身段高挑的背影正挺着隆起的肚子,穿着身素简的旗袍在药馆来回走动,一条长长的乌发辫子都快垂到腿弯了,柔声询问着身旁的病人。 “小玉啊,你家男人咋还不来啊?这肚子越来越大,也不见个人,也太不晓事儿了。大娘给你说,男人都是些薄情汉,要了你身子指不定就跑了,你眼下可别一颗心的守着,肚里还有个孩子,得为将来打算……” 周围一群老爷们儿听的直翻白眼。 “我说刘媒婆你怎么又来了?人家肚里还怀着孩子呢,你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打着医病的幌子来劝人小玉改嫁。再说你介绍怎么着也得介绍几个瞧得过去的啊,老的老,残的残,哑巴瞎子你是一个都不放过,上次被人打掉大牙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小心下次被割了舌头!” 有一位性子耿直的大娘似是忍了很久早已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鼻子便破口大骂。 “人小玉这么好个姑娘,再看看你找的那些,八十岁的老太估摸着都瞧不上,一个比一个磕碜。” “就是,太缺德了,这不毁人嘛!”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起哄。 吵嚷间,一位煎药架炉的姑娘突然不经意的瞟了眼药馆门口,怔愣了数秒,忙激动地嚷道:“小玉姐!” 那身怀六甲的姑娘闻声回过身来,正想开口询问,只是眼神一动,也瞧见了门口杵着的人。 四目相对,各自沉默,没多少话。 想是怀了孩子,古玉丰腴不少,她抬手拢了拢额前散下的几缕碎发,眼泊好似吹皱的春水,涟漪晃过,眨了眨眼,好奇问道:“怎得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还傻站着干甚,帮我搭把手,拿下柜上的火罐。” 陈拙搁下了藤箱,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也不知道歇着?” 说归说,他已把火罐拿了过去,但并没有递给古玉,而是望了眼那刘媒婆,“就你要拔火罐啊?拔哪儿?” “不……不是我!” 刘媒婆一对上陈拙的眼神,骄横泼辣的模样立马烟消云散,忙摆摆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余人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小玉,这就是你家男人吧?当真是生得一副好身骨,模样也俊,不错不错,没挑错人。” “以后店里也有了男人,省的有人打小玉的主意。” 古玉没好气的白了眼陈拙,拿过火罐,小声道:“这些都是瞧着我长大的邻居街坊,你别吓着他们。最近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的挺厉害,你来了正好,我还以为你得再等等,或是不会来了。” 她扶着后腰,语气平缓,说的不轻不重的,只是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陈拙挽了挽袖子,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古玉手里的东西。 “去歇着吧。” 章节目录 62、陈少白 陈拙真没想到,似古玉这般北上行刺,一教圣女,居然会在市井中开了一家医馆。 上环结志街二十八号。 这是药馆的位置。 位于皇后大道西,住的也多是中国人,各类讨生活的中国人。 入夜。 “我在佛山遇到了一个人,此人一身横练功夫简直惊世骇俗,若非我抢得先机,出其不意,只怕就是握有洋枪也败多胜少。” 陈拙把那武榜眼连同郭云深遇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此人应是和那些老化石有关,不是其门徒就是其手下。” 古玉赤着双脚坐在床边,笑的有些古灵精怪,眼神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静静听着。 墙上亮着一盏灯,映着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尽的摆置。 陈拙握着她的脚,双手运着柔劲,轻轻揉捏着。 肚子越来越大,压迫了下肢的脉络,血流不畅,这双脚便肿的厉害。 古玉想了想,秀眉微蹙,“你不能大意,那洋枪虽说威力非凡,但充其量只能应付宗师高手。我曾翻过一些教中隐秘,宗师之上的人可为‘通玄’,为六感通玄。这个境界几可先知,那怕连洋人火炮都能提前躲开,临危先觉,逢险自避,若要杀死一人,那人天上地下都难逃一死。” 她瞧着陈拙,无来由的有些心慌,“宗师之下练的都是筋骨功夫,越往上练,感观超俗,五感便会越敏锐,听蚊蝇振翅,辨水中微物,内视自身,已转为精神,修出六感,就可通玄。” 古玉思量片刻,沉声道:“就像郭老所言,这些人都是清庭用无数天材地宝供奉出的老怪物,享了大半满清气数,只为守那大清江山。可惜,这是百多年前准备好的,为的恐怕就是提防咱们武门中人,只是谁能想到,如今世道大变,枪炮横行。” “那些老化石虽强,但想来人数不多,不然也不会龟缩在北,怕是分身乏术,不敢离那西太后太远。而且也不敢孤身现世,他们虽强,然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精气久蓄,可若是群狼噬虎,照样能磨死他。” 陈拙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话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见陈拙给自己专心按脚,古玉扶着床沿,不觉愣神,喃喃道:“我还当你不来了……要是不来了也好,咱们各行其道,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她说的随意,陈拙却从中听出了些许薄怨和一丝哭腔,不觉好奇道:“你不告而别,便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来找你?” “那是自然,不然谁知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少男人爱一个女人,爱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子,你我又遇的蹊跷,稀里糊涂的我不但丢了秘传武功,连人都丢了,还搂着我睡了小半年……你若不来,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把所有本事教给他,让他杀了你。” 古玉又像是变了个性子,脚趾不安分的来回在陈拙手心里蜷缩着,说的娇蛮,笑的开心,只是最后几句却叫人心底里泛着凉气。 她眯着狐眼,视线投来,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认真,好似陈拙若真没来找她,当真能养出个杀爹的儿子。 陈拙看着她,换了另一只脚,对视数秒然后一垂眼皮,淡淡道:“明明是你搂着我睡的,那晚还是你在我脖子上扎了一针,还把我剥了个……” “你闭嘴!” 古玉笑容一僵,一张脸瞬间红的像是喝了几大坛烈酒,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捂陈拙的嘴。 只是刚一动作,她忽“哎呦”一声,秀美紧蹙。 陈拙神情一变,“怎么了?” 古玉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肚子,“这小东西又踢我。” 不及陈拙说句话,古玉又欲哭无泪地叹道:“我还想去外面多闯闯呢,结果就出去了一趟,肚子先大了……听那些洋学生说,成亲嫁人是需要爱情的,我还没体会什么是爱情,先把孩子怀上了。” 陈拙张了张嘴,一面捏着脚,一面低声道:“你不已经体会到过程了么?还挺享受的。” 古玉立马红着脸啐了一口,“姓陈的,你还要不要脸?” 陈拙莫名的笑了笑,他忽然温和道:“没事,时间还很长,我一定都给你补上。” 古玉闻言一怔,脸上的所有异样好似又都没了,仔仔细细瞧着陈拙,对视一眼,嫣然一笑, “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娶我?” …… …… …… “就是这里么?陈先生在么?” 这天晌午,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既是来了,陈拙也暂息了别的心思,况且古玉临盆在即,自然要照顾好了。 他正给人推宫过血,虽说不通药理,但顺筋接骨这些还是能做的。 一旁还有个煮药架炉的姑娘,原也是京城“金楼”的人,与那姑姑为伴,只是当初京城沦陷之前,被送回来了香港,名叫翠儿。 门外,来的居然是李玉堂。 此人如今倒有了一番富商的气态,身后跟了三辆黄包车,上面尽是些安胎增补的药物,还有不少西洋玩意儿。 “恕李某唐突,不知陈先生到了香港,若不嫌弃,今夜李某设宴,算是报答陈先生的援手之恩。” 李玉堂言语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很和适,只是那眼神总往陈拙的头上瞄,估摸着是看见了那头短发。 他好奇之余忍不住又问,“陈先生留过洋?” 别的不说,自古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况且连辫子都剪了,放在香港倒也罢了,若是在外面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人。 “算是吧。” 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陈拙这些年一直都在杀人,如今突然医病救人,倒也不失为收刀守心的法子,心境颇有收获。 几天功夫,他一身的杀气不但收了不少,连面上的恶相都柔和很多,以至于李玉堂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李玉堂眼神一亮,“哦,不知您认识中国日报的陈少白么?恰巧他这些天也在香港,今夜我便喊上他,或许你们有共同语言也说不定,正好结识一二。” “陈少白?” 陈拙想了想。 “也好,初来香港还没有朋友,正好借此机会认识认识!” 章节目录 63、辅仁文社的主人 应了李玉堂的邀请,陈拙在饭桌上和古玉商量了一下。 许是瞧见自己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往日囫囵吃饮的陈拙也开始计较起了饮食上的东西。他以往吃饭初时是为饱腹,生死挣扎,而后即便荤腥入口也只是单纯的填补精气,哪管酸甜苦辣口味之类的,那般吃法实在太磨叽。东西入肚,无须细嚼慢咽,内劲一磨,比嚼的都碎,简直练就了一副铁胃。 只是近些时候,他忽觉南方大米口感略差,比不得东北大米养人。 当初闯关东的时候,那米粥的滋味儿他还记忆犹新。 本以为都是米,可细一尝就能品出差异。 所以便让先生瑞送了几袋过来,平日里用来熬粥。 古玉吃过一次便喜欢上了。 一小盆白粥,舀出三碗,配了几碟小菜,加上翠儿,三人坐在一起吃的有滋有味。 陈拙原本习惯使然,端起碗总想狼吞虎咽的吃下,只是受了南边精细吃法的影响,这些天已在慢慢变化,总算能嚼上两口,说个咸淡。 不比北方武门的粗粝和肃杀,也没两广帮会林立的刀光剑影,进了这香江,“江湖”两个字好似都藏起来了。 老实说陈拙还真不习惯没有打打杀杀的日子。 只是说的再多,想的再多,一摸古玉那挺起的肚子,感受皮肉下生机勃勃的孱弱心跳,他心里所有的异样都好似被一股莫名的颤动抚平,莫名其妙的便定下心了。 “那陈少白身份有些特别……” 古玉给陈拙夹着菜,似乎很喜欢今天的粥,胃口很好。 “你想帮他们?” 陈拙看了她一眼,“帮!” 古玉轻轻“嗯”了一声,弯眼一笑,“我就知道,那就帮。” 她略作思量,好似在想着如何开口,须臾过后,“也罢,你如今既是我男人,又是白莲教的少掌柜,咱都随了你,我也把白莲教的一些事情好好与你说说。白莲教的过往不说,你也知道,唯有这一代有些特别,我父亲为白莲教主,后北上未归,下落不明,至此群龙无首。” 她瞧着陈拙,眼神似水,柔声道:“我姑姑说过,眼下这世上有三拨人。一拨人是满清鞑子,想要守天下;一帮是陈少白他们,想要救天下;还有一拨人,想要得天下。” “最后这一帮人便出在我白莲教,但你放心,不是我,也不是我姑姑。两广这些教众多是厌倦了纷争,性子趋于温和,没多少想法,充其量只是守着规矩,守着我姑姑,护着我。” 陈拙心思一动,问道:“莫非是那副教主?” 古玉点点头,眼神复杂,然后语出惊人地道:“那人……是我兄长。” 说到此人,古玉颇为感叹,“他与我同一天出生,一龙一凤,本为白莲教圣子,天份之高被教中宿老誉为五百年不世出的奇才,生来便有第六感,可趋福避祸,因此也患上了头痛恶疾,生不如死。本以为是早夭之相,岂料被教中宿老抱走,远去西土,十六岁得归,不但恶疾痊愈,还将叛教之人尽皆打杀,那时,他已是宗师。” 十六岁的宗师? 陈拙委实吃了一惊。 “怎得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古玉白了他一眼,脸一红,“你我才待在一起多少日子?再说了,你一个木头,不是光琢磨练功,就是在床上折腾……” 二人说着,一旁的翠儿已将脸埋进碗里,忽的噗嗤一呛,鼻孔冒粥,捧着碗忙逃了出去。 “而且此事极为隐秘,我们本以为他早已夭折,岂料横空杀出,与姑姑争权夺势,诸多精锐高手随他去了大半,便是教中不少宿老也将他视为天命所归之人,居于上海,如今想来已是翻云覆雨之辈。” “这世上真有这等妖孽?” 陈拙越听表情越是不对,他狐疑的看看古玉,“所以你以前告诉我的那些,有多少真多少假?” 古玉眨眨眼,狡黠笑道:“也不算,就是藏了一点。” 她笑得像是只成了精的狐狸,但神色又转为凝重,“但那些老化石的存在着实让我猝不及防,活的太久了,便是教中宿老也少有活到他们那般地步的。 陈拙听完,“所以你去京城……” 古玉瞪向他,“人总是想做一番大事,尤其是教中老有人拿我和我兄长相提并论,再有白莲教历代起事者皆为女子,我岂能服输。至于义和团起义,我们起初只是想打洋人,守住咱们自己的地方……” 见她情绪激动,陈拙忙止住话茬,给她夹了菜,“吃饭!” 古玉噗嗤一笑,骂了句,“木头!” 她一边喝粥,一边又缓声道:“我与他年幼时见过,只是自打他说石佛开口,便被教中宿老抱走了。” 陈拙听的不解,“石佛怎会开口?” 古玉瞧着他,认真道:“俗世肉眼只见表象。有人说过,境界不同,看山便不是山,看水已不是水,想是那人眼中的世界已和咱们见到的不一样。” 陈拙听完暗自惊奇,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人若当真如古玉所言,看石佛能瞧出石佛说话,怕是精神层面已要趋近于佛了。 似窥见他心中所想,古玉轻声道:“他的名字就叫‘古佛’。” …… 吃过了饭,陈拙又在医馆忙了小半天,见天色差不多了,才喊了辆人力车,去了李府。 一路上他还在想古玉说的话,无论是那群龟缩在北的老怪物,还是这个突然冒出来,好似妖孽转世的大舅子,都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紧迫感。 想都不用想,迟早得对上。 车夫的脚力很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能穿梭自如。 望着两侧的英式建筑,还有那些悬起的匾额,陈拙呼出一口气,有些恍然。 李家在省港是有头有脸的大富商,世代经商,积攒下偌大家业,黑白两道连同港督都得卖其几分薄面。 无须细说,只说李府,车夫便能晓得位置。 车子最后赶到西环,停在了一间中西融合的豪华府邸前。 见他过来,李府的管家似等了许久,忙将他引入府中。 一进内堂,迎面就见两人搁下了手里的茶杯,起身瞧来。 一人较为年长,瞧着似是知天命的岁数,一人三十出头,戴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英文封面的书籍。二人俱是短发,满身的书生气,气态随和,但瞧着陈拙的眼神又有些惊诧好奇。 李玉堂这时从楼上下来,脚步很快,正仰着下巴扣着大褂扣子,看样子是换了身衣裳。 “陈先生,少白,杨先生,酒席已经备好了,咱们先入座吧,边吃边聊。” 到底是大户。 一路过来,富丽堂皇的摆置都不说了,进出入口还有仆人侯着,随叫随到,身后管家还领着一群下人一步不落的跟着。 那位戴眼镜的先生似乎很抵触这种场面,低声提醒道:“玉堂,不用这么大肆铺张,过了。” 李玉堂闻一愣,接着后知后觉般拍了下额头,苦笑道:“哎呀,是我忘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转身挥退了下人,又看看身旁三人,笑道:“今日权且当成家宴,诸位尽情畅饮。” 进入宴客的雅间,巨大的中式圆桌上尽是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 “诸位,入座吧!” 李玉堂笑着招呼众人落座。 三人闻言坐下。 陈拙倒也不拘谨,说了个“请”,已自顾自的从一陶罐里摘下一条鸽腿,嘬了嘬滋味。 这些天他也下过几次厨,不是太咸就是太甜,被古玉嫌弃的不行,正好尝尝这些大户人家的饭食是什么味道,回去再调调。 见他吃的随意,其他三人好似也都放开了,纷纷动起了筷子。 李玉堂吃了几口,趁空忽然说道:“我来替陈先生引见一二,这位是中国日报社的社长,陈少白先生;这位是辅仁文社的主人,杨衢云先生……这位便是我提到过的那位陈先生,半月前救了我一命。” 陈拙望向二人,笑道:“我叫陈拙,江湖草莽一个,师承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的弟子?” 没等说完,陈少白与杨衢云相视一眼,又惊又喜。 杨衢云眼神一亮,“你就是那个杀了奕亲王的‘镇北侯’,哈哈,真人不露相,果真大豪杰……这便简单了。” 陈拙抿了口茶,擦了擦指肚上沾的油膏,淡笑道:“看来二位是有事相求啊,不妨直说吧,这菜都快凉了,能帮的咱绝不推辞。” “果真有志之士!痛快!” 陈少白忙点头,“既然陈兄弟快人快语,我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此番确实是有事相求,清庭已对杨兄发下三万悬赏,近日恐有刺客入港,劳烦陈先生能护他周全。” 陈拙看了眼一旁的杨衢云,轻声道:“好说,定叫他有来无回。” 章节目录 64、遇旧 医馆门口。 连着阴了几天,好不容易逢了太阳,陈拙将药材搬出来晒了晒,自己则是挑了个好位置,坐在一张躺椅上,眯眼打着盹。 阳光自檐下斜斜投落,打在他手里的一本武侠小说上——《双刀震北骄》。 说是小说,其实就是几张手抄的文稿。 似是评书,北边传过来的。 那位杨先生恰巧听过,便记下了,给写了出来。 里头的主角正是以陈拙为原型创造的。 最后还送了一句话。 “士不可不弘毅!” 两家原来隔得不远,同一条街,辅仁文社乃是个私塾,教洋文。 “双刀镇北骄?呵呵,就这五个字,北方武林怕是能得罪个遍。” 古玉摸着肚子,取过那几页手稿,瞧了几眼呵呵一乐,起初还只是瞧个新鲜,权当消遣,但越看越像是迷上了。 陈拙把椅子让给她,听了听肚子里的动静,起身进屋又给人换了几贴膏药。 便在这时。 “陈先生!” 街上一青年来的飞快,一身苦力打扮,拉着人力车,双脚迈着短且急的步子,面颊轮廓生棱,脑门冒着浓密乌黑的发茬,一条刀疤从左脸眼角擦过,跑的气喘吁吁。 这是李玉堂的伙计,瞧着纯朴,叫作邓四弟。 擦了把汗,他说,“来了。” 谁来了? 刺客来了。 自从前些天在李府答应护那杨先生周全的话,除了陈拙,李玉堂也让手底下的伙计在关口盯着呢,一有点风吹草动即刻招呼。 陈拙点点头,冷不防的弯腰在古玉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大步跨上了人力车。 等邓四弟拉着陈拙走远了,古玉忽用手稿捂着脸,脖颈泛起一团晚霞般的酡红,嘴里呐呐道:“真不知羞!” 正嘀咕着,她突然身子一紧,忙一按肚子,原本羞红的脸迅速变得苍白,秀眉紧蹙,等撑了数秒,终于发觉不对,忙朝屋里急声唤道:“翠儿,我要生了。” 药馆里的一群邻居街坊闻声立马紧张起来。 “快快快,没带把的都去帮忙……你说这陈小子,关键时候怎么就出去了。” …… “来了几个?” 陈拙坐在人力车上,双手揣袖,老神在在,头上的帽子压的很低。 邓四弟步伐沉稳,回道:“六个……两个太极们的,两个八卦门,还有个当兵的,最后是个领路的。” 听到这有条不紊的回应,陈拙奇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邓四弟腼腆一笑,“不是我瞧出来的,是车行的一位小兄弟,姓李,也是北边来的,说让我这么给您讲,您肯定明白什么意思。” 陈拙脑海中浮现起一张精瘦黝黑的脸来,沉吟数秒,他问,“杨先生那边已经知会了么?” 邓四弟点着头,“嗯,我先去的杨先生那边才过来的。” 陈拙接着问,“他们没找住所?” 邓四弟回道:“没有,好像跟着一个巡捕走了。” 陈拙眸子微眯,“带我过去。” 邓四弟轻车熟路,一路快赶,跑的满头大汗。 只是经过一个街边小摊的时候,陈拙眼皮一颤,忽的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在这里下车,你先回去。” 等邓四弟回头,车上已空空荡荡。 熙熙攘攘、喧嚣热闹的街上,陈拙混迹在人流里,眼下除夕将至,岁末将临,少不了一番热闹光景。 他眼神飘忽,余光却时不时瞟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宽厚背影。 二人手中买了不少东西,多是吃的,长袍马褂,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走的悠闲,只是双脚却沉稳厚重,仿佛一步落下能生根在地一般,脑后留着一撮铜钱状的头发,编成一条鼠尾,垂在背后。 大内高手。 陈拙背着双手,漫不经心的跟在后面。 一路跟着,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出了闹市,两前一后来到了一座稍显破落的矮楼前,停也不停的钻了进去。 “他娘的,让你买枪,你就弄来这么个玩意儿?” “废物一个,就知道赌赌赌,老婆都赌没了,还不长记性。” “说话啊!说话!” …… 三楼的一间屋子里,冷厉的喝骂传出老远。 “想不到入港的第一天就有高手找上来,尊驾跟了我们一路,可否现身一会啊?” 两个大内高手进屋转身,望着门口笑的古怪,似在等着什么。 其他人闻言也都来了兴致,纷纷朝门口望去。 既然能接下这千里刺杀的任务,这些人自然都是武门里一等一的狠角色,遇敌的一瞬间绝然不会生惧退缩,反而是兴奋、好战。 而且,既然想要完成刺杀,必然是要把变数提前清扫干净的,免不了一会。 “踏踏踏……” 脚步声近,门外人拾阶而上,来的不急不缓。 借着窗外投进的阳光,一道人影在地上拉的很长,缓缓逼近,随着影子的主人背负双手侧身站到门口,所有人气息不由一滞。 那人双肩未动,项上头颅却缓缓转向左侧,等瞧过来的时候,所有人无不变色。 “罗刹鬼陈拙?” 陈拙一身青衣伫立在门口,挺拔魁梧的身形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压迫感。他稍稍前倾了一下腰身,上身一矮,脚下龙行虎步,仿佛猛虎探头搬已挤进了屋子,刀眼微眯,面容冷峻,顾盼间肃杀陡生。 “咱们好像见过?” 他望着那两个大内高手。 这二人内息绵厚,双脚站势不丁不八,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应是太极门的好手。 那高手的汉子笑呵呵地道:“呵呵,您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入春的时候,我们哥俩去源顺镖局办过差,那时,您还没拜王五爷为师呢。” 别看这人说的客气,但眼里却有冷意凝聚,还有些许暗藏的杀意。 那杨先生悬赏不菲,时至今日,陈拙这只罗刹鬼的身价也提高不少,多是因那武榜眼的死,如今一条命价值五万两,生死不论,各处官府见得首级即可兑赏。 陈拙“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刚到源顺镖局,遇到古玉的那晚。 他又瞧瞧剩下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两个八卦门的。 一个较为年长,一个尚显年轻。 “既然都是老相识,咱就给你们个机会,刚才怎么入港的,现在怎么出去。” 一位八卦门的弟子恨声道:“姓陈的,也别废话了,告诉你,我们就是冲你来的,你趁人之危,杀害尹师,这笔血海深仇难道忘了?以为躲到这里就能免得了一死。” 陈拙眼梢一颤,“就凭你俩?面子活不是该姓宫的办么?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暗门弟子啊。怎么,八卦门也起了争端,闹了内乱?” 他说话间轻轻垂下了双只手,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令他们全都如临大敌,气息齐提,如遇拦路猛虎。 “你们两个太极门的也要找死?” 陈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说出刚才那么一句话,已是耗尽了他这些天救人医病积下的那点儿温吞气。 “我先让你死!” 一声厉喝,忽见那八卦弟子跳出一个,双掌一展好似牛舌,脚下一滑一贴已到陈拙面前,晃眼间阴嗖嗖的掌风已到陈拙腰肋,两条灰黑色的马褂袖子则是不住荡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 陈拙眼看就要中招,双腿一屈,脚下一蹬,身形已轻灵如猿,“呼”的后撤开来。 那人急追,“休逃!” “逃?” 陈拙腾空一闪,双脚踏墙借力,退势急转为攻势。 那八卦弟子来势极汹,前一瞬见陈拙隔得尚远,不想下一秒已到面前。 杀机临身,他一个激灵。 身后其余人见状纷纷暗道不妙,脚下各是趋步一赶,想要围魏救赵,尽是出招攻向陈拙。 陈拙哈的一声,目泛凶光,猿臂一展,双掌齐出与那八卦弟子的牛舌掌对了个正着,但他眨眼五指一分,开合一扣,好似龙爪般搭上了对方的手腕,而后奋力往回一带,螺旋劲道暗涌,气力强提,一松一收之下,遂听, “噗嗤!” 两条手臂,齐根而断。 那八卦弟子神情登时惨白,口中惨叫,双臂一断他仿佛失了重心,踉跄后退间断口处血水喷溅四射,散成两篷血雾,嘴里还不忘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杀了他!” 章节目录 65、摧枯拉朽 杀声骤落。 屋内已有四人的攻势逼到陈拙面前。 但还有一人没动,一个穿着巡捕的黑瘦矮汉,又惊又惧,正想要趁乱抽身。 此人应是清廷刺客的内应。 “怂货,老老实实待着,敢出这门,宰了你。” 太极门的那位矮胖汉子冷哼一声,脸上还挂着假笑,只把衣摆掖在腰间,已几个箭步赶出,登墙走壁,飞身腾空,如一只张开四肢的大蛤蟆,翻转间掠到陈拙头顶,手脚齐动,已是雷霆杀招,以上打下。 剩下的三人各施各招。 一人伸手一揽一拨,太极门里的缠丝劲登时裹向了陈拙左手;另一人运起牛舌掌,则是防着陈拙的右半边身子;还有一人翻地一滚,起身半跪于地,双手打法阴毒狠辣,用的乃是大圣门的路数,以猴架掏裆探肛,如摘桃取栗,专取下三路。 这几人发劲催力如平地惊雷,压根不想缠斗,动手毫不拖泥带水,在方寸间布下层层杀机。 果然是暗门的好手,那管什么江湖规矩,只为了杀人而存在。 陈拙脸颊颤动,眸光如水,几在四人封杀而至的刹那,他猝然一缩身子,如猿猴抱脑缩身,向后撞去,背后脊柱悄然弓起,劲力狂涌,落在那墙上,顿见砖石炸裂,被撞开个窟窿。 四人神情齐齐一变,只以为陈拙要逃。 那使大圣拳的好手顺势蹬地往前一扑,双臂齐探便扑进了墙上的窟窿,想要紧咬不放。 刚探出去半截身子,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已落向他后颈,来势刚猛,然落招却似春风拂面,掸尘抖雨。 那汉子后背寒意大冒,一个激灵,口发啸叫,双肘一屈,回捣瞬间已在缩身而回。 然生死胜负,一瞬而已。 大手忽一抖腕,猴形刁手不由分说的已在其后颈轻轻一啄。 汉子紧绷回缩的身子瞬间瘫软如蛇,好似脱了节的长虫,搭在了窟窿上,不再动弹了。 另外三人正自赶出,却听“轰”的一声,墙壁外凸一鼓轰然破开,似有巨力从外冲撞而入,尘嚣四起,两只大手自外探入,抓向二人面门。 电光火石间,一人来得及反应,暴退一转,躲开这势如猛虎的一扑;另一人瞳孔骤缩,神情惨然,五官都已扭曲,不等动作,大手已覆上他面门,扣着骨头,被一股大力抖出,横飞倒射,“砰”的重摔在墙上,数秒后才徐徐贴墙滑下,拖出一抹墨染般的血痕。 陈拙面上神情平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着肩上的尘灰,缓缓自窟窿外踱进来。 他一扫屋内残存众人,又看看脚边已无法动弹,唯有眼珠子还能转的八卦门人,左脚一抬,在对方的后腰上踩了一下。 “嘎巴”声响,地上这人登时口吐血沫,毙命当场。 剩下几人无不瞧得遍体生寒。 虽说生死厮杀瞬息万变,但这变得也太快了,面前这狂人不但眨眼间破了四人的封杀合击,还反手杀了两个,当真好生了得。 陈拙看向屋内那位太极门的矮胖汉子,轻声道:“就剩你一个了。” 矮汉冷哼一声,似没听明白话里的意思,脸色凝重,适才挂的假笑也没了,双眼眯成条缝隙,嘴里招呼道:“老三,我待会儿拖住他,你找时机抽身退走,记得去给阎将军送信,此子若是不除,必为朝廷心腹大患,你……” 他吩咐着,但越往后说掷地有声的言语却慢慢缓了下来,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不远处的另一位大内高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话语陡住。 那人虽是站在原地,但却不见动作。 “老三!” 一声惊呼,尸体仰面倒下,喉头不知何时已插着柄飞刀。 赫然气绝多时。 一行六个人,抛开那贪生怕死的巡捕不算,五人竟是在这短短十几息内毙命三人,一人重伤断臂,独剩一人尚有余力。 “你的刀呢?” 矮胖汉子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眼神沉凝,面容冷厉,好似心知已无退路,想要拼死一搏,浑身上下都散出一股惨烈气机,如穷途末路的野兽。 那断臂的八卦门人也强撑着站起,脸上涌起一股异样潮红,双目泛出血色。 陈拙瞧着二人,轻声道:“杀气太重,怕惊到孩子,封了……若非如此,哪还用得着跟你们费这些功夫。” “一天不练手脚慢,你们几个是跟着西太后出逃的那拨人吧。怕是有些时候没跟人动手了,光想着躲,想着逃,伺候人的事儿干多了,连打法都生疏了,也好意思说什么替尹老鬼报仇?呵呵,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学人用枪。”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口气说了这些,但话锋忽改,扭头望向角落里无人注意的巡捕,“你要是敢碰那枪,你就得死,老实坐着,我留你一命。” 那人面前有一杆步枪正斜斜倚着,手伸一半,分明是想去拿。 巡捕眼神阴晴变幻,但最后还是咬牙收回了手。 蓦然,那太极门的汉子抱拳拱手,十指紧攥,骨节筋骨毕露,沉声道:“太极门,岳侗!” 陈拙眯了眯眸子,“也罢,就给你个体面死法。” 话音一落,那断臂的八卦门人已等不及,口发厉啸,双脚一滑,双腿趋步一进,照着陈拙胸膛扫来,凌厉快疾,腿风大作。 只是下场早已注定,他手足俱全尚不是陈拙的对上,更别说重伤之躯。 陈拙闪身一避,交手不过数招,错身之际,右手成掌,在其后腰轻轻一按。 遂见这位八卦暗门弟子冲出一截,愣在原地,等回头看了眼陈拙,喉头蠕动一鼓,仰天就是一口逆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看拳掌!” 太极门的岳侗猝然出招,屈腿一迈,双手推换绵掌,如封似闭,裹向陈拙的双手。 陈拙森然一笑,双手变掌为拳,已照着对方砸出。 拳如炮弩,拳风嗖嗖,抬手间尽是啪啪啪啪的震空裂帛之声。 “崩拳?” 岳侗眼角一抽,心下骇然,以掌裹拳,单鞭、云手连番变化,足下碎石只是一踩,已尽被鞋底磨成了粉。 这是在化陈拙拳上的劲道。 他一面接拳一面连连后退,直至贴墙而立,退无可退。 “我让你接!” 陈拙眼中凶光一闪,拳势一改,手心含空,上身筋肉以大龙为基,拉扯间紧绷的筋肉被扭曲出一条条清晰骇人的轮廓,好似一张拉开的大弓,提起的右臂瞬间膨胀一圈,手背青筋暴起,随着一阵筋骨鸣动的脆响。 一颗拳头,已在岳侗瞪大的双眼中飞快放大。 劲风刺耳,石破天惊。 “形意炮拳!” 拳掌相接,好似炸雷。 陈拙右臂衣袖承受不住这股突然爆发的霸道劲力,顷刻间被鼓动的筋肉撕扯成了缕缕布条。 那岳侗双脚陡沉一截,衣裳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然后又飞快塌缩。 他竟是接下了。 陈拙眸光闪动,右手一收,沉声道:“好,留你全尸。” 说罢,岳侗面带微笑,两眼一闭,已被震死当场。 章节目录 66、得子 尘埃落定,陈拙一瞥那巡捕,“叫什么?” 巡捕眼神晃动,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沈重阳。” 陈拙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沉凝,目光则看了眼窗外。 这里地处偏僻,多是穷人居所,先前的响动除了惹得几声狗叫,倒也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你能弄到枪?” 他瞧了瞧那杆步枪。 沈重阳有些犹豫,又看看地上倒下的几具尸体,嘴唇翕动,坐在椅子上不太敢动弹,好半晌才道:“我也是从英国佬那里弄的。” 缕缕阳光顺着破破烂烂的窗户落了进来,原本看似无物的空气立时显现出无数浮动的尘埃,最后打在沈重阳油腻粗粝的脸皮上。 “晓得,加钱嘛。” 陈拙笑了笑,随手将破布般的袖子撕扯下来。 “听说过马克沁机枪么?有没有法子弄到那玩意儿?” 不等对方回答,他抖了抖袖子,从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两片金叶子,“往后这些人的主子要是再找你,可以过来找我,今天这些人死在这儿,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被列入暗杀名单……记得了,要是能弄到那种枪,价钱不是问题,只要有价,狮子大开口我也能接受。” 陈拙将金叶子放他面前,温言笑道:“这是给你的收尸钱,还有打碎了你的墙,不好意思。” 没理会沈重阳的反应,他已拾了帽子,转身出屋,下了矮楼。 走不远,一条巷弄里,精瘦黝黑的少年正坐在自己的人力车上,似是养着精神。 见陈拙出来,他拉着车子过来。 “都死了?” 陈拙饶有兴致的看了对方一眼,坐上了车,好奇道:“你在帮我把风?想拜我为师?还是想从我身上挣钱?” 少年脚下赶的飞快,嘴里朝人流吆喝着“让让”,然后才回的干脆利落,“都想!” “那有没有准备好拜师的理由?” 陈拙坐在车上,见其箭步飞快,在街上冲的势猛,不免有些诧异。 这小子不是瞧着挺稳重的么,今天怎得这么急躁。 少年好似早有准备,飞快道:“你前脚走,师娘后脚就要生了。” 陈拙眼中的随意霎时烟消云散,身子莫名一紧,气息也急了些,面容紧绷,沉声道:“再快些!” 少年也不再说话,提着气,发足狂奔,精瘦的两臂上好似只有凸起的筋肉,疯狂压着车把。 等他们一阵风的赶回去。 不等少年按住车,陈拙已飞身纵下,大步奔进医馆。 医馆是在一楼,后面有间小院,上了二楼就是他们平时歇息的地方。 见陈拙要冲上楼,几个大姐一边端着热水,一边忙把他拦住,“陈小子你在外面等着,这生孩子的事儿你搭不上手,放心啊,小玉指定母子平安!” 陈拙站在楼梯口,听着楼上传出的痛呼不愿挪脚。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古玉竭力的哭腔传了出来,“姓陈的……好疼啊……往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你……啊……” 陈拙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应道:“我在呢。” 外面这时又赶来一辆黄包车,邓四弟领着两个穿着洋装的姑娘,手里提着药箱。 邓四弟擦着脸上的汗,“陈先生,这是我们家老爷请的西洋大夫……” 陈拙不等对方说完已指了指楼上,“在上面,快,快上去!” 目送两个大夫上了楼,他有些站不住的踱步走动了起来。 但很快,听着古玉的痛呼声逐渐弱了下来,陈拙墨眉似龙蛇一拧,沉声道:“要是那小东西生不出来就保大人,先保大人!” 他嗓子一提,浑身煞气疯狂外泄,又不住收敛,像是暴走的狮虎,眼中神华外放,精光闪烁,好不骇人。 刹那间,周遭众人忽觉一股无来由的寒意攀上脊背,下意识全都屏住了呼吸。 然寂静不过数息,一声婴孩的啼哭猝不及防的从二楼传下。 “呜哇……” 楼上木门推开,一大娘拍着大腿跳脚欣喜道:“生了!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足足有九斤多重啊,这小东西真是害苦了小玉,简直要了他娘的半条命。” 陈拙绷着的心弦一松,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鬓角都见汗了。 他长呼出一口气,已快步上了楼。 屋里不少帮忙的大娘大姐还有那两个学西医的洋大夫都在笑,翠儿如释重负,守着古玉又哭又笑。 陈拙从身上摸出十几块大洋,塞给众人,“多谢诸位大姐大娘……” 众人一顿推辞。 “办满月酒的时候喊上我们就行。” 等一群人欢天喜地的下去,连那两个西医大夫和翠儿也都离开后,陈拙这才看向古玉,累得近乎虚脱了,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古玉的怀里,一个襁褓裹得很紧,露出颗酣睡的小脑袋。 她眼神疲累,但脸上却在笑,“傻愣着干啥?快摸摸他,瞧着虎头虎脑的。” 陈拙擦了擦古玉脸上的汗,又瞧瞧襁褓里的小人,心头好似在这一刻不住颤动,他轻声道:“要不趁着这小东西满月的时候咱们把亲事一起办了吧?” 古玉似是累得说不出话,只是“嗯”了一声,眼角泪水混着汗水,微笑中沉沉睡去。 …… 佛山,金楼。 自打陈拙之前提过翻修扩建,灯叔就一直忙着准备。 要么不做,要做那自然就要做最好,这是他办事儿的原则。而且他喜欢精致,受不了那些个破瓦寒窑的地儿,往后几十年,他也想金楼一直精致下去;反正他无亲无故的,后半辈子就指望守着这座楼子过活了。 楼子里的姑娘们眼下则是歇的歇,闲的闲,酒水钱交的少了,三四个月也能攒下不少积蓄,有的在院里搓搓麻将,有的会会情郎,就等着过年了。 下了一场微雨。 灯叔照旧守在楼子。 有人他守着,没人他也守着,先生瑞也无去处,跟他做个伴儿,二人坐一起吃两只膏蟹,小酌几杯,再瞧瞧那些请来的建筑师,留洋回来的,天天画着图纸,按着陈拙的意思就是中西合璧,两种风格都得有。 只说二人瞧着外面的雨氛,正乐呵呵的吃着喝着,忽见雨中走来俩人。 这俩人一高一矮,矮的是个老头,须髯雪白,身宽体胖,穿着一身灰黑色中式唐装,一手撑着把黑伞,一手背在身后。 高的那个一袭紫色唐装,步伐轻缓,步步而来。 之所以说不寻常,是因先生瑞早已留意到对方,但不知为何,他瞧高个身影颇为眼熟,直至黑色伞沿掀起一角,一张姣好面容立时显现了出来。 灯叔一愣,“小姐,您怎得回佛山了?少掌柜呢?” 先生瑞的脸色早已是发白,他按下了欲要起身的灯叔,哑声道:“副教主!” 却见伞下这人眉眼面貌竟和古玉一般无二,姣好动人,且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容貌美得近乎妖邪,皮肤晶莹剔透,一头乌墨长发倒梳,编了条辫子垂至腿弯,额前还散下一缕细发,在风雨中飘荡。 这人看似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然那喉结却又凸起。 分明个男人。 “好家伙,这么年轻的宗师高手。” 金楼里,郭云深与一个醉醺醺的老乞丐走了出来,望着眼前男身女相菩萨貌的年轻人二人好不动容。 年轻人看了眼面前的二老,轻轻开口,“我无意冒犯,只是听说玉儿要成亲了,想来看看,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 非但生的女相,连嗓音都和古玉一般无二。 