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天上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章 伞下人 “你会打牌么?” 开门的那个人矮矮小小,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手里攥着一张牌,从门里探出个脑袋上下打量着南岛,目光应该重点停留在了自己的黑伞和腰间的酒壶上,看了两眼,还没等南岛说出来意,便问出了这句话。 南岛透过打开的门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门房里坐了一圈人,正围着带了火炉的桌子打着麻将。 于是摇了摇头,然后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再敲门便没有人来开了,只听见里面哗啦啦的推牌声。 南岛当时就气的把鞋底的泥巴蹭在了他们门口的台阶上,然后便离开了。 只是走了十来米,又走回去捡了根槐枝把泥巴撬掉了。 毕竟是来求人的,总要低声下气一些。 南岛平复了一会情绪,又重新敲起了门,依旧是没人来回应,南岛深吸了一口气,把泥巴又踩了回去。 然后便是坐在对岸的河边,唉声叹气的看了许久。 这是大风历一千零三年春的南衣城。 这座以磨剑崖某代崖主为名、位于槐安最南方的南衣城历来都不是什么和平之地,作为扼守着古黄粱通往古槐安的唯一要道的古城,历史上不知道多少场战争从这里开始。 南衣城北城有一片占地极宽的园林,最初原是街市繁华之地,千年前在东海磨剑崖某一代四弟子下山入城之后,在街市之中开创了一个剑宗,在人间喧哗之中修行剑道。 剑宗名字就叫人间剑宗,或许是从人间来,到人间去之意。 为人间而来,自然要出现在人间最繁盛的地点。 现在应该便挺热闹的——打牌吆喝声现在还能听见。 南岛撑着伞坐在河边护栏上,想着方才的遭遇。 “莫不是不会打麻将便不让进门?” 南岛百思不得其解 他并非南衣城中之人,而是来自十里外一个叫南柯镇的小镇子,之所以会出现这里,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快死了。 或许十年,或许五年,或者明天。 他从出生的时候命便不是很好,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见不得雨雪,也见不得天,所以他那打了一辈子铁的爹给他打了一柄黑伞,终日活在伞下。 五岁的时候镇上来了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人,送了他爹一枝桃花,让他带回去种下,等开花之后,每日饮点桃花酒,可以将痛苦转移到桃树上去。 桃花开了之后,也确实如那人所言,南岛活得很好,快活了十年。 直到那棵桃树开始枯萎之后,哪怕南岛终日撑着伞,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听镇上的人说,南衣城中有株开了千年多的桃树,就在人间剑宗之中。 于是南岛为了那一线希望,便来了南衣城。 只是这个古怪的剑宗直接送了他一个闭门羹。 这场三月初的春雨淅淅的下着,河中游船三三两两穿桥而过,有公子撑伞立在舟头,也有女子抱琴坐在舟尾。河岸两旁街道错综复杂,沿街青槐新发绿芽,行人匆匆而过。 南岛撑伞坐着,看了很久,似乎有些困意,从腰间取下酒壶喝了一口自煮的桃花酒,只是放下酒壶的时候,却是注意到了壶嘴上的一抹鲜红。 南岛抬手摸了摸嘴角,指头同样沾上了一些红色。 “你呀,没几年好活啦!” 南岛自嘲的笑着,抬手擦去了血迹。 南岛喝了大半壶酒的时候,河里却是漂来了一艘小乌篷船,停在了这处河岸边,篷外挂着一张破布,上面写着‘从南到北哪里都是生活,天上地下何处不是人间’两行字,这些字还算工整,只是在最末端还有一句歪歪扭扭错误无数的‘鼠鼠我呀最爱钱啦’。 等到小船停稳,便有一个戴着旧毡帽穿着破布衣瘦小的少女走了出来,站在船头伸了伸懒腰,然后从一旁一堆杂物里翻出来一把破伞,撑着伞在船头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南岛,也不说话。 南岛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想要做什么。 过了半晌,那个少女才笑嘻嘻的开口说道:“如果鼠鼠没有猜错,你应该有些苦恼。” 南岛喝了一口酒,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 “鼠鼠我最喜欢帮助别人了,别看鼠鼠我呀年纪不大的样子,但是在这南衣河上也算漂荡了很多年了,说不定就能帮帮你呢?”少女托腮看着南岛,依旧是笑眯眯的说着。 “帮我?”南岛看了眼少女,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道是南衣城的人比较热情,笑着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你可能做不到。” 少女被否定之后并没有恼意,歪着头看着春雨,眨巴着眼睛说道:“我看你在剑宗园林外坐了一上午了,难不成想进剑宗学剑?我承认这个确实有点难度,毕竟这是人间三大剑宗之一,不过也难不倒鼠鼠我啦。” 听着少女那自信的语气,南岛挑了挑眉,说道:“如果比这还难呢?” 少女闻言似乎来了兴趣,换了个姿势坐好,伸出小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南岛喝了一口酒,说道:“我需要进去得到一枝桃花,借也好,偷也好,实在不行抢了就跑。” 少女听着南岛这异想天开的话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怀疑你疯掉了,居然想去那里面抢东西哈哈哈......” 南岛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于是少女正经的坐好,说道:“所以你要拿桃花做什么?” 南岛抬头看着被黑伞割裂的朦胧的天空,认真的说道:“因为我可能就要死了,而剑宗里的桃花或许可以救我一命,如果可以,我真的会抢。” 少女看着南岛那认真的神色,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为什么桃花可以救你一命?” 说着却是突然嗅到了春雨中的酒香,眼巴巴的看着南岛。 “你的酒闻起来挺香的,是不是桃花酒,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壶,伸手递了过去,少女接过酒壶,倒也不嫌弃,对着壶嘴便屯屯屯地喝了起来,南岛看着仰头喝酒的少女,轻声笑了笑。 “这是一个很是离奇的故事,我和镇上的很多人说过,但是他们不肯相信,我想你大概也不会相信,如果你想听,或许等以后我活下来了,再次遇见的时候,我可以和你说一说。” 鼠鼠听着南岛这般平淡的语气,有些好奇看着他问道:“那好吧,但看你说的这么平静,你难道不怕死吗?” 南岛苦笑着说道:“当然怕啊,有时候做梦都是梦见自己睡着死去了。但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习惯了就好了。” 少女抱着酒壶猛灌了两口,似乎有些醉意上头,站起来晃了两下,垫着脚倾着身子向岸边,一面把酒壶递回去,一面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诚恳的说道:“鼠鼠也怕死,所以今天鼠鼠肯定会帮你这个忙。” 南岛把酒壶拿回来,疑惑的看着她说道:“你真的可以?” 少女脸上有些酡红,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自信的说道:“活在人间,多行好事嘛,不行也行,更何况,这个真的行,你先上船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南岛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撑着护栏跳到了船上,小船差点侧翻过去,鼠鼠惊呼了一声,噌的一下蹿回到舱里抱住了一个角落里的罐子,待到小船平稳了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有些愠意的看着南岛。 南岛握着伞看着舱里的少女,不好意思的说了声抱歉。 少女见罐子没事,倒也没有过多计较,弯腰在舱里翻找着东西。 南岛看着船头那句‘鼠鼠我呀最爱钱了’,犹豫了少许,问道:“你做好事是不是要收钱,不会狮子大开口吧。” “一文钱就可以啦。”少女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 南岛并不是很相信,站在伞下怀疑的看着她。 少女鼠鼠从舱里拿了一身雨披出来,系在了身上,拿起舱底的竹篙,撑着船开始调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的故事也挺离奇的,很多年前,我还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鼠鼠的时候,喜欢偷点东西,后来不小心偷到了缺一门那个喜欢胡说八道的门主身上,他抓到我后,就开始胡说,说我这辈子有大劫,要做十万件好事,每件好事收一文钱,攒够了十万文钱,他就帮我改命。” 南岛沉默了少许,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了,看着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攒了多少了?” 少女鼠鼠听到这里便开心了起来,撑着船篙笑嘻嘻的说道:“一万五千三百六十六,不,六十七了。” “有这么多了吗?” “对呀,我已经漂在河上二十年了。” “你看起来比我还小。” “我是妖啊,我会活很多年的。” “活很多年,真好呀,你是鼠妖?” “是的。” 二人一路闲聊着,小船在河中缓缓的行驶着。 过了没多久,便停在了一处渡口处。 少女撑着竹篙,看了眼岸上街巷,确认地点没错,而后向南岛伸出手来,说道:“好啦,可以给钱啦。” 南岛疑惑的看着这里,渡口上去是条长街,街上人来人往,细雨长街尽头有一大片青石堆砌的围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你沿着这里上去,走到这条街尽头,沿着围墙向左,有条小巷子,那里有个卖糖油粑粑的老头子,你和他说,是鼠鼠让你来的,他就会告诉你怎么办啦。” 南岛歪头看着少女很久,想了想,反正也只有一文钱,于是从怀里摸了一文钱递给了他,少女接过钱,笑嘻嘻的进了船舱,把钱放进了那个大大的陶罐子里,开心的趴在罐子上说着:“又攒了一文,嘻嘻。” “要是行不通,我可要回来找你的啊。” 南岛上了岸,看着舱中的少女不放心的说道。 少女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表示完全没问题,小舟便缓缓离去了。 南岛沿着长街走到尽头,向左果然有条巷子,于是走进巷子里,没多久便看到了那个卖糖油粑粑的老人,还有几个小孩子撑着伞围在那里踮脚眼巴巴的看着油锅。 南岛走过去,客气的说道:“大爷你好,是鼠鼠叫我过来的。” 老人看了他一眼,把手一伸。 南岛愣在那里,过了许久,才听见老人说道:“不是她让你来还欠的钱吗?”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她是说你可以教我怎么进人间剑宗的。”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咧嘴一笑,说道:“我知道了,但是你得先把钱给了。” 南岛沉默很久,叹息一声,伸手摸向怀里,说道:“多少钱。” “一百零九文。” 南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的。” 老人收了钱,抬手向着巷子尽头一指,说道:“那里有扇门,门后就是人间剑宗了。” 南岛怔怔的看着尽头那扇藏在夹缝里的小门,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在这里会有扇门?” 老人收了钱之后态度好多了,一面从锅里给孩子们夹着吃的,一面说道:“嘿嘿,因为剑宗的弟子有时候会溜出来打麻将,所以在那里偷偷开了扇门,要是赢了钱,就会顺路买点糖油粑粑吃。” 南岛半晌无语。 不愧是名字里带了‘人间’的剑宗。 告别了老人,南岛向着巷子尽头走去,一直到来到那处小门前,门没有锁,犹豫少许,抬手推门,伸头向里面张望了进去。 入眼是一片茂盛的青绿灌木丛,远一点的地方有着许多南岛不认识的树,树冠茂盛,遮蔽了大部分视野,有条被踩出来的小道通向更里面,远处依稀有流水声,南岛正在观察着,便听见右边小道传来了一个懒散的声音。 “春天真好啊,可惜缺钱呀。” 南岛转头,和那人正好对视。 是一个打着伞穿着白衣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柄剑正在胡乱的挥着,看见了南岛却是有些惊讶——或者说惊喜。 “你好啊少年,你会打牌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章 肩头桃花 南岛看着从小道上走来的白衣青年,稍稍思考了一下,说道:“暂时还不会,但我可以学。” 白衣青年听到这句话,顿时喜上眉梢,把剑往身后剑鞘一插,跑过来就把南岛拉进了园林里。 “太好了,太好了。”青年一手撑伞一手亲昵的揽住南岛,“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我和你讲,打牌可有意思了。” 南岛被夹在青年臂弯下跌跌撞撞的走着,挣扎了好一会都没有挣脱出来,只好不停扒拉着青年后背。 “好的,好的,但是这位师兄可不可以把我松开一点,我的酒要撒了。” 青年听到这里,才松开了南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啊。” 南岛把酒壶拿在手里,舔了舔壶嘴上洒出来的一点,又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壶里的酒已经快要见底了,于是叹了一口气。 青年站在道旁看着南岛,搓搓手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好了,我们快去找个地方打牌吧。” 南岛犹豫了一下,说道:“额,可不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青年拖着走了。 “对了,我叫张小鱼,你可以叫我张师兄,张大哥,老张小张都可以。但是不要叫我鱼师兄,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吉利。” 张小鱼一面走着一面嘱咐着南岛。 “好吧,张师兄,但是为什么不能叫鱼师兄?” “因为鱼听起来就像愚,还有鱼听起来有种任人宰割的意思,这在牌桌上是不吉利的。” 张小鱼说得很是严肃。 南岛点点头说道:“受教了。” 南岛被张小鱼拖着进了园林,走出那片树林,最先看到的是一处水池,池中游鱼水草悠闲的沉在池底;然后便是一条红色的回廊,廊沿下挂着许多灯笼,回廊靠水有一处亭子,廊道通向更远处,然后便是各种假山树丛,远处可见一些红色的小楼。 二人走上了走廊,然后进了那处亭子,南岛这才发现亭子里摆了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了一些麻将,桌沿上还有半个没吃完的糖油粑粑。张小鱼拉着南岛在桌边坐下,然后捞起那个糖油粑粑叼在嘴里,挽了挽袖子,神采奕奕的看着南岛。 “坐吧,我俩先玩一会。” 南岛把酒壶放在桌子上,迟疑的看着对桌的张小鱼,说道:“那个.....张师兄,两个人也可以玩吗?” 张小鱼肯定点了点头,说道:“两个人有两个人的玩法,等会别的师兄睡醒了,我们就四个人玩,来,我先洗牌,然后教你一下规则。” 南岛在桌下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下去不少的钱袋,犹豫少许,说道:“好的,张师兄。” “哗啦啦。” ...... 春雨绵绵,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亭子里有些安静。 张小鱼已经踩在了凳子上,头发四散的披着,眼睛通红的盯着南岛。 南岛看着自己手里摸着的那张幺鸡,犹豫再三,说道:“我好像又胡了......” 张小鱼把牌一推,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钱袋丢了过去,有气无力的说道:“肯定是昨晚打了个通宵,太累了,今日不算,今日不算......” 南岛笑嘻嘻的把钱袋扒过来,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拢在一旁,舔了舔嘴唇,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还来吗?” 张小鱼摆摆手,生无可恋的说道:“先歇会吧,歇会吧。” 远处林子里传来了一些交谈声,南岛转过头去,只见那边假山小道里隐隐有几个身影走了过来。 “是别的师兄们来了吗?” 南岛转回头,正想问下张小鱼,却看见后者正在偷偷摸摸的扒着自己那一堆钱。 “师兄你干嘛?” 张小鱼缩回了手,自己打了两下,讪讪的说道:“我想帮你数一数,哈哈,数一数....真的.....只是数一数....” “......” “哟,张小鱼你又输钱啦?” “哈哈哈,看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多半又输光了。” 师兄们人还没到,声音便已经进了亭子。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看这位小兄弟有些缺钱,略施善意而已。” 张小鱼站了起来,看着来人说道。 “啧啧,哪天磨剑崖的剑来了,整个剑宗都没了,就你张小鱼这张嘴还在。” 张小鱼看了眼南岛,眼珠转了转,却是突然笑嘻嘻的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前几日在城中找了个小二的兼职,得赶紧去看看,师兄们先陪这位小兄弟玩玩吧。” 话音还没落下,张小鱼便已经溜出了亭子,连伞都不要了。 “......” 三位师兄一齐无语的看着那道狼狈逃走的身影,而后转头看着亭子里的南岛。 南岛看着三人,眸光发亮,向着三人行了一礼,问道:“师兄们打牌吗?” 师兄们看着南岛的模样,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感觉他说了我们的话?” 那个较为消瘦的师兄摸了摸头道:“管他呢,先打牌。” “对对对,先打牌。”三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半个时辰后。 “我还得去给城南菜市送菜呢。” “啊对对对,我也得去渡人过河了。” “你们等等我啊,我也想去找点活干。” 三人弃伞而去。 南岛留在亭子里,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大堆钱,有些不知所措。 远远的还能听见师兄们的声音:“真他吗邪门,哪有人把把天胡的?” “会不会是出老千的。” “你没算吗?” “我没算。” “......” 南岛张望了一下四周,高声问道:“还有人吗?还有哪位师兄想打牌吗?” 四处一片寂静,只有春雨淅沥。 南岛见无人回答,又看了眼已经装满的钱袋,思考了一下,抬手把麻将都扫到了地上,然后提起桌布把钱包起来,打了个结背在肩头。 包好钱后,南岛这才去拿酒壶,打算喝一口,只是把酒壶碰到嘴边仰头等了半天,也没有一滴酒水滴落下来。 南岛长久的等着。 然后放下了酒壶,沉默的看着那场春雨。 是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光了。 南岛揭开盖子,将里面的几片已经脱色的桃花抓了出来,放在口里嚼着。 将那些发苦的桃花咽下去之后,南岛这才站起身来,把酒壶盖好,然后走出了亭子。 那棵桃树在哪里? 南岛撑着伞站在雨里四处张望着。 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只好边走边找。 剑宗园林,自然四处都是假山清溪小桥,还有数不尽的回廊小道。 南岛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里面四处乱窜着。 分明听到四处都隐隐有打牌的声音,但是偏偏什么也没有找到。 找了许久,南岛有些气喘吁吁的停在一处假山旁,拿起酒壶吮吸着慢慢积攒下来的几滴酒水。 “这花真好看啊!” 有个稚嫩的声音从南岛身后传来,南岛转过身去,便看见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小女孩站在自己身后,撑着一把小黄伞,踮脚要摸自己的肩头。 南岛看向自己的肩头,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了一枝三寸桃枝,有一朵桃花正在颤微的开着。 沉默的看了一阵,南岛蹲了下来,让小女孩抚摸着自己肩头的那朵桃花。 当小女孩的指头触碰到花瓣的时候,南岛肩头却也同样传来了被轻轻抚摸的感觉。 “你的肩膀上怎么会有朵桃花呀?难道你是桃妖吗?” 小女孩看着南岛好奇的问道。 南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欠了某棵桃树一条命,所以它就将它的桃花开到了我身上来。” 小女孩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呀。” 南岛转头看着自己的肩头,然后伸手把那朵桃花摘了下来,拈着花送到小女孩眼前,说道:“那送给你吧。” 小女孩没有接过桃花,只是皱了皱眉头,看着南岛肩头那三寸桃枝上缓缓渗出的鲜血,轻声问道:“你不疼吗?” 南岛微微笑着,说道:“不疼。” “可是它都流血了,为什么会不疼呢?” “因为它替我承受了十年苦痛,现在到我承受它的痛苦了,这是我应得的。” 小女孩没有再说什么,接过桃花,捧在手心里,认真的看了好久,然后抬起头看着南岛,说道:“你是不是叫南岛?” 南岛蹲在那里愣了一下,看着小女孩说道:“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他们和我说,如果今天园林里有一个打着黑伞的人在到处乱走,那就带他去一池那边,他们说那个人叫南岛。” 南岛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叫南岛。” 小女孩说道:“我叫丛心,我今天找了你好久了,但是他们没说你肩头会开桃花。” “......我被张师兄拉去打牌了。” “张小鱼啊,他还欠我二十九文钱呢!”小女孩丛心听到南岛的这句话,鼓起嘴愤愤地说道。 “......”南岛默然无语。 “好啦,可算找到你了,我们快走吧。”丛心把桃花捧在手里,撑着伞便往旁边的一条小道走去。 南岛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二人在春雨园林里缓缓走着,穿过了十来座小桥之后,终于停在了一处水池边。 春雨没有停,但是这一处却是没有丝毫雨水。 与先前和诸位师兄打牌的地方不同,这里没有回廊,池边有条青石板铺的小道,环绕着水池一直到另一头,两旁有许多假山,到处都是草地,视野开阔,并没有别的道路。 在小道的尽头,有座小桥,桥下流水汩汩。 桥头有棵桃树,桃花纷飞。 树下有个白衣男子,正趴在桥头护栏上睡觉。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章 关于南岛命运的回答 丛心站在池边,指着池边一块已经被青草遮住了的石碑,抬头看着南岛,说道:“这里就是一池了。” 南岛顺着丛心的小手看到了那块石碑,碑上只能看见一个‘一’字,下半部已经看不见了,又抬头看向一池的另一头,那棵桃树下的那个男人,问道:“他是谁?” 南岛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一点,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一下。 丛心把那朵桃花小心的握在手里,向着一池外的另一条弯曲小道走去,那条小道尽头有棵颇为巨大的树,树干上有一座桃木小房子,应该便是她住的地方了。 “他就是宗主啊。”小女孩的声音从春雨中传来。 人间剑宗宗主,丛刃,当今人间站得最高的几人之一。 尽管在剑宗的第一日便是各种打牌打牌,好像人间剑宗就是个大牌馆一样,但是南岛走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收起了先前那些玩笑心思,把酒壶挂到了腰间,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踩上了那条寻常的青石小道。 小道干干净净,旁边的草地与池边倒是落了不少的桃花。 南岛沿着小道一路走过去,然后停在了池边,没有走到桥边去,然后停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这个天下最出名的剑修醒来。 南岛站在伞下,小心的打量着不远处桥边的那个人。 这个坐镇在南衣城的剑宗之主一身白衣,身上落了许多桃花,似乎已经睡了很久了,一只手垫在护栏上,像是在抓着什么东西,半张脸趴在手臂上,微微张着嘴,嗯,在流口水。南岛想了想,在心里把流口水这段自动屏蔽了。然后继续往下看去,两条腿微微交叉着,半坐在桥头,鞋底干干净净,一点泥巴也没有。 在树下的堆积的桃花里,隐隐有一柄剑的样子,但是南岛看不仔细,只能够看到半截剑柄在外面,似乎有个‘方’字刻在剑覃上。 南岛一直站到了傍晚时分,男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南衣城的雨似乎停了,南岛抬头看着天空,有霞光烟云堆积在雨后的天边,照的人间一片柔和。 南岛看了一会,似乎有些倦意,手中的伞便稍稍歪了一点,然后便听见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桥边传了过来。 “握紧你的伞啊少年。” 南岛一惊,握紧了伞,低下头来,才发现桥头那个趴着睡觉的剑宗宗主已经醒来了,依旧是懒洋洋的趴在护栏上,并没有看着这边,只是低头看着桥下流水。 南岛行了一礼,然而开口时却犹豫了好久,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个男人。 宗主?前辈? 丛刃似乎并不知道南岛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流水,缓缓说道:“其实最开始我并不想让你进来的,南岛。” 南岛握着伞站在池边,想起了最开始敲开大门的时候那人的反应。 原来不管自己会不会打牌都不能进来啊。 只是南岛又想起了张小鱼,于是问道:“那为什么前辈后来又让我进来了呢?” 丛刃趴在护栏上懒散的说道:“因为昨晚张小鱼跑出去打牌去了,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给你放了进来。” “......” “还有,不要叫我前辈。”丛刃说着,站了起来,走到树下,在桃花堆里一顿乱翻,把那柄剑翻出来,随手丢到一旁,然后靠着桃树坐了下来,然后向南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南岛撑着伞,看着眼前的草地上的桃花有些犹豫,然后便听见了丛刃的声音。 “没关系的,它们生而有灵,自然会避开你。” 南岛这才抬起了脚。 倏而风来,眼前的桃花被吹开了一条道路,通往了桃树底下。 南岛走了过去,在丛刃对面站定,又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懒散的剑意的男人,问道:“为什么不让叫前辈?” 丛刃平静的说道:“因为我不仅修道,我还修因果,你叫了我前辈,我便要和你扯上关系,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南岛有些不理解,而丛刃抬手指着南岛手中的那柄黑伞。 “你是被它青睐却也被厌恶的人。” “它?” 南岛看着手中的伞,似乎明白了丛刃所说的是什么。 不可见雨雪,亦不可见天,说的就是他需要在伞下躲着,不能被天上的东西看见。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壶,说道:“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些,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但我今日来见前....宗主,也只是想......” 南岛说着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丛刃摇了摇头。 丛刃抬手接住一片桃花,平静的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请说。” “人间有第二株开了一千年桃花的桃树吗?” “没有听到哪里有过。” 丛刃松开手,任由桃花坠落下去,看着南岛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南岛沉默了下来。 是的,人间没有第二株开了一千年的桃树。 所以当年那一枝桃花本身便是来自于人间剑宗。 “我与你父亲曾是旧相识,所以当年便赠了他这一枝桃枝,帮你续命十年。” 父亲? 南岛想着自己的父亲,他从没有想过那个开了个铁匠铺却不打铁,终日躺在院子里睡觉的中年男人,会和眼前这个天下三剑之一的丛刃有什么关联。 丛刃并没有在意南岛的沉默,看着满地桃花,继续说着:“但是因果是有序的,你能求来十年,便已经是人间的极限,所以哪怕真的将这株桃树送给你,你也无法真的续命下去。” 丛刃叹息了一声,看着南岛肩头那三寸桃枝,说道:“更何况,你还要还那枝桃枝的十年因果。” 南岛怔怔的坐在那里,开口说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丛刃拂去了身上桃花,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橘色的天空,轻声说道:“等你还完了那桩因果,你就要死了,南岛。”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南岛低声呢喃着。 “人活着就会死,有生就要有死,这是道圣李缺一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无能为力。” 丛刃已经重新坐回了桥头,看着桥下落花随水流去,无比平静的说着。 南岛站了起来,向着丛刃行了一礼,说道:“多谢。” 丛刃挥了挥手,趴在桥头闭上了眼睛,片刻之间,便已经睡去。 南岛撑着伞,沉默的沿着走来的小道开始往回走。 走到那条青石小道上的时候,却是听见了丛刃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咕哝了一句,“丛心,悬薜院什么时候开始春日入学?” 南岛有些莫名其妙,而后转头看向一池外远处那棵大树上的桃木房子。 小女孩丛心坐在窗口,在暮色里看着手中的桃花,头也不回的回答道:“就是明日呀,你忘了吗?” 丛刃好像已经沉沉的睡着了,没有再说什么,树下桃花不断的落着。 南岛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笑了笑,低声说道:“我记得了。” ...... 张小鱼肩头披着一块抹布,在客栈二楼的窗棂上靠窗坐着,微微笑着看着下方街巷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听说你今日把前些天赚的钱全输完了,怎么看起来倒还挺开心的呀。” 有人从后面楼梯走上来,搭着张小鱼的肩膀说道。 张小鱼没有回头便知道了来人是谁,苏广,客栈的少掌柜,他的长期牌友,牌技比他还差,据说曾经他爹在槐安开了一百多家客栈,硬是被他打牌输到了只剩南衣城这一家,确实人如其名,输光。 张小鱼乐呵呵的从窗上跳了下来,推开苏广的手,说道:“因为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苏广站在窗口,看着张小鱼拿着抹布擦着楼梯,好奇的问道:“什么人能让你输光了钱还这么开心?难道是城南开布坊那家的姑娘?” 张小鱼一面擦着楼梯扶手,一面说道:“那得该是她开心了。” 苏广跟了上来,倚着扶梯问道:“那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的,不是南衣城的人。” “我觉得我可以认识认识。” 张小鱼停了下来,想了想说道:“今晚你可能就会认识了。” “为什么?” “因为他不仅赢光了我的钱,还赢了我三个师兄的钱,这么多钱他肯定要花出来,你家客栈这么近,他十有八九就会来你家投宿。” “那也是我家赚钱,你高兴什么?” 张小鱼擦完了扶手,把抹布搭在肩头,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去,走到大堂里,收拾着角落里桌子上的碗筷,一面忙碌着一面说道:“因为我一直在找他。” 苏广趴在二楼问道:“找他干什么?” 张小鱼抱着碗筷走进了后厨,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后厨的声音停了下来,苏广才听见张小鱼平静的声音。 “因为我要杀了他。” “不说算了。” 苏广自然是不信,走了下来,在大堂里晃悠了两圈,走到门口,又探回头来,冲着后厨说道:“我打牌去了,你去不去。” “没钱,不去了。” “不去拉倒。” 苏广摇头晃脑的哼着调子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张小鱼才从后厨走了出来,走到大堂角落的一根柱子旁,看着上面悬挂的剑鞘,微微笑着。 “我的剑都不在了,当然是真的。” 张小鱼把剑鞘取了下来,里面空空如也,那柄剑已经不知去向。 人间剑宗在看着人间。 而人间在看着那些终日打牌的剑宗弟子的剑——他们人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去了哪里。 张小鱼把剑鞘背在身后,把抹布丢在桌子上,走到柜台那里,掌柜的不在,但是南衣城治安很好,更何况这还是城北的客栈,从没有发生过失窃的事件,在柜台里面数了十文钱出来——这是他今天下午的工钱。 张小鱼把钱放进了钱袋里,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长街来风,是春风。 春风吹起白衣一角,是道袍。 道袍上似乎有一行小字。 山河同坐风与我。 是山河观。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章 我叫桃花 南岛从剑宗园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推开那扇小门,便看见一个背着剑鞘的白衣青年正在小门后面守在糖油粑粑的摊前,手里捏着一枚铜钱,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糖浆油中的糯米团。 听见开门的声音,张小鱼回头便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南岛,招了招手,笑呵呵地说道:“少年你出来啦,要不要来一个?” 南岛看着张小鱼那可怜兮兮的钱袋,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张师兄你赚点钱也不容易。” 张小鱼撑住南岛的肩膀,颇为豪气地说道:“我张小鱼虽然打牌很小气,但是为人处世这方面,最讲究大方。” 南岛挠了挠脑袋,摸出两文钱,递给老人,说道:“那我也来一个吧,今天毕竟赢了钱,还是我请你吧,张师兄。” 张小鱼快速地把手里的铜钱收进了钱袋,一本正经的说道:“好的。” 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南岛肩头的那个包裹,问道:“你把师兄们的钱也赢光了?” 南岛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的。” 张小鱼揽住南岛的肩膀,亲昵地说道:“那个,师弟啊,你看师兄给你介绍了这样一个赚钱的好门道.....”说着便搓了搓指头,“是不是该意思一下?” 南岛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张小鱼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然后便看见南岛从老大爷那里接过糖油粑粑,递给了自己,并且很是诚恳的说道:“师兄,请。” 张小鱼苦着脸接过了油纸包的糖油粑粑,叹息了一声,边吃边走,说道:“哎,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南岛在后面捧着糖油粑粑看着这个颇有趣的剑宗弟子,想了想,高声叫道:“张师兄!” 张小鱼愁眉苦脸地回过头。 “干嘛。” “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好一点的客栈吗?” “你走出巷子,沿街走到尽头,右转不远,就能看到一家苏氏客栈了。” 张小鱼有气无力的说道,然后便看见某个东西砸进了自己怀里,拿起一看,霍然是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多谢师兄。”南岛一面啃着糖油粑粑,一面道谢离去。 张小鱼站在小门口,握着钱袋感动得一塌糊涂。 “多好的师弟啊,不行,我得去和师父说说,让他把这小子收进来。” 张小鱼咕哝着进了门。 “这样就再也不怕没钱打牌了。” “......” 南岛无语的扶额站在巷子口。 沿着巷子走出去,按照张小鱼给的路线一路走过去,确实就在转角看到了那家苏氏客栈。春日城中流行乘舟游河,是以南衣城不少游客从槐安各地而来,客栈里的房间已经所剩不多,但好在南岛来的时候还算早,倒也成功住下了一个较为便宜的房间,因为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在南衣城待多久,再加上今日赢钱不少,南岛倒也豪气的一口气租了半个月。 把身上的东西都打点收拾了一下,南岛便打算出门逛逛,毕竟是第一次离开小镇来南衣城。那一袋钱南岛还是继续挎在了肩头,虽然大家都说南衣城治安很好,但是南岛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南岛背着剑宗师兄们的‘馈赠’撑着伞再度出了门。 出门时暮色已经消退,人间灯火繁盛地绽放在长街之上,浮世喧哗随着南衣河缓缓流淌,没入拐角处的夜色,又在另一条长街上重新显现出来。 南岛一路慢悠悠的走着,好像许久没有这样舒适过了,嗯......毕竟身上揣了一大堆钱,看见啥想吃的眼睛都不眨直接买了就行。 唯一比较苦恼的就是,人们并不关注他带了多少钱在身上,只是不停地侧目看着他的那柄伞,毕竟雨已经停了很久了,路上行人们就算带着伞,也没有撑着的。 但南岛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地逛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穿过了好几条街,走到一条沿河的街边的时候,南岛却是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鼠鼠很是苦恼地坐在船头,手里拿着竹篙在水里不停地拨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南岛走到了河边,趴在护栏上打了个招呼。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烦恼啊,鼠鼠。” 鼠鼠愣了愣,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抬头看见南岛,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是你啊,怎么样,有没有进去剑宗?” 南岛沉默了少许,点了点头。 鼠鼠得意的拍了拍胸脯,说道:“你看,我就说鼠鼠一定行的。” 南岛笑了笑,倒也没有和她计较多坑了自己一百零九文钱的事,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 鼠鼠的脸垮了下来,低头看着水里,垂头丧气地说道:“先前做了一件好事,收了一文钱,还没来得及藏进去,我的船就被人撞了一下,那个铜板就掉进水里了。” “......”南岛有些无语地看着她,说道,“那你下去找啊,站在船上有什么用。” 鼠鼠有些不好意思的歪过头去,看着对岸的灯火,弱弱地说道:“我......我怕水。” “你怕水还敢划船?” “这不一样!”鼠鼠争辩道,想了想好久,“船上是安全的。” 南岛不想争下去,有些无奈地摸出了一文钱,说道:“那别找了,我再送你一文钱。” 鼠鼠眼睛发亮,看着南岛手中的那枚铜钱,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心动。 “但是丢了一文就是丢了一文啊,呜啊,我的钱啊。” 鼠鼠心动了一会又伤心的哀嚎起来。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我怎么感觉你就是想让我帮你下去找钱呢?” 鼠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南岛说道:“可以吗?” “......” 南岛跳上了船,又引得鼠鼠一阵怒目,但好在毕竟是有求于人,鼠鼠也没有说什么,跑进船舱很利索地找出来一根绳子,给南岛系上。 “你等会找到了,就拉一拉绳子,我就把你拉上来。” 鼠鼠握住绳子的一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南岛检查了一下绳结,叹息了一声,将肩头的那袋钱取了下来,放在了船头,依旧是握住伞,就准备跳下去。 “你拿着伞下去吗?” 鼠鼠有些好奇。 南岛点了点头,而后带着伞跳入了水中。 鼠鼠握着绳头站在船头,忐忑地向着水中张望着,那根绳子留在船上的部分快速地滑入水中,越来越短,然后忽地一下绷直了,差点将鼠鼠一同拽了下去,鼠鼠赶忙趴在了船上,一面向着水中喊道:“你没事吧?” 南衣河中没有任何回应。 ...... 南岛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他在下落的过程里,将绳子在伞骨上也绕了一圈,南岛的本意是为了防止黑伞脱手,只是却忽略了这把伞本身的重量——当年他爹把伞给他的时候交代过,永远都不要松开这把伞,南岛最初以为是防止被人偷走,后来才发现,除了他,没人能够拿起这把伞,哪怕是他爹,在铸成之后,也没有拿起来。 南岛在伞的重量的加持下,很快便到达了水底,只用了一小会,便在淤泥上面摸到了那枚掉下来的铜钱。 从淤泥里抠出那枚钱,放进了怀里,南岛重新握紧了黑伞,然后将系在伞骨上的绳结松开来,拉了拉绳子,然后绳子便开始被拉着向上而去。 然而下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底黑暗里袭来,南岛匆匆将黑伞偏转。那个东西撞在了伞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又向上弹去,南岛只感觉腰间一松,整个人开始坠落下去。 南岛这才发现那根绳子已经断了,只剩下一截光滑的绳头缓缓落了下来。 南衣城的灯火稀疏地照进水底,但是下面依旧有着大片的黑暗,南岛不知道是什么在水底袭击了他,但他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极度危险,来不及多想,南岛握紧伞开始奋力向上游去。 然而才上去了一点点,水底便再度开始翻涌起来。 南岛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把细长的刀,袭来的长刀再次被黑伞弹了回去之后,落到了一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黑衣人手中。 南岛没有再看下去,转身便开始向着下游奔逃。 黑衣人沉默不语,化作黑影没入了水流之中,而后瞬间出现在南岛身前。 南岛将整个身子缩进伞下,转身还想继续逃走,黑伞之上却是蓦然传来了一股庞大的力量,黑伞差点脱手而出。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需要让南岛松开这把伞,没有再向南岛发动攻击,只是沉默的,一刀一刀的砍在了伞面之上。 南岛死死的握住伞,却是连人带伞一并被砍得在水中翻滚出去,而后重重的撞在了河底礁石之上。 “哇~” 南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得错位了,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那个黑影瞬息之间又来到了南岛身前。 这次的一刀,直接将黑伞劈得脱手而出。 南岛在一片血色里,沉默的看着那个黑衣人,只见他一言不发,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然后劈落下来。 南岛闭上了眼睛,虽然有些不甘。 但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然而并没有。 那一刀再度劈在了伞上。 南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身白衣的高大男人,那柄黑伞被握在了他手中,而那个黑衣人的长刀,劈落在伞面之上,而后寸寸崩裂。 南岛松了一口气,而后意识渐渐模糊下去。 隐隐约约里,只看见那个白衣男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空白的脸,脸上盛开着一朵桃花,在水中荡漾不止,而他身前似乎捧着一柄一尺的短剑。 男人将伞重新塞回了南岛手中,脸上桃花在不断的漾动着,而后慢慢模糊了下来。 南岛只听见了一句。 “我叫桃花。” “为你捧剑而来。” ...... 张小鱼背着空空的剑鞘,站在剑宗园林外的南衣河畔,低头安静的看着河中流水,似乎是在看着什么东西。 某一刻,他神色肃穆的抬头看向那片夜空,那一刻的人间从上而下的,似乎多了几丝冷意,只是那丝冷意很快便消失了。 就像是某个剑修即将出剑的那一刻,蓦然丢失了目标一样。 张小鱼看了一会,却是意兴阑珊的转过身去,向着麻将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河宗的人真是越来越蠢了,杀人哪有这么杀的。” “不如打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章 乐善好施张点炮 南岛醒来的时候,便是在鼠鼠的船舱里,身下垫着条薄薄的毯子,盖着一块还算厚实的棉被,黑伞就在手中,歪歪地罩在自己头上,头有些痛,南岛摸了摸,发现眉头莫名其妙肿了一块。南岛盯着伞沿很久,坐了起来。 桃花? 南岛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事情。但是脑袋很重,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只是依稀记得,在水下的时候,遇到了袭击,然后,是什么救了自己? 桃花? 南岛脑海里再度浮现了这个名字。 他转头看向肩头,那里的三寸桃枝已经消失不见,南岛又扒开自己的衣服,里面只留下了一个疤痕,便是白天时那枝桃花长出来的地方。 南岛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似乎终于想起来一点。 桃花、剑、为你而来。 那是什么意思?南岛觉得脑袋变得很是沉重,只是当他闭上眼的一刹那,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双手虚捧短剑、脸生桃花的白衣男子站在水里,而后突然将那柄剑插进了他的心口。 南岛蓦然惊醒,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心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桃花印记,花生五瓣,有一瓣却是鲜红如血。南岛不安的看着那里许久,伸手想要去触碰,抬手抚摸上去的一刹那,那朵桃花印记便消失了。 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南岛沉默地合上衣襟,看向船舱外面。 小船停在南衣河岸,已经是深夜了,人间繁华已经散去,满城寂静,鼠鼠正蜷缩在船头,脚边放着自己的钱袋,沉沉地睡着。 似乎是被船舱里的动静惊醒了,鼠鼠揉着眼睛看了过来,看见南岛已经醒了,长长地松了口气,打着哈欠站起来,提着南岛的包裹走了进来。 “你在下面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一下绳子就断了?”鼠鼠好奇的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犹豫了少许,还是没有说出来真相。 “撞到石头上了。” 鼠鼠歉意地看着南岛,说道:“不好意思,可能我拉得太急了。” 南岛摇摇头说道:“没事。” “对了,这是你的钱。”鼠鼠说着,就觉得不对味,竖起四指说道,“鼠鼠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翻你包裹的,只是,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嘿嘿。” 南岛无语地接过包裹,也没有多说啥,从怀里摸出那文钱,递给鼠鼠。 鼠鼠喜笑颜开地接过钱,捧到嘴边亲了又亲。 “唔,鼠鼠的钱,嘻嘻。” 南岛撑着伞走出了船舱,在船头坐下,看着只剩了一些稀疏灯火的南衣城,回头看着舱中正在藏钱的鼠鼠,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鼠鼠从舱里走了出来,在船沿打着哈欠,似乎又困了,懒懒地说道:“不是我啊,是一个叫云胡不知的书生,他在下面不远的桥头洗衣服,一棒槌砸下去,就砸到个脑袋。” 南岛摸了摸眉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 “......” “然后刚好我又找到那里,就和他一起把你拖船上来了。” “多谢。” “嗨呀,不用谢,给钱就好了。”鼠鼠笑嘻嘻地说着。 南岛沉默良久,从怀里又摸出了一文钱,递给了鼠鼠。 鼠鼠接过钱,又不困了,开开心心地进了船舱。 南岛撑着伞站了起来,攀着护栏爬上了河岸,对着乌蓬里说了一声。 “我先走了。” “好的,有空多来找鼠鼠玩啊。”鼠鼠在船舱里回应着。 南岛没有回答,撑着伞背着包裹沿着河岸走着。 一路走了好远,南岛才回过头去,看着夜色下河中孤零零地漂着的小船。 所以那场袭击和鼠鼠有没有关系? 南岛沉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 只是未免太过巧合了。 南岛摇摇头,没有再去想这些东西,辨认了一下方向,顺着街巷离开了。 南岛刚跨进苏氏客栈的大门,就看里面围了一堆人,本以为早就回了剑宗的张小鱼正坐在牌桌上,一面抠着脚,一面摸着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围着的那圈人都是笑呵呵地看着他,对桌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打不打啊张小鱼。” 张小鱼似乎很是纠结,犹豫再三,把脚放下来,踩在鞋子上站起来,一把将手里的牌拍向桌子。 “啪!” “我就不信了。”张小鱼恶狠狠的看着几人。 一圈人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附身过去看清张小鱼拍在桌上的那张红中后,又都向后倾着身子哈哈笑了起来。 果然,对家那人把牌一推。 “胡了!” 张小鱼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一面啊啊叫着,一面抓着头发。 周围的人都戏谑地看着张小鱼,打着趣说道:“张点炮你是不是又输光了。” 张小鱼低头翻着钱袋,然后把钱袋丢了过去,里面的两个铜钱孤苦伶仃地撞着响。 众人哈哈笑着。 张小鱼却是突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南岛,顿时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南岛拉了过来。 “师弟你可算回来了,快借师兄点钱,等师兄赢回来,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师弟?” 众人都是面带疑惑地看向南岛。 “人间剑宗的新弟子?” 南岛想着在剑宗园林里丛刃的那番话,连忙摆摆手说道:“额,不是的......” “谁说不是。”张小鱼一把揽过南岛的脖子,看着众人说道,“我说是就是,明日我就去让师父把他收作小师弟。” 众人默然无语,事关人间剑宗,大家也不敢再开玩笑了。 南岛挣开张小鱼的束缚,无奈地把肩头的包裹取了下来,塞到了张小鱼怀里。 “行吧行吧,明天给我留点钱吃饭就行。” 南岛真的怕了张小鱼了,留下钱后便匆匆跑上了二楼,回了房间。 “来,我们继续!” 张小鱼兴致勃勃地开始洗牌。 南岛关上了房门,那些声音才低了下去。 因为是春日的缘故,客栈怕有些客人怕冷,是以房间里还烧着火盆,窗子是微开着的,倒还有些暖意。 南岛洗了把脸,又把湿衣服脱了下来,放在火盆边烤着。 而后借着火光一面咳嗽着,一面查看着自己的心口,然而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好像只是一场梦,南岛这样想着,等到呼吸平缓些了,便举着伞平躺到了床上。 对于旁人而言,打着伞睡觉哪怕能理解,也是很难做到的事。 但是南岛便是这样睡了十来年。 因为昨天经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南岛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南岛第二日是被房间里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睛,便看见张小鱼在擦着桌子,旁边摆着一盆热水,还有一些大馒头摆在一旁的凳子上。 见南岛醒来了,张小鱼颇为殷勤地凑了过来,帮南岛把鞋子摆正。 南岛叹息了一声,坐在床边问道:“还剩多少?” 张小鱼哭丧着脸说道:“输光了。” “......” 南岛起了床,去洗了脸,坐在桌边把馒头拿到了桌子上,看着张小鱼,有些欲言又止。 张小鱼坐了过来,拿起一个馒头就啃,含糊地说道:“师弟你想骂就骂吧。” 南岛也拿起了一个馒头,啃了两口,看着张小鱼说道:“张师兄啊。” 张小鱼嘴里鼓鼓囊囊地看着南岛。 “实在不行,咱就戒了吧。” 张小鱼疯狂地摇着头,把馒头艰难的咽了下去,信心满满的说道:“师弟你放心,师兄是坐守钱库的命,只不过四柱太硬,暂时冲破了钱库,等到时候师兄我时来运转,保准一文不欠的全还给你。” 南岛无奈的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看着张小鱼说道:“这样吧,师兄你也没必要还给我,我估计也等不起,你帮我一个忙,就当你已经还了行不行。” “师弟你尽管说。” “昨晚我在南衣河被人砍了,师兄帮我去查一查怎么样?” 张小鱼愣了一愣,然后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娘的,谁敢砍我钱袋子.....砍我师弟。” 张小鱼一把抄起几个馒头,推开门走了出去,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南岛,说道:“我这就去,师弟你就等我消息吧。” 南岛沉默地看着手里那个没吃完的馒头。 这是仅剩的一个。 他娘的。 南岛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不知道是骂谁。 啃完了那个馒头,南岛收拾了一下,便撑着伞出了门。 走到楼下大堂里的时候,却是正好看见有个书生在柜台退房,南岛想起了昨晚鼠鼠说的那些话,于是在那里多等了一下。 书生弄完了之后,背起书箱转过身来,看见站在那里的南岛,顿时感叹了一声。 “咦,你头上的包消了啊。” “......” 南岛深吸了一口气,向着书生拱了拱手,说道:“昨晚多谢了。” 书生同样拱手还礼,然后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刚好遇见了而已。” 南岛本想摸点钱出来表示一下谢意,摸了个空之后才想起来已经全被张小鱼输完了,于是有些尴尬的顿在了那里。 书生云胡不知古怪的笑着,说道:“好了,不用找了,我昨晚就在楼上亲眼看着那个剑宗弟子把你的钱输光的,早上他还找我借了几文钱去买馒头,不知你吃了几个。” “.......” 南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小鱼一面说输光了,一面又还能买馒头了。 看来是债主遍天下啊。 云胡不知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南岛说道:“今日是悬薜院春招的日子,我得去那边了,那就先行告辞了。” 南岛闻言,跟了上去,说道:“正好我也要去,那就一起吧。” 云胡不知看了一眼南岛,倒是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便一起吧。”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章 悬薜院 出了客栈门,天色才蒙蒙亮,在门口有一辆马车候着,南岛本以为这是在这里等别人的,就要绕过去,却见云胡不知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坐在里面向着南岛招手。南岛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来接云胡不知的。 略有些尴尬地上了马车,南岛坐到了云胡不知对面。后者把书箱放在一旁,然后双手叠在身前,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着。 南岛最初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当他看见云胡不知额头细密的汗水和搭在腿上微微颤抖的指头时,才意识到他不是在休息,而是紧张。 南岛想了想,开口问道:“云胡大哥你很紧张吗?” 云胡不知睁开眼,有些尴尬的笑笑,说道:“是的,毕竟是第一次.......” 南岛倚着车厢靠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啊,以前都只是在南衣城外的小镇子里,昨天才来的南衣城,还腆着脸去了人间剑宗里面。” 云胡不知有些惊讶地看着南岛,说道:“你去剑宗里面做什么?” 南岛却是蓦然的有些沉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去见了剑宗宗主,就是那个据说是天下三剑之一的丛刃,嗯,因为一些私事吧。” 云胡不知肃然起敬,看着南岛说道:“原来你是剑修,看你这么年轻,想必也是一代天骄,日后在悬薜院倒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南岛心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悬薜院是干嘛的,但还是向云胡不知拱了拱手,说道:“哪里哪里。” 云胡不知还了礼,却又叹息一声说道:“也不知道南衣城怎么想的,槐安一大堆道门修行之人,却偏偏要请我来教授《青牛五千言》,总觉得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 “?”南岛端正的坐了起来,看着云胡不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悬薜院的先生?” 云胡不知一头雾水地看着南岛,反问道:“难道你不是?” “......” 二人这才意识到两人都误会了。 南岛端正地坐好,挠挠头说道:“难怪我说怎么春招学子还会有车马来接送。” 云胡不知忍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年轻就被悬薜院请去教剑道了。” 南岛苦笑着说道:“我都没有摸过剑呢。” “哈哈哈。” 南岛掀开帘子,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而后问了云胡不知那个问题。 “对了,云胡大...先生,悬薜院是做什么的?” 云胡不知惊讶地看着南岛,说道:“你不知道?” 南岛摇摇头说道:“是....”南岛本想说是丛刃前辈叫他去的,但是想起昨日丛刃说的不要叫他前辈,不想扯上因果,于是又改了口,说道,“是有人说里面或许可以解答我的问题。” 云胡不知上下打量着南岛,目光长久地停在他那把在车厢里都没有收起来的黑伞上,沉吟良久,说道:“悬薜院其实说简单了,就是一座书院,但是因为它与人间各大修行之地都有着联系,比如当年丛刃前辈,他便曾经受邀在悬薜院总院担任过十年先生,是以悬薜院也可以称作一处修行之地,槐安目前只有南衣城有悬薜院,但是在黄粱,总共有三百多处悬薜院,与巫鬼神教近乎是同一地位的存在。” 云胡不知说着,顿了顿,看着认真听着南岛,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解答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但是南衣城的这座悬薜院,是除了黄粱总院之外,所有悬薜院中收录人间典籍最多的地方,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不妨多去藏书馆看看。” 南岛颇为感激地向着云胡不知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马车又行驶了好一阵,然后停了下来。 南岛随着云胡不知走了下来,这是城南一条僻静的长街,两旁只有一些民居,不远处是一处牌坊,上面大书着‘南静坊’三字,马车便停在街边,往前是一座小木桥,因为年久的缘故,木板已经成了深褐色,这或许也是马车不再过去的原因。 天色尚早,还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的。 云胡不知才下了车,与南岛一同在伞下走着,从小桥那边便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穿着布衣的男人,撑着伞殷勤地跑了过来,停在二人身前,看着云胡不知弯着腰很是客气的说道:“先生怎么来的这么早?” 云胡不知抬手行了一礼,笑了笑说道:“第一次来南衣城,怕误了时辰,来早一些还是好些。” 