说话间青年一步跨出,走出了黑伞,走进了雨中。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风雨加身,此人衣裳底下竟如有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一起一伏间,那些雨丝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开,又宛如是漫天风雨有意避开此人。 郭云深神情凝沉,那杨露禅当年功至“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已是极尽空虚灵动,内劲透贯全身百骸,无处不可成化劲,飞鸟入手,再难展翼,故成“鸟不飞”的绝技。 可眼下风雨绵密,如飞蝗箭雨,此人竟好似置身艳阳天下,岿然不动,衣发未湿,委实惊世骇俗。 “前朝遗宝,是时候取出来了。” 章节目录 67、众人南下 两天后。 古氏医馆的后院。 古玉抱着襁褓,脸上还有几分产后的虚弱。别看她是什么武门高手,母子终归血肉相连,身上掉下块肉来,精气自是亏损的极其厉害,还得好好调养一些日子。 陈拙坐在古玉身旁,握着她的手,眼神却极为古怪的盯着对面的人。 这人除了气质、穿着有差,从头到脚简直和古玉一模一样。 真是邪了门了。 更邪门的这居然还是个男人。 古佛。 “我还当你们不会见我。” 听到与古玉一般无二的嗓音,陈拙淡淡道:“你既是光明正大的拜会,又是古玉的兄长,我当然得见上一面,有何指教?” 医馆里,郭云深与那老乞丐正和与古佛同行的老者对峙。 三老头围坐一桌在下象棋。 古佛规规矩矩按手而坐,浑身血肉在太阳底下好似都在泛光,他轻声道:“父亲的尸骨我找到了,已经送往上海了,有时间你们可以去一趟。” 此言一出,古玉的身子颤了一下。 母子连心,怀里的孩子突的从熟睡中惊醒,呜哇哭了起来。 古佛看着孩子,眉眼一弯,冲其笑了笑。 刹那间宛若春暖花开,冬雪遇骄阳,那孩子也跟着咯咯咯的发笑。 似是喜欢的紧,古佛遂从怀中取出一物,“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权且当作给侄儿的见面礼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奇异的物事。 那是一截灰暗的铁管,八寸长短,上有赤金崩簧,还有握柄,管口隐隐能瞧见三支细短的黑色弩箭,箭簇泛着诡异蓝光,叫人胆寒。 “此乃脉门弩,为世间奇巧,专射经脉,十步之内可杀宗师,淬有剧毒,天底下独此一件。” 似是觉得这位大舅哥对自己儿子太过关心,陈拙让古玉抱着孩子先上楼,干脆问道:“本来论辈分我得叫你声好听的,说吧,到底所为何来?” 古佛道:“闯王遗宝。” 陈拙冷冷道:“遗宝在北,有那些老化石,谁能得手,你父亲不就是因此而死。” 古佛认真道:“我知道,所以还有第二件事,需得先杀那些老化石。” 陈拙摇摇头,“我对遗宝不感兴趣,也没问过她。” 古佛轻声道:“我说的是第二件事情。那些老化石一日不斩尽杀绝,谁敢冒头?那些人若想杀谁,无人能逃,想杀他们更是千难万难……听说你用洋枪杀了武榜眼;可惜,这等利器对那些老化石不起作用,我此行途中遇到过一位,几百斤的炸药加上三挺马克沁机枪,居然没伤到对方,让其逃了。” 陈拙听的眉头大皱,沉默不语。 古佛无来由的一叹,“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武道没落,当于此劫,唯有以武杀武。” 他没有细说,而是话锋一转,“而且闯王遗宝中有不少天材地宝,可用来续命,对那些老化石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他们迟早会对玉儿下手……呵呵……我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轻笑声起,古佛眼中似有滔天杀意,原本妖邪的气机顿时再邪上数分。 陈拙眸光一沉,“我得再等等。” 古佛颔首,“好,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他当真起身离开了。 …… 赶上年关的前几天,孩子满月的庆酒摆了两场。 一场是在佛山金楼办的,排场少不得,加之陈拙凶名在外,又有白莲教的势头,不少南派武林也都收到了灯叔下的请帖,佛山武门来了大半;尤其是中途有人撞见个喝醉酒的老叫花子,本来还觉得扫兴,但直至认出对方,喊了声师祖,场中立时跪下一大片。 老乞丐正是广东十虎之一的苏灿。 一场是在香江办的,宴请的多是街坊邻里,除了郭云深和先生瑞他们少有江湖中人,连婚宴也一道办了。 “不行,你这身子还虚着呢,得再养养。” 洞房花烛之夜,陈拙望着古玉的眼神有些头疼。 只是架不住若磨硬泡,只能重蹈覆辙,亦如在镖局的那晚。 如此,日子似是又回到了平淡安稳。 除夕夜一过,转眼又是入春。 这天晌午,几辆人力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古玉抱着孩子在院里转悠,陈拙则忙着给人正骨敷药,忽听门口响起个笑声。 “呵呵,好小子,总算是有鞘了。” 熟悉嗓音来的突然,陈拙身形剧震,豁然回头瞧去,却见医馆门口站着几道身影,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当先一人身形雄壮,宽肩阔背,好不魁梧,穿着身素灰色的长袍,肤色黝黑,脸颊上生着一抹黑白掺杂的浓密胡茬,虎目带笑,相貌瞧着寻常,只是眉眼间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堂皇大气,然右袖空空,是个独臂。 旁边另有两位老者俱是头戴瓜皮帽,长袍马褂的穿着打扮。 当中一人背着双手,眼角眯出几条细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好似有几分不满,但等看见古玉抱着孩子出来,望见那虎头虎脑的娃娃,老脸顿时乐开了花。 “你小子,可真是害苦老夫。” “哈哈哈,师弟。” “陈……陈大哥!” …… 竟是王五、程庭华、李存义一行人。 “还不请人进屋。” 古玉见陈拙愣神,一翻白眼,忙又招呼翠儿领着众人来到后院,端了茶水点心。 待到众人落座,陈拙心里疑惑,又惊又喜,“师父、二位师伯,你们怎得来了?” 古玉柔声道:“是我知会的……你入港后我就让人快马加急去北方送信了。你性子莽,不懂变通,那些老怪物的事儿仅凭单人独力焉有胜算,再者这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宗师,兴许离通玄不远了,加上又都是你长辈,总该聚一块儿商量商量,免得这些前辈哪天跟郭老一样吃了亏,你后悔都来不及。” “还有你一人在南,举目无亲,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有亲友,怕你觉得冷清孤单,就自作主张,请王五爷他们过来了……好在没嫌弃我出身不正,是个妖女!” 见陈拙半天没反应,古玉好似生怕做错事儿,有些忐忑的用眼角瞄了他一眼,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别过头试探着小声道:“姓陈的,你不会怪我吧?” “古姑娘言重了,什么妖女不妖女的,都啥年头了,不兴过去的那一套了,咱们眼下都是中国人;这事儿你做的没错,顾大局,识大体,比陈小子聪明。” 程庭华已听的清清楚楚,感叹着说完,再斜眼一睨,没好气地瞪着陈拙说道:“你小子怎么还是不开窍,这么大的事儿就不打算和我们知会一声,心里可还有我们几个老家伙?” 李存义朗声一笑,“庭华,有没有觉得他们师徒两个特别像啊。” 王五也望着陈拙,半年未见,自己这徒弟仿佛一瞬间变得不同了,虎目怅然,“你啊,就是性子太倔,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可有的事情不是凭满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众人落座。 郭云深连那苏灿也一道来了,想是王五他们先去的佛山金楼,这才入了省港。 左宗生也一道来了,“你是不知道,师父师伯一收到消息,日夜兼程而至,前天到的佛山,今天就等不及入港。” 林黑儿立在一旁。 还有梁朝云,坐在程庭华身旁,看着陈拙眼神热切,但再看看古玉和其怀里的孩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底生出些许黯然,但很快又换上柔和笑意,喊着“陈大哥”。 众人一阵寒暄,等谈及那“守山人”的时候,王五神情凝重,但眼中杀意却盛,“不过是几个苟延残喘的老不死罢了,焉能令吾等退避三舍,若是同生一世,孰强孰弱还不一定呢。天下难救,咱们救不了,总得给后人铺路,这等祸患留不得,必要斩尽杀绝才行。” 章节目录 68、结姻亲 一听王五口吐“杀”声,众人皆是杀念横生。 程庭华冷笑道:“倘若留这些人在世上,真要干起暗杀的活计,怕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都得命丧其手,咱们绝不可惜身,当替那些后来者铲除这些拦路石。” 李存义亦是一压折扇,沉声道:“不想世上还有这些长存不死的老怪物,守着大清江山……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纵横江湖半生,还未与这等人物过过招呢。” 王五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袖,又看看众人,温言笑道:“实在是闲不住啊,趁着还能动弹,气血犹存,也算为这天下再做最后一件事情,不然老于乡野,只能将满腔热血带进坟墓。” 老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将视线停在了陈拙的脸上,哈哈一笑,“跟我当年差不多,没成亲的时候莽撞混不吝,等有了老婆孩子,好像瞬间成长很多。” 陈拙欲言又止,却被王五打断,“我三人来之前就已让人立了坟,此事绝无退路,即便一死,也要为后来人清出条血路。你师娘她们我已托付给了元甲,再无后顾之忧,当舍身与这些旧时余孽一较高低。” 连同苏灿也在一旁沉声道:“此事老夫亦要添一份力,咱们南北同心,共破此局。” 对于那些老化石,他似乎也知道不少。 想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和压抑,程庭华蓦然一转话锋,等不及的包过孩子一瞧,“哈哈,说什么来着,果然生的是个带把的,看看这是啥,我可是给你儿子讨了个老婆。” 他谈笑间从怀里取出封信来。 “是姓宫的写的,尹师兄那伤口怎会有人瞧不出来啊,订下这娃娃亲,往后你和八卦门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这也算折中的法子,两家成一家,陈拙得了尹福的名声,儿子又成了八卦门的女婿,名声最后还是回了八卦门。 王五见陈拙还在发愣,笑着提醒道:“还不快谢谢你程师伯,他可是把掌门之位都传出去了,特意给你讨的这门娃娃亲。宫家那孩子我瞧过,模样娇俏,长大了指定漂亮,也算门当户对。” 陈拙瞧着程庭华那张老了许多的面孔,嘴唇一颤,“师伯!” “里面是那丫头的生辰八字,还有定亲的信物,叫宫若梅,得记好了。” 程庭华将信封递给了古玉,漫不经心地道:“莫要矫情,我那尹师兄估计也是等着这一天呢。他做了一辈子暗门弟子,没争过我,只能替他那徒弟争一争,给出去了也算全了念想。再者,我坟都立了,总得把八卦门照顾好吧,姓宫的那小子虽说傲气了点,但身手不错,还有个丁连山守着,稳得住。” 李存义忽然问道:“这孩子起名了没?” 古玉贴着陈拙而坐,抱着孩子,笑道:“不如王五爷您给起个名儿吧,自打他生下来,就只有个乳名,唤他虎儿。” 王五听的失笑,“既然你们两个都成亲了,往后唤我们几个老家伙师父、师伯即可……怎得叫虎儿啊?” 说起这事儿陈拙苦笑道:“这小子生下来九斤多,前些日子刚学会爬,可看我打了套虎形拳,居然有模有样跟着学起来了,时不时蹬腿伸手,晚上还掏我心窝子。” 众人啧啧称奇。 王五许是上了岁数,对孩子喜欢的紧,“大器自成……依我看,取个‘不琢’如何?” “陈不琢!” 古玉念叨了一遍,点点头,笑道:“那就听师父的。” 程庭华嘿嘿一笑,“那我也凑个热闹,好歹替这小子讨了个媳妇儿,就取个字吧。他爹名里带拙,结果人还真就愣头愣脑的,竟干糊涂事儿,就以‘若愚’为字吧,若愚非愚。” “陈若愚!” 古玉听的眼神一亮,也觉不错。 “谢谢师伯!” 半年未见,众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当令人遗憾的是,没赶上陈拙成亲的日子。 一提到成亲,左宗生总是忍不住偷瞄古玉身旁的林黑儿。 聊了许久,见差不多了,古玉瞟见了陈拙的眼神,会心点头,随即抱着孩子上了楼,临起身前眸光一动,顺便把林黑儿和梁朝云也喊了去。 院里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顿时又把话锋转到了那些老化石的身上。 只因众人皆知那“守山人”恐平生未逢之大敌。 陈拙又把之前与古佛的谈话仔细说了一遍。 “无妨,可与他联手,此时此刻,吾等求的都是前路,先斩了那几个老东西再论其他。我就不信他们能修成大罗神仙,真就无敌人间了。” 王五说的杀气凛然。 他看了看众人,接着道:“我来之前已是知会了武当宋唯一宋师弟,还有八极门的李书文李师弟,以及川蜀自然门的徐矮师徐师兄,连同太极门的杨健候,还有陈氏太极拳的几位族老,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另外,我还给川、陕、甘、冀、鲁几个省颇有名声的武门同道、绿林豪侠知会过了,等北归之际,给那些官府找点事情,令他们无暇插手。” 好家伙,竟然都是名震一方、足能开宗立派的武道宗师。 陈拙听的眼皮一跳,他也瞧出来了,王五此时此刻的杀心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炽盛。 也无怪乎如此,世道已经烂了,王五断了一臂,本是心灰意冷,至于西太后,杀不杀的,都已经晚了,也改变不了眼下的局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来人身上。 本想着颐养天年,隐归乡野,顺便将一身刀法开枝散叶,可哪知冷不丁冒出几个老化石的。 别得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扶这大清江山,岂不是活腻歪了。 苏灿喝了口酒,“我有个徒弟,天赋惊人,可惜抽了十来年大烟,若是能让他戒了烟瘾,应该也是一大助力,兴许比我这师父还要厉害。” 这话听的所有人精神一振,这苏灿也是少有的武道宗师,成名多年,倘若比其还要厉害,只怕都要六感通玄了。 “叫什么?” “刘郁白!”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讶然。 这不就是那武状元么。 “此事还得着手好好准备一番。” 王五杀心重归杀心重,但如今不同于行刺,还需稳重一点,毕竟敌在暗,他们在明。 “眼下这时候,咱们便各寻各法,不必有什么门派之见,看看能不能摸到那六感通玄的门槛,等到那几位师兄弟赶过来,咱们再好好谋划一番。” …… 众人来的快,散的急。 不及细说,王五已和李存义匆匆返回了佛山。有的隐于大山,沉下心来日夜打磨拳意;有人则是要了间静室,闭关苦悟,沉淀所学;还有人则是切磋搭手,喂着招。 苏灿更是毫无私藏,将自身所学南派功夫一股脑的倾囊相授给众人。 都是纵横一方的霸道货色,谁又肯甘心弱于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化石。 一场席卷南北武林,横跨古今往来两百年的恶战厮杀,就此拉开大幕。 章节目录 69、四年光景,齐聚金楼 “号外!号外!宁波号轮船沉于甬江……” “北洋六镇新兵练成,共计七万人!” “津门各帮行商均画押从此不买美国货,抵制洋货!!!!” …… 乙巳年,八月二十日,大雨。 佛山。 金楼里外,灯火通明,照亮了阴霾的雨色。 一辆辆马车自四方赶来,排满了半条街面,仅是守车的兄弟伙计便不下百十人。 三教九流、武门江湖、绿林商帮……一道道高矮胖瘦各异的身影或是锦衣华服,或是素衣薄衫,亦有三两件洋装,撑伞鱼贯而入,步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子。 报童扯着嗓子吆喝着近些时候的大事,小小的身体披着修过的蓑衣,戴着斗笠,一双湿透的布鞋踩出一蓬蓬高溅的水花,冲进金楼,将一沓报纸搁在了门口的木架上,然后照例拿了赏钱。 瞧着进进出出的人,报童啧了一声,眼中放光,这是赶上了大日子啊,可得好好瞧瞧。 只是刚进门来,就有几个娇艳姑娘扭着水蛇纤腰,摇着扇子,凑了过来。 “小泥猴,过来,姐姐疼你!” 几句调笑逗弄的露骨言语一出口,报童那张稚嫩小脸登时红成了猴子屁股,手忙脚乱的接过几块点心便埋着头逃进了雨中,惹得身后众人连连娇笑。 时至今日,金楼已不是什么花楼。 整个广东佛山都知道,吃喝玩乐,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能俗能雅,能谈大事,也能论论江湖事;商帮在此谈生意,三教九流在此聚首,黑白两道在此做买卖,还有人在此论着恩仇。 有人说这是销金窟,有人说是英雄冢,有人说藏着江湖气。 之所以如此,盖因这里有规矩。 规矩小了,束己。 规矩大了,束人。 规矩是什么? 规矩就是拳头。 正因有了规矩,这里才安稳,才公平。 北边南下避祸的有不少逃进了这里。 是豪杰的,进来自是客客气气;是小人的,打出去;倘若进来个烧杀劫掠的玩意儿,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许是听到了报童的吆喝,前脚放下的报纸后脚已被人瓜分,要了杯茶水坐到一旁细细看了起来。 曲折木梯上,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多是倚着护栏,摇扇细瞧,颦笑嫣然。 楼上楼下,而今亦是摆满了桌凳茶水。 唯有三楼特别。 口子上,坐了个人。 这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唇上留着一抹浓黑短髭,面相略显老成,大眼透着精光,已是辞官了。” …… 谈论间,还有数位八卦门弟子鱼贯步入。 众目睽睽之下,宫宝田环顾扫量了一圈,拿出一封请帖,对自己闺女和一众门人弟子吩咐了几句,便上了三楼。 一前一后,雨中呼的奔出个人来。 人还未进,一杆裹着枪头的大枪先是挑破风雨,飞进楼中,好似一条长龙。 众人纷纷侧目,心中好不惊诧。 敢带兵器进金楼的可没几个,这又是哪路神仙? 那大枪看似在飞,实则是在一个人的手里,盖因枪杆太长,那人步伐又稳又快,转眼间已在门口。 众人定睛,却见那是个短小瘠瘦的中年汉子,模样寻常,衣着朴素,无甚起眼的地方。 正自疑惑,忽听惊呼。 “啊!神枪李书文!” “神枪”二字甫一出口,武门中人无不大吃一惊。 这可是横行一方,未逢敌手的霸道货色,怎得也来南方了。 中年瘦汉寡言少语,只把大枪往一旁迎客的大茶壶手里一抛,说了句“看好了”,人已背着双手登楼而上。 又是半袋烟的功夫。 一顶黑伞自雨中显现而出。 伞下之人身段高挑,一袭唐装,背后垂着长辫,脸上竟用那戏子涂脸的油彩画了张京剧脸谱,似哭似笑,粉面朱唇。 没理会所有人的目光,来人一收雨伞,迈脚登楼。 又过许久。 “陈爷来了!” 门外有人嚷着。 楼上楼下,纷纷朝着门口瞧去。 不多时,雨中走出三个人来。 风雨势密,当先一人现身一见,便好似遮风挡雨,将身后的雨势都拦在了外面。 此人身形奇伟,挺拔雄壮,穿着一袭青衣,挽着双袖,敞着衣襟,浓密黑发中分而下,如狮鬃般披散在肩。尤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一双眼睛,晦暗深邃,沉如古井,却又好似藏着惊涛骇浪,有股异于常人的魅力。 这是双不同寻常的刀眼,看似沉稳,却又有种桀骜难驯的狷狂,习惯耷拉着眼皮瞧人。 来人脸颊稍显蜡黄,面颊轮廓生硬,灯火一映,如一尊走下座的铜像。 与那种寻常的俊俏男子不同,此人举手投足之间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酷烈的男子气息,令人难以移目。 好个猛汉。 汉子右手撑伞,伞下还有女人孩子。 女人生的貌美,身段高挑,穿着旗袍,一双狐眼冷艳娇媚,纤腰细的不似人妇,白的欺霜赛雪,韵致十足。 小娃则是被女人抱在怀里,虎头虎脑,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正好奇的四下张望。 见到这人,楼上楼下尽皆纷纷起身,抱拳施礼,招呼着。 “陈爷!” “见过陈爷!” “陈爷!” …… 章节目录 70、神州盟 “诸位,久违了!” 淡淡的嗓音落下,听着温吞,却好似金铁坠地,能落到人心里。 “陈爷客气!” 非但那些江湖武门、绿林商帮起身施礼,就连往日性子泼辣的姑娘们,而今也都规规矩矩,真心实意的对陈拙见礼。 如此一幕,可把一些初来乍到的后起之秀,年轻一辈看的张目结舌。 都说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面子大的人想要得人尊重很容易,但想要得到这些姑娘们的真心可就难如登天了。 应酬了无数恩客,这些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比那些混迹打滚的老江湖还要油滑,眼下居然都好似瞧见了朋友知己,没了敷衍的假笑,眉眼间尽是欢喜。 疑惑之余寻人一问,立马换来一顿鄙夷。 “这位是陈爷,罗刹鬼陈拙,杀过奕亲王,毙过武榜眼,大刀王五爷的徒弟……当年就是他在金楼定的规矩,打那以后,谁敢欺负这些姑娘们,不是下落不明,就是被人从臭水沟挖出来……可都把陈爷当成了朋友兄弟……” 那被问之人一口气挂出一长串的名头事迹,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引来一顿咋舌。 临了,这人推了推眼镜,又拿出几张纸,挥毫动笔,原是个写小说的。 只把陈拙先前进楼的场面在脑海中稍加渲染润色,下笔顿时如有神助,写的眉飞色舞。 姑娘们在笑,众人皆是在笑,古玉却似笑非笑,不动声色的狠陈拙后腰狠狠掐了一把。 也不知怎么的,自家男人越长岁数,身上也越来越沉淀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造就了一种邪异特殊的吸引力,尤其是对女人。 陈拙似乎早已习惯了,握住了古玉的手,正准备登楼,忽有所觉,脑袋一转,望向一旁。 八卦门。 无视着几个八卦门人或愤然、或冷漠、或仇恨的眼神,陈拙径直将目光投向了当中的黑衣汉子。 丁连山也来了。 “丁兄也上去坐坐吧,要商量大事儿,把那两个小家伙也带上……” 他说完这些,又环顾众人,朗声道:“在场的诸位也可上去听听,但地方不大,不宜过多,自己挑出个代表,做个见证。” 各方势力一瞧这架势便明白肯定是要办不得了的大事儿,立马也招呼起了自己人,商量由谁登楼。 丁连山对陈拙倒没见有什么怨恨,嘿嘿一笑,抱起身旁昏昏欲睡的小丫头,领着故作老成的马三走了出来。 “这是准备动手了?” 他问的直接。 陈拙瞧了眼对方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边上楼边回道:“快了。” 古玉也盯着那丫头,美目一亮,“这是若梅吧?” 丁连山也瞧见了古玉怀里虎头虎脑的小子。 好巧不巧,两小人儿对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脖颈上的长命锁,一模一样,瞪着双眼。 丁连山心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这孩子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强撑着一口气把人生出来便撒手人寰了,这些年都是我那师弟一直领着她,吃了不少苦。” 小姑娘也不怕生,睁着明眸,在陈拙和古玉的身上来回打量,尤其是那虎头虎脑的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古玉听的心软,“虎儿,这可是你将来的媳妇儿,认好了,得好好疼她。” 哪想那宫若梅小小年纪语出惊人,脆生生地道:“我爹说了,武林江湖,实力为尊,想娶我,得先胜过我再说。” 古玉听的不惊反喜,只觉得这小姑娘心气不俗。 不料古玉怀里的虎崽子也不示弱,似是感觉受到了挑衅,瞪着眼睛,吐着稚嫩的嗓音,张扬舞爪地嚷道:“好胆……那我就把你娶回来天天打你。” 丁连山看着两个小家伙啧啧称奇。 “当真是一头雏虎,生了个好儿子啊。” 陈拙听的失笑,顺道朝老姜说道:“老姜你也别守着了,上去听听。” 老姜点头,“行,听您的。” …… 自打扩建以后,三楼特意留出来一个供人商议论事的地儿,能容纳六七十人,就是在里头打擂都不成问题。 木门半掩,摆放的一张张太师椅上早已坐了十几位天南地北的人物。 一盏美轮美奂的西洋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通明灯火将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正值壮年的面孔映照的格外清晰。 陈拙领着古玉落座,丁连山也寻了宫宝田的位置坐下。 “呵,宫猴子什么时候也愿意和我们这群逆贼坐一块儿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宫宝田身份特殊,为官的这些年可是拿了不少人开刀,威名也是踩着别人的骨头打出来的,而今入了金楼,难免招人不满。 宫宝田脸色默然,并未回应。 却见陈拙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双眼半阖,平淡道:“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功夫为攻守之道;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了自己,才算上乘……今天当着诸位前辈的面,我也想说上一句话,胜负成败,论的是手段,比的是谁比谁高明,既然输了,有能耐就打回来,莫要出言挤兑;须知容得了自己输,那是假丈夫,容得了别人高明,那才算真豪杰。” 他一出口,原本对宫宝田还有异议的人顿时止声。 “今日咱们之所以能聚在此处,全因要干一件大事儿,既然都能坐在这里,也算同道中人,如有恩怨,此事功成再做定论不迟。” “陈小子说的在理!” 李书文随手从果盘里拿起颗鸭梨,双手握梨一扭一抖,再揪着梗一拽,已带出了梨核,拿着梨大啃了一口。 陈拙说完便看向不远处一个画着脸谱的怪人,不是古玉她那哥哥又是何人。 说话间,透过玻璃,外面已上来不少人。 “王五爷来了!” 惊呼声中,郭云深与王五、李存义、程庭华几人联袂而至,进屋落座。 看着一个接一个进来的武门宗师,所有人都觉头皮发麻起来。 纵观前后百余年,还从未有过这般武门盛事。 往后怕是也少有了。 随着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人。 屋里的太师椅已是逐一坐满,屋外更加围满了人,气氛沉凝如水。 这坐的也有讲究,南北泾渭分明。 北边武林以郭云深、王五等人为首,南边则是以苏灿为首。 王五忽然开口笑道:“这件事儿啊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笑容一敛,“便是我们这些人要去干件大事儿,但此去恐遇生平未逢之敌,生死难料。如此,便想趁着南北高手前所未有凝聚的时候,了却一桩心愿。” 王五说道此处,心潮澎湃,起身便想对着众人拱手,但恍然惊觉自己右臂已断,只得涩然收手,踱步一转,“王某是北方人,论辈分此事儿原本轮不到我来出头,但诸位北方武门同道瞧得起我,便推举我作为北边的代表出面;南边代表,当是这位苏灿苏老前辈。” 他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走到角落,那里竖着一杆底色杏黄的大旗。 旗布抖开,乍见三个大字跃入众人眼中。 “神州盟!” 紧接着,王五虎目大张,眼仁通红,沉声问了一句。 “拳分南北,国有南北么?” 章节目录 71、神州聚义,歃血为盟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王五之言,掷地有声,犹若一字万钧,携屋外轰隆雷鸣,震得屋瓦皆颤。 屋内诸位武道宗师听的沉默,屋外三教九流、绿林商帮的代表也都听的沉默。 那偷摸混上来的小说家脸色涨红,热血沸腾,颤抖着端起别人喝了一半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凝神细听,下笔如飞。 楼里动人的曲子,似是也因此言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心神为之一颤,听的失神。 “我是个武人,诸位也是武人。咱们打打杀杀,舞刀弄枪了一辈子,可到头来世道却变了,刀兵之利,难敌洋枪火炮。” 王五捧了捧自己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脸上瞧不出表情,缓声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这条胳膊是在洋人入京的时候丢的;不光是我,还有燕青门、鹰爪门、披挂门、大圣门,北边各门各派的好手都死伤不少,有的门派一代只传三两人,全死在洋人的枪下了。连同八卦门也折了一位宗师,那人姓尹,诸位也知是谁。” 提及尹福,一直稳坐不动哪怕是受人挤兑也不曾开口的宫宝田脸颊肌肉陡然一抽,抬了抬眼。 丁连山也好似没了先前谈笑风生的随意劲儿,似是要听个清楚。 屋外有人好奇开口,“王五爷,那人不是死在陈爷的刀下么?” 王五缄默数秒,朗声道:“他是为了救人,最后借着我徒儿的刀子走的。” 闻言,宫宝田猿眸一阖,眼角湿润;丁连山也搭下了眼皮,垂了头颅,将神情五官藏在了阴影中,没了喜怒。 师父师父,恩师如父。 同门弟子中,犹以他二人最得尹师看重,得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至于大是大非,谁对谁错,又岂是一言能道尽的。 身在庙堂,如履薄冰,四品侍卫统领又能如何,在武门里那是顶了天,可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就是条狗,卑贱如蚁,一个不慎,难逃万劫不复的下场。 庙堂,又何尝不是江湖。 跳进来,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自己也就罢了,可还要顾忌家眷亲友,同门手足,岂能尽随人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程庭华眼角发红,倏然接过了话,拔着嗓音沉声道:“此事便由我这八卦门的自家人来说,我师兄,是身中数十发洋枪而重伤,遂引刀自戮。” 南北武林听闻此言讶异之余又多有不解的地方。 陈拙沉声道:“不错,尹师伯是用我的刀子走的,掌毙数十位洋毛子,救了三十余人,多是妇孺老幼,受了拖累,拼着重伤之躯,又与一支洋人枪队恶斗了一场,方才倒下。” 王五长叹一声,“从今往后,我王五佩服他。” 又有人问,“那为何借陈爷的刀?” 陈拙见王五朝自己颔首示意,说道:“因为尹师伯是宗师,他能允许自己死在刀剑之下,哪怕是被拳脚打死,却独独不能容忍自己死在洋枪之下,故而,才将名声送给了我。” 他坐在太师椅上,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只当他是为了护住自己的脸面,护住八卦门的脸面,如今几经波折,感悟颇多,回头再看,蓦然惊觉,他为的原来不是自己。” 回想起尹福当初死在面前,时至今日,陈拙再看,却是感触更深,他道:“尹师伯死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功夫练的再高,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我那时只以为他心中凄凉说的是恨话,可直到回想起他撑着身子死在我刀下,方才醒悟,尹师伯这是不想把武门的念想毁在自己的身上。” “一代宗师,死于洋枪之下,一世之功,难敌一枚弹丸,试问传了出去,后来者还愿意学功夫么?武学千年,多少东西眨眼烟消云散,得毁多少人多少门派的念想?” 陈拙气息一重,嗓音发哑,“咱们武门重脸面,凡事都得讲个面子,藏个里子,可放大了瞧,咱们既是武人,又是中国人,还有面子可讲么?里子又是什么?尹师伯引刀自戮,早已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就算功夫敌不过洋枪,注定没落,那也得传下去,拳脚功夫就是面子,练的那口心气就是里子,拳脚能输,心气散不得,洋枪厉害,杀得了人,见得了血,打不散咱们的心气。” 他忽轻声问道:“拳有南北,莫非咱们练的那口气也能分南道北?” 嗓音虽轻,却如平地起惊雷。 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屋外几个尹派弟子泪流满面。 “人活一口气,气断了,也就死了;喘的短,那叫窝囊气,不生不死,还不如断气;喘的长,连起来,才能吐气扬眉,活的畅快。” 说话的是苏灿。 老人辈分奇高,身旁还坐了一位瞧着有些落拓的年轻汉子。 然此人看似落拓,人却丰神,穿了件寻常的黑色袍子,面貌俊朗,不似满座武人,倒更像是个读书人,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文气,手中持一把乌金铁扇。 一位南方拳师喝道:“休要小瞧吾等,国难当头,何来南北,咱们武人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尚有满腔热血可洒。” “不错!” “是极!” …… “王五爷不妨直言,此事却该如何?” 屋外有人尖着嗓子开口,似是等不及了。 “莫非要南北武林融合?” “当真一大幸事。” “不错,王五爷且说说那‘神州盟’为何意?老头子已忍不住想要痛饮几杯,生平逢此幸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王五爷,您先前曾言要干一件大事儿,不知何事?” …… 王五一摆手,喧嚣之声立时一散,他环顾热切激动的众人,眼神恍惚,语气复杂地道:“一人之言,终究只能传达诸位,散于数丈之外,即便心念再盛,此事却是难图其速,但是……既有诸位英雄豪杰,王某相信,即便所隔江山万里,终有一日,有人能将吾等所念所想付诸于行,致南北再无隔阂,连成一口气。” 外面有人却是急了,“王五爷这是为何?此事儿既然由您开了先河,自然也该由您促成这场壮举,何故托于后来者?” “不错,王五爷,您何不亲自出马?” “王五爷,莫非,你们是去战那神秘大敌,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我听闻王五爷李老前辈都已立了坟,莫非是抱着必死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王五豪放笑道:“诸位恕罪,此事不可言明,吾等本以为武道没落,只能老于乡野,了此残生,不想北方有敌,自然得趁着气血犹雄,再赴那人间沙场,当为最后一战。” 他抖了抖手里的大旗,嗓音一拔,雄浑嗓音在屋内回荡开来,“所以,王某便想在此竖杆大旗,留个念想,由在座南北高手,神州聚义,歃血为盟,如此南北合一,是为……” “神州盟!” 章节目录 72、南北盟主 “神州盟!!!” 望着旗布上飞卷的三个大字,众多武门中人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双眼似是瞧出了血。 有人大笑道:“哈哈哈……这酒杯喝着着实不痛快,可否上大碗?” 陈拙稳坐不动,眼底却如有风雷卷动,朝门外高声道:“换大碗!” 不多时,屋外众人如浪分开。 数十位楼中弟兄鱼贯而入,手托木盘,盘中各有一海口大碗。 屋内众人,北方武门高手皆受到王五邀约而至,南边儿则是受苏灿所请,四载筹备,多已知晓那些“老化石”的存在,心中也早已晓得此战之凶险,然皆是神情坦然,毫无畏色。 “倒酒!” 一坛坛泥封多年的佳酿被搬了上来,倾倒入碗。 却听有人喝道:“王五爷!”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开口之人竟是宫宝田,他猿目大张,双手捧碗,盯着陈拙,又看看王五,神色严肃,沉声道:“从今往后,咱们便再无恩仇!” 眸光一转,却是又落回了陈拙的脸上。 陈拙按椅而起,“干了!” 仰喉猛饮,而后酒碗一翻,点滴不剩。 “麻烦,喝酒便喝酒,痛痛快快的!”李书文长身而起,眸光一凝,起身一扫众人,干脆道:“诸位!见过一下吧,在下李书文,敬诸位英雄豪杰!” 说罢已端碗饮尽碗中酒。 “哈哈,痛快!” 堂内一颈上盘辫的老者紧随站起,端碗举向众人,“老夫燕子门李三,敬诸位英雄豪杰!” “老夫李存义,敬诸位!”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存义腾然起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敬诸位英雄!” 苏灿嗜酒,哪肯落于人后。 苏灿身旁那位黑袍持衫的落拓汉子站起身,“在下刘郁白,见过诸位!”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站起身,端酒一饮,“老夫杨健候,见过诸位!” “妙极,妙极!” 笑声陡起,一五短身材的矮个老者背手而起,眯眼而笑,举碗饮了个干净,“老夫徐矮师,诸位,见过了。” “陈玉安,见过诸位!” “陈玉龙,见过诸位!” “陈玉虎,见过诸位!” 三位陈氏太极拳的族老纷纷拱手起身,端起了酒碗。 一气质不俗的中年汉子抱拳起身,“宋唯一,见过诸位豪杰!” 程庭华瞧得气血浮动,老脸泛着红光,“程庭华,见过诸位!” …… “爹,抱!” 陈拙方一坐下,正看的失神,忽听耳边响起儿子的声音。 转头就见虎儿被古玉托在半空,伸着双手,旋即接入怀中。 古玉面上看似平和,但握着陈拙的手却紧了紧。 尽管四载筹备,但有的差距不是说弥补就能弥补的,此战已非武夫相争,拼的也已非胜负,而是以命搏命,即便不敌,亦要耗尽那些老化石的精气,除了这些祸患。 有进无退。 不能退,也退不得。 陈拙也要去,但他去的地方和这些人去的不同,当斩那祸首。 古玉没说什么,也没劝。 “暗事好做,明事难成,我若动身应是明年去了,需得再办一件事儿,但师父、师伯他们恐怕今夜就会动身。” 想要从偌大的北方找出几个神出鬼没的老不死,这是个精细活儿,耗得就是时间。 白莲教这些年散出去不少耳目暗桩,结果都似泥牛入海,未能找到那些老鬼的消息。想来不是深居于皇宫内院,就是匿在山野之中,深藏不露,极为难寻。 但难寻不代表找不到。 那些人想要活的长久,只能不断找寻填补精气的奇珍异宝用来续命,迟早会露出马脚。 此番聚义一毕,众人便会由明化暗,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这四年来,几位老人联合各门各派的高手,或是藏于山中,或是居于海岛,潜心领悟,已是糅杂百家之长,实力多有提升,但谁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所以兵分两路。 就算那些老不死未能除尽,只要杀了那祸患,没了供奉,这些老化石迟早难逃油尽灯枯。 “我在国外也有些势力,你若心生退意,大可带着她们娘俩远遁海外。”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落入二人耳中。 却是古佛。 也不知是为了故意掩人耳目,亦或是为了别的,他竟在脸上画着一副似哭似笑的京剧脸谱,掩了雌雄莫辨的容貌。 “最近闲得慌,忽然喜欢上听京剧了,听着听着便喜欢唱上两句,来的时候不及卸妆,索性就扮上了。” 古佛言语慢条斯理,但望向虎儿的眼神里却多了笑意。 “退?”陈拙冷眼一瞥,“我此生只进不退!” 古佛轻轻一笑,接着一本正经地道:“我无子嗣,也不打算娶什么女人,不然你俩再生个孩子,过继给我,或是把这孩子给我……” 不待说完,陈拙与古玉据是眼泛冷意,齐齐瞥向古佛。 这时,敬酒的动静渐渐弱了。 那个小说家忍不住问道:“王五爷,既是南北聚义结盟,敢问何人为盟主?” 