男人点头说着是的是的,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南岛,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他是路上遇见的前来参加春招的学子,想着同路,便索性带来了,不添麻烦吧?”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笑着,把云胡不知迎到了伞下,又看向站在那里的南岛说道,“春招巳时才开始,但你既然来了,就先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南岛学着云胡不知抬手行礼,说道:“多谢先生了。” 布衣男人替云胡不知撑着伞,一面走着,一面自嘲地说道:“我哪里是先生,不过是悬薜院一个看门房的而已。”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久在院里浸淫,总比外面的先生要好一些。” 布衣男人笑道:“云胡先生这是哪里的话。” ...... 南岛跟着二人走过了那条小木桥,桥下流水倒还清澈,不像是南衣河支流。 过了桥沿着长街走到尽头,再拐过一个弯,南岛便看见了一扇大门,大门两旁依傍着两棵葱郁古树,院墙很高,是青色的墙,上面爬满了许多绿色的藤蔓,有些枯萎了,有些才始新生。 门是打开的,那两扇门向里开着,地面石砖与门之间的缝隙已经爬满了青苔。 这是一扇很多年没有关过的门。 正对着门是一片青竹林,竹林中间有一条走得泛着光的青石小道,往深处蜿蜒而去,不知后面有什么了。 门后有一个棕色的小房间,大概便是那个男人住的地方,里面正中有个火盆,火盆旁有个躺椅,椅上有个用来抱的暖炉。 男人把云胡不知迎进了门,把手里的伞塞到了云胡不知手里,然后小跑进了房间里,把那个暖炉提了出来,递给云胡不知,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天气有些冷,这是给先生准备的,别的先生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慢走。” 云胡不知向男人道了一声谢,又转头向南岛微笑着点点头,便撑着伞沿着正对着门的那条小道走进去了。 南岛站在门口,有些不知何去何从,男人目送着云胡不知离开后,看向南岛友善地说道:“里面的先生们还在准备春招的事宜,你可以四处走走,也可以来房间里烤烤火。” 南岛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先生。” 男人拍了拍南岛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不用叫我先生,我叫李太梅,叫我李叔就可以了。” 南岛点了点头,很是诚恳的说道:“好的,季先生。”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进了房间,在房间里躺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是不是叫错了? 向门外再看时,南岛已经沿着院墙走远了,也只好作罢。 南岛沿着院墙好奇地四处走着,正对大门的那条路,显然是通往先生们所在的地方,南岛还是决定不去那边走了,右边门房那边是一个白色墙壁中间的月亮门,门两旁站着两尊垂柳状的庭院灯,穿过门又是一个院子。而左边则是院墙下一条鹅卵石小道延伸过去,两旁垂下许多柳条,看起来十分安静的样子,南岛于是向着左边走了。 沿着小道走了好一阵,眼前出现了一片开满了白玉兰的林子,林中小道交错,通往幽深处。 沿着林中小道走了一阵,眼前却是出现了一个回廊的入口。回廊里安安静静,落满了白花,南岛走到台阶前,本想直接踏上去,看了眼脚下,四下张望两眼,在林间草地上蹭了蹭泥巴,这才走上了回廊。 南岛撑着伞在回廊里一面张望一面走着,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回廊的拐角处有一个坐在廊边的白裙女子,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安静地看着。 南岛没想到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人影,却是突然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悬薜院中的学子或者先生——吃了云胡不知的亏,南岛现在很是谨慎。 想了想,还是不要过去惊扰为好,于是南岛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便打算原路返回。 “你走什么?” 女子清冷的声音突然在廊间响起。 “额。”南岛转过身去,白裙女子依旧坐在那里,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书,这画面一度让南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日是院里春招的日子?我不太记得了。”女子自顾自的低头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南岛挠挠头,说道:“应该是的。” “你是来求学的?还是那个从黄粱请来的先生?” “我是来求学的。” “你想学什么?”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南岛问道。 看着女子抬头的那一刹那,南岛有若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一般站在了那里。 满林玉兰花好像开得刚刚好。 南岛鬼使神差地说道:“先生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话一说完,南岛就自觉说错了话,不安的握着伞站在那里。 白裙女子却是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收起了手中的书卷,平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南岛,南岛瞥了一眼,书名有些古怪——《浅谈修道与巫鬼的内里特质差异》,署名是云胡不知。 然后那个清冷的声音便在南岛耳边响起。 “我教的你学不了。” 白裙女子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向着回廊深处走去。 南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先生教的是什么?” “剑。” 南岛站在原地低声说道:“那我学剑好了。” 春雨似乎大了几分。 寒意更重了。 南岛透过伞沿看着天空。 莫名的觉得,它好像是在怕着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章 给少爷砸了 南岛从那条小道走回来后,便被李太梅揪进了房间里,经过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南岛承认了方才是自己不小心叫错了,而后改口叫了两声梅先生后,李太梅便欢欢喜喜的放过了南岛。 于是二人便在房间里烤着火,东扯西扯地吹了很久牛皮。 临近巳时的时候,先生们便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云胡不知也在里面,看见坐在门房里烤火的南岛,微微笑着点点头,而后便随着另外一些先生向右边离开了。留下的那些先生则是开始在进门的这个大院子里布置着一些东西。 南岛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便被门房梅先生推了一把,于是被迫‘热心’的开始帮忙。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无非就是在院子里摆上一些桌椅,然后搭上雨棚,然后在旁边烧了一些水,准备了一些药物,防止有学子感冒受寒之类的。 或许就像云胡不知所说的那样,悬薜院在成为天下知名的修行之地之前,它首先只是一座用以启蒙传授文化的书院。 在帮忙的过程中,南岛也抽空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诸如悬薜院主要分为文华院、青牛院、还有巫鬼院三大院系。而后便是往下细分的分支派别。 譬如文华院下有文学院、清商院、还有数理院等等。 而青牛院下则是道门学派、剑道学派、因果学派等等。 巫鬼院在槐安受众不多,但是也开了几个小分支,但是大多偏向于巫鬼神教的祭祀仪式之类的东西。 南岛颇为热心的帮忙,确实让那些先生们对他有了些好感,那个和南岛一起烧水的姓谢的先生问了他的求学意向,并且提前把他的名字登记在了册子上,就在第一个,然后让南岛先去右边等待。 南岛谢过了谢先生,然后撑着伞穿过了月亮门。 穿过门便是一个较为宽大的院子,院门口有处石碑,刻着探春园三字,院中有处水池,沿池栽种着各种花树,亭台坐落,角落里是大片梅林,入春时节正在灿烂地开放着,梅林中有三栋青色楼阁,小道错落而去,那些先生们便在中间那栋楼阁中喝茶闲聊。 南岛的突然闯入让那些先生们都是看了过来,云胡不知也在其中,看见南岛,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走到旁边的亭子中去等待,于是南岛向着一众先生行了一礼,沿着道路走到了最近的亭子中。 一进亭子,南岛便有些无奈。 一个白衣青年便趴在中间的石桌边呼呼大睡。 正是张小鱼。 南岛在旁边坐下,推了推他,张小鱼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看见南岛便顿时惊醒过来。 “师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张小鱼尴尬地笑着,“你放心,等师兄补个觉,就去帮你调查。” “......”南岛有些无语,“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我是来参加春招的,你不是人间剑宗的弟子吗,难道还要到这里来学剑?” 张小鱼正色说道:“我是这里的先生。” “?” 张小鱼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在客栈当小二钱太少了,这里当先生每月有三两银子,你知道三两银子什么概念吗?嘿嘿!” 南岛看着张小鱼那通宵打牌打出来的黑眼圈,叹息了两声,说道:“难道悬薜院还教人打麻将?” 张小鱼垂头丧气地说道:“麻将是数理院教的,那些老顽固,打死都不肯让我进数理院,我只好来当剑道学派的二先生了。” 南岛疑惑地问道:“二先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排名第二的先生。” “?” 南岛打量着张小鱼,有些不敢置信这样一个成天打牌输得精光的愣头小青年,居然能当二先生? 张小鱼看着南岛得意说道:“毕竟我也算是人间剑宗的得意门生,要不是这座悬薜院有个磨剑崖的人,今天我高低得当个大先生。” 南岛蓦然想起了那个先前遇见的白裙女子,转头向着那栋楼阁中看去,但是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南岛转回头来,看着张小鱼说道:“那你在这里干嘛?那些先生不是都在那里吗?” “嗨,那些人无趣得很,我说反正现在还早,不如打两把牌再说,那些人就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我可不受这气,干脆来下面睡觉,等下来的学子多一些,看能不能凑桌人打几圈。” 张小鱼说着,便要继续趴下来睡觉。 “张小鱼!” 楼阁之上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 南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先生站在楼阁护栏边,咬牙切齿地看着这里。 “都快巳时了,你还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给我滚上来!” 张小鱼无奈地站了起来,无精打采的向着那边走去,一面吐槽着说道:“这老家伙就是文华院的院长,也是悬薜院副院长,这老头子太凶了,师弟你等会千万不要去他那里。” “我怎么感觉像是你借了他很多钱的样子。” 南岛看着张小鱼的背影说道。 “啊哈哈哈.....”张小鱼尴尬地笑着,钻进了梅林里。 南岛撑着伞在亭子的边缘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悬薜院春招的开始。 过了没多久,外面便开始有了人声,似乎有了一些争吵,南岛在亭子里听着,有些好奇,于是伸头向着那边张望了一下,可惜因为视野被那些各色的花树挡住了,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多时,便有一个十五六岁潇洒少爷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帮他撑着一把黑伞,少爷一进来,便四处张望着,看见楼上的那些先生们,倒也不露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挥了挥手,说道:“哟,各位早上好啊。” 一众先生们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回头继续喝着茶,张小鱼倒是懒懒散散的趴在护栏边,抬了抬手,回了一句:“你好,打牌.....” 话没有说完便被那个老先生敲了一下头。 少爷哈哈哈的笑着,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于是止住了笑声,摇摇头说道:“无趣。” 说着目光又瞥到了一旁亭子里的南岛,又看到南岛手中那柄伞下,然后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伞,握着下巴沉思了一会,看向自己的仆人。 “他是谁?” 仆人点头哈腰地笑着,说道:“没在城中见过,想来是哪里的乡野小民罢了。” “乡野小民?”少爷冷哼一声,说道,“什么档次,和我打一样的伞?给我砸了。” “好的,少爷。”那个没打伞的仆人撸起袖子,便走到了亭子里,一拳对着南岛便砸了过来。 南岛还在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人,眼见拳头已经到了眼前,直接把伞往下一缩。 “当~” 仆人抱着手哀嚎着跳出了亭子。 “少爷少爷!” 仆人凄厉地叫喊着。 “断了,断了。” “什么断了?” “小人的手断了.....” 少爷看着自己面前抱着手疼得鼻涕眼泪胡乱流的仆人,歪了歪头,说道:“你还真砸啊!” “?” 仆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少爷。 少爷挥了挥手,对着另外一个仆人说道:“张三,给他二两银子,让他以后别来了,什么眼力见!” ...... 当众辞退了一名下人后,少爷笑呵呵的走进了亭子里,坐到了南岛身旁,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南岛的伞,很是友好的问道:“认识一下,我叫北台。” 南岛在伞沿下看了少爷北台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南岛。” “啪。”北台一拍手,赞叹道,“好名字,看来你我缘分不浅。” “......”南岛默然无语。 北台向后倾倒在亭子护栏上,懒洋洋的说道:“既然缘分不浅,那你这把伞让给我如何?” 南岛看了他许久,开口说道:“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大夫,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北台坐直了身子,与南岛对视良久,轻声笑着说道:“张三。” 一旁的仆人弯腰凑了过来。 “少爷?” “没看到有人骂你家少爷有病吗?”北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给我继续砸。” 仆人站在原地看着南岛犯了难,犹豫着问道:“我是砸还是不砸?” 北台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张三的脸,说道:“你怎么也没眼力见啊,算了,回去领二两银子,你也滚吧。” 北台打发走了两个仆人,站在亭边怅望一池春水,叹息着说道:“人生啊,寂寞如我啊。” 南岛没有理会他,北台倒也没有继续生事,二人相安无事的在亭中等待着。 雨越下越大,不时便有十来岁的学子穿过院门进来,偶尔也有几个妖族的学子,瞥了一眼第一个亭子里的二人,很是识趣的走到后面的亭子里去。 中间的时候,门房梅先生提了一大桶热茶进来,询问着亭子里的学子们谁需要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有很多人都是喝了一碗,南岛有些咳嗽,还咳了一些血出来,于是也喝了一碗,出乎意料的是,一看就是南衣城有名的大少爷北台,也要了一碗喝了下去。 看见南岛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把腿架在石桌上的北台只是淡淡的说道:“怎么,本少爷喝不得热茶?” 南岛摇了摇头,神色古怪的看着北台说道:“没有,只是你是唯一一个把碗啃了一块下来的人。” “我乐意。”北台没好气的说道。然后躺平下来,看着天空垂落的雨丝,没有再说话。 二人沉默的在亭子里坐着。 “哟,这不是号称南衣城一手遮天的北公子吗?”有个戏谑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南岛转头看向那边,只见一个又是少爷模样的少年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撑着伞的沉默的中年男人。 那个少爷走到亭子边,看了眼北台,又看了眼南岛,微微侧首,平静的说道:“把他丢出去。” 中年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向南岛,眼看就要抓到南岛的衣襟。 “你敢把他丢出去,我就把你丢出去,花无喜。” 北台依旧懒洋洋的躺在那里。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被称作花无喜的少年。 花无喜示意男人走了回来,而后在亭子另一边翘腿坐下,轻声笑了笑。 “我开玩笑的。”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章开先例 花无喜坐在了亭中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南岛,还有他手中的那柄黑伞。北台便坐在临水的那一面,百无聊赖地盯着这场春雨。 临近午时的时候,在外面院子里的先生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些名册,穿过了梅林走入了中间那座楼阁中。 一众学子们也便紧张起来,坐立难安的等待着亭子里,虽然说悬薜院春秋招从不会拒收任何一个学子,但是能否如自己意愿进到所期望的分院依旧是未可知的。 探春园里顿时充满着紧张的气氛。 但是第一座亭子除外。 南岛安静地撑着伞坐在那里,然后便听见花无喜的声音在亭中响起。 “我听老人说过,檐下打伞,多半是有鬼。”花无喜轻声笑着看着南岛,说道,“你是什么鬼?” 南岛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少年,没有理会他。 北台倒是在一旁懒洋洋地说道:“不是什么鬼,无非是一个身体不好的病秧子罢了。” 花无喜微微向后仰着,说道:“也对,北公子向来就喜欢和废物打交道,这一点我倒是忘了。” 北台微微笑着,说道:“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 花无喜面色难看地止住了话头。 北台精彩的反击让南岛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笑声有些刺耳,花无喜神色阴沉地看着南岛,面色愈发难看。 南岛本就有些莫名被针对的怒意,此时见花无喜盯着自己,反倒笑得更加放肆了。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想起早上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条狗在咬人,结果把牙崩掉了,你说好不好笑。” 花无喜冷冷的看着南岛,身旁的中年男人似乎有些蠢蠢欲动,花无喜抬手阻止了他。 “只会狂吠的废物罢了,不用和他计较。” 南岛却有些不依不饶,看向北台,说道:“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北台很是配合地凑了过来,说道:“怎么了?” “那条狗崩掉了牙,又咬不动那人,于是就冲我一顿狂吠。” “后来呢?” “后来我就对它说。”南岛止住了笑意。 “你在狗叫什么啊!” 北台哈哈笑着,说道:“确实是个有趣的故事。” 花无喜面色难看的站起身,走出亭子,站在台阶上回头深深地看了南岛一眼。 随着花无喜的离开,悬薜院的先生们也都撑着伞来到了池边亭子里。 张小鱼打着哈欠,似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走着。 云胡不知夹在人流里,路过的时候古怪地看了一眼南岛。 南岛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眼下并不方便询问,于是也只好先作罢。 先生们停在了众多亭子的中央,身材高大的副院长站在最前面,手中拿着一份名册,云胡不知便站在他身旁,替他撑着伞。 本以为会先开口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结果这位老先生不走寻常路,开头先向众人行了一礼,而后众先生也都抬手行礼,给满园的学子们都吓了一跳,匆匆起身回礼。 文华院的院长行了一礼之后,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便看着众人开口说道: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初五午时一刻,悬薜院于兹春招,志于学亦志于传者,授为门生,愿以文化之天下,薪火相传,世代不辍.....” 副院长老先生念完了一大串之后,门房梅先生撑着伞迎了上来,老先生将手里的名册递给了云胡不知,而后随着梅先生离开了这里。 云胡不知拿着名册,咳嗽了一声,微微笑着看着一众学子,说道:“接下来,念到名字的,将会入学文华院。” “张天新、王晓渔、丁春兴.....” 云胡不知站在亭前雨中一直念了一百多个名字,而那些学子大多都干脆地站了出来,有些则是唉声叹气的,但也走了出来,有些还在犹豫,有些则是向着先生们行了一礼,而后在雨中离开了悬薜院。 南岛在亭中粗略了看了一下,去文华院的占了大多数人,而剩下的一小部分看来便是进入青牛院和巫鬼院的了,从那些人的表现中来看,估计有些就是被调到了非意向院系的,所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南岛站在亭中,也难免有些忐忑起来,虽然他没有被分配到文华院中去,但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分配到别的院系里。 北台在那里倒是一脸的淡然,瞥了一眼南岛,说道:“你紧张什么,虽然本少爷看你不爽,但是悬薜院也不会因此就不要你。” 南岛看了一眼北台,兴起了一丝好奇,问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能影响悬薜院的选择一样?” 北台交叉着腿搭在石桌上,说道:“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老头子,提供了南衣城这家悬薜院的绝大多数开支,什么学子的补贴,先生们的薪水,还有悬薜院的日常用度,都是我家提供的,你说我能不能影响?” “按你这么说,我还得讨好你?” “也不是不可以。”北台翻个身,侧躺着看着雨穹。“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南岛沉默少许,认真地说道:“我还是想给你介绍一下那个大夫。” “呵。” ...... 云胡不知还在念着名字。 “接下来被念到名字的,将会入学巫鬼院。” “......北台......” 北台听到这里的霍地站了起来。 南岛奇怪地看着他。 北台却是看着云胡不知那边笑了起来。 “有意思,竟然给我也调配院系了。” 说着看回南岛,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没见过牛皮吹炸的人?” 南岛咳嗽两声,忍住笑意说道:“确实没见过。” 北台重新坐回了亭子里,颇为无聊地玩着伞。 南岛则是继续紧张地等待在亭子里。 云胡不知念了十来个名字之后,停了一下,换了一个名册,继续微微笑着看向众人,说道:“接下来的,就是将入学青牛院的。” 不止是南岛,剩下的还没有被念到名字的都是松了一口气。 南岛放松了下来,剑学派是属于青牛院的派系,他偷偷看了一眼北台,心道还好自己在那片白玉兰林里吹的牛逼没有被人听到。 前面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想,哪怕真的给自己调配院系了也行,至少按照丛刃的话中透露的意味,便是要让自己来一趟悬薜院,云胡不知也说了,或许可以去藏书馆看一看。 一念至此,南岛心情舒缓了许多,却见北台正在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娘的,怎么你个咳嗽两下就会吐口血的反倒进了青牛院,什么档次?给我砸.....” 北台说着,叹息了一声,“算了,你这把伞硬得跟个王八壳一样,不砸了。” 南岛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转念却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很是诚恳的说道:“那个北大少爷,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北台看向南岛,挑了挑眉,懒洋洋地说道:“你说吧。” “槐安众多修行之地,为什么你们不去别的修行之地,譬如人间剑宗,而是要来悬薜院?” 北台冷笑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人间剑宗?” “他们不要我。” “那就是了,人间修行之地都是看资质的,不是你说想进就进的,而且人间剑宗这种地方,看不上你我,岭南剑宗这种地方,你我又看不上。但是悬薜院不一样,悬薜院宗旨就是有教无类,以文化之天下。” “这和修行有什么关系?” “你一家书院想要开遍人间,自然需要后台的,所以他们才会从各大修行地请人来担任先生,修行之地对于此事并不反对,因为悬薜院这样相当于帮他们人间海选具备修行天赋之人。对于文华院而言,是学而优则仕,而对于青牛院而言,就是学而优则入道门剑宗。” 南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着北台说道:“多谢。” 北台挥挥手,说道:“你跟我客气你妈呢。” “?” 北台却是没有理会南岛的疑问,站了起来,看着众多先生那边。 “念完了?” 南岛心里一咯噔,同样看向那边。 虽然说方才他是在和北台闲扯,但是注意力也是一直放在云胡不知那边的,中间他们甚至听见了花无喜的名字。 但是那边的云胡不知却是已经收起了名册。 南岛突然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云胡不知从楼阁中下来的时候那个古怪的眼神。 果然,只见云胡不知看了过来,看着南岛,拿出了最后一个崭新的名册。 众人都是一脸讶异的看着云胡不知,莫不是悬薜院又多了一个分院? 云胡不知没有看众人,也没有看南岛,低头看着手中名册,上面只有寥寥几笔。 “南岛,拒收。”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北台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南岛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如先前北台给南岛解释的一样,悬薜院向来是有教无类,自千年前到现在,悬薜院三百多处分院,从来没有拒收过任何一个学子。 而今日南岛显然是开了先例。 北台撑伞走到了亭外,向着云胡不知行了一礼,开口说道:“敢问一下这位先生,是什么理由让悬薜院拒收学子?” 云胡不知歉意的看了一眼南岛,而后面向众人说道:“这是院长的意思。” “请问是哪个院长?” 北台问道。 “卿相。”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云胡不知站在伞下,看着众人轻声说道:“春招已经结束,文华院的学子跟着左边的先生们前去入学,巫鬼院的学子们跟着右手的先生们前去入学,青牛院的学子,请随我来,我是你们大先生,云胡不知。” 北台重新回到了亭子里,古怪的打量着南岛。 “有意思,我很好奇,能够让卿相院长亲自点名拒收的人,到底是何来历。” 南岛回过神来,神色落寞的看了一眼北台,拱了拱手说道:“乡野小民罢了。” 而后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北台倒是来了兴趣,也没有跟着别的学子们去入学,径直跟着南岛一路走出去。 “按照你先前所说,人间剑宗也拒收你了?” 南岛没有回答,失魂落魄的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梅先生正在那里喝着热茶看雨,看见南岛走了出来,招了招手。 南岛不知道是何意思,但还是走了过去。 梅先生递了一碗热茶给南岛,然后开口说道:“小子,你知道悬薜院有句话叫什么吗?” 南岛蹲在檐下小口喝着茶,闻言摇了摇头。 “书非借不能读,书非窃不能成。”梅先生喝着茶,看着春雨缓缓说着。 南岛一脸疑惑的看着梅先生。 “先生什么意思?” 梅先生怼着南岛的头就是一个爆栗,几乎是跳着脚骂着:“意思就是叫你去偷啊,翻墙进来读啊,实在不行,你就从大门走进来也行啊,门又不关,我又不拦,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 北台面色古怪的站在一旁,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梅先生说道:“这是卿相院长的意思?” 梅先生低头喝茶,矢口否认,说道:“他说不是他的意思。”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章 白衣卿相 剑宗园林,一池。 春雨绵绵,丛心坐在桃木屋下的青藤秋千上,手中捧着那朵南岛送给她的,快要枯萎的桃花,似乎有些哀伤。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脚步声,丛心抬头看去,便看见一个男子淋在春雨里,正往一池这边走来。 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比丛刃还要年轻些,一袭宽大白袍,带着一个古冠,腰间悬着一块青色的玉佩,上面有着悬薜二字。 “咦!”丛心收起了那些小情绪,有些惊异的看着男人,“你今日来剑宗做什么?” 男人似乎有些恼意,走得很快很急,看着小道尽头的丛心,勉强笑了笑,说道:“找丛刃有些事。” “哦。”丛心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指了指一池入口说道,“他就在里面睡懒觉,你直接去就行。” 男人点了点头,径直走入了一池中。 丛心把桃花放到了肩头,捂住了耳朵。 “丛刃你个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 男人的声音从一池中传出来。 丛心捂着耳朵坐在秋千上悠闲地晃悠着。 那朵快要枯萎的桃花却是慢慢地重新绽放开来。 丛刃从睡梦里迷迷糊糊的醒来,看着桃树下怒视着自己的男人,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坐了起来,说道:“卿兄何事如此动怒?” 原来那人便是悬薜院院长卿相。 卿相见丛刃还有脸这样问,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抄起桃树下的那柄剑,丢给丛刃,怒气冲冲地说道:“何事?丛刃你睡你的懒觉就算了,把那个伞下的人往我悬薜院引,这种缺德事你也干得出?来来来,今日你我只有一个能从这一池走出去。” 丛刃接住剑,淡定的丢在一旁,心平气和地劝解道:“卿兄你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这样粗鲁呢?” 说着从身后摸出了一壶酒,说道:“昨日有弟子外出打牌,赢了一壶好酒,不妨喝喝酒消消气,坐下来有话好说嘛。” 卿相没好气地夺过酒壶,两口喝尽,怒气似乎消了一些,把酒壶举起来看了两眼,往树底下一丢,向着丛刃伸出手,没好气的说道:“就这么点?” 丛刃微微笑着,说道:“那不至于。” 言罢,看向一池外木屋下的丛心,说道:“酒呢?” 丛心哼了一声,回到树上木屋里,而后抱了一个比她人还大的大酒坛子,举在头道:“卿兄,请。” 卿相接过酒杯,一口饮下,又是一杯递了过来。 ..... 半个时辰后,卿相坐在桥头,搭着丛刃的肩膀说道:“丛刃....嗝.....你他妈这事做得不厚道。” 丛刃捧着最开始那杯酒,笑眯眯地说道:“是的,是的,来,卿兄你我再饮一杯。” “好!” ...... 又半个时辰后。 卿相握着桃花杯趴在护栏上,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丛刃你小子不怀好意?” 丛刃坐在桥头,浅抿着酒水,轻声笑道:“卿兄这是哪里话,你我相交千年,亲如手足,你还不了解我吗?” 卿相蓦地站了起来,拍栏说道:“说的是,你我之间,何须多言,丛兄跟我心连心,我怎能对丛兄动脑筋,我自罚一杯。” 屯屯屯。 ...... 再半个时辰后。 卿相倒在桥头,手中还握着那只酒杯,拉住丛刃的衣角,含糊地说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来了?” 丛刃掰开卿相的手,把那只快被捏碎的桃花酒杯抠了出来放在一旁,轻声笑着说道:“卿兄想来是有事来拜托小弟。” 卿相眯眼看着天空许久,一拍脑袋,说道:“对,我想起来了。” 丛刃笑眯眯地看着卿相,问道:“是什么事?” 卿相撑着桥面坐了起来,趴在护栏上说道:“有人偷了悬薜院的东西。” 丛刃正色问道:“什么东西?” “青师的尸骨。”卿相看向丛刃,缓缓说道。“一年前失窃的,悬薜院总院追查了这么久,依旧毫无头绪。” 丛刃皱眉说道:“你想让我帮忙?” “人间会洄流之术的大巫已经找不到了,你兼修佛法,通晓因果,或许能够帮忙查一查。” 丛刃听闻此话,看向一旁的那柄剑,剑镡之上方寸二字散发着幽幽剑意,轻声说道:“你知道我的剑如果消失在人间剑宗,会对人间造成什么影响吗?” 卿相沉默少许,说道:“倘若问心无愧,又何必惧怕你的剑?” 丛刃摇了摇头,说道:“人间剑宗从不过问谁问心有愧无愧,我们只看人间大势是否平稳。” 卿相看着桥下流水,将腰间那块悬薜玉握在手里不住地抚摸着。 “我需要第二柄,不为世人所知的好剑。” 丛刃缓缓说了这样一个要求。 “哪里有?” “南柯镇,有个东海来的铁匠,他是天下最好的铁匠。” 卿相醉意迷离地琢磨着丛刃的这句,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歪头想了好久,终于想了起来。 “好你个丛刃,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一切?” 丛刃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卿相,说道:“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命运本意?” 卿相没好气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一池外走去。 “少拿缺一门那个胡说八道玩意的话来哄我。” 丛刃在后面看着卿相的背影,问道:“不喝了?” “不喝了,去那个镇子看看再说。” “那个伞下的小子?” “就这样吧,还得欠他爹人情,怎么好意思赶人。” 卿相很无奈地走了出去。 丛心站在门口,把卿相送走后,看着一池边的丛刃,问道:“这么多次了,他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每次都被灌成傻子?” 丛刃坐在桥边,轻声笑着说道:“早就入了大道千年的人哪有喝得醉的,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丛刃与卿相的交情自然是极好的。 “你们这些老头子说话就是费劲。”丛心撇撇嘴,转身就要回她的小木屋。 丛刃只是笑了笑,说道:“张小鱼应该回来了,叫他来一池一趟。” 丛心唉声叹气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张小鱼此时刚从悬薜院回来,正在门房围观打牌。 昨晚早把钱输光了,还欠了南岛一屁股债,也只好看看过下瘾。 然后便听见丛心在园子里有气无力地喊着。 “张小鱼,张小鱼....” 声音虚弱得像个女鬼一样,给张小鱼吓得一哆嗦,差点以为自己什么时候被怨鬼缠身了。 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门房,临走前还不忘问那几个守门的师弟谁能借点钱。 张小鱼前去一池的路上,不住地幻想着下月发工钱之后的快乐生活。 同时打两桌麻将,一边自摸,另一边就天胡。 好让南衣城这些牌友们看看,什么叫时来运转。 然后一走到一池边,便看见终日趴在桃树桥下的丛刃破天荒地站了起来,正在对着一池入口小道的池边低头看鱼。 张小鱼笑嘻嘻地走过去,说了声师父你终于舍得起来看看啦? 然后便看见丛刃黑着脸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鞋子。 张小鱼拔腿就跑,结果一回头就撞在了不知何时升起的满园剑意上,被撞翻了回去。 丛刃揪住张小鱼的衣领子,一鞋子就抽在他后背上。 “你说是就是是吧。还让我收南岛入门是吧。”丛刃一面说着,一面抽着张小鱼。“你怎么不上天呢?” “我错了师父,我错了。”张小鱼一面挣扎着,一面求着饶。 丛刃抽了好几下,才松开了手,把张小鱼丢在一旁草丛里,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张小鱼躺在草地里看着遍地剑意,意识到丛刃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苦着脸说道:“不要把我丢在这里面啊师父。” 丛刃的声音从一池外小道传来。 “把我的剑拿出来,放到丛心的房子里去,如果拿不出来,你就别想着出去打牌了,悬薜院那边我不会帮你请假的。” 张小鱼哀嚎一声,蹭的一下弹了起来。 转头看向桃树下那边,笼罩了整个一池的剑意便是从那柄‘方寸’上传出来。 张小鱼下意识地想去拔剑,摸了个空之后才想起来剑不在身上,从草地里捡了一根修长的树枝。 “战斗吧张小鱼。” “为了每个月三两银子的工作!” 丛刃离开了一池,平静的走在剑宗园林里。 四处都可以听见打牌的声音。 丛刃觉得有些惭愧。 人间剑宗开始打牌,便是因为他而开始的。 甚至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整个岭南都开始打牌。 丛刃一面想着,一面走到了剑宗的大门处。 门房里有四五个弟子正在打牌。 丛刃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打得正起劲。 那个矮矮小小的把南岛拦在门外的弟子正握着一张白板,犹豫了很久,正要打出去的时候,被一只手握住了。 “你不应该打这张牌,胡芦。” 众人抬头,才发现丛刃今日却是走了出来。 于是匆忙起身行礼。 “师父。” 丛刃摆了摆手,说道:“没事,你们继续。” 众人如言坐了下来,矮矮小小的胡芦把牌放了回去,看着丛刃问道:“我应该打哪张牌,师父?” 丛刃拿了一张红中打了出去。 “你应该打这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章 谢先生与梅先生 南衣城大少爷北台在随着南岛离开悬薜院走了一阵之后,便在一个路口道了别,一面说着无趣,一面走进了巷子。 南岛走了很远,回头才发现,这个性格古怪的少爷,便一个人站在巷子的尽头,安静地看着那条没在春雨迷蒙里的南衣河。 南岛看了很久,北台也看了很久,而后二人都是撑着伞,沉默不语地离开。 回到苏氏客栈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南岛在客栈把房间先前预租的日子都退了,换了一些钱,然后在楼下大堂里花了三文钱,吃了一碗面,然后便回房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客栈。 客栈的少掌柜苏广在门口看着南岛离开,不由得一阵唏嘘,毕竟赚到手的钱又没了,难免让人开心不起来。 南岛带着东西便往着悬薜院的方向走去。 梅先生在当时喝完了茶之后,告诉南岛,可以去悬薜院里做些闲杂小事,一面可以挣一些小钱,一面也可以方便去藏书馆看书,或者去旁听院里的课程。 悬薜院向来都不拒绝外来的人旁听,相反很是欢迎这种行为,大概也是那位黄粱的书生的“以文化之天下”的夙愿吧。 南岛在入夜时分赶回了悬薜院,雨已经停了,梅先生提着一盏油灯,正在那里和那位姓谢的先生坐在生满了青苔的大门口闲聊。 看见南岛过来,那位姓谢的先生很是友好地向着南岛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说道:“来这里坐会,聊一聊。” 南岛依言坐了过去,便听见谢先生看着南岛说道:“感觉怎么样?” 南岛苦笑一声说道:“有些大起大落。” “哈哈哈。”梅先生放肆地笑着,看着南岛说道,“年轻人嘛,受些挫折也好。” “我记得你登记的时候,上面写了今年才十五岁,其实也不必太急。”谢先生说道,“虽说人间岁不过百,但是也不必急于一时。” “但是先生。”南岛抬头看着伞沿,轻声说道,“我可能就快死了。” 梅先生与谢先生都是错愕地看着南岛。 “我或许是个背负着诅咒的人,很多年前,我便要死了,是人间剑宗送了我一枝桃花,将我的生死因果转移到了桃花身上,我才活到了十五岁,但是现在那株桃树已经死了。”南岛自顾自的说道,“我去了剑宗园林,见了宗主,他让我来悬薜院......” “来悬薜院做什么?”谢先生不解地问道,“倘若是为了修行,剑宗当年肯赠予你桃花,自然也可以将你收入门下,在那里修行,便站在人间的巅峰,又何必来悬薜院?如果是为了治病,不说去北方道门,便是去槐都,也比在悬薜院好一些。” 南岛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说过,我是被人间之上某种存在憎恶的人,他不想与我牵扯上更多的因果。想来院长大人拒收小子,也是因为这种原因。” 梅先生不住地打量着南岛,看着他的那柄伞,说道:“这柄伞似乎不是凡物,我见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它。” “伞吗?”南岛抬头看着手中的伞,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爹给我锻造的。而我不放下伞.......” 南岛说着便沉默了下来,而后开始咳嗽了起来,又自顾地笑着,说道:“二位先生便当做我怕死吧。” 梅先生与谢先生对视一眼,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梅先生看了一眼南岛唇角溢出的一些血色,站了起来,回到小房子里去了。 谢先生看着南岛说道:“你过往应该很少与人交往?” 南岛回想着在小镇里十多年的伞下生活,点了点头。 谢先生叹息一声说道:“你知道最开始我与老梅为何会感到错愕吗?” “先生请讲。” 谢先生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不是对于你命运的惊奇,而是你就这样轻易地把这些东西说了出来,南岛,人间是未知的,你可以对它抱有善意,但你不能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 “我都是不知明日是否还能醒来的人......” “但你明日如果什么事都没有,你又将如何面对昨日的放纵?” 南岛看着谢先生,站起了身来,抬手弯腰,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教诲。” 谢先生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说道:“我是青牛院道学派的五先生,你如果明日还能醒来,可以在申时来辛字庭旁听,明日正是青牛五千言的首讲。” 南岛还没有回答,梅先生便提了一壶热茶出来了,说道:“这小子和你道学派的大先生云胡先生是相识的,如果真要听,那也是去听云胡先生的,听你这个三年之内从大先生降到了五先生的课干嘛。” 谢先生倒也不生气,哈哈笑着说道:“说的也是,云胡大先生的课是在辰时,你要听的话,便要早起一些。” 南岛再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谢先生摆了摆手,向着梅先生一伸手,说道:“给我盏灯,我要回去了。” 梅先生没好气地又回房拿了盏油灯给了谢先生,说道:“记得送回来啊,你们这些先生们,说起啥都是文绉绉的,干啥总是有借无还。” 谢先生拿着油灯哈哈笑着,穿过雨后的竹林向着里面走去,说道:“事情太多,总是容易忘记,下次一起给你。” 南岛与梅先生继续蹲在门口,饮着热茶,过了许久,南岛才问道:“谢先生是修行者吗?” “当然是的。”梅先生喝了一大口茶,仰头咕噜噜地漱着口,然后一歪头吐在了门边。 “修行者晚上也要借着油灯行路?” 梅先生漱了口,又喝了一大口,咽了下去说道:“下午吃的葱油饼味也太大了,修行者当然不需要借助油灯,更何况谢先生早在二十年前便入了小道境,但是他们说这是在修行,在顺应大道,谁知道呢?” 南岛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是小道和大道?” 梅先生转头看着南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现在了解这些还太早,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他妈又不是修行者,你问我我哪知道。” 梅先生说到最后,翻个白眼。 “额......”南岛很是尴尬的挠挠头。 “不过谢先生和我认识也有很多年了,我们是同一批来求学的,那时都是十岁,他进了道学派,我进了文华院,可惜我学了半年,就学不下去,总想要去修行,可是去青牛院旁听了很久,也没有踏过那扇门,于是便离开了悬薜院,外出闯荡了好几年,在岭南剑宗待过,也去过北方一些小道门,但是依旧啥也不是,于是回来南衣城,那时谢先生便已经成道两年了,那时他十五岁,于是被推荐去了北方青天道,二十岁入小道境,而后止步不前,最后也便回来了悬薜院,当了一名青牛院的先生。” “什么是小道境?”南岛刚问完,便被梅先生敲了一下脑袋。 “自然是修行境界啊,我连入道都没有过,怎么知道什么是小道境?你再问这种伤感情的问题,小心我捶你。”梅先生瞪着南岛说道。 南岛点头如捣蒜,说道:“啊对对对。” 见梅先生依旧盯着自己,南岛笑嘻嘻的说道:“没有没有,您继续。” 梅先生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虽然我没有踏上修行之路,但是也可以给你说下这些东西。道门的境界很简单,无非是入道境,成道境,小道境,大道境,还有最后的圣人。” 南岛好奇的问道:“圣人?人间还有圣人吗?” 梅先生叹息一声说道:“人间只有过一个圣人,千年前的函谷观观主李二。” 南岛不解的说道:“人间修行这么多年,便只有一个圣人?” 梅先生鄙夷的看着南岛,说道:“你想有多少个?” “......” 南岛被反问的默然无语,转而问道:“那剑宗呢?” 梅先生回头看向东方,缓缓说道:“剑宗需要登崖。” “登什么崖?” “东海,磨剑崖。” “为什么要登崖?” “因为剑宗修剑意,而验证自身剑意的最好办法,便是去登磨剑崖三千六百五十丈剑梯。登上多少阶,便是多少阶的境界。譬如一千丈以下,都是白衣境。” 南岛挠挠头说道:“好像很是麻烦啊。” 梅先生笑了笑,说道:“你知道这片人间多少年历史了吗?” “不知道。” “那修行之道呢?” “听说有两千多年了。” 梅先生站起身来,站在生满了青苔绿藤的悬薜院门口,看向巷外热烈繁华的人间。 “在漫长的人间历史面前,修行之道短暂的如同初生一般。你们是后来者,也是开拓者。所以南衣城的悬薜院放着槐安小道大道之境的道门大修不要,宁愿从黄粱请来云胡先生,便是因此。” “我不是很懂。”南岛有些云里雾里。 “因为他是第一个,以旁观者的角度,对整个修行体系进行系统化分析与梳理的人。” 南岛蓦地想起了那个白裙女子看的那本书——《浅谈修道与巫鬼的内里特质差异》。 “那云胡先生是修行者吗?” 梅先生嘿嘿一笑,说道:“不是。” “?” “但是整个修行界都需要这样一个人,修行者一旦修道便入了迷,只顾着自己有多高,不会去想后人的事,他不一样,他是站在人间丈量修行界高度的人。” 梅先生说着,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你在悬薜院打扫完卫生后,可以有空去听听他的课,不过可能很难听到,因为他的课,先生们都会去听。” 南岛点点头,把手中快凉的茶一口喝光。 “对了,你今晚的话,就睡里面吧。”梅先生指了指身后的门房。 “梅先生不睡这里?” 梅先生把茶壶塞到南岛手里,抬腿向着巷外走去,乐呵呵的说道:“我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干嘛要睡这里?”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一章 卜算子 南岛第二日卯时便起来了,梅先生在门房里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南岛需要做的事情,譬如在学子们还没有起床之前,便要将悬薜院打扫一遍,看起来很多的样子,其实也只是需要清扫一下院中小道上的落叶泥巴之类的,然后去文华院准备一些热水,春日湿寒,文华院的学子们难免会有受寒着凉的。青牛院与巫鬼院倒是没有什么事情,那边一般不用去理会。 在纸条的最末尾,梅先生还特意提醒了一下,说今日他要睡个懒觉,上午才来悬薜院。 南岛起来之后便烧了点水洗漱了一下,从房子里拿了个扫把,便开始出门打扫庭院。 昨日还只去过左边的白玉兰林和右边的探春园,南岛便决定先打扫这两个地方,天还未亮,庭院里的灯依旧燃烧着,南岛借着灯光,将探春园的亭子都打扫了一下,穿过梅林想要打扫那三栋楼阁的时候,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便没有再管,拿着扫帚便去了左边的白玉兰林。 鹅卵石小道上落了很多白花,大大的,香味浓郁,南岛将它们全部扫到了一旁的草地中去,又去那边深处的回廊里打扫了一阵。 可惜今日没有看见那个白裙女子,未免有些惋惜。 回廊的尽头是一处小湖,旁边有题字,叫静思湖,两旁开满了白玉兰,煞是好看,可惜南岛还有事,也没有在这里逗留,重新回到了大门的院子。 院子往里,便是还未曾去过的竹林小道,那里面应该便是悬薜院诸院所在。 南岛一路打扫着,向着里面走去,穿过竹林,便是一大片楼阁房舍,有些房间里有着灯火微光,想来是学子住的地方,此时正在早起晨读。 南岛绕过了那里,继续向着后方走去,当先是一条蜿蜒的细流,木桥横过,而后是一个院落一般的存在,院门上写着文化院,在一旁还有几个院子,譬如数理院,清角院,等等。 南岛最初还以为是授课的地方,进去看了几眼之后,才发现这里是陈放教材用具的地方,文化院还好,不过一些古籍什么,数理院的东西则是千奇百怪,譬如麻将,譬如一些三角形状的竹板,又或者一些铁架子,上面摆个铜壶,有许多铁管连接着,下面还有一些铁轮子,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南岛还在好奇地打量着那玩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是天衍机。” 南岛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落到了地上,张皇的转身,便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先生站在自己身后。 “南岛见过先生。”南岛行了一礼。 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眼南岛,说道:“你便是昨日那个学子?” 虽然没有说出拒收二字,但是南岛也是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你对这东西很好奇?”先生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挠挠头,说道:“从前没有见过,确实有些好奇。” 先生点点头,把掉在地上的扫帚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看着南岛说道:“帮我把他搬出来。” 南岛虽然不知道这位先生要做什么,但还是用脖子夹住自己的伞,然后蹲在那个东西面前,把它搬到了院子里。 先生从院里外面的庭院灯里拿了灯盏出来,然后蹲在那抬天衍机前,揭开铜壶的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有半壶水,又往铜壶下面放了些煤块,点燃之后,便站在南岛身旁,什么也不说。 南岛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铜壶的水似乎被烧开了,盖子不安的动着,只是似乎那种特殊的构造让它没法自行打开,又过了一会,这台天衍机却是开始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跑动起来。 南岛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转头看向那位先生,断断续续地问道:“先....先生....这是大道?” 先生平静地说道:“这是人间的大道。” 南岛许久才从那种震惊里回过神来。 煤块已经烧完了,天衍机自行停止了下来。 先生站在南岛身旁,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 南岛握着伞,看着先生,说道:“您知道?” 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你会放弃先前的那些决定吗?”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先生如何解决?” “从源头解决。” “哪里是源头?” 先生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此为天机,不可言之。” 南岛沉默地站在院子里,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信不过先生。” “为什么?” 南岛轻声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听不懂先生的话,也看不懂先生的大道,这样如何能够让我相信先生?” 先生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说道:“你的命很好,我有些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你帮助我,但是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南岛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神神秘秘的先生,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是谁?” 先生停在院门口,顺手将那盏油灯放了回去,平静的说道:“我不是院里的先生。” “那?” “人们喜欢叫我离命运三尺的人,但其实我的名字很简单,缺一门,卜算子。” 南岛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匆匆向门口走去,那人已经抬起了脚。 南岛急忙一把抓了过去,却抓了个空,那人一步踏出,出现在桥头,在微暗的天色里,道袍飘飘,回头看着南岛。 “记住,少年,这一步,叫做命运,一旦踏出,不可悔改。” 下一刻,那个叫做卜算子的人便消失在了桥上。 南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虽然他依旧未曾明白那个叫卜算子的人说的话,但是他隐隐中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什么东西。 那个叫卜算子的,应该便是让鼠鼠困守南衣河的人。 南岛依旧记得鼠鼠那句话——但是他说的,当然是真的。 这也是最后让南岛追出去的原因。 但是正如卜算子所说。 这一步命运,一旦踏出,便不可悔改。 南岛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很久,而后转身拿起了那个扫帚。 他要赶在辰时之前,将眼下的事情做完,然后前去青牛院,听一听云胡先生的课。 将文华院的热水烧好,又送到了那些院落后那些课室里,南岛便匆匆赶往了青牛院那边。 青牛院在文华院的左边,也就是那片白玉兰林的后面,从静思湖那边也可以过去。 与文华院那边不同,这边没有课室,而是一片片由溪流与杏花林隔开的小坪子,名字叫道庭,也叫讲道坪。 或许是因为在数理院里那耽搁了一些时间的缘故,南岛赶过来的时候,有一个讲道坪已经人满为患,里面有着许多学子,有些是往年的,有些是昨日春招的,在溪流两岸坐着,云胡不知便坐在最前方,在云胡不知的身后,同样坐着许多先生,昨晚还在和南岛闲聊的谢先生也在里面。 南岛甚至还看到了张小鱼,脸上裹着一些纱布,似乎是受伤了,唉声叹气的坐在最后方。而那个留了纸条,说自己要睡懒觉的梅先生,居然也在里面,位置还特别靠前。 南岛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什么要睡懒觉,就是想让南岛一个人去打扫卫生,自己来这里偷偷上进。 南岛正想走过去,却是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丛刃。 他便坐在一棵杏花树下,在一旁便坐着那位白裙女子,在二人身旁,还有着一些不认识的,但是一身剑意的人,环绕着二人坐着。 甲字讲道坪便这样挤满了人,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在这种人满为患的情况下,依旧鸦雀无声的场面。 南岛想了想,偷偷绕过了一众人,蹚过了乙字庭的溪水,绕到了丛刃他们所在的那片杏树下,而后腆着脸坐了下来。 南岛才始坐下,便看见诸多目光看了过来,其中便有坐在不远处的和南岛有些恩怨的花无喜,花无喜眸光里似乎有些异样的味道,看着南岛,只是看不出是何想法。 南岛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见那些目光。 白裙女子便坐在旁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白衣上落了不少杏花,点点轻红倒是添了几分春意,有些幽香,不知是人还是花。见南岛在这里坐下,白裙女子也有些惊讶,看向丛刃,开口问道:“师伯认识他?” 丛刃头也不回,懒懒的说道:“不认识。” 白裙女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南岛闻言却是放下了心来,丛刃只说不认识,也没说要赶他走。看着那边虽然坐的靠前,但是被挤得痛苦不堪的梅先生,南岛心道,果然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尽管这棵大树有些不想认他。 但是毕竟是一棵天大的大树啊。 南岛还在喜滋滋的坐着,便察觉到有个目光再次看了过来。 回过头去。 正是花无喜。 后者静静的看着这边,什么表情也没有。 想来应该是听到了丛刃的那句‘不认识’。 南岛想了想,转回头去,不再理会他。 张小鱼应该还记得自己借给了他很多钱吧。 南岛这样想着。 坐在溪流上游的云胡不知轻轻咳嗽了一声。 讲道坪鸦雀无声。 “今日首讲,道门修行的初探以及它的阶梯式层次划分模型。”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二章 当庭入道 春风过庭,杏花满地。 云胡不知的声音在讲道坪不住地响起。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象四时。” “如何是分而为二以象两?” “是为阴阳。” “挂一以象三,取以内心为一,其为本,则大道象二,是为三。” ..... “如此,则大衍之数可见,是为大道,其一于中,则如涵泳大道。亦为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也。” “青牛五千言中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者,为道衍模型,何谓道衍模型?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谷神之数为一,增之则玄牝之门生,其谓天地根,天地根者,为变数,以其变化之,则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用之不勤,则生万物。” “谷神之数微增,则大道微增,天地根微增,则大道千里者,其如飞升焉!” ...... 南岛一头雾水地坐在杏树下,全然不知云胡不知在说什么。 想了许久,他伸手扒拉着一旁白裙女子的裙角。 “先生,先生?” 白裙女子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南岛讪讪地说道:“云胡大先生在讲什么?” 白裙女子想了想,抬手在一旁的地上画了个十字,又画了个点,而后又画了一条弯曲的线条,而后淡淡地说道:“这是基于数理院知识建立的修道模型,你如果看不懂,可以先去数理院旁听几日,再来这里。” 南岛看着白裙女子的面容,轻声说道:“先生既然懂,不妨有空教教我?” 白裙女子愣了一愣,没想到南岛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上下打量了南岛许久,才开口说道:“我只是青牛院的名誉大先生,不教学子。”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云胡不知的声音依旧在讲道坪间飘荡着。 南岛却有些难以听进去,看着白裙女子近在咫尺的面容,说道:“为什么不呢?” 白裙女子转回头去,继续听着云胡不知的讲道声,淡淡的说道:“因为我教的东西,你们学不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南岛继续扒拉着白裙女子的衣角,说道:“你如何知道我学不了?” 白裙女子再度转回头来,眸光清冷的看着南岛,说道:“因为你的天地根太小。” “?” 白裙女子似乎意识到这句存在别的意思,耳根稍稍有些绯红,却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语气说道:“你的天赋不够。” “哦。”南岛恍然大悟。“那如何证明我能当先生的学生?” 白裙女子平静地说道:“在云胡先生讲完之前,入道给我看。” 南岛若有所思地说道:“看天的根?” 然后挨了一巴掌。 丛刃靠着树懒懒地坐着,旁边南岛和白裙女子的对话他当然全都听在耳中,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也不说话。 在他右手边还有一人,来自流云剑宗的四破剑程露,当今人间年轻一代佼佼者之一。 流云剑宗是人间诸多剑宗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存在,当年大道还未兴起,在槐安中部群山之中便有着许多剑客存在,后来那些剑客们自开山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融合之后,形成了这个古老的剑派。 与人间剑宗这些由道门演化而来以道御剑的剑宗不同,流云剑宗的剑修主张以身御剑,被称为复古流剑派,当代流云剑宗宗主陈云溪,乃是当年向青衣执弟子礼的存在,亦是当今人间三剑里,最为古老的剑修,而程露,便是他在十年前收的一个弟子。 而四破剑这个名头的由来,便是他十八岁那年有十二楼弟子出没,被他遇见,一息之间,给人扎了四个窟窿,所以人间便叫他四破剑。 这个年轻一代里颇负盛名的四破剑向来喜欢穿着一身黑色短衣,扎着绑腿,膝头横放着一柄细长的剑,头发略短,很是怪异地向着两边散开着。 以辈分论,丛刃是前代宗主丛中笑的弟子,丛中笑对陈云溪需要称呼师叔,程露说起来,还算是丛刃的师父辈。 当然程露平日里用剑虽然极限,但是在做人这方面并不会这么极限,还是老老实实称呼这个蛰伏在南衣城睡大觉的剑道大修一声师叔。 “师叔,晚辈有一事不解。”程露双手按在剑上,恭敬地看向丛刃唤了一声。 丛刃歪头看向程露,打量着他的那个头发,总觉得这种造型有点问题,看了一会,说道:“什么事?” 程露看向讲道坪溪流前正在不断讲述着修行与大道模型的云胡不知,十分不解地问道:“听闻云胡先生从未踏入过修行之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东西的?” 丛刃抬头看向那个年轻的书生,轻声笑了笑,说道:“他只是不入道,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不入道如何知道?” “他生在悬薜院总院的那条街上,自幼聪慧,三岁时便在藏书馆通读过《人世补录集》,五岁时便能通解《青牛五千言》,一直到十岁,都是在悬薜院总院藏书馆中度过,通读万千书篇,卿相见他聪慧好读,便让人带着他观遍天下藏书,像这样一个人,入不入道已经不重要了。” 丛刃说着,神色也是有些动容,颇为赞叹的说道:“他本身便已经成为了一种道。” 程露听完丛刃的这番话,再次去看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时,目光也带了一丝尊敬。 “原来如此。” “不止如此。”丛刃轻声说道,“卿相将他带来南衣城这座悬薜院当大先生,便已经意味着,人间以后不走旧道,要走他的新道了。” 程露对于丛刃的这番话却是并不赞同,摇摇头说道:“青牛出函谷而大道现人间,人间走了两千多年的道,一个书生能够改变什么?” 丛刃平静地反问道:“函谷观还在吗?” “不在了。” “但是他云胡不知还在。” 程露一时间竟是沉默下来,看着那个云淡风轻里还带了些羞涩腼腆的书生,喃喃道:“这种便叫做绝世之才?我却是第一次见。” 丛刃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不止第一次见了。” “师叔的意思是?” 丛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而后向着一旁树下看着自己的指头的南岛,说道:“这里还有一个。” 程露看向那处,然后愣住了。 方才南岛与白裙女子的对话他们当然听见了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真入道了? 程露震惊的看着南岛指头的那一抹充满着道韵的天地元气,陷入了沉思。 我是不是玩得还不够极限? 一刻钟前。 白裙女子告诉他,要想入道,首先需要先感受到大道的存在,也便是云胡不知所讲的,青牛五千言第六章中,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南岛问如何感受,白裙少女简单地教了他一段口诀,乃是后人用以内照静心之诀。 ——须先闭目静坐心无旁骛,而后以神返照山根,观想明月于山根升起,而后有热流自眉心汇聚,引之入天灵,下檀中,复而下泥丸宫,反复行之,有玉液生..... 倘若具备修行天赋,便可以看见自己未曾开掘的神海。 南岛依言照做,闭目内照。 然后愣在了那里。 神海之中,一片膏盲,那轮观想明月才始升起,便有一道决然剑意自天上而来,斩破明月,高悬于神海之中。 明月被劈开,碎作无数银光,弥散在神海中,而后神海之中千万剑意自生。 南岛尚且怔怔地看着自己神海中的变化,便见剑意突然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在最初那道剑意悬浮的地方,有一株桃树迅速生长,那道剑意落在两条开满了桃花的枝条之上。如同被人捧着一般。 与此同时,在自己心口那处原本隐没下去的桃花印痕,突然开始灼热起来。 第二片桃花变得血红。 南岛以一种奇妙的视角看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随着那朵桃花的显现,南岛看见自己的血脉经络之中,竟是有如桃枝一般,无数桃花开始盛开,而后又迅速的枯萎,化作如同灰烬一般的存在,沿着血管一点点涌入心脏。 而后那枚桃花印痕再度隐没下去,再不可见。 南岛蓦然想起了那晚在水下的那个白衣男子。 还有那句——我叫桃花,为你捧剑而来。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藏着的未知远比想象的要多。 南岛觉得有些兴奋,但也有许多惶恐。 此时神海之中无限寂静,有场灰色的‘雪’落了下来,盛开的桃花与肃然的剑意一同安静地止息在了这场雪中。 南岛不知道那场大雪代表着什么,桃花又是何意。 但是他似乎明白了那道剑意是什么东西了。 就是自己的谷神,或者说,他劈碎了那轮明月,代替了原本应该存在的谷神。 因为外界的天地元气,正在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断的没入那道剑意之中,就像一棵种子一般,在经历了漫长的压抑之后,开始狂野的吸收着天地间的元气,狂野的生长。 是谓以溪谷存之,谷神不死,绵绵而不绝。 于是大道而来。 南岛睁开眼,看着自己指头那道道韵隽永的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出体,显然已经入道。 正想要问一下白裙女子那些神海里的东西,便看见了丛刃那平静却富有深意的目光。 于是他将话收了回去。 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入道了。”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三章 糖葫芦的苦与甜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这棵树下的那些来自岭南剑宗的人们一脸震惊的看着南岛,他们方才便感受到有天地元气在流动汇聚,还以为是树下的丛刃在修行的缘故,没想到却是有人在这里入道。 白裙女子是最后回头看南岛的。 一贯清冷的容颜之上也是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的本意只是想要让南岛死了这条心,却没曾想到,他真的便能够在这讲道坪中当庭入道! 讲道坪中云胡不知的讲道声还在溪畔响着,但是在剑宗这一处杏树下,已经无人在意了。 南岛看着众人的神色,挠挠头说道:“难道我这还不算入道?” 白裙女子沉默地看了南岛许久,站起身来,说道:“你随我来。” 南岛不明所以地起身跟着白裙女子走了出去。 二人一路经过了许多讲道坪,穿过一条被落满了白花的小道,便来到了那处静思湖旁。 白裙女子停在湖畔,而后转身看着南岛,说道:“把手伸出来。” 南岛浮想联翩地伸出手,正在幻想着白裙女子同样伸出手来检查他的手,却见白裙女子淡淡的说道:“运转你体内的元气让我看看。” “不是看天地.....”南岛鬼迷心窍的正想说天地根,抬眼便撞见女子那冰冷的目光,讪讪的住了嘴,而后运转着被吸纳进体内的天地元气,汇聚到指尖。 女子沉默地看了许久,抬头看着南岛问道:“你从前修行过青牛五千言或是别的修行之法?”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听说过这本书的存在。” 白裙女子深深地看了南岛许久,转身看向静思湖,轻声说道:“你知道人间入道的难度吗?” “不知道。” “入道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以大道现世两千年的经验而谈,在入道之前,其实还有三个伪境,也便是气感,入体,周天。” 南岛懵懂地听着,就在几日前,他还只是一个终日抱着伞蹲在小镇檐下的少年,而在南衣城的短短几日,便已经接收到了太多从前未曾了解过的东西,是以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听着,也没有再生起别的遐想。 “所谓气感,便是内照自观,而后感受到天地间隐隐流动的规则,也便是大道。” “拥有气感之后,便是不断地去亲近它,内照静心,以求与之谐和,而后将它引入体内,种下种子也便是谷神不死。” “种子会缓慢地自行运转,吸收天地之力,壮大自身,而后周行运转,洗涤自我躯壳,这一步叫周天,也叫同化。” 南岛看着白裙女子的背影,开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叫同化?” 白裙女子看着静思湖平静的水面沉默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这是千年前的一种说法,那时的有些人认为,所谓修行,就是在异化,这个说法也留存了下来,不过现在一般叫同化。我以我入大道,是为同化。” “原来如此。” 白裙女子继续说着。 “这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筛选,以普遍的观点而言,大道是有限的,所以不可能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足以感受到它的种子,气感是筛选世俗与修行界的最关键的地方。” 南岛听到这里,却是想起了梅先生,他便是被大道筛选下来的人。 “而第二个阶段,则是检验你体内的种子与大道的亲和度。亲和度越高,从感受到气感到引气入体的时间就越短,在当前修行界,这个时间一般是在一到三月之间。” “而最后一个阶段,便是看你的天赋,也便是.....天地根。”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南岛至此终于明白了云胡不知先前所讲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白裙女子转回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岛。 “坐而入道,我没有见过,哪怕只是最初的入道见山境。” “倘若你先前真的从未修行过。” “你的天地根,确实很大。” 南岛挠挠头,问道:“有多大?” 白裙女子瞪了他一眼,转身向着来时的小道走去。 “我不知道。” 走到小道口,站在那个缠满了花藤的门下时,白裙女子却是回头看着南岛,眸光清冷的说道:“我叫秋溪儿,每日下午,你可以来静思湖这边,我教你学剑。” 南岛喜不自禁地向着白裙女子走去,却被一道剑意拦住了去路,险些把鞋头给斩去了。南岛低头看着那道剑意,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却听见白裙女子继续说着。 “还有,不要告诉旁人你是多久入道的,你的入道太过诡异。剑宗那里,我会去解决。你现在先在这里罚站三个时辰,晚点的时候,去找一趟云胡大先生。” 南岛前面的都还能够理解,听到去找云胡不知,却是有些奇怪,问道:“去找云胡先生做什么?” “有些东西,他或许更明白一些。” 秋溪儿平静地说完,便消失在了小道上。 南岛撑着伞独自留在静思湖畔,那道剑意便停留在身前。南岛心道,你拦住我前面,我从后面走不就行了。 于是一转身,便看见了另一道剑意。 ...... 秋溪儿回到甲字讲道坪的时候,丛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岭南剑宗的那些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四破剑程露正在眼巴巴的看着静思湖的方向,看见秋溪儿回来,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师姐方才与他去说什么去了?” 秋溪儿在原地坐下,看向云胡不知那边,声音清冷的说道:“没什么。” 继而看着程露说道:“程师弟帮我个忙如何?” 程露皱眉问道:“什么事?” “帮我走一趟岭南。” “师姐是不想让岭南的人把消息传出去?”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不是,只是这个人,我磨剑崖要了。” ...... 先前那个南岛在数理院中见过的男人,安静地站在悬薜院外南衣河上某座石桥上,长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这一处却是孤寂的。 丛刃买了个糖葫芦,慢悠悠地从街上走来。 “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个东西了,你要不要来一个。”丛刃走到桥上,停在那个人身旁,举着手里的糖葫芦示意了一下。 卜算子转头看着那个糖葫芦,通红的,像是灯笼一样,糖浆被舔融化了一点,像血一样。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算了,你多少年没有吃过了?” 丛刃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抬头看向这座繁华的古城。 “有一千年了,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因为一些问题想不明白,天天的都不开心,于是我师父便叫师兄们来陪我打牌。” 丛刃说着,摇着头笑了笑,再看向人间时,眸底满是怀念的光彩。 “但是我不喜欢打牌,我更喜欢去喝酒,然后买点糖葫芦,舔一口,喝一口,那种吃过糖后的酒味,苦得咽不下去。我也是那时才明白,从生命里翻涌上来的潮水,比什么都苦。” 卜算子平静地看着丛刃,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想要说什么。 然后丛刃一口啃掉了一粒山楂,含糊地说道:“有些人的命就是甜里带着苦味的,比如我,而有些人的命,是从一路苦下去的。” 丛刃没有说那是谁的命,但是卜算子知道他说的是谁。 “命运都会存在不可预测性,更何况只是一条往前的路口。”卜算子淡淡的说道。 二人一同看向街头某个路口,那里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在做选择。 丛刃看着卜算子笑了起来,把卜算子那句最出名的话还了回去:“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命运的本意?” “我离命运尚且三尺,所以我不知道。”卜算子平静的说道,然后走下了桥。 桥边有个撑着船在那里等待的少女。 她叫鼠鼠。 卜算子上了船,而后小船随着流水缓缓向南而去。 丛刃同样下了桥,一面啃着剩下的几粒山楂,一面向着人间剑宗的方向走去。 ...... 故事的发展并不像秋溪儿所想的那样——南岛被困在剑意方寸里,而后百无聊赖地等待她来解开这个牢笼。 事实是,南岛颇为无聊地蹲在湖边,把自己衣服上的线抽了出来,系着那几道剑意沉入湖中钓着鱼。 最开始的时候,南岛看来看去,四面都是剑意,便尝试驱使着那刚刚引入体内的元气去触碰剑意。 那点微薄的元气自然乍一触碰便被斩碎,再度回归天地之间。 南岛愁眉苦脸了一阵,然后突然奇想,小心翼翼地用指头去戳了戳。 结果那几道剑意在触碰到南岛指尖的时候,便瞬间温顺下来,像是几条鱼儿一样落到了南岛掌心。 最开始南岛还很兴奋,但是摆弄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发现,好像并不能变出别的花样。唯一研究出来的,便是可以让它们依附在手里的黑伞之上。 随取随用,甚是方便。 再后来,南岛便开始用它们来钓鱼。 秋溪儿下午来的时候,便看见南岛坐在湖边打着瞌睡。 “剑意呢?” 秋溪儿惯有的清冷声调在耳边响起,南岛一激灵,跳了起来,那几道剑意被甩上了岸,落在了黑伞之上,而后被收入了其中。 秋溪儿惊诧的看着这一幕,抬手摸着黑伞的伞沿,沉默良久,看着一脸尴尬的南岛,问道:“你这柄伞从哪里来的?” 南岛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道:“我爹给我敲的。” 秋溪儿静静的看着黑伞说道:“确实是把好剑。” “?”南岛一头雾水。 秋溪儿却是没有再提这把伞,上下打量着南岛,问道:“那几道剑意被你驯服了?” 南岛挠挠头说道:“是的吧。”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秋溪儿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岛说道: “你的天地根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四章 你开门便是山 秋溪儿感叹了那一句后,便很无情地将南岛从静思湖赶了出去,要他明日下午再来这边。 南岛看着已经不早的天色,便从那条小道走回了青牛院中,在讲道坪边捡起了先前丢下的扫把,一边拖着一地杏花一面走着,然后边看见谢先生从小道对面走来。 “你今日来听了云胡先生的课吗?”谢先生停在道旁微微笑着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执伞行了一礼,说道:“听了一些,但是......” 谢先生看着南岛说道:“但是什么?” “但是大部分都是没有听懂。” 南岛有些羞愧的说道。 谢先生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因为你才刚刚开始了解修行,以后慢慢听,入门之后便好了。” 南岛点头说是,然后看着谢先生问道:“先生是要去静思湖吗?” 谢先生摇了摇头,说道:“静思湖目前是悬薜院划分给秋大先生的地方,你平日里还是尽量不要去那边。” “......”南岛不知道该不该将秋溪儿说要教自己学剑的事说出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谢先生,只是想起秋溪儿那一贯生人勿近的态度,又有些好奇。 “秋大先生很不好相处吗?” 谢先生摇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你初来乍到,怕你贸然闯进去,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倒是。” 南岛直接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先前做过的事情。 “我知道你去过人间剑宗,或许对修行界的许多东西存在一些错误判断,但你要知道,磨剑崖是人间诸多剑宗之首,那些高崖上的人,能够不要得罪还是不要得罪。” 谢先生很是诚恳地说道。 “多谢先生提醒。” 南岛说着,这才想起来先前的那个问题,“那先生是要去哪里?” “我去杏林坐一坐。”谢先生很是平淡的说着,便走了过去。 “坐一坐?” 南岛看向那边,在辛字讲道坪的后面有一大片杏林。 谢先生没有回答,踩着一地落花走了过去。 南岛看了一阵,便拖着扫把离开了。 南岛在青牛院里转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云胡不知,看见不远处杏树下有一个人在坐着喝酒,于是便走过去,问道:“这位兄弟你知道云胡先生在哪里吗?” 然而却是听见了一声冷笑。 南岛看见那人转回头来,原来正是先前有过一段不美好交集的花无喜。 “咦,狗还会笑呢。” 南岛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什么好人开口就是把人丢出去。 花无喜这次却是没有生气,只是喝光了杯中的酒,微微笑着看着南岛,“你觉得口舌上占便宜很有意思?” 南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他的酒壶就喝,说道:“毕竟乡野小民,体弱多病,打不赢你们,也只好骂骂你们。” 花无喜向后靠着树干斜坐着看着南岛,也没在意南岛喝了他的酒,平静的说道:“确实是这样的,骂街的妇人,骂天的农人,写文章骂看不顺眼之事的书生,大都是这样。” “像你们这样的公子爷怎么做?” “找个无人的地方,比如某个偏僻的巷子,找些打手,拿个麻袋往头上一套,一顿闷棍打下来,然后系上石头丢南衣河里去。” “你干得不少?” “我干得不少。” “那你可真是坏事做尽啊。”南岛感叹着说道,仰头把花无喜的酒喝了个精光。 花无喜看着南岛说道:“那你不怕吗?” “我怕得很,但是我估计悬薜院里你也不敢下手,道:“你来看书吗,藏书馆便在旁边。” 南岛小跑过去,摇摇头笑着说道:“不是的,是秋先生让我来找您的。” 云胡不知点点头,说道:“那你随我来吧。” 二人穿过竹林小道,向着里面走去,走了不远,便停在了一处青竹屋前,云胡不知推开门,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这里是卿相院长以前住的地方,我便暂时住在这里,他比较爱喝酒,所以可能会有些酒味。”云胡不知走到窗边,推开了竹窗,一面和南岛说着。 “卿相.....”南岛听着这个名字,有些沉默。 “我知道你对他的印象不太好,但是他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读书人。”云胡不知微微笑着说道。 南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而后环顾着房间。 角落里有张竹榻,旁边摆了一些书籍,南岛看了一眼,便愣在了那里。 因为那上面写的便是《青牛五千言》几个大字。 “这是复刻本?” 云胡不知顺着南岛的目光看过去,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然后重新放了回去,说道:“不是的,这是函谷观原本。” “原本为什么会在悬薜院?”南岛有些不解。 “原本在悬薜院已经收藏了一千年了。”云胡不知说道。 南岛怔怔的看着那本泛黄的,封面只有五个大字的书卷,从来没有想过那本开启了人间修行之道的《青牛五千言》便这样随意的摆在那里。 “我可以看看吗?”南岛看向云胡不知。 云胡不知将它递给了南岛。 南岛小心翼翼的接过书卷。 “世人不知道它在这里?” “知道的。” “那为什么不想要来偷走它?” 云胡不知轻声笑了笑,说道:“因为卿相院长,是人间大妖,他们不敢来抢。” 南岛握着这本书,有些沉默。 “但其实,这只是一本书而已,它或许曾经有过神异,但是如今函谷观都不在了,它也只是作为了一个人间大道开始的象征而已,在大道兴盛的时代,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如果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南岛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先生您也说了,卿相院长是人间大妖,但我不是,拿着在这里都会觉得心有不安,更何况带着它走在人间?”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如果想看,可以带回去看看,不出悬薜院,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抢。” “多谢先生。” 南岛小心翼翼的将书收进了怀里。 “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云胡不知在窗前坐下,又示意南岛坐在一旁。 南岛想了想,说道:“我入道了。” “?” 云胡不知还没有坐稳,听到这句话,差点跌下去,前天晚上初见南岛,还是个不知为何落水的普通人,今日他便跑来说自己入道了,很显然让人难以置信。 “当真?”云胡不知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抬起手,竹林里天地元气开始向这里汇聚而来,而后落在了指尖,形成了一道气息玄妙的涡流。 “等等,你这不是气感,你这是见山?”云胡不知原本只是有些惊讶,等到看到南岛指尖的涡流的时候,却是少见的激动起来,这一次真的从竹椅上跌了下去。 南岛看着无比失态的云胡不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般激动。 “先生这是?” 云胡不知攀着椅子爬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怔怔的看着南岛手中的涡流,四周的天地元气还在向着这里汇聚过来。 “南岛。” 云胡不知突然叫了一声南岛的名字。 “先生请讲。” “你是什么时候入道的?” “就在今日,听先生讲道的时候。” 云胡不知沉默下来,看着窗外竹林许久,轻声说道:“你这入道,有问题。” 南岛愣了一下,看着云胡不知问道:“有什么问题?” “不合理,不应该。” “什么意思?” “当年剑圣青衣十九岁上剑崖修行,一年之后便站在了人间最高的地方,但是他都未曾一刻入道,甚至于直接跳过了感知亲和的过程。” “先生觉得是什么问题?” 云胡不知转头看着南岛,轻声说道: “有人帮你修过道。” “你可以理解为,你是一个小偷,大道的宝库上了锁,你首先需要找到钥匙,然后打开锁,最后推开门,是谓开门见山,入道的第一境便是见山境——但这是对于旁人而言,对于你来说,那把钥匙便一直在你手里,所以当你知道有扇门的时候,你直接便走了进去。” “于是你开门便是山。” 南岛沉默了下来,想起了许多东西。 譬如桃花酒,譬如神海里的剑意。 还有那晚在河里救下了自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脸生桃花的白衣人。 “我不知道。” 南岛如是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五章 春雪 二人在竹屋里坐了许久,人间暮色洒落竹林。 “如果没有人帮我修过道呢?” 南岛看着窗外问道。 云胡不知想了想,说道:“那你便是真的天命之人。” “真的有天命之人吗?”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悬薜院的第一任院长吗?” 南岛摇了摇头。 云胡不知站了起来,走到竹屋门口。 “他是千年前黄粱的一个书生,当年青衣破天而去之后,他的那柄剑便不知去向,直到后来,他游走人间的时候,在海边捡到了它。再后来,在鬼脸花之乱中流落人间的《青牛五千言》原本,也便是方才给你那本,也被他捡到了。”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当了剑修,还是入了道门?”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他叫青悬薜,后来当了个黄粱小镇的教书先生,而那里也是悬薜院最开始的地方。” “这样如何能够叫做天命之人?” “因为他拒绝了天命。磨剑崖与道门都曾经去过黄粱找过他,但是他都没有踏上修行之路。” “先生觉得我与他是同一种人?” 云胡不知轻声笑道:“只是猜测而已,先前我听张小鱼说过你和剑宗弟子打牌的事,天都要替你胡牌,或许也可以算是。” 南岛站了起来,走到门口与云胡不知一同看着暮色竹林,却是有些苦涩的笑着。 “我与先生的看法不同,我觉得天是要我死。” 云胡不知转过头来,看见南岛抬手擦着唇角的血色,然后沉默了下来,想起了南岛一直撑的伞,还有那些奇怪的表现,叹息一声说道:“天生诅咒,原来这便是你的问题吗?” 南岛擦尽了血迹,笑着说道:“是不是吓了先生一跳。” 云胡不知看着竹林外那处沉浸在霞光里的藏书馆,说道:“生死有时,无非如此。” “先生这句话似乎有些无情了。”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因为我无能为力,所以只好对此无情一些,你既然能够活到今日,也未必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南岛说道:“我听梅先生说过先生的事迹,如果先生这样博学的人都不知道,那或许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书生,未曾入道,不谙天理,只懂人间。”云胡不知缓缓说着,“天命如何,我未曾知道过。” 南岛蓦地想起了今日清晨时遇见的那个缺一门的道人。 叹息一声,沿着小道走去。 “那个知晓天命的人,我或许已经错过了。” 南岛轻声说着,也轻声笑着。 踩着暮色就像踩着自己的暮年——于是少年气再也不见。 走了好一段之后,停在那片青竹道上,擦着眼泪回头看着云胡不知。 “可是先生,我真的,很怕死啊。” 张小鱼哼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古怪调子,趴在数理院课室的窗口看着里面的人打麻将,一面还在指指点点着最近的那个人,惹得里面一阵抱怨。 “好烦啊,谁去打他一顿?” “谁去?” “不如一起上。” 里面的学子们说着便要撸起袖子走出来,然后便听到有人不确定的说道:“那好像是青牛院剑学派的二先生。” “.......” 一众学子瞬间怂了。 “都好好打牌,交头接耳的干什么?”教麻将的先生站在课室前方,用戒尺敲着牌桌。 “看牌啊,看我做什么?”见学子们都将目光看向了自己,先生再次训斥道。“你们真是我教过的最差的一届牌友。” 张小鱼在门口哈哈大笑,便看见那个先生看了过来,说道:“张小鱼,你看什么,给我滚蛋,下个月赶紧还钱。” 张小鱼落荒而逃,隐隐听见课室里的哄笑声,还有先生的叱骂。 “笑什么?你把课室当你家吗?认真打牌,学分输光的,末考全部不及格!” ...... 南衣城最古老最长久的传统,就是打牌。 张小鱼如是想着。 然后便看见了打着伞在暮色里点着青石道旁的庭院灯的南岛。 “师弟怎么在这里?” 张小鱼走过去揽住南岛的肩膀,“最近有没有去打牌,再借我点钱呗。” 南岛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的挑着油灯里的棉线。 “?”张小鱼觉得事情不太对,歪着头看着南岛的脸,“谁欺负你了?” 南岛没有说话,将那盏等点燃之后,便转身去点小道对面的那个。 “告诉师兄,师兄去帮你收拾他。” 南岛无奈的把手放了下来,看着张小鱼说道:“多谢师兄,但是没有人欺负我。” 张小鱼并不相信,说道:“那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师兄你先松开我的脖子,我要点灯了,要是天黑之前没点完,梅先生要扣我工钱的。” 张小鱼这才松开了手,站在一旁看着南岛点着油灯。 南岛点着灯,却是突然转头看着张小鱼,问道:“师兄你是什么境界的?” 张小鱼被南岛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想了好久,才说道:“白衣?还是斜桥?” “斜桥?” “就是境界啊,白衣,斜桥,青莲,崖主,坐守人间。” “这名字好古怪,还不如隔壁道门。” 张小鱼一拍脑袋,说道:“师弟果然聪明,我想起来了,我是小道境。” “?”南岛有些疑惑,看着张小鱼说道,“你不是剑宗的人吗?” “剑宗也要修道的啊。” “哦,那你不是快要大道了?” 张小鱼听完南岛的这句话,叹息一声,再度揽住了南岛的肩膀,说道:“师弟啊。” “怎么了师兄。” “以后这种伤感情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 张小鱼松开了南岛的脖子,正色说道:“虽然说修道境界有五境,但是其实前三境与后两境的差别极大,稍微有点天赋的,都可以入道,天赋尚可的,便可以成道,天赋极佳的,可见小道。” 张小鱼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了。 南岛好奇的问道,“那大道呢?” 张小鱼仰头望天,唏嘘好一阵,说道:“我不知道。” 南岛默然无语。 提着油灯向着另一盏庭院灯走去。 张小鱼也没有走,晃晃悠悠的跟着南岛。 一直到入夜时分,南岛才把院里的庭院灯都点完了,回到门房那里,梅先生不知道哪里去了,里面只有个火盆在烧着。 南岛看着在外面院子里来回走着的张小鱼,不解的问道:“师兄你不回剑宗吗?” 张小鱼站在院子里没精打采地说道:“正经人谁大晚上回剑宗啊。” “那师兄是?” 张小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打牌!” 说完便萎了下来,“但是我没有钱。” “怎么办,我牌瘾犯了,我要死了。” “......”南岛默然无语,站在门口看着张小鱼许久,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张小鱼对视着南岛的目光,尬笑了两声,说道:“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但是师弟啊,去调查这种东西,总要有点动力对吧......” 话还没有说完,张小鱼就被南岛推出了悬薜院的大门。 于是张小鱼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南静坊这条巷子。 南岛在门口搬着小板凳坐了一会,入夜之后这里便很少有人出入了,庭院灯孤零零地立在右边的月亮门边。 梅先生今晚估计是不来了,南岛如是想着,把凳子搬回了房里,然后关上了门。 又检查了一下门栓之后,南岛坐在火盆边,把那本在怀里揣了一下午的《青牛五千言》放在一旁,脱去了上衣,看着心口那个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桃花一般。 但是南岛清楚的记得,今日入道的时候,那朵桃花再度浮现了出来,而且第二瓣桃花也变得鲜红无比。 沉默了少许,南岛开始内视神海。 那道剑意安静的被捧在桃枝之上,只是意外的发现在剑意的四周,多了许多细小的漩涡。 那是什么? 南岛记得今日入道的时候,还没有这些漩涡,再仔细看了好一阵,南岛才发现,那些漩涡正在不断的吸收着天地元气,而在漩涡的底部,都有着一条极其细微的涡尾链接到那道剑意之上,那些天地元气正在不断的被剑意吸收。 南岛蓦地想起了今日秋溪儿说的那些话。 种子。 他原本以为他的大道种子已经被剑意劈碎了,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谷神不死。 南岛沉思良久,抬起手,尝试将那些天地元气汇聚到手上,果然神海之中的那些细小漩涡开始逆转,而后汇聚到指尖,继而引起了更大的涡流,吸引着外界的天地元气汇聚而来。 只是这股动静似乎过大了,整个房间里都开始起了大风一样,当南岛意识到不对,想要将指尖的天地元气散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元气涡流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开始狂暴的运转着。 异变突生。 南岛惊骇的看着神海里的景象。 万千漩涡开始逆转,那些被吸收进去,蕴养那道剑意的元气被生生抽离而出,不断的汇聚向指尖——那道元气涡流已经从指头大小扩散到了整个伞下的空间。 南岛的神海之中一片狂风暴雨,有如撕裂般的疼痛不断传来。 南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意识到,如果不停下来,那些不断汇聚的天地元气将会彻底将他撕碎。 南岛努力的控制着那些元气回流入体内,然而收效甚微。 天地元气开始狂暴起来,在伞下不住的搅动着,南岛死死的握住伞,一面努力控制着元气散去。 噗。 南岛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柄黑伞也被元气从手中脱落。 南岛慌张的想要去抓住那柄伞,然而却被房间里汇聚的元气掀翻在地,眼前一阵模糊,似乎有血色弥漫在眼眸之中。 天地间似乎有惊雷响起。 神海里那棵桃树蓦然招摇。 落在地上的青牛五千言开始自行翻页。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无观以复。” 那扇被锁好的门被人打开了,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口中诵读的正是那一页青牛五千言上的文字。 南岛在一片朦胧里,看见了那个面生桃花的白衣男人。 他平静的走了进来,从地上捡起了那柄伞。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 白衣男子撑伞捡起了那本青牛五千言,走到南岛身前,平静的说道:“是为凶。” 天地元气随着那些道文的被诵读,渐渐平缓了下来,然而南岛神海之中的那些狂乱仍在继续着。 南岛压抑着痛苦,不住的咳着血,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 “你是谁?” 白衣男子将那柄伞塞回了南岛手中,平静的说道:“我是桃花。” “也是你。” 话音落下,白衣男子蓦然将手中的青牛五千言拍向南岛心口。 南岛眼前一阵目盲,突然之间陷入了黑暗,而后他看见自己有如一粒尘埃一般落在了神海的暴动之中。 仰头,那棵桃树如同千万丈,那道剑意横天,那无数的漩涡犹如悬空浮岛。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 “没身不殆。” 桃花的声音响彻在神海间。 一本古朴的书卷从神海的极上之处落了下来。 万物复归平静。 倏忽之间。 南岛的眼前的黑暗散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 门是大开的。 有场大雪正在下着。 白衣男子桃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自己的掌心开了一枝桃花。 南岛沉默的折去了那枝桃花。 张小鱼背着空空的剑鞘站在南静坊外的小木桥上,沉默的看着这场突然而来的大雪。 抬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瞬间出现了一道伤痕。 是场剑意大雪。 在雪后面是什么? 张小鱼仰头看向夜空,那里好像有什么正在落下,只是又如上次一般突然而来,也突然消失。 于是只剩下了大雪簌簌的下着,雪中已经没有了剑意。 张小鱼回头看着一眼自己身后的剑鞘,叹息了一声。 “我的剑啊,你跑那里去了啊?” 张小鱼说着走过了小桥,向着长街外走去。 “河宗这些王八蛋,别叫我逮到了,净干缺德事,害得我都没法安心打牌。” “他妈的。”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六章 磨剑 公子北台撑着伞蹲在大门口,看着清晨赶来的学子们瑟瑟缩缩地穿过竹林到院里去。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打开门,走了出来,揉揉眼睛,故作惊讶地看着这场雪,说道:“怎么下雪了。” “谁知道呢。”北台蹲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说道。 南岛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回房拿了铲子出来,叹着气。 “看来你很适应这种生活啊。”北台看着开始铲雪的南岛说道。 南岛一手撑着伞,一手铲着雪,无奈地说道:“那咋办呢?现在讨好您老人家还来得及不?” 北台轻哼一声,说道:“晚了,迟来的讨好,比什么都轻贱。” “那倒是,你今天怎么不带下人出来了。” “那些人都太蠢,不合本公子胃口。”北台站了起来,从一旁墙上扯下一段青藤,放在嘴里嚼着,然后呸呸呸地吐了出来,“他娘的,真苦。”然后便看见南岛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家世能够养出你这样奇葩的公子爷。”南岛说着,一面继续铲着院子里道上的雪。 北台悠闲地跟在南岛后面,说道:“也不大,无非是整个南衣城都是我家的。” “?”南岛蓦然回头看着北台。 北台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南衣城姓北,你不知道吗?” 南岛回过了头去,摇摇头说道:“确实不知道。” “那你确实孤陋寡闻了。”北台将嚼碎的青藤吐到了一旁,“不过这样也挺无趣的,南衣城都是我家的了,人生还有什么好奋斗的呢?总不可能暗地里谋反,去把远在槐都的神河的位置抢了吧。”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直呼陛下的名字的。” 北台无所谓地晃荡在院子里,说道:“天高皇帝远,他又听不见。” “我以为他结束了两族之争,好歹会受到一些尊敬,再不济,也是个活了千年的大妖,总归要敬畏一点。” 南岛一面铲着雪,一面说着,却发现北台似乎沉默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北台站在院子的看着院墙上的积雪,而后回过头看着南岛,说道: “说得好听点,南衣城是我家的,说得不好听点,不管是悬薜院,还是人间剑宗,亦或者南衣城中的那个天狱分司,都是凌驾在南衣城上面的存在。” 南岛沉默地听着,问道:“为何会这样?” 北台轻声说道:“因为我家祖上,更早的时候有个人叫北顾,很多年前的七子三剑之一。” “我没听说过。” “他师兄你应该听说过。” “是谁?” “函谷观道圣,李缺一。” 南岛沉默了下来。 “人们一面说着大道出函谷,但是当函谷观真的消失在了人间,他们又总是担心着函谷观会再次回来。” 北台轻声笑着,看着悬薜院的那些青竹,“所以你看,连悬薜院都要将我分到巫鬼院,而不是青牛院。” 南岛低头铲着雪,还是有些不明白,说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怕函谷观?” 北台冷笑一声,说道:“当年连剑圣青衣这般人物,都会对函谷观存在敬畏之心,更何况他们,函谷观只要留在人间一天,他们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便永远不会心安。” 南岛听着北台话语中的怨气,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北台会在雨里长久地站着,沉默少许,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起来,你似乎确实挺惨的。” 北台轻声笑着,摇头晃脑地向着院里走去。 “我有什么惨的,我快活得很。” 南岛看着北台的背影问道:“你去干什么?” “去巫鬼院修行。” ...... 南岛铲了一上午,才将悬薜院那些道路全部清理了出来,本来还想着去藏书馆看看,但是又怕误了去静思湖的时辰,于是在文华院的食堂吃了点东西,便去了青牛院那边。 路过的时候,还看见张小鱼坐在讲道坪里打着瞌睡,下面的学子们正在杏树下的雪中围坐,膝头摆着剑随意地交谈着。南岛本以为他们是在探讨剑道,听了一会,才发现他们都是在讨论着怎么打麻将。 误人子弟啊误人子弟。 南岛叹息着离开了。 谢先生倒是正常得很,在给学子们讲着北方青天道的修行方法。 梅先生也在里面,抱着个大暖壶,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穿过杏花小道来到静思湖的时候,秋溪儿便坐在回廊的尽头,正对着那口静湖,安静地看着书。 回廊檐上与那些白玉兰树上都是一片雪白,已经分不清花与雪。 南岛生怕惊到了她,小心地踩着道上的雪走过去。只是才走了没多远,便听见秋溪儿清冷的声音在湖边响起。 “那边有柄剑。” 南岛张望了一下,才发现湖边的那棵白玉兰树下有柄四尺长剑,旁边还有一块磨石。 南岛走过去拿起来,发现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甚至都没有开过锋。 “把剑磨一下。” 秋溪儿依旧头也不抬的说道。 南岛在磨石边蹲下,想了想,看向秋溪儿问道:“怎么磨?”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想怎么磨怎么磨,想磨多久磨多久。” 南岛看着手中的剑,又看着那块磨石,沉默少许,把剑放在磨石上擦了一下。 “我磨好了,先生。” 秋溪儿收起书卷,向南岛看了过来。 南岛看见秋溪儿那静默的目光,挠挠头说道:“或者我再磨会?” “不必了。” 秋溪儿握着书卷向着南岛走了过来,伸手拿起南岛磨过的那柄剑,看了一眼,倒转剑锋,递给南岛,而后沿着静思湖向着湖对岸走去。 南岛拿着剑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二人在湖对岸的一处草坪停了下来,秋溪儿回头看着南岛,说道:“你知道人间三大剑宗的区别吗?” 南岛摇了摇头,执剑行了一礼,说道:“先生请讲。” 秋溪儿转身看着湖中,抬手,便有一柄自湖中飞出,落在她手中。 南岛定睛看着那柄剑,却是有些吃惊,因为那并不是一柄好剑,相反,无比破烂,剑身之上满是裂纹,剑刃遍布缺口,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剑镡之上刻着两个字。 秋水。 与当代磨剑崖崖主同名。 秋溪儿看着手中这柄剑,平静地说道:“流云剑宗兴起于大道之前,那时的剑,是握在手里的兵器,是以人不离剑,人剑如一,世人称之为复古流剑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秋溪儿身周气息一变,与剑浑然一体,瞬间欺身而来,南岛尚未看清,那一抹寒光已经停在了自己的咽喉之前,甚至能够感受到剑尖之上冷冽的寒意。 南岛口水咽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秋溪儿平静地收剑站好,反执剑于身后。 “流云剑宗不修道吗?” 南岛想着方才那一剑,心有余悸地问道。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当然修,但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剑比道来得更早,所以他们修道,是为了更好地握住剑,更快地突破道术封锁,送剑入喉。” “原来是这样。”南岛恍然大悟,继而问道:“那磨剑崖的剑呢?” “磨剑崖原名十年剑宗,意为十年磨一剑之意,亦是剑意流派的开创者,但是并未放弃复古流剑派的核心。人在崖上,剑行千里,而剑意浩荡,势不可挡。” 秋溪儿此话说完,身后反执之剑万千剑意喷薄而出,如同高崖瀑布,仰之而自觉千钧,而后悬浮于湖上,剑意如流光射出,倏忽之间便已消失在静思湖边。 南岛还在奇怪那道剑意去了哪里的时候,便听见讲道坪那边隐隐传来了张小鱼的惨叫声——“啊!他娘的,谁捅我屁股?” 随着剑意的散去,秋水剑再度落入湖中。 秋溪儿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至于人间剑宗,则是脱胎于磨剑崖剑意之道,以因果御剑,斩往昔未来。” “那是怎样的?”南岛好奇地问道。 秋溪儿看着湖中的涟漪,平静地说道:“我不会。” “......”南岛看着坦诚的秋溪儿,一时竟无言以对。“那哪种剑道更强一些?”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没有哪种更强,当今天下人间三剑,便是三大剑道的代表。” “哪三剑?” “妖帝神河,流云剑宗陈云溪,人间剑宗丛刃。”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你想学因果剑,可以前去请教张小鱼,他是丛刃师伯的得意门生,也是唯一一个学到了果剑的人。” 秋溪儿说完,握着书卷便要离去。 南岛细细地品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而后反应过来,跑过去拦住了秋溪儿,急忙说道:“不想学,不想学,先生您不要生气。” 秋溪儿握住书卷抬起手,南岛快速地把手伸出来,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道:“请先生责罚。” 秋溪儿沉默的看着面前等待受罚的南岛,并没有打下去,只是将那本书放到了南岛手里。 南岛睁开眼,看着手里的那本书,有些不知所以。 秋溪儿绕过南岛,向着静思湖那边走去,平静地说道:“我打你做什么?这是云胡先生写的剑道入门解析,你可以看一看。” “哦。”南岛点点头,看着秋溪儿的背影,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犹豫了一下,南岛又向着已经走到了湖那边的秋溪儿喊道:“先生当真没有生气.....唔唔唔。”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道剑意封住了嘴巴, “静思湖里,不要大呼小叫。”秋溪儿回头看了一眼南岛,从小道离开了这里。 看来确实生气了。 南岛叹息一声,带着书卷走到回廊里坐下。 手中书卷还有着秋溪儿手中的温热。 南岛觉得自己握到了她的手了,于是嘿嘿的傻笑着。 精神满满的翻开书卷,自顾自的说道:“很愉快,应当爱、应当修行!就这样。”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七章 养剑 傍晚时分的时候,秋溪儿回到静思湖,却发现南岛依旧坐在回廊里,只是没有在看那本书,而是在湖面发呆,那柄完全没有磨的剑便放在脚边。 “你在做什么?” 秋溪儿的声音从湖边传来,南岛慌忙翻开书,讪讪说道:“在看书。” “如果不想学的话,也没必要勉强。” 南岛慌忙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只是有个问题我没有弄明白,所以刚刚发了一下呆。” 秋溪儿走了过来,停在廊外,看着湖水说道:“什么问题?” “云胡先生在书中说,剑意需要时刻蕴养,但是他没有说要如何蕴养,我有些不明白。” 秋溪儿站在湖边平静的说道:“你觉得什么是剑?” 南岛低头看着脚边的那柄铁剑,想了很久,说道:“是武器。” “是的。”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所以剑需要磨,而剑意需要蕴养。” “那如何蕴养剑意?” 南岛问道。 秋溪儿转过身来,走到廊头,看着南岛说道:“拿起剑。” 南岛不明所以的放下书,拿起了剑。 “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南岛看着手中的剑,有些茫然。 秋溪儿看了南岛许久,平静的说道:“你都不知道你拿起剑想要做什么,又如何能够蕴养剑意?” 听到这句话,南岛豁然开朗,又想了很久,看着秋溪儿说道:“那我可以用它来做什么?” “当年大道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流云剑宗的人拿起剑都是为了当杀手,虽然后来那些剑侠们都入了道,但是他们的剑法依旧快而且狠厉。譬如四破剑程露,剑不离手,而瞬息四破。因为他们知道,剑是用来杀人的。” “只能用来杀人吗?”南岛皱眉问道。 “只是说可以这样。”秋溪儿平静的说道,“剑修可以没有剑,但是一定要有出剑的目标。” “先生用什么蕴养的剑意?”南岛问道。 秋溪儿转身看着静思湖,湖中有天穹,也有一柄剑。 “磨剑崖的剑,都是向天而去的。” 南岛抬头透过伞沿看着天,沉默了下来。 秋溪儿回头看着沉默的南岛,转身沿着小道离去。 走到了那条小道的尽头,白玉兰花变成了杏花的时候,她听见南岛平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可以。” 秋溪儿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径直离开了静思湖。 暮色照雪,满林辉煌。 南岛在静思湖中又坐了很久,那柄剑被放在了膝头,云胡不知的剑道入门解析便在一旁,被穿湖的风吹着,不断的翻着页。 南岛在看着天,他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过完整的天穹了。 那片渺远的天空,似乎永远会有半边黑色的伞沿,遮蔽着许多东西。 当南岛这样看着天穹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不是剑意。 只是一个念头。 就像入道需要找到那枚道种,然后埋下去一样。 剑意需要一个念头。 南岛低下头,看着膝头那柄剑,光芒喑哑的剑,或许便是城里某个铁匠铺打造的。剑刃很钝,摸上去都不会有感觉。剑身还有些弯曲,上面凹凸不平的,像是学徒的练习之作。剑镡歪歪斜斜的,好像剑身随时都会与剑柄脱落一样。 南岛看了很久,笑了笑,握住了剑。撑着伞离开了静思湖。 他有空要去找个剑鞘。 趁着夜色尚未降临,南岛轻车熟路的点着悬薜院里的庭院灯,而后回到了门房。 梅先生似乎来过,火盆正在燃烧着,一旁放着一碗热汤,还有几个包子,南岛把剑放下,然后拿起包子啃着,一面烤着火一面看着那本剑道入门。 过了没多久,梅先生便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南岛正在吃包子,笑着骂道:“那是我的晚餐。” 南岛看着梅先生笑呵呵的说道:“你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嘛,我孤家寡人的,吃你几个包子怎么了。” 梅先生给南岛脑袋来了一下,然后在一旁拿了个暖炉,夹了几块炭放在里面,然后便要出门,走到门口,看着南岛问道:“怎么样?” 南岛啃着包子,沉默了一会,说道:“还没有去藏书馆看,但是之前问了云胡先生,他说他也不知道。” 梅先生安慰着说道:“没事,慢慢来嘛。” 南岛点点头,抬头看着梅先生说道:“你要去哪?” 梅先生抱着暖炉,站在门口,说道:“莫名其妙的下场雪,给我媳妇冻着凉了,我得回去照料着点,这几天可能就不会来,你自己注意着点。” 南岛点点头,说道:“好的。” 梅先生抱着小暖炉离开了。 南岛坐在火盆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那枝桃花长出来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伤口。 南岛沉默的看着。 这场雪哪里是莫名其妙的呢? 南岛心里清楚得很。 这场雪就是针对他而来的。 南岛沉默的吃完了包子,又把那碗热汤喝了,显然这就是梅先生给南岛留的东西。 吃完了之后,南岛又看了一会剑道入门。 开始内照神海。 里面与昨日相比,只是多了一本书,正是云胡不知给南岛的那本青牛五千言,昨晚被白衣男子一掌拍过来,不知为何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神海之中。 那些细小的漩涡依旧在不断的运转着,仔细看来,似乎已经变大了一些,依旧在不停的吸纳着天地之间的元气,一半去往了剑意,一半环绕着那本破旧的青牛五千言。 南岛尝试在神海中用意识翻开青牛五千言,然而那看似轻飘飘的书页,却是有如磐石一般,不可翻动。南岛观察了很久,发现随着那些天地元气的汇入,这本书的一角开始褪去了原本的色彩,露出了一抹极难察觉的金色。 那是什么? 南岛下意识的想去触碰,当意识触碰到那里的时候,整个神海之中的气息却是再次躁动了起来,那道被桃树托着的剑意骤然飞出,南岛的意识瞬间被摧毁。 南岛痛呼一声,下意识的摸向眼睛,然后才意识到,那只是自己神海里的画面。 于是松了一口气。 再度将意识沉浸入神海之中的时候,里面已经回归平静。 剑意与书卷都是在安静的吸纳着天地元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颇有种泾渭分明的感觉。 南岛意识退出了神海,内视着自己的身体,那些天地元气在被吸纳进去的时候,同时也在不断的洗涤着自己的血肉经脉。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南岛轻声念着这几个字。 南岛睁开眼,打开门站到门口,看着门外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暮色,还有正在缓缓消融的积雪。 开门见雪。 他觉得人间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只是看的人变了。 南岛抬起手,指尖再次汇聚了一个元气涡流。这一次他并没有动用神海里所有的漩涡,只是选择了某一个。 所以指尖的涡流也很小。 “我入道了。” 南岛第三次说了这句话。 第一次说给一袭白裙的秋溪儿。 第二次说给想要从那里得到答案的云胡不知。 第三次,南岛说给了自己。 南岛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找到改变自己命运的道路。 但。 南岛已经走在了路上。 是谓入道。 南岛回到了房间里,又看了一眼那柄放在旁边的丑陋的铁剑,想了想,决定先去给它找个剑鞘。 毕竟剑客要有剑客的样子。 张小鱼剑都没看见了,不好照样背着个剑鞘到处瞎跑。 南岛这样想着的时候,便看见张小鱼背着个剑鞘从竹林那边走来。 张小鱼看见南岛,正想打个招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直接从大门溜了出去。 多半是突然想起了南岛的嘱托。 当然,溜了并不代表就会去帮忙调查,多半是前半夜借点钱,下半夜就打牌去了。 南岛无奈的想着,撑着伞同样出了悬薜院的大门。 南静坊已经快要接近南衣城的最南端,是以悬薜院倒是与人间剑宗在南衣城南北相对,颇有种相互守望的意味。 昨日那场突然的大雪并没有让南衣城的繁华沉默下去,反而多了许多在河边赏雪的人,当然,雪早已经停了,人们所能见的,也只有一些积雪。青石的街道上湿漉漉的,模糊的倒映着两旁灯火的色彩,于是更添了一些热闹。 南岛在城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家铁匠铺,和自家在小镇上的铁匠铺比起来,这里的铁匠铺要显得阔气不少,一边悬挂着一些农具等日用铁器,一边正在热火朝天的敲打着。 南岛当然不是来买剑鞘的,他的钱早就被张小鱼输完了,只剩下了退房的一点钱。 在门口看了一会,又找伙计了解了一下大概的价格,又研究了好一会,一个能用的剑鞘要两百文左右,并不贵,因为人间剑宗与悬薜院这种地方的存在,南衣城并不禁长剑之类的器具,但是不允许私自铸造匕首或者暗器这种东西。 知道了价格之后,南岛又开始犯起愁来。 怎么想办法弄点钱呢? 南岛站在街边陷入了沉思。 然后便看见了勾肩搭背往巷子里走去的张小鱼和苏氏客栈的少掌柜苏广。 打牌? 这样不好吧。 南岛摸了摸自己扁得可怜的钱袋。 这样好得很。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八章 道人北方来 南岛没有跟着张小鱼他们一起过去,毕竟之前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不要打牌,这要是被发现了难免有些尴尬。 他可不想变成南鱼之交。 然后南岛发现,他想得还是太过理想了。 南岛在街头随便进了几家牌馆之后,才摸完牌,就被人赶了出来。 没人会和一个把把天胡的人打牌。 南岛撑着伞站在第五家牌馆门口,叹息了一声,这才想起了张小鱼他们师兄弟的好。 至少明知道把把天胡,却还是不信邪,硬着头皮打下去。 南岛愁眉苦脸地站了好一会,正打算回去算了,便听见身后有人说道:“道友是想打牌吗?” 南岛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年轻的道人站在那里,微微笑着看着南岛。 “你是?” 年轻道人抱手行了一礼,说道:“云游人间一道人,方才道友在牌馆中的时候,在下便在一旁观看。” 南岛看着道人,有些不清楚他的来意,想了想,说道:“你既然看到了,还愿意和我打?” 道人摇摇头,微微笑着说道:“在下不会打牌,但是在下知道谁会愿意和道友尝试一下。” 南岛看着莫名其妙的道人,说道:“还是算了.....” “我那里有个很好的剑鞘。”道人打断了南岛的话,轻声说道。 南岛神色骤然一变,警惕地向后退开一步,说道:“你如何知道的?” 道人微笑着说道:“在下略通一点观望之术。道友应该才入道不久,体内天地元气混乱.....”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你为何要找我打牌?” 道人微笑不语。 南岛想了想,撑着伞便要离开。 “你的谷神碎了。” 道人在身后平静地说道。 南岛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道人,道人微笑着看着南岛,说道:“何妨一试?” 南岛看着这个神秘的道人,握紧了伞。转身便开始奔跑。 道人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南岛奔跑的背影,带着歉意地说道:“得罪了。” 南岛在南衣城街头一路狂奔,一直到回头看不见那个道人的身影,才慢慢停了下来,不住地喘息着。 虽然那个道人表现得很友好,但是南岛怎么都觉得这件事太过诡异。 沿着来时的路走回了那条僻静的街道,踩在石板上的时候,南岛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张。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南岛回头看去,身后便是繁华热闹的长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是踏上这条街的时候,那些声音似乎都消失了一样。 南岛紧握着伞,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四下寂静,只有南岛自己的脚步声,与前方桥下的流水声。 年老的木桥在南岛踏上去的时候,嘎吱叫了一声,给南岛吓得一哆嗦。 好在什么事都没有。 南岛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巷子,直到看见了悬薜院那扇布满了青藤的大门时,南岛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南岛长长的出着气,走进了悬薜院里,然后推开了门房的门。 一步踏进去,南岛呼吸不由得窒了一息。 