王五突的望向陈拙。 苏灿也望向了陈拙。 众人都纷纷看向陈拙,似已猜到什么,满脸兴奋。 陈拙却愣住了,这事儿怎么和之前商量的不太一样,他蹙眉道:“师父,不可啊!论辈分、论名望,在座的诸位都比我有资格,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头上啊,太草率了!” 王五拍了拍陈拙的肩膀,上下细一打量。语重心长地道:“你小子,都这时候了还推个甚?你在北边儿有名望,在南边今时今日的声望也不俗,南北结盟,正缺一个兼顾南北的人物出来冒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比我们都年轻;你的成长我们几个老家伙也都瞧在眼里,既然能当个好丈夫,好父亲,便能当得了一个盟主。” 师徒两个四目相对,王五意味深长地叮嘱道:“莫要忘了你说的话,要把南北武林连成一口气。” 见陈拙还要推辞,屋外透过玻璃围观的人群里,忽听有人说道:“陈爷,莫要矫情,且随了诸位前辈的心愿。” 说话的是老姜。 “陈爷,接下吧。” “就是,陈爷,也唯有您合适挑这担子!” “师弟,接下这位子。” …… 连左宗生也在朝他颔首。 李存义与程庭华也都开口道:“陈小子,接了吧!” 望着里里外外一双双眼巴巴的眼睛,陈拙忽觉心头沉甸甸的,这是所有人在托付他们的念想啊。 “那我,便接了这位子!” 一张大椅,被摆上了首座,面向众人。 陈拙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上去,目中凝神,环顾一扫众人,立起大旗,沉声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神州盟立,吾等神州弟子,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 章节目录 73、诸君北去 “可惜,不知诸位宗师所战之人为谁?恐为余生大憾。” 角落里,那小说家死死趴着窗户,双眼望着一众把臂痛饮的武道宗师,心绪受染,好似屋外风雨惊雷,翻腾久久。 “但今日有幸目睹众豪杰,见证神州盟,死亦瞑目。” 他稳了稳被挤歪的眼镜,缩在角落将先前四十余位宗师的名号一一写下。 待笔画落尽,瞬间瘫软,贴墙滑倒,阖目久久,长舒一口气,如在回味着先前的江湖豪气,壮志义气。 屋外夜雨滂沱,灯花飘摇。 其余各方势力的代表,百十人也全都望着屋里的众人。 无来由的,只觉莫名的有股子压抑。 北方有敌,最大的敌,便是那已无希望的满清朝廷啊。 王五看了看所有人。 这里面有的是故交,有的是知己,有的是同门手足,有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有的毫不相识,却闻“义”字而至,有的还是仇家,而今也摒弃前嫌,并肩同行。 “诸位,酒也喝了,话也说了,该托付的都交托了,英雄不寂寞,尚有后来者,咱们这便……动身吧!” 坦然言语坠地,众人相视一笑,众目睽睽之下,这便起身离座,出了屋子,下了楼子。 笑声里,一道道身影四五结伴,大步奔进雨中。 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 陈拙立在三楼的护栏前,望着王五、李存义、程庭华、郭云深几人的背影,张了张嘴,眼仁泛红,但喊出来的却是一声低吼,“诸位,当大胜!” 雨中隐隐传来几声豪迈大笑,似是在回应。 有人好奇问道:“陈爷,不知王五爷他们与谁为敌啊?” 陈拙沉吟片刻,哑声道:“无须知晓谁人为敌,当知此战是为天下而战。” 与此同时,金楼外的一辆辆马车、一匹匹快马早已有人牵缰握绳,闻风而动。 这里不光有白莲教的人,还有各路绿林豪杰、黑道帮会的探子,此刻皆是送信前往各方,包括了各处白莲教的堂口,各方门派势力的弟子,乃至水路的漕帮,陆路的商帮,三教九流携手,誓要将那群老化石葬在北地。 连同古佛也在动身,此番连他在内,白莲教亦是出了三位宿老,虽不及那些老怪物活的久,但也是辈分极高的老一辈。 加上古佛这天生就有六感的妖孽,应是此战的主力之一。 “虎儿,等舅舅回来。” 古佛撂下一句话,又瞧瞧神色复杂的古玉,呵呵一笑,撑伞步入雨中。 一切尚未结束。 陈拙折回屋中,王五只是为他造了势,剩下的还得自己来做。 “诸位代表,且落座吧!” 他招呼着。 顺便叫人取来了纸笔。 “神州盟已立,尚缺最后一步,便是盟书!” 陈拙拿起毛笔,一面提笔蘸墨,一面不轻不重地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多说话,但是很喜欢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束己还是束人,都离不开规矩。这份盟书便是‘神州盟’的规矩,亦为吾等歃血为盟,神州聚义所立誓言!” 他一面说着,一面命人摊开一副尺八纸面,笔锋似刀,在纸上游走起来。 众人皆在静候。 直至陈拙放下毛笔。 灯花摇曳间,纸上仿似有一团肃杀之气跳将出来。 众人正待细看,忽听屋外雷声阵阵,风雨大作。 窗棱急震,一缕疾风挤进,桌上盟书呼的一震,迎风卷起;飘摇间,待所有人看见那盟书之上所立誓言,俱是气息一屏,无不肌肤起栗,寒毛倒竖。 “欺压良善者,杀!” “背信弃义者,杀!” “奸淫掳掠者,杀!” “卖国求荣者,杀! “辱我神州弟子义气者,杀!杀!杀!杀!杀!” 观者尽皆悚然,瞳孔骤缩,睁大双眼。 字字似银钩铁画,刀劈斧凿,九个“杀”字如钉风箭雨冲向众人,惊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今日既是挑了这担子,陈某便不能让那些前辈的念想损在我的身上。” 陈拙眼中透出一股凌厉冷冽的气机,探手拿回盟书,笔锋再勾,已是留名那誓言之下。 “诸位,可愿留名啊?” 搁下毛笔,陈拙退到一旁。 “前人已去,吾等后来者当接续这薪火,阻路者,杀无赦!” 宫宝田双眼半眯,当先走出,提笔书名。 “陈爷莫要激我们,纵横江湖,义字当先,愿留名!” “还有我燕子门留名!” “戳脚门留名!” “燕青门留名!” …… 一夜喧嚣,天明方止。 看着一张张犹有余温的椅子,陈拙有些倦意的合上了眼。 “也不知道此役战毕,这些椅子还能否坐满。” 屋内尚有数人,如宫宝田和丁连山,还有左宗生、林黑儿,以及金楼里的众人。 陈拙轻声道:“我想给师父、师伯他立长生牌,连那些前辈们也算上,就放在这屋子里。” 古玉“嗯”了一声,哄着入睡的儿子,“待会儿我就让人安排,不单长生牌要立,这盟书上的各家各派也要挂上牌子,否则就显得有些轻慢。” “好!” 陈拙看着盟书上留名的诸多势力,大部分是北方门派,南方武林虽然也有,但不算多,洪、刘、蔡、李、莫五家,唯有洪拳留名,剩下的多是些小拳种。 不过他也明白,南北武门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能图快。 陈拙又对先生瑞叮嘱道:“让教中各坛口弟子,还有各方势力,在北上的驿站里都备好快马,随时传回消息,一有风吹草动便前往接应,记住不要太大张旗鼓,今日歃血为盟的消息多半会走漏出去,咱们也得由明化暗,准备动身回香港。” “是!” 先生瑞匆匆下楼。 “事儿办了,我也该回奉天了。” 宫宝田抱着熟睡的宫若梅,脸色冷白,开口告别。 陈拙睁开眼,与之互望了一眼,“现在的北方是多事之秋,听说自打西太后宣布了‘准备立宪’,已有人成立了个专下暗刀子的组织,兴许近些时候就会有大动作。” 宫宝田神色舒缓不少,“我想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眼见劝不住,陈拙也不再多说,只道:“把尹师伯的牌位留下吧,若是人活着,或许此战亦有尹师伯。” 宫宝田稍加思忖,点点头,“我留个弟子在金楼,往后若有要事,可遣他送信;至于南北武林融合,看来尚需从长计议。” 陈拙道:“等此战落幕再说吧。” 临出门前,宫宝田步调一顿,侧过头,低声道:“西太后每年都会去颐和园小住些时候,其内高手不少,也许就藏有老化石……告辞!” 陈拙闻言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低垂着眼眸,脸上不见一丝异样。 丁连山背着手,看着不显山露水,仿佛似是个普通人的陈拙,眼神一亮,但并没多说什么,跟着宫宝田出了金楼。 直等上了马车,马三才忍不住问道:“师伯,那位莫不是已到宗师了?” 丁连山一牵缰绳,嘿嘿一笑。 “差不多了,缺的只剩拿一位宗师垫脚了……势如龙虎,却不见丁点杀气,喜怒不形于色,养气的功夫不俗啊,看样子刀道又添一位大家,好生了得。” 说话的是宫宝田,言语平常,但眼中却有不加掩饰的惊叹,只是很快又掩去。 丁连山也叹道:“着实比当年稳重太多,鹰视狼顾之相也愈发鲜活了……师弟,你也差不多了吧。” 宫宝田将宫若梅小心翼翼放在软毯上,猿目微阖,揣着手,“杀个宗师,小名头罢了,他想干捅破天的大事儿,咱也不能落于人后,且去试试那些老化石有多少能耐。三儿,记好了,人这辈子,要成,就成大名,做事不怕艰难,想要就争取到底,退不得。” 丁连山一抖缰绳,马车当即赶进了雨中。 …… 乙巳年,十月二十四日。 一声炸响,在京城前门火车站爆开。 炸的是满清出国五大臣,满城震惊。 同年十一月,奉天。 关东之鬼丁连山,刀劈日本浪人薄无鬼,后又连杀十九位日本武士,被迫南逃,亡命天涯。 章节目录 74、南北大侠杜心五 “还没消息?” 香港,古氏医馆内,陈拙疏眉紧皱。 连着过了数月,大事发生了不少,可王五他们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是连一点线索下落都没有,凭空消失了似的。 天空下着绵绸阴雨,街上人来人往。 他面前,一个黝黑精瘦的青年拿着块儿烧饼,狼吞虎咽的吃着,两肩落了一层雨沫,破旧的衣裳湿了大半,布鞋见洞,脖子上缠着条凌乱油腻的辫子,稚嫩的面孔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稳重。 当年那个拉人力车的少年,如今也长大了。 大名李山。 只是陈拙并没收其为徒。 原本他是想收来着,可这些年不是忙着琢磨拳脚,便是忙着调动各方势力,根本没有多余精力教导对方,便一拖再拖。 思虑许久,陈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去北边各处名山大川去找,叫他们不要单独行事,最少和一个互通消息的弟兄为伴,一个探山,一个接应,让他们自己定个期限,若是探山之人逾期未归,另一人即刻回报。” 他心神紧绷,虽说要找出那些老怪物是个精细活儿,但这大半年,不但人没找到,连王五那些老一辈宗师都下落不明,只怕不是僵持不下,便是两败俱伤,亦或是同归于尽。 “最好连沙漠、戈壁、雪山都别放过。” 李山忙不迭一点头,转身钻入雨中。 医馆还是老样子,无非是修缮了一番,添了几排药柜。 左宗生林黑儿在金楼忙着照看,年初也成亲了,只是有些遗憾,林黑儿受过内伤,一直怀不上孩子。 梁朝云也在金楼,自打来了北方,陈拙总觉得这丫头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连话都说的少了。 古玉给人抓着药,见李山奔波来去,“你怎得不说收下他?那孩子性子坚韧,还能吃苦,也算个好苗子……翠儿好像很喜欢这人。” 陈拙皱眉一展,平淡道:“现在收了,万一我这师父当不了几天就没了,不是耽误人家?我传他一些功夫,打好底子就够了,至于收不收徒,无非就是个名分。” 古玉面容一僵,有些恼怒,媚眼骤寒,狠狠瞧来,手里拿着什么就招呼什么,刀子、剪子、药碗,全朝陈拙掷了过来,含劲而发,叱道:“我让你胡说!” 在一众邻居们习以为常的惊呼中,陈拙魁梧的身体倏然似是成了轻飘飘的绵花,往后点足一掠,双臂顺势一垂一搭,单掌一揽,已将那盛着药汤的药碗接入掌中,手腕转出个圈来,而后轻轻一震,药碗已落到了一个老头的面前。 药碗未动,碗中的汤药还在打着旋,不洒一滴。 他另一只手亦是出招,振臂一抖,手影翻飞,已将刀剪接在手中。 原本还想说两句,但望着古玉抱着儿子坐在药柜后红了眼,他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蓦然笑道:“肯定回来。” 古玉亲了口虎儿,低声说,“要不我和你同去?” 陈拙想都不想,阴沉着脸,“不行!” 生死当面,往日知心会意的二人也时常争吵两句,只是吵过又很快都忘了。 非是不理解彼此心意,而是这局势被动的让人好生煎熬。 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移,直到这年初秋。 九月中旬的一天。 医馆中,翠儿与李山正忙里忙外;古玉则是在楼上教着虎儿识字;陈拙自己坐在院里看着各路弟兄传回的消息,猝然手背毛孔一收,脖颈一转,回顾凝视。 却见医馆外面站了个人。 这人身姿瘦削挺拔,步伐矫健,脸型略显尖瘦,眼梢微垂,但只是瞧着瘦,却绝没有半点瘦弱的气态,反倒有一种异样的迫人锋芒,穿着身崭新的灰色大褂,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 观其面相约莫三十来岁,唇上有一抹短髭,下颌微须,仪表堂堂,正自瞧来。 “高手!” 陈拙心中讶异,正待询问,又见这人脚下走转之势隐隐成圈,顿时眼神一亮。 这步伐不似太极的圆,而是足尖顺势成圈,像是“自然门”的内圈法。 当初数十位宗师之中,那徐矮师便是走的这种步伐,动静兼顾,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他脑海中心念飞转,瞬间便已猜道此人是谁,“尊驾可是姓杜?” 来人也在打量陈拙,只觉眼中人坐那院心单凭背影尚觉寻常,无非是魁梧一些,可这顾盼回首一瞧,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副深入骨子里的森然恶相。 乍一打量,宛如猛虎坐山狂龙伏地,好似一头回首龇牙的恶狼。 桀骜难驯,狰狞瘆人。 来人抱拳道:“在下杜心五!” 陈拙心道了一句“果然”,脸上已有几分喜色,这也是位刺杀过西太后的狠角色啊。 当年进京晚了些,若是早上半年,应当能碰上。 盖因此人与王五亦是交情不浅,曾救过王五。 王五当初动身前就叮嘱过他,如遇此人,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且徐矮师也留过书信,让陈拙代为转交给这个徒弟。 杜心五眼神一亮,“你便是王师收的那位陈师弟?” 陈拙见礼道:“陈拙见过杜师兄!” 王五与之亦师亦友,叫声师兄也算合乎情理。 杜心五瞧得一笑,但很快便记起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我听相熟的人说,我师父年前在广东佛山现身过,而后再无消息;非但如此,不少武门宗师也都下落不明,便从日本赶了回来;一番打听才得知受了王师之邀,原本还想动身前往佛山,但听人说起你,便径直过来了。” 陈拙没说什么,起身上楼,又快步下来,将徐矮师留的书信拿给了杜心五。 “这是徐师伯让我交于你的。” 杜心五连坐都没坐,接过信已迫不及待的拆开。 等看清信中所书字迹,他表情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紧锁,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时不时看看陈拙,似是在确认信中内容的真实性。 等一口气看完,人已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息都已急促。 “杜某也算是纵横江湖多年,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还是初闻,实在难以置信……这一年他们竟是都无消息传回?” 陈拙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若非他要留下来主持大局,还要静待时机,早已是亲自动身了。 原本他打算借着闯王遗宝将那些人引出,但如此一来,风声传出,面对的就不止那些老化石了,届时说不准就是大军压境。 陈拙心中何尝不忧,但嘴上还是安抚道:“杜师兄莫慌,没有消息便说明一切尚有变数,那些人虽强,但师父猜测充其量也就两手之数,徐师伯他们皆是四五位宗师结伴同行,突然间隐匿行踪,恐有自己的打算,你暂且安心住下……” 杜心五眼神变幻一定,犹豫了片刻,他沉声道:“实不相瞒,陈师弟,此番我不光是为了找寻我师父,也是有事相求。过几天我得保护一个人,但北方传出消息,清廷已派了数十位杀手过来,恐力有不逮,还望你能援手助我一助,那人姓孙……” “孙?” 陈拙眼皮一跳,猛然深吸了一口气,见杜心五神色郑重,遂重重点头。 “好!” 章节目录 75、商议 …… 辅仁文社。 夜凉如水,星夜璀璨。 屋内的几人围坐一桌。 连同陈拙在内,包括了陈少白、杜心五,还有杨衢云,以及一位戏班班主。 “我来替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方天方将军,此次也和我们共谋此事。” 见杜心五请了陈拙过来,陈少白不甚欣喜。 他当初便已见识过陈拙的雷霆手段,那些刺客只一入港,尚未露面便死了个干净,名副其实的强助。 陈拙惊奇道:“方天?你就是津门失守时,带着士兵一心杀洋人的守城之将?” 他听林黑儿和左宗生提起过,当初津门失守,清廷已对“义和团”下了剿杀令。但到底是有清醒之辈,领着一队兵卒始终与之并肩作战,三百多人死的就剩下三十来个,最后被归为叛军一流,不知所踪,不想竟逃到了香港。 这是义士啊。 “我姓陈,六年前也在京城……” 不待陈拙说完,方天双眼豁然一亮,“你就是那杀了奕亲王的罗刹鬼?你可识得左宗生?” 陈拙笑道:“我二人师出同门!” 方天年过四十,浓眉大眼,看似正值壮年,可两鬓已见斑白,连胡茬也泛着银霜之色,头了不用等我的么。” 他见古玉眯着笑眼,张开了双臂,苦笑一声,将其抱了起来。 古玉勾着陈拙的脖子,语气带着几分薄怨,“睡不着,见你一直没回来,心慌的紧……还有,我饿了。” 陈拙笑了笑,“白天的饺子还剩了一些,你等我去煮上。” 古玉狡黠道:“你得喂我吃。” 陈拙掐了灯花,掩了木门。 “行。” …… 章节目录 76、怪事 “同胞们!香港的同胞们!就在我们北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封建帝国在苟延残喘,我们的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次日清晨,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一阵游行的高喊声令路人纷纷侧目。 陈拙手里拿着一把炒花生,一面闲庭信步般四下转悠着,一面将一颗颗酥脆略焦的花生抛进嘴里,细嚼慢咽的碾动着唇齿,品着每一口滋味。 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小贩,赶车的马夫,还有来去交错的人力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和那些显眼的巡警。 但最显眼的,是那些游行募捐的学生。 陈拙看向当先领头的少年,瞧着有几分眼熟,正是李玉堂他那儿子。 别看街上巡警不少,但干人事儿的没几个。 尤其是其中的印度人,仗着巡街的由头,没少占那些小贩们的便宜,吃拿随意,横行霸道,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嚷着别扭的英文,时不时冒出两句汉话,都是骂人的。 “有事儿?” 沈重阳见他少有的主动找来,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手里拿着颗鸭梨,啃了一口,汁水四溢。 有了陈拙的照顾,这厮日子虽说好过了不少,但好赌的毛病还是没改。 陈拙嚼着花生,漫不经心地道:“给你提个醒,清廷这些天会有一大批杀手过来,那些人无处可去,肯定是去九龙城寨……这一次不比之前,你早做准备。” 沈重阳眼神一变,“连那两样东西都摆平不了?” 陈拙淡淡道:“谁知道呢,总得试过再说,你既然会使,这些天就小心着点,一有点风吹草动记得往我那儿跑,免得死的不明不白。” 叮嘱完,他语气温和,似在笑谈,“听好了,我可没亏待你,好赌那是你的事儿,可要是敢坏我的大事儿,休怪我心狠手辣。” 沈重阳点点头,一脸凝重,“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自掘坟墓的。”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 他也不打算让人守着入港的关口,对方倘若真有老化石出马,恐怕也就大圣爷的火眼金睛才能瞧出端倪,让这些人去,不是打草惊蛇,便是自寻死路。 街市热闹,有了那些游行的学生更热闹。 陈拙从怀里摸出枚龙洋,搁在嘴上鼓气一吹,“嗡鸣”中,龙洋已翻着跟头划过众人头顶,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募捐的布袋里,激出一声脆响。 一路北去,他来到了一家老字号的铁匠铺。 老师傅年过花甲,然身体仍旧壮硕,须发花白,却根根如钢针虎须般挺立着,像是炸了毛似的,精赤着魁梧的上身,和徒弟两个不停抡着大锤,挥洒着热汗。 这人也是深藏不露,一双大手细腻的紧,哪像是干力气活的。而且握着重锤有若无物,手心虎口更无老茧,分明是手上功夫的行家。 倒是那徒弟,双手布满硬黑老茧,像是涂了层碳粉。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应是练的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他之前也曾晦涩的问过,对方却不明言,只说是避祸。 见陈拙过来,老师傅转身进屋,取出两把套着刀鞘的弯刀,还有两副刀囊,共计四十柄飞刀。 这刀封了六年,想用的时候已是失了锋芒,而且份量也有些变化,他便四下转了转,找了这家铺子给重铸了一番。 陈拙掂了掂,颇为满意,付了钱便折返而回,沿途顺道还买了几份古玉爱吃的糕点,以及两条黄鱼、虾蟹若干。 虽然比不得津门的螃蟹便宜,但也不算贵。 也是当天,金楼里,左宗生和林黑儿动身入港,连同那两位宿老全都暗中入了省港。 此战,定要一战大胜,以壮士气。 紧锣密鼓的谋划中,时间很快又去半月。 可这天傍晌午,忽生了桩怪事儿。 陈拙正给人推拿筋骨,门前的街面上冷不防响起了一声吆喝。 “卖刀!” “若识此刀者分文不取,不识此刀者千金不卖!” 粗犷低沉的嗓音在街上一经响起,立马引起不少人围观。 陈拙听的有趣,心中却在暗自警惕,眼下可是关键时候,这般装神弄鬼的吆喝,说不准就是暗藏杀机,来者不善。 “莫不是西游记看多了?” 他戏谑一笑,寻声打量望去。 门口的石阶下,一群人围着个瘦弱老者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但一个个转悠了一圈,便纷纷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陈拙刀眼微眯,走到门口对其说道:“刀呢,拿出来给咱瞧瞧!” 老者须发花白,气态平和,穿着条青色宽裆阔腿灯笼裤,脚上是双草鞋,上身是件灰色短衣,手里端着个烟袋锅子,一面用粗粝黝黑的拇指指肚往烟锅嘴里压着烟丝,一面看也不看的应道:“刀子就在我身上,找出来,就送你。” 边说,老人已划了根火柴,将火苗凑近烟锅嘴儿吧嗒吧嗒嘬了起来,不一会儿口鼻冒烟,说的话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 左宗生与陈拙互望一眼,各自凝神,屋里的林黑儿和古玉也都是暗自提劲,沉下气息。 陈拙再仔细一瞧老头浑身上下的打扮。 此人双袖紧撑,短衣紧收,哪有能藏刀的地方,至于那阔腿灯笼裤,裤口紧收,腰间紧缠,绝不适合放刀。 压根没有豁口。 而且藏刀只为出刀,用刀的行家若是想收暗刀子绝不会藏在腰身以下。 左宗生目如冷电,飞快一扫,正待开口,陈拙却示意稍安勿躁。 陈拙眼神一亮,望向老头的腰间。 “既然尊驾是冲着我来的,我便随了你的意,替你解解惑。” 老人呲出一排黄牙,嘿嘿一笑,“好,那你就仔细说说。” 陈拙出了医馆,目光望向老者,身侧双手轻轻颤动,轻声说道:“寻常人只知硬刀子,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软刀子。我当年横行关中,曾听一位老刀客说起过,这世上有一种名为‘缅刀’的软刀子,不收鞘中,只藏暗处,谓之三尺绕指柔,可卷腰而收,可藏于衣下,防不胜防……你可敢解了腰带啊?” 非但如此,陈拙已在留意着对方的一双手。 拳眼骨节粗壮,手背筋络贲张,当是位用拳的好手。 老人呵呵一笑,也不解腰带,只是伸手在腰侧一弹而过。 “噌!” 鸣动之声登时破空,一柄软刀如急蹿的龙蛇般翻空而落,飞出数丈,斜插在他面前,晃颤不止。 只是等陈拙定睛再看,那卖刀的老头已没了踪影。 “小子,这刀送你了,且好生琢磨琢磨。” 章节目录 77、缅刀 医馆后院。 几人望着那刀子,俱是神情古怪。 刀子三尺来长,刀身轻薄不说,且狭长如剑,刀脊笔直,堪堪两指来宽,若非单边开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口剑呢。 刀柄也有门道,尾端如锥,暗藏刃口,可见首尾皆能伤人。 陈拙握上刀柄,尚未发力,只轻轻一碰,手上的刀子立如细柳般左右来回晃颤,不受控制,软韧难驭,好生怪异。 这该怎么使? “眼下大战将至,那老头来历不明,绝不会无的放矢。” 说话的是林黑儿,仍是喜欢一身黑衣,袖藏双剑,一张脸蛋不似那些姑娘家白嫩,而是一种十分健康的麦色,眉宇间英气迫人,说话办事还是爽利干脆。 左宗生奇道:“寻常高手若近咱们周身百步,不说轻易发现,但也不会毫无警觉,那人少说已是耄耋之数,竟能不动声色的摸到医馆门口,可见非比寻常。” 古玉也换上了一袭劲装,她突然似想起什么,看了看几个人,有些不太肯定地道:“你们适才有留意那人的双脚么?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好像瞧出几分形意的影子,踩步动腰犹若龙行……” 说着说着,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那人是用拳的行家他们都能瞧出来,可若如古玉所言,有几分形意的影子,就有点吓人了。 左宗生口干舌燥,眼神发直,望着陈拙手里的软刀子,呐呐道:“师父说过,当年京城里出了个杨无敌,除董海川以外,还有一人能与他们一分高下,那人姓李,曾名震武林。” 说话的声都变了。 陈拙双眉一皱,继而舒展开来,蓦的长出一口气,呢喃道:“神拳李洛能?” 形意祖师爷。 若真是如此,那老者当是郭云深的师父,李存义的师公。 几人都得行大礼。 “这是有意指点咱们?” 陈拙握着手里的软刀子,视线扫过刀身上的繁复花纹,轻轻一抖,刀身自弯,刀尖先朝他自己的心口招呼过来,再一使劲,刀身又弯向另一侧,这回是刺他腋下。 这出刀的轨迹简直颠覆常理,不会使的第一刀先砍自己。 陈拙以刀成名,再有王五、李存义两位刀道宗师悉心传授,早已是用刀的行家,可这种软刀子还是头一回入手。 然古玉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开始凝重起来,“既然这样,只怕那来的杀手中应当不止一位老怪物,不然,这位李老前辈也不会隐没行踪,不与咱们相认……要么,就是我猜错了。” “无妨,一个是杀,两个也得杀,此战避不过的……而且有这等祖师爷出山援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陈拙杀心已动,焉能罢休。 他嘴上说着,心思却一直在手里的刀子上,刀刃来回弯曲,每每发劲,刀身翻转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出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几秒,已肉眼难见。 许是怕他自伤,左宗生忍不住开口道:“师弟,莫要贪急……” 然而话刚出口,众人忽见陈拙一咬牙,双眼陡张,紧握刀柄,口中吞气入喉,仿似龙啸长空,手中软刃竟如蛇盘般绕出数圈,软韧非常,诡异无端。 许是握不住劲力,刀子立时脱手。 陈拙眼泛精光,这刀子竟是能以内劲驾驭,他飞身一掠,当空再握刀柄,快步上楼。 “容我摸索两天。” 古玉则是看向院角逗弄虎儿的梁朝云,瞧着这丫头孤零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心思灵透,哪会瞧不出这人心里的念想。 这些年梁朝云虽说和陈拙一直以兄妹相称,但那眼底的情意傻子都能瞧出来,偏偏就陈拙装傻,故作不懂,亦或是不想懂,她也不愿点破。 听说这丫头自打程庭华走了后,便一个人守在金楼里,既是清白姑娘,总不能一直窝在那种风尘之地。 抿了抿唇,古玉走过去温言笑道:“朝云妹子,不如你带着虎儿先回佛山吧,此战胜负难料,若我夫妻二人折在这里,万望你能看在他的份上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梁朝云这些年虽说武功进境不俗,已是大拳师,但打法未通,且少与人交手,搏杀经验尚缺。 不等梁朝云回话,古玉犹豫片刻,咬牙道:“眼下生死当面,我也不矫情了,此战倘若大胜,你要不嫌弃,便搬过来吧,我全了你的念想。” 梁朝云眼泊一颤,又听古玉说道:“放心,姓陈的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替你出头。” …… 香江,九龙城寨。 一座老旧的祠堂前,摆放着两张黄花梨的大椅。 椅上有人。 两个瘦小如孩儿的老头半缩半蹲的坐在上面,身上各是套了件极不合身的宽大黑袄,两腮无肉,脸皮苍老干瘪,像是蒙着一层枯树皮,瞧不见半点生机,老的不成样子。 这二人缩在灯影下,不仔细瞧还以为藏了两只猴子。 椅子摆在檐下,离了几步,房檐上挂下一道雨帘,雨线坠落,在乱草间溅出一朵朵水花。 而在雨帘外的空场上,迷蒙大雨中,就着四面荧然的灯火,正跪着数十道身影,脊梁笔直挺拔,肃杀弥散。 当先数人俱是顶戴花翎,身着补服,上绣补子从右至左,分别是豹、虎、熊罴、彪,为当朝三品、四品、五品、六品的武官。 这些和宫宝田那种凭白身挤进庙堂的武夫不同,皆是以武考入朝为官,后久经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悍卒骁将,铁血杀伐,从刀山火海中讨下的功名。 而那雨檐下还有一人,亦是顶戴花翎。顶戴之上镶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红色珊瑚石,花翎为双眼孔雀翎,补服上绣的补子乃是一头狮子。 这竟是一位满清的二品武官。 此人面黑秃眉,神情冷肃,身形魁梧,一撩衣摆,对着那缩身而坐的两个老者单膝跪地,一震马蹄袖,打了个千,低头垂眼行礼道:“阎孝国见过两位公公!” “嗯!” 淡淡的应声,好似快断了气一般。 遂听一个阴恻恻的尖细微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道:“老佛爷有令,此战不但需得铲除孙贼,还要连那姓陈的一起连根拔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阎孝国领命!” 自称是阎孝国的武官闻声起身,回望向雨中的一众手下弟兄,眼神复杂,仰天叹道:“接到朝廷命令的那天,我哭了!” 他背负双手走入雨中,目透冷厉杀机,雄浑嗓音在大雨中传开,“外敌寇境,内乱又起,本以为吾等再无机会报效皇恩,好在老天怜我;这也是咱们这些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回报……苍天有眼,总算给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罢,一只只酒碗已被人摆在了众人面前,大雨倾盆,酒水和着雨水,转眼满溢而出。 阎孝国跪在雨中,朝北一拜,起身沉声道:“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 数十道身影闻言纷纷捧碗起身。 阎孝国冷眼一瞥,杀机盈目,单手一托酒碗,冷冷道:“兄弟们,干了这碗酒,诛杀逆贼,报效朝廷!” “诛杀逆贼,报效朝廷!” 章节目录 78、喋血香江(一) 一九零六年,十月十四日,傍晚。 古氏医馆的后院,通明的灯火中。 众人围聚一桌。 杜心五、方天,正给所有人介绍着此次的布置谋划。 “明天我会假扮成孙先生,以自己为诱饵,走皇后大道,再到辅仁文社,中间路过医馆,街头两端我会找人堵上,尽量拖延那些巡警,咱们就在中间与那些鹰犬一决生死……” 杜心五心潮澎湃,自打走上了这条路,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大战在即,有的只剩下战意和杀意。 而陈少白与杨衢云已被他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想二人犯险。 沈重阳扇了扇敞开的褂子,似是有些紧张,“那些人已经到了九龙城寨,全是军中高手,听说一直在找我的下落,而且还找人弄了枪。” 林黑儿问,“他们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沈重阳不知那些老怪物的存在,闻言一怔,仔细想了许久,迟疑道:“棺材算不算,说是祠堂里这些天莫名多了两口棺材,不许旁人靠近。还有,他们是五天前来的,而后每天都得抬两只烤全牛进去,但是不见骨头出来,也不知喂了什么东西。” 几人互望一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坏的结果来了。 不出意外,这应是两尊老化石。 “我先去布置,诸位小心!” 交代完,杜心五已快步出了医馆。 方天则是留在了医馆内,他望着院里摆放的两样东西,眼神又惊又喜,罩着的黑布下,半截漆黑的枪身若隐若现,底下立着支架,一排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中拖到了地上。 一旁的木箱里,还有上百斤捆扎的炸药包。 “这些东西你们哪弄的?” 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要是当年洋人入津的时候有这玩意儿就好了。” 众人听的俱是沉默,似被勾起了伤心往事。 左宗生看着林黑儿,二人虽说成亲了,但说的话不多,一个对感情木讷笨拙,一个干脆利落,本以为不会和谐,不想却渐渐到了无声胜有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能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别废话,咱们都能活着回去,最好一起杀回北边。” 林黑儿瞧也不瞧,率先开口,随后抖出了袖中的双剑,坐在一旁低头擦拭起来。 渐渐的,随着天色一暗,四面八方突然涌来不少身影,这些人穿着不同,装扮迥异,不只是白莲教的弟子,还有不少神州盟的子弟,粗略一扫不下七十余人,由两位宿老领头前行,还有方天那三十几个弟兄。 “看来时间已要到了。” 步伐声起,所有人齐齐扭头,但见陈拙和古玉自楼走下。 陈拙手里已没了那柄软刀子,他眼中精光掠过,温言道:“诸位,明日一战,便是全我神州弟子义气之时,今晚咱们便不饮酒了,待此战落罢,我再陪弟兄们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众人热血沸腾,双目通红。 “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一夜无话。 只说翌日天刚麻麻亮。 鸡叫头遍,医馆里的所有人已俱是散去。 有人扮作了百姓、小贩,有人拉着人力车,有人推着板车,还有人挑担吆喝,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这是明。 还有暗。 方天那三十几号弟兄已带着那炸药各自埋伏在街市两侧。 还有两样大杀器也被摆在了药馆的门后,由方天和沈重阳把持。 沈重阳瞧得口干舌燥,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忙朝陈拙问道:“你到底要对付什么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你该不会是脑子一热要在香江起义吧?这可是英国人的地盘,别干傻事儿。” 陈拙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吧,充其量就是杀两个人罢了,这东西杀伤力巨大,轻易别响,要响,就得一击建功。” 瞟了眼外的天色,他掩了医馆的门领着众人走了出去。 “诸位,且随我一赴这人间沙场!” …… 时近晌午。 市集上,过往来去的路人渐渐多了,还有不少游行的学生。 直到一驾人力车不紧不慢的从长街一头赶来,原本游行的学生无不沸腾激动起来。 车上人一身着白色洋装,戴了一顶帽子,帽檐半压,不见面貌。 “孙先生!” 挤挤拥拥的人群原本热闹喧嚣,只是忽听一声高亢刺耳的唢呐不合时宜的响起,吵的人耳膜生疼。 “叭叭嗒嗒……叭叭叭……” 再定睛一瞧,但见街上迎面走来一支送葬的队伍,足有六七十人,扛着两副漆黑惹眼的棺材,漫天纸钱迎风翻飞,令人直呼晦气,避之不及,一个个退向一旁。 可邪门的是,这办的是白事,却只有唢呐装装样子,那些送葬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冷面冷眼,尽管披麻戴孝,愣是没一个人哭上几嗓子,而且皆为青壮汉子。 这时辰也不对啊,大晌午的,谁挑这时候下葬,可是要犯忌晦。 岔口两端,往日横行霸道的巡警极为罕见的没了踪影。 有人觉得倒霉碍眼,只一迎上去,还没说上一句,已被人一脚踹飞。 “不想死的都滚!” 可那人脚刚收回去,双眼陡然圆睁,目眦尽裂,口中“嗬嗬”有声,喉咙上不知何时已插着一把飞刀,下一秒已扑倒在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身下肉眼可见的淌出一滩子血来。 “杀人啦!” 这可把那些围观路人瞧傻了眼,俱是脸色一白,惊呼四逃。 混乱中,人群交错,那些送葬的人俱是避也不避,双脚好似生根在地,任由周围人穿梭交错,摩肩接踵,眼神却始终冰冷的望着前方的一家粥摊。 粥摊贴着街面。 小小的摊子上,六道身影缓缓站起。 人力车赶了过去,与众人会于一处,正是杜心五。 当先一人一袭青衫,披乱发,背手缓行,抬脚踏步间好似苍鹰逼视,刀眼徐徐一眯,已见滔天杀意。 陈拙瞟了眼一群人脚上的官靴,又看看那抬棺的几人,墨眉一挑,无需废话,轻吐道:“杀!” 刹那间,血花四溅,原本四散奔逃的路人小贩冷不防暴起发难。 惨叫痛呼声中,凌乱狼藉的街面上顿时横七竖八的躺下一具具尸体。 然而到底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卒骁将,生死之间,竟有不少人及时反应,避过了杀机,还有人能奋起反杀,双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处。 陈拙一蹙眉梢,正待出手。 “哐当!” 两副棺材侧翻倒地。 “嗯?” 他只瞧了一眼,心头一突,眼皮急颤,飞快道:“小心,那两老东西应该就在周围的人堆里。” 他嘴上说着,双眼已似冷电般飞瞟向周围逃散的人群。 只是前脚说完,后脚身后已飘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 “呵呵,聪明!” 一只肉掌,猝然自数丈之外飘来,直扑他后心。 章节目录 79、喋血香江(二) “轰!” 人影在前。 一声炸响,乍见一架人力车当空翻起,朝着那暗袭之人砸去。 许是劲力太过霸道,车身甫一离地已快散架、扭曲变形,看的人心惊胆战。 出手之人正是杜心五。 那暗袭之人横遭拦阻,快如鬼魅,倏忽一闪,好似平地挪移般立定在数米开外,背手不动,佝偻而站,一双毫无生气的死灰色眸子静静瞧着众人。 “好,竟是有胆儿问敌通玄,也算惊才绝艳,咱家这辈子还没瞧见过几位。” 这是个瘦小如孩的老者,身穿宽大黑袍,大的只似七八岁的娃娃套了件成年男子的衣裳,袍角都拖到地面了,极不合身。 这人的脸更是怪异,阴白苍老,无眉无须,不见丁点血色,皮肉干瘪枯皱,眼窝塌陷,眼珠子外鼓,两腮蠕动间吐出的话都是阴嗖嗖的,又尖又细,令人大白天的打寒战。 再配上那满头稀疏的银发、满身阴湿的腐朽味儿,活像是土里埋了十年八载,突然间又被人挖出来了一样。 赫然是个太监。 便在这时,另一头亦是走出两个人来。 