长街繁华,道人微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南岛说道:“道友何妨一试?” 南岛蓦然想起了那日花无喜说的话,向后退去几步,说道:“是花无喜叫你来的?” 你管这叫打手? 只是南岛没想到道人皱着眉问道:“花无喜是谁?” 南岛也愣了一下,看着道人说道:“你不是来寻仇的?” 道人知道南岛似乎误会了什么,笑着说道:“我真是来找人打牌的。”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是与不是不重要了,反正我又跑不掉,请吧。” 道人欢喜地向着南岛行了一礼,说道:“多谢。” 南岛随着道人离开。 道人名叫李石,从北方溪云观而来,至于为什么而来,没有告诉南岛,只是很‘诚恳’地邀请南岛去打牌。 南岛被带到了城南一个小院子里,庭院里便摆着一张牌桌,桌旁坐了三个人。 坐在正西面的是一个喝得烂醉的中年人,衣服上满是油渍,手里还拿着一个酒葫芦,正在呼呼睡着。 东面是一个妇人,看起来很是寻常,略有些拘束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南衣城中随处可见的出来买菜的人一样,在她脚边确实还放着一个菜篓子。 北面是一个端正坐着的三十来岁的剑修,束着发,身后背着一柄剑,看起来很是严肃的样子。 南岛被带了过去,坐在正南面。 道人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站在一旁微微笑着看着南岛四人,说道:“开始吧诸位。” 醉酒的中年人也醒了过来,四人有些沉默的坐在那里,看来都是被道人带来的。 十分诡异的牌局。 而后谁也不说什么,便开始沉默地洗牌。 院子里只有麻将声。 道人也不说话,只是在四人抓牌的时候,不断在后面看着。 南岛看着自己面前的牌,还在犹豫着的时候,便看见三人一齐推牌看着自己。南岛于是同样将牌推倒。 四家天胡。 道人微微笑着说道:“继续。” 而后又是不断地循环着这种情况。 直到第十局的时候,烂醉的中年人没有胡牌,站了起来,看着道人,道人起身进房拿了一坛酒,递给那人,微笑着说道:“人间最后一坛天仙醉,拿好了。” 中年人抱着酒,喜笑颜开地出了院子离开了。 三人继续抓牌,第十五局的时候,妇人也出局了,道人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递给妇人,妇人拿起来压到菜篓子底下,殷勤地道着谢离开。 南岛正要继续的时候,对坐的那个剑修抬起头向他看了过来,而后开口问道:“你也是剑修?” 南岛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人继续说道:“你身上有剑意残留的气息。” 话音落下,那人站起身来,看着道人说道:“我输了。” 道人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虽然两人到现在都是把把天胡,但是很显然,南岛胡的牌永远要比他大。 道人回到房间里,拿出了一柄剑,递给那个剑修,说道:“流云剑宗千年前遗失的雨铃霖。” 夜雨之时,最适合杀人。 是谓雨铃霖。 剑修接过那柄剑,向着道人行了一礼,而后化作剑光消失。 院子里只剩下了南岛与道人。 南岛此时才深刻地意识到了道人的不寻常,看着他说道:“前辈这样是在做什么?” 道人微微笑着说道:“不入大道,都当不得前辈,你叫我李师兄便好。至于我想要做什么,我在找一个运气很好的人,想来便是你了,日后我需要你来一趟北方溪云观。”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如果我不来呢?” 道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走进房间里,拿出来了最后一样东西——一个黑色的剑鞘。 道人将那个剑鞘递给南岛,抬手向着院门,微笑着说道:“请吧。” 南岛沉默着,还是接过了剑鞘,转身走出了院子。 张小鱼坐在牌馆里,摸着手里的牌,犹豫了很久,而后打了出去。 下首的人把牌一推,笑呵呵地说道:“胡了。” 张小鱼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没钱了,不打了。” 然后起身走到苏广那里看了一下,同样输得一塌糊涂。 “我先走了。”张小鱼打着哈欠说道。 “去吧去吧。”苏广已经输红了眼,头也不抬的说道。 “哗啦啦。”又开始响起了洗牌声。 张小鱼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却是不是向悬薜院或是剑宗的方向,而是一路走去,停在了一处街角。 张小鱼站在红灯笼下,无聊地掰着手指。 “一个,两个,三个......” 掰了许久,看了看四周,从背后取下剑鞘,偷偷地把别人的红灯笼摘了下来。用剑鞘挑着,在街道里快速地走着。 然后停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将灯笼挂在了旁边一棵树上,抱着剑鞘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过了没多久,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张小鱼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剑鞘,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师弟请讲。”那人轻声说道,走进了灯笼的光芒里,一身道袍,正是先前那个道人李石。 “观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道人轻声笑着,说道:“观里想要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清楚吗?”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太乱了。” 道人微微笑着,说道:“是的,确实很乱,所以师弟还要在南衣城待到什么时候?” 张小鱼沉默许久,说道:“我输得太多,至少.......” “要等我赢回来。” 道人叹息着摇摇头,从张小鱼身旁走过,轻声说道:“看小一点,玩小一点,人间太大,你输不起那么多。”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你不会打牌,所以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赌徒心理,当我开始输的时候,我便很难脱身了。” 当张小鱼那句话落下的时候,松开了手中的剑鞘,落在地上,却是铿然有声的插进了石板中,挂在树上的那个灯笼也砸落下来,掉在那些太久未曾修缮过,已经残缺翘起的青石板上。 火花四溅,然后点燃了灯笼,张小鱼身周道意与剑意交错,一瞬间,整条巷子都落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成为了与南衣城割离的第二世界。 道人站在火海的尽头,回头看着张小鱼,轻声说道:“师弟真要动手吗?” 那些燃烧的大火从石板中烧起,攀沿着剑鞘而上,落入其中,凝聚成了一柄烈火之剑。 张小鱼抬手握住剑柄,拔出剑来,横于眼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师兄可能是对的,但是正是因为师兄你是对的,所以观里才会陷入混乱之中。” “不论对错,只看平稳,师弟,你在人间剑宗这种地方待得太久了。”道人收起了笑意,看着张小鱼平静地说道。 “但是确实应该是这样的。” 张小鱼松开手中的剑,白袍在烈火中被焰浪掀起,那身道袍显露出来,于是道韵盖过了剑意。 整片被割离出来的巷子中,无数道文开始缓缓浮现,如同以人间为白纸开始落笔,是黑色的。 张小鱼抬手点在第一个道文之上,身周有大风起,牵引着那些道文,尽数落到那柄烈火之剑剑身之上,所有道文落尽,张小鱼一掌拍在剑身之上,道文之上的黑色瞬间化作黑烟脱落,烈火之剑遍布金光道文,而后裹挟满巷烈火疾射而去。 人间快剑。 是磨剑崖之剑。 一切只在倏忽之间。 当张小鱼拍在剑身之上之时,那剑便已经来到道人身前。 然而道人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一剑,抬起手,伸出了一只手指,就在那一剑逼近的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张小鱼看着停在自己眉心的那根手指,那是一根寻常的手指,指节很细,看起来软弱无力的模样,而手指的主人也很谦逊,微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另一只手上抓着那柄剑。 巷子里忽有春雨洒落,烈火退去,小巷里回复了最初的平静。 一指破道。 那个摔落在地上的灯笼已经熄灭了。 “山河一指。”张小鱼轻声说道,“原来师兄你已经快入大道了。” 道人收回了手指,转身向着巷子外走去,平静地说道: “我等你回来争道。” 张小鱼沉默的站在巷子里,从地上拔出了自己的剑鞘,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十九章 藏书馆 南岛回到悬薜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夜深化雪时候,房间里的温度格外的低,南岛咳嗽了一阵,一面擦着唇角的鲜血,一面走过去把门关上,烧起火盆。 随着火盆里火焰噼啪地烧着,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升了上来,南岛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主要还是来自今日受到的惊吓。 这扇门怎么就通向了南衣城的大街呢? 南岛想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然后拿起了道人李石给的剑鞘。 虽然关于这柄剑鞘的来历,李石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先前他给予另外三人的报酬来看,显然这柄剑鞘也不是什么凡物。 鞘身通体黝黑,火光照到上面都泛不起一丝光芒,没有纹路,只是一片粗糙的鞘面,摸起来有些柔软,但是南岛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在剑鞘的最上端,还有两个极其模糊的字眼。 南岛看了很久,才分辨出那两个字是‘走马’。 这是什么意思? 南岛皱着眉研究了很久,依旧有些不明所以。 想了很久,南岛有些困了,于是将那柄秋溪儿给的剑插入了剑鞘中,放在了床头。而后将火盆用火灰压灭,打开了一点窗子,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那柄剑便安静地躺在床头,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尚是凌晨,窗外蒙蒙一片,那些白色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积雪还残留在角落里。 南岛打着哈欠在床边坐起,照旧先内视了一番神海。 那里没有什么异样,剑意与桃花相安无事,青牛五千言也是在安静的吸收着那些天地元气。 南岛又拿起一旁的剑鞘,拔出剑来,横在膝头握着,按照昨日秋溪儿的指点与剑道入门上所说,开始寻找自己神海内的那个念头。 他的剑意还未成型,是以在布满了细小气旋的神海里,着实难以找到那一点念头。 南岛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在什么时候,那点剑意种子又被桃花上那道剑意劈碎了。 看着时辰不早了,南岛把剑鞘系在腰间,然后从门后拿了扫帚,开始出门打扫卫生。 今日出门有些晚了一些,路上已经有学子起床了,或者一些住在悬薜院外的,正在沿着小道走进院子来。 一些看起来年长一些的,都是颇为友好地向着正在扫地的南岛打了个招呼,而后沿着小道匆匆离去。 而年轻一些,大多是前次春招来的,看着南岛,难免有些怪异,也不说什么。 南岛平静地扫着地,也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在心里嘀咕着自己的剑意念头去哪里了。 路上碰见谢先生夹着一些道门典籍前去授课,后者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南岛,倒是惊异地停了下来。 “你过来下,南岛。” 南岛抬头看着谢先生,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抱着扫帚行了一礼。 “先生有事吗?” 谢先生打量了南岛许久,缓缓说道:“你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了,是不是开始修行了?” 南岛犹豫了少许,本来想说自己已经见山了。但是想起秋溪儿的叮嘱,又咽了回去,只是说道:“是的,先生,我已经感受到气感了。” 谢先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南岛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好事,你要勤加修行,争取早日度过三大修行伪境,说不定便能解决你的问题。” 南岛挠挠头笑道:“多谢先生关心。” “无事,虽然你不是悬薜院学子,但是也算是悬薜院的人......对了,老梅呢?” 谢先生说着,又想起来什么,看着南岛问道。 “哦,他说家里有些事,所以这几日可能不会来了。” 谢先生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又说道:“等他回来,你就让他继续回来扫地,你留些时间好好感悟一下。” “额,这不太好吧。” 谢先生笑着说道:“没事,你就说我说的,对了,记得告诉他你已经快要踏上修行之道了,气一气他,哈哈哈哈。” 南岛同样笑着,说道:“谢先生与梅先生关系真好啊。” 谢先生只是笑着,拍了拍南岛的肩膀,然后便赶去青牛院了。 南岛继续扫着地,然后烧了热水,提到文华院那些课室外,倒进暖水壶里,轻手轻脚地摆到一个个课室门口,然后在门口听了一小会。 在文华院的课室门口,其实有着不少的人在旁听着,南岛站在那里倒也不显得突兀,唯独那柄伞着实引人注目了一些。 南岛看了一小阵,便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 “哥们,你这伞能不能收一下,挡我视线了。” 南岛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拿着一些纸笔,站在自己身后,指着自己的伞说道。 南岛有些不好意思的让了开了,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便站在一旁。 那人也不客气,说了声多谢,便走上前去。 看了一阵,那人却是转回头来,看着南岛问道:“你也是来旁听的吗?” 南岛摇摇头,指着自己手里的暖壶,说道:“我是悬薜院的门房,来送热水的。” “哦哦,我以为你也是来准备参加春考的。” 南岛愣了愣,问道:“什么是春考?” 那人转回头,看着里面,一面记着一些东西,一面说道:“就是大风春考啊,上榜了就可以参加秋试,秋试过了,就会有人来接你去槐都,参加大风都考。” “大风都考又是什么?” 那人转回头来,上下打量了南岛很久,说道:“大风都考,就是将天下的书生汇聚到一起,选出一些人,赐予功名,以后就可以做官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南岛很是惭愧的点点头,说道:“我以前是城外南柯小镇的,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那倒是。” “那你为什么不参加今年的春招呢?” 青年挠挠头,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以前就是文华院的学子,只是后来没考上,就去城里干活去了。这几年听说黄粱那边比较缺官员,好像会放松一些考核,就想着继续来试试。” 南岛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陛下手下的那些人都是修行者呢。” “那倒没有,大风朝各地官吏,基本还都是普通人,当然如果修行者想要做官,也是可以的,当今陛下听说虽然是个活了一千年的大妖,但是对于世人还是很仁慈宽容的。诶,刚刚先生讲了什么?” 青年说着说着,就跑去看旁边的人的笔记了去了。 南岛也没有再打扰下去,提着暖壶就原路返回了。 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南岛却是蓦地想起了先生们和他说的,以文化之天下。 原来便是这个意思么? 胡思乱想了一阵,南岛去文华院食堂吃了点东西,然后便奔着藏书馆那里去了。 先去了一趟云胡不知的小竹园,但是没有见到人,应该便是去青牛院讲道去了。南岛本来还想问下青牛五千言的事情,但是既然没在,那便只好下次再说。 沿着小道穿过竹林进了藏书馆,入门的地方有个柜台,只有个年轻人坐在那里,脸上盖着书在打瞌睡,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只是在一些书架边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少年在翻着书籍,或者便坐在一旁看着。 这是南岛第一次来悬薜院藏书馆,是以看着那一圈圈的书架,一时间竟有些迷茫,撑着伞站在过道里,不知道该去看什么。 站了一会,那个年轻人却是醒了过来,打着哈欠拿着书走了过来,站在南岛身后说道:“你想看什么书,文学典籍,数理机括,还是修行功法,或者别的?” 南岛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修行之类的东西。” 青年打着哈欠看了南岛几眼,抬手指着后方,说道:“去那里,道门巫鬼之类的都在二楼,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拿着书下来找我。” 南岛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说道:“你都能给解释一下?” 年轻人摆摆手说道:“我不会,但可以让我开心一下。” “......” 年轻人说完,便回到了门口,坐在那里继续呼呼大睡。 南岛依言上了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相仿,都是一圈圈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典籍。什么《天涯剑派剑意基础》,《岭南剑宗功法总览》之类的。 天涯剑派,南岛没有听说过,估计也是岭南山脉某个小剑派,南岛拿起来,翻开看了一下,便又放了回去。继续在一圈圈书架里搜寻着。 南岛看了许久,才发现其实这里的书看起来很杂乱的样子,其实都是有分类的,譬如最外围的那一大圈书架上,摆的往往都是一些小宗门的书籍,往内圈走去,便能看到一些略有耳闻的名字。靠近里面的第二圈,南岛便看见了人间剑宗的名字。 只不过那本书的名字有些古怪。 《桃花美学》。 南岛奇怪的拿起来看了一阵,发现真的只是在谈桃花,甚至还有怎么栽种之类的,你管这叫修行? 看了一眼名字,作者,丛中笑。 哦,原来是人间剑宗前代宗主啊,那没事了。 南岛把书塞了回去。 继续看着,然后便瞥到了《因果剑初解》,这次他看了一下名字,丛刃。 南岛看着这本书,却是有些震惊,悬薜院还真就把人间剑宗的绝学摆出来了? 不过想想函谷观秘典《青牛五千言》的原本都在院里,好像也不是很离谱了。 南岛拿出那本《因果剑初解》,翻了一下,发现这玩意看了也没什么用,因果剑涉及佛门修行之道,西方鹿鸣的阿弥寺都消失在人间近千年了,现而今人间会佛门修行之法的,只剩下了丛刃与神河。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南岛还是将它放了回去。 南岛在二楼看了很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莫非当初丛刃那句话真不是对自己说的? 南岛陷入了沉思。 而后看向年轻人没有提及过的三楼楼梯。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章 十二楼 南岛撑着伞上了三楼,一入楼是一扇门,南岛推开门,便是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似乎已经沉寂了很久,南岛呼吸着空气里的尘封的气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而后才开始打量起来房间。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弯曲着向上,不知去了哪里。 南岛莫名的觉得有些诡异,悬薜院中学子众多,按理而言,这里不应该会这般模样,像是几十年都没有人来过一般。 在门口犹豫着站了一会,南岛还是沿着走廊走去,或许丛刃所说的,正是这个地方? 南岛撑着伞小心的走在走廊里,两旁的墙上有着许多古怪的浮雕,只是上面已经掩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南岛抬手用袖子擦着,一面看着。 是一些雕画,但是似乎并不连续。 雕画上有高崖,也有人间繁盛的城池。 有人站在崖边,有剑而来。 而后浮云万丈,不知通往何方。 南岛终于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谨慎地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推开了门。 入目是一片春意盎然的崖坪。 崖坪? 南岛想要转身,却发现那扇门已经消失了。 他站在了崖坪上。 四处繁花野草生长得茂盛,在风里摆动着。崖上有条小道,一直通向边缘。 南岛撑着伞四处张望着走了过去,高崖有风,南岛觉得有些寒意。一直到走到崖边,向着崖下张望过去,然后南岛怔在了那里。 下面不是云海。 而是一湖水。 然而让人惊恐的是,水里并没有照映出南岛的影子。 而是一株桃花。 打着伞的桃花。 南岛浑身一哆嗦,向后跌倒在那里。 南岛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感觉到右手之上有些疼痛,抬起手才发现一旁的崖边有块断了的石碑,上面断裂的尖角划破了手掌,是以染上了一片血色。 那些鲜血正在缓缓向着下方滑落下去。落在了一些布满了泥土的凹槽里。 南岛抬手扒着断碑旁的泥土,上面是一些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过几日吧。 “一言为定。” 陈鹤笑呵呵地站在门口,送走了南岛,又在柜台后开始睡觉。 南岛估摸了一下时辰,去文华院吃了一些东西,便赶去静思湖了。 梅林小楼。 白衣书生卿相凭栏而立,安静地看着在院里穿梭着的南岛。 云胡不知便站在他身旁。 “卿师,学生有一事不解。”云胡不知很是恭敬地问道。 卿相手中握着个酒壶,看起来与当初南岛所带的相仿,壶里有一壶酒。 是桃花酒。 “你想问南岛的事?” “是的。” 卿相把手里的酒壶提到唇边,嗅了嗅,似乎有些犹豫,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喝了一口,然后畅快地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有个人他想看一些东西,但是又很犹豫,怕沾上因果,于是干脆往我悬薜院一丢,假装和他没关系。” “这处悬薜院有什么?” 卿相长久地看着人间,有风带着寒意吹来。 “此事不可说,也不可问。” 云胡不知没有再问下去,转而说道:“您说的那个人是丛刃宗主?” 卿相听到这里,便是冷哼一声,说道:“不是这老王八蛋还是谁?当年青师还在的时候,他便一直往黄粱跑,总觉得,为什么天命在青师而不在他,后来青师死了几百年后,他才安分了下来,天天躺在桥上做着春秋大梦。”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修行者,又有谁不是要做梦的。” 卿相沉默了少许,说道:“是的,说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个脸骂他,这老犊子是这样,我自然也是这样。” “不然您也不会真的让南岛在院里留了下来。” 卿相叹息着,回头看着云胡不知说道:“不知啊。” “卿师何事?” “你可千万别说这是我的意思。” “......” “他丛刃怕,我也怕啊。这玩意搁谁怀里谁慌啊。”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好的,下次就说是我的意思。” 卿相叹息一声,看着正在走向静思湖的南岛,说道:“不是谁的意思,他自己要来的,我们总不能把这个悬薜院又搬回黄粱吧。” 卿相很是头疼,想来想去,还是想把丛刃打一顿。 卿相一边拍着栏杆,一边看着人间喝着酒,许久,惊呼一声,“哎呀,不小心喝完了。” 而后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云胡不知,说道:“你把这个送给南岛,就说他爹给他的,嗯.....要他好好修行,不要想家。对,以物寄相思,就是这样。” 云胡不知捂着额头,接过了那个酒壶,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样,学生很难办的啊。” 卿相想了想,说道:“要不不给了?” 云胡不知黑着脸拿着酒壶离开了小楼。 顺便在心里收回了当初和南岛说的那句关于卿相的好话。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一章 剑名:桃花 南岛来到静思湖的时候,秋溪儿已经在湖边了,低头看着湖水中那些漂着的白色花朵,南岛一直走到了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先生在看什么?” 南岛站在身后闻着那阵阵幽香,轻声问道。 秋溪儿被惊醒过来,转头看了南岛一眼,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你的剑意蕴养出来了吗?” 南岛有些羞愧地从腰间取下剑来,说道:“还没有,云胡先生的书中说,要去神海之中寻剑意种子,但是我没有找到。” 秋溪儿平静地听着,也没有责怪什么,只是说道:“剑意自然不是这么好蕴养出的,如果过了很久,你还没有找到,可以试着多磨一磨剑。” “磨剑?” 南岛从鞘中拔出那柄丑剑,歪着头看着,自顾自地说着,“好像确实需要多磨磨。” 秋溪儿从南岛手中拿过那柄剑,平静地说道:“剑不在于形,而在于意。我要你磨剑,不是要你将它磨得好看一些。” “那是为何?” “磨剑是为了静心,很多年前,流云剑宗的人出门杀人的时候,都会在檐下磨剑,一是为了让剑更锋利,二是为了内心坚定。当他在檐下磨了一晚的剑的时候,他心里便会清楚,这个人是非杀不可,于是剑意便有了雏形。” 秋溪儿一面说着,一面端详着手中的剑。 “很多年前,磨剑崖还叫十年剑宗的时候,便是以磨剑出名的。十年磨一剑,方可称之为霜刃。” 南岛明白了,说道:“现在便开始磨?” 秋溪儿摇摇头,说道:“今日我要教你一些剑法。” “今日便教吗?” 南岛还在问着,那柄沉入湖中的秋水便破湖而出,带着寒意斜插在了南岛身前。 “今日便教。”秋溪儿看着南岛说道。“拿起剑来。” 南岛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了那柄剑,入手便有寒意袭来,低头看去,那些沉积的剑意有如冰霜一般凝结而来,化作一条条锁链,将南岛的右手锁住。 “这是怕你握不住剑,脱手而出。” 秋溪儿解释道。 南岛抬手,那柄秋水被握在了手里,在下午的阳光下,流动着冷光。 秋水。 人间名剑,当代磨剑崖崖主之剑,虽然比不上磨剑崖镇崖双剑灵台与方寸,但是在这整个人间,也找不出几柄比这更好的剑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柄剑快要碎了。 南岛很好奇,这样一柄剑,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才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这是人间剑宗前代宗主打碎的。”秋溪儿似乎知道南岛在想什么,站在那里平静地说道。“不过你放心,以你目前的实力,拿去凿十年石头都碎不了。” 南岛放下心来,他就担心万一不小心给它弄碎了,这玩意可赔不起。南岛握着剑,看向秋溪儿,说道:“先生,请。” 秋溪儿倒执长剑立于湖畔,看着湖水说道:“今日教你人间快剑。” “如何是快剑?” 南岛话音还未落下,便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剑尖。 秋溪儿依旧站在湖畔,然而自己身前却是出现了第二个秋溪儿,眸光清冷,手中长剑抵在自己喉咙。 “这便是人间快剑。”秋溪儿执剑立于湖畔,平静地说道。 直到这一句话出来,南岛身前那个秋溪儿才缓缓散去。 地上落了一地白玉兰,都是被斩成了两半。 南岛羞愧地说道:“我没有看明白,先生可以再.....” 眼前又来了一剑。 南岛清楚地看到了剑刃之上的裂纹。 是才始出现的。 秋溪儿将剑收了回去,抬至眼前,看了许久,有片白玉兰落在剑刃之上,却是开始燃烧起来。 “其实并没有别的特殊的地方。”秋溪儿看着剑刃之上烧成了灰烬的白花。 “只是快而已。” “快?”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秋水,抬手一剑刺出,刺中了一片正在落下的玉兰花。 秋溪儿平静的看着南岛,说道:“正是这样。人间快剑便是最简单的直刺,抛弃了一切剑法与剑意,去掉一切多余的肢体动作,将全身精气神集中于一点,而后刺出。” 南岛将剑尖之上的玉兰花抖落,疑惑地说道:“但是它看起来更像流云剑宗的剑法。” “是的,人间快剑便是以复古流剑派为核心的剑法。” “那为什么会是磨剑崖的剑法?”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因为人间没有人能够比磨剑崖的剑快。” 也没有人比磨剑崖的剑意更强。 南岛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这一剑,没有道法,也没有剑法,只是追求最极致的快?” 秋溪儿淡淡的说道:“当然不是,人间快剑,只是磨剑崖剑法的开始。不仅是最快的剑,也要是最快的剑意。你如果想要上磨剑崖,便必须将这一剑学会。” “如果学不会呢?” “那便只能亲自去东海登剑梯,三千六百五十丈,修行三年内,越过白衣,便可以入门。” “很难?”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如果不难,磨剑崖如何能被称为天下剑宗之首?” 南岛没有再说话,抬起手来,将手中秋水一剑刺出。 空气里隐隐有着剑鸣。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太慢了。” 而后执剑向前,一剑刺出。 声未出而剑先到,满林白玉兰落了下来,湖畔有若大雪。 南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秋溪儿却只是平静的挽了个剑花,将剑上燃烧着的玉兰花甩去。 “为何花落剑上,会烧起来?” “因为这一剑太快,这柄剑只是凡铁,摩擦升温,里面的材质正在燃烧着。” 秋溪儿抬手轻抚过剑身,那柄长剑却是软软地垂落下来。 “对于一个剑修而言,从来没有什么天生的神兵利器。只有陪伴他一生的剑,才能在千万次的出剑中,燃尽杂质,成为人间名剑。”秋溪儿将那柄内里正在燃烧着的剑递到南岛身前。 “给它刻个名字吧。” 南岛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秋溪儿会将秋水从湖中取了出来。 不是为了让他练剑。 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剑刻字。 以名剑刻之,日后自然不敢辜负。 南岛沉默了很久,提起剑,在剑镡之上刻下了两个字。 桃花。 “就叫它桃花吧。” 南岛轻声说道,而后手中秋水剑意褪去,自行飞入了秋溪儿手中,南岛则接过了那柄看起来依旧丑陋的桃花剑。 剑身温度正在散去,于是再度变得坚硬起来。 南岛握着剑柄,将剑身架在左手臂弯上,不住地端详着。 而后又抬头看着秋溪儿,后者正在擦着秋水剑上凝结的水汽。 “先生的剑叫什么名字?” 秋溪儿将手中的秋水抛入湖中,平静地说道:“故里。” 故里? 南岛看着秋溪儿,总觉得这个名字里蕴含着深意,但是后者只是平静地站在湖边。 南岛于是又想到了桃花故里。 桃花故里。 “先生的剑名很好。”南岛称赞着。 秋溪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到了回廊之中,拿起一本翻开的书卷看了起来。 南岛也没有去打扰,站在那些不断落下白花的玉兰树下,开始出剑。 练习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秋溪儿起身要离去了,南岛才想起来什么,跟在秋溪儿身后,问道:“磨剑崖是个什么地方?” 秋溪儿停在树下,看着南岛,说道:“世人都说东海高崖,你觉得是什么样子的?” “有云海吗?” “有。” “崖外有大湖?” 秋溪儿看了一眼南岛,向着静思湖外走去。 “没有,如果你常识不太好,可以去文华院多听听课。” 南岛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其实方才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今日上午的那些事情。 那座高崖太过诡异,令他想到了磨剑崖这个地方。 但是从秋溪儿的反应来看,很显然那里不是磨剑崖。 那么,那个地方是在哪里? 自己又到底是如何进去的? 莫非真的只是一场白日梦? 南岛沉思着在杏花小道上走着。 然后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抬眼一看,原来正是云胡不知。 “云胡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南岛行了一礼。 云胡不知笑着说道:“方才在讲课,刚好想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先生找我有事?” 云胡不知把腰间系着的那个酒壶取下来,递给南岛,犹犹豫豫的说道:“这是你爹给你送来的酒壶,说要你....好好修行.....” 南岛接过酒壶,揭开盖子一看,里面只剩了两片桃花,抬起头狐疑的看着云胡不知,说道:“先生不会偷偷把我的酒喝了吧。” 云胡不知痛苦的捂住脸,尴尬的说道:“我不喝酒的,只是,这里面原本确实有酒的,不过......” “不过什么?” 云胡不知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是卿相院长带回来的,不过被卿相院长不小心喝完了。” “......” 南岛握住了手中的剑,笑着说道:“没事,只不过先生可以告诉我院长现在在哪里吗?院长不辞辛劳给我带酒壶过来,我想去当面感谢他一下。” “......南岛你不要冲动,院长是人间大妖,你才入道.....” 南岛咬牙切齿的说道:“没事,真的只是想当面感谢一下,我打算认他做个义父,先生觉得怎么样?” 云胡不知尴尬地笑着。 ...... 卿相坐在南衣城某个酒馆的窗口喝着酒,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打了个寒颤。 “丛刃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又在想着怎么害我?” 卿相越想越气,喝完了酒就往人间剑宗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二章 你是好人与我是好人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初九,很累,不想爱,也不想修行了。 南岛一大早起来,就在梅先生留下的纸上乱写着。 昨日在静思湖练了一下午的剑,今天一起床便是浑身酸痛,南岛都想趴在床上不起来了。 起来咳嗽了一阵,南岛便开始静坐修行,被劈碎的谷神还在给剑意与书卷任劳任怨地输送着元气,那棵桃树似乎也掺和了进来。 见山知水出关。 按照秋溪儿所说,这便是入道的三大境界。 自己目前依旧处于初入见山境,用他们的话而来,才始看到了那座山的模样,至于山里有什么,南岛尚且一无所知。 那枚剑意种子依旧没有找到,南岛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天地根是不是没有那么大。 南岛却是突然想起来,如果说谷神便是那些明月幻化而来的气旋,那么天地根是什么? 神海,还是? 南岛止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修行了一阵,南岛还是没有等到梅先生来,于是只好自己拿着扫把出了门。 今日雪已经化尽了,路上只剩下坠落的花叶这些东西,是以南岛用了没有多久便完成了今日上午的工作。 在数理院经过的时候,南岛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看着那个名叫天衍机的东西。 这可是神器啊,南岛如是想着,烧壶水就能跑起来,如果把南衣河的水都烧开了,岂不是能到天上去? 南岛一面遐想着一面出了门。 然后便去了青牛院里面。 张小鱼今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在讲道坪里,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南岛抱着扫帚站在讲道坪的外围杏树下看了许久,哪怕他才和秋溪儿学了两日剑,也能感觉到张小鱼在胡说八道。 上一次见张小鱼是什么时候来着? 南岛靠着树想了一会,是前天。 莫不是这两天打牌输太多了,人输傻了? 南岛看了一会,便想离开,然后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花小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手里还拿着一个蓝色的包裹,不知道里面是啥。 南岛隐隐觉得这个人是来找张小鱼的,于是在讲道坪逗留了下来。 张小鱼胡言乱语地讲了许久,然后一剑失误给自己的衣袖割了下来。怔怔地看了许久,才看着众人说道:“算了,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下面的学子终于骚动起来。 “先生这两日怎么了?” “不知道啊,难道打牌输多了?” “也不像啊,他都在南衣城输多少年了,也没见这样过啊。” “我觉得可能是被退婚了,然后开始莫欺少年穷。” “嗯.....他确实挺穷的。” 张小鱼仿佛没有听到学子们的议论声一样,把教学用剑随意丢到一旁,转身背对着溪流坐了下来,看着那些杏花发着呆。 那个青花裙的女子拿着包裹从离开的学子们中间穿了过去,停在了张小鱼身后。 “小鱼。”女子声音柔柔弱弱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先回去吧。” 张小鱼闷闷地开口说道。 女子没有走,只是走到张小鱼身前,蹲了下来,把手里的包裹打开了。 里面是钱。 很多钱。 如果是平日的张小鱼看见了,肯定喜欢得发疯。 但是今日没有。 张小鱼瞥了一眼,便继续看着那些不断飘落的杏花。 “我爹说了,只要我俩不出现在南衣城,他就同意我俩在一起。” 南岛听着女子的话,总觉得他爹应该不是这么说的。 大概应该是——你再想和那啥玩意在一起,你就别回来了。 思路清奇的女子。 女子蹲在张小鱼身前,低眉顺眼地理着小裙子上的皱褶,继续轻声说着。 “我偷了一些钱,我们现在就去别的地方,然后成亲你说好不好?” “我听说黄粱有个叫琴瑟谷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 张小鱼抬起头,看着女子,叹息一声说道:“李青花,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确实不喜欢你呢?” 李青花只是柔柔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骗我走,我也不介意你打牌输了多少钱,等以后我们成家了,我相信你肯定会改过自新的。” 张小鱼沉默了很久,说道:“那好,但是你要先去黄粱,等我理清了这边的事情,我便过来找你。” 李青花抬头看着张小鱼,眉眼舒展开来,欢喜地说道:“当真?” “当真。” 李青花把包裹收好,想了想,又从里面拿了一些钱出来,塞到张小鱼怀里,而后说道:“那你一定要记得来哦,是琴瑟谷,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但是你肯定知道的,我会在那附近盖着小院子,然后在门口种一大片青色的三角梅。” “好的。” 于是李青花抱着包裹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张小鱼站起身,沉默地看着李青花离开的身影,然后便看到站在树下的南岛,一面挤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一面走了过来。 “你当真会去?”南岛看着张小鱼问道。 张小鱼收起了笑意,平静地说道:“不去。” “为什么?” 张小鱼在树下走开,缓缓说道:“因为我真的不喜欢她。” 南岛跟了上去,好奇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的?不会是很多话本里说的那样,少年勇救落水少女吧。” 张小鱼叹息一声,回头看着南岛说道:“师弟啊。” “?” “你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 “真是这样?”南岛有些惊奇。 张小鱼耸耸肩,踩着杏花小道,散漫地走着,没有回答。 南岛在身后看了许久,然后叫住了张小鱼。 “师兄。” 张小鱼回过头来。 南岛认真地说道:“这样不好。” 张小鱼苦笑两声,回头离去。 南岛站在原地,想着那个叫李青花的女子,不免一阵惋惜。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张小鱼也有着自己未曾说过的苦衷。 南岛转身同样在小道上走着。 张小鱼沉默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曾动心了? 南岛不知道。 云胡不知今日没有课,所以南岛只看到了谢先生在讲道坪那里,正在给学子们讲着入道之境的事。 南岛想了想,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谢先生自然看见了南岛走来,只是并没有说什么,瞥了一眼,便继续看着一众学子讲着道。 “引气入体之后,在体内循环三十六周天,便可以尝试去推门。” “如何是门,内照神海,有天地之门,那扇门后便是大道的雏形......” 下面有学子提问道:“如果推不开门怎么办?” “推不开门,便只能止步伪境,或者你可以寻一个入大道之境的大修,帮你推门。” “为何一定要大道之境的大修?” 谢先生点点头,看着那个学子,说道:“因为大道之境,才能涵泳天地之间,逍遥规则之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看到你体内的神海。” 南岛在那里听着,却是蓦然一惊。 他想起了那日晚上那个北方来的道人。 他能够一言道出自己神海内的问题,那岂不是说,那个人便是站在人间最道:“十年小道,然而二十年都未曾知道什么是大道,自然算是天资愚钝了。人生百年,未知道而死,难免可憾。” 南岛自然不懂。 谢先生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个了,你的气感亲和得怎么样了?” 南岛想了想说道:“还在琢磨。” 谢先生倒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见到了便是见道了,离入道自然不会太久。” 南岛点着头,却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如何见山见我。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下午再去问秋溪儿或者云胡不知吧。 二人在树下闲聊了一阵,谢先生便离开了。 南岛走到溪边坐着,低头看着溪水中破碎的自己。 见山知水。 山是什么山? 南岛看了一阵,却是忽然有些心惊。 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在悬薜院三楼的那些事情。 然后他便看到倒映的溪流中,自己的右胸口,开了一朵桃花。 南岛这一次见到桃花的时候,却是平静了下来。 无非是因果到头,魂归冥河而已。 南岛折下了那枝桃花,丢进了溪流中。 不知为何却又想起了秋溪儿。 总觉得有些遗憾。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三章 大风起兮 下午的时候,南岛去了静思湖,秋溪儿依旧在湖畔看着书。 “你今天走得有些犹豫。”南岛才始走到一旁,便听见秋溪儿的声音在湖畔清冷地响起。 “因为我有些不解。”南岛把剑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在湖畔坐下说道。 “如何不解?” 南岛低头看着水中伞下的自己,轻声说道:“今日上午听了一些谢先生的讲道,他说见山便是见我。但我不知道什么是见我。” 秋溪儿收起了书卷,转头看了眼南岛,说道:“见山是见道,你见大道如何,便是见自我如何。” “见大道妩媚,那我便是妩媚的?” “自是如此。” “......”南岛默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如何见道?” “修行。”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修行界有句话,叫做纺工屠夫,皆是修道。想要见道,自然需要不断修行,只是空想,如何成道?” 南岛却是想起了梅先生说谢先生晚上需要油灯看路,便是为了修行。 “一修形体,二修心意。”秋溪儿缓缓说道,“修形体,亦即通过呼吸吐纳,吸收天地元气,壮大自我神海,强化自我血肉。修心意,便是感悟人间之理,顺乎大道,游刃其中。”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见山是知其静,知水则是知其变。而后方成道果。” “至于你的山水静与不静,便要你自己去看。” 南岛尴尬地听了一阵,站起身拔出剑来,说道:“我还是先练剑吧。” 秋溪儿也没有说什么,拿着书卷去了廊道深处。 南岛站在湖畔,看着手中的桃花剑,而后一剑刺出。 秋溪儿在廊中看着,许久,开口说道:“你可以试着穿花。” “穿花?” 南岛看着那些稀疏地飘落着的白色花朵。 “从一剑穿两朵,到一剑穿十朵。” “这样便算成了?” “一剑穿百朵,才算入门。”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感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秋溪儿只是平静的看着南岛,说道:“你都没有试过,如何知道不可能?” 南岛举起剑,向着伞外飘落的玉兰花一剑刺去。 刺穿了一朵。 南岛有些不甘心,继续举剑刺出,这一次刺穿了两朵。 南岛有些欣喜,信心满满地刺出第三剑。 出剑之时便中了一朵,然而因为太过贪心,想要刺中更多的那一片,反而连第二朵都没有刺中。 眼花缭乱。 南岛出了十多剑后,终于明白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不要太贪心。”秋溪儿便在廊中看着,看着南岛总是想要一次穿过更多的玉兰花,平静地提醒道。 “只看眼前的。” 南岛一面甩着剑上的花朵,一面看向秋溪儿问道:“只看眼前的,如何能够穿到更多的花朵?” “你现在还只是剑随眼动的境界,如果连眼前的都看不好,刺得再快,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南岛恍然大悟,说道:“所以最开始,便是在练眼力?” “然也。”秋溪儿端着架子点着头,倒有些傲娇的说道。 南岛握着剑呼吸了许久,将心绪平复下来,而后看着眼前落下的一朵玉兰花,一剑刺出,而后甩落,继续看着下一朵刺出。 秋溪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翻开了手中的那本《关于南巫洄流之术的猜想》。 云胡不知写的。 然后想起了一个黄粱很出名的笑话。 巫术洄流失传了怎么办? 洄流回去,找还会的人学一下。 但是她有些笑不出来。 人间最后一个会巫术洄流的人便是死在了南衣河畔。 秋溪儿翻开书看了许久,然后收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静思湖,不知道在想什么。 傍晚时分,南岛兴奋地拿着手里的剑跑了出来,剑上穿着许多白花,细细数来,却是有九朵。 “先生,你看,我穿到九朵了。” 秋溪儿却是在怔怔地看着湖水,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南岛剑上的花,又看着南岛的唇角,那里一片鲜红。 “你受伤了。”秋溪儿平静地说道。 南岛抬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把手里的剑举得再高了一些。 “先生你看。”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南岛许久,叹息一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很好。” 南岛垂下了剑,看着秋溪儿说道:“先生好像不是很开心?” 秋溪儿拿着书站了起来,摇摇头说道:“无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南岛还想说什么,秋溪儿却是径自离开了静思湖。 南岛看着那一袭白裙身影许久,而后甩去了手中的剑,在廊道座椅上躺坐下来。 躺了许久,又坐了起来,捡起一旁的剑,自顾自地说道:“一定是我学得太慢了,先生才会不开心的。” 于是提着剑,又去了湖畔白玉兰林中。 梅林小楼。 两道白衣身影站在楼上,安静地看着玉兰林中的那个少年。 卿相一面喝着酒,一面感慨着:“少年情怀哟。” 秋溪儿站在一旁,只是默然不语。 “你应该看得出来那小子对你有意思吧。” 卿相喝着酒笑呵呵地说道。 秋溪儿看了许久,声音清冷地说道:“他是人,我是妖,是有是无,并不重要。” 卿相摇着头说道:“你看你说的是哪年的话,人妖共存已经千年之久,天下有情眷侣,又何必在意人妖之分?” 秋溪儿回眸静静地看着卿相,说道:“那您这千年来,为何不找个人间女子作为伴侣?” 卿相平静地说道:“家师遗愿未成,我又怎么敢懈怠?” “您已经让半个人间都拥有悬薜院了。” “那终究还有半个不是吗?” 卿相仰头饮酒。 二人一同看着暮色下出剑的少年。 “你应该便要回崖上了?”卿相问道。 秋溪儿点点头,说道:“三月十五,万灵节之后。” 卿相沉默少许,继而轻声笑着看向人间南衣城,说道:“是的,万灵节,万物生而有灵,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分别呢?” 秋溪儿安静地站在栏边,却是蓦地长久地看着那个少年。 卿相抬手接住了一片风里飞上来的梅花,卷成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说道:“人间需要敬那个人一杯。” 秋溪儿看着卿相的动作,却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卿师到时莫非不在南衣城了?” 卿相松开酒杯,看着它垂落下去,平静地说道:“黄粱那边出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回去看看。” “还是青师尸骨的问题?” 卿相沉默了许久,看向南方,那片宽广的大泽以南,像是起了一场莫大的风。 “或许不止。” 卿相神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有人说看见了鬼。” “黄粱历来修巫鬼,什么鬼能让他们这样害怕?” “山鬼。” 秋溪儿沉默下来。 大风起兮。 南岛握着剑一直练到了晚上,才歇息了下来,坐在湖边休息着。 一湖春水盛着明月,偶尔有落花坠入,涟漪阵阵。 月明本是相思珏。 却照人间如雪。 南岛觉得自己也有些寂寞如雪了。 坐了好一会,南岛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落花,便要离去。 却是蓦地发现,秋溪儿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静思湖,便站在几步外,月色下的人儿分外清冷。 “今日还没走?” 南岛挠挠头说道:“今日进展太慢,想着先生或许生气了,便想多练一会。” 秋溪儿看着湖水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先生想起了什么?” 秋溪儿转头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想起了一个人。” 南岛沉默下来,低头看着湖面,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南岛将手中剑在腰间系好,然后向秋溪儿行了一礼,说道:“我先走了,先生。” “嗯。”秋溪儿平静地点点头。 南岛踩着那些落花小道缓缓地走着。 走了好一会,却是回头看着湖边的白裙女子,轻声说道:“我明日下午还来吗?”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你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 南岛重新低下头,而后缓缓地走出了静思湖。 秋溪儿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看着湖中的落花。 却是想起了卿相的那句话——少年情怀哟。 这应当是才始见到的第四日。 那少年便当真这样痴迷? 秋溪儿有些茫然的看着湖水。 然后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溪儿正想回头看,却被人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少年燥热而急促的呼吸便在耳边。 “先生,不要想他,想我好不好?” 秋溪儿愣在了那里。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上剑意便要随着怒意迸发而出,却又想起南岛才始入道,连如何修行都还只是懵懵懂懂,又心软地收了回去,冷冷地呵斥道: “放开!” 南岛没有松开手,在伞下紧紧地抱着女子。 就像抱着天上偶然洒落的一抹月光。 下一刻,湖中月色破碎,一抹银光破水而出。 秋水剑破湖而来,满湖春水浇了过来。 南岛被那些冰冷的湖水打到脸上,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张松开了怀里的人。 秋溪儿转身满眼怒火地看着南岛,抬手便是一耳光,而后接住秋水,抵在南岛的喉咙。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南岛羞愧地低下头去。 “我错了,先生。” 秋溪儿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剑,失望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许久,终于还是将剑垂了下去。转身走到湖边,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南岛惶恐地站在那里,看着秋溪儿那一身被湖水的打湿的白衣,犹豫了许久,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小心的走过去,给她披在了身上,而后再次说了一声抱歉,仓皇地离开了这里。 秋溪儿哀伤地站在湖畔许久,而后将手中的秋水剑重新丢入湖中,转身离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四章 先生,我是认真的 “真是太蠢了。” 卿相嗑着瓜子蹲在屋檐上骂道。 好端端的走着路便被拉了过来的云胡不知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太蠢了?” “蠢就蠢在还真的放开了,还他妈真的就走了。” “......” “哟,这还有个更蠢的。” “秋先生。” 花无喜站在杏花小道上,看着从静思湖走出来的一身湿漉漉的秋溪儿,微微笑着说道。 “今夜月色很美。” 秋溪儿平静地看了一眼花无喜,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过去。 花无喜抬手拦了一下,秋溪儿停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何事?” 花无喜微笑着说道:“多年前曾随家兄去过一趟东海,得见先生一面,此次前来悬薜院,正是听说先生在院中,值此良宵,想邀先生杏林闲谈赏月,不知可否?” 秋溪儿看着花无喜许久,却是平静地说道:“好。” 花无喜大喜过望,保持着风度,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在小道缓缓走着,花无喜不安地在一旁偷眼看着秋溪儿。 “好看吗?”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 “先生自然好看。” 花无喜慌忙端正了视线,平视前方说道。 二人走了一阵,一直到过了青牛院的出口很远,再往前便是大片杏林,秋溪儿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你说你当年见过我一面,是在什么时候?” 花无喜痴迷地看着秋溪儿说道:“五年前,家兄得证大巫,游历人间的时候,带我去过东海。” “大巫?” “家兄北巫道主,公子无悲。” 秋溪儿看着花无喜,平静地说道:“很好。” 花无喜有些发愣,看着秋溪儿问道:“先生觉得什么很好?”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在静思湖里有柄剑,你去帮我取来如何?” 花无喜微微笑着说道:“好的,先生稍等。” 而后向着静思湖而去。 秋溪儿平静地站在杏花小道上,今夜点灯的人没来,所以道上只有月色。 过了许久,花无喜才一身湖水地跑了回来,说道:“先生,湖中没有剑。”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当然没有剑。” 花无喜愣在那里,却见秋溪儿转头看着南方。 “那柄剑在黄粱。” 花无喜正想说什么,却见月色下一道流光而来,落入秋溪儿手中。 剑刃之上带着血,还有半个嘴唇。 秋溪儿平静地将那些血肉甩落在道上,抬手接住一朵杏花,擦净了剑上血痕。 “磨剑崖是个讲道理的地方,花无悲管教不严,那我就割了他的嘴巴。” 秋溪儿看着神色变得难看的花无喜,淡淡地说道:“至于你,我给卿相一个面子,出了悬薜院,不要让我见到你。” 花无喜沉默少许,转身离去。 秋溪儿平静的看着花无喜仓皇离开的身影,纵身一跃,落在了青牛院的屋檐之上。 卿相尴尬地笑着,说道:“咦,我怎么在这里?” 又看向云胡不知,说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喜欢偷窥?今日我非得教训你一顿不可。” 云胡不知:“......” 秋溪儿平静的看着二人,而后化作剑光消失在了悬薜院。 卿相叹惋地看着秋溪儿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着还在院中失魂落魄的走着的南岛。 “得想想办法。” 卿相自语道。 云胡不知在一旁说道:“卿师您估计就是想快点把南岛送走。” “哈哈哈,不要胡说不要胡说。” 卿相被自己的学生戳穿了想法,老脸一红,一面否认着一面站了起来。 沉默地看向南方,而后回头看着云胡不知说道:“我要回一趟黄粱,如果院里有事,你便去剑宗园林找丛刃老小子。” 云胡不知正色说道:“好的。” 卿相说完,便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云胡不知站在房着。 “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的人,扫地,点灯,修大道!” 南岛给自己打着气,沿着河一面啃着糖葫芦,一面随意地走着。 走了没多久,却是看见河边围了一圈人,南岛好奇地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街头玩骰子的。 规则也很简单,下注猜点数大小。 南岛看了一会,想了想,挤了进去,拿出一文钱,拍在地上用炭块写着六点地方。 摊主又等了一会,见没人下注了,于是开始摇骰子。 揭开碗,三个骰子,一二三,正好六点。 摊主古怪地看了一眼南岛,但也没有说什么,把猜错的人的钱收进了碗里,又给猜对的一一赔了钱,于是开始了下一轮。 南岛拿着四文钱,继续按在了六点了上。 摊主看了一眼南岛,开始摇骰子。 开出来,一一四。还是六点。 摊主吸了一口气,把筒子里的骰子丢进了河里,重新摸了三个出来。 围观的人也感觉有点问题,但是还是很谨慎地没有跟着南岛下注,生怕是南岛和摊主演双簧。 南岛把十六文钱继续按在六点上。 摊主也是来了脾气,站了起来用力摇了一阵,啪的一声罩在地上。 “我就不信哪有那么多六,开。” 二二二。 还是六点。 众人也都是古怪的看着南岛。 南岛没有说话,从摊主手里接过钱。 人们纷纷把钱按到六点上去。 南岛却是开口说道:“我押,二十一点。” “?” “三个骰子哪来的十九点?” 南岛只是看着摊主,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敢不敢来?” 摊主脖子一梗,说道:“来。” 而后把骰子放进筒子里,因为担心自己不小心摇碎了,摊主摇都没摇,直接罩在地上。 众人都是看着筒子。 而后揭开,便是一阵惊呼。 骰子全碎成了两半,中间都是藏了一块铁块。 南岛笑呵呵地转身离去。 深藏功与名。 当然对于南岛而言,并不是想要拆穿摊主的把戏。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打麻将把把天胡的事。 原来当真天都要替自己胡牌啊! 南岛透过伞沿看向头顶的夜空,心中却是颇为不解。 是什么让‘它’这般矛盾? 南岛百思不得其解地走在河边。 然后便瞥见了在南衣河上晃悠的小船,还有正在舱里数钱的少女鼠鼠。 南岛看着那艘小船,想起了那晚水下的事,犹豫了一阵,却还是再度跳了上去,给鼠鼠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整个身子扑在了陶罐上,等看见是南岛。