一高一矮,高的那人秃眉黑脸,冰冷面目饱含杀机,怀中抱着一把刀子。 另一人亦是位黑袍老者,揣手而至,满头苍发,模样更是老掉牙了,像是下一秒就得断气,半死不活,不生不死。 “便是你搞出个神州盟?” 尖细微哑的嗓音问的有气无力。 老者费力的抬着眼皮,看的乃是陈拙。 陈拙双肩轻一舒展,反问道:“尊驾何人?” 对方黯淡眸子一颤,“咱家姓高,久的名字都快忘了,乾隆爷在位的时候,做过传旨太监。” 好家伙,此话一出口,饶是众人早有准备,仍难逃心神剧震。 算下来,少说百岁以上了。 “顺道再提一句,奕亲王便是我俩调教出来的,不然,原本该那姓甘的走上一趟,你杀了他徒弟,可是恼极了。” 说话的功夫,六人立时三三一分,左宗生握着王五传下的大刀,与林黑儿和另一位白莲宿老逼向那偷袭的老太监,而陈拙和古玉及另一位宿老迎向面前二人。 杜心五眸光一扫,望着那抱刀的冷面汉子,“阎孝国?” 阎孝国双眼颤动,顺着杜心五的脚步走向一旁。 “我说呢,敢情一个个都在土里埋着呢。” 陈拙看见这两个老鬼的形貌,顿时明白了为何一年光景难寻这些老化石的踪迹,原来深埋土中。 他双手忽的自背后抬起,手上赫然握着两把转轮手枪,猝然扣动扳机。 “砰!” 枪声一起,一枚子弹已破空朝对方眉心飞去。 老太监面上不见喜怒,一双外鼓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早有预感,几在枪响的前一秒忽往左挪了半步,任由子弹擦身而过。 陈拙眸子一眯,双枪再响,枪声急促,刹那已连开五枪。 老太监看着垂暮老矣,一副皮包骨的瘦弱模样,然身法灵活犹如鬼魅,变幻无端,在狼藉的街面翻跳辗转,背手而行,好似闲庭信步,竟无一发子弹命中,皆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 “原来如此。” 见到这一幕陈拙终是明白那所谓的逢险自避是什么意思了。 就好比每逢天灾地祸前,兽可先觉。 地龙翻身,洪水滔天,虫蛇借道。 这便是修出六感的能耐么? 怪不得洋枪无用,子弹还未射出,人已先觉。 似他们这些武夫,气候渐成,遇敌便好似火烧身,肉身自警;而这先觉,似乎将之又进一步拔高延伸,凝练到了另一层境界。 “可惜,那武榜眼天赋罕见,乃是个练肉身的好苗子,他若能步入通玄,天底下那些漏网之鱼都得死,结果死的窝囊,毙命在洋枪之下。” 老太监且说且行,每步走出,那股几如油尽灯枯的气势已在肉眼可见的壮大起来,浑身四肢百骸,一枚枚金针徐徐自身体中退出。 金针坠地,老太监浑身骨头噼啪爆响,身形节节拔高,枯瘦干瘪的身躯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嗓音也由虚弱不堪变得中气十足。 几步踏出,这人竟已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壮年男子,满头白发根根脱落,只是光秃的头顶很快又冒出一层浅浅的黝黑发茬,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应是以金针封锁了关窍,延缓了心跳,龟息沉眠,不逢大事不出。” 一旁的白莲宿老瞧得面露凝色。 这是位老妇,乃是古玉请出山的,她那姑姑的内丹术也是此人所授,多年来一直在一座道观内避世静修,为“白莲教”上一代仅存的几位法王之一。 老妇满头银丝,然容貌却显年轻,简直是童颜鹤发,可却始终未进通玄,但一身劲力早已贯通全身,乃是老一辈的宗师高手。 “识货!” 老太监嘴脚抽动,似在发笑,猝然暴起发难,单足一压,脚下碎石崩散,人却好似蜻蜓点水般轻巧非凡的朝三人贴来。 陈拙双枪一收,面容冰冷,不由分说已弓腿趋步一进,魁梧身躯好似拦路猛虎,上身前倾,丹田内收,冷厉面容倏然扭曲,气息入喉一吞,浑身筋肉齐齐颤动,唇齿开合间已是怒目圆睁的吐出一声惊天虎吼。 “吼!” 惨烈气机登时弥散开来,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路人无不捂耳狂逃,还有人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步伐踉跄一晃,捂着胸口瘫软在地,直接胸腹间气血翻腾,心跳差点都停了。 老太监眯眼顿足,刚一停下,忽见眼前天光顿掩,一道魁梧身影已大步如箭奔来,面覆罗刹脸谱,乱发狂动,猿臂伸展一探,已照着他的天灵狠狠抓下。 轻轻一笑,看着已要落在头上的右手,老太监由衷夸赞道:“嘿嘿,好个恶鬼。” 他脚不闪不避,右臂一展,当空划出个圆来,便在中招之际,倏然一搭陈拙手腕,顺势一推,便已拨开了这一抓。 然而,手是拨开了,两抹刀光猝然自陈拙袖中吞吐而出,双刀齐出,如两轮弯月交叠一削,刃口外向,当空斩出。 老太监单足一立,身形忽斜斜一倒,如那陀螺般一转,兔起鹘落间,双臂忽的一弯,沉肩坠肘,翻出勾手,身法变幻竟是螳螂拳,转瞬已探向陈拙腋下。 眼看就要中招,忽见一口锋芒毕露的长剑倏忽斜刺而至,点腕挑筋,剑花上下翻飞,乱人眼眸。 劲风忽至,又一人推拳而来,拳如锥刺,以拳化剑,直逼其后脊大龙。 陈拙瞬息应对,双臂一展,如苍鹰回旋一扑,好似飞龙探爪下拿,出手如电,五指如钩,手背筋骨毕露,扣的是对方点地的那只脚。 老太监闪转变招,好似窥得先机,左手指甲竖立,连拨带弹,竟将古玉的一串剑光悉数打散,另一只手以掌裹拳,一按一揉,绵柔劲力已是化解了后腰打来的杀招。 陈拙杀心大动,正想擒握,那老太监身形忽变,好似一叶飞羽,轻如无物,飘忽一转,一条腿似是没了骨头,竟如一条蟒蛇般顺着伸来的手臂盘旋而上。 “软骨功!” 陈拙未及反应,便感觉后背一沉,那老太监已似龙蛇昂首般攥起五指,捏出个凤眼,朝他后脊敲下。 快,太快。 古玉眉眼含煞,长剑一挺,竟是不管不顾,直刺老太监后心。 这要是刺中了,陈拙也得被捅个窟窿。 老太监似觉凶险,身形上游,可就在这时,一截刀尖突的不可思议的迎面刺来。 “啊!” 下一秒,惨叫骤起。 章节目录 80、喋血香江(三) 刀子? 哪来的刀子? 老太监有些错愕。 陈拙以背向他,应是难以出刀,可那截刀尖出刀的路数极为诡异刁钻,竟是从其身前向后扎来,且诡异无声,只似条悄然探出的毒蛇,冷不防张开了獠牙。 他虽说有先觉之能,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刀,超出认知,也与寻常打法背道而驰,来的飘忽,看得见,防不住。 而且又快又狠,想要应对,已是太迟。 “软刀子?” 况且身后尚有二人杀招来袭…… 眼花缭乱间,一道人影翻落横飞。 陈拙连翻带滚已摔了出去,尚在空中,喉中呛出口血箭,撞出老远,只觉的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一般,后背一片麻木,仿佛没了知觉,缅刀也跟着脱手。 他趴在地上,双眼赤红,忍痛喝道:“别管我,攻他!” 老太监愣在原地,一抹狭长极细的刀口已是从左到右,横削过他面目,割过鼻梁,一对招子已被挑破,却是瞎了。 血线挂上脸颊。 事实上不待陈拙出口,古玉与那宿老已眼神发狠,提剑强攻,招招追命。 陈拙则是趴在地上,脸色通红涨紫,四肢一紧一松,喉头蠕动,吞气入喉,“天罡劲”疯狂调动,浑身筋肉纠缠扭动,气息已在齿间融合着津液似是裹了颗圆丹滚入腹中。 圆丹滚过,立听“咔咔”声响,顿见他背后脊柱似是活了过来,浑身骨头都仿佛在磕碰颤动,敲出一串雷音。 震颤声中,陈拙麻木的后背渐渐恢复知觉。 也就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古玉与那宿老却是险象环生。 眼睛瞎了,此人竟仍然不落下风。 招招觉得先机,闪转腾挪,连翻变化不但用出了趟泥步,竟在二人剑影拳脚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惊世骇俗。 那白莲宿老的打法也非同寻常,变招辗转,推掌运掌,掌心似有雷鸣炸响,只触到老太监一片衣角,布帛顿时如硬物龟裂,四散破开。 古玉此时冷面如霜,眸泛滔天杀机,长剑一抖,剑身笔直,左手立指护持,右手提剑如使大枪,抖的乃是竖劲,出剑发剑,直透中锋。 使得竟是道门丹剑。 见那老太监灵活的紧,她步伐一赶,腾挪如飞龙衔剑,凌厉剑势飘忽一定,便在对方躲闪一瞬,一剑递出。 剑光稍纵已逝。 然而眼看剑尖离老太监咽喉不过咫尺,对方猝然凄厉冷笑,一双冒血的眸子直勾勾对上古玉,像是还能瞧见,右手五指内弯如勾,一抓一攥,利剑入手,坚如铁箍。 惊心动魄中,老太监翻手拧腕一震,二人手中长剑“嘎嘣”一声,呻吟不过两秒,已是当空寸寸折断。 那宿老见势来攻,怎料老太监右手一抖,一截铁剑残片已打在其掌心,生生没入皮肉。 古玉弃剑再攻,双臂如抽鞭,五指绷缠带打,用的乃是冯剑青的“打神鞭”,抽空震响,犹若炸雷,脚下快步一绕,已到老太监面前,双臂出招已非直来直去,而是画弧走招,好似响鞭,推拳递手,与其斗在一处。 老太监嘿声一笑,抬手推掌,好似牛舌卷草,竟是八卦的打法。 翻腕卷掌,一股狂暴的螺旋劲力登时在皮肉下扭转生成,将古玉拳手卷入其中。 霎时间,古玉立觉陷入漩涡。 她心惊之余,秀眉倒竖,张口忽听一声尖啸龙吟直吞入喉,双臂劲力勃发,竟也换上了八卦掌的打法,螺旋劲道暗涌,选择与之以硬碰硬,以打神鞭融以八卦掌,推掌曲转来去,打法阴柔诡异。 陈拙既得程庭华的真传,二人日夜磨合,彼此所学早已是两相交融。 啪啪啪啪啪…… 鞭手掌法碰撞,四条手臂如四条怪蟒挣动来去。 缠斗间,古玉双袖已如纸屑般飞扬散落,两条白皙的手臂顷刻布上一道道乌青血印,筋肉已变成一种极为骇人的拧转之势。 喉头一甜,古玉俏脸一白,逆血上涌。 老太监嘎嘎一笑,胸膛一震,猛一吸气,双掌忽的连拍三掌。 照着古玉三处要害罩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宿老厉喝一声“闪开”,双掌隔空劈出,挡在古玉面前,与那老太监硬撼了三掌。 三掌甫落,二人尽皆倒翻出去。 瞧着面前的宿老大口吐血,古玉神情未变,又惊又恨,然而不待起身,那老太监已大步奔来,十指成勾,罩着二人的天灵就要扣下。 “圣女快退!” 猝然,一道沙哑嗓音起的急促。 忽见一个早已伺机多时的白莲教众不顾生死的贴了过来,胸口一根引线嘶嘶冒烟。 “别……” 古玉瞧得心急。 这老太监有先觉之能,逢险自避,这些炸药怕是无用。 果然,话没说完,老太监步伐急转,好似鬼魅般扑到那人面前,一手倏然探出,落得轻巧,却犹如重锤,只在那人额头轻轻一敲,一沾即退,双腿一屈一直,连撤八步,裤筒忽紧忽收,并拢间已在已在二三十米外。 一切不过眨眼,看的人瞠目结舌。 那白莲教众脸上表情还未变,已整个横飞出去,翻滚间陡听“轰”的一声巨爆。 尸骨不存。 毙掉此人,老太监几乎毫无停滞,已赶向古玉二人,简直就跟没瞎一样,邪乎的厉害。 下一瞬,十数道寒芒似飞蝗而至,有前有后,有曲有直,乃是一枚枚柳叶状的飞刀。 飞刀在前,一道身影自地上翻空而起,落地瞬间,手中已打出一柄又一柄飞刀。 却非为了伤敌。 漫天飞刀破空呼啸,那老太监顿时止步,双耳轻颤,终究还是瞎了,左右避闪间还在找寻古玉二人的位置。 陈拙冷眸森然,咽下口逆血,朝对方飞掠而去,奔出数步,顺手一摘地上的缅刀,脚下如狐蹿出,三尺绕指柔已被抖的笔直,直刺老太监咽喉。 近在咫尺的古玉与那宿老见状暴起发难,二人两掌互推,贴地倒滑间已避开老太监寻声拍至的双掌,同时翻身一转,运起拳掌已左右抢攻,想为陈拙创造时机。 老太监双肩一震,身法飘忽一闪,又使出了那极为难缠的软骨功,避闪腾挪,滑溜似泥鳅。 便在这空隙,老太监猛的跺脚一踏,如蛇窜空般舍了二人,朝已到数步开外的陈拙扑去,口中狰狞怪叫道:“小子,给咱家死来!” 仿似恨极了陈拙,想他踏入通玄,纵横武林早已甲子以上,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恨怒交加,已推动双掌朝其拍去。 陈拙真火大动,杀心炽盛,双眼赤红似在溢血,不退反迎,朝其扑了过去。 古玉花容一紧,眼中闪过痛苦惊慌,双拳如枪,直追老乞丐后心。 那宿老亦是推掌直逼,紧咬不放。 “我看谁先死!” 陈拙内劲强提,目眦尽裂,浑身筋骨暴涨数分。 但就在双方相遇刹那,他手中的缅刀忽如拂柳般软韧一弯,螺旋劲力灌注一颤,刀身立如蛇盘般绕开对方的掌势,攀臂而上,在对方右臂腋窝扎出个口子。 老太监面容彻底扭曲,嘶吼一声,双掌再提几分力道,狂暴内劲鼓动之下,身上的黑袍都被撑圆了一圈。 势如推山的一掌。 “砰!” 陈拙右脚后撤,重心一沉,只来得及双臂交叠一横,一股刚猛霸道的内劲已是临身,好似天塌地陷。 遂听闷声炸响,陈拙口鼻中登时血花冲溅,只是炸开的衣袖下,两柄几乎变形的弯刀拦在了那双肉掌之前。 古玉与那宿老快步袭至,拳掌击落,不偏不倚,正中老太监的后背脊柱。 然而二人未有得手的欣喜,盖因那衣裳底下如有风云涌动,膨胀起伏,劲力落下,直如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约而同,二人齐齐变招,古玉花容冷寒,一记手刀寻着陈拙先前落刀的位置,扎进了老太监的腋下,另一手扣其肩头。 “啊!” 饶是老太监已活了一百多个年头,也不免惨叫一声,左手含怒运掌,照着古玉的天灵就要拍下,忽见那宿老闪身而出,左手似鹤爪擒腕,右手以鹰爪探拿手肘,正反锁扣,拿住了老太监的左手手臂。 陈拙脸谱下血水飞流,眼神却是清明,手中缅刀唰的一闪,如软鞭般卷上了老太监的脖子。 老太监瞳孔一缩,正想开口,颈上缅刀已然抽退。 下一秒,一颗面容扭曲的大好头颅,已离了脖颈,弹跳升空。 断颈血柱冲空,溅起数尺来高。 章节目录 81、喋血香江(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条窄巷中,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如何称呼?” 阎孝国望着对面的人,神情平静,然后缓缓放下了刀。 长刀杵地,他掌心朝下压着刀柄,眼神已见凌厉,五指虚握,半张半合。 杜心五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杜心五!” 阎孝国面无表情的微一颔首,“想起来了,你也刺杀过西太后,算是个人物。” 听其言语似有似无的带着夸赞,杜心五眼梢一提,奇道:“听少白说你是他学生?” 提及陈少白,阎孝国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他为我授业恩师,所教所授着实有趣,阎某从未有一天敢忘却……”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笑意一敛,转为冷漠,“可他不该学洋人的那一套,百姓受苦,国家受辱,民族危亡,竟是寄于那些洋人的法子,说什么***。” 杜心五双手垂落,“洋人入京你主战?” 阎孝国长叹了一声,五指一紧,握住了刀柄,“不错,但因为陈师的缘故,宫里的那位许是觉得我受了西式教育,又是陈师的学生,处处提防我,牵制我,终究未能一展拳脚;是故,这些年我一直忍辱负重,方才换来今天的机会。” 二人据是缓缓踱步,变幻着各自的方位。 杜心五越听越觉好奇,“听你话里话外,似乎没把满清朝廷放在眼里啊。” 阎孝国缄默片刻,眼神颤动,轻声道:“也曾放过,可瞧见过洋人入京后的京城,便放不进去了……但我又不能不放,我阎家祖上三代皆蒙受皇恩,打小咱学的便是‘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能放下吗?” 他盯着杜心五,冷冷的吐出最后一句话,“洋人都是狼子野心,你们亦是如此!” 话语甫落,杀机顿起。 二人步伐变幻之势猛的顿住,“唰”的一声,一截刀鞘破空而至,直逼杜心五面门。 杜心五脚下左右摇闪,避开刹那,刀光当头而降,势大力沉,凌厉非常。 感受着贴肤而过的森冷刀势,杜心五心神一凝,这竟然也是位刀道宗师。 不同于陈拙那种偏向于江湖厮杀的狠厉刀法,此人刀势沉稳厚重,善以势压人,但又与王五那种摧枯拉朽的千钧之势不同,兼之灵巧,刀身比一般单刀要长上数寸,刀柄亦是长出一截,可单手亦可双手持握。 竟然融了几分戚家刀的打法,刀光一晃,刀尖已到杜心五鼻梁前。 寒意逼来,杜心五不惊不慌,上身倏然后仰,右脚杵地,左脚脚尖勾挑上踢,已是在阎孝国的手腕扫了一下。 刀势一缓,尘嚣四起间,杜心五单足点地,上身后倒一瞬,忽往右一斜避过中锋,右手沾向阎孝国握刀的手,左手按其肋下。 阎孝国冷哼一声,撤刀至身前,双手握柄,只在二人之间搅出一团骇人刀光,刀势游走间已在两侧的墙上带出一道道斩痕。 见杜心五收势后撤,阎孝国目透杀意,刀身一直,朝其紧逼而上。 长刀如虹,直取其心,快如掣电。 杜心五变攻为守,双脚一左一右,绕弧形步,腾蹿犹若蛇行,用的乃是武当拳;以擒扑为主,连沾带拿,抓筋拿脉,想要觅得先机。 好快! 刀光吞吐一转,杜心五侧身一避,瞧着空中散落的寸许发丝,眼中冷厉骤添,探手一抓,五指已拿住刀脊,另一手钻拳一紧,打向阎孝国胸膛。 不想阎孝国神情不改,眼神凶厉悍勇,双手握着刀柄一震一抖,一股崩炸劲力已传导至刀身,拼着硬受一拳,已挣脱长刀,刀刃一横,斩向杜心五脖颈。 杜心五眉头一拧,吃了一惊,闪身欲避,却见阎孝国几步赶上,双腿如乱鞭,腿法狂暴绝伦,不但有弹腿的影子,连同戳脚也是精通。 混乱中,杜心五胸口吃痛,多出两个脚印,人已踉跄倒退数步,嘴角见红。 果然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刀光倏忽已至,比先前更快。 杜心五吃了大亏,重心未稳,刀尖已破衣而入,在胸口带出一阵刺痛。万分凶险之际,他左手快如电闪,似能擒龙伏虎,再扣刀脊。 想是先前受了一拳,阎孝国脸色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红,但眼中杀意升腾似火,狂吼中抵刀发劲,势如狮虎,似要将眼前人贯穿当场。 二人一退一进,在巷中飞退,飞快交错的双脚在地上蹭起一串尘灰。 然而,眼看尽头将至,杜心五马上就要被抵墙贯心而死,他陡然一掀眼皮,视线直直迎上阎孝国那杀气腾腾的双眼,二人目光登时在空中碰撞。 望着那双眼睛,无来由的,阎孝国心生一股莫大危机,不等反应,他猛然惊觉杜心五黑白分明的晦暗双眼猝然爆出一团璀璨精光,一闪而没。 竟是极为罕见的目击之术。 武夫所练,不过精、气、神三昧。 似寻常高手,气血充盈,久经厮杀,精神自然凝练,眼神已能犀利如剑,望之可夺人心魄,摄人心神,令其未战便已失战心,气势输上一筹。 而目击之术,便是以此为根,练眼中神华,观日窥月,凝出非常目力,以此摄敌。 阎孝国乃沙场悍将,久经杀伐,养出一身铁血之气,精神意志比一般武夫还要纯粹。可饶是如此,猝不及防间对上这双眼睛,他蓦然似是瞧见两颗太阳,眼前的杜心五瞬间被那两团精光所掩,竟没了身形。 但也只是片刻。 阎孝国心头一凛,强稳心神,手中劲力强提,咬牙切齿,眼前一切又复之前,可刀下的人却不见了。 突然。 一只拳头,直送而进,落在了他锁骨中间的天突穴上。 杜心五矮身一窜,长拳似箭,一击击中,一触即退,转身大步朝外奔去,却是心念众人安危,看也不看身后。 阎孝国踉跄而退,望着杜心五的背影张了张嘴,双眼转瞬赤红一片,一屁股贴墙瘫坐在地。 挣扎了片刻,他喉头蠕动,终于是张开了嘴,可吐出来的却不是话,而是一蓬血雾。 旋即瞪大双眼,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 长街厮杀,仍在继续。 左宗生手拿大刀,刀势刚猛,颇有王五的几分风采,可亦如陈拙他们所遇,这老太监有先觉之能,身法诡异无端,来去如风,三人仅是缠斗已费尽了气力。 更骇人的是,此人气血未足,仍是那枯瘦如孩的模样。 非但如此,此人所练竟是外家硬功,皮肉坚韧,刀剑难伤,简直强横非人。 左宗生、林黑儿与另一位白莲宿老,如今皆是左右支拙,打不中不说,打中了还伤不了,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正自苦战之际。 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猝然自长街一头飞至。 老太监不闪不避,瞧也不瞧,仿似身后长了眼睛,右手向后一接,已将那头颅拿入手中。 面无表情的回头瞧了瞧,望着那位高姓公公的脑袋,这位丝毫不见喜怒,五指一抖,手中头颅立时爆开。 杜心五从不远处大步赶来。 长街一头,陈拙缓缓摘下脸谱,吐出口血水,轻声道: “老东西,你的路,尽了!” 章节目录 82、喋血香江(五) 老太监苍老面容不急不慌,慢条斯理的抖了抖手上血沫,一对眼珠子在眼窝里骨碌一转,环顾四面群敌,干瘪的脸颊轻一抽动。 “早就给他说了,别练劳什子软骨功,结果练散了形神,居然死的这么窝囊,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他两腮蠕动,嗓音低哑,边说边从袖筒里取出一块黄精嚼进了嘴里,脆响有声。 瞟了眼陈拙手里的缅刀,老太监死灰的双眸晃过一缕精光,“三尺绕指柔?看来港上还有条大鱼啊。” 这人说前两句的时候还是一股子阴柔之气,嗓音发尖,但越往后说,原本有气无力的声音已变得洪亮雄浑起来。 “小东西,瞧着你这副嚣张劲儿,咱家倒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陈拙却不与其多说,朝众人一使眼色,伏身前冲,手中缅刀在他劲力的催动下软如缎带般扭颤,好似龙蛇翻腾,虚实难辨。 老太监避也不避,连动都不动,可他身上却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异响,似筋骨互磨,关节移位,瘦小的身躯左一鼓,右一撑,已将松垮宽大的黑袍撑了起来。 “噌!” 缅刀忽的一直,点在了老太监咽喉,只是如抵金铁,刀身瞬间弯曲。 陈拙双眼瞳孔一收,手腕一震,长刀已如毒蛇卷向了对方的脖颈,刃口一过,但见对方皮肉上竟只有一圈浅浅的白印。 “齐招呼!” 不知谁喝了一声,周遭众人霎时齐齐出招,奋起全力,拳掌刀剑已如狂风骤雨般打出。 老太监瘦小枯干的身形瞬间被淹没,可下一瞬。 “啊!” 一声爆吼,响彻长街,尘嚣四起。 众人尽皆飞退倒撤,吐血的吐血,踉跄的踉跄,待尘嚣散去,只见那老太监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形魁梧至极的光头大汉;浓眉虎目,面色蜡黄如铜,双眼熠熠生辉,原本宽大的黑袍似已包裹不住那骇人的体魄,紧绷欲裂。 众人眼皮一跳。 “金钟罩!铁布衫!” 惊色未散,此人唇齿一启,猛的似长鲸吸水般深吸了一口气,胸腹膨胀一挤,又听一声长啸。 众人本就各有损伤,此时惊闻这吼啸之声,只觉胸腹间的气血翻腾鼓荡,如有龙虎腾蹿暴走狂行;似杜心五伤势较轻的还能凭内息压下,但陈拙先前硬受了那老太监一掌,虽有弯刀横挡,但内劲透入,气血不稳,此时直如烈火遇干柴,脸色一白,先前咽下的逆血又一股脑呕了出来。 “武榜眼的横练功夫是你教的?” 老太监声如铜钟,答非所问地道:“我们这拨人也是分强弱的。六感通玄虽能先觉,但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将之完全发挥出来;近身厮杀,只要肉身与精神不能完美契合,就算未战先觉,避得开子弹,一旦与人交手,打法上始终是有破绽的……” 他眸子一瞟,不悲不喜的看向陈拙,“你杀的那个算是末流,练了那软骨功,起初尚有不俗能耐,可时日一长,越来越老,浑身精气也比人散的快,等于自毁根骨,不然,也用不着凭金针才能锁住关窍。” 这人似是对陈拙颇有兴趣,嘿嘿一笑,“倒是你,两番舍身,引他出手,于生死一线搏得破绽,好想法。” 老太监舒展着筋骨,一面朝众人踱步逼来,一面淡淡道:“武夫所求,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追求‘攻守’二字的极致罢了;完美无缺的打法,无懈可击的精神;知道何为通玄么?那是条路,走到尽头,通了,便可化尽打法破绽,达形神合一、天人合一,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险不避,为陆地真仙……可惜……” 他摇摇头一叹,叹的莫名。 “可惜你这等惊才绝艳之人竟沦为朝廷鹰犬!” 左宗生大喝一声。 老太监幽幽道:“是啊!” 话声未落,他陡然暴起发难,双目大张,大步蹭的一跨,双手一抓一探,抓的是陈拙,探的是古玉。 左宗生挥刀便劈,林黑儿提剑击腕,杜心五一声长啸,脚踏弧形步,劈手抖腕,已出拳攻其下三路死穴要害。 那两位白莲宿老则是飞身一赶,亦是想要打其要害,一个攻其太阳穴,一个如猿猴一纵,双手自后探其双眼。 “天底下练这两门笨功夫的人不少,但练出气候的却没几个。” 老太监横行无忌,声如铜钟,身形瞧着魁梧,可身法步伐竟丝毫不输先前的那个老太监,闪身一晃一避,已绕过众人,站在了陈拙与古玉面前。 陈拙缅刀一抖,刀尖嗖嗖一扭,照着老太监那张面门而去,想要故技重施,破其双眼;同时右脚一勾,将古玉送出一截。 然那老太监只是大手一抓,缅刀已如一条长虫般被其擒住,绕掌一转,顺势推掌拍出,五指落处,墙上立见砖石迸裂,尘飞土扬,塌出一个五指分明的掌印。 见陈拙躲开,老太监另一手五指握拳,已来势极汹的砸出,势如破竹,如枪如锥,扎向陈拙心口。 其余人见状纷纷动容,想要上前援手,却听,“低首!” 一个中气十足的苍老嗓音冷不丁落入场中,自陈拙身后响起。 陈拙想也不想,缩身侧倒,身后遂听一声沉稳脚步,而后是一声滚雷般的沉喝。 但见一记难以想象的崩拳,势如炮弩,与老太监的拳头笔直对上。 双拳一撞,好似炸雷震得人耳膜嗡鸣阵阵。 老太监那恐怖的体魄终是后仰一退,脚下踉跄数步,步步生印,如踩烂泥。 未等站定,出拳那人纵身一赶,几步上前,右手抵着老太监的心口,五指一揉一按,推送之下,顿见掌下身影如被重锤砸中,连翻带滚的撞出十几米远。 众人定睛一瞧,赫然是那赠刀的老头。 老太监翻身而起,瞧着自己淤肿的拳头,右臂如鞭震颤一抖,有些不以为然,又看看突然冒出来的神秘来人,瞳孔先扩后缩,嘿嘿一笑,“原来是你这条漏网之鱼……神拳李洛能!” 众人虽说早有猜测,但听到这名字,据是心神一震,士气大壮。 老头瞧了眼陈拙,有些嫌弃,“软刀子是你那般用的?还以为是个识货的,就他娘的会个三板斧。” 旋即,李洛能又看向那老太监,一张粗粝黝黑的老脸有些古板,双眼半眯,淡淡道:“不要觉得他们有多邪乎,终究是血肉之躯,宗师与通玄差的是精神,打法相差不远,照常了打。虽能先觉,但只要不是什么怪胎妖孽,四五个齐上,也能逼出一丝破绽,这也是他们气血枯竭留下的弊端……长存,是有代价的。” 老太监神色转为阴沉,只是他忽觉有些不对,蹙眉垂眼,望向自己的胸口。 却见膻中穴上不知何时扎进了两枚金针,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李洛能一提地上缅刀,三尺绕指柔登时抖出一团繁复光影,直逼而上。 老太监拔下金针,伸手来抓,不想那缅刀忽柔忽刚,忽曲忽直,以虚打实,竟是滑溜的厉害,多了诸多变化。 “他身体残缺,经络遭截断,那便是罩门!” 众人互望一眼,自是知道那罩门所指之处,脚下一动,齐齐攻上。 老太监脸上丝毫不见惊慌,望着李洛能,冷冷道:“凭你油尽灯枯之躯,也敢现身一会?” 陈拙大步迎上,刀眼大张,喝道:“废话少说,来战!” 章节目录 83、弩破其门,枪毁其身 金钟罩是门笨功夫,铁布衫也是门笨功夫,之所以说“笨”,盖因这两门功夫对练功者没有多少要求;不求天赋,不求根骨,也不用纠结悟性打法,只要照实了练,脚踏实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过春秋寒暑,便能慢慢积攒下气候。 可练的人不少,能练出如眼前老太监这般刀枪不入的却是凤毛麟角。 一百多年的能耐,果真非同小可。 李洛能运那三尺绕指柔,刀身曲转随意,崩曲抖直间竟是连番变化,将那形意五行拳的打法融在了其中,抽打之下如炸雷炮响,似有千钧之重,招架着老太监的拳脚。 “我倒要看看你能接我多少拳!” 老太监神情癫狂,狂笑不止,双拳抡动如锤,拳影交错往复,如狂风骤雨般连绵快攻,一力降十会,拳风击空震耳。 陈拙双脚一赶,趁着二人正在缠斗,人已奔到近前,似游鱼出水般走转一跃,翻到其身后推掌一按,龙爪掌一捋一紧,五指已沾上了老太监的后脊,只待指劲透入,便可擒龙攥骨。 哪料老太监先觉而动,避也不避,背后筋肉鼓动一颤,瞬间紧实无缝,骨缝好似都拼合收缩在了一起。 陈拙五指落下,只是微微下塌出五个浅坑,竟再难深入分毫。 好生了得。 诸如外家横练功夫他也曾问过古玉,说刀枪不入其实只在表象。 他一开始尚不知何意,如今一交手,便惊觉对方皮肉下的筋骨在以一种极其细微快急的颤劲不停抖动,外力透入竟被悉数抖散;且筋肉调动,亦是在发劲,令加身的劲力由点扩面,传导分散,原本几百斤千斤的力道,至此分化开来,已然微不足道。 原来如此。 陈拙心念一动,已是明白。 有人说过,最强的拳,乃是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打出。 而横练的门道便是反其道而行,分散别人的力道,再强的拳头,落到上面,一旦劲力抖散,也变得如春风拂面,少了威能。 至于罩门,便是那股颤劲无法传导之所在,这是横练功夫的关窍。 想是那股分化之劲太过霸道,故而这横练之人需得先壮体魄,唯有筋骨强悍,方能练出气候。 说到底还是“攻守”之道。 此人不但有先觉之能,还有想法将自身体魄化为最强的防守之盾,确实比那练软骨功的老太监强了不止一筹。 可惜……残缺之身,罩门难补。 陈拙一招不中,浑身气机狂暴霸烈,屈腿塌腰,如猿顾盼,双眼紧盯二人局势变化,突的闪进二人战圈,猿臂一展,已是打出一记崩拳,双拳随之而动,跟着一连串的崩拳迎上。 这是为了缓解李洛能的压力。 不然精气耗尽,就算赢了,这位百岁老人恐也活不了多久。 许是瞧出他心里的想法,李洛能破口大骂,“臭小子你顾我作甚?先杀大敌,老夫死则死矣;若是叫他活着出去,老夫死难瞑目!” 陈拙心头一颤,并未说什么,眼中杀机却更甚,与那老太监拳影对冲,以硬碰硬,立见血肉横飞。 片刻间,杜心五闪身一晃,已绕后出腿,双腿连连扫踢,攻那老太监下盘,想要限制其动行,其余人纷纷跟上。 当中一位白莲宿老蹲身一矮,双手已是连探其裆下,指缝间带出阵阵锐劲风声;此人乃是南派高手,须发半灰半白,形貌为一花甲岁数的老者,用的是白眉拳,亦是白莲教的一路法王。 林黑儿则是将双剑一分,与古玉招招不离其罩门,剑影上下翻飞,连刺不断。 左宗生与“形意门”情分深厚,见李洛能耗命相搏,眼眶发红,脚下如猿一纵,似狸猫翻滚急追,大刀贴地扫其双脚,刀尖随时上挑。 老太监脸色阴沉如水,一面应付着李洛能手里难缠的软刀子,又一扫步步紧逼的众人,双腿变幻往复,多为躲闪避退,连连后撤,快的匪夷所思,任凭几人追击快赶。 猝然,他眼前一花,忽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来。 原来杜心五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双眼仿似亮起一团精光,正是那目击之术。 这手段奇异,即便是这等老怪物也有些猝不及防,脸皮一抖,神情紧绷。 也就是这一抖,其避势突的一缓。 众人见状无不杀招迭出,攻其罩门。 武夫动念,比子弹还要快。 左宗生趁机大刀一横,与陈拙交替一换,接了那老太监一招,被震得连连后退;李洛能抽出空隙,长刀一抖,刀身如蛇蜿蜒下挺,已点向其裆下。 即便如此,老太监仍是下意识的纵身后撤,躲避着众人的攻势,近乎本能。 “休退!” 猝然,一声叱喝,却见老太监身后闪出一人,正是那位修内丹之术的白莲宿老,双掌一推,已如奔雷般落其后心。 “滚开!” 生死当面,老太监暴怒异常,浑身气劲澎湃,本就魁梧的筋肉竟又肉眼可见的膨胀了一圈,只是他头顶的黝黑发茬立时多出一抹惹眼的霜色。 电光火石间,掌劲落下,哪想倒飞出去的竟是那位宿老,口吐鲜血,摔出老远。 老太监虽说强横一时,但退势又是一缓。 几在同时,陈拙面生恶相,双腿一屈,猝然蹬地一跃,如白猿约涧,腾空而起,双脚凌空一划,已落在了老太监的肩头。 “啊!” 他一声低吼,沉息坠气,使了个千斤坠,蹲身下踩,将老太监踩得半跪在地。 杜心五脸色苍白,那目击之术本是他机缘巧得的一门奇术,往日施展一次少说也得半月才能养足精神,如今连番施展已是极限;但即便如此,见胜机已现,他飞步掠上,一记钻拳直击老太监心口。 适才李洛能以金针破穴他还记得,此刻全力一击,不想竟有奇功。 “啊!” 老太监终于吃痛,嘴角见血,神情愈发癫狂。 使白眉拳的白莲宿老与左宗生齐齐跟上,二人各是一压老太监双肩,想要钳制其动行。 “噌!” 剑光飞至,林黑儿提剑来刺,刺的是老太监因剧痛而张开的嘴。 剑尖刺下,忽顿在半空,竟然被咬住了。 老太监唇齿紧合,眼神冰冷。 陈拙趁此机会双腿如蟒蛇盘结一紧,绕上其脖颈,两手往前一探一伸,用的是猴形的打法杀招,正待摘其那对招子。 李洛能同时一刀递空,长刀抖颤如蛇,贴地急走,再攻其罩门。 只是眼看胜机就在眼前,老太监原本魁梧骇人的身躯倏然一扭一收,竟塌陷一缩,左宗生与那宿老猝不及防,瞬间被其挣脱双肩。 老太监两手腾出,一手护眼,一手接刀,腰胯一提,双腿如狂龙摆尾。 周遭几人纷纷翻跌出去,吐血倒地,俱是重伤。 李洛能眸光一沉,软刀子攻势一改,势如万钧的抽在了对方心口。 老太监口中吐血,整个人贴地倒滑进身后的窄巷,然他却是面相狰狞,森然一笑,抬头望向肩上的陈拙,双手连擒带拿。 “死!” 杀声一吐,杀招迭出。 陈拙瞳孔一缩,侧身一避,后仰一倒,两手撑地,险之又险的往后翻去。 老太监哪会轻易放他,狂笑一声,双脚左右一踏,蹬着两侧墙壁飞快攀上,赶到陈拙头顶,单膝一沉,已是石破天惊的一记膝撞。 陈拙遍体生寒,眼神却透着浓郁杀机。 他左手轻探,对着半空落下的大敌,忽的一震袖子,袖筒一抬。 遂听, “嗖嗖嗖!” 破空锐响自袖中吐出。 三抹乌黑透蓝的急影,直打老太监罩门。 正是那脉门弩。 暗器一出,他不带丝毫犹豫翻身滚向一旁,身旁随即土石炸裂,碎石崩飞打的人生疼。 “啊!” 一起的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老太监也不知被弩箭射到了哪里,双眼圆睁,手掌冒血,裆下也在滴血。 “罩门破了!” 但陈拙却没半分喜色,只因这老太监竟然还不死,双眼发红的直勾勾的瞧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嚼了。 左宗生突然招呼道:“师弟,快退出来!” 陈拙足跟蹬地,双手一撑,已在飞退。 老太监状如厉鬼,“小东西,咱家要生撕了你!” 怨毒言语出口,此人双臂一展,飞掠扑来,右手掌心多了三个血窟窿,八成是低估了脉门弩的威力,想要硬接,结果吃了大亏。 陈拙牙关紧咬,眼看掌风袭至,忽见左宗生与杜心五翻身赶至,二人单掌齐推,以二敌一,掌心相遇,陡听炸雷。 三人一触即分,各自翻身而退。 杜、左二人咳血踉跄,无不为这老怪物的实力所骇。 老太监神情狰狞仍不罢休,正欲再攻。 但见窄巷的入口,突然架起一件古怪物事,漆黑的枪口直对而来,一排黄澄澄的子弹拖到地上,冰冷却又散发着浓烈杀机。 老太监瞳孔一缩,飞身一纵,便要蹬墙而走。 但下一秒,随着一串火蛇自枪口喷吐而出。 “轰轰轰轰……” 那凝聚了百多年能耐的横练之躯,霎时在半空化作漫天血雾。 巷外众人彼此搀扶,瞧得默然。 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啊! 章节目录 84、吾辈中人,后继有人 “咻!” 一声尖锐的哨声在街面上响起。 长街两端,不少巡警纷纷赶来,只是听着那撕裂长空的震耳枪声,原本还神情严肃的巡警纷纷变了脸色,各自互望一眼,两腿都在哆嗦。 这些人欺软怕硬,坏事做尽,也是最惜命的。 警司是个中国人,有个外国名字,史密夫;管理着中环及附近的几片区域,身段矮小,但为人谨慎,以他的身份自是晓得里面厮杀的是什么人。 长街一端,十几个人力车夫挤在一块儿,似是因为一点小事儿有了口角,路上也堆满了不少杂物,只能听到枪声,进不得,也没人敢进去。 史密夫安抚着座下受惊的马儿,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还站着干什么?快把东西挪开啊!” “警司别慌,我们帮您!” 街边不少围观的人见状都殷勤的赶了过来。 但那磨磨蹭蹭的动作分明是在拖着时间,气的史密夫脸都紫了。 他扬起马鞭正想将其驱散,忽见一个低头搬东西的老头凑近了笑呵呵的低声道:“小老儿乃洪帮的一位堂主,今日只为全江湖义气,在此策应,还望警司卖个薄面,事成必有厚报;若是不成,毁我兄弟义气,往后您可就得睁着眼睛睡觉了。” 老头谈笑间不着痕迹的撩了撩褂子,史密夫原本还想说两句,但顺势一瞅,心跳都快没了,脸都白了。 敢情那褂子底下藏着一圈炸药。 不只这一个,周遭十来个搭手的伙计,衣裳底下皆是鼓鼓囊囊的,十有八九都藏着东西。 史密夫额头见汗,但还是强装镇定,压低声音怒道:“动静太大了,我和英国人怎么交代?” 老头嘿嘿一笑,“您放心,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都已经打点好了。至于这剩下的烂摊子,弟兄几个保准能收拾干净,天黑之前,再把地给您洗一遍……赶明儿天一亮就把东西送您府上。” 老头心思活泛,也确实会做人,说的滴水不漏,面子给了,好处也许了,史密夫听完只得嘴上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 没一会儿。 “快瞧,有人出来了!” 有眼尖的顺着街面指去。 就见一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往这边逃来,浑身刀口,一瘸一拐的,还朝伸手张嘴。 只是没走出多远,一把飞刀倏然自视野尽头的拐角飞来,隐隐能瞧见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那飞刀形如柳叶,打着急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划过一道弧线轨迹,不偏不倚的钉在了那人后脑,立时扑倒在地。 老头朝身后围观的众人怒了努嘴,立时又走出几十号人,看的史密夫眼皮狂跳。 “警司大人,眼下天气有点热,这收尸的活计不如我们就替您办了吧,不然待会儿就臭了,再惹了瘟疫……” 史密夫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他就是个摆设,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去去,赶紧去!” 一群人当即将堆放的杂物搬出个口子,推着一辆辆板车快步赶进去。 半盏茶的功夫,这第一车尸体就拉出来了,车上尽是些血次呼啦的残肢断臂,看的人作呕。 然后是第二车、第三车…… 时近傍晚,李府的后院。 数道满身血腥的身影从后门滑了进来。 陈拙背着那位修内丹的白莲宿老,忙挑了个平缓的地方将其放下。 却是人不行了。 此人修的乃是一门名为“五雷掌”的功夫,以内息引动五脏之气成劲,动掌犹如崩雷,威能非凡。只是先前被那姓高的太监以残剑碎片破了掌心,又对了数掌,后又被那恐怖的横练之劲震飞,五气大损,伤及五脏,加上岁数太大,已是救不得了。 老妇面如金纸,平躺在地上,瞧着古玉,强撑着一笑,“玉丫头,生老病死皆是定数,你也不必为我伤心,只是往后咱护不了你了……造了一辈子反,我也算看透了,世道变了,舞刀弄枪的时代算是过去了,往后你好好和姓陈的过日子吧,最好离了这江湖……走得远……远的……别……” 话未尽,一口气已断在了喉咙里。 古玉瞧得泪流不止,伤心恸哭。 陈拙亦是看的默然,伸手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此人他压根不知姓名,而且因为古玉还对他颇有成见,但还是出手相助,豁命相救,不想没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正自黯然,眼角余光忽瞟见一旁的李洛能踉跄一晃,摇摇欲坠,不由一惊,“祖师爷,您没事吧?” 李洛能稳了稳双脚,中气十足道:“老夫能有甚事?” 只是几人却都看见他那一张红光满脸的脸肉眼可见的灰黯下来,无不是心头一慌。 左宗生心急道:“您赶紧歇歇,喘口气。” 等老头扶椅坐下,才哈哈一笑,“老夫这口气已经喘的够久了,再喘下去就跟那些老不死的一样了……可我不想那般窝囊,这口气怕是得咽下去了……你们也要切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活要活的吐气扬眉,死也要死的痛快,不可不生不死,苟延残喘,凭白丢了心气和尊严。” 几人皆是心神一震,悲从中来。 林黑儿从一旁递过几块黄精,那是从那老太监的尸体上摸出来的。 李洛能也不推辞,嚼了两块,脸上才恢复了些许气色,“够了……够了……” 他看了看陈拙与左宗生,还有古玉和林黑儿,以及杜心五,伸手一握,被陈拙接住,坦然笑道:“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我憋着这口气,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看看后来者;你们只是宗师为了天下却敢问敌那些老怪物,如此气概,我那一代有所不及啊,不然,也不至于让后来者舍命血战……” 李洛能话到这里缓了缓气息,身形后仰,躺在了竹椅上,目光从陈拙身上挪开,望向湛蓝天空,呐呐道:“幸好,武学千年,吾辈中人,终是后继有人啊……这上面记载着我所整理出来的关于武道境界的划分与那六感通玄的东西,今日便传于后来人……哈哈哈……看来他们两个老东西终是未能先我一步重入俗世啊……哈哈哈……痛快痛快……死亦瞑目,老夫去也!”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簿册,将其递到半空,语尽话落,大笑数声,阖目而终。 “扑通!” 陈拙与左宗生齐齐一跪,倒头而拜。 章节目录 85、诸事已毕,黄姓宗师 “兄弟,何不与我们同去见见那位先生?我想各省的代表也很乐意认识你们这些舍命相助的义士。” 杜心五目光灼灼的看着陈拙。 外面风头已过,血腥已散,陈少白与杨衢云也赶了过来。 望着李洛能和那位宿老的尸体被装进棺材抬上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面上,陈拙才瞧向杜心五那张苍白萎靡的脸。 若说二人先前只是因意气相投、彼此欣赏而把臂言欢,那如今便是历经了同生共死后的亲近。 他蓦然轻声笑道:“五哥,俗了。” 杜心五愣了愣,旋即跟着一笑,“也罢!” 他扶着陈拙宽厚的双肩,感慨道:“可惜你我相识不久又要各自奔赴人间沙场,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为兄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王师与徐师;但如今,忽觉最放心不下的是你,那些老怪物委实强横,你可千万要……小心呐!” 杜心五满脸复杂之色,想了想,忽拿出一页泛黄的纸张,递到陈拙手里。 “若论拳脚之功,为兄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但不能与你并肩前行,我心难安……这是目击之术的练法,你拿着,也算我助你一臂之力。” 陈拙也不推辞,“多谢五哥!” 杜心五又扫了眼其他人,抱拳沉声道:“诸位多保重,杜某告辞!” 说罢,已是忧心那位先生,领着陈、杨二人急匆匆的坐着人力车离开了。 陈拙瞧瞧古玉,又看看左宗生和林黑儿,“咱们也回去吧。” 趁着天黑,众人谢过了李玉堂的搭救,回到了古氏医馆。 沈重阳一直藏在医馆中。 原本按照计划,若是不敌,众人可退守到医馆,以乱枪扫射。 只是没想到李洛能中途现身,添了强助。 见众人回来,沈重阳如释重负,瘫坐在地上。 “陈兄弟!” 方天也在这里。 “哈哈,这洋玩意儿实在是厉害,那老东西就是能上天入地,照样得死。” 先前架枪的就是他,见陈拙他们久久未归,便赶来援手,建了奇功。 但笑过神情又黯然下来,三十几个弟兄又少了几个。 左宗生问道:“方大哥,你没有和陈先生他们一起去么?莫不是有其他打算?” 方天摇摇头,“实不相瞒,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 回哪去儿? 自然是回北方。 “都说人死落叶归根,我死也不想死在外头。” 方天瞧向陈拙,眼神认真郑重,“陈兄弟,咱看得出来,你是干大事的人,不如添上我们一群弟兄,正好助你一臂之力。” 却是瞧出了陈拙北归的心思。 陈拙略一思忖,“好,过几天咱们一同北归!” 方天点头,“一言为定!” 而后连另一位宿老也功成身退,离了药馆,隐没于市井,没了踪影。 等送别了众人,此事彻底尘埃落定。 死了那么多人,外面闹翻了天,血水染红了半条街,可院里的几人却都似是没了言语,罕见的有些沉默。 “师弟,那些老怪物实力超绝,凭你孤身一人,此次北上焉有胜算,不若师兄陪你。” 左宗生擦着王五留下的大刀,明晃晃的宽厚刀身上竟被那人以一双横练拳头砸出两个拳印,着实太过骇人。 他一开口,林黑儿淡淡道:“那我也去。” 陈拙瞧的失笑,正想说什么,古玉忽拿过他的双手。 但见那拳眼骨节上,皮肉都被磨没了,血淋淋的隐隐能瞧见骨头。 陈拙忙笑道:“这就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古玉狠狠剜了他一眼,接着自顾自的起身拿了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包扎着。 左宗生突然一抬头,“对了,把祖师爷留下的那本东西拿出来瞧瞧,里面兴许有应敌的法子。” 此话一出,几人眼里莫名多出几分希冀之色,实在是那些老怪物太强了,即便赢了,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有种背负千山的压力。 陈拙当即把那本无名簿册取了出来。 可他只翻开飞快瞟了两眼,脸色立时生变,眼神也起了变化。 这一瞧,便再也移不开眸子。 …… 十月十八日,佛山金楼。 楼下莺莺燕燕,娇声笑语,楼上气氛沉凝。 一方神案倚墙而立,宽约三丈,上接吊顶,其上雕饰云纹,分以四层,摆着一块又一块长生牌,牌前皆有供奉,牌上姓名便是那数十位北上的老一辈宗师。 陈拙的脸色还有些白,双手已结了血痂,虎口一握,裹着一把香火对一众牌位隔空拜了三拜。 待到礼毕,一旁的先生瑞顺势接过香火,将一支支燃香插在了每块牌位前。 氤氲升腾间,陈拙眼皮一颤,眸光闪烁。 却见那氤氲聚散,凭空起了变化,化作一枚枚小字。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三品丙等】 【命数:龙蛇相易,一步飞天】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气数再变。 眨眼间,氤氲如常,字迹已散。 陈拙回身叮嘱道:“此战,损了二十三位弟兄,折了一位宗师……弟兄们的家眷别忘了安顿好,往后记得照拂一二。” 灯叔和先生瑞忙应着,“放心,弟兄们拿命去拼,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寒心不是。” 陈拙叹道:“祖师爷我葬在了香港,日后记得迁回故地。” “这是自然。” 先生瑞长叹一声。 自他知晓李洛能现世的消息后,也吓了一跳,难以置信,但一想到那些老怪物,似乎祖师再现也不足为奇了。 陈拙问道:“最近楼子里有没有什么大事?” 灯叔道:“北边来了位宗师,在后厨帮工,这人您认识,姓丁。” “丁连山?” 陈拙眼神一动,“还有别的事儿么?” “有,前些日子有人登门下了拜贴,那人姓黄,乃是‘广东十虎’之一黄麒英的后人,曾为黑旗军的技击教头,亦是宗师高手。” 听到灯叔的话,陈拙扬了扬眉,眼神一亮,“黄飞鸿?” 灯叔点头,“之前那位苏老前辈也曾去找过此人,不凑巧,这位黄师傅当时人在汕头,错过了,如今想是为了探寻苏老前辈的下落,方才登门。” 先生瑞突的插话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陈拙惊奇道:“还有谁?” 先生瑞双眉一紧,“与那位黄师傅同行的还有个老者,身形壮硕,须髯雪白,像是个铁匠;虽说未曾登楼,只远远瞟了一眼,但错不了,也是一位武道宗师,应是南边成名久矣的人物。” “老铁匠?须髯雪白?” 听到这形貌,陈拙无来由的想到香港那间铁匠铺。 灯叔见多识广,边抽着烟,边顺嘴说道:“若说南边能与黄飞鸿同行的应该没几个,且岁数不小,显然辈分不低,凭我多年的眼力,那应是位洪拳宗师,天底下符合这几样的,一个便是‘广东十虎’之一的铁桥三,另一个嘛……” 陈拙经起提醒,顿时明白过来。 “林福成!” 章节目录 86、动身!北上! 这林福成乃是铁桥三的首徒,亦是黄飞鸿的师父,在南武林辈分不低,算是与郭云深那般形意门的二代弟子相似。 陈拙细一思量,对方既然与他见过,却不愿报上名号,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灯叔这时提醒道:“陈爷,您忘了,你当初入堂子的时候杀了几位洪拳好手,正是这人的徒孙。” 陈拙恍然。 灯叔乐呵呵的一笑,“不过应该不碍事儿,洪拳既能立了誓,结了盟,那人想来也该知道;况且他那几个徒孙助纣为虐,为非作歹,已有辱师门,林福成也算英雄一世,不会分不清是非道理。” “依我看,那老头应是倔性上来了,想来堂子里见咱们一见,却又拉不下脸面,估摸着得去请上一请就来了。” 灯叔不愧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一眼就窥破了对方的心思,顺便连招都支了。 “武人嘛,只要不是血海深仇、生死之争,给足了面子,那就万事大吉。这事儿您交给我,要是没猜错,这位就在黄飞鸿那儿等着呢。” 陈拙笑道:“好,麻烦你了。” 听到这话,灯叔暖心一笑,“份内的事儿!” 如今已是发系千钧,兴许一位宗师就能左右胜负,哪怕是结了仇的仇家,但凡肯开出出手的条件,陈拙都不想放过。 见灯叔离开,先生瑞瞧得感慨良多,“几年光景,您性子也稳了不少啊。当年两口袖中刀杀人如拔草,都不带眨眼的,有时打个瞌睡,好像那些事儿也就前两天发生的一样。” 陈拙听的一怔,望着那一块块长生牌,他眼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又是几个年头。 等回过神,他笑道:“你啊,多出去走走,天天窝在一个地方,莫说四五载的光景,怕是十年、百年,在你眼里,就跟昨天没什么区别,没一点新鲜劲儿……要不,也学学我,取个婆娘生个娃,保准你天天度日如年。” 先生瑞听的颇为惊奇。 以往所见,陈拙都是冷面冷言,满身的杀气、煞气,如今也学会调笑的话了。 但这不算坏事,相反是好事。 至刚易折,容易得罪人,也容易伤了自己,柔些才能活泛。 人活泛了,心思也活泛,功夫打法自然也能活泛。 这人似乎是开了窍。 “我就……” 先生瑞笑着,正想回应,只是一抬眼就见门口站了个人,媚眼含煞,正自冷笑,不由得眼角一抽,忙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陈拙却浑然未觉,擦了擦王五的和程庭华、李存义的长生牌,嘴上自顾自的道:“不怕你笑话,我当初拿刀子之前,遇到我师父之前,曾有过做生意的念想;赚点钱财,温饱无忧,再娶个贤惠温柔的老婆,没事养个花花草草,遛狗逗鸟,要是能再添两房姨太太……” 先生瑞余光一瞥门口那张越来越冷的脸,就跟被大烟呛了一样,咳个不停,嘴上道:“那是小人物的念想,大街上十个男人九个都是那么想的,不稀奇。” 陈拙叹道:“是啊,小人物难出头,饿的快死的时候就会觉得那些念想都是妄想,什么三妻四妾,衣食无忧,活着才是唯一的念想。” 先生瑞赞同道:“人都是从一个个小人物走过来的;能耐的,心气高的,成了大人物;没能耐,心气还高的,死的早……您属于前者。” 陈拙摇摇头,呐呐道:“我心气不高,真不高,我现在就想办了那件大事儿,要我师父师伯活着回来,护着他娘俩就行了。” 先生瑞神情古怪,就这还不高,那大事儿一成,天下苍生怕是无不变色,风起云动,人世大变。 “姓陈的,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古玉一袭白色旗袍,似笑非笑。 “怎么?” 陈拙跟着出去。 古玉将他领到三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里。 瞧见屋里的摆设,陈拙便知这是女子的闺房。 “爹!” 陈白虎稚嫩的嚷了一句。 对面,梁朝云正变着一张张脸谱,逗得陈白虎咯咯直乐。 瞧见陈拙进来,梁朝云清秀脸颊莫名一红,又看看古玉,似已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古玉性子干脆,堵了门,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想要三妻四妾么?咱今天就成全你,四妾是没有,但能给你添个老婆,要还是不要?” 陈拙听的一愣,又看看偏过头逗着虎儿的梁朝云,眼神倏然变冷,“你们这是合起伙消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古玉心里无来由的一慌,上次瞧见陈拙这副模样还是在源顺镖局对自己露杀机的时候。 “你不说要照顾她?她师父北去,生死未卜,她爹又早早地走了,你倒是应承的好,要照顾她,可如今这世道,除了丈夫还有什么人能照顾她一辈子?你就让她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一直到老?她待的住,我却瞧不下去了,你要是不管,以后我跟她过,你走的远远的。” 一番话说的陈拙哑口无言,他看了眼屋里简陋的摆置,又瞧瞧眼神躲闪的梁朝云,再望着古玉那双湿润的眸子。 二人对视良久,陈拙眸光一颤,轻声道:“这事儿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朝云赶明儿你和古玉搬去香港。” 听到这话,直到陈拙转身出去,古玉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朝愣神的梁朝云眨眨眼。 陈拙下到二楼,找了张椅子坐下,望着楼下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人,有些没回过神来。 “大老爷们儿,三妻四妾有甚关系。” 忽听边上有人笑着开腔,老姜走过来坐下,手里拎着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陈拙斟了一杯。 “上次说想谢您救命之恩,一直没机会,晃眼这都六年了,结果又承您收留庇护之情,今儿总算能喝上一口,咱敬您!” 陈拙听的苦笑,举杯一饮。 老姜笑道:“往后咱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若不嫌弃,咱喊您一声‘老爷’,结个主仆的情分,楼上那三位,我死也给您护着,免您后顾之忧。” 这话却把陈拙听的一惊,蹙眉道:“你这就言重了,咱们都是流落于此,分什么主仆,同辈论交即可,何必这般看轻自己?” 老姜捋了捋肩头毛猴的后颈,坦荡笑道:“人不能不讲规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就是我老姜的规矩。我承了您的恩情,论功夫不如您,论手腕也比不上您,地位师承更是天差地别,思来想去,也就这主仆能偿还这份恩情,若不让我报,这疙瘩我就解不开,只能把命还给您。” 陈拙瞧着此人执拗的模样,“也罢,既是如此,我便随了你的意。” 老姜点点头,忽滑下座来,单膝朝陈拙一跪,“从今儿起,咱奉您为主,但凡我老姜活着一天,就护守陈家一天,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陈拙长叹一声,“你这是何苦呀?” 老姜按下陈拙伸过来的手,“我就是个小人物,能做的只有这些。” 陈拙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给彼此倒了杯酒,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 两天后,一驾马车急匆匆的停在了金楼门口。 未等车夫停稳,车上已翻下来一人。 此人乃是一身北方江湖人士的打扮,满身风霜,双唇开裂,眼布血丝,进门先捧着一壶茶猛灌了几口,然后望向三楼俯瞰而下的陈拙,嘶声惊喜道:“盟主,来消息了。” 陈拙瞳孔一震,背手一转,“上来说。” “苏老前辈与那刘状元已是现身了,以四敌一,战于秦岭,一人战死,一人重伤,大胜!” 三楼的雅间。 金楼里的几位宗师皆凝神静听,连同丁连山与老姜在内,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一个是位须发雪白的魁梧老者,气势迫人,另一个是位年岁半百的中年汉子,穿着身灰色长衫,气态随和,面目端正。 正是那林福成与黄飞鸿。 “以四敌一,一死一伤,这还是大胜?” 林福成神情凝重,他可不会怀疑苏灿的身手。 只能是敌手太强。 “飞熊,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前往。” 林福成熟稔的喊着黄飞鸿的幼名,拍案而起,已是等不及了。 黄飞鸿沉吟数秒,“师父,此事还得盟主做决断。” 丁连山开口道:“我也去。” 陈拙想了想,也觉心潮澎湃,“那就你们三人结伴而去,与苏前辈他们汇合后搜寻其他前辈的下落,既是有了个好的开始,此势当会越来越壮大……” 他还想再说,忽听身后“吧嗒”一声,不由气息一滞。 接着又是两声。 “哒!” “吧嗒!” 众人亦是神情一紧。 定睛望去,却见神案上的几块长生牌位无缘无故摔在了地上。 再一看牌位上的名姓。 王五赫然在列。 陈拙脸色一僵,腾然起身。 “动身!北上!” 章节目录 87、再入京城 时近卯时。 下了一场急雨,几驾马车若隐若现的停在了雨夜中。 楼内灯火通明,鲜花着锦,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仍旧未绝。 楼外的雨中,灯色飘出,映着周遭安静无人的街角轮廓、石板檐角,还有那如丝如发的细雨。 数道身影撑伞而立。 陈白虎懵懂不解,被古玉抱着,睡眼惺忪,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稚嫩问道:“爹,你又要去哪儿啊?不是说好了教我练功的么?” 陈拙咧嘴笑了笑,抱过儿子狠狠在那白嫩肥圆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父子两个额头相碰,“等爹回来就教你,往后可得好好跟着先生读书,最好跟杨先生连洋文也学了。” 许是困极了,没等说完,陈白虎含混“嗯”了一声已沉沉睡去。 古玉一袭月白色旗袍,撑着一把棕色的桐油伞,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陈拙,好似要把眼前这人的形貌,一丝一毫都烙进那双已泛着水光的眸子里。 陈拙说道:“师兄,祖师爷留下的那本东西,你可千万收好了。” 左宗生与林黑儿共持一伞,静立雨中。 “放心。” 陈拙呼出一口气,认真想了想,“五哥说过,过了年这南边就要起火了;咱们这一年来杀了不少清官,可哪杀得干净啊,这世道烂透了,现在有人想起一把大火烧了那些污浊,咱们就该添点柴……我离开后,过了这个年,你就让神州盟的子弟南移。” 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灯叔与先生瑞还有左宗生纷纷应道:“晓得的……放心!” 陈拙又望向一人,不说一字,却是取了两把弯刀出来,递给了对方。 雨下青年扑通一跪,双眼一红,双手接刀,“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说罢,跪地一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正是李山。 “起来吧!” 最后,陈拙看向门口怯生生的梁朝云,展颜一笑,伸手招了招。 “陈大哥!” 梁朝云挽着发,并没打伞,几步走进雨中。 古玉见状移了移伞沿。 望着伞下的二女,陈拙突的轻笑了几声,“记好了,若是没亲眼瞧见我的尸骨,我就一定活在世上……千万别急着改嫁啊!” 最后这话他是对古玉说的,虽是调笑之言,却把古玉听的眼中水汽一颤,化作两滴泪来,差点滑下来。 笑容一敛,伸手擦了擦古玉的眼角,又瞥了眼梁朝云,陈拙把虎儿抱给古玉转身便要钻进马车。 “陈大哥!” 梁朝云突然急声一喊,快步赶出,走到陈拙面前,手里塞过来一方玉匣,眉睫上落满雨沫,直视不避的迎着面前人的眸子,“带上,爹说这东西能续命,我把命给你续上。” 陈拙一愣,正想说话,古玉忽在梁朝云身后一推,跟着自己也扑了过来。 他双臂下意识一揽,而后望着怀中二人先怔后笑,接着紧紧一抱,正色道:“等我!” 说罢,返身钻进了马车。 驾车的是方天。 “陈爷!大胜!” 楼子里忽听一声娇气却又干脆爽利的声音。 陈拙撩帘一瞧,但见那些姑娘们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为首之人是那叫“鱼幼薇”的女子,正领着众人端酒送行。 连同账房先生,还有三姐领着跟班,也都在瞧他。 瞟了眼一张张或熟或生,亦或是不相识的面孔,陈拙笑道:“吾去也!” …… …… …… 丁未年,正月,四九城。 除夕已过,元宵未至,零星点点的雨霏夹杂着片片的碎雪,在风中揉作一团。 走江湖的手艺人穿街过巷,只用了一只老背篼便打包了自己吃饭的全部家当。 头顶的羊皮伞又破又旧,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像极了如今的满清王朝,又仿佛是想要用那因颠碰发出的“咯吱”声告诉所有人,它已行将就木,快要倒下了。 两只压根儿和暖和不搭边的破草鞋被一双大脚撑着,一步步走来。 这人一来,先是带来一串清脆的碰响,叮叮咣咣的,原来那背篼一角还悬着颗龙眼大小的铃铛。 除夕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呢,加上元宵将至,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搭眼一扫,舞龙遨游、舞狮翻跳,再有踩高跷的,唱曲儿敲锣的,道旁小贩扎堆,街心人潮汹涌,南来的北往的,叽叽喳喳地嚷着奇腔异调,吵得人头晕脑涨。但架不住这场面热闹,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在人堆里挤进钻出,像是一条条泥鳅。 手艺人走到前门大栅栏,挑了块儿空地,随手将背上的背篼搁下,露出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衫,稳了稳头顶的帽子,拢了拢袖口,运足了腹间气力,放开嗓子就是一声吆喝,“呔!看吾神通!” 这一声吼当真犹若春雷炸响,震的那些百姓看客无不是一个激灵,近处的两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吓了个半死。 等反应过来,几个老爷们儿已捋起了袖子,眼神不善的瞧来,嘴一张,“嘿,你他娘……” 哪想手艺人不急不慌,双肩一抖,身形一摇,原本年轻面孔上竟凭空变出一张黑白两色的脸谱,眉眼带笑,精巧细致,委实看傻了众人。 不过片刻的愣神,便迎来一片惊呼叫好声。 骂人的那位看客话说一半,两眼陡睁,手里把玩的两颗闷墩狮子头紧跟一攥,嘴里“嚯”了一声,表情已由怒转惊,再由惊转喜,翘起拇指往前一凑,嘴里还不忘扯开公鸭嗓高声叫道:“好活!爷赏你了,再耍两招来瞧瞧!” 话甫落,一枚龙洋已被其随手掷出,不偏不倚落进了手艺人的背篼里,敲出一串骨碌碌的滚动声。 其他人无不满脸惊叹,揣手缩脑的往前一凑,眼睛眨都不眨,似是想要窥破其中的门道。 手艺人见得钱财,眼底露喜,也不废话,对众人拱了拱手,两肩一摇,面上紧贴的脸谱立马又多出一番变化,黑白脸谱已变成青红之色,看的惊呼四起,叫好连连。 正是那川中有绝艺,一首化十面,化变迎八方,面面具真章。 眨眼间,那手艺人已将自己拿手绝活使得出神入化,两手一抹一动,连番变幻了七次,面上脸谱有黑有白、有红有绿、有紫有蓝,便是神态也各有变化,喜怒悲欢苦,眉眼灵动,仿佛化尽众生百态,令观者无不拍案叫绝,高昂叫声几要撕裂心肺,鼓掌连连。 只是打从这人一露手段,可苦了周围其他变戏法、玩杂耍的手艺人。 盖因摊前的看客全都似上了钩的鱼儿,被那一手变脸绝活勾了过去。 奈何行走江湖全凭本事吃饭,眼见技不如人,这些个手艺人也只能落寞收摊,趁着元宵盛会,赶紧挪个地方,再赚点银钱。 这么一来,青年摊前更热闹了,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连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也都大为惊叹,叫好之声震天响,委实是一技盖八方。 约莫小半个时辰,瞧着围来的看客越来越多,青年却停下了。 他转身拎起一旁的背篼,对众人拱手告罪,赔了笑脸,只讨了一圈的赏钱,能给则收,不给也不恼,转身竟是要走。 实在是不走不行啊,风头太盛,易招祸事。 赶上如今这世道,尤其是京津两地,那可是道不尽的三教九流,辨不清的鱼龙混杂。 既是行走江湖,赚得一日三餐,留个酒水钱便足矣,天大地大,既有一技傍身,自是温饱无忧;若再不知足,保不齐就得惹人眼红,遭人嫉恨,背地里中暗手。 这年头图财的倒也常见,无非是从金银袋里漏点零碎钱,怕就怕图这一身的本事、图手里的绝活,那可就是要命了。 手艺人一面挤出人堆,一面还不忘赔笑告罪,等出了闹市,他才挑了个烧饼摊,要过一碗薄粥,买了两烧饼,撩起衣摆蹲在街边静静吃了起来。 正吃着,一提笼架鸟的老头突然直勾勾的瞧了来。 手艺人眼皮一颤,刚别过头,那老头已凑过来,先是左右瞧了瞧,然后神神秘秘又激动非常的小声吐出句话来。 “陈爷,您回来了!” 章节目录 88、此役,当名震天下!!! 裕泰茶馆。 算是京城里的老字号。 里面人来人往,提笼架鸟的,卜卦算命的,还有斗鸡遛狗的,往来各位,都得称呼一声爷。富贵的进门趾高气昂,做足了势头;卑微的进门打千作揖,阿谀奉承。 掌柜的姓王,大抵是戊戌年前后从亲爹手里接过的摊子,算是祖传的行当;打小心思活泛,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翘着兰花指在店里转上一圈,一张嘴立马把一众茶客哄得乐呵,谁的面子都能顾着。 正招呼着,外头忽见走进来俩人。 前面的一位背着个老背篼,一瞧就是个手艺人,身段矮小,容貌也是寻常,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就是衣裳略显宽大,似是不太合身,不过也不稀奇,昨儿个还有人扒死人衣裳穿呢。 后头这位他认识。 王掌柜忙换上迎人的笑脸,弯着腰,抬头撅腚,单手往下一插,“呦,徐三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莫不是心疼我?” 这徐三爷是京城众游侠儿的老师傅,混了半辈子,没在武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但在市井中却是一号人物。 据说戊戌年王五爷劫狱救那壮飞先生的时候,便是此人暗地里四处奔走,联络众人策应,极重义气,才被众游侠儿奉为老师傅,一呼百应。 当年源顺镖局遭那雷天摆擂,也是这位拆的,等到后头神手门死了个干净,还找人唱了三天大戏。 洋人入京,这位虽说没有那提刀冲阵的能耐,但背地里挖了不少暗道地窖,偷摸救了不少人,可惜就命不好…… 王掌柜人老成精,搭眼一瞧就看出二人是一道来的,再看徐三爷故意落于人后,便知这位手艺人肯定不简单,忙让伙计接了那老背篼。 徐三爷圆脸大肚,身形显胖,脸颊上留着一圈发白的络腮胡,穿着件绒领的褂子,棉靴一稳,随手把鸟笼一递,跟着塞过去几颗金豆子,“借你这地方,我请人吃顿好的,叫伙计给我置办一桌像样点的酒菜,多的赏你了。” 王掌柜哪敢怠慢,忙应承着,又吩咐了伙计赶紧出门,扭头见二人挑了个角落里的僻静位置,又快步上去招呼。 徐三爷摆摆手,“你忙着吧,剩下的我自己来,这酒我得自己倒。” 那手艺人苦笑一声,他都已经用上了易容缩骨的手段,不想瞒过了那些差役,没瞒住这双浑浊的老眼。 手艺人正是陈拙。 他与方天是十月底动的身,日夜兼程,赶到津门已是十二月中旬,加上又在京城外谋划布置了一番,这才化作个手艺人入城。 “我没啥能耐,但眼力过人,您这双眼睛天底下独一号,见过便忘不了,哈哈。” 徐三爷边说边起身倒酒,嘴上小声笑着,神色恭恭敬敬。 “这杯咱一直想敬您,今儿全了我这念想。” “何必这般,我就是个走江湖的手艺人。” 陈拙笑着端杯一饮。 茶馆里很是热闹,又赶上逢年过节,进进出出不少人。 谈笑过后,徐三爷感慨一叹,京城里的英雄豪侠,大小人物,如今逃的逃,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想要瞧见副熟面孔却是不易。 “那位爷过得可好?” 这是在问王五呢。 “嗯!” 陈拙说不来谎话,一低眼皮,含混应了一声。 一到津门他已问遍了各路弟兄,全无王五、程庭华他们的踪迹,此番若是大事一成,他少不得要去找一找,天涯海角也得找。 “那我便放心了。” 徐三爷脸上笑容更甚。 “那几位爷没在京城,您一人行事不容易,也没人顾着。要是不嫌弃,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招呼,只要开个腔,四九城里的弟兄都能过来。” 老人混迹了一辈子,一瞧眼前人这副打扮,已是心知又要干大事。 陈拙看着老人满眼希冀的期盼模样,给对方倒了杯酒,沉吟片刻,轻声道:“老爷子您别多想,我就是回来瞧瞧,再说您都一把岁数了,孙子都满地跑了吧,好好歇着,过几年兴许能四世同堂、五代同堂。” 徐三爷脸上笑容一僵,而后添了几分苦涩,缓缓坐下,按着腿,沉默半晌才道:“哪还有什么四世同堂的说道啊,没了……我是有四个儿子,津门失守的时候,老大老二去了,没回来……” 陈拙端杯的手猛然顿住。 老人眼仁一红,低头笑了笑,浑似漫不经心地道:“洋人入京的时候,老三老四为了救人,被打成了筛子……孩儿他娘也疯了,年前没看住,跳了井,唯一的一位儿媳妇也改了嫁……” 徐三爷看着陈拙,目中泛泪,笑道:“原本我已是不求什么善终了,能熬到现在,全赖我还有个孙儿,不过这些时候身子骨也越来越不行了,本以为这口气活成了个屁,活着没有响动,死也听不到动静,可老天爷怜我啊,您回来了……我还当有了指望……” 老人干笑了两声,原本瞧着矍铄的精神头瞬间好似没了,眼里仿佛也失了生气。 陈拙瞳孔一缩,一拿徐三爷的手腕,面有挣扎,旋即附耳低声道:“元宵节,入宫,杀西太后!” 一刹那,徐三爷蜡白的脸色又仿佛恢复了血色,眼中也有了神采。 陈拙留意着四周,压低了嗓音,“今年元宵节,宫里要请洋人进去热闹热闹,还找了不少耍把戏的手艺人,你说,凭我这变脸的绝活儿,能不能进去?” 他抬了抬眼梢,眼皮颤动,一面喝着酒,一面轻声问道:“您那孙儿呢?我先把他安排妥当,咱们从长计议……这回,徐老爷子,我全了您的念想……” 徐三爷后仰贴着椅背,微张的嘴里突然发出一声长吸,在喉咙里滚动,然后脸上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嘴里挤出一字。 “好!” 闲谈间,伙计已领着人匆忙赶了回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人抬着个半人高低的大号食盒,赶到桌边。 一样样菜品摆了出来。 鸡、鸭、鱼、鹅,应有尽有,牛羊上桌,荤素齐全。 徐三爷面色通红,“我敬您!” 陈拙幽幽一叹,“此役,咱们当名震天下!” 章节目录 89、徐家孙子,一线天 夜已三更。 约莫傍晚的时候,京城开始落起了大雪。 这才三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面已白茫茫的一片,霜雪厚积;白毛风像是厉鬼般“呜呜”的嚎叫着,鹅毛大雪飘散飞旋在天地间,屋檐底下也挂上了冰溜子。 大雪弥天!! 名动京城的源顺镖局如今已变得破落无人。 一间冷清的屋子里,忽有一声沉稳且缓的吐息猝然惊破了死寂。 漆黑的阴影中,一双灿亮的明眸倏然张开。 但下一秒,那双眼睛暴起惨烈杀机,生出骇人戾气,屈腿塌腰,仿似从人化作了一只山魈恶鬼,面目狰狞,身形一震一展,瘦矮的身段竟然一瞬间撑开了,变得魁梧高壮,双腿一纵一提,已掠出了屋子,如猿大步飞纵,攀墙走壁,攀树蹬枝,尽显桀骜癫狂。 冷冽风雪如刀似箭般冲击着陈拙的胸膛,冰冷刺骨,却无法令他胸膛里奔腾的热血冷却一丝。 想起徐三爷白天说的话,他总觉得心中郁结着一股气,难以抒发,憋的难受。 但他又不能吼出来。 双拳抡动,陈拙打法信手拈来,时而八卦掌,拧翻走转,如鹞子钻林,如龙行鹰扑,在雪中变式起招似行云流水;时而又形意拳,如虎扑猿纵,快如鬼魅,奔走似飞;时而以掌代刀打出刀法,劈空斩风雪。 只是随着气息沉敛,这一切打法又渐归平稳。 此行不光要杀西太后,还得做最坏的打算,倘若宫里藏有老怪物,那便是九死一生,说不得对方已在暗中瞧着他。 但形势已是箭在弦上,退不得。 他双脚一开,扎马于地,臀尖后坐虚悬,稳如坐轿,双手平端,嘴里则吞吐着面前的风雪,寒意入腹,令他逐渐压下了心中的浮躁,脑海中则是回想起李洛能那本簿册上记载的东西。 功夫是没境界的,只有三种练法,明劲、暗劲、化劲。 武门江湖里的高手各有所长,各门各派的功夫也不尽相同。 有人成了明劲,筋骨易形,体魄强横,动辄便是肉眼可见的能耐;诸如那外功横练,似那武榜眼,太阳穴高高隆起,仅凭强横肉身,刀劈剑砍不留痕,无须拳脚招式,一举一动都能伤人。 此等功夫较为粗浅,但凡懂得打熬气力,只要经年累月练下来也会自成气候;筋骨渐壮,精气若足,则气息可长,气力大涨。 还有人练暗劲,此为内息成劲,壮五脏,催气血,不重外而重内,驭暗成之劲,调动筋肉以成诸般玄妙走势而成劲,举手投足,暗藏杀机。 二者区别在于呼吸之法。 若说的再通俗点,那便是前者为刚劲,而暗劲乃是柔劲,柔非无力,是为内劲,亦是暗藏之劲。 而化劲,便是得了明劲的刚,又兼了暗劲的柔,明暗相济。 那明劲易成,但肉身一壮,浑身的关隘也就愈发难通;所谓化拙为巧,常人肉身僵拙,似那些洋人中的大力士,别看块头大、力量大,但动行更笨拙,筋肉难活,便是肉身关隘所阻。 如何通? 当以柔化刚,内劲通贯全身,筋肉成活,以柔劲化暗劲所成关隘。 至此刚柔悉化,阴阳混成,即为化劲。 原本这三种练法无有孰强孰弱、谁比谁能耐,人身百年,虽有先后,但只要下得了苦功,皆可成气候,功行极致,皆可成宗师。 至于谁高谁低,得打过才知道。 可那“通玄”一出,如此三种练法便有了区别。 或者说有了达至通玄的法门。 李洛能留下的书中就提过,他是先成明劲,后又成暗劲,两者兼得,再成化劲;待化劲大成,至柔至顺,内劲通贯,关隘全通,满身的硬茧老皮竟一夜之间悉数脱落,而后气态内收,神华自敛,与常人无异。 原本这已是寻常武夫所能抵达的极限,可李洛能非比寻常。 他天赋奇高,惊觉武道再无进境,苦思多日,竟冒出了引内劲上冲天灵的念头。 劲力既能通贯四肢百骸,也能以呼吸引入五脏六腑,可为何头颅例外? 这一练,便一发不可收拾,九死一生。 不想,竟真让其窥得通玄之秘。 而后悟出三层道理,乃是武道所求精、气、神三昧之连贯延伸,谓之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还虚。 如此,想悟通玄,便要依明劲、暗劲、化劲,循序渐进来练,合形、气、神三昧。 前三者所练为肉身之功,通玄炼精神,玄之又玄,六感通玄。 倘若肉身与精神完美契合,便是通玄的极致,亦是“攻守”之道的极致,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所不避,天下无敌,为陆地真仙。 但通玄也有强弱,每个人的肉身和自我精神的契合不尽相同,而且那些老怪物皆是苟延残喘了几个甲子,肉身枯荣往复,早已无法达到形神合一,只能无限接近。 但如何步感悟通玄之境,李洛能也知之甚少,只是记载了他自己的路。 “若以这般练法来论……” 陈拙唇齿一抵,口中滚烫气息已如游龙蹿出,隐没于风雪之中。 “我筋骨易形,势如龙虎,明劲已成,暗劲兼之‘抱虎劲’、‘游龙劲’、‘天罡劲’,明暗兼得,已入化劲,但内劲尚未贯通全身,比不得师父师伯他们那般老一辈宗师练的透。” 他气息一沉,忽又想到了郭云深。 郭老当初只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打了一套拳,便就此明悟通玄。 陈拙眼中精光一过,“看来不止一条路。” 气息一收,他转身进屋,几步踏出,身段渐渐又归瘦矮,步入屋中。 翌日一早,裕泰茶馆前,徐三爷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怀里坐了个瘦弱的娃娃,五六岁的模样,流着鼻涕,嘴里含着块芝麻饼。 陈拙早已等候多时。 二人去的是城外的王庄,也就是当年避祸的那个村子。 一夜过去,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小孩有些好奇的打量陈拙,不住吸溜着鼻涕。 陈拙见徐三爷须眉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随手拿过缰绳,“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徐三爷呵呵一笑,“唉,也算老天爷怜我,留了这么根独苗,一线生机啊,他爹给他起名徐天,我干脆给他起了个小名,就叫一线天。” “一线天?” 陈拙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但很快又掩去异色,眼神一沉, “坐稳了,有尾巴咬上来了!” 章节目录 90、再见宫宝田 一听有人跟上来了,徐三爷心头一紧。 “没事儿,您先去王庄,那有人接应。” 陈拙眼神平静,手中缰绳一抖一撤,已是将之塞到了徐三爷的手上,自己转身跳下马车,大步朝后狂奔扑去。 此番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无需多言,生死相见。 白雪皑皑,天地银装素裹,随着一声暴虐虎吼,陈拙似极了一只从冬林间蹿出的猛虎,风雪扑面,双腿交错间已大步奔出,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掠去。 视野尽头,果真有道身影远远缀着。 见陈拙携骇人煞气杀至,对方竟不退反进,直迎而来。 便在此人动作的一瞬,陈拙双眼为之一眯,抬臂伏身,一记崩拳如炮弩打出,裂帛震空,拳上风雪尽碎。 那人来势极快,迈步如飞,双脚起落灵巧,抬手便是大擒拿的起手之招,脚下步印极浅,用的更是那八步赶蝉的惊人手段。 这世上擒拿分为大擒拿与小擒拿,大擒拿扣人穴位,小擒拿拿人关节。 此人出手便是以龙爪拿肘,一避拳头,扣住了陈拙的右臂手肘,五指发劲便想拿穴,另一手抬肘上顶,奔着陈拙下颌就来了。 陈拙双眼眯的更细,右臂震颤一抖,皮下的筋肉立时扭曲一转,好似麻花,将其指上的劲力抖偏,钻拳一握,奔其心口。 “陈拙?” 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对面的人惊咦了一声,忽然开口,还道出了他的名字。 钻拳、飞肘齐齐一顿,各退数步。 陈拙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对方。 面前这人身形略矮,一副脚夫的打扮,裹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袄,针脚底下的棉花都漏出来了,脖颈上盘了条辫子,面容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浑身落满雪花,眉发上还凝了层白茫茫的霜,但那声音他识得。 “宫宝田?” 果不其然,他随即就见面前的脚夫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除了宫宝田还能有谁。 “怎么是你?” 不比当初在金楼所见,那时的宫宝田还有些凌人傲气,心气不小,举手投足有股子倨傲的意味,但如今却好似敛了锋芒,沉稳不少。 宫宝田望着陈拙瘦黑矮小的模样,眸光一烁,沉声道:“近些时候八卦门出了点事情,没想到半道撞上了你,只觉得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想跟过来瞧瞧。” 一前一后的功夫,后面又赶过来一辆驴车。 赶车的是马三,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车上拉的东西却让陈拙脸色一变。 几具无头尸体堆在上面。 “都是八卦门的人?” 宫宝田面沉如水,抿了抿干裂的唇,“你仔细看看他们脖颈上的伤口。” 陈拙搭眼一瞄,神情也古怪了起来。 若是刀口,无论下刀的走势如何,断颈的切面应当是平的,可这个伤口却好似由数枚拼合的刀叶截断的一样。 宫宝田望着师兄弟的尸体,双拳一紧,“他们都在宫中当差,我这段时间一直让他们暗中留意宫里的变化,没想到几天不见全都横死家中,明显是被人灭了口,是我害了他们。” 陈拙望着断颈的伤口,问道:“你怀疑是那些老怪物动的手?” 宫宝田摇摇头,“若真是那些老怪物,哪会用这等外物,看来我和我师父之后宫里又进了高手,应该是宗师级的人物,多半是那些老怪物调教出的徒弟……” 他抚了抚几人的断颈,眼神阴晴不定,“这可是多少年没瞧见过的老古董了,我也只听尹师提到过几次,不过,哼,再邪乎,总不可能比洋枪还厉害吧。” 