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胸脯说道:“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南岛弯腰走到鼠鼠舱边,把那块被风吹歪的破布撩出去,探头问道:“你又存了多少钱了?” “三十多文?” 鼠鼠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南岛收回了头,在船沿坐下,看着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说道:“我可能见到了你说的那个胡说八道的人了。” 鼠鼠并没有惊讶,平静地说道:“哦,对啊,他之前来了南衣城,还让我载了他一程,给了我一文钱。” “不是说要十万文才来吗?” “对啊,但也没说没有十万文他不来啊。”鼠鼠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和南岛一齐坐在船沿上。“不过他也只问了我存了多少文了。然后又走了。” 南岛哦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鼠鼠看着南岛说道:“怎么样,你拿到桃花了吗?” 南岛笑了笑,说道:“没有,但是我现在在悬薜院里,算是在修行吧。” “悬薜院啊,那挺好的呀。”鼠鼠有些憧憬地说道,“我以前也想去来着,可惜被抓到了。” “不过不要紧,等鼠鼠攒够了十万文钱,让他给我改了命,我就去悬薜院修行。” 南岛看着鼠鼠眸光中的神采,也觉得开心了起来。 “那你想要修什么?” “鼠鼠要修剑,成为像磨剑崖崖主一样的大妖剑修。” 鼠鼠握着拳头说着,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南岛,说道,“你不是说等有缘见到,就告诉我你的故事吗?我们都遇见两回了。” 南岛想了想,说道:“那好.....下次再说吧。” 鼠鼠一脸问号的看着南岛,后者则是看着小船即将漂过的那座小石桥,跳了起来,攀住桥沿翻了上去,鼠鼠一脸懵逼的随着小船漂走。 南岛翻上了石桥,看着身旁那个正在看着长河人间的白裙女子,突然觉得,好像不拔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南岛坚定地说道:“先生。” “我是认真的。”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五章 这是我的山 秋溪儿一袭长裙,安静的站在桥上,那个少年攀上桥来,撑着伞站在身旁,看起来很是诚恳地说——先生,我是认真的。 秋溪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长河人间,这座南方最繁华城池的灯火飘摇着,落在河里,但是没有漂流而来,只是荡漾着,停驻在原地,那是不可触摸的风景。 看了许久,秋溪儿才开口说道:“你知道什么叫做认真吗?” 声音清冷,没有怒意,也没有怨恨,平静得像是院里那一汪平湖。 南岛执伞立在一旁,看着秋溪儿的侧脸,认真地想了许久,说道:“大概便是,喜欢便是喜欢。” “但我觉得很是幼稚。”秋溪儿平静的说道。 “先生莫非便没有十五岁的时候?”南岛反问道。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人间喧嚣。 “我以为少年的喜欢,应当好好的藏起来,而不是这样粗鲁地表达。” “藏起来是件很漫长的事,或许对于旁人而言,藏起来,然后忘却,直到某一日坐在桥头看着流水,才惊讶地想起当年曾经喜欢过某个姑娘,于是感慨着觉得错过也美好。”南岛抬头看着伞沿,有些哀伤地说道,“但我不一样,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什么时候死去。” 南岛说到这里,却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在湖畔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来。 李青花和张小鱼。 于是南岛轻声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还活着,那我便要尝试一下,我知道希望渺茫,但万一,先生便同意了呢?” 秋溪儿转头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倘若不是你天赋真的很好,今日在静思湖,你便已经死了。” 南岛低头看着桥下流水,说道:“惜才也可以算作一种喜欢。” “人间天赋绝佳之辈不知几何,难道我便都要喜欢?”秋溪儿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 南岛抬起头来,看着秋溪儿,轻声说道:“先生,你只准喜欢我一人。” “为什么?” 秋溪儿平静的反问道。 南岛站在伞下,缓缓说道:“先生如果觉得人间天骄都可爱,那我便做这人间。” “天赋最为绝道:“过来看看风景。” 陈鹤一听,倒是开心起来,拉着云胡不知到一旁坐下,开心的胡吹乱侃起来。 云胡不知原本也只是想应付一下,便回去看书,可是停了一会,倒也觉得颇有意思,于是二人坐在听风台上,喝茶闲聊了一上午。 临走的时候,陈鹤还拉着云胡不知的手,真诚地说道:“我还认识一个朋友,改天咱们三一起坐着聊会。” 云胡不知表示没问题,然后又问了一下是谁。 陈鹤说道:“就是咱们悬薜院的门房,那个叫南岛的少年。” 话还没有说完,云胡不知便一瘸一拐的回了小竹园。 陈鹤茫然地站在藏书馆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南岛在房间里有些心不在焉地修行了许久,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便匆匆赶往了静思湖。 这一次南岛是直接从悬薜院左边去的,便是最开始遇见秋溪儿的那条长长的廊道,南岛抱着剑撑着伞一路走了过去。 满林玉兰花安静的飘落着,那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子便安静地站在湖边,一如往常一般平静地看着湖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生。” 南岛看着站在那里的秋溪儿,蓦然又想起来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然后老实了起来。 秋溪儿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看着湖面。 “今日继续穿花。” 南岛斗志满满地说道:“好的,先生。” 南岛便在秋溪儿附近的林间小道上,拔出剑来,开始练习着穿花。 昨日的那一剑穿九朵,显然是运气大于实力了,今日南岛刺了许久,也没有再穿到过九朵玉兰。 南岛一面想着昨日那九朵先生没有在意,真的太可惜了,一面又不免想着,昨晚先生说的,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不知不觉便走了神。 而后下一剑才始刺出,便被两只修长的玉指夹住。 南岛回过神来,便看见秋溪儿蹙眉看着自己,说道:“你走神了。” 南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小道,握着剑站在了湖边。 “在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先生。”南岛说着,却是突然瞥见了秋溪儿还在夹着剑的指头,继续说道,“先生你小心点,不然等下伤到了。” 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去抓秋溪儿的手。 秋溪儿仿佛早知道南岛在想什么一般,南岛才始抬起手来,秋溪儿便松开了剑,向后退开一步,转身看着湖水,平静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 南岛颇为遗憾地把剑收了回去,看着秋溪儿的背影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先生一直在看着湖水做什么?” 秋溪儿没有回答。 南岛等了一会,讪讪地走回了小道上,继续开始穿花。 练了一小会,南岛却是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今日的剑比昨日要快不少, 但是刺中的白花数量反而比昨日要少。 莫非是见山境的缘故? 南岛正想去问下秋溪儿,一抬头,便发现秋溪儿便在一旁的玉兰树下,似乎已经看了自己许久。 “先生是在看我吗?” 南岛有些窃喜。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你在出剑的时候,不要去看自己的神海。” “为什么?” “你虽然已经真正踏入见山境,可以调用天地元气为己所用,但是你的入道见山太快了,形体尚且未曾适应。是以难免会有些不协调。” “我应当如何出剑?” 秋溪儿看着一脸诚恳的南岛,接过那柄剑,而后向着南岛一剑刺出。 剑尖停留在眉间。 满林寂静。 落花无数。 南岛却已无心看花。 “譬如凡夫俗子,得见仇人,便一剑刺出,是谓眼动则剑动。”秋溪儿收剑立于树下,平静地说道。 南岛看着秋溪儿,轻声说道:“那先生我心动了怎么办?” 秋溪儿没有说话,将剑抛给南岛,向着静思湖外走去。 过了好一会,南岛才听见秋溪儿清冷的声音从小道尽头传来。 “三月十五,万灵节后,我便要回崖上了。” 南岛愣在了那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六章 听风台闲谈之事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一。 南衣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终日趴在剑宗园林一池桥上睡觉的丛刃消失在了南衣城。 人们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却也平静下来。 因为剑宗园林的门打开了。 终日坐在门房打牌的少年葫芦在门口坐了下来。在他的膝头,放了一柄剑。 方寸。 这柄曾经属于磨剑崖的镇崖双剑之一的天下名剑,在经历了许多动乱之后,便一直留在了丛刃手里。 于是人间再度放下心来。 对于一个以因果剑成名的剑宗大修,他的剑如果消失在了剑宗园林。 整个修行界不知道多少人会惶惶不安。 但是好在那柄剑还在。 人们也便不再关注丛刃去了哪里。 而对于南岛而言。 他的生命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昨日满心欢喜地前去见秋溪儿,却被告知,再过几日,她便要回磨剑崖了。 人间剑宗的事情有转折,但是南岛的没有。 南岛情绪厌厌地起了床,唉声叹气地打扫完了卫生,便去了藏书馆。 正在看一本传记小说的陈鹤看见南岛的到来,很是欢喜,把书一丢,便拉着南岛去了三楼听风台。 台边摆了好几坛酒,桌上还摆了一盘花生米,桌下还有一个已经快喝完的酒坛子。 南岛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茶。 二人在听风台边倚着护栏喝了许久的酒。 然后便看见云胡不知抱着本书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推开门看见正在喝酒地二人,转身便要离开。 南岛抱着坛子正在屯屯屯地喝着,看见云胡不知便要离开,放下酒坛子神色古怪地说道:“先生好像是在躲着我?” 云胡不知尴尬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方才想起拿错书了,打算下去换一下。” 南岛狐疑地看着他,说道:“莫非先生之前撒了谎?” 云胡不知叹息一声,说道:“前晚......”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南岛说着:“那壶酒就是先生偷喝的?” 云胡不知犹豫了一会,心道偷喝酒总比偷窥好,于是点了点头,很是愧疚地说道:“是的。” 陈鹤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俩在说啥?” “没什么,没什么。”云胡不知尴尬地笑笑,抱着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坐下。 南岛则是看着云胡不知,一面喝酒一面摇头说道:“先生啊,你这样可不行,想来卿相院长肯定替你背了不少黑锅。” 云胡不知:“......” “云胡先生做了什么?”陈鹤在一旁问道。 南岛还没有说话,云胡不知便很诚恳很愧疚地说道:“我偷喝了他爹给他送来的一壶酒。” 陈鹤看着二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也说不出来,于是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下去,喝着酒看着南衣城以北,神秘地说道:“你们昨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 二人都是摇了摇头。 陈鹤说道:“我昨晚没睡着,于是想着看云胡先生睡着了没有,想找你出来聊聊天,结果刚出门走到听风台。” 陈鹤站了起来,走到台子的护栏中央,继续说道:“我就看见了一把剑。” “什么剑,在哪里?”南岛看着陈鹤好奇地问道。 陈鹤抬手指着南衣城城北方向,说道:“就在那里,好像是人间剑宗的方向,还有一个人,就走在天上,他走得很快,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了剑的旁边,握住了剑之后,又突然一下就消失在了那一片,然后又过了好一会,从北方来了好多人,都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陈鹤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些东西。” 云胡不知在一旁说道:“那是人间大修,应该便是人间剑宗宗主丛刃。” 人间剑宗丛刃这个名字陈鹤还是知道的,哦了一声,说道:“那后来的那些人呢?” 云胡不知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便是岭南剑宗或者岭北而来的一些修行者。” “再后来呢?”南岛插话问道。 “他们看了一阵之后,就一起走了。我担心晚上会出什么事,就回到房间里蒙头睡了。” 云胡不知笑着说道:“悬薜院里还是很安全的,哪怕院长不在,青牛院也是有很多先生是修行者,你可以安心睡觉的。”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又不会修行,万一他们真在这附近打起来,我跑都来不及。” 云胡不知诚恳地说道:“不要紧,一般打不起来,而且打起来的话,小架不用跑,大架跑不掉,不如安心睡个好觉。” 南岛和陈鹤都是一阵默然无语。 “你如果很怕,可以去青牛院旁听,说不定就能踏入修行之道呢?” 陈鹤听到云胡不知的话,却是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摆着手说道:“算啦,我是闲云野鹤一名,修行太累,还是躺着看看人间舒服。” 云胡不知也没有再说什么,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南岛,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南岛喝了一口酒,沉思了少许,说道:“我在好奇丛刃宗主去了哪里,他们又来看什么。”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丛刃宗主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或许知道后来的人在看什么。” “看什么?”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看丛刃的剑还在不在。” 南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看他的剑?” “因为那是因果剑,如果剑不在剑宗之中,那么便是被丛刃送去了往昔未来之中,剑入因果,则有人要死。所以那些修行者们很惶恐,但是今日人间没有乱,那说明他的剑还在南衣城。” 南岛虽然听秋溪儿简单讲过因果剑,但是却也没想到原来是这般模样。 陈鹤在一旁听着,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天下三剑之一的因果剑。”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因果剑成名一战,是在五十年前,那时北方青天道内乱,卜算子前来南衣城请剑,不知道用了什么代价,换了丛刃一剑,将青天道前代观主一剑斩杀于初入大道之时。从此人间再不敢见那三尺方寸。” 南岛疑惑地问道:“卜算子不是缺一门的?” 云胡不知还没有说话,陈鹤便抢先说道:“我看到传记小说上有写,说是五十年前,道门魁首青天道内乱,前代观主暴毙,而后青天道便分崩离析,成为了现而今的青天道,缺一门,还有山河观。” 陈鹤满脸得意地看着二人,似乎在说怎么还不夸我。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 陈鹤奖励了自己一大口酒。 三人闲聊了许久,云胡不知便要离开了,南岛想起来青牛五千言之事,于是也跟着离开了藏书馆。 陈鹤在听风台上叫住了南岛,丢了个钱袋下来,说着要南岛有空出院买点酒来。 与云胡不知一同缓缓走在竹林小道上,南岛开口说道:“我想问先生一个问题。” 云胡不知看了南岛一眼,沉默少许,说道:“什么问题?”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青牛五千言被我吃了。”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倘若能够填饱肚子,也可以算是一种用处。” 南岛停了下来,站在道旁,轻声说道:“是被我吃进了神海里。” 云胡不知止住了笑意,看着南岛古怪地问道:“你怎么吃进去的?”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先生不生气?” 云胡不知平静地说道:“大道无非苍生尔,有所归,是谓得其所,我为何要生气?” 南岛执伞向云胡不知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云胡不知继续说道:“不过我很好奇,它为何会进了你的神海.....你的神海里,有什么?” 南岛沉默了下来。 他的神海,有桃花,有剑意,有被劈碎成无数份的谷神。 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 云胡不知也没有追问,抱着瘸瘸地沿着小道走着。 “世人神海之中,其实万象各异。有人见明月,有人见沧海,见明月则踏月华,见沧海则渡行舟。大道尚且存在反复变化之理,更何况修行呢?” 云胡不知的声音在竹林里回响着。 “所以入道便要先见山,知道自己的山是什么山,知道自己的道是什么道,才能够继续修行下去。” 南岛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云胡不知缓缓走到了小竹园里。 “青牛五千言本就要赠予你的,既得之则安之。” 南岛向着云胡不知远远地再行一礼。 “多谢先生教诲。” 竹林里的这场对话,南岛什么也没有说,云胡不知什么也没有问。 但是很多东西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问来的道,是他人的道。 修来的,才是自己的。 你已经在山上了,又何必去见他人的风景。 南岛行完了礼,便转身离去。 回到门房里坐下,南岛又看了自己的神海许久。 昨日在桥上真正踏入见山境之后,神海之中的元气已经浓郁了不少,倘若最初入道之时的元气只能隐隐可见轨迹,那么现在,便是有如细流,汩汩而来。 桃花剑意依旧安静地在神海最中央,悬浮在上方的青牛五千言缓缓地吸收着元气,第一个青字已经有一半显露出了金色。 南岛尝试去翻,还是无法翻开。 这本当年将大道带往人间的书,到底意味着什么? 南岛收回了思绪,抬起手,指尖没有了涡流。 但是身周有风,见山之后,便有大风来。 是道风。 南岛尝试抬腿走了一步,身形却是轻快了不少。 南岛平息了身周的风,拔出剑来放在膝头,而后开始寻找那抹剑意种子。 倘若三日见山只是寻常,那么现在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剑意念头,才始最为古怪的事情。 南岛沉浸入神海之中。 落在了那道劈碎谷神的剑意之下。 沉默地看了许久。 这道剑意从何而来? 南岛见过秋溪儿的剑意,孤绝凛然,有若高崖一般,见之便觉得双目刺痛。 也见过丛刃的剑意,慵懒散漫,如同三月长河之上,坐在舟头看着某株桃树下洗濯赤足少女的公子。 还有那日入道之时看到的丛刃身旁那个年轻男子,他似乎不修剑意,但是身上总有股肃杀的意味。 然而自己神海之中的这道剑意不一样。 除却最开始的时候劈碎明月的那一刹那,锋芒毕露,此后所见,都是沉寂如古泉一般。 南岛沉默地站在神海中仰望着那道剑意。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七章 夜饮 下午的时候,南岛照旧去了静思湖。 秋溪儿便在廊道里看着书。 看见南岛撑着伞走了过来,秋溪儿又低下头去,看着书淡淡地说道:“你今日晚了一刻钟。” 南岛取下剑来,在树下沉默地出着剑,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看着手中剑上穿着的十朵玉兰花,失落地说道:“先生可以不回去吗?”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不可以。” “那先生来悬薜院是为了什么呢?” 秋溪儿抬起头来,看着静思湖,说道:“来这里养剑。” 南岛回头看向静思湖,那里面有柄秋水。 “静思湖可以养剑?” 秋溪儿重新低下头去,看着手中书卷。 “只能养秋水。” 南岛没有再问下去,其实他所想要知道的问题,只有第一个。 南岛甩去剑上玉兰,而后再度出剑。 秋溪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在回廊里看着书。 一直到暮色深沉,南岛收了剑,向秋水行了一礼,离去的时候,便听见秋水在身后说道:“还有四日,如果你能够将你的剑意蕴养出来,我可以教你另外一剑。” 南岛回过头去,秋溪儿已经站了起来,站在廊道尽头的檐下,看着暮色静湖,一袭白裙满是橘色霞光。 “没有剑意不能学?” “那一剑叫观沧海,是剑意之剑。”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没有听说过。” 秋溪儿转过头看着南岛,眸光平静,又似乎有些自傲。 “这一剑是我的剑道。” 南岛一路点着庭院灯,这几日与院里的先生们也算是有些熟悉了,一面点着灯,一面与路过的先生们打着招呼。 “曾先生。”眼前这个便是那天给张小鱼一顿胖揍的文华院院长。 老先生人高马大的,看起来中气十足,南岛一度觉得他应该去教青牛院而不是文华院,但是曾先生确实不曾入道,据说整个槐安曾先生的名气都很大,那日南岛在数理院见到的天衍机,就是曾先生做的。 曾先生向南岛点点头,然后便夹着教具书卷匆匆离开了。 先生们总是很忙。 这是陈鹤说的,尤其是文华院的先生们,估计是因为春考在即的缘故。 南岛后来也了解了一些,这是悬薜院入学三年的学子们才能参加的考试,在其他书院等地方亦是同理,今年春招的和去年春招的,都还不能参考。 修身齐家治国。 这大概便是文华院的学子们的理念。 平天下是不可能平天下了。 人间之上太多大修大妖。 凡夫俗子,平不了天下。 南岛想着今日被那些学子们从城里带回院里的传闻。 岭南剑宗来了不知道多少个宗主,直到看见坐在剑宗门口的少年葫芦膝头那柄剑,才放心地离开了。 丛刃这样的人一旦有点动静,凤栖岭南北诸多修行之地都平静不下来,更何况人间呢? 南岛点完了灯,却是突然想起来,这两日都没有再见到张小鱼,自从那天见了那个叫李青花的姑娘之后,便不知道跑哪去了。 难道是拿着姑娘给的钱,沉迷于牌馆了? 南岛摇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 张小鱼虽然痴迷打牌,但是看起来应该也不像这种骗完感情又骗钱的人。 南岛想了一阵,便回了门房,在房里收拾了一下,突然便想起陈鹤要他有空买点酒的事,于是又撑着伞出了门。 才始走到大门口,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南岛回头看去,却是有好几日没见的南衣城大少爷北台。 北台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枯枝,双手背在身后,一面哼着一些曲子,一面向着南岛走来。 “早啊,南公子。” 南岛抬头看着昏沉的夜空,沉思了一会,说道:“你也早啊,北少爷。” 北台停在南岛身前,吐掉了嘴里的树枝,随意地打着招呼,眼睛不断地向四周瞅着,然后落在了南岛腰间那柄剑上,有些惊奇。 “咦,你怎么学剑了。” 南岛想了想说道:“院里有个很好的先生,她见我可怜,于是便教了我一剑。” “有多好?” “......”南岛不由得折服于北大少爷的脑回路,沉默少许,说道:“是很好很好的。” 而且也很喜欢。 “你呢?”南岛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的北台。 北台在大门口晃悠着。 “我没什么好不好的,巫鬼院的人太少了,而且太无聊了,成天对着河坐着,说什么要感受冥河之力。我想收两个下人都收不到。” 南岛想起了最开始被北台打发走了的那两个下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出门溜达溜达,你去不去。” 北台看着南岛问道。 “我之前正要去买酒来着。” 二人走出了悬薜院大门,在巷子里走着。 “喝酒好啊,本少爷也喜欢喝酒,我知道一个很好的酒家,你要不要一起去。”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这种大少爷去的地方,我肯定去不起。” “我请客。” 南岛觉得盛情难却,于是便同意了。 本以为是什么高档私密酒楼啥的,结果大少爷一路晃悠着,便带着南岛去了一家河边的小酒肆。 酒肆的后方便是一个在南衣河上伸出的竹木平台,上面简单地搭着雨篷,坐在那里可以直接看到南衣河上的灯火游船。 南岛与北台便坐在竹木平台的边缘。 北大少爷坐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坛酒,双腿晃悠着踩着河中的水。 “这个酒肆应该开了很多年了吧。”南岛打量着酒肆的环境。 这边临河一排都是这种小酒肆食肆之类的店铺,一旁有下河的台阶,但是应该没有人从那里走了,上面倒满了果蔬菜叶和食物残渣,水里还有几根腐朽的木头,或许便是曾经用来系船的。 北台啃着酒坛子,抬眼看着夜空想了许久,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店家经常吹嘘,说有一千多年了,什么千年老店,丛中笑喝了都说好之类的。” 南岛笑了笑,说道:“我以为你这种大少爷,不会来这种地方。” “那我应该去什么地方?” “嗯.....不可描述的地方?” “放他娘的屁。”北台一口唾沫啐到河里,骂了一声,“谁传出去的,老子要砸了他的嘴。” 南岛沉思良久,看着北台说道:“也就是去了的话,不会被传出去?” “......”北台沉默下来。 南岛看着南衣河上来来往往的游船,不住地笑着。 “但我确实没去过,去了的话,我爹要打断我的腿。”北台怅然地看着波光绚烂的河水。 “万一是吓你的呢?” “我爹瘸了一条腿的。”北台平静地说道。 南岛看向北台的腿,大少爷的腿很是健康地晃悠着。 “为什么不能去?” 南岛有些好奇。 北台叹息一声,说道:“去了,天下就要看笑话。” 南岛想起来北台那日下雪的时候和他说的那些话。 “有时候真的挺无聊的。”北台喝着酒,叹息地说道。 “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们,又不想看见我们这一脉重新起来,也不想看见我们这一脉堕落下去。” “干啥都不行,只能整天守着南衣河看看姑娘。” 南岛静静地听着,问道:“为什么?” “道门的人要面子,天狱的人要打压,剑宗的人想看笑话。”北台轻声讽笑着。“三方势力吊着的家族,你觉得有什么自由的呢?” “天狱是什么?”南岛第二次从北台口里听到这个地方了。 北台看向北方,冷笑着说道:“这是直属于槐都那位陛下的一个天下监管机构。”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好奇地说道:“我先前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北台转头看向南岛,倒是颇有些羡慕之意。 “乡野小民,自然不会知道天狱,天狱也不会去理睬你。”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虽然我知道你在说一些实话,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总感觉你像是在侮辱人一样。” 北台哈哈笑着,将手里喝光的酒坛随手丢进河里。 南岛看着那个在河中漂了一会便沉下去的酒坛,摇摇头说道:“这样不好啊,北大少爷。” “我乐意。” 北台又从身后拿了一坛酒,大口地喝着。 南岛倒没有再喝下去,看着手中的小半坛酒,放在了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少爷喝多了开始发酒疯。 好在北台没有发多久疯,便软软地向后瘫倒睡了过去。 南岛看着醉倒的北台,有些发愁。 正在想着如何把他拖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你好,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南岛转过身,只见身后酒肆里站了一个一身素色道裙的女子,微微笑着看着南岛。 南岛看着她问道:“你是?” “青天道白荷。”女子微微笑着说道,看向北台,眸光里似乎满是怜惜,“也是他的妻子。” 南岛犹豫了一会,拍了拍身旁的北台的脸。 “快醒醒。” 北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白荷,含糊地说道:“你来了啊。” 于是南岛让了开来,白荷搀着北台起来,向着南岛道了一声谢,而后便要离去。 南岛站在那里,却是有些好奇。 “我听他说了一些事情,嗯......为什么你不教他修道?” 白荷停在那里,轻声说道:“因为这样是不给槐都面子。” 南岛看着二人缓缓离去,走回了台子的边缘,捡起那剩下的半坛酒,而后看着南衣河沉思下来。 不给槐都面子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 因为槐都那个人,是妖帝神河。 南岛喝了剩下的酒,正要离去之时。 面前的南衣河里似乎传来了一些异动。 南岛骤然抛下酒坛子,按住腰间的剑,身周道风缠绕,匆匆向着一旁闪开。 一柄长刀破水而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八章 河宗 南岛在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便闪开了,然而那柄长刀却是直接穿过了脚下的竹木台而来,南岛一脚踏在竹板上,而后向后跃开,在空中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横剑挡在胸前。 那一刀不依不饶,再度向着南岛劈来。 南岛这一次却是看清了。 正是初四那晚河底的黑衣人。 那刀劈在了胸口的剑上,将南岛劈了出去,落到了一旁入河的台阶之上。 南岛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人,转身便跑。 黑衣人站在台上,抬腿轻踏护栏,身形犹如鬼魅,追了上去。 酒肆后面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然而他们过来时,便只看到了被劈得一片狼藉的平台,这一处早已见不到任何人。 南岛收起了剑,在长街上不断地跑着。 方才那一刀,便让南岛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够力敌的人,眼下只有先逃走。 然而南岛在奔跑中,不经意抬眼往檐上看了一眼,便发现那个黑衣人便在月色下,踏着长街青檐一路尾随而来。 南岛停了下来,那人也停了下来,沉默不语地站在檐翘之上,没有下来,似乎并不想在南衣城弄出太大的动静。 南岛撑着伞站在檐下,长久地沉默着。 过了许久,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向着不远处看了一眼,轻踏在屋脊之上,消失在人间灯火之中。 南岛向着那人看了一眼的方向看去,却是见到有一个黑色金纹长袍的中年人按剑站在街头,腰间悬着一块黑色令牌,上面有两个字。 天狱。 那人抬头,看着夜色下消失的黑衣人,什么也没说,向着南岛这一处走来。 南岛站在檐下,沉默不语。 天狱之人停在了南岛身前,上下看了许久,开口说道:“悬薜院的人?” 南岛行了一礼,说道:“悬薜院门房。” “带剑的门房倒是少见。”那人转身看着人间繁盛灯火之上的月夜。“你是如何招惹到河宗的人的?”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不知道。” 那人回头看着南岛许久,说道:“你知道河宗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那人转回头,向着长街另一处走去。 “他们很疯狂,比我们天狱的人要疯狂得多。”那人一面走着一面说着。“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在南衣城这个地方,你还是比较安全的。” 南岛在后面向着那人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前辈相助。” 那人没有说话,按着剑消失在人流之中。 ...... 黑衣人收刀快速地穿梭在南衣城巷子中。 然后蓦然停了下来。 在前方巷口树下,有个人背着剑鞘靠着树站在那里。 “河宗现在是在谁手里?” 张小鱼转头看着那人,平静地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个剑鞘击中了后背,闷哼一声,跌倒在巷口。 张小鱼缓缓走了过来,从地上捡起那个剑鞘,重新系到背上,而后在黑衣人身前蹲了下来,看了他许久,没有揭下他的面罩。 “不想说算了。”张小鱼站起来,平静地走出巷子。“但是这是南衣城,你们既然喜欢藏在黑暗里,那便要好好地藏在黑暗。” “叛徒!” 黑衣人在身后抬起头看着张小鱼的背影,声音凄厉嘶哑地骂着。 张小鱼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在我看来,你们河宗的人才是叛徒。” ...... 南岛紧握着伞,不安地穿过了悬薜院的长街,回到了院内,又回头看着那扇许多年未曾关过的大门,犹豫着该不该将它关上。 在门口沉默了很久,南岛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悬薜院中自然是安全的。 南岛所受到的两次袭击,都是在南衣河上,第一次在水底,而这一次虽然他追了过来,但是也没有敢动手,反倒是被天狱的人惊走了。 南岛回到房里,关上门,瘫坐下来不住地咳嗽着。 先前被一刀劈了出去,撞在了酒肆旁的石阶上,南岛都是一路忍着疼痛在跑,到了此时,回到了房间里,才觉得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 瘫坐了好一会,南岛才端正地盘腿坐了起来。 神海内的天地元气依旧充沛,此时却也是正在不断地穿梭在身体之中,修复着那些受伤的骨肉。 没身不殆。 南岛突然想起了那日名叫桃花的男子说的那段话。 应该便是青牛五千言中的道文。 内视神海,那本青牛五千言安静地悬在那里,那些修复肌体的元气,正是被它驱使而去。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南岛沉默了许久,吐纳着天地元气,开始修行。 一直过了许久,南岛才重新睁开眼。 脱下衣裳,抬手摸着后背,那里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 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痊愈。 但是南岛的心情却是很沉重。 河宗。 南岛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 天狱的人说他们很疯狂。 为什么疯狂? 又为什么会反复地袭击自己? 南岛陷入沉思,却始终无法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直到深夜,南岛才坐到了床上,举着伞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院子里正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南岛照旧拿起了扫帚,打算出门打扫一下卫生,然而走出门,便发现张小鱼坐在门口。 看见南岛开门走出来,张小鱼很是愧疚地说道:“师弟,我昨晚没有追到那个人。” 南岛愣了一愣,看着张小鱼说道:“昨晚师兄也在?” 张小鱼点点头,叹息着说道:“昨晚我便在附近打牌,听到响声出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开始逃走了,我见师弟你和那个天狱的人说话,便去追人去了,可惜没追到,他跑到河中便消失了。” 南岛看着张小鱼,感激地说道:“多谢师兄。” 张小鱼站在檐下摇着头。 南岛握着扫帚说道:“师兄知道河宗吗?” 张小鱼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不远处,说道:“知道,莫非那人是河宗的?” 南岛点点头,说道:“昨晚那个天狱的人告诉我的,说来也是奇怪,我自幼待在南柯镇上,从未外出与人结过仇,一来南衣城,便被他追杀了两次,也不知道为何。” 张小鱼看着雨中墙头,那里有棵青草正在不停地摆动着,看了少许,张小鱼说道:“是啊,真是奇怪啊。” “师兄是剑宗弟子,应该知道河宗是什么地方吧。” 南岛看着张小鱼问道。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知道,河宗属于山河观,我也一向看他们不爽。” “师兄和河宗的人结过仇?”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可以这么说。” “那师兄可要小心了,昨晚天狱的人和我说,河宗的人向来很疯狂。” 张小鱼转头看着南岛,而后笑了笑,说道:“没事,他们不敢动我,倒是师弟要小心些。” 南岛点点头说道:“那倒也是,毕竟你是人间剑宗的弟子。” 张小鱼向着雨中走去,想了想,又回头看着南岛。 “不要和天狱的人接触太多。” “为什么?” 张小鱼转回头去,缓缓说道:“他们不比河宗好多少。” 南岛在后面点头应着。 “知道了,师兄。” 说着却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张小鱼问道:“对了,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过师兄?” “我在剑宗和别的师兄们打牌去了。” “哦。” 南岛看着张小鱼缓缓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古怪。 是的。 张小鱼的情绪不对。 这样的张小鱼。 一点都不欢快。 南岛突然有些怀念之前嘻嘻哈哈的张小鱼了。 南岛干完了活,便出门去买了两坛酒,叠放着抱在臂弯里,然后便去了藏书馆。 闲云野鹤的陈鹤便坐在门口,眼皮不停地交错着,显然已经困到了极致。 南岛把酒放在柜台上,又把剩下的钱丢到他身上。 “陈鹤兄昨晚没睡好吗?” 陈鹤迷迷糊糊地醒来,看了眼南岛,打着哈欠,说道:“昨晚有人在藏书馆打牌,给我吵了一夜,烦死了。” 南岛好奇地看向藏书馆,果然那里有一块地方被空了出来,放了一张牌桌。 这一幕看得南岛目瞪口呆。 “打牌打到这里来了?” “可不是嘛。”陈鹤有些无奈地说道,“据说是数理院的,平日里打牌学分输太多,半夜跑来藏书馆苦练牌技。” “......”南岛默然无语。 南衣城最古老最长久的传统确实是打牌。 陈鹤看着南岛买来的酒,打着哈欠,说道:“你先上去坐会,我再补个觉就上来。” 南岛笑着说道:“没事,你睡你的,我看会书。” 陈鹤点着头,又睡了过去。 南岛走上楼去,在二楼的修行典籍中翻了许久,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便是道术或者剑法之类的。 大多是修行之法或是入门初解。 唯一一本可以算作剑法的,便是那本丛刃写的《因果剑初解》。 南岛又拿出了那本书,看了一阵,放回去之后。 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丛刃的剑还在南衣城。 张小鱼的哪去了? 过往虽然知道他只背了一个剑鞘,但是南岛也只是以为剑丢了,或者放在哪里养剑了——譬如秋水一般。 秋溪儿曾经说过,张小鱼是人间剑宗唯一一个学会了果剑的人。 他把剑送到哪里去了? 南岛突然好奇起来。 想着下次见到张小鱼一定要问问这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学学因果剑也行。 毕竟是天下三剑之一。 南岛想着,便站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上。 门是关着的,还能听见三楼的雨声,应该是斜风吹雨入小楼。 但是又好像变成了云海高崖之上,大湖流水之声。 所以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南岛犹豫着站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二十九章 恐惊天上人 南岛犹豫了很久,终于一把推开了门。 那条曾经见过一次的长廊再度出现。 自己上次走过时擦拭过灰尘的痕迹都还在那里。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已经没有了门。 背后多了块青石碑。 碑上有一行字。 此行不可悔。 写得很潦草,就像是谁喝醉了酒之后,随手写的一般, 南岛抬手触碰上去,没有任何反应,不像是机关。 又尝试将体内的天地元气输送过去。 依旧毫无反应,如同只是一块石头一般。 南岛没有再去管那块石碑,沿着长廊向着前方而去。再度走到了当初那扇门前。 推开门。 便是云崖。 一片春意盎然,微风吹得花叶招摇。 南岛沿着小道走到崖边,那块上次被他刨出的断碑还在那里。 血迹已经干涸了。 崖边的大湖依旧平静,南岛低头照了过去,便看见了那一株撑着伞的桃树。 南岛这一次见到,却是平静了许多。 坐在湖边看着想了很久。 这或许便是丛刃当初那句话中的——还桃花因果。 我非我。 乃桃树尔。 南岛暗自叹息一声。 又仔细地看了那棵桃树很久。 许多地方都已经开花了。 倘若以人身作为对照,便能看到还未生出桃花的,只有心口与眉心。 那两处也都有了花苞,似乎随时都会盛开了。 南岛静静地看着,忽然觉得无比惶恐。 当那两处也开出桃花,意味着什么? 南岛只觉得浑身发凉,从腰间拔出剑来,褪去上衣,对准心口位置。 他想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有一个花苞。 当冰凉的剑刃抵到心口皮肤上的时候,南岛却还是停下了手来。 因为在他眼前,那一处通往无边云海的平湖之上,却是蓦地出现了一条没入云海中的青石小道。 像是水落石出一般。 南岛蹲下来看了一眼,发觉湖水果然是向下褪去了不少。 南岛提着剑站在崖边,看着那条小道,犹豫了许久,回头看着毫无去处的山崖,抬腿踏了上去。 小道很短,走了没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块陆地。 南岛走上了陆地的一刹那,眼前的云海便散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青山下的小镇子。 自己便站在镇子门口小道上。 小道一旁还有块石碑,碑上是与崖上那块一样的字。 也都是缺了结发与长生之间的那个字。 不同的是,这块石碑上端完好,有五个飘逸的大字。 不敢高声语。 镇子里忽然便传来了人声。 南岛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是寥落寂静的镇子,转眼便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南岛看着一个向着镇外走来的挎着菜篮子的妇人,正想上前问一下,眼前的场景却是突然变幻。 是听风台。 台上风雨不止,可见春雨中的南衣城。 南岛松了一口气,一直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是却又有些不明白,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如何进去的? 这里是否便是丛刃示意自己来悬薜院的缘由? 南岛坐在春雨台上想了许久,依旧毫无头绪。 走下楼去,二楼多了几个学子,结伴在那里看书,南岛看了一眼,没有熟识的,也便走了下去,一楼的牌桌那里多了几个少女,不过没有打牌,而是在那里坐着看书。陈鹤似乎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便向门外走去。 南岛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于是跟了上去,然后便看见他走到一片偏僻竹林那里,解开了裤腰带。 “......”南岛默然无语,回到了藏书馆中。 过了没多久,陈鹤就回来了,看着坐在柜台里的南岛,趴了过来。 “南老弟什么时候来的?” “......”南岛再次默然无语。 陈鹤趴了一会,拍了拍脑袋,说道:“不好意思,睡懵了,哈哈。” 南岛无奈地笑道:“没事,睡好最要紧。” 陈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那确实。”说着便回头去看那边的牌桌,待到看到那几个少女的时候,陈鹤顿时苦着脸趴在柜台上。 “不会今晚还打吧。” 南岛看向那边,也是有些惊讶,原来昨晚在那里通宵打牌的便是她们几个? 陈鹤趴了一阵,抬头看着南岛说道:“你那里还有没有睡觉的地方?”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只有一张床。” “没事,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今晚我带被子来你那里。” 南岛想了想说道:“那我俩晚上换个地方睡?” “这样不太好吧。”陈鹤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准备上楼拿被子了。 南岛摇着头走了出去。 总觉得自己或许大概可能是真的遇不到正常人了。 去了讲道坪那边,张小鱼与谢先生都在,南岛也没有去打扰,在一旁听了一会便离开了。 穿过杏花小道来到静思湖,雨已经停了。 现在时间还很早,所以南岛并没有看见秋溪儿的身影。 在湖边蹲着洗了把脸,南岛便拔出剑来,开始练习穿花。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南岛现而今比以往要认真许多,秋溪儿也并不在这里,没有让他东想西想的人,是以南岛的穿花练习格外的顺利。 一剑刺出,南岛收回剑来,上面便是九朵玉兰花。 倘若用秋溪儿的话来说,一次九朵,还远远达不到入门的标准,但是对于南岛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这不是偶尔九朵,而是稳定九朵。 南岛满意地看着剑上的九朵白花,而后反手一甩,便尽数甩落地上。 脚下已经是一地碎花。 南岛看了眼这一片的狼藉,本想回去拿扫帚来扫一下,但是又太远了,想了想,南岛尝试引动体内元气,神海之内元气漩涡开始逆转,而后带动着身周的元气,形成了一股不小的风。 只可惜那些花湿漉漉地粘在地上,并不能被吹向林中。 南岛又加快了一些天地元气运转的速度,风更大了一些,在南岛身周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风眼,南岛沉思了一阵,抬手在手上又汇聚了一个较小的气旋,而后那个较小的气旋却是将身周的风眼牵引了过去,在手中狂乱的旋转着。 满地落花终于被风卷动了起来,与天上飘落的混到一起,落入了那个漩涡之中。 南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却突然发现秋溪儿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握着书卷负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里。 南岛收回了天地元气,漫天碎花落了下来。 “先生。” 南岛很是忐忑地看着秋溪儿。 本以为秋溪儿会责怪他不好好练剑,但是并没有。 秋溪儿平静地走了过来,穿过落花向着回廊走去。 “很好看。” 南岛跟在秋溪儿身后,“我以为先生会说我不务正业。” “既然已经见山,自然要开始学着去运用它,你若是不用,那才是不务正业。” 秋溪儿停在了那里,回头看着那里的落花,说道,“能够御风,便能御剑。你若是熟练了,不妨试试。” 南岛看向手中的剑,说道:“我以为御剑便是要与剑心意相通。” 秋溪儿平静的说道:“只是天地元气的运用罢了。所谓御剑,你可以理解为,天地元气成了你的身外之手。天地元气足够浑厚,你的剑就足够快足够远。” “先生的剑可以多远?” “千里。” 南岛站在原地,怔怔地想着千里到底有多远。 却又突然想起当初问过张小鱼的那个问题,看着秋溪儿问道:“先生是什么境的?” “崖主。” 南岛愣了一愣,想着人间境界的对照,看着秋溪儿震惊地问道:“先生入了大道了?” 秋溪儿淡淡地说道:“未曾。” “那为何?” “修道境界与剑意之境,只是相辅相成,并不是说一定要是同一境。”秋溪儿走到了回廊中,坐了下来,翻开手中的书说道,“我是小道崖主境,张小鱼便是小道斜桥境。” 南岛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张师兄也没有那么厉害?” “当然不。”秋溪儿却也是想起了那个整日念着打牌打牌的白衣青年,缓缓说道,“他的小道境比我的小道境要高。” “先生与张师兄谁更强一些?” 秋溪儿闻言,却是有些傲意地看向满林白花。 “他要叫我师姐。” 打不赢的,自然要叫师姐。 南岛却又是蓦然想起了那日遇见的那个溪云观道人李石。 他与先生又是谁更强呢? 当然南岛并没有真的问出来。 先生比赢了还好,万一没比赢。 那倒霉的想来就是自己了。 南岛看着已经开始低头看书的秋溪儿,正要回去继续练剑,却又突然想起来昨晚的事。 “先生知道河宗的事吗?” 秋溪儿抬起头来,蹙眉看向南岛。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河宗的人想要杀我。” “在哪里?” “昨晚,南衣河上。” 秋溪儿转头看向北方沉默许久。 南岛看着秋溪儿小心地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秋溪儿转回头来,缓缓说道:“他们为何要杀你?” 南岛苦笑一声说道:“我如果知道,也不会来问先生了。” 秋溪儿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修行界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秋溪儿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声音清冷地说道:“既然不知道原因,那就是不讲道理,不讲道理,那你就杀回去。” 南岛站在湖畔叹息着说道:“但是我打不赢他,被撵着跑了一路。” “所以你便要让你的道理硬一些。” “比如?” “比如他刚刚跳出来,你的剑就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自然就会和你讲道理了。” 南岛无语良久。 “磨剑崖向来是这样讲道理的?” “修行界向来是这样讲道理的。” 秋溪儿缓缓说道,却是抬起了头,看向南岛。 “所以很多年来,磨剑崖都是最讲道理的。” 南岛叹息一声,向着白玉兰林中走去,说道:“我也想讲先生所说的道理,但是我才修行了几日,想讲也讲不出来。” 秋溪儿看着南岛的背影,轻声说道:“等你到了我们这种境界,你便是人间最会讲道理的人。” 南岛握着剑回头看着秋溪儿。 “先生这样看好我?” 秋溪儿点点头。 “当然。” 南岛欢欢喜喜的便跑去练道理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章 结石 南岛沉迷于道理之中,连秋溪儿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抬头便见白玉兰林外一片暮色深沉,手里的剑上穿着十朵桃花。 南岛觉得自己的剑又快了几分,但是具体是几分,他也说不清楚。 就像人吃饭一样,开始成长之后,便会多吃几碗,但什么时候开始必须要多吃几碗,南岛也不记得了。 他最近吃得很多。 虽然说入道见山,但该吃饭还得吃饭。 像张小鱼那样通宵达旦打牌饭都不吃,南岛确实是做不到。 南岛想到这里,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甩去一剑白花,收入鞘中,转身便离开了静思湖。 趁着暮色点完了灯,或许是入了见山的原因,又或许是唯手熟尔,南岛现在点灯越来越快。 跑去文华院食堂啃了两碗饭,南岛便向门房走去,走到门口,推开门,便看见陈鹤在里面抱着本传记小说,看得入迷。南岛这才想起来今日上午说要和他换个地方睡觉。于是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又沿路走回去,路过巫鬼院的时候,南岛却是突然想起了昨日喝得一塌糊涂的北大少爷,于是便走进去看了一眼。 巫鬼院后便是南衣河,沿河有许多半截桥,桥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像是在静思感悟的样子,但是南岛总觉得他们像是在睡大觉,因为北台公子便坐在一座桥上打着瞌睡。 南岛看了一阵,真要转身离去,回头便撞见了一位看起来很是严肃的先生,身上的衣服与南岛平日所见大为不同,黑底之上有着许多怪奇的纹饰,袖袍很大,双手往里面一缩便看不见了。 “南岛?”那先生看着南岛沉思了一会,却是叫出了南岛的名字来。 不过也并不奇怪,毕竟那日先生们都知道卿相院长亲自拒收了这个少年。 “是的,先生。” 南岛向这位巫鬼院的先生行了一礼。 先生的表情很严肃深沉,但是说起话来却是温温和和的。 “我见你腰间带了剑,想来是跟着青牛院的哪位先生学了剑。” “是的。” “有没有兴趣来巫鬼院?” 先生突然的一句话让南岛有些惊错,犹豫了少许,说道:“先生便不怕卿相院长的责怪?” 先生淡淡地说道:“院长虽然是黄粱人,但是他是修道而成大妖,本质上而言,他其实算是槐安这边的人,修道的人神神叨叨,总觉得有许多不可言的命运,但是我们黄粱人不信。” 南岛好奇地问道:“先生信什么?” “信鬼神。”先生向一旁的院落里走去,院子里有许多青绿的植株,葱葱郁郁的,开了小红花。 南岛犹豫了少许,跟了上去,先生在院子花丛前站定,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也修巫鬼神。” “我听说巫鬼神教已经在人间消失了两千年了。” “函谷观也消失了一千年了,槐安不还是在修道?” 南岛默然无语。 “你觉得巫鬼院人太少?”先生回头看着南岛。 南岛慌忙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先生。” 先生倒是很诚恳,低头看着眼前小红花,连日春雨春雪,地上落了不少残红。 “巫鬼院人确实很少,哪怕在黄粱那边的悬薜院,修道的人也快要比修巫鬼的人要多了。只有在最南端,南楚三城,那里的南楚巫自诩有着巫鬼神教的传承,在那里巫鬼是最兴盛的。” “先生想要光复巫鬼神教的荣光?” 南岛沉思少许,说道。 先生听到这话,却是笑了起来,说道:“这确实是极大的宏愿,但是放在现而今的人间,却是不可能的事。”而后转过身,看着南岛,说道,“我只是对你很感兴趣。” 南岛带着歉意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厚爱,只是我已经学了剑了。” “学剑有什么好的?” 南岛想起来秋溪儿先前说的话,轻声说道:“剑上的道理大。” 先生沉默少许,叹息一声,说道:“剑上的道理确实大。” 二人交谈至此,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于是先生转身向着院外南衣河而去。 “如果哪一日,你想学巫鬼之道了,可以来院里找我,我叫明裕。” “好的,明先生。” 南岛离开了巫鬼院,去往了藏书馆,云胡不知正在一楼看着书,还在一旁用笔写写画画,南岛走过去,看了一会,发现看不懂,想来应该是数理院的东西。 云胡不知却是蓦然抬起头来,看着南岛,有些惊讶,说道:“你怎么今日现在还来藏书馆?” 南岛将自己个陈鹤换房间睡的事情说了一下,云胡不知点点头,只是显得有些遗憾,说道:“可惜。” “先生可惜什么?” 南岛有些奇怪,再度看了一眼云胡不知身前的书卷还有那些许多写满了东西的纸张。 确认过眼神,是看不懂的东西。 “我用数理院的模型算出了成道的一个解。”云胡不知尝试给南岛解释。“但是这个解不属于目前人间修道体系中的境界划分,我觉得这里应当还有一个小境界,但是道门典籍从未记载过,大概便是在成道果之后,天地元气在体内的一个极限值。我给它取名叫金丹,但是想着这个名字或许太俗了,想着让陈鹤来取个好听点的名字。” 南岛目瞪口呆。 “大道可以算的吗?” 云胡不知真诚地说道:“大道当然不能算,但是修行可以算,你看这里,我们先建立一个模型,再引用人间修道历史上那些修行者留存的典籍,便可以转换为确切的数据,而后求解,便可以知道人间目前处于什么样的修道趋势......” “先生。”南岛打断了云胡不知的话,云胡不知疑惑地看着南岛,南岛颇为尴尬地说,“我书读得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云胡不知反应过来,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南岛狼狈地向楼上走去,听见云胡不知在后面问道:“你觉得这个境界应该叫什么名字?” 南岛停在楼上想了一会,说道:“先生觉得结石怎么样?” 云胡不知眼前一亮,提笔在页眉上写下了结石二字。 “多谢多谢,这本书我给你加个第二作者吧。” 云胡不知把手中的纸张整理了一下,提了起来,给南岛展示着——论‘结石’境在成道时的存在可能性及其趋势。 南岛捂脸而去。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必须的必须的。” 云胡不知在楼下连声说着。 南岛在三楼听风台坐了下来,春夜的风带着不少的寒意,倒也让南岛方才尴尬的燥热消去了不少。 云胡不知正抱着一大堆书籍纸张走出藏书馆向着小竹园而去,走到小道上的时候,却是回头看向楼上,看见南岛在台边坐着,颇为开心地挥了挥手。 先生还,真是纯粹啊。 南岛坐在台上,一面回味着云胡不知那个笑容,一面却是蓦地想起了那日云胡不知和他说的,悬薜院的创立者青悬薜的故事。 是的,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南岛喟叹许久,觉得自己大概做不成这样的人了。 于是有些遗憾。 “你呀你呀。” 南岛摇着头站起身来,向着房间里走去。 然后推开门便看见了高崖平湖。 南岛揉了揉眼睛,回头看了眼身后,那里依旧是听风台。南岛向后退出来,站在夜色深沉的台上,门后依旧是高崖流水,一片春日。 南岛犹豫了少许,抬腿向里面走去。 走入崖中,身后的门便消失了。 高崖依旧未曾有什么变化,南岛像前两次一样,继续向着那条小道走去。 走到尽头,平湖依旧,湖上石道仍在。 南岛一面沿着石道走着,一面看着湖水中的自己。 眉心与心口的花苞依旧好端端的在那里,没有要开放的迹象,这让南岛心里轻松了不少。 走过石道来到那个小镇前。 南岛却是惊讶地看着那块石碑。 石碑好端端的,但是最上方的字已经变了。 不是不敢高声语。 而是请勿高声语。 有人用笔随意地划去了‘不敢’二字,改成了‘请勿’。 这是谁改的,镇上的人,还是? 南岛怔怔地看了一会,抬起头来。 刹那间,便已是人声鼎沸。 南岛沿着镇上小道,挤进了人流之中。 好像只是一个寻常的人间小镇。 不远处有摊贩,有叫卖声,有人讨价还价,有人争执不下便开始骂街,街旁孩童捏着一文钱,垫着脚去取草垛上的糖葫芦;街角有条狗被踩了尾巴,哀嚎着从南岛身旁窜了过去;丰满的妇人抱着婴儿走走停停地看着街市,有瘦小的孩子一面挤着一面扒着一个书生的钱袋。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了好一会,有人在拉着南岛的衣角,南岛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女孩,手里提着一筐新鲜的草莓。 “要买几个吗,大哥哥?” 南岛很是委婉地拒绝了,小女孩失望地提着篮子继续在人流里走着。 南岛依旧有些茫然,随着人流向着前方走去。 走了好一阵,却是再度看见了那个小女孩,有个青裳少年蹲在她身前,正在翻看着那些草莓,然后全部买了下来。 小女孩欢喜地拿着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青裳少年笑眯眯地提着一篮草莓,站在那里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身影,好像很是高兴的模样。然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南岛,南岛正想开口问什么,便见那个少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请勿高声语。 南岛却是想起来镇子外那块石碑上的字。 还在想着,青裳少年已经提着草莓,边吃边走了。 南岛匆匆跟了上去,想要追上少年,却发现无论自己跑得有多快,永远都离那个少年有着三丈的距离。 少年只是吃着草莓悠闲地走着,然后在一处酒肆窗前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和他说这话。 “今日不忙吗?” 少年微微笑着摇摇头,说道:“不忙。” “那什么时候才会忙起来?” “很快了。” ...... 二人还在交谈着,南岛终于追了上去,停在少年面前,正要问他这里是哪里。 “胡了!” 一声兴奋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 南岛惊醒过来,依旧站在听风台房间门口。 已经夜深了。 一楼的麻将声哗啦啦的响着。 南岛站在那里好一阵才缓过来,叹息一声,走下楼去,停在一楼楼梯上看着下面。 