陈拙微微一眯刀眼,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若真如宫宝田所言,那便说明宫里或许已经没有老怪物了。 千载难逢之机。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见陈拙再回北方,宫宝田已知他要干什么,冷白的脸色更白了。 此事若成,天翻地覆。 不等陈拙回应,宫宝田说道:“在京城我不便出手,若出了京城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好!” 陈拙迎着对方的眸子,低声道:“元宵节。” 宫宝田眼神灼灼,点了点头,已牵着驴车转了方向,渐渐远去。 …… 王庄。 村子最深处的一间院子。 听到外面的动静,院里的人纷纷起身,手里刀兵一立,无不杀气腾腾,但瞧见进来的是陈拙,一个个顿时四下警惕起来,望着风。 方天给他倒了碗茶,问,“怎么样?” 陈拙接过茶碗,轻抿了一口,“快了,这几天已有一群戈什哈领着几个洋人在京里来回转悠,找了不少手艺人进宫表演,这两天我再去街面上露个相,迎面撞撞,添点势头,大抵就能成了。” “这位方天方将军,庚子年守过津门,这位是徐……” 他扭头还想给方天介绍一下徐三爷,不料老人一听“方天”二字,又守过津门,双眼陡张,激动道:“你……你是方将军?” 方天听的疑惑,见老人快步扑到进前,他把对方一扶,“您是?” 老人哑声道:“我姓徐,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津门陷落的那晚,有两个游侠领着百十号后生与您并肩杀敌,最后就回去了七个……” 方天双目瞬间一红,“徐家兄弟是你的什么人?” 老人两眼落泪,“他们是我儿子。” 其他人听到徐家兄弟,也都飞快围了过来,满是激动热切。 “老爷子,徐大哥替我挡过洋人的刺刀!” “老爷子,徐二哥救过我!” “还有我,也是徐二哥救的。” …… “徐三哥和徐四哥呢?快叫我见见。” 方天又惊又喜,同生共死的故友重逢,确实该喜。 徐三爷看了看被陈拙抱在怀里的孙子,老脸颤了颤,回头又望着面前的一张张面孔,哑声笑道:“庚子年那会儿就死了,早死了……找遍了几个尸坑,连两副身子都没凑全乎……” 一句话出口,众人俱是愣在原地。 “啪!” 方天突的一摔手中茶碗,双眼通红,两手端刀,抖肩转颈,一条辫子已从头顶落了下来。 “弟兄们,反正咱们现在也是背着逆贼的骂名,索性去他妈的狗屁朝廷,今日我方天削辫明志,与清廷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刀花一挽,刀光急转,一截辫子齐根而断,落在地上。 方天眼露冷厉杀意,自打逃到南面,入了港,即便与陈少白那等有志之士相熟,他也未曾有过断辫的念想。 只因辫子一断,便承认了他们是逆贼的污名。 非是不能承认,而是那些牺牲的弟兄为了这个国家洒尽了满腔热血,死后却还要背上骂名。 他心里从始至终还抱有一丝幻想,但如今,行大事在即,却突然想通了。 “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院里二十几个弟兄互望一眼,纷纷提刀斩辫。 “老爷子,往后您就把我们当成亲儿子使唤。” 一群人簇拥着老人进屋。 屋里放着几口大箱子,箱盖一揭,里面全是一捆捆绑好的炸药,每个人都往腰间缠了两圈。 再有一挺马克沁机枪也跟着运来了。 方天与陈拙围桌而坐,桌心亮着一盏灯火,映着周遭众人明暗不定的面孔。 “此番让十个弟兄随我入城,每人身上带三十斤炸药,里应外合,剩下的你们这般……咱们务必一战功成!” 章节目录 91、元宵(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 闲话少叙,只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街上喧嚣热闹,百姓摩肩接踵,挤得乌泱乌泱的。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乱春秋,说什么龙争虎斗……” “兄弟我人称大力王,舞锤耍刀样样强,今日来到贵宝地,还望诸位多捧场!” “诸位且朝这儿看,在下修得神仙法,刀劈剑砍不留伤呐!” …… 隆福寺附近的灯市上,卖艺的,杂耍的,变戏法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再有什么贩夫走卒,拒付文人,男女老少,富的穷的,全都涌到了一起,就图个热闹。 街道两侧,俱是挂着一盏盏花灯,架着不少高台,四散的烟火气里,陈拙背着老背篼大步而至,挤过了熙熙攘攘的人堆。 这些天他已是在街上露过几回脸,今天甫一现身就有人跟过来了,嚷着再瞧瞧绝活儿。 此等川中绝艺,向来一脉单传,想要在京里看见可不容易。 不少杂耍班子,京剧班子也都闻风聚了过来。 如此绝活,若是能将人拢了过来,也能给他们增色不少,搞不好就是压轴的玩意儿。 陈拙寻到地方,搁了背篼,摆开了架势,只一摇头晃肩,面上已多层脸谱,霎时搏得一片震天的叫好声。 这变脸的精髓一是在手,灵巧飞速,出手如电,二是在那脸谱上,看似有形,但脸谱的材质颇为讲究,还有就是在衣裳底下和帽子里藏了门道。 初变之时,一首化十面,十面为一张。 看似只有一张脸谱,实则底下还藏了不少,藏的越多,能耐越大。 晃头摇肩之际,这是为了牵动一条肉眼难见的细丝。 一手虚晃在眼前,此乃障眼之法,障的是观者的两眼,或持扇,或起披风,引其视线,另一手袖中拉扯,丝细一带,最上层的脸谱便已自领口收进。 手法越快,惊雷一瞬间,常人肉眼难辨,自觉玄妙。 只是众人还没过足眼瘾,人群忽左右分开。 几个金发蓝眼、雪肤赤发的洋人还有两个日本人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有男有女,男的体毛旺盛,胡须浓密,女的身段丰腴,有传教士打扮的,也有洋装打扮的,西装革履,杵着手杖,指着陈拙嘴里冒出一串洋文,满脸喜色,似是找了有些时候。 周围站着一圈戈什哈,也不知是哪位的亲兵,端着洋枪,前呼后拥。 当先挤出个土混混,脖子上戴着洋教的十字架,点头哈腰的先是和那些洋人说了两句,然后趾高气昂的走到陈拙面前,鼻孔朝天地道:“小子,你可算走了大运,祖坟都冒青烟了,洋大人瞧上了你的手艺绝活,跟咱走吧,待会儿还得去宫里耍耍呢。” 陈拙脸上装着受宠若惊的模样,忙不迭的应着。 旁人不知他心中杀机,艳羡的有之,妒忌的有之,还有啐了口唾沫,躲人堆后头骂着“狗腿子”、“狗汉奸”的。 那土混混非但不恼,反而一翘下巴,与有荣焉,轻蔑的一瞥围观众人,笑了起来,“怎么着啊,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也就是这光宗耀祖的机会没落你们头上,要不然,你们指不定赶的比谁都快……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咋就活的还不如狗啊。” “跟着!” 扭头对陈拙招呼了一句,土混混又领着洋人四下转悠了起来。 等走到一个卖艺的摊子前,却见一位半百的老汉正光着膀子,颈缠辫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威风凛凛的将刀口劈向胸膛。 惊呼声中,一刀下去,不见痕迹。 土混混瞧得一乐,眼神却在泛冷,先前他可瞟见就是这老货骂他是狗,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条哈巴狗一样在洋人跟前说了两句,然后转过来说道:“洋大人也想瞧瞧你的能耐,怎么个刀劈剑砍不留伤啊?” 老汉虽说身形干瘦,但颇为精悍,大冷天的赤着膀子也不觉得冷,冷哼一声,作势抬起手里的单刀就要往胸口上送。 “等等!” 土混混突的一拔嗓子,几步赶出,一拿老汉的手腕,阴恻恻的冷笑一声,“你这刀子不够利啊,换刀!” 但见其从一位戈什哈的腰间抽了把腰刀,“且试试这把。” 果然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这等土混混摸爬滚打惯了,街面上的这点把戏那是门清,天底下哪有什么刀枪不入,定是刀上做了手脚。 “怎么?不敢?呵呵,只要你能从爷爷裤裆底下钻过去,咱就替你给洋大人说几句好话,放你一马,不然,今天你可就……” 好个狗仗人势,小人得志。 土混混见老汉定在原地,嗤笑着开口,只是话说一半,老汉双眼圆瞪,瞥了眼土混混那嚣张模样,“呵”的一声冷笑,顺手抽过腰刀,又笑着一扫周遭围观众人,两手端刀坦然道:“诸位,且瞧好了,自打义和团散了,我老头子仗着这手把戏也算活了有些年头,今儿咱来个刨胸证肝胆,侠义万古存,就是死,也不绝看洋人的脸面行事,更别说是一条狗!” 语出话落,一片惊呼声中,刀子已被其横刃反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土混混愣在当场,他只是有意想要羞辱一二,不料这人竟这般刚烈,没等反应,刀口之下,一腔热血迸溅而出,冲了他满脸,惊的他一个激灵。 老汉双目圆睁,仰天而倒,到死,刀子还在胸膛上嵌着呢。 几个洋人瞧得津津有味,只是看着鞋上溅的血点纷纷面露不悦。 那土混混也顾不得别的,忙趴地上给其擦着靴子,才惹得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陈拙站在人堆里,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双手十指却是在袖筒中攥的发紫。 他深呼了一口气,走到那土混混面前,“大爷,咱扶您起来。” 说话间伸手又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灰,在其肋下不着痕迹的蹭了蹭。 土混混正抹脸上的血迹,无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而后朝着地上尸体吐了口唾沫,没好气地骂道:“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然后才朝陈拙嘿嘿一笑,“好小子,果然上道,走着。” 陈拙回望了眼倒在地上的老汉,转身跟了上去。 有了这档子事儿,街上杂耍的手艺人哪还敢卖弄假把戏,生怕步了老汉后尘,一个个逃的飞快。 几个顶杆、顶缸的手艺人被土混混瞧上,就跟进了阎王殿一样;转悠了一圈,又找了位吐火的,这才领着洋人,离了街市。 “听好了,你们这趟是去颐和园表演,那里不光有洋大人,还有老佛爷,千万别冲撞了,演的好,演得不好,丢了脸,小心小命。” 待到那些洋人翻上了马,土混混才领着一众手艺人挤上了一辆板车。 街面上的人堆里,几双眼睛见陈拙终是功成,纷纷动身依计行事。 临走之前,把那老汉的尸体也给收了。 章节目录 92、长坂坡(明天十二点上架) 车马紧赶慢赶,等到颐和园的时候已是晌午。 日头未见,天寒地冻,北风又起。 这些天连着下了几场雪,还没来得及化呢,就又积上了。 放眼望去,颐和园里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围重兵把守,四周挂满花灯,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偶有嫔妃、福晋路过,谁敢抬头瞧上两眼,立时就有侍卫上前掌嘴,几个大耳刮子扇的人晕头转向。 “啧啧啧,瞧瞧你们一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叫花子呢,真叫洋人瞧见了,不就损了咱大清朝的颜面。” 一个老太监起变脸的绝活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他话锋忽转,端起一旁的茶杯,含了半口,等润了润嗓子,才徐徐咽下。 “庚子年的京城里就出了个会变脸的人物,闯下了偌大的凶名,要说干的事儿也不多,但别人就是一辈子加起来,兴许都抵不过那人干下的一件事儿。” “罗刹鬼!” 几个手艺人已是说出了那人是谁,神色各异,惊色有之,慌色有之,还有人怅然一叹,心向往之。 “听说已有人将其列为当今第一刺客,如此名头,死了也值了。” 杨小楼多看了陈拙两眼,突然语出惊人地道:“说起来,我倒是见过这位爷。” 几个手艺人立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陈拙虽说在京城干下过几桩大案,但对别人而言却如惊鸿一现。盖因在京城的一年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源顺镖局里埋头苦练功夫,现身的场面少有,除了与那雷天登台一战,而后下的多是暗刀子,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 听到此人说见过自己,连陈拙也觉诧异。 他脑海中思绪飞转,始终未曾找到与这杨小楼有关的记忆。 杨小楼望着他,轻声道:“乙亥年,津门,金银楼……” 几个字一出,他瞧着陈拙的神情、双眼,见对方没有丁点反应,才颇为失望地继续道:“那时我正在津门献艺,不似如今这般,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小人物,正好撞上那位‘罗刹鬼’为全义气,自关中千里奔赴杀至,闯了金银楼,杀了神手敖青的弟子,还在招牌上留了一颗打石……” 一口气说到这里,杨小楼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又饮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说,“前些日子我还回去瞧了瞧,那石头还在呢,金贵的不行。” 陈拙站在角落里,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 就好像长大后突然回首再看自己,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落在旁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叹。 “可惜了这么个人物。” “那人据说已是南下避祸去了,往后恐难再归。” …… “难?一点都不难,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杨小楼抬起头,语意莫名,说的话却让众人惊了一跳。 几个手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陈拙那瘦矮的磕碜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拙却无多少反应,也跟着笑了两声。 几番生死经历,他岂会被人三言两语诈出来。 杨小楼仿佛真的死心了一般,叹了口气,“确实英雄了得,也是当年,被其浑身的胆气与侠气所摄,我才有了如今的意气……听说此人猴拳一绝,穷凶极恶,犹如恶鬼,原本我还想拜会一二,可惜未能如愿,入京的时候,已是庚子年以后了。” 这时,楼外小跑来一个年轻太监,“诸位还没扮上呢?赶紧啊,老佛爷快来了,让我问问杨爷今儿唱的哪出戏啊?” 杨小楼瞟了眼陈拙,转身一擦白脸。 “长坂坡!” 章节目录 上架感言 时隔多年,终于要上架了啊……不容易啊…… 不多说,千言万语不如两个字。 完本!! 然后,上架以后每天三更,最少八千字吧,我比较手残,而且拖延症也挺厉害,尽量多更,慢慢改善。 …… 然后多谢诸位书友的鼓励和支持,也多些谢责编拂尘的鼓励……这应该算是我重新做人的第一步!!! 求订阅!!! 求订阅!!! 然后简介有群,欢迎催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3、起凶光 申时将尽。 冷风薄雪,零星瓣瓣。 宫女太监鱼贯走进颐乐殿,已在布置西太后的宝座,端入不少干果点心,生好了暖炉,还有在院中架着烟花。 只待时辰一到,天色一昏,便可观赏冲天的烟火,还有满园缤纷的花灯。 偏殿是洋人与那些大臣听戏的所在。 扮戏楼里。 杨小楼戏妆一改,抹红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3、起凶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4、杀!杀!杀! “大胆!” “放肆!” 几在同时,两声怒喝忽从左右逼来。 两名大内侍卫眼见殿内掠进一人,皆大惊失色,各自运掌推拳来战,想要将这刺客逼出大殿。 可他们还未到近前,眼角余光惊见一抹冷冽寒芒如灵蛇般扭动一转,吞吐伸缩,诡异飘忽的绕过了他们的拳掌,点在了他们的喉头。 寒芒一触即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4、杀!杀!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5、罗刹提首,飞雪夜奔 “就凭你们?” 尸体底下,终于冒出了声音,陈拙的声音。 沙哑阴厉,煞气扑面,腥风卷雪。 “啪!” 震响声起,地上一具尸体猛的腾空翻起,朝二人横飞撞去。 一道身影跟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浑身沐血,连那张罗刹脸谱也被血腥染出半边墨云般的印迹,血滴浓稠,直挂下颌,凉透了。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5、罗刹提首,飞雪夜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6、甘先生 “甘先生!” 颐乐殿外,适才因那爆炸声追出去的几道身影已折返而回。 “让那些人逃了,不知道什么来路,身上都有炸药,应是调虎离山……您呢?” 一行四人,三男一女,俱是手拿血滴子,满身霜雪,劲装打扮,来的势急。 四人对那教书先生语气很是恭敬,称为“甘先生”,可当他们瞟见殿内满地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6、甘先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7、滔天杀机 雪夜之中,一道身影兔起鹘落已是在颐和园内飞奔急掠了起来;辗转腾挪间宛若一只山魈野猿,攀墙走壁,伏身急行,点足一掠一窜,快如鬼影,尽寻高处,视脚下侍卫如无物。 风雪弥天,无人察觉。 园中如今像是乱成了一锅粥,不少洋人四散而逃,还有那些朝廷官员,抱头鼠窜,全都战战兢兢的,被亲兵、侍卫护在一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7、滔天杀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8、险象环生 便在对方两指夹剑的瞬间,陈拙握柄一抖,三尺绕指柔如麻花一转,刃口下旋,直直卷向那两根指头。 自称是“甘人龙”的教书先生呵呵一笑,曲指再弹。 “砰!” 陈拙立觉刀身上传来一股崩雷般的炸劲,筋肉一麻,差点将缅刀震脱了手。 他五指一紧,一震长刀,刀身抖动如响鞭在地上一抽。 陡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8、险象环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99、后手 “死不了!” 喘了口气,陈拙飞快一应,眼中精光再起,左手一揉,已错开了甘人龙的右掌,右手成拿捏之势,抓其腋下。 宫宝田几在同时亦出擒拿之招,右手错掌扣腕,左手拿其左半身腋下。 二人齐齐出招,擒拿在前,而后奋起一记膝撞点向甘人龙胸腹。 甘人龙脸色难看,仗着先觉预得先机,双臂一振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99、后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0、再添强援 霜凝,雪住。 几骑快马自远处赶来。 飞奔的马蹄声来的极快,似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一个个当即提起十二分精神,侯着这一战。 王庄内的村民早已被转移走了,整个庄子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原本陈拙是想着倘若有大批人马来追,就在此地应付,不想大军没杀到,追来了一个老怪物。 与其一同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0、再添强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1、天罡钓蟾劲 那人来的奇快,几步跨出,身法步伐变幻间不但有形意、八卦的影子,却是连太极也学了;摇闪趋步如蛇,奔走飞赶又似游龙,振臂动足尽是画圆走弧,竟将三大内家拳尽汇于一身,圆融贯通,好生了得。 “孙禄堂?” 听到这话,听到这名字,陈拙与宫宝田皆是精神为之一震,更是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战,总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1、天罡钓蟾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2、无意可避先觉 火光中,那甘人龙两腮鼓动,一口气吞的风雪倒涌,绵长似无穷无尽,如饮大江大河,胸腹间蟾鸣连震,简直难以想象。 再瞧去,其肚子已如怀胎数月,越看越玄乎。 陈拙这些年原以为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如今这些老怪物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邪门,真是……开了眼。 但一想到对方既能长存不死,连同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2、无意可避先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3、无意之中是真意 甘人龙望着自己中枪的右脚,一张老脸先是一愣,而后是惊恨、暴怒。 阴鸷眸子直直瞧上徐三爷。 便在这空隙,陈拙立即反应,张口一吐,一注血箭蒙向对方双眼,同时撑地跃起,龙爪掌起手。 甘人龙如今一脚受伤,重心势必变化,八卦游身一转,陈拙双掌已融了几分猴形的打法,却是猴子摘桃,攻其裆下,绕其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3、无意之中是真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4、无念而动拳,意与天地争 人间染雪,天地尽白。 一夜恶战,甘人龙气息陡泄,整个人刹那如矮去一截,瘦下一圈,本是迫人的气态也没了,气势也弱了,老态尽显,步履踉跄。 陈拙与宫宝田杀声一吐,俱是目如冷电,脚下乘胜追击,一闪一掠,拳脚大开。 甘人龙神情狂变,避闪间两腮鼓荡,“咕咕”两声,竟又打算吞气入腹,成那钓蟾劲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4、无念而动拳,意与天地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5、天下惊 呼啸的风声掠过。 雪中四人凝立。 甘人龙的惨叫似是犹在天地间回荡。 只是飞霜荡过,雪花飘过,曾经的名利野望、恨海愁山,都随着那副无头身躯的倒下,灰飞烟灭;连同泼进雪中的点点朱红血色,也都坠入尘埃,被风霜掩去。 此战,终是落幕了。 一口内息泄出,陈拙与宫宝田几乎瘫软倒地,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5、天下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6、津门群英聚 不出三天。 就有人瞅见那朝阳门的城头上挂了一颗脑袋。 头颅当空而悬,披头散发,自圆拱城门上垂落,在冷风里晃晃悠悠,其上还勾着一道白幡,笔直坠下。 幡上有字。 “杀西太后者,陈拙是也!” 幡布随风卷动,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清晰可见,杀意凛然。 “这竟是……西太后的脑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6、津门群英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7、武道没落的因由 “甘……凤池?” 有人愣了愣,皱眉苦想,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一个激灵,缓缓瞪大双眼望向陈拙,五官僵硬,神情古怪,仿佛在问是不是听错了。 “这等人物,不该是只存在评书、小说和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中么?” “花拳门的祖师?” “陈师兄,此言当真?” “若是如此,这人当有百岁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7、武道没落的因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8、现踪 …… 木船之上,商议已毕。 众人犹未从先前那一桩桩惊世骇俗的隐秘内情中回过神,各自或闭目凝神平复心绪,或按膝而坐,垂目不言,或是长舒气息,轻抿着变凉的茶水,心里做着计较。 陈拙望着这些人各异的反应,心下暗松了口气,他这么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实在是久无王五他们的消息,加上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8、现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09、好消息,坏消息 “师弟,且慢!” 眼见陈拙如此沉不住气,就要亲自前往山西,霍元甲忙拦住他,沉声道:“你现在可不是那个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刀客,你有你的事情要做……” “如今师父、师伯他们都不在身边,你又是神州盟的盟主,切不可冲动行事,当留在京津主持大局,不然你若再有什么闪失,师父他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心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09、好消息,坏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0、千里驰援 北方武林一下子少了五位老宗师,这可是大事儿。 连宫宝田也不得不再现行踪,领着马三和他那闺女坐火车赶了过来。 除了当初在木船上露过脸的各门派代表,还有三皇炮锤的李尧臣,以及臂圣张策。 葬礼从简。 五具尸体残缺的厉害,再加上皮肉腐烂,实在惨不忍睹;最后还是徐三爷从京城请了位手艺精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0、千里驰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1、再相见 中原腹地四五月已是暖阳当空,然越是往北,气候便愈发变化无端。 时有倾盆大雨,时又万里无云,还有冰雹雷暴,即便五月飞雪,仍是寻常。 凛冽冷风好似脱缰野马,推波助澜之下,那鹅毛大雪已化作漫天霜刀雪剑,在天地间打着旋儿,刮人皮肉。 风雪中,忽起马嘶奋蹄之声,由远而近。 “驾!”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1、再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2、战! 望见其中一道熟悉身影,陈拙忍不住一喜,可越是接近他眼底的喜色越是飞快淡去、消失,然后换上忐忑、不安、惊惧…… 暮风掠过一望无际的的旷野,像是呜咽的哭声,卷起的草叶在天地间飞扬荡过。 远处。 两道身影,一人身形陡颤,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原本是个身形恐怖的大汉,高壮身躯几有两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2、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3、困局 大雨倾盆,雨中三人脚下步调忽改,各寻战圈。 陈拙脱身一绕,飞快左转,吸引来三位掠阵高手的同时,眼角余光已在那柴夫身上转了两转。 因何不动? 只因不见破绽,亦或是无法击中。 三位通玄之辈联手,竟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实在难以想象。 想是对峙的时间已非一两个时辰,亦非一天两天,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3、困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4、孤身战通玄 那小老头不知是何来历,原本看也不看一旁掠阵的二人,似是不屑一顾,难入眼中,还是陈拙开口才迎来对方不轻不重的一瞥。 “呵呵,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 老头嗓音低哑,喉咙里如裹着沙砾,听着刺耳,一对金鱼眼般外鼓的招子也跟着瞧来,宽大袍子在风雨中不住鼓荡,猎猎作响,像是下一秒能被大风刮走。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4、孤身战通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5、杀机天降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此人布棍入手,见陈拙捣拳杀至,冷笑一声,单手一握棍尾,如猴纵身一跃,棍梢点地,在另一端缩身俯瞰,抓耳挠腮,口中呲声怪笑,似猿猴荡枝高攀,而后翻腾闪下,手中布棍已在雨中自上而下,如斧劈山般朝陈拙当空抡来。 使的乃是猴棍。 呜…… 棍影扫动,雨幕顷刻被刮出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5、杀机天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6、不同的天地 杀! 布棍一紧,杀声一落,一只染血的拳头已再次不惊不怖、忘生忘死的捣来。 老头不知为何,忽抽棍一退,于数步外站定,木然神情终起变化。 大雨之下,一滴血珠,自其满是皱纹沟壑的苍老面颊上滑落。 老头看也不看,干枯左手在胸前摊开,已将那颗血珠兜入粗粝黝黑的掌心,而后眼皮一颤,目光垂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6、不同的天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7、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大雨瓢泼,双身对立。 望着雨中飞散溅落又被冲淡的血迹,小老头神情怔愣片刻,忽起无穷杀机,眼神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一张老脸渐露狰狞。 陈拙一手轻拭嘴角,一手摩挲着指尖血迹,任由大雨冲去,杀意盈目,直视不避的迎上,脚下踱步轻转。 四目相对,小老头突然眯眼凝神,心生惊疑,只觉眼前人浑身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7、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8、可敢登顶一战? “砰!” 拳影惊落,雨水飞溅。 雨势泼天遮眼,然在二人面前却似无物,各自诸般变化尽被彼此收入眼中。 双方隔雨向望,脚下腾挪的同时,陈拙再无保留,双眼一眯,狂吞了一口风雨,大步走转一绕,双掌筋骨毕露,似大磨横推;运劲间,雨水但凡附着于手心,立时被那皮肉下的螺旋劲磨成漫天雨沫,劲风卷动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8、可敢登顶一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19、终铸无上杀意 雨势更大了。 时有山石滚落,时有罡风大作,时有雷电交鸣相和。 无名矮山许是常年经受风雨洗磨,下半截尚有山路可循,然越是往上,山势已成刀劈斧凿、陡峭光滑,已然无路。 “无路了!” 小老头忽从雨幕中杀出,弓着脚背,如野猫飞蹿,伏身点足而行,足尖一掂,已似蜻蜓点水般闪身掠出,与陈拙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9、终铸无上杀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0、战!请!杀! 轻轻的风声掠过,带来几声旷野深处的高亢狼嗥,在天地间回荡久久。 喧闹的狂风骤雨已歇,雷鸣电闪亦是退散,点点星辰自那晦暗的天幕上透出光亮,在辽阔草原上铺下一层萤火般的微光。 郝恩光紧握手中银枪,时不时看看眼前的四个人,又看看北方,然后再看向西方,原本一张略黄的脸颊早已变得苍白,眉头紧皱,神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0、战!请!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1、活着的传奇 “好!” 一声轻笑,一字落定。 众人眼前,那柴夫已是一记剑指逼退孙禄堂,同时飘然退出数步站定,“不想这功夫没落的时代,竟还走出你们几位人杰,真是让我不胜欣喜!” 别看这人瞧着似是病鬼般的磕碜模样,嗓音却是出奇的好听,清朗柔和,压根不像常年吞风饮气的武人。 这人貌有中年,脸色焦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1、活着的传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2、通玄之祸……终落幕!!! 夜风劲急,围观掠阵的几人只似三伏天被浇了盆冷水,头皮发麻,震撼无言。 以一敌五竟然占得上风。 四位通玄,加上一位可敌通玄的宗师,如此阵势居然还露了败象。 程庭华双手按着双膝,盘坐于地,十指似因这难以想象的局势而不住抽搐轻颤,但等瞧见甘凤池嘴角淌下的一缕血迹,他双眼大张,屏住的气息也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2、通玄之祸……终落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3、王五之死 砰! 人影重重摔落。 血腥弥散。 星夜之下,众人俱是踉跄倒地。 惨烈!! 剧烈的喘息声,澎湃的心跳声,还有……风声…… 正当众人以为此战已是尘埃落定,那倒地身影忽又直挺挺站起。 星光之下,远远瞧去,甘凤池哪还瞧得出半点人样,披头散发,七窍见血,双眼更是两个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3、王五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4、北拳南传 曲声靡靡,灯火阑珊。 众目睽睽之下,大椅一横,青袍汉子已奉完了香火,于溢散的氤氲中回过了身。 随着一张瘦削刚毅的脸庞在灯火下显现,那拜旗众人已是拱手见礼。 “见过盟主!” 陈拙眉宇间仍是隐有依稀病色,灰暗少光,不见神华。 外伤易治,内伤难补,再有他引雷鸣加身,五脏亦有损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4、北拳南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5、攻,便是守 陈拙心道果然。 此人亦如那陈少白一般,曾赴日留学,亦是“tong盟会”的成员;当年香江孙先生除了会见各省代表,亦有不少于各方奔走的有志之士参加,此人便在其中。 霍元甲也提起过,昔年津门来了位俄国大力士,那红毛鬼号称‘打遍中国无敌手’,嘲笑国人是东亚病夫,他闻迅迎战,而从中出力奔走最多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5、攻,便是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6、十虎下江南 聚会戌时才散。 表明了决心,商量好了诸般事宜,各门派皆是等不及的回去准备大比了。 南边牵头的最后定下由刘郁白、黄飞鸿与另两位活下来的南派宗师出面,且此事待南归后还得做一番计较。 通玄之祸,南派高手,只余这四人,可谓死伤惨重。 自甘凤池毙命,几人仍然拖着重伤之身遍寻了一些时候,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6、十虎下江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7、闯王遗宝,寺中高人 宣统元年,腊月初八。 js省徐州府萧县,一场鹅毛大雪于昨夜降下,将县中一个名为“白土寨”的地方捂了个严实。 放眼望去,尽是银霜白雪,遮了光秃秃的荒山野地,也掩了那些枯木腐叶;冰天雪地里,只剩下一些枝干虬曲的苍劲老树尽展奇姿怪状,枝丫上挂满了冰霜。 此处有一山,名为天门山,山中有寺,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7、闯王遗宝,寺中高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8、地底洞天,再见古佛 拈花在前,陈拙在后。 他起初还以为这暗道是人为所凿,但一下来,顺着散开的灯色走出一截,才知这暗道原来是一条自下而上裂开的山缝,且底下另有洞天。 虽说不见天日,但空气流通,就是阴湿的厉害,石壁两侧聚满水珠,流淌溅落,阴寒刺骨。 山缝斜斜下达,起初尚有石阶供人踩踏,然越往下人为凿刻的痕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8、地底洞天,再见古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29、天罡劲,地煞功,七十二桩筑神通 “怪哉!” “这么说来当年白莲教的前人应是进来过这处地穴,无意中窥得了壁画上的功夫,可惜没等练全就大势已去。” 陈拙举着火把,仔细观摩着墙上的壁画,尽管年头虽远,然色彩斑斓,仍夺目清晰。 灯花凑近,遂见墙壁上的女子隐有莹莹生辉之感,眉眼生动,身姿鲜活,面目隐含春意,有的酥xiong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29、天罡劲,地煞功,七十二桩筑神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0、满载而归 “谁?” 闻听人声,再见那山魈顷刻被摘了头颅,三人俱是缩身急退,满面惊疑骇然。 定睛瞧去,才见灯影下杵着个鬼一样的身影。 待那人迈步走出,属实把三人吓得够呛,头皮发麻。 只因这人披头散发,面上生着一层浓黑短髭,身形魁梧高壮,也不知道多久没见天日了,形似野人,难见真容;然所散气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0、满载而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1、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上) “号外!号外!日本柔道高手率众来华挑战精武会霍元甲!!” “给我来一份报纸!” “我也要!” “我也来一份。” …… 十里洋场。 喧嚣的街市上,一个报童斜挎布包,怀里捧着一沓报纸,边走边跳,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高声叫嚷着,伸手来去,收钱给报。 街面上车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1、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2、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中) 夜深人静。 久别重逢,众人尽了酒兴。 屋内,夫妻二人对视相望,瞧着脱胎换骨的陈拙,古玉面如寒霜,似笑非笑地道:“你如今功夫大成,人也功成名就了,想来那宝藏也为你所得了吧,若非你师兄他们在这儿,你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记起我们娘俩儿……哦,对了,还有朝云妹子。” 言语冷淡暗藏讥讽,可古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2、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3、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下) 作为各方势力推举扶植出来的精武会,如今大战在即,声势自然不会太小,且更得造大势,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为的便是将霍元甲彻底树立起来,要的不是人,而是一盏灯,一把火。 南北武林、商帮、黑白两道,都有人应邀前来观战,还有各校学生代表,爱国志士。 此战原本是由日本柔道会提议于虹口道场一较高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3、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4、武夫之死 滚烫热血自断颈嗤嗤外涌,汇聚成字。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甲等】 【命数:一念起落,可称王】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4、武夫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5、江湖十年 半个月后。 精武会会馆中,几拨人马陆续赶至。 李存义、程庭华、宫宝田领着门下几位弟子打北方赶了过来。 南边也有来人,分别是陈拙他那大徒弟李山连同其家眷,还有老姜、丁连山,以及古玉失踪多年的姑姑和金楼里的三姐。 此番“迷踪拳”声动大江南北,霍元甲的名头也传遍南北武林,众人前来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5、江湖十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6、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一群老江湖是真的老了啊!” 洋洋洒洒的雪花下,陈拙环顾一圈,除了依稀能瞧出几张老掉牙的熟面孔,剩下的多是些年轻后生,不觉得心生感叹。 他迈步进去,所有人才簇拥着跟上。 身后。 “若梅见过两位婶婶!” 宫若梅朝着古玉和梁朝云见了礼,杏眼一转,又望向牵马的陈白虎。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6、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7、江湖虽远,唯侠不灭(本卷结束) 葬礼结束。 两座新坟转眼覆上了一层霜雪,越积越厚。 陈拙在坟前伫立久久。 狂醉奔忙,浪掷残生,再过几个年头,他也差不多年过半百了。 “陈爷,有您的信!” 有人招呼着,飞快赶了过来。 还不少。 陈拙随手接过一瞧,顿觉有些意思,因为寄这几封信的人有意思。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7、江湖虽远,唯侠不灭(本卷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8、老庙,残像,青衫客 老庙破落,尘灰厚积,残垣颓瓦的正殿内,炽腾闪动的火堆旁露出了半张刚毅的面庞,摇曳的火光点亮了其上的一颗冷漠刀眼。 殿外风雨如晦,掠过岗岭荒野,呜咽钻入,似是鬼哭。 世道动荡,连菩萨都自身难保;火光下,除了这个大活人,便只剩一尊蒙灰的神像,空洞低垂的神眼哪还有半点慈悲意,斑驳的漆色在明灭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8、老庙,残像,青衫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39、甜水巷,苦水铺 江湖、庙堂。 人们总是习惯把这两个地方分开了说,但实际上它们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庙堂也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当今江湖,便有两大势力不得不说。 金风卷细雨,江湖六分半。 前者说的是雄霸京华的第一大帮,叱咤武林,傲笑江湖,亦是天下白道势力的龙头,金风细雨楼;后者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9、甜水巷,苦水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0、雨中杀机 “苦水铺”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正是因为后来的几个人,陈拙感觉方圆二十丈的范围内已遍地起杀机。 “唉!” 他一声轻叹,望着灰蒙蒙的雨天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 “唉!” 王小石突然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叹了一声,怪笑着,似是觉得陈拙在故作老成,眨眨眼,调皮极了。 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0、雨中杀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1、箭震京华 “这是什么功夫?” 王小石苦笑着,迫不得已,正在箭雨中腾挪闪避,他也能避开、接箭、招架。 作为“天衣居士”许笑一的亲传弟子,更是“自在门”的传人、诸葛正我的师侄,与四大名捕同一辈分,他的身手又岂能低了,非但不低,而且是极高,在雨檐里忽上忽下,左右来去,莫测高深。 但瞧见那在箭雨中踱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1、箭震京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2、入神侯府 雨犹未停,天色已暗。 长街之上,陈拙戴着雨笠,背着背篼正站在一家老字号的铁匠铺外,连“回春堂”也不去了,手里拿着几块烧饼,慢条斯理的吃着。 铺子里滚烫的炉火透门散落,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染出一层如血赤色。 一老一少,父子两个正卖力的抡着重锤,挥汗如雨,粗壮虬结的肌肉被烘烤的通红。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2、入神侯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假条 真是请假,别慌…… 肠胃不太好,昨天吃了点海鲜,今天窜了一天稀,屁都不敢放,脱水有点严重,本来还想着看看能不能码出来,现在又吐上了。 然后,前几章改了一些小细节,可以再看看,应该比之前好点。 真就只是请假,千万别慌,我稳得住……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3、诸葛先生,神箭擎天 一夜风雨,天明方休。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相互设计,互相攻杀的消息也早已传到各方势力的耳中。 尽管这种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场面已不算新鲜,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了,但每每听到消息,总有人盼着双方能分出个输赢。 只有这样,京城的大势才会重新洗牌,那些一直想出头又不能出头的人才有机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3、诸葛先生,神箭擎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4、名动 虽是初春,然这汴京还弥漫着隆冬未尽的冷意,丝丝缕缕的凉风叫人肌肤起栗,只往人脖领里钻。 桃红柳绿只是零星,含苞未绽,估摸着还得要些时候。 神侯府名动京华,威震天下,但住的地方却非富贵地儿,在苦痛巷。 无情由他一位侍童推动着轮椅,和背着弓的陈拙不紧不慢的朝“三合楼”赶去。 需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4、名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5、离京 人,应该成名。 吐气扬眉在名,出人头地也是在名,而且是要成大名。 一万个人里有一百人认识算是成名么? 这种名,今天成名,明天已遭人忘却;尤其是在龙蛇盘踞、虎豹横行,各方势力角逐的京城,都是高手,都是想要成名的人;兴许辛辛苦苦成的名还不如街边卖肉的屠户、比不得勾栏瓦肆里的姑娘、胜不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5、离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6、追敌 河北,沧州。 汴京已是入春,不想北边正逢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厚积数尺,天地尽白。 寒霜扑面,飞雪漫天,扬起的浓密墨发间,陈拙眯眼一扫白雪皑皑的北地风光,随风猎猎作响的青色衣袂下,一双黑色官靴若隐若现。 身旁,几位镇守大牢的统领早已和白头翁一样,须眉沾霜,发间带雪,睫上凝着一层厚厚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6、追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7、神箭 这四道身影也是古怪,有的缺了一条腿,有的缺了一条胳膊,还有瞎了一只眼的,天残八废,果然是又残又废。 便在陈拙一抬箭簇,遥指刹那,四人飘忽诡异的身影不可察的一震,紧跟着脚下走转已左右分散开来,成夹击之势围杀而至,又急又快,好似伏地而行的长虫。 “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风雪中飘来几声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7、神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8、追日神箭,拳法通神 雪花乱飘,北风怒号。 一声风啸,卷起凛冽霜雪,掠过白茫茫的雪原。 森寒箭簇直指。 那先前剜肉取针,点穴封毒的俩人已脸色煞白的顿在原地,如临大敌,不敢轻动。 一人形貌痴肥,提刀而立;一人面有狰狞伤疤,嘴歪断鼻,袖口隐藏着一条银色小蛇。 二人俱是满目阴毒的盯着陈拙,煞气严霜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8、追日神箭,拳法通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49、前路在“神” 四道箭影破风穿雪,长箭惊空。 楚相玉身悬半空,眼见面前四支箭矢如龙蛇游走、乱射而至,轨迹虽不尽相同,然落点却都在他的身上。 避不过啊!! 这四箭的箭势几乎封锁了他所有退路,恰恰等的就是他腾空一刹,好生刁钻狠辣的心思。 “哼!” 冷哼如雷,楚相玉如玉面庞骤然变得冷寒剔透。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9、前路在“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0、连云寨 风雪如旧。 柳雁平冒霜顶雪,牵马赶了过来,他心惊肉跳地瞄了眼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口干舌燥,甚至还不忘数了一遍,仍觉难以置信。 除了楚相玉败退惊逃,剩下的十一人尽数折在了这里,都死在了一个人的手上。 更多的是连对方衣角儿都没碰到便已惨死当场,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 “陈兄弟,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0、连云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1、九现神龙 雪浪滚滚,马嘶长鸣。 陈拙安抚着座下马匹,刀眼横过,饶有兴致地环顾扫视了一圈,一边轻抚着马颈上的鬃毛,一面咧嘴笑了笑;随着他喉舌间溢出一股滚烫热气,说出来的话也令这些匪寇阴沉下了脸色。 “好些年没杀过大寇了,要不是看在你们名声不错的份儿上,今儿说不准得尽一尽兴。” 一群匪寇却是炸了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1、九现神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2、虚空杀机,大敌将至 风声呼啸,霜雪已在消融。 陈拙骑在马背上,满是尘霜的脸庞上还有些许昨夜恶战后的苍白。 “陈拙!” 二字入耳,戚少商拧眉问道:“你为何而来?” 这人有些秀气,又有些英气,目若龙睛凤眸,精光璀璨,一个劲儿的在陈拙身上来回扫量。 陈拙指了指山上的某个方向,“明知故问。”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2、虚空杀机,大敌将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3、元十三限,伤心小箭 赤练峰下。 却说邀战已毕,戚少商失神久久,又见几个弟兄皆是无法置信的愣在原地,仿佛遭受了莫大打击,不觉苦涩笑道:“还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来咱们都小觑了天下高手。” 他咬咬牙,又扭头看向陈拙,“尊驾今日单凭一拳之力连挫我‘连云寨’九位寨主,我输的心服口服,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我戚少商奉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3、元十三限,伤心小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4、接我一箭 “轰!” 两箭相遇,出人意料的是非但不闻金铁交击的脆响,反倒如雷火相击,陈拙所发铁箭当空碎断炸开,跌落山谷。 戚少商回望一眼,不觉悚然。 而那支小箭好似流星,其速丝毫不见减缓,已朝陈拙射来。 伤心小箭,箭出伤心。 作为当年的“老四大名捕”之一,元十三限之名无疑是冠绝江湖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4、接我一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5、大祸临头 元十三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没想到陈拙未死,更没想到这人能在他的箭下逃得一死。 明明是一箭穿心而过。 只是来不及细想,瞧着眼前那枚暗金色的箭簇,他脸色猛然急变,身形一展,其速已非快能形容,难以想象的身法,月下仿若顷刻多出十数道腾挪的虚影,尽在变化,宛若分身,虚实莫测。 事实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5、大祸临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6、岳姓青年,以身炼丹 月华无垠,普照大地。 时值月上中峰,那官匪间的厮杀已是消停。 为首青年纵马提枪,马鞍上还挂有一张乌漆嘛黑的铁弓,一侧箭筒内,竟然也如陈拙一般,既有羽箭,亦是配着数支铁箭,但箭矢略细,可寒芒犹盛。 此人年岁约莫双十,相貌堂堂,眉宇间充斥着一股凛然正气,双眸亮若星辰,身姿挺拔高壮,身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6、岳姓青年,以身炼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7、变故 “轰!” 一声震爆,响彻群山。 山野之间,百兽蛰伏,群鸟惊飞,却见两道身影恶战厮杀,斗得难分难解。 眼花缭乱间,群山遍野,尽是二人腾挪走转,变招斗力的身影,上天入地,撞山撼岳,遇树树摧,遇石石碎,磅礴气机对冲碰撞,地崩山裂,竟是激起数股地泉上冲,化作数丈高低的水柱。 奇寒、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7、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8、以念为矢 却说来人是谁啊? 除了陈拙,还能是谁。 戚少商见状大喜,身前压力一空,小箭跌落在地。 他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无事儿吧?” 只因陈拙此时此刻的身形模样委实有够骇人的。 形如枯骨,干瘦如柴,就像那土中埋了十天半月又被挖出来的尸骸,又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颤颤巍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8、以念为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59、两败俱伤 静,死一般寂静。 空气凝固的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陈拙瞳孔先是急缩,然后又在飞扩,眉心传来一股剧痛,脸色已白的吓人。 只因有一支小箭正定在他的眉心。 箭簇破肉,血珠滚落,冷的寒彻骨髓。 而那箭尾,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发颤发抖,但很快又变得沉稳,攥的骨节泛青,青筋暴起,指间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59、两败俱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0、名动江湖 翌日。 雪至天明方歇,尚未厚积,已在朝阳晨光下消融化去。 昨夜厮杀恶战的林间,一声轻咳飘忽响起。 晨风卷过,一道身影亦是来的飘忽,青衣鼓荡,迎着朝霞,那张枯瘦脸颊映衬的愈发冷白,白的不见丁点血色,勾勒着凹凸的脸骨。 陈拙双脚迈的轻缓,然瞧着有气无力,可明明不怎么使力,人却好像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0、名动江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1、归京 河北,沧州。 虎尾溪附近的村落里,几方人马彼此对峙。 地上横尸十二人,连同楚相玉在内,自此“铁血大牢”劫狱一案,所有涉案之人尽皆追回,也悉数毙命。 时震东、周冷龙两位镇府将军已是赶至,连带着四十名培养训练出来的精锐悍卒,和几位狱官统领;除此之外,另有受诸葛正我相邀,援手而至的“北城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1、归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2、无极仙丹 陈拙回京了。 月前他还是个声名不显,走街串巷靠杂耍把戏糊口的小人物,可如今的风头却大有直追“四大名捕”的架势,而且隐隐与那六大高手比肩。 “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 两句话,说的是近些年来声名鹊起,而后又如日中天的六人,六个不得了的当世高手。 多指,指的乃是“多指头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2、无极仙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3、方应看,七圣主 这天晌午,陈拙撑伞出了苦痛巷,过了痛苦街,最后到了甜水巷。 长街细雨,烟花柳巷。 街畔朱栏绿瓦,酒楼林立,处处斋馆,传出不少莺莺燕燕的笑声,还有靡靡曲声。 “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过往来来去去,平民百姓有,达官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3、方应看,七圣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4、天下无敌,武林神话 天昏地暗,风卷云涌。 以往陈拙曾听人说起过,每有气候惊人,功参造化的盖世高手出行,必有风雨相合,异象追随。 如今这场面,不知算不算异象。 他抬起眼皮,透过伞沿,瞄了眼一角浓墨似的天空,然后转身望向那手脚被缚披头散发的怪人。 这人面容带着痴色,也有苍白的病色,双眼空洞无神,就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4、天下无敌,武林神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5、诸位,莫要让我失望啊 望着那睥睨群雄,傲笑八方的身影。 陈拙不由的心生感叹,即便此人已走火入魔,疯了癫了,然武夫的本能始终未改。 他目光游走,又望向那灰发灰衣的老者。 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六分半堂”那一边的,也就只有“总堂主”雷损了。 这个长袖善舞,老谋深算的枭雄霸主,居然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寻常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5、诸位,莫要让我失望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6、断手,雷击 “轰隆”一声,晦明风雨忽被一道闪电划破,激起的尘烟落在绵密的雨幕里转眼消散。 然而,尘烟虽散,杀机却未散。 雨中半空,数道身影已被那可怖剑气逼的提纵腾空…… 苏梦枕也跃了起来,披风一卷,露出了一袭锦衣劲装,王小石、白愁飞亦是飞掠腾空,雷损也在半空,他就像一只振翅的秃鹫,睁着一双睿智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6、断手,雷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7、雷殛之力 雨中。 众目睽睽之下,陈拙攥了攥右手,除了雷击留下的一些焦痕外伤,并未伤筋动骨;而且,他感觉与之前好像有些不大一样,但究竟不一样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见他没事儿,王小石松了口气,露着两排白净整齐的牙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梦枕也收回了视线,似是放下了心。 绵绸的雨氛下,不少“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7、雷殛之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8、着手布局 黑影高瘦的吓人,甫一走出,在场所有人俱是心头一沉,变了脸色;只因那流淌着雨线的笠沿下是一张冰冷乌寒的铁面,铁面不见光华,凸起的棱角沟壑勾勒出一张狰狞可怖的阴沉鬼脸。 而所有人真正心惊的是铁面后的一双眼眸,难以形容的可怕,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窟窿,泛着妖异晦暗的光华。 众人眼前一花,黑影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8、着手布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69、有桥集团 时近子时,一场夜宴方毕。 谁的宴? 神通候方小侯爷的宴。 夜夜笙歌,日日摆宴。 对他而言,今天是个十分特殊的日子。 “迷天盟”完了,再难翻身,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又到了生死决战的时候,于他这种喜好坐山观虎斗,又喜欢推波助澜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同寻常。 京城里的势力越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69、有桥集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0、朝天一棍 米有桥? 厅阁内激战相斗的二人顷刻一分。 方应看撤剑回收,退出数步,拿起软榻上的美酒,仰喉潇洒利落的喝了一口,看也不看一地的尸体,温言笑道:“公公来的可是晚了些。” 来人踱步而入,笑道:“不晚,不晚,一点儿都不晚,不然可就遇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阁下一人孤身闯入神通侯侯府,如此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0、朝天一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1、李代桃僵 “噗”的一声,灯烛熄灭。 方应看尽管已疼的死去活来,生不如死,却还是强忍着手脚上的痛楚,红着眼望了过去。 棍影已落,棍风已散,死一般寂静。 昏暗的厅阁内,狼藉一片,白玉般的石板早已如支离破碎的冰面,好似遭巨石碾过,又仿佛是被重锤砸过,不见完好。 而那四散的尘嚣中,两道身影屹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1、李代桃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2、大事 蔡府。 作为当世权倾朝野,又威震江湖的蔡相爷,这个人的府邸,比皇宫更像皇宫,也比六分半堂的总堂更气派,比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更恢宏,外表看似寻常,内里雕梁画栋,穷奢极欲,富丽堂皇。 这个人的府上也有高手,太多的高手,除了天下第七以外,尚有比其还要可怕的六人,便是与“四大名捕”齐名的“六合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2、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3、温柔,雷纯,破板门 事实上不光“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收到了消息。 京师的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反叛和被反叛的戏码。 实力的交锋有时不光只是武力的碰撞,也有心机权谋的较量,就如那“关七”身旁的六位圣主,保不准视作亲信的手下,当成心腹的弟兄,转身就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3、温柔,雷纯,破板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4、他是谁 街巷阴影中,两道身影高下对峙。 借着街畔零星微弱的灯色,陈拙已顿足止步,望向那隐在黑暗中的神秘人。 这人的一张脸尽被阴影所罩,宛如涂了一层浓墨,唯有双眼的位置泛着瘆人的光,像是幽碧色的绿光,又像是瞧见鲜肉的饿狼,带着欲火难控的躁动,还有扭曲的占有欲,贪婪、觊觎,死死地望着缩在角落里的二女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4、他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5、两方决战 破板门。 夜色浓深。 “陈捕头,咱们现在怎么办?” 朱侠武见陈拙还打算坐在这里,而且大有坐到天亮的架势,不免有些头大。 街上什么人都没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人马也都在天泉山上厮杀的难分难解,可他们这几个人还要守在这里,实在难熬。 陈拙对剩下的几个捕快温言招呼道:“几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5、两方决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6、雷损身死,苏梦枕伤 变故来的好生快急,猝然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杀机四起,一时间跨海飞天堂内尽是惨叫和怒吼。 而结果无非两种选择,有人在进,目透杀机的扑向近处埋伏的敌手,有人在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 前一刻还敬酒寒暄,满是和善笑意的俩人,突然间像是血海深仇的死敌,不共戴天,拔刀相向,拼的你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6、雷损身死,苏梦枕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7、坟中人 夜已深,风歇雨散,一角天穹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朦胧的毛月亮,如女子娇靥笼雾罩纱,缥缈难及。 京城外的一座山岗下,骤见远处一尊人影飞逐而来,足下无声,腾挪如飞,矫若神猿,来的端是奇快,浑身还溢着丝丝如沸水汽,神异惊人,如妖似魅。 旷野青山,溪水流深。 这人一口气赶到山脚下,才停在溪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7、坟中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8、进宫 “驾!” 宣和四年,六月的一天清晨,一骑快马,踏破风尘,踩碎了汴京的繁华,惊的街上路人狼狈躲闪,惹来咒骂一片。 那人是个信差,直去皇城,当是急报。 半天不到的功夫,消息传出,北伐失利,宋军连番受挫,种师道败于耶律大石,辛兴宗又遇萧干,亦是溃败,原本在金军攻伐下如丧家之犬的契丹人,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8、进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79、无极仙丹入手 身前锋芒陡生,那暗随偷袭之人亦是吃了一惊,面巾后的一双厉眸须臾大张,然其掌劲却不消反增,掌纹间竟漫起两团雷光。 陈拙瞧得“咦”了一声,成开弦拖箭之势的右手悄然一放,口中吐出个“着”字,所酝酿的气机立时破空,直射那人眉心。 “以念起箭,好手段!” 来人失声开口,两掌一分,一掌拍向面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79、无极仙丹入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0、风起云涌 “宴请重臣?” 听到小太监的话,陈拙心思一转,点头道:“烦请带路。” 巧合的是,宴客的地方居然还是昨夜的那处花苑。 林木茂密,花丛幽深。 等陈拙过去的时候,草地上已摆了几张桌案,数位身穿朝服的官员席地而坐,桌上哪见什么酒水荤腥,粗茶淡饭,一碗薄粥,寒酸寡淡。 可那几人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0、风起云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1、战帖 观人听声,在座所有人皆神色一正,只觉眼前一抹虚影双脚足不沾地,倏忽而入,身法之高惊世骇俗。 再定睛,来人已飘然落座,一抖披风,施施然坐在了那位雷大先生的身旁。 戚少商好奇一笑,“今夜怎得来晚了?” 这半年来,每隔一月,在座众人都要见上一面。 陈拙食指轻扣木椅扶手,“被一个娃娃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1、战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2、服丹 时已三更,月上中天。 京城八方,一双双眼睛相继抬起,错愕惊疑,凝望着那抹自长空而坠的夺目青芒,最后遥遥落向了神通侯侯府。 势如流星,又快又急。 “小心!” 厅阁内,已传出惊呼。 但箭簇甫到半空,陡见一只霸道绝伦的拳直直迎上,不急不缓,平淡无奇,瞧着只是个血肉筋骨凝出的拳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2、服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3、变数横生,肉身沉炉 黎明时分,汴京落了今年的头场雪。 殿外大雪翻飞,覆了高墙碧瓦,掩了满目繁华。 零星飞霜卷入,落在一张紧闭口目的面颊上。 赵师容盯着蒲团上的陈拙,似觉深寒,缩了缩瘦窄的双肩,凑着犹有余温的丹炉眨着明眸轻唤了一声,“先生!” 清脆的声音响起,回应她的只有阵阵呜呜的风声。 赵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3、变数横生,肉身沉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4、龟蛇相盘结,火里种金莲 丹炉屹立,炉火正旺,将深寒的丹殿染出一片灼目的火色。 腾跃颤跳的赤色火焰转瞬吞没了炉中盘膝的身影。 黑光上人眼中带笑,就好像如鲠在喉,如今已一吐为快。 那宦官高手亦是嘿嘿直笑,一边燃火起焰,一边还不忘添加诸般药草,满面痴狂,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火焰中若隐若现的身形,想要看看用一个大活人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4、龟蛇相盘结,火里种金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5、五气朝元 “嘶!” 目睹这一幕,黑光上人与青阳子眼皮狂跳,皆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如临大敌。 火蛇四蹿,火浪四散,明灭的火光将那走出的身影映衬的宛如一尊巨魔一般。 一双冷漠厉目无声睁开,内里宛如流淌着赤红火色,精光流转。 抬脚动足,周遭原本游走飞散的火蛇宛如被一股股无形气机牵引,盘旋飞转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5、五气朝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6、凑热闹的人 夜尽天明,晨风卷雾。 京师外的一座小亭内,阵阵箫声传出,时起时伏,时急时缓,急时如怒,缓时似哭,似风雨欲来,又如刀光剑影,杀机无穷,映衬的满山景色也愈发的消残,失了颜色,凭添了几分肃杀。 然萧声一起,又闻笛声。 那笛声却是清脆悦耳,似雀鸣鸟叫,婉转动听,满是生气活力,回荡开来,与那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6、凑热闹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7、起箭 …… “啊!” 蜿蜒浊浪翻滚东去,横亘于天地之间。 极目处,兀的传来声声长啸,犹若狼嗥。 朝阳东升,洒落的万丈晨光下,两道缥缈身影随声而至,初见犹在天边,微若沙砾,好似尘埃,再见已如拳头大小,又一眼,二人已到近前,身法快如鬼魅,骇的岸边船夫渔民无不腿软。 这一声长啸,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7、起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8、五行雷殛 二人起箭,箭势遥指,箭簇相对。 目睹如此非凡箭法,那些观战诸人哪个不是瞠目结舌,心生震撼。 箭簇寒芒大盛,只是远观已令众人肌肤起栗,肤发生寒,就好像下一刻要被射杀当场,大祸临头。 那一袭黑袍,张狂邪异的霸道男子负手观望,目露奇光,衣袂卷荡间已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江湖武林,武功招式多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8、五行雷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89、以血引血,追日神箭 分出胜负了? 众人心惊肉跳间忙凝神细看,定睛瞧去,滚滚浊浪上,一抹青影正在飞退,居然是陈拙。 他随浪而退,如借天地之势,青袍猎猎,似要展翅高飞。 当然要飞,“神州盟”的威名,当由此而始。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便做到翻天覆地,登峰造极;要么不飞,若飞,就得九霄青天任翱翔,引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89、以血引血,追日神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0、成王败寇 “遭了!” 王小石已握上挽留神剑的剑柄,神情凝重,又有紧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藏在“神侯府”的追日神箭被元十三限得了一支。 