牌桌上坐了四个少女,正打牌打得热火朝天。 正对着南岛方向坐的那个少女身前摆了一推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似乎察觉到南岛下来了,那个少女抬头看向楼梯边,‘咦’了一声。 另外三人看着她的动作,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少女低下头来,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一章 我要学打牌 虽然四个人在楼下打着牌,但是南岛倒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回到三楼,把门关紧,倒也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南岛依旧醒得很早,走下楼去,牌局已经散了。 另外三人已经离开了藏书馆,昨晚和南岛对视过一眼的还在,趴在牌桌上安静地睡着。 南岛撑着伞从一旁走过去,打开藏书馆的门看了一眼,又走回来,捅了捅少女的肩膀。 少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眯着眼很困的样子,看着南岛说道:“怎么了?” “快要天亮了。” 南岛指了指半掩的门。 少女惊醒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把梳子,随意地梳了两下头发,便向着门外跑去。 “完了完了,今早是曾先生的课,要是迟到了又得扣学分了。” 少女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桌上的钱都忘了拿。 南岛正打算给她收拾一下,少女又从门外探出头来,看着南岛说道:“帮我把钱收一下,谢谢。” 然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南岛无奈地帮忙把钱收进了门口的柜台里,然后便出了门,走在路上的时候,便撞见了同样迷迷糊糊往这边走来的陈鹤,他还没有忘记把南岛的扫帚拿过来。 没有内鬼,二人在竹林小道上进行了交易。 陈鹤去了藏书馆,南岛拿着扫帚开始扫地。 今日是从藏书馆扫到外面去。 所以当南岛扫到静思湖那边的时候,秋溪儿便在那里看着书,看见南岛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南岛一面扫着地上的落花,一面看着秋溪儿。 “今日三月十三了?” 秋溪儿看着书,却是突然问道。 南岛想了想一下,回答道:“是的,先生。” 秋溪儿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只是突然想起,又好像是在提醒着南岛什么。 南岛扫完了林间小道,已经有熹微晨光洒落下来,抬头看向秋溪儿那边,这个来自磨剑崖的白裙女子便安静地沐浴在廊头春光里。 南岛拿着扫把走了过去,在一旁坐下,走廊的地面是灰色的石板铺成的,坐上去冰冰凉凉的。 就像身旁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一样。 但是南岛觉得她对自己肯定是不一样的。 在一旁坐了许久,秋溪儿也没有赶他离开。 南岛看着已经那面映着晨光的静思湖,犹豫了一阵,开口说道:“先生还记得那日我说的那些话吗?” 秋溪儿低头看着书,没有回答。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先生是怎么看的?” 秋溪儿抬起头来,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便这样看。” 南岛笑了笑,说道:“先生便不好奇我为什么说自己快要死了吗?” 秋溪儿收起手中书卷,放在一旁,向着湖畔走去,停在湖边,那柄秋水破开微光春水,落在手中。 南岛好奇地看着秋溪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秋溪儿执剑站在湖畔,一身剑意喷薄而出,有如高崖流水,滔滔不绝而其势汹汹。然而握剑的人本身却是宁静的。 春日清晨的光芒似乎闪耀了一下。 南岛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春日的光芒。 是剑光。 一袭白衣的女子立于林中,手中秋水散发着幽幽冷意,在女子手中不断地跃动着,剑在手中而剑花翩然,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飞入了林间。 湖畔一片寂静,只听得见剑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南岛痴迷地看着林中那个女子。 剑舞渐渐越来越快,南岛几乎快要看不清人在哪里,剑又在哪里。 林间开始有风,是剑意来风,吹着无数白花坠落。 白裙女子的身影渐渐慢了下来,背对着南岛挽了个剑花,而后忽地向后折腰,一剑刺向南岛。 南岛看着那停在眼前的散发着寒意的长剑,与之而来的,还有秋溪儿的清冷的声音。 “你不怕吗?” 南岛摇摇头,轻声说道:“这是先生的剑,所以我不怕。” 秋溪儿收剑,站在南岛身前,平静地说道:“你不怕,不是因为这是我的剑,而是你本身便不曾惧怕。” 南岛沉默下来,想着那个过往里,小镇上捧着酒壶撑着伞看着雨雪的自己。 也想起了当初在小竹园外擦着眼泪的自己。 他当然是怕死的。 但是好像也不是那么怕。 只是不想便这样死了。 秋溪儿回头看着满林飘落的花朵,缓缓说道:“是花便要落,是人便要死。我不曾过问,便是如此。” “那先生为何还肯教我学剑?” “人活着想不了身后的事,想那些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存在。”秋溪儿低头看着手中秋水,轻声说着,“想万年春秋,不如想今日该如何。” 南岛沉默着坐在回廊檐下。 “且争朝夕的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否则也不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来。” 秋溪儿说得很平静,似乎那晚夜月之下,只是一件寻常的小事一般。 南岛转过头去,很是羞愧的模样。 “是死是活,过了今日再说。”秋溪儿提着剑走入廊中,在落了许多白花的廊椅上坐下,低头翻开了书。“下午来练剑。” “好的,先生。” 南岛站了起来,拖着扫帚离开了静思湖。 秋溪儿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重新低下头来,看了许久的书。 才发现书拿反了。 南岛从文华院烧完了热水回来,在门口站了一会,犹豫着是去藏书馆,还是去青牛院听先生们讲道。 然后便看见梅先生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巷子外走了进来。 “梅先生你回来了?”南岛有些惊喜,要说在悬薜院里,谁给他的观感最舒适,无疑便是李太梅。 梅先生看着南岛笑了笑,低头看着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道:“这个是你南岛哥。” 小男孩嗫嚅着叫一声‘南岛哥哥’。 南岛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看着梅先生说道:“梅先生你儿子?” 梅先生点了点头,又看着小男孩说道:“你先和南岛哥在这里玩会,我去找你谢叔有些事。” 小男孩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南岛身边,低头玩着手指。 南岛于是放弃了先前的那些想法,拉着小男孩的手,看着向院里走去的梅先生,说道:“你啥时候回来,我等会还要去听讲道。” 梅先生转回头,看着南岛说道:“那你便把他也带过去吧。” “这样可以吗?” “你都被拒收了,都照样在里面晃悠,别说别人了。” 梅先生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南岛摸摸头,想着也确实是。 然后看着一旁的小男孩笑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蝶。” 好家伙,怎么还骂人呢。 小男孩大概知道这个名字有点怪,想了想,又解释道:“是蝴蝶的蝶。” 南岛笑呵呵地说道:“我知道。” 二人便蹲在悬薜院大门随意地扯着淡。 “南岛哥你为什么一直打着伞啊。” 李蝶看着蹲在一旁的南岛手里那把伞,十分不解的问道。 南岛抬头看着伞,说道:“因为我的身体不太好,淋点雨什么的,就会生病,所以就一直打着伞了。” “哦。” 小男孩李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梅先生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南岛想了想,便带着李蝶往青牛院那边走去。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学子认得李蝶。 “咦,这不是梅先生的儿子嘛。” “好像是的,比去年看着又高了一些了。” “要不要带他打会牌。”说话的那人挨了朋友的一拳。 “小心梅先生找你算账。” “哈哈哈哈。” ...... 二人走到了讲道坪旁,云胡不知正在讲他的数理院大道,南岛听得脑壳痛,于是便拉着李蝶去了张小鱼那边。 张小鱼似乎又恢复了本性了,正在讲道坪上侃侃而谈他的牌桌战绩。 下面的学子们听得昏昏欲睡。 毕竟人尽皆知张点炮。 南岛带着李蝶在杏树下坐着,过了许久,张小鱼结束了吹牛,开始教学生们剑道修行。 南岛听得很认真,本以为一旁的李蝶会打瞌睡,转头瞅了一眼,才发现这小子睁着眼睛听得正入神。 莫不是剑道天才? 南岛心里暗自想着。 过了没多久,张小鱼便结束了讲课,拖着教学用剑,懒洋洋地往南岛这边走来。 “好累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兄们不来这里赚钱了。” 张小鱼有气无力地走了过来。 南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张小鱼叹息一声说道:“因为我们都是天才,师父他随便教教,就不管了,到这里教学,你非得一点点给他们说了,他们才能知道个大概。” 南岛颇为敬佩地看着张小鱼。 “师兄,装逼还是你会装。” 张小鱼得意的笑着,然后看向南岛身旁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李蝶,说道:“这小子哪来的。” “他是梅先生的儿子,梅先生有事去了,让我照看一下。” “他会打牌吗?” “.......” 李蝶却是说道:“我可以学。” 南岛慌忙捂住了他的嘴,说道:“这可不兴学啊。” 张小鱼笑嘻嘻的看着李蝶,说道:“你为什么想学打牌?” 李蝶从南岛的手里挣脱出来,看着张小鱼说道:“因为我想学剑。” 张小鱼蓦地沉默下来,看着李蝶说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李蝶想了想,说道:“我爹。” 南岛有些茫然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他好像听懂了一些,又好像啥也没听懂。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二章 梅林里的梅先生 张小鱼沉默了很久之后,告诉李蝶,如果真的想学,便让他爹李太梅来找他。李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后谢先生便找了过来,把李蝶带走了。 张小鱼站在树下,李蝶牵着谢先生的手,边走边回头看着他,张小鱼没有说话,脸色显得有些沉重,直到南岛推了推他,张小鱼才反应过来,看着南岛说道:“师弟怎么了?” 南岛神色古怪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好像有个秘密。” 张小鱼哈哈笑着,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师弟不要胡思乱想,哈哈。” 南岛见张小鱼并不想多说,也没有问下去。 但是南岛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师兄你的剑哪去了?” 张小鱼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沉默少许,看着南岛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先前在藏书馆里看见了丛刃宗主写的因果剑初解,里面提到,因果剑杀人,最为显著的特征便是,剑主的剑消失在了当下人间。”南岛一面想着一面说道,“师兄的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说着,南岛狐疑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正在杀人?”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说道:“是的,师父让我杀一个人。” 南岛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如此。” 张小鱼向讲道坪外走去,一面抬头看着满树杏花,一面说道:“师弟便不好奇要杀谁吗?” 南岛笑着说道:“世人都说丛刃宗主在看着人间的平稳,那想来要杀之人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张小鱼低下头来,不住地轻笑着。 “一定便不是良善之人吗,师弟?” 南岛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该杀的人,那么杀了也无妨。” 张小鱼在溪边停下,低头看着溪中流水,轻声说道:“如果是不该杀的呢?” 南岛看着张小鱼许久,说道:“我看得出来,师兄是好人。” 张小鱼没有再说下去,在溪边看着自己笑着。 张小鱼当然是好人。 绝,抬手摘了一朵梅花,拈在手里,向着池边走去。 南岛好奇地跟了过去。 池边有一壶酒,梅先生走到那里,盘腿坐了下来,低头转着手中的那朵梅花。 一池月华如雪。 南岛在一旁坐着,看着那里摆着的两个酒杯,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梅先生,一杯自己拿了起来。 梅先生接过酒,小口地饮着,喝了十多口,那只小杯中的酒液却是只少了一半。 南岛正好奇梅先生这奇怪的举止,却见沉默了许久的梅先生转过头来。 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方才酒杯中的,早已不是酒水了。 “梅先生你怎么了?” 南岛想起来三月初七下午,梅先生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回去照顾下大雪受凉的妻子。 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不敢确定,只是试探性地问着梅先生。 “你说怎么淋场雪,人就没了呢?” 梅先生抬手抹着眼泪,已经泣不成声。 南岛沉默的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给梅先生倒着酒。 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怔怔地看着梅先生。 淋场雪,人没了。 这个三月,只有一场雪,正是三月初六那晚。 南岛想到这里,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酒杯。 原来是我的问题吗? 南岛惊慌失措地想着,却又还抱有一丝希望地问着梅先生。 “夫人是淋了雪之后才......” 梅先生抹着眼泪,什么也没说,只是悲痛地点点头。 南岛浑身颤抖着,不自觉地发出了个‘呵’的音节,而后便觉得像是有什么在月色里洒落下来,扎在了心口。 梅先生并没有注意到南岛的异常,喝着酒,看着手中的那朵孤梅,怔怔地流着泪。 “梅先生......” 南岛用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神色慌张地看着梅先生,只是在说出了‘梅先生’三个字后,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呢? 南岛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着。 吐露你坦诚的罪恶,来换取痛苦的宽恕吗? 梅先生转过头来,南岛收敛了情绪,什么也没有说下去,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于是有人饮酒。 有人饮罪。 有人满怀风雪寥落,看人间空空荡荡。 有人割裂了自己,挣扎着沦落。 梅先生一壶酒喝到半夜。 南岛好像重新淋了一场雪。 二人后来再也没有交流。 梅先生能够体谅南岛年少的慌张,也或许觉得自己将这样的故事吐露给这个少年很是残忍,临走时很是愧疚的拍了拍南岛肩膀,也很感激南岛能够陪自己饮了这场夜酒。 南岛站在月亮门下,面对着梅先生的愧疚。 只觉得无地自容。 于是他再度开口。 “梅先生。” 梅先生已经擦干净了泪水,回头看着南岛,神色依旧哀痛着。 南岛终于还是没能将真相说出来。 只是问道:“你儿子,李蝶知道吗?” 梅先生摇摇头,说道:“他不知道,我只说他娘与我吵了一架,嫌我没用,回娘家了。” 梅先生说着,却是笑了起来,眼眶还有些如雪的月色。 “所以我把他带来了这里。” “等他入道,开始修行,便会忘了很多东西。” “人间最无情的,当然还是修道之人。” 梅先生轻声说完,转身走出了悬薜院。 南岛沉默的站在那里,而后转身沿着竹林小道,向着悬薜院内走去。 走了许久,停在那些小桥流水间,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泪水越擦越多。 于是少年嚎啕地哭着。 竹林夜色里,有个身影站在叠影重重的竹下,安静的看着那边。 那些哭声他听到了。 于是他也觉得很悲伤。 转身消失在竹林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三章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 梅先生的故事似乎便这样结束了。 一个简短的,在视野之外的故事。 南岛却是由此想起了很多东西。 生命的悲欢离合远远比所能看见的要多得多。 当它们汇合。 便成了人间。 ...... 那四个少女又组成了一桌麻将。 南岛撑着伞,推开门在那里安静地看了很久。 然后轻手轻脚地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 于是麻将声小了起来。 南岛坐在三楼听风台,长久地看着整个悬薜院,林木葱郁,夜色低沉,有夜来的冷风不断地穿过那些远处的灯火而来。 然后他看见了梅先生坐在长街外的河边,坐了很久,低着头离开了。 陈鹤带着小男孩李蝶从喧哗里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支糖葫芦,二人一面吃着一面打闹着。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南岛回头,便看见今晨那个少女站在门边敲着门,然后向南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走进了听风台。 “我叫杭悦,数理院三年级的。”少女走到了南岛身旁,带着些歉意说道,“这两日打扰了。” 南岛摆摆手,转回头看着夜色说道:“没事。”又看了眼少女的身后,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今晚不打了吗?” 少女杭悦站在台边伸了伸懒腰,说道:“不打了,连打了两晚,熬不住了,我们又不是张小....嗯,小鱼先生那样的修行者。” 南岛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见杭悦继续说道:“过两日再打。” “......” 南岛一阵无语,看着杭悦说道:“你们数理院的课业这么繁重的吗?” 杭悦双手撑在护栏上,托腮想了一会。 “其实也没有,主要还是平日里麻将课经常溜出去玩,所以平时学分太少了,前段时间小考,输了两圈,就没剩多少了,只好加班加点打打牌,过几天去赢回来。” 少女说到赢的时候,做了个和张小鱼一样的拍胸脯的动作。 于是南岛便知道她大概赢不回来了。 “这两天赢了点钱,我去城里酥记买了些东西,给你吃吧,哦,还有陈鹤大哥。”杭悦说着,想起来什么,跑下楼去,拿了一个小包上来,递给了南岛,“到时候记得给他分点,毕竟那天他都被吵得睡不着了,哈哈哈。” 杭悦应该是想起了那天瞌睡不断的陈鹤,哈哈地笑着。 “......” “我要先回去了。”杭悦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南岛,“对了,你叫什么。” “南岛。” 杭悦却是惊讶了一下,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拒收的学子?” 南岛苦涩地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第二个南岛的话,那应该就是我了。” 杭悦扶着门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哦,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南岛倒是轻松地说道:“没事,反正我现在也在悬薜院里,没事就到处听听课,修修道,也挺好的。” 杭悦倒有些羡慕起来,哎了一声,说道:“确实挺好,又可以听课,还不用考虑学分,唔,要不我也退学旁听算了。” 然后看着一脸无奈的南岛,笑了笑说道:“开玩笑的,我走了。” “好的。” 看着少女消失在楼梯上,南岛又转回了头,看着夜色人间。 想着梅先生的事,还有那场雪。 一直到满院寂静,南岛才站起身来。 停在了房间门前。 推开门。 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还有床椅上还有许多陈鹤随意摆放着的传记小说。 南岛今夜睡得并不好。 或许是因为怀抱了一些罪恶痛苦。 ...... 南岛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陈鹤便坐在外面听风台上喝着茶,小口地吃着那包吃的。 “你醒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陈鹤回过头来看着南岛,咽下了嘴里的零食,“梅先生说要你安心修行就好了,院里的事他来做。” 南岛点了点头,昨日谢先生应该和梅先生说了自己的事了。 在听风台站了一会,南岛才想起今日便是三月十四了。 秋溪儿明日便要走了。 南岛有些惆怅的想着,回房拿了剑,便出了门。 陈鹤在后面问着:“你去哪里?” “学剑去。” “剑有啥好学的。” 陈鹤在后面吃着东西咕哝着。 南岛走出藏书馆,便看见那些小道上的落叶之类的东西已经被扫干净了,应该便是梅先生扫的。向着青牛院走去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梅先生拖着个扫把,仰头在树下看着杏花。 南岛久久地站在那里。 梅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见南岛,笑了笑,而后转身落寞地向着青牛院外走去。 梅先生离开了很久,南岛才转过身来,沿着杏花小道缓缓地走着。 一旁的杏花清溪坪中,先生们正在讲着修行之道。 然后南岛看到了张小鱼,还有像模像样坐在树下的小李蝶。 或许是因为李蝶也在的原因。 张小鱼今日讲的东西都是很基础的剑道知识。 流云剑宗的复古流剑派。 任何一个学剑的人无法绕过这个东西。 那是用剑之人最本质的东西。 “用剑就如同劈柴,你要去看柴在哪里,也要去听劈入木中的声音。也要随时做好,斧头弹回来的伤到自己的准备。” “倘若看不见,那么便要去听,去感受身周天地元气的流动,来判断对手的位置。” 张小鱼今日讲得很是认真,南岛抱着剑听了许久。 很多东西都是秋溪儿没有教过的。 或许正如秋溪儿那句话一般——磨剑崖的剑都是向天而去的。 所以她教的东西都很高,很孤很绝。 而张小鱼不一样,他是南衣城人间剑宗的剑。 所以很通俗很下贱。 但是南岛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这样混迹于人间的剑宗。 为什么会产生因果剑这样玄妙的剑道来。 南岛觉得很是神奇。 就好像人间剑宗后门卖糖油粑粑的老大爷,突然有一天把摊子一掀,从油锅里摸出来一把剑,看着人间说请赐教一样。 南岛想不明白,于是便去了静思湖。 秋溪儿不在,南岛对着一地落花练着剑。 今日已经能够穿十二朵了。 南岛想起第一次穿花,好像便是几日前。 然后又想起,好像来到悬薜院,也才第九日。 于是看着手中花,不免也有些得意。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 南岛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秋溪儿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在她身旁还有着一个人。 花无喜。 于是南岛觉得手中的剑有点握不住了。 花无喜神色很是平静,在那些平静的眸光下,又似乎还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湖边练着剑的南岛,皱了皱眉,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身旁的秋溪儿,缓缓说道:“希望先生能够好好考虑一下。” 秋溪儿看着湖水,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花无喜招摇地从南岛身旁走了过去。 南岛看着花无喜的背影离去,总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溪儿依旧站在湖边,南岛走了过去,紧张地看了她许久,发现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无事。” 南岛沉默少许,执剑立于伞下,轻声说道:“我希望先生能够告诉我。” 秋溪儿转头看着南岛,看了许久,转过头去。 “告诉你又能如何?” 南岛认真地说道:“如果先生受了委屈,我自然便要为先生出气。” 秋溪儿哑然失笑。 “你见山几日了?”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四日。” “入道见山第四日,便要替小道境的人出气?” “先生也说过,日后我的道理是人间最大的道理。”南岛看着秋溪儿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道,“道理总要从小开始讲起。” 秋溪儿平静地看着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东西,过了许久,声音清冷地说道:“有心思想着这些事,不如多练一会剑。”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桃花剑。 “但是我学剑,是为了先生而学的。” 秋溪儿看着面前的少年沉默少许,轻声说道:“纵使你想要帮我讲道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说着却是冷笑一声,看着花无喜离去的方向,淡淡地说道:“巫鬼神教都衰落了几千年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崛起的北巫道而已。” 南岛站在伞下,却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面前女子言语中的那种骄傲与不屑。 秋溪儿转身走回廊下,在廊椅上坐下,看了一眼平湖,翻开了手中的书。 “大概世人快忘了,为何磨剑崖是人间剑道魁首了。” 秋溪儿的声音很平静。 落到湖中却很冷。 南岛站在湖边,只觉得剑意满人间了,他回头看向回廊中安静地坐着的女子,缓缓说道:“先生无事便好。” 秋溪儿什么也没有再说,好像沉浸入书中的世界了。 南岛在一旁看了许久,而后走回了玉兰花林间道上。 剑镡端正地平放在眼前,这柄剑依旧丑陋,但是已经刺穿了很多的花了。 南岛闭上眼,听着林间的细微风声。 而后蓦地睁开眼,提步向前,一剑刺出。 剑刃上只穿了一朵花。 但是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白玉兰的花瓣伤口上,有一丝淡黄色。 如果颜色再深点。 便是焦黑。 这一剑。 很快。 所以剑体温度很高。 南岛甩去了花,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剑。 快要烧起来了。 不知是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四章 起风了而已 南岛沉默地看了剑许久,总觉得方才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丝自己剑意种子的异动,只是那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南岛没有再出剑,仔细地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剑。 似乎与寻常的并无差别。 在出那剑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南岛在小道上坐了下来,横剑膝头,沉默地回想着。 方才那一刻的心情,似乎是复杂的,有昨日梅先生的故事的愧疚,也有今日看见花无喜与秋溪儿并肩走出的愤怒。 又好像还有许多,因为这些情绪交错,带来的内发性感受。 那是什么? 南岛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内视神海,里面一片平静。 千万个谷神碎片正在吸收着天地元气,供养着那一棵桃树上的剑意与书卷。 神海渐渐地被天地元气充斥着,像是要变成一片真正的海。 但他无法借用那片海的力量。 他不会道术,也没有蕴养出自己的剑意。 而那道被桃树捧着的剑意,南岛却是有些不敢妄动。 所以海只是海。 无法让剑开口讲道理。 南岛沉默地站起身来,再度出剑,只是那种感觉却再也没有出现。 修道之境与剑意之境是相辅相成。 这是那日秋溪儿所说的话。 秋溪儿是小道崖主境。 张小鱼是小道斜桥境。 那么自己便是入道见山啥也不是境。 南岛叹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准备去吃午饭,抱着剑走到廊外,秋溪儿依旧在看着书,南岛也没有说话,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一直看了许久,秋溪儿便一直看着那一页,南岛觉得有些奇怪,压低身子歪头看去,才发现这个秋溪儿却是闭着眼,正在安静地睡着。 南岛怔怔地看着她。 这是南岛第一次见到秋溪儿没有醒着的模样。 也是第一次没有隔着那种冰冷的气质去看这个女子。 秋溪儿的眉毛很细,弯弯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样子,和她平日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睫毛很长,向上微微卷曲着,鼻尖很是小巧,嘴唇薄薄的,睡着的时候微微抿着。 倘若只是看面容,似乎与秋溪儿平日的神态全然不同,但是当南岛目光落到她的青丝上时,却又是另一种风味,发鬟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根简单的剑形木簪盘在脑后。不知为何,南岛看着那支木簪,总觉得有些寒意。 莫非那真的是柄剑? 南岛抬起了手,想要去触碰一下那支木簪,然而下一刻却又快速地收回了手。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他,瞳眸清澈而平静,似乎毫无情绪。 南岛讪讪地向后退了一步。 秋溪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书卷收好,向着廊外走去。 “不要随便去碰上境修行者的东西。” 秋溪儿的声音从回廊里平静地传来。 南岛看着渐渐走远的秋溪儿,问道:“为什么?”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因为会死得很惨。” “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剑修。” 秋溪儿补充道。 不知常,妄作,凶。 南岛却是想起了那日白衣男子桃花的那句话。 自己似乎作过很多死。 ...... 在文华院食堂照旧啃了几大碗米饭,南岛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张小鱼与李蝶在树下坐着。 南岛走过去,看着二人很是好奇地问道:“他真跟着你学剑了?” 张小鱼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一旁沉思的李蝶,说道:“当然。” “那他是算悬薜院的学子,还是算你人间剑宗的弟子?” “有什么区别吗?”张小鱼懒懒地说道,“反正都是我来教。” 南岛看着张小鱼那幅懒散模样,无奈地说道:“我倒怕你误人子弟。” 张小鱼轻哼一声说道:“什么误人子弟,整个人间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入我张小鱼门下,我都不想收。” “收了干嘛?教别人打牌输得一塌糊涂?” 张小鱼仰头往树上一靠,说道:“小了,格局小了。” “?” “想要赢牌,首先得要学会输钱,学会输才能赢。”张小鱼看着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蕴养出剑意来。” 南岛愣了愣,说道:“师兄这都能看出来?”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但凡能蕴养出剑意,你早就把剑背起来了。” 南岛挠挠头说道:“有说法?” “不能以剑意御剑的人,剑在身后怎么拔?” “......” “而且剑在身后,心念一动,唰地一下化作流光而去,不比傻乎乎的拔剑帅多了。”张小鱼站了起来,拍了拍南岛肩膀,说道,“师弟,剑修装逼之道,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而后背着剑鞘,潇洒离去。 留下南岛和李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觉得他说得对吗?”南岛看着李蝶问道。 李蝶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师父说得太对了。” 南岛无语地离开。 没有向静思湖而去,今日上午已经去过了。 南岛原本以为秋溪儿让他下午去学剑,是因为上午没空。 但是后来才发现,她有空得很,整天在湖边看些奇奇怪怪的书。 之所以说下午,估计就是想定个时间,免得南岛一直去打扰她的清静。 不过南岛似乎已经打扰得很多了。 回到了悬薜院前院,梅先生便坐在院门口,看着巷子发着呆。 南岛沉默地看了一会,便转身回了藏书馆。 他有点不敢面对梅先生。 陈鹤在一楼看传记小说,不时嘿嘿笑着。 南岛凑过去看了一眼,觉得很是无趣,讲的是一千年前,妖族突然大规模衍生,从而在人间发生的一些事。 又看了一眼书名,《渡妖记》。 南岛没有打扰陈鹤,只是觉得方才他看到的那一段,分明很是沉重,但是陈鹤却偏偏嘿嘿笑着,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南岛去到了三楼,那扇通往高崖小镇的门依旧没有开。 于是抱着剑在听风台坐了下来。 闭目静坐。 南岛隐隐感觉有风在吹拂着身周。 但那不是风。 而是从四周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 南岛感受着那些元气在体内运行的轨迹。 出于神海,亦归于神海。 一如血液在体内的循环一般。 而后在不断的循环中,吸收着外界的元气,不断壮大自身。 用之不勤。 但如何用? 南岛陷入了沉思。 院里的课听得断断续续,秋溪儿也是个一心看书的先生。 教来教去,总是大道。 南岛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牛五千言广泛流传于人间,但是人间修行还是要寻求各大修行之地的缘故了。 大道自然天生的有。 但如何运用不是。 就算如梅先生所说,大道两千年在人间漫长历史面前,有如初生。 但是终究一代代的,将路摸索了出来。 譬如剑修。 从流云剑宗的复古流剑派,到磨剑崖的剑意离体而御千里,再到人间剑宗的因果剑。 总是在向前而去。 又或许不止是修道。 人间也是一样。 当年槐安后帝李阿三闪电袭击黄粱京都那一战,哪怕是南岛这样的小镇少年也是有所听闻。 二十万人背负机括羽翼,自幽黄山脉一跃而下,直接越过云梦大泽。 自此幽黄山脉不再是黄粱与槐安的天绝之道。 南岛想起了那日在数理院中见到的,那个名叫天衍机的东西。 以后的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呢? 南岛胡乱地想着。 然后便有些哀伤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自己那日所想的,世人坐着天衍机跑天上去的那一日。 想了许久,南岛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将一缕天地元气汇聚在指尖。 南岛看着它沉思着。 如何将它变成道术或者剑意? 南岛想起了那日在白玉兰林中的那阵风。 身周之风被指尖之风牵引过去,变成了一道狂暴的旋风,将那些被雨水打湿的玉兰花全部卷了进去。 是牵引吗? 南岛沉思少许,加速了指尖漩涡的速度,尝试将那些外界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 然而失败了。 那个漩涡被外界元气一撞,便破碎了。 南岛觉得自己甚至还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啵’的一声,像是水泡破裂一般。 但或许更像是来自大道的嘲讽。 南岛不信邪,再次在指尖汇聚起一个涡流。 反复试了许久,都是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南岛看着第一百零一个破碎的元气涡流,有些沮丧。 正打算起身去练剑,却是蓦然想起了最开始秋溪儿与他说的那段话。 亲和感悟,还有。 同化! 南岛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着指尖的涡流,南岛没有再去牵引外界元气。 而是选择了改变涡流的形态。 天地间有风。 吹着竹叶落到听风台上。 那是怎样的轨迹? 南岛一面感受着,一面将指尖的涡流不断的变化着。 于是涡流散去。 南岛的指尖出现了一阵微风。 再然后,微风像是散去了一般,再不可捉摸。 南岛睁眼看着听风台。 台上有风,许多的竹叶飞了进来。 扑面而来。 南岛想了想,抬手一指林间,心念一动。 曰,去。 于是满楼竹叶飞去,落入竹林之中。 南岛收回了手,看着指尖那一抹末流之风,神色看似平静,但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时至今日,南岛却是终于见到了山里的风。 这是第九日。 入道第九日。 南岛看着那些落入竹林之中的竹叶,心念一动。 曰,来。 满林风不止。 千百片竹叶倒卷而回。 南岛神色一变,匆匆将手中的伞倾斜。 叮叮叮..... 南岛散去指尖微风,执伞站在听风台边,身前落了一地折断的竹叶。 回头看着身后,墙上钉满了叶子。 陈鹤打开门,伸出个头来,疑惑地看着南岛。 “你在做什么?” 南岛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说着,看向藏书馆外的竹林,轻声说道:“起风了而已。” 陈鹤将信将疑地走了上来,在台边往竹林里看去,大风吹面,甚是寒冷。 陈鹤往回缩了缩。 “还真是好大的风呀。” 陈鹤感叹着走下楼去。 南岛在听风台上坐了下来,把剑重新放在膝头。 可以以风御竹叶,那可不可以以风御剑? 南岛想了一下,拔出了剑,抛向空中。 然后。 然后掉了下去。 南岛无奈的趴在栏边向下看去,那柄剑便插在藏书馆外泥土里。 还好没砸到人。 南岛转身下楼捡剑去了。 留在听风台上的剑鞘,却是突然有股玄妙的意味弥散开来。 有许多道文在鞘身浮现又消失。 而后走马二字悄然变成了戎马。 南岛捡了剑走上楼来,并没有注意到手中剑鞘字样的变化,把剑送回鞘中,便再度研究起来那些微风。 ...... 张小鱼坐在牌馆二楼靠窗的桌上。 手中的牌摸了又摸,叹息一声,打了出去。 然后对家把牌一堆,向着张小鱼伸出手来。 张小鱼在怀里摸了又摸,却只摸到了李青花给他的那些钱,沉默了少许,张小鱼站起身,说道:“输光了,下次再给吧。” 那人倒也没有太计较,点点头表示可以。 张小鱼起身走到窗口。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春日傍晚的寒风在夕阳下不住的吹着脸庞。 确实起风了。 张小鱼这样想着。 风在哪里吹起的呢? 张小鱼看着楼外长街,陷入了沉思。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五章 柳三月 长街的风吹了第三遍的时候,张小鱼却是突然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某个从长街另一头走来的年轻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年轻人名叫柳三月,青天道观主白玉谣嫡传弟子之一,本是最有希望继承青天道道统的人,后来却是莫名离去,入了槐都为官,做了个兵部侍郎。 柳三月似乎察觉到了张小鱼的目光,抬起头来,向着这个南衣城最好打牌的人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悠闲地沿着长街走去,似乎只是一个外来南衣城游玩的旅人一般。 柳三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尾,张小鱼仍自在那里看着。 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后转身下楼离开了牌馆。 ...... 那种昏暗的色彩从穹着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南岛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整天蹲在藏书馆看传记小说的人却也去过那么多地方。 “我以为你只会窝在一个地方呢。” 陈鹤抱着头晃晃悠悠地走着,说道:“那肯定不可能,我是今年一月才来的悬薜院,在那之前,到处瞎跑。什么黄粱啊,南楚啊,鹿鸣啊,我都去看过。” “你去看什么?”南岛有些好奇。 “就瞎走呗,走到哪里就随便找点活干住段时间,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满天下瞎跑了。”陈鹤笑嘻嘻地说着,“闲走人间一百年,不比坐在那里傻傻的修行好玩多了。” 云胡不知在一旁轻声笑着:“确实如此。” 陈鹤说着便看向了南岛,说道:“所以我说嘛,做人要潇洒一点。” 南岛沉默下来,云胡不知倒是替他做了回答。 “他不一样,他没有你那么闲。” 陈鹤耸耸肩说道:“好吧。” 三人走着,便已经来到了悬薜院前院,梅先生还没有走,正在那里看着巷子发呆。 “你在瞅啥呢,老梅头。”陈鹤笑呵呵地走过去,拍了拍梅先生的肩膀,歪头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而啥也没看见。 梅先生回过头来,看着三人,笑了笑,说道:“就随便看看。” 陈鹤一拍手。 “妙极妙极,随便看看好啊,我们正在随便走走,你要不要一起。” 梅先生看了一眼微微笑着的云胡不知,又看了眼南岛,说道:“那好吧。” 于是四人便沿着巷子往外走去。 “梅先生似乎有些不开心?”云胡不知看着在陈鹤右手边的梅先生问道。 梅先生摇摇头,却是轻声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担心李蝶的修行。” 云胡不知也没有多问,陈鹤倒是有些闷闷不乐,说道:“小蝶子多好的一个娃啊,还能一心念着糖葫芦多甜,你说你要送他来院里做什么,听说还跟了那个只会打牌的先生。” “可惜可惜。” 梅先生转头看着陈鹤,说道:“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陈鹤想了想,说道:“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人间。” “呵呵。”梅先生笑着,没有说什么,有些惆怅停在巷口,看着长街之外的繁华人间。 “那样确实很好啊。”陈鹤感叹着说道。 “但世事常随人意本就只是一种奢望而已。”梅先生轻声说着,又继续往前走去。 “总要试一试。”云胡不知微微笑着说道。 “我已经试过了。”梅先生缓缓走着,“走来走去.....不过这般,不过如此。” 梅先生的声音很是低落。 陈鹤与云胡不知都是有些好奇起来,但是看他的那般模样,显然并不是很想说,于是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岛是三人里唯一知道的。 也是唯一参与的。 所以他也很沉默,但又假装得很轻松。 走走停停,看看巷里青苔杂草,看看人间明月华灯。 心里却总是在想着那场雪。 四人走出了长街,站在跨河的桥上,一河人间盛景。 直到夜深了,才慢慢散去。 梅先生回家了,陈鹤拉着云胡不知去划船去了。 南岛便独自撑着伞走回悬薜院里。 站在大门口,回头看去,巷中青苔沉默,南岛却始终被罪恶感折磨着。 从此不敢见梅先生。 ...... 在南衣城的另一处,有人也在闲逛着人间。 那人名叫柳三月,便是今日张小鱼见到的那位,从槐都来的兵部侍郎。 柳三月一身简单的青袍,在南衣河垂柳下闲适地走着。 在他身旁有一个人并肩走着,却不是张小鱼。 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素色道袍,双手交错着,垂落在腹前,微微笑着走着。 正是南岛那晚见过一次的青天道白荷。 “多年未见了,师兄。” 柳三月笑着说道:“对于人间而言,我们这样的人,多年未见,应该是一件好事。” 白荷轻声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们已经不是少年少女,但是总归还是世人,世人相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柳三月却是摇摇头,缓缓说道:“人间并不会想我们也是人,他们只会想着,我们来自青天道,于是偶然瞥见,便总觉得心里不安。” “看来你今日遇见张小鱼了。” “是的。”柳三月点点头说道,“他在牌馆里,应该是在打牌?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打牌的。” 白荷看着路旁那些牌馆,轻声说道:“我也学会了打牌。” 柳三月安静地走着,他知道白荷的话还没有说完。 白荷转回头来,轻声说道:“南衣城的人都打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打牌,但是人间剑宗的人喜欢打牌,也喜欢看见世人打牌,他们觉得这样很好。” 柳三月停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牌馆里进进出出的人们,那些牌馆里的声音很吵闹,也很热闹。 “一个会打牌的人间自然是很好的。”柳三月说道,看着那边,“把岁月消磨下来了,人间便安定了。人间剑宗的想法向来很简单。” “他们出走磨剑崖,或许因此。”白荷说道。 柳三月却是笑了笑,说道:“还是不要轻易谈论那些崖上的人。” 白荷轻声笑着,说道:“只是闲聊两句而已。” 只是闲聊两句,也只是闲走几步,讲讲当年,谈谈故事。 在不远处河中漂着一艘小舟,舟里有个散漫古怪却也敏感的少爷。 柳三月转头看向那处,说道:“看来他还是不放心。” 白荷也看着那边,松开了手,背到身后,笑着说道:“他出去与人喝酒,我也不放心。” 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那确实很好。” “人间总有不同的好,我和他在一起后很好。”白荷如是说道。“我们当年也是很好的。” 柳三月转头看着这个素净淡雅的女子,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会.....” “你想说怨恨?”白荷笑着说道:“我当然不会。” 柳三月深深地看着她,而后灿然地笑着,向前走去,说道:“如此当然最好。” 白荷没有再一同走过去,安静地站在河边,等着那艘小舟过来。 柳三月独自向前走去很远,而后停在另一株河边垂柳下,安静地看着白荷上了船了,而后消失在夜色灿烂的南衣河中。 “我当然也不会。”柳三月轻声说道,离开了河边,向着不远处一条巷子走去。 巷子里有个人已经等了很久。 那人一身宽大的金纹黑袍,腰间有块腰牌,也有柄剑。 在他身后是一扇深沉如夜色的大门。 门上有着两个字。 天狱。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六章 先生笑什么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五。 南岛一大早起来便在发着呆,他尝试修行,但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于是出门走到听风台坐着,下面有沙沙的声音,南岛趴在栏边低头看去,却是梅先生正在那里扫着地。 南岛沉默地看了一会,便缩了回来,端坐在台边,把剑放在膝头。 可惜他的剑意依旧没有蕴养出来。 或许自己真的也不是那么聪明? 南岛看着空空如也的神海,陷入了沉思。 坐了好一阵,南岛才愁眉苦脸地起身,撑着伞往楼下走去。 陈鹤还没有来,估计是昨晚和云胡不知去河中游舟太晚回来了。 南岛在一楼把门打开,本想在这里守一下,但是想起梅先生说的,悬薜院向来很欣赏偷书读的人,于是便直接走了出去。 梅先生已经扫完离开了,南岛张望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从竹林小道里走了出去,路过小竹园的时候,南岛却是跑进去看了一下,院门开着的,房门也是也开着,云胡不知便在窗前,安静地看着书。 南岛没有打扰,折身又走了出去。 今日院里似乎安静不少,南岛路过文华院的时候,便看见先生们坐在课室外面,很是悠闲地聊着天。 青牛院里倒还有些人,只不过也是零零散散地坐在讲道坪里,盘腿修行着。 张小鱼搬了条躺椅在溪边,睡得流哈喇子。 南岛走过去摇醒了他。 张小鱼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着南岛努力睁着眼,说道:“师弟你做什么?” “......”南岛看着张小鱼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昨晚又在通宵打牌。“师兄你还是少打点牌吧,你看你的学生们都跑完了。” “师弟你不要污蔑我,我昨晚在做正事。”张小鱼打着哈欠起来,从一旁溪中捧了两捧水洗了下脸。 “师兄昨晚在做什么正事?”南岛好奇地问道。 “打牌。”张小鱼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你还说我污蔑你?”南岛被气笑了。 张小鱼蹲在溪边捧水漱着口,含糊地说道:“今日院里放假,可不是被我教走的。” “原来是这样。”南岛说着,瞥了眼溪流上方,愣了一下,推了推张小鱼。 张小鱼没有理会,继续漱着口。 南岛继续推着张小鱼,“师兄,你先等一下。” 张小鱼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南岛一脸疑惑。 南岛指了指溪流上游。 李蝶脱了裤子,捏着小东西正在那里撒尿。 “他妈的!” 张小鱼跳了起来,一面呕着,一面向那边跑去。 李蝶拔腿就跑。 南岛一面哈哈笑着,一面离开了讲道坪,踩着一地杏花向着静思湖走去。 秋溪儿今日并不在静思湖中,南岛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在回廊里只是放了一本书,翻开了一半在那里。 南岛便在湖畔练剑,又继续引动着天地间的微风,汇聚起来,将那些林间的落花一并吹入湖中。 看着那一湖的落花,南岛却是莫名的有些开心。 修行的最初,总是因为好奇与有趣。 南岛想着世人传说里的那个骑青牛出函谷的老人。 他是怎么看见第一抹天地元气的? 南岛一面想着,一面又尝试去引动湖水。 可惜一湖微澜,什么也没有发生。 南岛叹息一声,站了起来,回到小道上等着玉兰花落。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南岛都没有看见秋溪儿的身影。 南岛撑着伞,走到了廊道中,那本书便一直摆在那里,未曾动过。 莫非先生出了什么事? 南岛这样想着。 但是想起秋溪儿的境界。 小道崖主境。 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坐到廊椅上,拿起那本书看了一下,本以为又是云胡不知写的,看了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小道九境》,李缺一。 南岛自然知道李缺一这个名字。 函谷观消失在人间前的最后一代观主,道圣李缺一。 但是南岛只知道他留下了一本叫做《人世补录集》的书,听说便是在缺一门中。 南岛翻开书卷,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一如白纸一般,但是南岛清楚地记得方才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分明看到书中有着不少字迹的。 想了想,南岛重新将书合上,而后翻开第一页。 依旧是一片空白。 南岛还在奇怪着,便看见从回廊另一个走来了一个人。 云胡不知。 “先生怎么来这里了?”南岛看着云胡不知问道。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秋先生遗漏了一本书在这里,让我来取一下。” 南岛看着手中的书,想着应该就是这本,把书递给了云胡不知,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我看这本书,里面什么也没有写?” 云胡不知拿着书,翻开一页,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 南岛愣在了那里。 云胡不知合上书,说道:“因为你还没到看这个的时候。” “先生到了?” 云胡不知点点头,说道:“我到了。” “先生不是未曾修道?” 云胡不知笑着摇摇头,转身向着回廊外走去,说道:“我只是未曾修行,并非未曾修道。” 南岛却是想起了那日秋溪儿所说的——一修形体,二修心意。 却是明白了为何明明云胡不知从未修行,但是那日讲道,便是连丛刃都来了。 眼看着云胡不知快要走远了,南岛匆忙追了上去,跟在云胡不知身后问道:“云胡先生知道秋先生在哪里吗?” 云胡不知握着书,回头看着南岛,犹豫了一下,说道:“秋先生说,如果今晚之前,你还没有蕴养出剑意,便不用去找她了。” 南岛愣在了那里。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我也不知。” 说着又有些好奇,看着南岛问道:“你当初坐而入道,可曾见山?” “见山了。” 南岛如实答道。 “咦。”云胡不知惊疑了一声。“何时见山?” “三日见山。” 云胡不知沉默下来,看着南岛许久,缓缓说道:“如何见山的?” 南岛站在廊中,尴尬地挠着头,想了想,还是把那日发生的事情与云胡不知说了。 云胡不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难道我见的不是山?”南岛见云胡不知这般模样,有些忐忑。 云胡不知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也太大胆了。” “.......” 二人在廊中走着,南岛又想起了剑意的问题。 “先生写的剑道入门初解我看了,但是在我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 “剑意无法蕴养?” “或许还要更离奇一点,那日秋先生教我在神海中种下了剑意念头。但是后来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种子在哪里。”南岛苦笑着说道,“连种子都找不到,如何蕴养剑意?” 云胡不知沉思了少许,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南岛想了想,说道:“我开门便是山?” “是的。”云胡不知轻声说道,“有人帮你开了门,但是同时,他的大道痕迹也留在了你的神海中。” “所以?” “所以,你的念头被盖过去了。”云胡不知缓缓说道。 “能够解决吗,先生?” 云胡不知诚恳地说道:“能,但是我不知道。” 南岛沉默了下来。 “你今日便要蕴养出剑意?” “秋先生说,如果我在今日能够蕴养出来,便会教我一剑。” “只是想学那一剑?” 南岛看着云胡不知,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南岛看着洒落回廊的暮色,轻声说道;“我不想让先生失望。” 云胡不知笑而不语。 “先生笑什么?”南岛看着云胡不知问道。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 二人走到悬薜院门口,看着门外那条巷子,云胡不知想了想,说道:“其实你想想,秋先生既然这样说,那肯定还是在南衣城,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想想,她会在哪里。” 南岛站在伞下有些犹豫,说道:“这样真的可以吗?万一先生生气了怎么办?” 云胡不知拿着书往院里走去,轻声说道:“万一你不去她更生气呢?” 南岛恍然大悟,看着云胡不知说道:“先生高见!” 云胡不知走入了竹林,然后停了下来,看着撑着伞在暮色里往外走去的少年,转头看向南方。 “卿师啊,我真的尽力了啊。” 云胡不知不知道远在黄粱的卿相能不能听到,但是他觉得自己能够来干这样的事,已经对得起他的栽培了。 更别说帮他背了一堆黑锅。 云胡不知叹息一声,看回巷子,南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 只希望自己不要把事情搞砸吧。 云胡不知如是想着,沿着小道慢慢地走了回去。 云胡不知很纠结,南岛同样很纠结。 一面在巷子里磨磨蹭蹭地走着,一面想着如果秋溪儿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然后在巷口蹲了下来。 看着人间暮色斜照,远处长街外人来人往。 南衣城往日便很是热闹,到了今日,更像是被暮色点燃了一般。 南岛蹲在那里碾着脚下的青苔,不住地叹着气。 方才云胡不知说的时候,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在巷子里走了一阵,又觉得极为不妥。 蹲了好一会,南岛才抛却了那些纠结,站了起来,踩着将尽的暮色,走入了那片喧哗里。 走到河边,却是不住地想着。 先生会去哪里呢? 南岛想不出来,想着去乘船寻找,又怕那个河宗的人蹲在水里。 于是沿着长街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人间黄昏好像是一瞬间消失的。 南岛看着倏忽昏暗下来的人间,这样想着。 然后又意识到不对劲。 握紧了伞。 看着不知何时走入的这条偏僻的巷子。 南岛心里骂着自己。 你他娘的真是个蠢蛋。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七章 十三剑与四剑与一剑 河畔酒楼。 花无喜握着酒杯坐在窗边,看着那个少年撑着黑伞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消失在了街头,轻抿了一口,看向一旁楼梯处走上来的北台,轻声笑着说道:“北公子居然还真肯来?” 北台从一旁小二端的酒壶里取了一壶,在小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丢了块碎银子在里面,吮着壶嘴晃悠着走过来,在花无喜对面坐下。 “你也说过,我喜欢和一些废物打交道,难得你主动邀请,自然要给点面子。” 花无喜听着北台话里带刺的嘲讽,倒也不生气,微微笑着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北公子喜欢这样,后来想想,其实我也喜欢这样。” 北台举着酒壶倚着窗,抬腿架上了桌子,背对着暮色晚风,看着花无喜,淡淡地说道:“你不喜欢这样。你喜欢往上爬,而不是往下看。” “是的,所以我来南衣城三年了,越来越好,而你北公子,却始终是老样子。” 北台嗤之以鼻。 “你以为天狱的人真的看得起你们北巫道?” “看不看得起并不重要。”花无喜平静地说道,“只要能有个台阶,便要踩着上去。” 北台看了花无喜许久,觉得很是无趣,倾斜着酒壶往嘴里倒着酒,转头看向窗外。 “所以这与你今日请我喝酒有什么关系?” 花无喜倒了一杯酒,在窗边站了起来,说道:“倒也没什么,就想看看北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北台转着手里的酒壶,淡淡地说道:“我平日里懒懒散散,只是觉得很无聊,不代表我蠢。” 花无喜回头看着北台,却见后者颇为嘲讽地看着他,“如果真的觉得你越来越好,那为什么今日找人去杀南岛之前,还要把我这老样子的人请过来看着?” “你早就知道?” 北台仰头看着窗外飘着的酒旗,说道:“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点。” “我以为你会干涉。” 花无喜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那个打着黑伞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没那么无聊。”北台平静地说道,“那日不过是因为我在亭中,你说要把他丢出去,这是很不给我面子的事。” 花无喜沉默少许,叹息一声说道:“在南衣城不给北公子面子,确实很严重。” “那你打算怎么道歉?” “我好好想想,如果想不出来,或许便让我兄长过来道歉。” 北台冷笑一声,说道:“公子无悲在黄粱确实算个人物,但是你想抬着他来南衣城压人,还是想得太美好了。” 花无喜转头看着北台,平静地说道:“人间要变天了。” “人间变天,南衣城也不会变。” “那如果天下三剑变成两剑呢?” 北台蓦地抬头看向花无喜,后者平静地看着人间暮色。