这等箭法通神的人物,有此箭在手,如虎添翼,足可屠神灭佛。 陈拙危矣。 而且王小石也不敢再往深处想,诸葛神侯是他师叔,更是武林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0、成王败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1、时如流水 结束了。 大浪淘去,元十三限居然就这么败了。 此战之前,无人相信他会败。 这等名震武林的绝世人物,盖世高手,怎会败啊。 但败就败,即便有“追日神箭”这等神兵宝器在手,也难逃败亡之局。 浑浊的浪头上,唯一尊身影傲立当场。 时有风来,卷起青衣。 这一刻,所有人眼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1、时如流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2、剑试天下,司徒十二 楚河镇。 小镇位于京城西北方位,相隔数十里,乃赴京必经之地,镇子虽小,然商队云集,极为繁华。 镇中有一条街,南北通贯,将小镇从中隔开,一分为二,名为“汉界”。 因为长街以西为“六分半堂”所有,而以东则是“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故以长街为界,意为楚河汉界。 原本双方斗得你来我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2、剑试天下,司徒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3、八方云动,暗流汹涌 京城。 雪犹未降,神通侯侯府内,园中的景色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消残,寒梅吐艳,独冠群芳。 也不算冷清,四下里早已招揽来不少江湖好手,有的是真心实意想要投效扬名的,有的则是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耳目暗桩,另有图谋。 连同昔年连云寨的几位寨主也都来了。 还有那千百名弟兄,都不知不觉入了京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3、八方云动,暗流汹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4、山字经 夜深人静。 皇宫内苑的某座丹殿内,氤氲弥漫,丹气缭绕,炉火透孔而出,犹如霞光绽放,色彩斑斓。 青阳子取出炉中练好的丹药,快步走到深处的丹房,推门进去,才见内里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铁桶,其中热气升腾,满溢着无数奇花异草熬制的药汤,汁浓如墨,乃是天下奇毒。 而那药汤中,一人披发闭目,精赤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4、山字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5、功成 丹房之中,青阳子与赵师容看着盘坐虚空,眉生红印的陈拙俱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眼中所见,面前人宛若被一股奇力凌空兜起,周身气机晦涩,便是灯色都在其身前三尺有了扭曲的迹象。 而那三尺以内隐有一抹如水光华不住自陈拙眉心红印内溢出,弥散蔓延开来,恍惚间似有一层层无形涟漪荡向四面八方,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5、功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6、再见童贯 人,该有癖好。 正如人之本欲,七情六欲……有的贪财好色,有的争名夺利,还有的想要掌权握势,权倾天下,总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通常这是指两条路。 一条是往上走的路,淌过血,流过汗,见过高山,体会过艰难,但始终不负本心,勇往直前,然后当他真正屹立绝顶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6、再见童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7、图穷匕见 ……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据说整个京师武林都知道苏梦枕有一颗极为心爱的树,那是他父亲老楼主苏遮幕还在时便亲手种下的一棵树,一颗代表着“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长青不死的树。 伤树。 但现在,这棵树被白愁飞砍了,断干、拔根,就像他心中的恨,恨得咬牙切齿,斩草除根,彻底铲除。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7、图穷匕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8、血洗天泉山 “杀!” 白愁飞杀声一落,整个天泉山上,所笼络的高手,尽皆鱼贯而出。 他已为今天做足了准备,如今苏梦枕为之依仗的心腹又都下了山,整个天泉山尽为他所得,处处起杀机,遍地刀光剑影,已将黄楼团团围住。 而来人,面目清晰,刀眼平静,自雪夜中步履沉稳地走出,除了陈拙还能是谁。 几在陈拙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8、血洗天泉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199、凶 “叮!” 听那颤鸣刀吟,闻那杀声话语,在场所有人尽是打了个寒噤。 好恐怖的拳法,但拳法之后,这一手刀法也足以惊世骇俗,甚至更为可怕。 目睹陈拙转瞬竟将那十数柄钢刀凭手上之功重塑再铸,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可是把“吉祥如意”四人连同任劳任怨都瞧得头皮一炸,头发根都快要立起来了。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99、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0、枭雄末路 “不介意吧,弄脏了天泉山。” 陈拙问。 苏梦枕轻咳着,抱着玉枕,“无妨,东西脏了,终归是要洗净的。” 陈拙点头,轻声道:“不错,亦如这浑浊的世道,总该有人将它洗清,既然无人站出来,那我便只好勉为其难的先行一步了。” 他望向“吉祥如意”四人,再看看任劳任怨,又瞧瞧惊魂未定的九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0、枭雄末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1、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风声如旧,雪瓣四飞。 陡然安静下的黄楼里,忽然起了阵阵急促的呛咳。 原本熄灭的灯花又被人点亮。 随着一簇寸许长的焰苗徐徐升起,拉长。 散开的灯色下,才见场中二人对立。 白愁飞缓缓垂下了昂然、张狂的一指,长舒了一口气。 他望向陈拙,看向苏梦枕,白衣飘飞,白发流散,转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1、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2、父皇,你该退位了 一夜无话。 次日,鸡叫头遍,整个汴京城覆上了白茫茫的一层雪。 皇宫内苑里,赵佶一夜未眠,精神仍是抖擞,龙精虎猛,起了个大早,于园中漫步,赏雪观梅,作画习字。 自从修习了陈拙传给他的双xiu大法,简直极尽放纵,阴阳调和比那闭关打坐可要来的舒服多了,也不必斋戒沐浴,有那么多繁琐规矩。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2、父皇,你该退位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3、木石走路,死物成活 退位? 赵佶脸色从铁青变得面无表情,按椅双手陡然抓紧,五指骨节发白,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你敢如此对我说话?居然还想当皇帝。” 他语气已听不出喜怒,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从未正眼瞧过的少女。 赵师容听到这句话,芙蓉般的姣好面容微微一白,沉默了下来,接着内心仿佛经历了一番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3、木石走路,死物成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请假条,说下第二卷 今天处理了一点私事,回来的有点晚,明天万字补上,结束这一战……然后,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完了,明天开始居家码字,日万可能有点赶,我手残,但我也不画饼,肯定比现在多,上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前后,大概就那个时间点。 顺便说下第二卷的问题。 第二卷怎么说呢,确实有点没考虑周全,很多读者都看得犯迷糊,而且我自己可能也有点影响,有点慌……主要是后面还有很多想写的,想要一股脑的全塞进去,所以就赶了点,这一卷确实是我的问题,有些不尽人意。 本来这一卷定的武功是次要的,是为了后面沙场纵横,金戈铁马做铺垫,但感觉吐槽的人不少。 我看老有书友说玄幻什么的,其实第二卷这种精神念力是我想尝试一下新思路,为以后原创准备,而且武侠嘛,“侠”字虽然是主题,但“武”的话还是该创新的,毕竟前人都写出花了,总得来点不一样的,要是把自己局限在一个死胡同里,才真的是走到头了。 而第二卷之所以有些变味儿,主要原因还是第一卷虽然套用了很多影视细节,但情节偏向于原创,能随意发挥,受约束的地方不多;但既然是无限流,风格肯定不能保持如一的。 第一卷结束,斗招斗技已经写到头了,豪侠意气也差不多了,虽然写的不太满意,但写的也还算痛快,写出了一部分自己心里想写的。如果硬要说的话,第一卷算是我对书友的诚意,那就是我的风格,四十万字,短篇也差不多了。 其实第一卷写完,我自己也有点转不过来新副本的风格,加上很久没定下心了,自己也有短板,这个我认,批评的没错。 然后现在琐事处理完了,以后时间富裕,多提升提升自己。 唉,我也有一丢丢私心,一些觉得好的情节设计我是有所保留的,想着用在原创,毕竟挂着总管的名头,这本书一部分想法是抱着挽尊出宫去的,我的错。 还有就是这本之前就说是最后一本武侠无限流嘛,想写的也多,就想写個痛快,可能就有点疏忽了书友们的感受,下一卷一定注意,如果写的不合心意,多多包涵。 放心,这才刚开始,后面要写的还很多,然后一些低、中武世界还是有可能会写到的,主角修精神之道,后面再写豪侠意气就显得有些故意卖弄情怀了,基本上定为悟道、寻道的路线,神念分化,布武万界,追寻自己的武侠,所以不用担心没得写。 实在不行,第二卷就当我找找传武的感觉,下一卷肯定更好……(???_??)?加油!! 然后最最重要的,这本书不求别的,安全落地,稳妥完本,就是成功。 希望你们对我的要求放低些……哈哈哈,希望那些支持我的弟兄们,千万不要失望,我真的很想你们能能亲眼见证我这个死太监一步步走出宫门,证明自己。 加油!!!! 章节目录 204、变局 一双双瞳孔急颤,透过弥天雪幕,望着那雪中缓缓抬首撑腿,直起腰背的巨大石狮,一众杀到近前的禁军神情不禁转为呆滞,嘴里挤出呵呵两声痴愣傻笑,遂见一只石掌从天而降。 “轰!” 霜雪成浪,天塌地陷,巨大的震响中,一些人来不及躲避,顷刻便被拍成一滩肉泥,血雾爆散,如雨飞溅。 “啊,石狮活了?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4、变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5、深藏不露的蔡相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 听到陈拙这般邀战之言,蔡京背手双手一落,抬起到身前,十指出奇的纤秀,阴白无血,修剪的很是干净。 他步步拾阶而下,摘了头上的帽子,一头花白头发鬓角却是发黑,背后黑色披风迎风而展,红袍惹眼,一对燕翅眉隐入两鬓,两腮本来满是病色的老态居然多了些红润气色,蹒跚步伐也稳健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5、深藏不露的蔡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6、握权 “砰!” 无头之身,重重栽倒。 陈拙拎着蔡京尚未合上眼的头颅,随手一抛,望向剩下的方巨侠,“就剩你了!” 方巨侠心惊气动,还欲动手,陈拙却眸光一转将狮背上的赵师容接了下来,再一拍石狮,那石狮当即摇头晃脑的回到原位,重复本相,完好如初。 陈拙拉着赵师容朝石阶尽头走去,步步拾阶而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6、握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7、易势 皇城外的一条短街上。 这条街往日不甚热闹,只是各方权贵官员入宫前用以停放车驾的地方,但现在这里却汇聚了各路人马,皆按兵未动,彼此对峙相望,气氛压抑。 他们都在等,都在观望,等着皇宫内的消息,无人能出来,也无人能进去。 于他们而言,这是对陈拙的最后一次试探,既然要成翻天覆地的大事,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7、易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8、关七再现 彻夜的动荡,在无数人惶惶不安中,终是在天明时分尘埃落定。 鸡叫头遍,不少出门扫雪的人恍然惊觉那些往日里高不可攀的朝官府邸,不知何时已改了名姓,换了主人。 空气中除了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切如旧,但一切又像是万象更新。 蔡京父子的头颅可还在那挂着呢,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8、关七再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09、龙虎汇京华 皇宫。 太清楼内,荧然的灯色下,一道身影正盘膝坐于虚空,周身光华晦暗不明,身下并无支撑之物,却能离地四尺,悬而不坠。 陈拙眉心红印隐有光华明灭,发丝垂空,如坐浪头之上,时起时伏,无声无息。 浅黄的灯色投下,他浑身上下仿若沐浴了一层金光,像是一尊铜像,又似走下泥座的菩萨。 身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09、龙虎汇京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0、众强齐聚 蔡府。 “轰!” 一声惊爆,爆碎的高墙已被一条倒射的急影撞出一个大洞,尘嚣四起,砖石崩飞。 “哇!” 朱侠武逆血涌出,张口一吐,来不及喘口气,忙倒地一滚,翻向一旁,只是一瞬半刹的空档,一道精铁长链险之又险擦过他的面颊,自视野中横过,如枪如刀般扎入夜色。 长链震颤,明明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0、众强齐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1、当世最强一战 石狮子? 月下哪还有惊呼啊,尽皆失声,呆愣瞧着,还有的人面目癫狂,这要是青天白日被人看见,还不倒头就拜。 视线所及,有一人青衣飘卷,骑狮而至,仿若仙神。 那石狮看着沉重巨大,不说万斤,也有数千斤重,然动行轻灵如飞羽飘叶,在屋瓦飞檐间扑纵,竟不发一点动静,待四爪站定,已盘身歇在一处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1、当世最强一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2、论道 中天挂月。 月色苍青。 月下却有惊人一幕,数道身影自天边飞逐而至,身法奇绝非凡,或是踏空急行,于枯败消残的林间点足借力;或是振臂冲天,横身如燕,俯空荡来;或是身如游鱼,踏草而飞,飘忽灵巧,在月下拖出层层虚影,惊世骇俗。 而在众人身后,一尊狂魔周身气机如水包裹,宛如凌空虚渡,浮空而至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2、论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3、武尽虚空 孤山独立。 矮丘之上,众人皆盘膝席地而坐,两方几大高手各成阵势,彼此对峙,围坐成一偌大战圈,将闭目静立的关七围在其中。 “在下姜任庭!” “在下姜端平!” “我弟兄自步入江湖,无论敌手寡众,皆并肩而上,只因我二人所练之功为合击之法,今日论道亦是如此,还望几位老前辈不吝赐教。”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3、武尽虚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4、变数 “武尽虚空,何解?” 他如今六感超绝,但凡动念,方圆三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尽可感知,那关七的细微异样岂会错漏。 尤其是在目睹关七摸透了内家拳的发劲诀窍,他实在想看看,换作这等才情绝世的妖孽,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 但他心中并无沮丧之意,内家拳的功夫,“通玄”之前归根结底乃是对于自身的掌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4、变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5、胜 居然是散功。 陈拙心神微沉,脑海中思绪走转,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关七受困多年,外表看似完好,内里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肉身这颗大丹尚未达至无漏,还精气大损,而今悟了内家拳,一念进境好似千里,五脏鼓荡,气血如洪流,冲击之下,肉身便如那满是蚁穴的大堤,精气外泄,丹毁人亡近在眼前。 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5、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6、见佛开口 京师。 神通侯侯府,众人齐聚一堂, 这一夜可不平静,九大关刀龙放啸力竭而死,红袖神尼以命搏胜,而那些剩下的众多高手又都各自星散。 江湖局势至此大变,就连诸葛神侯也都认败。 长厅两侧,一张张朱红大椅摆放整齐,一个个江湖上的大人物也都早已落座,有的坐立不安,有的正襟危坐,有的噤若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6、见佛开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7、佛我合一,无相菩萨 你是谁? 耳闻轻语,如在自问。 陈拙失神犹豫,不等回应,面前的自己又重复问道:“你是谁?” 陈拙此刻像是只存意念,手脚全无,想要开口,又发不了声,如被束缚在石佛体内,仿佛真就从血肉之躯化作一石胎,与这尊石佛融为一体。 “你是谁?” 又问。 饶是陈拙遇敌无数,逢险无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7、佛我合一,无相菩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8、斩佛 ……无相菩萨!!! 其声浩大,叱咤八方。 沈虎禅听的一阵心悸失神,望着风雪中那尊黑发飞扬,指天指地,不可一世的嚣狂背影。 但他很快便惊觉不对,心头大骇。 眼神一动,沈虎禅环顾四周,但见周遭庙宇起落,风雪如旧,香火如旧,然视线所及,一切如水波泛起涟漪,竟似镜中花月般极不真实,唯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8、斩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19、懒残死,诸葛亡 沈虎禅也跟了过来,进殿一瞧,见叶哀禅神情枯槁,气息微弱,一副油尽灯枯之相,不由身子一颤。 “师父!” 陈拙脸色白的吓人,虚弱至极,但还是快步走到叶哀禅身旁,把脉一瞧,只是很快又放了下来,沉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哀禅盘坐未动,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艰难笑了两声,幽幽道:“我与你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19、懒残死,诸葛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0、暗袭 四月,京城。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正逢一场春雨,带着晚冬未尽的寒,散发着丝丝凉意。 自古侠以武犯忌,譬如当朝,刑部有高手,“六扇门”有好手,再有那震慑黑白两道的“神候府”。 就如“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当初何等辉煌,各是占据了江湖上的半壁江山,权势通天,可明争暗斗多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0、暗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1、无相心经 见鬼!! 瞧着静坐在树下的人,不光是朱侠武,剩下的几人也都面色狂变,手脚发冷,只觉心底泛起了滔天寒气,打了个寒噤。 陈拙还坐在树下,那先前和他们交手的人又是谁? 突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安静,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朱侠武原本因兴奋而充血赤红的独眼变得更红了。 今日若未功成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1、无相心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2、关七再现 不知为什么,望着陈拙凡事都一副波澜不惊,喜怒不见的模样,朱侠武总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贪,贪权,贪名,贪利,几乎无所不贪,但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人心本欲向来如此,他只是更加随心所欲罢了;但面前这个人却好像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淡薄一切,明明那些别人可望不可求的东西,在对方面前却变得像是寻常之物。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2、关七再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3、北上 两日后。 镇北侯侯府。 “侯爷,金军共分两路,一东一西,西路由完颜宗翰、完颜希尹领兵,以大将娄室为先锋,探子来报,当于西京而入太原,东路则由完颜宗望为首,以入燕山。” 侯府之中。 陈拙坐于上座,双手按膝,如在闭目养神。 厅堂两侧,大椅横放,亦是坐满身影。 苏梦枕咳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3、北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4、万人敌 春寒料峭,北风凛冽。 天高地阔间,未见雪飘,却有漫天飞霜扑面。 远望而去,那视野极尽处,正是燕山府。 只是就瞧了一眼,陈拙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若照着探子传回的消息,金军东路大军应该也已到了,怎得不见两军厮杀,安静极了。 而且城外还有不少金兵军帐,正架灶起火,粗略一瞧风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4、万人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5、千人斩,万人屠 近了。 更近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的金国大军,望着那一张张飞快扑来的狰狞嘴脸、残忍面容,陈拙口鼻中溢出一股淡淡的白气,手中双枪一紧,而后神情也狰狞起来,恶相毕露,森然阴厉。 武人的归宿,永远都是沙场。 置身此等境地,先觉之能也没多少发挥的余地了,宛如置身水中,杀机无孔不入,无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5、千人斩,万人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6、临上京 “二哥!” 眼见完颜宗望就要命丧那一手之下,本已转退的黑面青年面容陡变,回身一扑,单手握拳,对着那如能擎天覆地的大手砸了上去。 拳势一起,霸道天成,风霜中霎时塌出一个硕大拳印,裹挟着迫人劲风,怒目来援。 矫健的宛如一只猎食的豹子。 “死!” 他口中虽吐杀声,然眼底却难掩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6、临上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7、人尽敌国 冰天雪地,战场一分为二。 城上老者两腮一鼓,不咸不淡地道:“老夫完颜决,来者可留姓名?” 这人说话语气瞧着不重,然出口一刹,风云惊动,雄浑浩大,在天地间轰传开来,生硬艰涩的腔调更是带着一种兽吼般的嘶哑。 “迷天盟,关七!” “神州盟,陈拙!” 昔年的江湖第一大帮,而今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7、人尽敌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8、武破虚空 上京皇宫内,殿内群臣正自议事,个个面透凝重。 金主完颜晟坐立不安,仿似身下上等的软毯成了钉板刀剑,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殿外飞雪,手中端举的美酒也早已溢洒出来,可他犹不自知,心弦紧绷,如在等候着什么,眼瞳更是急颤。 空气凝固的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殿内的朝臣也大都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喘上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8、武破虚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29、功成身退(本卷结束) 武尽虚空? 陈拙神情复杂,望着天空,听着那随风而逝的笑声,眼底首见震撼之色。 这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就好像他当年内家功夫有成,以为终能大展拳脚之际,突然惊觉世上犹有“通玄”之辈。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见高山。 虚空后又是什么? 念及于此,陈拙不禁心绪浮动,眼皮急颤。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29、功成身退(本卷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0、无上宗师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时值南宋末年,朝廷腐败,祸患丛生,元朝日益壮大,苍生陷于水火,两国高手亦是忙于奔波来去,欲夺天下大势,久战不休。 而这其中,犹以三大高手最为惊人。 一为“无上宗师”令东来,惊才绝艳,超凡入圣,为中原武林不世奇人;二为蒙古无上高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0、无上宗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0、无上宗师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时值南宋末年,朝廷腐败,祸患丛生,元朝日益壮大,苍生陷于水火,两国高手亦是忙于奔波来去,欲夺天下大势,久战不休。 而这其中,犹以三大高手最为惊人。 一为“无上宗师”令东来,惊才绝艳,超凡入圣,为中原武林不世奇人;二为蒙古无上高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0、无上宗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1、天人交感 令东来? 来者竟是无上宗师令东来!!! 江湖传闻,此人才情天赋放眼古今怕也少有人能出其右。 自古纵横天下、破碎金刚者,无不难逃四大奇书,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便是得助于奇遇外力,方才成就盖世威名;唯独此人,单凭一己之悟性才情,潜心自修,竟成了天下第一的无上大宗师。 既不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1、天人交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2、雷灾 不知不觉,又是数载寒暑。 昔年临安城内四时同出的奇景,早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当年消息一经传出,非但惊动了皇帝,连那大元“帝师”八师巴与“魔宗”蒙赤行据说都曾现身城中,各路高手亦是纷沓而至,无不想要一窥真相。 盖因有道门奇人推测,这般奇诡变化,非是什么国之将亡的玄乎异象,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2、雷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3、魔宗蒙赤行 时至子时,豪雨倾盆。 滂沱大雨中,竟有一尊石像在漫步而走,越走越快。 石壳一层层为雨水冲刷剥落,露出了底下的本相。 陈拙脚踏大地,浑身筋肉已紧绷到极点,气机亦是凝重到极点。 他在天下间奔走,可头顶那隐隐雷光却仿佛附骨之疽般紧随不落。 所过之处,云中皆有雷芒孕育,雷气游走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3、魔宗蒙赤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4、大战将起 天空乌云密布,江浪波涛大兴,风雨雷电齐出,却也盖不过那一个“滚”字。 陈拙这一声,既是对拦路强手大喝,亦是对这天地雷霆大喝。 他垂拳,拳上已有一记焦痕。 可雷霆虽散,雷气未散,天空雷云厚积,新的天雷已在酝酿。 天威浩瀚。 今日此劫,要么九死一生,将体内雷劲由阴转阳,要么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4、大战将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5、受我一箭 天地忽明忽暗。 狂风大雨,愈演愈烈。 大都城中,原本冒雨进进出出的百姓陡听头顶雷鸣滚滚,纷纷一个激灵,而后天光一掩,下意识抬头瞧去,才见天边昏黑如夜。 厚重浓黑的乌云,仿佛黑山墨海般倒悬在天穹之上,又像是黑压压的潮浪朝着大都蔓延而来,其内电光闪烁,雷声轰隆,宛如万马奔腾,充斥着一股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5、受我一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6、魔宗入魔 滂沱雨势中,陈拙单足点地,翻身而起,箭簇遥指城头,血芒横空。 好似精气神三昧皆敛入一箭之中,箭上更见灰芒流转,雷劲游走,杀机所向,所有人俱是生出一股心悸之感,手脚发凉,眉心刺痛。 蒙赤行心神剧震,这人先前交手居然未尽全功,藏拙起招,偏偏在所有人以为功败垂成之际,陡施杀招,只为一击毙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6、魔宗入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7、避灾之法 却说那泼天雨势中,随着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响起,一道天雷,猝然急落。 “喀喇!” 雷鸣一响。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天雷当空坠落,直击陈拙天灵,落在了他的神庭穴上。 雷光刺目震耳,惊神夺魄中,竟将陈拙的筋骨血肉映衬的前所未有的透彻,像是化作了冰魄水晶。 雷芒游走,瞬间自他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7、避灾之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8、地煞七十二 “地煞七十二桩?” 陈拙眼皮急颤,念头急转,心神转换间,脑海中七十二幅几快被他忘却的壁画,悉数重现眼前。 他张口一吞,风雨入喉,和着津液,被舌尖裹成圆丹,滚入了喉舌,沉入丹田。 胸腹中顿时雷音大作,与那雷鸣相和共鸣。 天罡劲、地煞桩。 蒙赤行见势起招,一脚点地,一脚屈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8、地煞七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39、明教 “扑通!” 听着身后的倒地声,陈拙脸色苍白的抬头,神情平静,眯眼望向天空黑压压的雷云。 再看他右侧身躯,右臂齐根而断,血如泉涌。 那些掠阵观战的蒙古精兵俱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被他们奉为神明的蒙赤行重重倒下,只像是疯了一样朝陈拙涌来,心中惧意不翼而飞,唯剩有说不尽的杀意和恨意。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39、明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0、不入虚空,道心种魔 岁月如白驹过隙,不过几番春去秋来罢了,金、辽、宋,三朝兴亡,天下起落,也如那花开花败,繁华过后,已成破败。 即便忽必烈与蒙赤行齐齐陨落,亦是难改天下大势,南宋也未能逃得灭亡之局,随着“崖山海战”一役,陆秀夫携幼帝跳海而死,一切终是彻底落幕。 山穴内。 圣台高筑,明灭跳动的火光下,供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40、不入虚空,道心种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1、分神 “此物你从何处所得?” 那圣女正拜伏在神像前,脑海中忽的冒出个声音,不由身子一颤。 “无需开口,你只需一动心念,我自会知晓。” “回禀大明尊,此物乃是自乾陵中所得。” 圣女哪敢怠慢,忙心中动念予以回应。 陈拙心下了然,原来是暗地里破了武曌的陵寝,怪不得。 “那乾陵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41、分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2、天降石书,甲子之约 道德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自春秋战国起,诸子百家争鸣,始有道、儒二教和余者各家;然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诸子百家不是传承断绝,便是门人凋零,随那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消逝于岁月长河之中。 为求得以传承后世,各家只得因势变化,而其中以道门思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42、天降石书,甲子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2、天降石书,甲子之约 道德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自春秋战国起,诸子百家争鸣,始有道、儒二教和余者各家;然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诸子百家不是传承断绝,便是门人凋零,随那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消逝于岁月长河之中。 为求得以传承后世,各家只得因势变化,而其中以道门思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42、天降石书,甲子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243、分身,宝图,姑苏 未及半月,天书降世的消息愈演愈烈,非但江湖风起云涌,就连庙堂之中亦是天惊地动。 自古历朝历代之帝王无不贪恋长生大道,如今得悉天降奇书,哪能不动心思,皇帝连下九道圣旨,布告天下,发下重赏,欲要追回六册天书。 庙堂如此,江湖更是掀起无边腥风血雨,杀劫大起。 魔门的两道六派,连同“慈航静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243、分身,宝图,姑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