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北巫道做不来这样的事,但是我们知道那么一点点的隐秘。” 北台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却也慢慢缓了过来,看向南衣城以北,那里有个园林,叫做人间剑宗。 “你们知道那个人趴在那座桥上看了南衣城多久了吗?” “一千年。” “是的。”北台轻声说道,“大道现世不过两千年,他便看了人间大道一千年的历史。” 北台站起身来,将手中酒壶仰头喝尽,丢到了桌上,站起身来向着楼下走去。 “这样的人很难死。” 花无喜看着北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回头看着人间,轻声笑着说道:“但我从来没说,死的会是丛刃。” 人间长街喧闹,这句话很快跌落余霞中,无人听闻。 花无喜安静地坐在窗口喝着酒,一直到夜色缓缓降临,灯火照亮人间。 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花无喜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青年提了一个软趴趴的人走了上来,微微笑着看着他说道:“说大话的人,往往最喜欢装神弄鬼。” ...... 南岛看着巷子中那个站在那里的人,突然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他爹告诉他,镇外那片林子里有蛇。 于是南岛每次从那过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茂盛的草丛。 后来走多了,也便放肆了,偏要从草丛里逛过去。 然后便被蛇咬了。 我真傻,真的。 南岛叹息着。 我单单知道河里有人。 但我没想到巷子里也有。 那人背着一柄长剑,剑很长,足足五尺,看着很是吓唬人。 五尺长剑,寻常剑客自然拔不出。 所以那人必然是剑修。 南岛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花无喜应当是黄粱北巫道的人,只是为何他的打手会是一个剑修? 南岛有疑问,但是显然巷中那人没有。 天地元气向着那里汇聚而去,而后那人抬手并指竖于胸前,指尖隐隐有剑意弥散。 而后锵然一声,长剑出鞘,向着南岛斩来。 南岛抬手拔剑,只是看着穿破暮色而来的一剑,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黑伞倾斜下来,遮住了身前。 一剑斩落在南岛手中的伞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南岛的左手被震得一阵发麻,向后退了两步。 长剑一击未果,在巷中回旋着瞬间加速,消失在南岛视野里,南岛意识到不对劲,执伞转身,果然那一剑却是出现在了南岛身后。 好在南岛反应及时,再度防住了那一剑,虽然手上的虎口已经被伞上传来的力量震裂。但是疼痛反而让南岛沉静了下来,握着手中丑陋的桃花,回头看向巷子那头的人。 那人并指身前,紧闭双眼,轻声念着剑诀,缓缓向着南岛走来。 长剑被驱使着不断寻找着机会,巷中一片金铁之声。 南岛一面缩在伞下,一面引动着神海之内的天地元气,巷中风来,满巷树叶被吹得卷入风中,而后化作利刃,射向那人。 那人依旧缓缓向前而来,却是无视了那些裹挟着天地元气而来的落叶,任由它们在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南岛看着那人这般模样,也是有些心惊。 向着后方不断退去。 然而那人一面驱使着飞剑,一面向前而来,越走越快,二人之间的距离被一点点拉近。 南岛焦急地看着身周纠缠不休的长剑,却是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剑,双手握住伞骨,在长剑刺出第十三剑的时候,用力一扫。 巷中锵然一声,而后寂静下来。 落叶满地。 那柄剑被黑伞撞得弹了回去,斜斜地插在巷墙之上。 南岛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神色一变。 只见那人却是骤然加速,双手离开了胸前,剑诀散去,踏着脚下青石,瞬息之间出现在那柄长剑旁,抬手按在剑柄上,握住,随着一声剑鸣,长剑已被握在手中。 当他握住剑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都是为之一变。 那人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南岛。 如同看着死人一般。 南岛想起男子那微弱的剑意,与肃杀的剑势,似乎明白了这人来自哪里。 流云剑宗! 人间唯一一个以复古流剑派为核心的剑宗。 南岛看着男子手中的剑,却是在心里骂着。 你他妈管这叫打手? 然而来不及再想什么,男子手中的剑已经瞬间逼近,南岛匆匆举伞,迎向那一剑。 伞剑相交。 瞬间一片火光迸现。 暮色仿佛在那一剑里被斩去了最后的光芒。 人间夜色降临。 南岛重重地向后砸落出去,双手麻木,只是依旧死死地握着手中的伞。 男子第二剑接着落下,完全不给南岛喘息的机会。 南岛试图举起伞,只是那柄平日无比轻巧的未知材质的黑伞,此时却是无比沉重,南岛只得匆匆滚开,滚到了先前放下剑的地方。 一剑劈落青石板,瞬间迸射出无数碎石。 男人神色平静,踏着夜色,第三剑转瞬而来。 南岛匆匆握住那柄剑,神海之中天地元气暴涌,尽数裹挟在剑身之上。 双剑相交,南岛再度被剑势斩得倒退而去,撞在巷墙上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一片鲜红。 抬头看去,男人什么也没说,身形闪烁,刺出了第四剑。 南岛死死地盯着那一剑,抬起手来,再次汇聚天地元气。 神海之中大风骤起,那棵桃树花叶在风中不断地翻飞着。 有什么东西随着一片落叶被吹了出来。 南岛只觉得手中的剑蓦然活了过来。 低头看去,有一道微弱的剑意自神海中飞出,落在了剑身之上。 原来你在这里啊! 南岛来不及惊叹,男人那一剑已经来到了身前。 意自势中来。 南岛举剑相迎。 巷中锵然一声。 在那剑逼近自己眉心的时候,南岛终于挡住了那一剑。 剑意流转于剑身之上,有若流光。 男人似乎怔了一怔,南岛抓住了这一息,手中黑伞砸在了男人的剑身之上,将剑砸飞出去。 蓦然一剑刺出。 人间快剑。 往日里南岛总是用它来穿花。 这是第一次用来穿人。 那一剑自男人的咽喉中穿了过去。 剑是很钝的剑,甚至没有磨过。 但是当一个东西足够快的时候。 便可以刺穿一切。 南岛拔出剑来,往旁边让了让,男人的身体倒了下来,砸到巷墙之上,跪在墙边,歪着头趴在墙上。 身体抽动着。 喉中不断地喷着血。 很快便流了一地。 南岛不住地咳嗽着,看了一眼一旁男人的尸体,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 又坐了好一阵,才在夜里站了起来,从男人衣服上扒了根带子,将剑送回剑鞘,一如张小鱼所说的那样,将剑系在了身后背了起来。 而后走出了巷子,巷后是一段河,长河上游,华灯照耀着,游船拥挤在那里,无数人在那里看着,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而这里是寂静的。 南岛走回巷子,将男人的尸体拖了过来,推进了河中,扑通一声便沉了下去。 南岛在河边看了许久,也跟着跳了下去。 直到身上血污被河水冲刷干净,才慢慢爬了上来。 今夜河宗的人没有出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八章 万灵节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鱼坐到了桌旁,看着这个有些紧张的少年,歪着头想着。 在二人身旁还有着一个软趴趴的,被剑鞘打断了背脊的人。 “啊,花无喜,我想起来了。”张小鱼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你哥应该就是北巫道公子无悲。” 花无喜端正地坐在桌前,那杯酒还没喝便放了下来。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张小鱼踢了踢身旁地上的那人。 花无喜摇了摇头。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不认识最好,省得以后有人来人间剑宗找麻烦。” 花无喜低眉顺眼地说道:“张先生说的是。” 张小鱼看着花无喜,缓缓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张先生,我更喜欢你们叫我张点炮。” 花无喜默然无语。 “只有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会忘记我人间剑宗的这个身份。” 张小鱼从桌子上拿过酒壶,晃了晃,是空的,北台喝光的那一壶,又拿过了另一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窗外夜色,缓缓喝着。 “北巫道来不来南衣城,我不会在意,师父也不会在意。你们或许听到了什么传闻,想试一试磨剑崖的深浅,我们也不会插手。”张小鱼喝着酒,平静地说着。 “但是在南衣城,我希望你们安分点,最好藏起来,如果能够老老实实打牌,最好不过。” 张小鱼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身来,将杯中的酒喝光,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花无喜沉默地坐在酒桌前。 身旁的男人他当然认识。 是一起随着他来南衣城的。 原本他应该在巷子外,防止那个流云剑宗外门弟子失手。 但是现在他在这里,被人打断了骨头,已经活不成了。 花无喜突然想起了人间那句话。 当剑宗的人和你讲道理时,你最好也有道理。 剑上的道理大啊。 花无喜沉默地起身离开。 但是他依旧不明白,为何这件事情,会让人间剑宗插手进来。 他当然不明白。 因为张小鱼是个赌鬼。 欠了南岛很多钱。 所以道理对错不重要,当剑宗讲道理,你也只能讲道理。 ...... 南岛撑着伞走在灯火繁盛的街头,忽然便扶着墙角开始反呕着。 当身体的兴奋退去,那种恶心的感觉才重新回到了体内。 南岛现在看见什么都像血。 大红灯笼是血。 河边女子的脂红是血。 抬手擦了一下嘴角。 这个确实是血。 南岛缓了许久,才止住了那种感觉。 但是身体开始发凉,不自觉地颤抖着,南岛双手握着伞,像是一颗黑色的蘑菇一样走在人流里。 人们似乎都是在向着南衣城的正中心而去。 今日是万灵节。 对于这个节日,南岛了解得并不多,他能看见的,便是灯火里的人间烧起来了。 南岛一面走走停停地缓着,一面在那些灿烂的灯火里寻找着秋溪儿的身影。 一直走了许久,走到南衣城中心。 南岛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似乎是用剑削成的。 这是南岛第一次来南衣城中心。 那条南衣河在这里被人为地开掘出了许多河道,以石碑为,向着四面辐射开来。 南岛仰望着那些环绕石碑而建的高大楼阁,楼阁有着数条索道相连,悬满了灯笼,串联着,照亮了大片的夜空。有许多穿着庄重礼服的人们一丝不苟地站在索道上,手中捧着一片片竹简,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南岛艰难的挤过人群,走到稍近一点,才发现那块石碑并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 在石碑之下,是无数灰色的墓碑,层层叠叠的,向上而去,倘若先前所见的是热烈,那么此刻所见的便是悲壮。 南岛似乎明白了那些石碑代表的是什么,千年前两族纷争里死去的人们。 石碑最下端是血红色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而后一直延续到最上端,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只剩下了最道:“先前那些是祭礼,礼毕之后,便是洗礼。一般是人间大修来洗,有时候陛下也会来洗。” 南岛看着那些大河之水滔滔而下,倾灌在巨大的石碑之上,心道洗礼洗礼,还真洗啊! “那人是谁?” 男人笑着说道:“应当是青天道观主白玉谣。” 南岛颇为震惊,看着男人说道:“你认识?” “一年一次,总归要认识一下,不过我只认识他们的手,哈哈哈。” “......” 南岛这才发现男人身后背着一柄剑。 “你也是剑修?” 男人谦虚地说道:“岭南小剑而已。” 二人闲聊着,人间便已经再度坠落下去。 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漫天星河璀璨,南岛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些不是星河,而是道术余韵。 那只手缓缓消散,道术星河闪烁,似乎便要缓缓散去。 男人也是这么觉得的,转身便要去闲逛。 然而下一刻,夜穹之中异变突生。 高悬于上的那轮明月,边缘似乎起了一层薄雾。 人们惊疑的看着那里。 那个岭南剑修也是转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天上。 那里有柄剑而来。 岭南剑修身后所负之剑在鞘中不安地躁动着,似乎想要自行出鞘,他慌忙取下剑鞘,抱在怀里,安抚着手里的剑。 “你可千万别跑了,你可是门中最后一柄剑了。” 男人抱着剑念念有词,那柄剑渐渐平息下来。 男人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那一剑自明月中落下,裹挟星河月华而来。 漫天灿然,有若白昼。 高楼之上的众人似乎有些沉默,但是不见慌张,看着那剑落下,一齐拱手道: “请崖主洗剑!” 男人听着这句话,蓦然一惊,看着南岛说道:“磨剑崖的人怎么也来洗礼了?” 南岛疑惑的问道:“他们不能来吗?” “他们从来不来。” “为什么?” 岭南剑修说道:“因为他们要坐守人间。” 南岛想起了谢先生的那句话。 人间只有一个算得上坐守人间的人。 当代磨剑崖崖主,秋水。 岭南剑修怔怔地看着那一剑,喃喃道:“莫非这便是磨剑崖的那柄青衣开天?” 身旁有人却是笑了出来。 南岛与岭南剑修一齐看去。 张小鱼。 张小鱼抱着剑鞘,站在那里,笑着说道:“如果是青衣开天,人间早就没了。” “那这是哪柄剑?” 张小鱼看向南岛,南岛吐了两个字。 “秋水。” 那柄被秋溪儿拿着一直放在静思湖中养着的秋水剑。 当代崖主剑。 岭南剑修还在怔怔地看着那柄剑,怀里的剑却是倏忽之间出鞘而去。 他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剑鞘,呆愣了一下,说了句:“完了。” 南衣城之上,无数长剑疾射而去,追随在那柄秋水之后,而后蓦然加速,去往夜穹之中,再不见踪影,只剩下秋水裹挟着满天星河,悬浮在同归碑上。 张小鱼叹息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完的,你走大运了。” “走运?”岭南剑修有些不明白,他虽然经常来看万灵节,但是从未见过磨剑崖的人出现过。 “打碎秋水,为人间剑修洗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小鱼说着便有些遗憾,“可惜我的剑没在,不然也要拿去洗一洗。” 张小鱼说着,看向南岛身后背着的那柄破剑。 “你的剑怎么还在这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三十九章 洗于秋水,观于沧海 岭南剑修愣了一下。 南岛也愣了一下。 三人一齐回头看着那柄剑。 张小鱼拔出剑来,皱眉看着这柄剑刃比菜刀背还厚的剑,想了想,朝天上丢去。 “咣当。” 剑掉了下来。 “怎么师弟你又被嫌弃了?” 张小鱼捡起剑,看着南岛说道。 “......” 南岛默然无语。 三人还在研究着南岛的破剑,那柄秋水却是开始散发着无尽寒意。 于是一河秋水,自渺远夜穹倾落下来。 那是万千剑修之剑汇成的剑河。 自星河之上坠落,砸向那柄悬浮的秋水。 漫天剑意扩散开来,人间大风起,是剑意之风。 在南衣城上空,如同有人在倾倒银光,洗着那柄秋水一般。 随着剑河与秋水剑的相遇,漫天剑鸣自上而下的坠落。 但是并不刺耳。 相反如同天地大音一般。 足以清心宁神。 人们怔怔地看着天上那一幕,剑河坠陨,又折返而上,反复冲刷着那柄秋水剑。 终于,直到某一刻。 剑鸣之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响声。 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众人惊愕的看着那柄在月色剑河之中骤然碎裂的秋水剑,满城寂然。 一条真正的秋水长河自剑中奔涌而出,那是在秋水剑中凝练了千年的剑意。 此刻化作剑意长河,将那些闪烁着银光的长剑全数卷了进去,而后在夜穹之中化作了一柄擎天之剑。 岭南剑修此时却也没有念叨自己的剑了,怔怔地看着天上那柄剑。 “磨剑崖......”岭南剑修喃喃说道,“果真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啊!” 人间最讲道理的便是剑。 最讲道理的剑便在磨剑崖。 南岛亦是怔怔地看着夜穹。 他的剑意直至今晚才凝练出来。 以此观之,如观沧海。 张小鱼却是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轻声说道:“接下来,你可要看仔细了。” 南岛看着张小鱼,疑惑地说道:“师兄你说什么?” 张小鱼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天穹。 那柄擎天之剑屹立在月色之中,而后月华洒落,长剑开始崩解,化作长河。 化作剑海。 这是要做什么? 天地之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此剑,观沧海。” 南岛愣在了那里,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高楼之巅,一袭白衣长裙迎风而立。 秋溪儿。 那袭白衣平静的看着天穹之上的剑海,向着夜空一步踏出,有剑意而来,在她脚下生成一阶剑梯,再一步踏出,剑梯又生。 人间仰头,沉默地看着那个白裙女子一步步向天而去。 她要去做什么? 不止是南岛,人间诸多剑修都是抬头看着那个向天而去的女子,心中满是疑惑。 秋溪儿一袭白衣,迎着风也迎着漫天剑意星河,踏步苍穹,而后停留在那片剑海之下。 向着南衣城伸出了一只手。 南岛怔怔地看着那里,而后便见自己鞘中之剑倏忽破空而去。 拖曳着剑意尾光,落在了秋溪儿手中。 秋溪儿立于剑海之前,倒执桃花剑,回头看向人间,眸光平静清冷,看着同归碑下某处。 那里有个撑着黑伞的少年。 秋溪儿看了一眼,而后转回头去,看着那些被碎裂的秋水剑意汇聚而成的沧海。 一步踏出。 手中长剑之上,漫天剑意开始喷薄而出,灿若星河,寂如寒光。 万千剑意汇聚在桃花剑上,剑随人动,向着剑海而去。 譬如清溪自青山而出,经长河而不乱,见寒江而不馁。 于是那一剑桃花。 得观沧海。 夜穹月华之中万剑涌动,势若沧海。 那一剑却是直接破开了剑意之海,所见尽皆避让。 秋溪儿一剑刺破剑海,漫天剑意自桃花剑中扩散而出,万剑倒射而出。 那一剑。 星河倒卷。 夜空澄明,有若碧湖。 而白衣女子执剑立于沧海之中,神色平静。 人间一片死寂。 而后万剑如高崖飞瀑,自天穹坠落下来,落在了那些剑修身前。 人间尚自看着自己被剑意洗礼过的剑,便听见那个清冷的声音再度在天穹之上响起。 “自今日起,磨剑崖邀剑天下。” 众人抬头,只见那个白衣女子在天穹之上踏着剑梯而去。 “至死方休。” 人间沉默了下来。 黑暗里似乎有人在看着那里,但是什么也未曾说。 南岛怔怔地看着天穹,有柄剑落了下来,便落在南岛身前。 南岛依旧处在震惊之中,下意识的便去握剑。 才始握到剑柄,便痛呼一声,甩开了手,低头看着手上,掌心已经被烧焦,散发着阵阵肉香。回头去看插在身前的那柄剑,剑身一片通红,表层还在燃烧着青色的火。 这一剑到底有多快? 南岛并没有看清。 他只看见了漫天剑意,而后剑海散去。 然而桃花剑却是剧烈的燃烧着。 南岛感受着那股尚自残留在剑上的剑意。 孤傲清冷,然而又似乎有着灼热的渴望。 就像那一剑的名字一般。 名为溪儿。 却观沧海。 剑意渐渐散去,桃花剑暗淡下来,变成了一种青黑色的模样。 似乎锋利了许多。 张小鱼在一旁抬手摸了摸剑刃,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比菜刀背薄了。” “师兄你不烫吗?” 南岛看着张小鱼竟是直接去摸,一脸震惊。 张小鱼看傻子一样看着南岛。 “你修道修道,光修不用是吧。把元气附在手上就可以隔热了啊。” 南岛:“......” 用元气包裹着剑身送回鞘中,南岛却是想起了秋溪儿最后那句话,看着张小鱼问道:“先生之前说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小鱼抬头,洗礼已经结束。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穹之中。 叹息一声,说道:“是欺负人的意思。” “?” “秋师姐虽然是小道境,但是她的剑意是崖主境的,说的好听是邀剑天下,说的不好听便是谁的皮痒了,送上来让我打一顿。” “如果是大道境的人去呢?” “大道境的人去,邀剑的就不是秋师姐,而是崖主秋师叔了。” “.....” 张小鱼叹息着说道,转身向着外面走去:“我才不会上这种当,还是打牌去。” 说着又看了一旁认真地研究着失而复得的剑的岭南剑修。 “你会打牌吗?” 岭南剑修送剑入鞘,开开心心地说道:“打!” 二人勾肩搭背地去了牌馆。 南岛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很是疑惑。 牌真的有这么好打? 看着繁盛的热烈的南衣城,却是又叹息了一声。 先生终究还是不辞而别了。 或者也算辞别了? 南岛背着剑失落地走在长街上。 然后便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 南岛匆忙说道,抬起头来,顿时欢喜起来。 “先生你还没走?” 秋溪儿平静地站在那里,点点头。 “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 秋溪儿说完,转身沿着街道走去。 南岛匆忙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长街一路走去,南岛不知道秋溪儿要去哪里,但是也没有问。 先生总不会害我。 南岛如是想着,又想起秋溪儿说没走是因为有些话想与自己说。 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先生会与我说什么呢? 南岛回过神来的时候,二人已经站在了南衣城城墙之上。 站得很高,所以春日寒风阵阵。 回头便是人间灯火,绚烂的绽放在大河两岸。 秋溪儿站在城头,安静地看着下方的人间。 街头繁闹,有很多是人,也有很多是妖。 但是妖与人之间,很少有特别显著的差异,除非他们选择半化形。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人间,南岛静静地看着秋溪儿,等着她开口。 “那日我在湖畔沉思,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个人。”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那个人我没有见过。” 南岛安静地听着。 “他叫勾芺,是我的父亲,很多年前,黄粱那边的一个人,或者说妖。” “先生是因为什么想起他?”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因为妖族能够不再屈居幽黄山脉,重新回到人间,便是因为他当年做的一些事情。”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死在了南衣城。死在了秋水剑下。”秋溪儿平静地说着,“所以我带了秋水剑过来,让它碎在了南衣河中。” “同归而去?” “是的,同归而去。”秋溪儿低头看着那条人间长河,仿佛人间数千年历史,便是这样流淌在这条汇入云梦大泽的河中。 南岛轻声叹息着,说道:“那他应该是个英雄。” “英雄?”秋溪儿轻声说道,“不,在那个时代,没有妖族想做英雄。” “那他们想做什么?” “做凡人,做世人。”秋溪儿看着人间,看着那些悠然行走在长街之上与世人无异的妖们。“现在他们做成了。” “这便是万灵节的意义?”南岛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的。” 秋溪儿说完,转过身来,不再去看那片人间灯火,而是看着人间青山。 青山之外有青山。 在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海,叫东海。 那里有座三千六百五十丈的高崖。 便是磨剑崖。 “你见山那日所说的那些话,日后你可以记得,也可以当做少年未经世事的冲动愚蠢去忘掉。”秋溪儿平静地说着。 “我不会忘记的,先生。”南岛站在伞下,声音坚定地说道。 “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我希望你记住。”秋溪儿回头看着南岛。“磨剑崖不会等你太久。” 南岛沉默少许,总觉得秋溪儿的话里有些不寻常的意味。 “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要说这句话?” 秋溪儿看着东海方向,许久,轻声说道:“因为那里有个人就要死了。” 南岛听到这句话,联想到今日秋水剑的碎裂,心中蓦然一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人活着就会死,老了就会死。”秋溪儿平静地说道。 南岛沉默许久,轻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 秋溪儿点点头,说道:“言尽于此。” 南岛看着身旁的秋溪儿,却是问道:“磨剑崖不会等我太久。” “那么先生呢?” 秋溪儿转头,静静地看着南岛,什么也没有说。 而后化作剑光而去。 南岛长久地站在城头,看着那抹越过青山而去,消失不见的剑光。 所以是等,还是不等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章 梨花无喜 秋溪儿离开后,南岛背着剑回了悬薜院。 没有回藏书馆,而是去了静思湖。 湖边见惯的白裙女子已经回到了崖上。 所以这里很是安静。 但是想来过几日便不会安静了。 秋溪儿走后,这片静思湖自然会有许多学子进来。 但是现在还没有。 南岛从一地白花里翻出来那块磨石,从身后取下剑来,蹲在磨石边开始磨着剑。 夜深湖畔只听得见磨剑的声音。 于是有人踩着那些声音而来。 陈鹤站在湖边,看着大半夜不回藏书馆睡觉,反而跑到静思湖磨剑的南岛,很是不解。 “你在做什么?”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 黑伞夹在脖子里,双脚抵住磨石,双手按着剑,磨得很是认真。 陈鹤绕到了南岛正前方,古怪地看着南岛。 “你不会受啥刺激了吧。” 然后他便看到了南岛身上偶尔露出的一些淤青与伤口——在那条巷子里被那个流云剑宗的人打的。 南岛停下手来,在月色下端详着手中的剑。 看了许久,缓缓说道:“我受到了一些欺负。” 南岛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又把剑按在磨石上继续磨着。 “所以我要还回去。” 南岛平静地说着。 陈鹤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先前你回来的时候,我在探春园门口叫你,你都没反应,闷着头就往这边走了。” “没听见。”南岛瓮声瓮气地说道。 陈鹤也没在意南岛的语气,蹲下来看着南岛手里那柄好像被烧黑了的剑,好奇地问道:“是谁啊,你打得过吗?” 南岛停了下来,看着湖水想了想,说道:“花无喜,你不认识,应该打得过。” 陈鹤点点头说道:“确实不认识,不过我见你以前好像也没有这样......嗯,认真?较真?” 南岛想了想,说道:“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或许是因为我开始遇见的人都是好人?” “好人?” “比如说谢先生,梅先生,你,或者张小鱼师兄。”南岛轻声说道,“其实我很赞同你的那些说法。” “我说过什么?” “快快乐乐的当然最好了。” “我可没说过这句话。”陈鹤摇着头说道。 “嗯,只是概括总结一下。” “好吧。” “帮我捧点水。”南岛磨着剑说道。 陈鹤在湖边蹲下,捧了一些水过来,帮南岛洗了一下剑上的石泥。 “我原本以为花无喜开玩笑的,或者最多叫人打我一顿。”南岛叹息着说道。 “但他是想杀你?” “是的,还请了流云剑宗那个杀手剑派的人来。” “那你还能跑掉,厉害啊。”陈鹤惊叹道。 “我把他杀了。” 南岛平静地说着,抬起头来。 陈鹤愣在了那里。 “所以我决定也把花无喜杀了。”南岛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有什么背景吗?”陈鹤问道。 “好像是黄粱北巫道的人。” “那有点麻烦,杀了人之后肯定会被他们盯上的。” 陈鹤说完这句话后,便看见南岛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你看啥?”陈鹤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有长出一朵花来。 “没什么。”南岛低下头去,继续磨着剑。“我以为你会很惊讶,然后想,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 “哈哈哈哈。”陈鹤笑着站了起来,说道,“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然对这样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是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你也知道我经常看传记小说,里面杀来杀去的更多,有时候看得多了,也觉得无聊,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有这样的,倒有些新奇。” 陈鹤说着,转身看着南岛,说道:“你以后有这样的遭遇,记得和我说下,我给你写本传记,万一以后你没死在这条路上,活成了人间大修,比如丛刃宗主那样的人,我这本书肯定有不少人来看。” 南岛停下动作,看着陈鹤,说道:“你打算怎么写。” 陈鹤托着下巴看着月色说道:“我还没想好,不过书名我觉得要劲爆一点。就叫《被悬薜院退学后,我成了人间大佬》。”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我现在怀疑你和云胡先生师出同门。” “哈哈哈。”陈鹤哈哈笑了许久。 然后收敛了笑意,看着南岛依旧在磨着剑,说道:“你认真的?” “你是说你和云胡先生?” “我是说你要去杀人。”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在磨剑,秋先生说,流云剑宗的人杀人之前,都要磨剑,如果磨了一晚还不肯罢休,那就是必须要去杀。” 陈鹤沉思少许,说道:“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我还在理着思绪。” “什么思绪?” “他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过就是刚见面的时候嘲讽了他两句他是条狗而已。” 陈鹤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也许你那句话刺到他痛处了,万一他真的是条狗呢?” “有道理。”南岛豁然开朗。“那他在给谁当狗?” “不知道。” ...... 花无喜有些忐忑地站在月色下的墙边。 墙是黑色的,和檐翘一样的颜色,这个院子都是这样的黑色。 但是院子里开着不少的白花。 雪白的。 满院梨花。 花无喜便站在墙边一株梨树下。 就像一幅水墨画中闯入的不速之客。 往年梨树结果的时候,他还经常来这里面摘了吃。 但是今年似乎不太一样。 天狱的人在街上拦住他,将他带过来的时候,神情很是严肃。花无喜想起前不久黄粱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道莫非天狱这就看不下去北巫道壮大了? 还是说因为北巫道对磨剑崖的试探,让他们起了疑心? 花无喜站在墙边皱眉想着。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他带了过来,进了院子之后便离开了。 花无喜想了许久,然后便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来了。 是天狱分司监察院的院长。 一个总是神色阴郁的中年男人,叫林二两。 但是不止他一个,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青袍男子。 林二两很是客气地给男子带着路。 青袍男子来到了墙边,抬头看了眼梨花,而后看着花无喜。 “花无喜,北巫道公子无悲的胞弟?” 花无喜虽然猜不透眼前之人的身份,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是的,大人。” 青袍男子说道:“我叫柳三月,从槐都而来。” 柳三月说完,安静地看着花无喜。 花无喜心中一惊。 柳三月,槐都兵部侍郎,出身于道门青天道,甚得陛下器重。 只是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南衣城天狱这里。 花无喜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是他不敢说出来。 柳三月见花无喜低头沉默着,也没有逼问,看着满院梨花,平静地说道:“花无喜,这个名字不太好,今日你来了这里,满院梨花可是开心得很。” 花无喜抬头看着柳三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转头看向一旁的打了几年交道的林二两,后者却只是转头看着漆黑的院墙,什么也不说。 “侍郎大人什么意思?”花无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柳三月笑了笑,说道:“因为它们或许要多一些养料了。” 说完,转身便往院外走去。 花无喜这才发现在柳三月身后的林二两手便一直放在剑上。 “我兄长已经成了灵巫。”花无喜看着林二两说道。 林二两看着花无喜,淡淡地说道:“槐安有很多入了大道的人,但是他们还是要给陛下面子。” 林二两的话意思很简单。 大巫也好,灵巫也罢。 不能坐守人间,槐都便永远都不会在意。 花无喜看着那已经拔出来三寸的剑,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柳三月,匆匆开口说道:“侍郎大人想知道什么?” 柳三月在院门下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花无喜,平静地说道:“北巫道便在云梦大泽以南的地戍境内,我想你应该或许知道前不久,在那片大泽里发生了些什么。” 花无喜沉默少许,说道:“有鬼。” “什么鬼?” “巫鬼神教的鬼。” 柳三月走回了院子里,停在花无喜身前,盯着花无喜的眼睛。 “你看到了?” “我没有看到,但是北巫道的许多人都看到了。” 柳三月回头看向林二两,后者点点头。 “看来还是可惜,这些花只好正常生长了。”柳三月淡淡地说道。 花无喜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走了吗?” 柳三月挥了挥手。 花无喜匆匆离开了院子。 林二两站在树下,看着面对着院墙沉思着的柳三月,问道:“黄粱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柳三月抬起头,越过天狱那高大黝黑的院墙,向着南方看去,平静地说道:“黄粱可能要反了。” 林二两心中一惊,匆忙跪伏下来。 “大人恕罪。” “你有什么罪?”柳三月却是轻声笑着说道,“黄粱那边的事,陛下向来很少过问,天狱都没有将势力越过云梦泽去。无从得知,也是理所当然。” “那大人为何会来南衣城?” 柳三月低头看向自己青袍的一角。 他已经离开了青天道很久了。 但是在衣角处,依旧留着青天道的纹饰。 “有人算出来的。” “谁?” “我师尊,白玉谣。” 柳三月平静地说着,缺一门与山河观都是出自青天道,缺一门会的,青天道自然也会。 “但是她算得不是很好,不如缺一门那个老神棍算得准。”柳三月看着南方,轻声说道。“她只算到了,黄粱会有大变,很巧的是,你们送来的情报里,有北巫道主公子无悲成灵巫的消息。” “连李石师兄那样的人都还没有入大道,他花无悲便成了灵巫,这是不合理的。” “我们也有过猜测。”林二两说道,“但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毕竟人间平静了一千年了,谁会往这方面去想?” 林二两没有说话,神色里有些自责。 “卿相院长是不是不在南衣城了?” “是的,应当是前几日离开的。” 柳三月轻声说道:“果然这种活了一千年的大妖,还是嗅觉敏锐一点。” “需要注意悬薜院的动向吗?”林二两问道。 柳三月沉思少许,摇了摇头。 “随他们去吧。” 柳三月向着院外走去,淡淡地说道:“翻不起什么浪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一章 长生 南岛磨了一晚上的剑。 直到大清早,才在悬薜院里不断响起的虫鸟声中离去。 而后一觉睡到了下午。 起来之后下意识地便要赶去静思湖。 走到楼梯上时才想起来秋溪儿已经回了磨剑崖。 撑着伞站在那里愣了许久,南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走下楼去与陈鹤闲聊了一阵,说的依旧是昨晚的事,一旁有学子正在看书,听着二人不断聊着怎么摸清路线规律,怎么跟踪尾随,怎么一刀致命,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二人,觉得他俩多半是疯了,于是抱着书去了二楼。 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密谋。 南岛觉得自己如果没记错的话,花无喜应当是青牛院的学子。 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院里面,还是住在南衣城中。 所以南岛从陈鹤那里薅了一个包子,一面啃着,一面往青牛院的学子住舍走去。 三大院系的住舍是在一起的。 在悬薜院的西北面,南岛之前扫地的时候来过几次,但是没有进去过。 住舍是一排排的二层小楼,楼上可以读书修行,楼下用来睡觉,一般都是四五人住一楼。 南岛撑着伞走了过去,沿着落满了落叶也没人扫的小道走过去,挨栋楼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文华院的住舍,青牛院的在更后面一点。据说是因为青牛院和巫鬼院的会修行,跑得快一点,更不容易迟到的缘故。 很朴素实用的考虑。 南岛一面想着,一面走到了青牛院的住舍小楼群外。 有几个学子正在小道旁的树下修行,被南岛走路的动作惊醒过来,看着这个打着伞的门房,还是有点印象的,很是好心地问道:“咦,是你啊,你要来做什么?” 南岛面对着这种友好,很是羞愧,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真是十恶不赦,但他还是骗了他们。 “我看下住舍里的卫生,毕竟要是太乱了,先生看到了不好。” 那几个学子看了眼四周,发现都是杂物落叶,点点头说道:“确实是的。” 南岛指了指里面,说道:“我去里面看下怎么样。” “好的。” 那几个学子没有怀疑南岛,站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南岛顺利地打入了敌人内部。 学子们的名字一般都是写在楼外小木牌上,南岛转了好大一圈,都没有看见花无喜的名字,想来应该便是住在城外的。 出去的时候,南岛便错愕地看见那几个学子找来了扫帚,正在道上扫着落叶。 给南岛整得羞愧不已。 走过去便要帮几人扫地。 那几个学子却是很客气地拒绝了。 “你不用帮忙,以前梅先生就没来管过这里面,都是交给我们自己处理的。” 南岛只好作罢,看着几人勤恳地扫着地,好奇地问道:“你们不是青牛院的吗?还要动手扫地吗?” 那几个学子很是羞愧地说道:“惭愧惭愧,入院一年了,还没有入道,至今还在和气感捉迷藏。” “......” 南岛沉默少许,说了声,“加油。” 而后匆匆离去。 离开了学子住舍之后,南岛又去了青牛院的讲道坪。 因为昨日万灵节的缘故,所以许多先生今日都有课,往日里总会空出一些的讲道坪甚至全都满了,听说还有好几个先生去了人少的巫鬼院借地方讲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毕竟巫鬼修道,好像关系历来都不是很好。 南岛挨个讲道坪看了过去,先生们今日都很亢奋。 或许是见到了昨日那些祭礼与洗礼还有洗剑的缘故。 正在和学子们侃侃而谈。 张小鱼是个特例。 他在和学子们吹嘘昨晚带着岭南剑修打牌赢了多少钱。 说得唾沫横飞,然后有张欠条从袖子里飞了出来。 有学子眼尖,捡起来便念——今日,张小鱼借钱五百文,改日还。 张小鱼面红耳赤地夺了过来。 下面学子一阵哄笑。 只有李蝶坐在最末尾,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岛看了一阵,便离开了。 将整个青牛院讲道坪都看了一遍,甚至还去了巫鬼院也看了一阵,也没看到花无喜的人影。 南岛失望地走回了藏书馆。 陈鹤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问院里的先生。 南岛怔怔地看着陈鹤,说道:“这样不好吧。” 毕竟自己要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鹤只是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我给你去问?” 南岛歪着头看着陈鹤,说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上心?” 陈鹤耸耸肩说道:“没办法,毕竟我对你这个朋友还是很认可的。” 南岛想了想,说道:“还是算了,你就好好的守着藏书馆吧,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少牵扯进来一个人也好。” 南岛没给陈鹤继续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出了藏书馆。 他当然不会蠢到真的去问这种东西。 而是去了静思湖。 抱着剑沉默地坐在湖边。 今日的静思湖有不少学子,或者抱着书卷坐在小道边,或者坐在湖畔感受着天地元气。 人多了。 南岛反倒觉得寂寞了。 于是拿着剑,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练剑。 然而少了秋溪儿在静思湖,似乎总是感觉少点什么。 南岛练了一小会,便停了下来,看着剑上的九朵白玉兰,叹息着坐了下来。 “你还会用剑?” 身旁有人坐了下来,南岛转头看了一眼,却是数理院的杭悦。 后者抱着书坐在旁边,很是惊奇地看着南岛。 “嗯。”南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少女杭悦倒也不在意南岛的语气,自顾自地笑着说道:“虽然之前看你腰间一直有柄剑,但是看起来太丑了,也没想你真的会。” 南岛闻言低头看着膝头的剑,说丑也确实丑。 但是经过了昨晚的洗剑,倒是好看了一些了,尤其是那种青黑的色彩,让人一眼就觉得很不一般。 当然,丑还是丑。 哪怕南岛磨了一晚上,剑也不是很锋利。 如果不用剑意或者天地元气附在上面,估计砍鱼头都费劲。 南岛抬起头来,看着湖水说道:“其实也没学几天。” “自学的吗?可是我看你出剑好快啊,比院里一些剑学派的学长都快。听说剑学派的大先生是个爱打牌的人,可能是这样他们才学得不好。” 南岛觉得张小鱼肯定很冤枉,毕竟他才来悬薜院没多久。 而且他是二先生。 不过南岛也没有纠正她的错误。 “可能我天赋比较好吧。”南岛笑了笑说道。 “天赋好为什么会被拒收?”杭悦一脸真诚地疑问。 南岛默然无语,起身便要离开。 “那个......” 少女杭悦在后面叫住了南岛。 南岛回头看着她,却见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你走吧,哈哈。” 南岛又站了一会,确定她真的没有想说什么,于是便离开了这里。 云胡不知在廊道里,身旁摆了几本书,口中满是墨水,手中还拿着只毛笔,正在想着什么东西。 南岛路过的时候倒有些惊奇。 他没想到云胡不知也会来这里。 不过想想这里确实比较安静,虽然有不少学子,但是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凑过去看了一眼。 《论化妖与修道之间的联系》。 还只有一个标题和几行字。 南岛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化妖?” 云胡不知被南岛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笔都掉到了地上,南岛帮他捡了起来。 “不好意思,走神太深了,没看到你来了。” 云胡不知接过笔笑着说道。 南岛倒被整懵了,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说道:“应该是我给先生道歉才是。” 云胡不知拿着笔随意地说道:“无妨无妨。” 而后将那张纸拿了起来,说道:“化妖就是指人变成妖,虽然说当今人间公认的,人族是繁衍生灵,妖族是化物生灵,但是其实不少妖族都是有了后代,同样变成了繁衍生灵。至于这个。”云胡不知指着那个标题,笑了笑说道,“其实是我的一些猜想,因为当今人间,虽然修大道,但是哪怕如当年函谷观圣人李二那般的人物,也没有能够超出人间百年的限制,但是妖族可以。我就在想,修道修道,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 “延寿。” 云胡不知缓缓说道。 “虽然道圣李缺一曾经说过,有生便要有死,但是毕竟那是一千年前的事。” “先生觉得道圣说错了?” “不是错了,而是他所处的时代,具备生死观的局限性。妖族大规模出现的时候,他还没有死,他死了之后,也便不知道,哪怕是最普通的妖族,也能活好几个人世百年之久。是啊,那个时代,大道才始现世一千年,他们又怎么能够想到,原来人可以不止活一百年呢?” 云胡不知轻声说道:“倘若修道能够将化妖融入进去。那么世人问你,你为何修道,你便可以告诉他。” “为了长生。” “你想象下,很多年后,万千大道,共逐长生,这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南岛被云胡不知画得大饼深深地震撼到了,遐想了许久,才看着云胡不知问道:“先生已经知道如何去做了?” 云胡不知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才写了个标题的书页,讪讪地说道:“没有。” “但是丛刃宗主不是便活了一千年?”南岛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云胡不知问道。 “他们是先入大道,而后化妖。”云胡不知说道,“这是不具备普遍性的特例,你想想,人间能有几个得见大道的人?” “先生的意思是?” 云胡不知握紧了拳头。 “长生要从入道抓起。” 南岛默然无语,觉得云胡不知想得很伟大很壮观。 但是他看不懂。 要离去了,南岛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云胡不知不就是青牛院道学派的大先生么? “青牛院是不是有人退学了?”南岛想着今日寻来寻去都没有看见花无喜的身影,于是旁敲侧击的问道。 云胡不知抬起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有,叫花无喜吧。” “哦。”南岛漫不经心地走了出去,好像只是随意问起的一般。 云胡不知却是久久地看着南岛的背影。 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想不起来。 于是便没有再想,低头继续翻着摆在身边的那些书。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二章 穿花之事 南岛走出白兰林,沿着小道走出去,便看见南衣城大少爷北台正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叼着一根青藤坐着。 南岛走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北台说得言简意赅。 “等我做什么?” 南岛撑着伞站在门边,有些奇怪。 北台笑了笑说道:“你不是在打听花无喜的下落吗?” 南岛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他昨天请了人在南衣城想要杀你,但是看样子他没有成功。”北台叼着树枝,看着巷子里那些在春日里茂盛生长着的青苔,笑着说道,“看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流云剑宗的杀手都没有杀掉你?” “侥幸逃脱了而已。”南岛闷闷地说道。 北台轻哼一声,将嚼得血肉模糊的青藤吐了出来,说道:“今早有人在南衣河下游捞起来一具尸体。” 南岛死死地握住了伞。 “不过你放心,当时我正好闲逛到附近,我说那人是失足淹死的。”北台笑着说道,“于是仵作拿刀在他脖子上割了一刀,说他在水里撞到了石头,把脖子割到了。” “有多少人看见了?” 北台想了想,说道:“大概几十个人?不过你放心,我都说了是淹死的了,就算神河来了也不会反驳。”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北公子确实是南衣城第一公子。” 北台双手枕在脑后,向后倾倒靠着门,说道:“那是自然。” “但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帮我?”南岛在伞下蹲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一旁懒散的公子爷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 北台随意地看着天空,春日的天空很是明澈,而且没有下雨,看起来令人觉得很是舒适。当然,北公子是否是因为天气好而觉得舒服,还是因为花无喜吃瘪觉得舒服,那便不得而知了。 “因为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以前和天狱走得很近。”北台说着,又想了一下,说道,“准确说起来,是北巫道和天狱走得很近。他们一直想将势力扩散到槐安来。南衣城的这些破事已经够糟心的了,他们还想进来插一脚。” 北台看向南岛,说道:“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南岛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俗话说得好,帮人就是帮自己,如果我告诉你他花无喜会在哪里,你能杀了他?” “北少爷自己不动手?” 北台叹息着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好一事无成无所事事,不然有些人就会一直盯着。” “北大少爷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北台只是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南岛:“你以为我便真的像他花无喜说的那样,喜欢和废物打交道?”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看来北公子早就盯上我了。” 北台笑着说道:“我又不是蠢货,一个能够打着一柄这样怪奇的伞,还被人间剑宗和悬薜院都拒收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人。但是我对你身上的秘密并不感兴趣,所以我也是真的拿你当朋友来对待的。” “看得出来。”南岛想起了那晚二人在河边喝酒的那些事。 北台一直以来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 就是为人有点古怪而已。 “言归正传。”北台端正地坐了起来,看着南岛,说道:“需不需要我提供一些帮助?” 南岛看着北台,说道:“什么样的帮助?” 北台托腮说道:“我会帮你把花无喜约出来。” “他会出来?” 北台轻声笑着说道:“他当然会出来,因为他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杀人。” “但是你会想杀人。” “是的。”北台平静地说道,“昨日他请人杀你之前,担心我会从中作梗,所以把我请了过去。” “北公子有没有从中作梗?” “我找张小鱼打了一把牌。” 南岛沉默下来,看着北台说道:“看来你知道的确实很多。” 北台笑着说道:“毕竟张点炮的名字,南衣城都知道,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会对他格外关注一点,所以知道的也多了一点。那种情况,张小鱼肯定会出手帮你,他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南岛也没有问是什么大麻烦,看着北台说道:“多谢。” 北台挥了挥手,看着一巷正午的春阳,似乎被晒得很是舒服,懒洋洋地说道:“到时我会把他约出来,就在昨日他约我的那个地方,会经过昨日你遇袭的那条巷子。” 北台站了起来,看着悬薜院的大门,想了想说道:“你昨天肯定受了一些伤,你如果什么时候想杀了,有把握杀了,就插支青藤放在门口这个香炉里。” 南岛看向大门,大门两旁各有一个小小的挂在上面的红色香炉,里面有许多烧尽了香支和蜡烛。 “插哪边?” “哪边都可以。” “好的。” 北台点点头,拍拍屁股上的灰,向着院外走去。 “人间啊,太无聊,喝酒去,你去不去。”北台走在巷子里,回头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摇摇头,说道:“不了。” 北台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南岛在院门口坐了很久,斜撑着伞眯着眼晒着和煦的日光。 这场关于杀人的讨论便在这个温暖的上午结束了。 ...... 梅先生现在很少在门房里坐着,大早上起来扫了地,做了一些杂事之后,便去了探春园,在梅林里看花,或者坐在湖边亭子里看鱼。 南岛知道他在那里,但是没有过去打扰他,在门房四周转了两圈,便去了听风台。 相对而言,这里确实是比较安静的地方。 只要大晚上没有人来打牌。 陈鹤在楼下看书,南岛去的时候,还颇有兴趣地和南岛讨论了一下,到时候应该怎么了结这段恩怨。 陈鹤觉得南岛应该坐在巷墙之上,抱着剑看着暮色,然后等傍晚,等到花无喜从巷中过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等了你很久了,花无喜。 然后从墙头跳下去,一剑把惊慌失措的花无喜刺死。 最后抬剑吹血,潇洒而去。 南岛看着陈鹤许久,总觉得这小子不应该姓陈。 应该姓熊。 当然,他所描绘的这一幕,确实很帅很装逼。 但是南岛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还不会剑意离体,长剑不能脱手,万一他远远地看见我坐在巷墙上直接跑了怎么办?” 陈鹤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不妥。” 二人研究了一阵,觉得应该在巷子里躲起来,最好是入夜之后,正好南岛的剑是黑色,在夜色下都不会反光,等到花无喜经过,直接一剑刺死,然后偷偷离开。 神不知鬼不觉。 说着,陈鹤却是有些兴奋起来,从柜台下面拿出了纸笔,直接开始写了起来—— 今夜花无喜很高兴。 因为北公子请他去喝茶。 茶未必是好茶。 但是请喝茶的人却是城里绝顶的妙人。 能够喝到这样的一碗茶,花无喜觉得很是满足。 巷子。 很静。 很安静。 巷子里十分安静。 随着安静一同出现在花无喜面前的,是一柄剑! 少年,撑着黑伞,手中的剑是黑色。 安静的黑色。 你好。 少年说。 花无喜心想我并不好。 因为那柄黑色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喉咙里! 昨日见到的那个灯笼。 和今日自己脖子里喷出来的血。 哪个更红? ...... 南岛沉默地看了陈鹤写的那个故事,后者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样?” 南岛想了想说道:“花无喜应该不会因为喝到了北台请的茶而高兴,而且北公子喜欢喝酒。” 陈鹤趴了下来,继续改着,南岛看了一会,撑着伞去了听风台上。 在听风台边坐了下来,把身后桃花剑取了下来,横放在膝头。 今日已经过了一半。 是三月十六日。 昨日秋先生离开了悬薜院。 南岛抬头长久地看着东面。 那座高崖便在东海畔。 南岛看了一阵,便闭上了眼睛,抬手抚在剑上,感受着那些来自秋溪儿的剑意。 神海之中,有一道柔弱的剑意正安静地躲在角落里。 当南岛感受着秋溪儿的剑意时,那道柔弱的剑意此刻却是跃动起来,像一条鱼儿一样,在神海之中四处游走,绕过了桃树下的剑意,也绕过了那本古老的书卷,循着天地元气而来的方向,似乎想要出来一样。 南岛看着神海中那抹剑意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 你也很喜欢她,是么? 南岛用元气包裹着那抹剑意,将它引了出来,落在了手中的桃花剑上。 那抹剑意在剑身之上欢快地游走着,贪婪地吮吸着那些来自秋溪儿剑意的残留之意。 南岛睁开眼,安静地看着那柄青黑色剑上的画面。 剑意往往是凌厉的,肃杀的。 但是在最开始,它必然是柔软的。 安静的。 纯真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因为愤怒。 当南岛这样子想的时候,那条剑意小鱼的鳞片便硬了起来,而后缓缓变得更加细长。 从鱼头变成了剑尖,身躯变成了剑刃。 想象抬手握住鱼尾。 那条鱼便成了一柄剑。 南岛看着那抹属于自己的剑意再度回到了神海之中,被天地元气包裹着。 却是想起了秋溪儿说过的那段话——剑最开始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就是用来杀人的。 南岛想着与陈鹤构建的那些杀人的场景。 每想一次,剑意便凌厉一分。 是谓蕴养。 于是当南岛在心里想了无数种花无喜的死法的时候。 那道剑意便变成了两道。 南岛睁开眼,一片被风吹入楼中的竹叶被切成了两半,坠落在了南岛膝头。 于此同时一并落在膝头的,还有一大片来自人间的喧哗之声。 南岛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知何时,又来到了那个小镇里。 便坐在一处迎风的屋脊檐翘之上。 长街对面。 那个青裳少年便同样坐在檐翘上,托腮歪头,微微笑着看着他。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膝头的那两半竹叶。 突然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梦里,还是真实存在于悬薜院的某个怪奇空间。 南岛还在想着,对面的那个少年却是微微笑着开口了。 “学剑啊,真好啊。要不要我教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三章 人间无数草为萤 青裳少年的声音很轻很小,但是南岛听得很是清晰。 南岛想起了镇子外面的写着请勿高声语的石碑,于是也放低了声音,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青裳少年微微笑着看着他,说道:“这是天上镇。” 南岛转头向着四处看去。 远处依旧有云海高崖,还有无数的隐没在镇外云雾里的小道。 远方是云雾,然而镇子这里却是天色晴朗,抬头便是流云散漫的天空,云后面是澄净的蓝色,镇外似乎有着一片花海竹林,空气里随意地飘飞着青色的叶子。 “天上镇是哪里?” 南岛回头看着青裳少年,后者却只是微笑不语。 天上镇自然在天上。 南岛看了青裳少年许久,换了个问题:“你是谁?” 青裳少年抬头看向天空,而后视线随着那些流云不断下落,直到落在镇子上,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草为萤。”青裳少年微笑着说道。“我叫草为萤。” 草为萤。 南岛低声念着这个古怪的名字,看方才那个少年的表现,似乎只是随口取的一个名字,南岛并没有在这个名字上多纠结什么,他有更重要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少年草为萤站起了身,在屋脊上走动着,下面有小孩子充满惊叹地看着他走来走去。草为萤走了一阵,看向南岛,说道:“你便是这样走来的。” 南岛看着草为萤,皱眉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草为萤笑着说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能够走进来,便说明你能够走进来。” “.......”南岛觉得自己似乎听了一句废话。 想了想,南岛问道:“你认识丛刃宗主吗?” 草为萤歪着头想了许久,说道:“谁是丛刃?教你学剑的那个人?” “不是.....”南岛正想说什么,便看见草为萤抬手竖在唇前,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草为萤轻声说道:“你的声音太大了。”说着,从屋脊上跳了下来,向着镇子的另一头走去。“我们去镇外说。” 南岛想了想,撑着伞同样跳下了屋脊,踩着青意盎然的石板小道,跟着草为萤向着镇子外面走去。 先前南岛所进来的那边应当是南面,因为二人在出镇的时候,看见有块牌坊,写着北坊。 向着北面一直走去,草为萤应该便是镇上的人,不时便有人与他打着招呼,偶尔还有两个面带羞意的少女塞着桃李之类的水果给他,不等拒绝,便转身踩着春风离开。 草为萤颇为闲适的走在路上,吃着水果,还给南岛塞了一个。 二人走了一阵,便出了镇子,道旁青草葱郁,野花遍地,春风吹着和煦的阳光,一派人间小镇舒爽之意。 “这是你第三次来这里了吧。”草为萤啃着果子,又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一口水果一口酒。 南岛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的吃法,听着草为萤的那个问题,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镇子里不是很喜欢外面的人进来。”草为萤放下酒葫芦,将吃完的果核丢进了一旁的花丛里,或许明年便会长出一株桃树来。“所以你千万不要在里面大呼小叫的。” 南岛点点头。 想起了镇外那块碑文。 “那上面的字是你改的?” 从不敢高声语,改成了请勿高声语。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可能是我改的?” “为什么是可能?” 草为萤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里面的酒水晃荡着。 “因为我经常喝醉在镇外,喝醉了就容易想不起来一些事情。” 南岛看着草为萤腰间的那个酒葫芦,却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个酒壶已经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 “你喝的是什么酒,桃花酒?”南岛问道。 草为萤摇摇头,笑着说道:“桃花要结果子的,把花摘了,哪来的桃子吃呢?我这就是普通的米酒,你要不要来一口。” 南岛摇摇头拒绝了,摩挲着手中的伞骨,回头看着一片闲适的人间小镇。 “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 草为萤一边走着,一边歪头想着,想了许久,笑着说道:“你这个问题给我问住了。” 南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镇子就是镇子啊,有人在这里修了房子,铺了街道,于是便成了聚集地。但它是用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草为萤在小道上停下来,想了想又想,说道,“就是人间吧。” 天上人间。 南岛想着这四个字,心中莫名有感慨而生,但是他琢磨不透那是什么感觉。 或许人们有想过天上人间。 但那是怎样的? 就像镇外那块碑文一样。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应当是恢弘壮丽,神圣浩瀚的地方。 一个小镇子。 这算什么呢? 南岛皱起了眉头,看着那里许久,回头却发现草为萤已经蹚入花海中去了。匆匆追了上去,与草为萤再度并行走着。 “镇外有什么?”南岛看着小镇之外的春日,还有更远处的云海。 草为萤将酒葫芦取下来,握在手中,小口的喝着,眯着眼看着那些云海。 “人间。也是人间。” 草为萤如是说道。 “哪里都是人间?”南岛问道。 “哪里都是人间。”草为萤的声音很平静,一种莫名的平静,就好像那句话中似乎藏着许多的秘密,但是他什么也不肯透露,于是只是平静地说道——哪里都是人间。 南岛远远地眺望着那些高崖云海、苍翠山岚,似乎想要看清那里究竟有着什么一样。 草为萤便站在他身旁,吹着满是花香的春风,喝着镇上的普通米酒,微微笑着说道:“翻过山不会有别的,只是山。” “你怎么知道我想翻过去看看?”南岛回头看着草为萤。 “每个人都想翻山。”草为萤笑着说道:“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我带了好几壶酒,还有许多吃的,穿过那些藏在云海里的小道,一路翻越而去。” “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是山而已,山下有着许多小镇。” “有些镇子里有着另一个草为萤,有些没有,于是我问了他们。” “他们告诉我,草为萤带了很多壶酒,出去翻山去了。” 草为萤笑着回头看向镇子。 “所以最后我又回来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回来的这个镇子,是不是我当初出发的那个镇子。” “翻的山太多,喝的酒太多,我以为我能看到更多生命认知之外的东西,但是并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见到过,反倒记不起了我从哪里来的。” 草为萤微微笑着,看着南岛:“你还想翻山吗?” 南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裳少年许久,又转头继续看着那些藏在云雾里的人间。 想了很久,南岛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还没有翻过。” 我还没有翻过,所以哪怕你告诉我那后面真的不会有什么了。 我还是想去试试。 草为萤喝着酒,在花海里向前走去,不住地笑着。 “愚蠢的人间少年哟。” 南岛看着草为萤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自己愚蠢。 于是跟了上去,二人穿过了花海,停在这一处山崖小镇的边缘。 那里有条石道,藏在云雾大湖里。 在石道边有许多喝光了的酒葫芦、断了的剑、走破了的鞋。 草为萤走到石道边坐下,看着云雾山岚,轻声说道:“想翻那就去吧。” “你呢?”南岛看着草为萤。 草为萤喝着酒,笑着说道:“我要再看看。” “看看人间。” 南岛没有走,在草为萤的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云海湖水,还有里面倒映着的,一棵心口位置快要开花的桃树。 “我倒是很想翻翻看一看。”南岛笑着说道,“但我觉得我可能会死在路上。” “忘掉。”草为萤却是突然说了一个莫名的词。 “什么忘掉?”南岛转头看着草为萤。 “忘掉你快死了。”草为萤轻声说道,“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南岛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草为萤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湖水,南岛这才发现,这个少年在水中没有影子。 “湖里为什么没有你?” 草为萤喝着酒,在湖水中晃着自己的腿,说道:“因为我把自己忘掉了。” “所以你其实不叫草为萤?” “也许我真的叫草为萤。”草为萤轻声说道,“只是我不记得了。” “翻过了许多山之后,我便开始忘记许多东西。” 南岛沉默地看着他。 草为萤喝着酒,自顾自地说着,转头看向南岛,说道:“那个桃子你还吃不吃,我有些饿了。” 南岛低头看着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桃子,他刚想递给草为萤。 但是心里忽然有种没来由的猜测。 南岛收回了手,而后看着一脸失望的草为萤说道:“我也有些饿了。” 草为萤耸耸肩,说道:“那好吧。” 二人便一直坐在湖边石道上。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远方烟云霞光落在了湖水中,仿佛是另一个人间。 晚风吹来,山峦雾霭渐渐被吹散,像是这个人间的秘密正要向南岛解开。 “你该走了。”草为萤看着南岛说道。 “怎么走?” “怎么来便怎么走。” 南岛沉默少许,闭上眼。 睁开眼,听风台上已经落了许多竹叶。 暮色降临。 人间灯火繁盛,流动在南衣城中。 南岛看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思绪从那个叫‘天上镇’的地方摆脱出来。 低头看去。 桃花剑依旧横在自己的膝头。 掌心里握了一个桃子。 是梦非梦。 别有人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四章 永远开心快乐而且悠闲自在 陈鹤抱了坛酒上来,在听风台坐下,找来两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酒,躺坐着看着夜色。 “你修行还挺刻苦,真这么想杀那个叫花无喜的?” 南岛将手里的桃子放到一旁,拿起那杯酒,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一直都是活在小镇上,成天打着伞,也没什么人和我玩。” “后来呢?”陈鹤回头看着南岛问道。 “后来我便来了南衣城,就是前几日,三月初四的时候,第一次来,我去了人间剑宗,见到了丛刃宗主。他和我说了一段话。”南岛叹息着说道,“大概便是因果之类的。” 南岛将杯里的酒饮尽,轻声说道:“染上了因果,便要还因果。” “所以他既然要杀你,你便一定要杀他。”陈鹤说道。 “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南岛看着夜色说道,“但是这让我觉得不爽。” 陈鹤静静地看着南岛,说道:“你好像变了一些,这不是你所说的,遇到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的问题。” 南岛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可能的确有点,因为先生回崖上了,所以我有些低落。” 陈鹤看回夜色,说道:“是的,人在情绪不好的时候,确实会有一些变化。” 南岛沉默地喝着酒,又觉得似乎不止是秋溪儿回崖上的问题。 梅先生妻子的死,在那条巷子里遇到的险境。 还有那个已经袭击了自己两次的河宗的人。 有些东西很明了,有些依旧是一团迷雾。 南岛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十二天,有时候漫长得如同好几年。 他有时候会不在乎一些东西,因为终究是要死的。 有时也会觉得遗憾,比如秋溪儿。 那是让他尝试挣扎着往上爬的动力。 南岛想着便叹息起来,看着人间,轻声说道:“人总要变的,我才十五岁,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陈鹤轻声笑着,说道:“变成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自己想要变成的模样。” “比如你?” “比如我。” 南岛与陈鹤对视许久,哈哈笑了起来。 “真羡慕你啊。”南岛笑着笑着,就低落下来自顾自地说道。 陈鹤拿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南岛身边凭栏靠着,说道:“其实我很好奇,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让你变成如今这番犹犹豫豫进退维谷的模样。” 南岛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简单说下?” “我有个朋友,小的时候就要死了,但是有人将他的命和桃树的命换了,后来桃树死了,但是他要还桃树的因果,比如身上有时候莫名其妙就会开桃花,当桃花开遍全身的时候,他就要死了。”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陈鹤回头看着他。 南岛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是你?” 陈鹤哈哈笑着,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我以前确实不知道你原来活得这么惨。” 南岛摇摇头说道:“惨倒不至于,就是有时候会觉得很恐慌。” “我以为是任何时候都会觉得很恐慌。” 南岛笑着说道:“毕竟恐慌的活着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很多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且行且珍惜。” “是的,且行且珍惜。” 南岛说完,便见陈鹤举起了酒杯,有些疑惑。 陈鹤无奈地说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举杯共饮,然后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吗?” 南岛怔怔地看着陈鹤,然后举起了酒杯。 “砰。” 两只杯子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 “共饮且共勉。”陈鹤如是说道。 南岛点点头,一口喝完了酒,却是有些好奇地看着陈鹤,问道:“你需要共勉什么?” 陈鹤握着空空的酒杯,张开双臂拥抱着夜色人间。 “祝我在这璀璨人间里,永远开心快乐而且悠闲自在。” 南岛看着陈鹤的背影。 只觉得他身周闪烁着光芒。 不知是人间的,还是他的。 ...... 人世的悲喜并不相通。 命运也是。 ...... 陈鹤把剩下的半坛酒都留给了南岛,走之前微笑着拍着南岛的肩膀。 “也祝你如此。” 陈鹤走后,南岛抱着半坛酒坐在听风台。 泪流满面。 ...... 人啊,大多是浮沉着,挣扎着的。 不是么? 张小鱼抱着剑鞘站在南衣河边,这样想着。 从槐都来的兵部侍郎柳三月便站在他身旁。 “你没有当年快乐了,张小鱼。”柳三月看着这个当年山河观的少年友人,叹息着说道。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你今年二十五,我今年也是二十五,在人间也好,在修行界也好,活到了这个年纪,便很难能有让我们快乐的事情了。” “打牌呢?” 张小鱼想了想,说道:“一直输的人,怎么会快乐。” “那你为什么不试着赢一把?” 张小鱼低头看着手中空空的剑鞘,轻声说道:“还不到时候。” 柳三月还想再说什么,张小鱼却是挥挥手,说道:“说正事吧。” 柳三月看了张小鱼许久,点点头,说道:“我想知道丛刃宗主的去向。” 张小鱼转回头看着柳三月,后者神色自如,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张小鱼转回头去,摇摇头说道,“他老人家整天不是睡觉就是睡觉,谁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柳三月沉默少许,说道:“南衣城可能需要他回来坐镇。” “你我不行?” “李石都不行。” “那你便让你的神河陛下来。” 柳三月沉默少许,说道:“陛下也失踪了。” 张小鱼猛然回头看着柳三月,后者眼神诚挚,不似说谎。 二人长久地沉默在南衣河边。 过了许久,柳三月叹息一声,说道:“我要去云梦泽那边看看。” “原来风从云梦泽那边吹来的?”张小鱼柳三月出现在南衣城的那日,他在牌馆窗口吹到的那阵风。他一直以为风从北方来。 柳三月点点头,说道:“应该是的。” 二人在河边对视一眼,化作道风,出现在南衣城外那片大泽边。 古泽芋茂盛地生长在泽边,大片的青灰色的芋海在风里招摇着。 这片号称八百里的云梦大泽,便横绝在黄粱与槐安之间。 哪怕人间已经一统千年。 在大泽两岸的人们依旧沿袭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风是寻常的风,带着大泽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是泽边的二人都是出自道门现而今的三大观中,自然可以清晰地察觉到,那些风里传来的让人觉得不安的气息。 “天狱那边有什么线索?”张小鱼看着柳三月问道。 柳三月摇摇头,说道:“零零散散,完全无用,最大的怀疑,也不过是公子无悲突然入了灵巫之境。这也不能怪他们,这千年来,他们的主要职责并不在此,而在于十二楼。” 张小鱼听见十二楼这个名字,轻哼一声,转身向着南衣城方向而去。 “你的陛下,太小看黄粱那片土地了。” “那里终究曾是陛下的故土,他选择宽容一点,也可以理解。” “故土?”张小鱼轻声笑着,很是讽刺。 “他的故土,只是幽黄山脉而已。”张小鱼在月色下踩着沙滩走着。 柳三月沉默地站在泽边。 “而且他这个人,我觉得有问题。你好自为之吧,柳三月。” 张小鱼的身影消失在大泽边。 柳三月回头看着大泽。 陛下当然有问题。 但那些问题与人间相比而言,并不重要。 ...... 张小鱼回到剑宗的时候,胡芦依旧抱着剑坐在剑宗大门口。 已经坐了几日了。 丛刃与他的剑,总要有一个在南衣城,世人才能安心。 身后大门敞开着,打麻将的人依旧在打麻将。 张小鱼走过去的时候,叹息着拍了拍少年胡芦的肩膀。 “胡芦娃呀,你可得好好修行啊!” 胡芦抬起头,看着张小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师兄?” 张小鱼唉声叹气地说道:“万一咱师父死在外面了,这个南衣城可得你来看了。” 胡芦一阵无语。 “师父回来了,我要把你这句话说给师父听。” 张小鱼在胡芦头上嘣地敲了一下,说道:“哟,头铁了啊,都敢去告状了。” 胡芦抬手摸了摸头,前几日打牌输了,被师兄们把头发剃了,此时摸起来倒还挺舒服的。 张小鱼也是这样想的,反复的摸来摸去。 摸得胡芦不耐烦了,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才作罢。 张小鱼哈哈笑着,走进了剑宗园林。 月色明亮,张小鱼向着一池方向走去。 丛心还在木屋下的秋千上坐着,手里捧着的桃花都要枯萎变成褐色的了。听见脚步声,兴奋地站了起来,瞥了一眼,发现是张小鱼,于是又哀叹着坐了回去。 “怎么又是你张小鱼。” 张小鱼晃悠着靠在秋千边,讨好地帮她摇着秋千。 “小丛心啊,虽然我没啥钱给你买糖油粑粑吃,但你也不能这样区别对待啊。” 丛心只是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借钱没有,先还了我的钱再说。” 张小鱼慌忙说道:“不是借钱。” “不是借钱?”丛心将信将疑地转头看着张小鱼。 “我就想问下师父去哪里了。” “问这个干嘛?”丛心瞪着张小鱼。 “有点小麻烦。”张小鱼说着,想起在云梦泽边吹到的那阵风,改了口。“可能是大麻烦。” 丛心歪着头看着张小鱼许久,确定他真的没有想拐弯抹角骗自己的钱,这才好说话了一点。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真的有什么大麻烦的话,这老头子肯定算得到的。”丛心看着张小鱼说道,“你俩不都是用因果剑的,这还想不到?” 张小鱼叹息一声说道:“万一师父算到了,但是他不小心死在外面了呢?” 话音还没落,张小鱼就被丛心跳下来踩在了脚上。 张小鱼看着丛心踩了自己一脚后便吭哧吭哧爬上了树屋,摇摇头,向着一池外走去。 抬头看着月色,张小鱼满怀忧愁地想着。 我还真是为人间操碎了心啊!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五章 万事当然不是想想就可以的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七,雨。 人间似乎有着许多暗流在涌动。 但这是与南岛无关的事。 梅先生回来之后,那些打扫院里卫生的事便没有再让南岛去做。 所以南岛一大早起来之后,便在听风台修行着。 神海内的天地元气已经比当初入道那日浓郁了许多,那片广袤的神海大地之上,已经渐渐出现了溪流,正是在不断液化的天地元气。 昨日与青牛院的那几个学子的那一番话,才让南岛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天地根有多大。 别人还在感受气感。 他便已经直接跳过三大伪境,甚至于已经见山,走在了知水境的路上。 南岛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神海之中。那两道蕴养出来的剑意被泡在了溪流之中。横放在膝头的剑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剑气,似乎在与那道剑意相应和。 自从那本青牛五千言入体之后,那道劈碎了自己谷神的剑意便安分了下来。又像是在蛰伏着,但是南岛始终不明白它是想要做什么。 但自己的谷神依旧,只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漩涡。 南岛看着那无数如同浮岛一样悬浮在头着,同样离开了这条巷子。 巷子里下了一场雨后,那些被踩死的青苔便又长了出来。 ....... 南岛行走在南衣城的长街上,来了南衣城十多日,南岛还从来没有在白日里这样逛过这座几千年的古城。 在街上走了一阵,南岛却是想起了之前与陈鹤讨论的那些东西。 看向一旁的酒肆,犹豫少许,心想莫非真要这么做? 会不会太装了? 站在那里犹豫了一阵,南岛还是走了进去。 真不是陈鹤的提议太过诱人,而是现在时间确实还早,喝点酒再去也是一样。 南岛说服了自己,走进了酒肆里,去了二楼,坐在窗边,要了一壶酒,把剑拍在桌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看着窗外饮着酒。 坐了一阵,南岛便发现陈鹤的这段设想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横剑身前,临窗饮酒,故作高深的模样确实很帅。 但是不适合南岛。 南岛抬头看着手中的黑伞,心想若是这柄伞换成一个斗笠,将会是绝杀。 少年剑修头戴斗笠,在雨后进了酒家,要了一壶酒,喝到下午然后去杀人,很有画面感。 但是如果是少年剑修打着一柄黑伞,坐在那里喝酒。 便显得十分怪异。 南岛觉得自己应该去河边,带着一壶酒,撑伞站在雨里,边喝酒边看长河流水。 但是现在雨已经停了,怎么想怎么尴尬。 南岛撑着伞带着一壶酒仓皇离开酒肆的时候,却是突然想起了张小鱼的那句话。 修行者的装逼之道,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确实如此。 南岛深有此感。 可惜不知道张小鱼现在在哪里,不然可以请教一番。 ...... “少年行事,自然是鲁莽而不考虑后果的。”有人在城南的某条巷子里拦住了北台。“但你不一样,你的身上目光太多。” 北台冷笑着看着眼前之人。“你们忍让了一千年,便有用?” “活着便是最有用的,我如果不忍让,今日便没有你了。” 那人平静地说道,肩膀一高一低的转过身来,看起来似乎腿脚不是很好的样子。 “要记得,槐都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连青天道的人都要给那人面子,我们多给一些又何妨?” 北台看着自己的父亲,现而今的南衣城城主,世人一般加他瘸腿北。 “南岛很好奇,为什么我喝个热汤,要把碗啃一块下来。也问过我,什么样的家世会养出我这样的公子爷。” 北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我心里不平,就是这样。” “心里不平那便忍耐。槐都势大,何必逞一时之能?你自己也清楚,北巫道而已,入不入南衣城,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我不开心,也不快乐。”北台打断了他的话。“南岛不快乐,便要去穿花,我不快乐,便要帮他穿花。” 南衣城城主北园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真的要去?” “我真的要去。” 北园沉默少许,一瘸一拐地让开了巷道。 北台走了过去。 然后便听见他父亲在身后说道:“打断他的腿。” 有人从身后犹犹豫豫地走了上来,北台没有停下来,依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然后他便听到自己身后那人轻声说道:“得罪了,少爷。” 北台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于是有根棒子砸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北台一个踉跄,扶着墙,没有跌倒,忍着疼痛向外走去。 于是第二棒子砸了过来。 北台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然后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下来。 “我能理解你的十五岁。”北园在身后平静地说道。“我的腿也是十五岁被打断的。” 北家的人,总在十五岁的时候容易断一条腿。 北台咬着牙,用手扒着巷子的石板,向前挪去。 什么也没有说。 “悲愤可以是一种力量。”北园转身向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但愚蠢不是。” 北台趴在巷子里,抬手擦着眼角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泪水,然后扶着墙一点点的站了起来。 忍着疼痛向着巷子外走去。 这一段短短的路途,北台走了很久。 天边好像有一抹昏黄的色彩了。 北台看着巷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便沉默了下来。 白荷安静的站在那里,双手交叉着落在腹前。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模样。 也是温温柔柔地模样。 所以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也同样还是温柔的。 “随我回去吧。” 温柔的背后,是不容拒绝的实力。 北台松开了手,倚着墙靠了下来,眼角还有泪花,但是已经平静了下来。 “随便吧。” 北台这样说着。 于是北公子今日失约了。 万事当然不是想想就可以的。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六章 巷子里 日暮巷墙。 南岛抱着剑坐在墙头,手中拿着一壶酒,面朝西方喝着。 他最终采纳了陈鹤的这个建议,虽然很中二,但是确实很帅。 少年剑修执伞抱剑立于墙头,喝着酒等着日落,然后杀人。 原本的设想里,并没有喝酒这个环节。 但是南岛发现当他坐在巷口等着的时候,手有些发抖。 于是便带了一壶酒,喝到微醺时候,最为怡人。 喝了一口酒,南岛抬眼看向西面。 暮色辉煌,满巷霞光。 但是他等的人还没有来。 他不知道北台会在什么时候约花无喜出来,但是想想应该不会太早。 所以南岛看了一眼暮色,便又低下头来,抱剑坐在那里。 现在时候还算早,所以有时候也会有人路过。 譬如先前的时候,便有个中年人提着从附近街市买来的菜,一面走一面看着南岛。 “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一个人。” 那人大概觉得这个少年脑子有些不好使,没有再问什么,直接离开了巷子。 南岛觉得这段简单的对话陈鹤肯定很喜欢。 因为很有韵味也很有趣。 南岛闭上眼,开始演习着接下来会发生的那场刺杀。 他有两道剑意。 一道可以落在桃花上。 一道可以落在黑伞上。 如果花无喜来的时候,落日还没有完全沉下山谷,那么他肯定会跑。 南岛入道见山,道风轻体,可以踩着暮色巷墙追过去。然后直接跳下来,先连人带伞一起抽到他脸上,抽到角落里,然后再拔出剑,一剑刺中心口,后面的故事便交给北公子来收尾。 如果花无喜没有看见自己,那就更好了。 就像陈鹤所描述的那样,先打个招呼,然后从墙上跳下来,直接一剑刺死。 舒畅,痛快。 南岛这般想着,觉得远处的霞云都艳丽了几分。 杀了花无喜之后呢? 有北公子收尾,问题应该不大。 南岛回去,把今天的故事告诉陈鹤,然后他便会开始写下这个故事,讲述少年如何复仇,然后一步步成为...... 成为什么? 南岛想到这里就停住了。 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呢? 成为天下有名的剑修。 然后上磨剑崖,迎娶秋溪儿。 南岛这般想着。 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看向巷子的另一头,那边过去便是城西,有段长河。 前日南岛便是在那里把那个流云剑宗的弟子推入了河中。 沿河有条道路,靠着墙可以很安静地走。 南岛想到这里,却是突然有些怀疑。 花无喜真的会从这里过来吗? 北公子应该不会骗人。 南岛如是想着,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低头揭开酒壶看了一眼,里面的酒没剩下多少了。 自己才在悬薜院中待了十来日,还领不到工钱,也不知道能不能领到工钱,毕竟好像确实没有扫几日地。 要不回去以后还是自己来扫地点灯? 不然就会像张小鱼说的那样,没钱真是件苦恼的事情。 南岛百无聊赖地坐在墙头等着。 暮色一点点沉下去。 坐在墙上已经可以看见有些长街楼上已经开始点起了灯火。 昼夜的交替应当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这个等待交替的过程十分漫长。 就像杀人一样。 长剑刺进喉咙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在这之前,也是一件漫长的事。 南岛等着等着便开始叹息。 然后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来南衣城的时候,应该只是想要活下去。 但是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 便突然便落入了这样的让人糟心的事中。 南岛不住地喝着酒,想着看书的陈鹤,写书的云胡不知,打牌的张小鱼。 他们真快乐啊。 梅先生之前也是快乐的。 南岛想到这里便没有再想下去。 夜色砸落下来。 巷子里渐渐昏暗。 南岛抬头,已经是一片夜穹。 明月未圆,星光稀疏。 还不如人间明亮。 远处的高楼灯火一片,像是起火了一样,远远地绵延而去。 入夜晚风吹着南岛的衣裳,倒有些寒意。风里有着许多的喧闹,人们在驻足交谈,在嬉戏打闹,在讨价还价,在愤愤骂街。 南岛看了许久,看向巷子的另一头。 花无喜依旧没有出现。 难道他对北台起了疑心了,不来了? 南岛抱着剑坐在巷墙上,皱眉想着。 杀人前的等待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尤其是在你不知道你要杀的那个人会不会来的时候。 南岛沉默地在巷墙上等着。 一直到深夜的时候,花无喜还没有来。 于是南岛知道他今天不会来了。 南岛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丑,将酒壶丢了下去,然后跳下去将它踩得稀巴烂。 巷口来了一个人。 是个道人。 衣袂在深夜冷风里缓缓飘着。 南岛将视线从被踩碎的酒壶上移了过去,看了那个道人一眼,将剑鞘抵在青石板上,握住了剑柄。 道人向着南岛缓缓走来,然后停在南岛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 南岛听到这两个字,神色骤然一变,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道人却是毫无动静,嘴角似乎有些嘲弄的弧度。 南岛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你是谁?” “青天道江茱萸。”道人平静地说道。“前来打断你的腿。” 倘若是从前,南岛并不知道青天道在南衣城究竟是何立场,但是现而今却是明白,青天道与北家走得极近。 所以北台耍了自己? 南岛执伞向后退去。 道人江茱萸平静地看着南岛的退却。 抬手,满巷道风。 南岛脚下的石板之上浮现许多道文。 而后化作金色锁链,南岛提剑裹挟着剑意便劈向那些锁链。 锁链很是脆弱,一劈便断,然而巷中道风不绝,纵使南岛斩断了一条,便又生出一条来。 道人江茱萸平静地看着南岛,他在三年前便已经成道,面对南岛,自然具备气定神闲的资格。 “我只打断你的腿。”江茱萸轻声说道,“多了不要。” 南岛停下来,执伞立于伞下,看着江茱萸,却是反讽了一句,“那你让我刺一剑怎样?也是多了不要。” “那不行。”江茱萸摇摇头。“你们用剑的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你们分得清轻重?” “我们分得清。” 江茱萸说着,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大棒子,向着南岛走来。 棒子上还有着一些血迹。 江茱萸看着棒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想着来之前北园和他说的话。 北台的腿不能白断不是么? 然后他停在南岛身前,很有礼貌地说道:“麻烦你伸一条腿出来。” 南岛没有再斩那些道文锁链,看着江茱萸说道:“如果我不呢?” 江茱萸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只好我自己动手了。” 南岛握进手中的黑伞,那柄被秋溪儿夸赞过好剑的伞,向着四周一甩,无数锁链应声而断,南岛在锁链断开的时候,身周道风缠绕,拔腿便跑。 但是巷子里的风更大。 无数石板被吹得翻了起来,化作了一堵高大的墙,将出巷的路堵了起来。 江茱萸握着那个大棒子,不急不缓地向着停在墙前的南岛走来。 南岛转身一剑刺出。 很快的剑。 但是有人的棒子更快。 南岛的剑还未刺到他面前,就被一棒子砸在了剑身上,直接从南岛手里砸飞了出去。 成道打入道,自然是随便打。 就像南岛之前想的那样,用拳头硬砸都行。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根棒子。 南岛转身便向着那堵石板堆成的墙上爬去,江茱萸站在巷中,掂了掂手中的棒子,试了一下力度,然后一棒砸出。 南岛直接被砸了下来,但是一声不吭,继续攀着墙,便要翻过去。 江茱萸在下面看着,叹息了一声:“真像啊。” 然后抬手,又是一棒子砸出。 南岛疼得浑身一阵抽搐,松开手掉了下来。 江茱萸在南岛身前蹲了下来,淡淡地说道:“你看,我说了,只打断一条腿,我们道门的人向来守信用。” 南岛大口地呼吸着,膝盖那里已经一片殷红渗了出来。 骨头已经被打断了。 江茱萸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堵青石板墙,于是道风散去,石板重新铺落在地上,江茱萸向着巷子外走去,平静地说道:“乡野小民就要有乡野小民的样子,南衣城的水,不要随意来搅。” 话音未落,江茱萸便停了下来,身后有一阵凌厉的剑风。 偏头,转身,一把揪住刺空了的南岛衣襟,丢到了墙边上。 一切只在一瞬之间。 江茱萸看着跌坐在墙角的南岛,轻声说道:“你看,我也让你刺了一剑了。” “这一剑不算。” 南岛咳了一口血,看着江茱萸说道。 “没刺中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江茱萸平静的向着巷外走去。 南岛在巷中看着江茱萸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问了一句。 “是北台叫你来的?” 江茱萸顿了一顿。 “是的。” 而后走出了巷子。 南岛在巷中坐了许久,咳了好几口血出来,才觉得胸肺里舒服了一些,扶着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剑鞘捡了起来,送剑入鞘,而后向着巷子另一头走去。 巷外星光闪烁,夜色下远处人间灯火绚烂。 南岛站在巷口倚着墙看着。 觉得很是难过。 生命里第一次少年意气的行动。 便这样仓促而狼狈的结束在了这个孤寂的巷子口。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七章 轮椅上的两个少年 在藏书馆里等到深夜的陈鹤正在打着瞌睡。 是南岛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怎么样?”陈鹤的话问到一半便止住了。 南岛拄着剑,靠在藏书馆门口,之前才在院中溪边洗过,一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陈鹤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把南岛扶了进来,看着南岛那条骨头都被打错位了腿,有些不知所措。 “你没打赢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南岛把剑放到了柜台上,见陈鹤还要来帮他把伞接过去,摆了摆手,撑着伞扶着柜台到一旁的地上坐下,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北台骗了我们。” 陈鹤皱起了眉头,看着南岛说道:“他没来?” 南岛点了点头。 陈鹤看着南岛那条腿,犹豫少许,说道:“你不是已经在修行了?” 南岛苦笑了一声,说道:“来的人是个青天道的道人,他境界比我高,我打不赢。” “青天道的人怎么也卷进来了?”陈鹤有些不解,看着南岛的腿,转身向外走去,“我去找院里的先生。” 南岛叫住了他。 “不用了,我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以了。” 陈鹤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南岛,说道:“真不用?” 南岛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见山了。” 是的,入道见山,虽然战斗力未必强多少,但是自我修复能力还是得到了一些提升。 陈鹤坐了回来,看着南岛问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明日再说吧,我有些累了。” 陈鹤点点头,说道:“那好吧。” 南岛看着起身向门外走去的陈鹤,问道:“今天的事也要写进去吗?” 陈鹤想了想,说道:“写吧,等明日我来,你讲给我听。” 南岛苦笑一声说道:“会不会太蠢?” “我会给你美化一下的。” “......” 陈鹤离开后,南岛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柜台边拿着剑当拐杖拄着,一瘸一拐地走上楼去。 在听风台伸着腿坐下,南岛将手里的剑放在了膝头。 天地元气自身体里涌出,身上散发着白色的蒸汽,片刻之后,那身衣裳便已经干了。 但是腿一时间是好不了,血肉白骨,坐而生肌,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南岛运转着天地元气,一点点地包裹着那一处关节,开始进行缓慢的修复。 而后便不再理会那条腿,抬头看向人间深沉的夜色。 所以北台究竟是因为什么? 南岛想不明白。 或许是讽刺? 就像道人江茱萸说的那样。 乡野小民而已。 南岛沉默下来,握住了剑,不再去想,开始蕴养剑意。 ...... 第二日的时候,陈鹤带了个轮椅走了进来。 南岛扶门站在那里,心道莫非这便要过上老年生活了? 陈鹤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梅先生让我带给你的。” “梅先生怎么会知道?” “我和他说你下楼摔断了腿。”陈鹤把轮椅推到南岛身前,“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这件事就咱俩知道。” 南岛还在懵懵懂懂的,便被陈鹤按到了轮椅上。 “走,我带你散步去。”陈鹤看起来有些兴奋。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你是不是有些太兴奋了。” 陈鹤挠挠头,说道:“可能有点?” 南岛看见陈鹤这般模样,总觉得他会因为过于兴奋,给自己推到沟里去。 所以南岛拒绝了陈鹤的好意,自己推着小车车出了门。 陈鹤在后面看着,很是遗憾没能推上一把。 南岛自顾自地推着轮椅在小竹园附近逛了一阵,便又绕了回来。 毕竟时而便有学子经过。 显得有些丢人。 南岛回来的时候,陈鹤有些惊讶,说道:“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觉得有些不妥。” 陈鹤看着南岛那有些尴尬的神色,便知道是什么不妥了,自顾自地笑着。 “我觉得你就是想让我丢脸。” 南岛叹息着看着陈鹤。 陈鹤反问道:“舒服吗?” 南岛想了想,说道:“确实有点。” 陈鹤摆摆手说道:“舒服就行了。” 南岛靠在椅背上歪头想了很久,说道:“那我再出去试试。” 陈鹤在后面说道:“等会记得回来和我说下昨晚的事。” 南岛一面应着,一面再度滚着小车车出了门。 ....... 滚着小四轮车在竹林小道里晃悠着,南岛发现陈鹤说的确实没错。 动动手就能跑,还要腿做什么? 南岛自嘲地想着,在竹林小道上随意地逛着。 路过的学子很多都是已经认识南岛了的,都是惊奇地看着南岛。 “你怎么玩这个东西了。” 南岛觉得玩这个字眼用得很好。 不失体面。 笑着点点头说道:“闲着也是闲着,舒服一下也好。” 学子们抱着书卷很是羡慕地看着南岛滚着车车在小道上走远了。 “有空我也去弄一辆来。” 有个学子嘀咕着。 众人都是转头看着他。 那人尴尬的笑笑,说道:“看起来确实很舒服啊。” 众人点点头。 刺杀未果反倒瘸了腿的少年听着众人的话,不免也有些得意起来。 舒服当然是最好的。 可惜现在还是春日,不是很热,不然可以带把扇子,扇着风到处走走停停,岂不美哉? 南岛如是想着,眼前已经出现了一座小桥,昨晚回来的时候,南岛便在这里洗去了血污。 看着那座小桥,又低头看了眼身下的小车车,南岛犯了愁,叹息一声。 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方便。 南岛从小车车上站了起来,撑着椅背把轮椅往桥上推去。 其实他可以用剑意或者体内的元气推着小车过去,但是南岛总觉得那样不够有趣。 南岛把车推到了小桥上,坐回轮椅中,却是蓦然想起了方才自己想起了‘有趣’这个词。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陈鹤改变了一些思维方式。 只有他那样的闲人,才会整日想着有趣吧。 这样当然是好的,但是很多时候自顾不暇,也便很难想起有趣。 南岛坐在四轮车中,想着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确实很有意思。 人间大修坐在四轮车中运筹帷幄,而后敌方一声令下,无数修士直奔四轮车。 南岛想着这个画面,觉得很是好玩,于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然后笑着笑着,便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不远处。 南衣城大少爷北台便坐在竹林小道的一个路边竹椅上。 南岛沉默了很久,推着轮椅下了桥,向着那边而去。 停在竹椅旁,南岛久久地看着这个昨日说好了要约花无喜过去,但是却失约了的少爷。 北台静静地看着南岛,过了许久,开口说道:“腿断了?” 南岛心道你难道不知道? 本想说多亏北大少爷所赐。 但是想了想,南岛还是没有这样说,只是平静地说道:“是的,被打了两棒子。” 北台沉默少许,想着原来你也被打了两棒子。 “是的,确实是两棒子。” 北台如是说道。 是同病相怜的两棒子。 但是在南岛听来,就如同是——是的,确实是让他来打了两棒子。 所以南岛笑了笑,说道:“难道还能更多?” 北台想了想,向后靠着椅背,说道:“也许可能会更多,毕竟真的有很多人在看着。” 南岛没有再说什么,便在一旁仰头看着竹叶不断地飘着。 有些是枯黄的,或许是根茎出了一些问题,也可能是已经长了很久了。有些是嫩绿的,好像才长出来,不知道为何就被风吹落了。 南岛觉得他与北大少爷的故事应该就是那些嫩绿的竹叶。 明明喝了一场酒,大家也都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反悔了? 南岛想着,或许是自己依旧太单纯? 北台看着南岛,不知道他在仰头看着什么,想着等二人腿好了,再好好谋划一番,于是开口说道:“下次......” 南岛挥了挥手,打断了北台的话,低头看着北台。 下次? 下次还敢这样就多打几棒子? 南岛看了北台许久,缓缓说道:“我知道了。” 北台点了点头,叹息一声,想着怎么偏偏就在昨天那个时候被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哪怕他爹北园说能够理解他的十五岁,他依旧不服气,时间是向前走的,你们又懂什么呢? 南岛没有再说什么,滚着四轮车调转了方向,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北台看着南岛的身影,有些愧疚。 毕竟南岛是因为自己才被打了两棒子,打断了腿,想了想,正想说声抱歉。 可是那个抱字还在喉咙里,南岛的小四轮车便停了下来。 “北大少爷真的当我是朋友吗?” 北台愣在了那里。 这句话南岛说的很没有情绪,毫无波动。 但往往没情绪的话语,最是伤人。 北台想要站起来,站了一半便因为腿疼坐了回去,沉默少许,看着南岛的背影说道:“当然。” 南岛没有再说什么,四轮车向着小桥上而去,这一次南岛用了元气来推动。 北台站在那里有些莫名其妙。 然后南岛的最后一句话从桥上传了过来。 “我不信。” 北台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南岛。 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溪对面。 你他妈的。 北台想跳起来骂人。 但是他跳不起来。 砸了一下身下的竹椅,有些委屈的坐在那里。 过了许久,北台平息下来,静静的坐在那里。 “不信便不信。” 北台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向着不远处走了一阵,在一处竹林后找到了自己的小轮椅,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妈的。 北台如是想着。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八章 我真的会剑 三月的春雨自然说来便来。 就像少年之间的相交。 也许说变就变。 南岛回来之后便有些闷闷不乐,把轮椅留在藏书馆外便上了楼。藏书馆里没有几个人,陈鹤趴在柜台上写着什么东西,似乎忘了找南岛问他的故事。 在听风台坐了没多久,雨便又下了起来。 南岛伸着腿坐在台边,虽然姿势不雅观,但是舒服,主要还是腿断了,想盘也盘不起来。 于是便这样架着腿看起来很是嚣张地看着这场雨。 过午的春雨敲打着竹林,满楼都是琐碎的声音,落了许多叶子的道上,有学子抱着书正在上面匆匆地跑着。 南岛看着雨,也在等着人。 他其实并不相信北台会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用了十五岁的逻辑去处理。 等待着或许便有委屈的北公子来找他说清楚。 但这不是一场恩爱缠绵的恋爱故事。 所以受了委屈的北公子早就推着他的四轮车,怨气满满地出院喝酒去了。 南岛等了很久,于是闭上了眼,开始吸纳元气,蕴养剑意。 他已经见山很久了。 相比于三日见山的速度,这近十日的时间,却是足够漫长。 神海里的溪流越来越多,也渐渐汇聚出了一条主流,但是还没有成河。 就像一片脉络繁多的叶子。 依旧新生。 尚未成熟。 知水自然不止是见清溪。 但是肯定会从见溪开始。 南岛一面思考着入道第二境知水境的事,一面又觉得有些烦恼。 明明秋先生说我天地根极大。 怎么天地根这么大的人反倒天天被人揍得还不了手。 南岛觉得一定是自己修行太过惫怠。 于是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沉寂地坐在听风台认真修行着。 ...... 陈鹤趴在柜台后脑补完了南岛的故事—— 少年背着剑撑着伞坐在巷墙上看着天边。 残阳如血,人间如流。 他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于是少年从墙头跳了下来。 “我等了你很久了......”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在巷子的另一个并不是花无喜。 而是一个青天道的道人。 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南岛:“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少年拔出了剑,“我在湖边磨了很久的剑,也坐在台上听了很久的雨。” “然后呢?”道人问道。 少年看向微笑着的道人,淡淡地说道:“但我还没有试过我的剑,究竟能不能切断那些雨水。但问雨水,不如问人。” 少年执剑站在斜阳暮色里,声音平静地说着:“杀人的剑,自然问人最合适。” 道人从袖里伸出一只手来,掐诀竖于身前,口中颂唱着道文。 少年于是知道,道人同意了他的问剑。 剑,照着暮色(划掉)。 剑,是黑色的,就像一株桃花在火中焚尽的色彩。 伞,是黑色的,就像从夜色里走出的流溢着痛恨的华盖。 剑从伞下刺出。 握着剑的少年一脚踏碎了石板,在升起的尘烟里一剑刺向道人。 好快的剑。 道人眯眼看着那一剑。 他从未见过人间有如此之快的剑。 但是道人笑了出来,因为在人间,只有快,是远远不够的。 道人伸出了两只手指,轻易地夹住了那柄剑。 少年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一剑怎么会被人如此轻易地接住? 他尝试抽剑出来,却被道人死死地夹住。 道人抬手,有道文汇聚在掌心,一掌便将少年拍了出去。 “北公子托我给你带句话。” 道人微笑着说道:“你什么档次,也配和我谈交易?” 少年抱着剑坐在墙角,兀自说着:“三十年河东.....” ...... 陈鹤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很是满意,于是拿了纸上去找南岛,推开听风台的门,便看见南岛伸着腿坐在那里修行,身周有剑意环绕,一旁的地上早已落满了被剑意斩断的竹叶。 南岛这副模样陈鹤很是满意。 自己肯定猜对了。 少年三十年河东河西的。 八九不离十。 于是拿了纸又跑回了楼下,在柜台百无聊赖地坐了一阵,却是瞥到了门外的轮椅。 纠结了好一阵,陈鹤跑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轮椅上,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舒服。 太他妈舒服了。 陈鹤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悠闲地看着这场雨,不知不觉却是睡了过去。 ...... 南岛似乎闻到了一些花草的芬芳,耳边还有一些声音,像是风吹山峦,有细微的虫鸣,还有幽然的鸟叫,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分明没有睁开眼睛,南岛的脑海里却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 小镇花海,云雾大湖,一切都在清晨缓缓散开的模样。 南岛睁开眼,自己果然便出现在了这个名叫天上镇的地方。 青裳少年草为萤抱着酒葫芦坐在崖边大湖旁,悠然地喝着酒。 “你在外面似乎过得并不好。”草为萤分明是背对着南岛坐着的,只是当南岛睁开眼的时候,却是恰到好处的开口说话。 南岛并不奇怪,这个镇子,这个少年,这一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天上人间,有着太多的神秘之处。 回到草为萤所说的那句话上,南岛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好。” 草为萤笑了笑,看着脚下湖水,说道:“那为什么你会被人打断了腿?”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那只伸进了花丛里的腿,说道:“因为打不赢他。” 草为萤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二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一个在喝着酒,一个在蕴养着剑意。 远处传来窸窣的声音,一个小女孩提着一篮桑葚走了出来,看了眼坐在花海里的南岛,犹豫了一下,又跑去了草为萤那边。 “萤哥哥,这是今天刚摘的桑葚,可甜可好吃了。” 小女孩蹲在草为萤身旁,小声地说着。 草为萤放下酒葫芦,从篮子里拿了一颗出来,黑黑的,很显然已经熟透,捏着茎咬了一口,唇角都淌着黑红的汁液。 于是草为萤很是满意地从怀里摸出一大包钱,抓了一把递给小女孩,接过篮子开始一个个吃着。 小女孩抱着钱,蹦蹦跳跳地回了镇子里。 南岛在一旁看着草为萤。 “那天卖草莓的也是她?” 草为萤点了点头,把手里篮子往花海边推了推,说道:“要不要吃点?” 南岛摇了摇头,问道:“镇上的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草为萤一面吃着桑葚,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想有就会有?” “如果想有就会有,那还有什么意思?”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所以我们很多时候都不会刻意去想,而是慢慢去学,等她长大了,也许就学会了种树,然后镇外就会多片果林,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比如酿酒,比如种地,比如做买卖,于是它就会越来越像人间。”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镇上买的,酒肆里自酿的米酒。 “但有时候也挺苦恼的,比如他们不会打架。” 南岛有些奇怪,问道:“不会打架为什么会苦恼?” “不会打架,就会很吵,因为镇上的人对于生气的最终解决方式,不是骂人,就是躲起来生闷气,他们想象不到,原来我不高兴了,我可以去打他们一顿。这样不好,要么太吵,要么太安静。”草为萤叹了口气,“我之前有尝试过教他们打架,但是教来教去,发现其实我也不会打架。” “那你还说要教我学剑?”南岛看着草为萤问道。 “学剑是学剑,打架是打架。”草为萤想了想,说着,“就比如说,你突然把我的桑葚踩烂了,还骂我是狗,那我肯定就会扑过来,揪住你的衣领,抓你的头发,锤你的眉骨,把你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然后啐一声,高高兴兴地走在路上回家去。” 南岛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打架只是倾泻烦恼,但是用剑就会把人杀死。” “你会打架吗?”草为萤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想了想,说道:“我也不太会。” “那确实挺可惜的。”草为萤说道。 南岛低头看着膝头的剑,说道:“那你的剑用得怎么样?”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剑。” “没有剑你怎么能说会用剑?”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说道:“因为我喝醉了以后,就会胡思乱想,有时候做梦,就会梦见我拿着剑在那里。” “拿着剑在那里做什么?” 草为萤歪头想了许久,不确定地说道:“在那里喝酒?” 南岛:“......” “我真的会剑。”草为萤很是真挚地回头看着南岛。 南岛低下头,自顾自地抚摸着手中的桃花剑。 草为萤似乎叹息了一声。 南岛正想抬头安慰一下草为萤,说不会剑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没必要吹牛逼。 抬起头便愣在了那里。 天上人间。 崖下大湖。 当草为萤那声叹息落向人间。 万千剑光便从云雾大湖、苍翠山岚中飞了出来,流转在整个山崖小镇之外。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我真的会剑。” 南岛怔怔地说道:“我相信了。”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四十九章 对坐的少年拿着剑 草为萤放下酒葫芦,万千剑光没去,消失在湖水中。 眼前云雾缭绕,大湖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不是说你没有剑吗?”南岛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看着身前湖边的草为萤问道。 “我也没说那是我的剑啊。”草为萤回过头,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那是谁的剑?”南岛问道。 “是谁的剑并不重要。”草为萤转回头去,伸手在湖里摸了许久,摸出了一把湿哒哒的剑,放下酒葫芦站了起来。“能用就行。” 南岛看着草为萤手中的那柄剑,剑身修长,比自己的桃花剑好看多了,上面缠绕着许多水草杂物,草为萤也看到了这里,所以他甩了甩,水草被干净利落的切断,落在了湖边,然后便丢到了南岛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南岛看着草为萤把那剑丢了过来,有些茫然。 “给你用啊,我这里剑太多了,喝醉酒它们就在我脑袋里哇哇叫,还打架,烦人得很。”草为萤揉了揉眉心,很是苦恼地说着。 南岛看着自己膝头的剑与左手的伞,犹豫着说道:“但是我只有一只手能够拿剑。” 草为萤拿起酒葫芦,大口地喝着,说道:“多喝点酒,你就会多几只手出来,喝得多了,你不仅可以多几只手,照镜子的时候甚至还会多几个脑袋。” “......” “虽然你有很多剑,但是我并不是很信。”南岛无语良久,缓缓说道。 草为萤微微笑着看着南岛:“所以你猜为什么天上镇有那么多的草为萤?” 南岛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草为萤说道:“真的可以?” 草为萤弯腰下去,拿起那篮桑葚,把酒葫芦丢给了南岛,抱着篮子边吃边蹚过花海,向着小镇走去。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南岛看着身前的酒葫芦,还有那柄被酒葫芦压在下面的剑,沉默了许久,然后拿起酒葫芦,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只是小镇自酿的米酒,并不烈,更何况南岛这种打小便开始喝桃花酒的人,自然不会有多少醉意。 南岛想着要喝醉,只是这一壶酒又如何能够做到? 只是怼着葫芦嘴喝了大半天,里面的酒水依旧源源不绝,如同里面装了一片海一般。 南岛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捧着葫芦喝了许久,终于有些醉意了,南岛晃了晃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并没有出现第二只手。 叹息了一声,心道果然是骗人的。 不过身前那剑却是修长好看,南岛看了一阵,忍不住想要拿起来看看。 然而当他的指尖才始触碰到剑柄。 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苍峦来风,无数竹叶飘落下来。 南岛怔怔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同样坐着,来拿剑的少年。 南岛缩回手,握住了桃花剑。 那个伞下的少年握住了那柄长剑。 长剑在花海中被缓缓拿起,横在了身前。 剑镡之上有个三个潦草的字。 鹦鹉洲。 花海之中有剑意涌动。 而后剑光闪耀。 是南岛握住桃花剑,一剑劈了过去。 那柄名叫鹦鹉洲的剑同样劈了过来。 两剑倏忽相交,剑声锵然,花落无数。 而后另一个伞下的少年化作满地落花,消失在南岛身前。 只剩下那柄修长的剑落在花丛中。 南岛怔怔地坐在那里许久。 原来是真的? 从地上捡起来那柄剑,南岛站起身来,拄着两柄剑一瘸一拐地走到湖边。 方才那万千剑光的画面还停留在南岛脑海之中。 倘若要同执千万剑,需要喝到什么程度? 南岛怔怔地看着大湖,而后拄着剑转身向着小镇走去。 ...... 草为萤抱着桑葚站在镇上店门口看别人揉面,不时便丢一个桑葚丢入口中,很是悠闲。 南岛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停在草为萤身后,看了一阵,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草为萤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伸出手去摸一下面软不软和。 看了许久,草为萤才转过头来,看着南岛说道:“你学会了?” 南岛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学会了,但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先前学过一招很快的剑,教我的那个人快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快,但是我还是知道那一剑应该怎么做。”南岛想着秋溪儿教他那一剑,说道,“但是你的这一剑,我却是完全看不懂。” 草为萤抱着桑葚在小镇街道上随意地走着,时不时便看下一旁摊子上的小玩意,说道:“不知道才好啊。” “为什么?” “因为这是醉剑,喝多了,人就会胡思乱想,然后朦朦胧胧,好像万物皆可。”草为萤轻声笑着,“于是万物皆可。”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草为萤说着,便在路边蹲了下来,逗着那条在街角睡觉的狗。 老狗大梦未觉,便被草为萤弄醒了,很是烦恼,冲着二人汪汪地叫着。 草为萤轻声笑着,站了起来,继续在街头闲逛着,走了许久,发现南岛拄着剑一瘸一拐的,还跟在后面,歪头看着他说道:“你还跟着我干嘛?” 南岛有些羞于开口。 “能不能再多送我一个剑鞘。” “?”草为萤很是疑惑很是震惊,震惊之后又有些无奈,随手把旁边酒肆的酒旗扯了下来,丢给南岛,“用这个包起来就行了。” “这样真的行吗?” “你是剑修,又不是剑客,要剑鞘做什么?” 南岛觉得很有道理,拿着酒旗坐在檐下便开始包剑。 “你在做什么?”有人从酒肆里伸出头来,南岛吓了一跳,正想解释什么,却见草为萤笑呵呵地站在一旁说道:“没什么,收了一个徒弟。” “教他打架?” “可以这么说?” 二人隔着窗随意地说着。 南岛渐渐听不清楚那些声音,眼皮变得无比沉重,而后缓缓闭了起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听风台。 春雨停了有一阵了,似乎有过很大的风,台边有些湿哒哒的。 南岛看了许久,低下头来,自己的膝头除了那柄桃花,多了一柄长剑。 那柄草为萤送他的剑用酒旗包了一半,还有大半个剑身露在外面,上面隐隐有着剑意流转。 南岛看了许久,然后将它包了起来,一并放在膝头。 天上镇,草为萤,还有那些大湖与剑光。 那里究竟是哪里? 他们又是谁? 南岛陷入了沉思。 抬手按在剑柄上,同时将两柄剑拔出来了一寸。 一柄喑哑无光,另一柄却是寒光冷冽。 感受着那种剑意,满楼春风不止。 ...... 陈鹤在雨停的时候便玩着四轮车,在小竹园附近晃悠着,云胡不知抱着书从小竹园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然后愣在了那里。 “你腿怎么了?喝多了摔到了?” 陈鹤摆摆手,说道:“没有,南岛从楼上摔下来把腿摔到了,我给他弄来一个这样的玩意他还不乐意坐,我就自己坐着出来逛逛,哈哈。” 陈鹤在竹林小道上来来回回,看着走过来的云胡不知,说道:“这玩意云胡先生觉得怎么样?” 云胡不知站在一旁想了一阵,说道:“如果是确实有这个需要,坐起来还行,如果想用来代步,可能还是有点不方便。” 陈鹤停了下来,颇为认同地说道:“确实。” 然后站了起来,蹲在一旁研究着。 云胡不知也在一旁蹲了下来,二人看着这个东西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云胡不知却是一拍脑袋,看着陈鹤说道:“数理院有个东西,叫做天衍机,只要烧水,就可以提供动力,不如把它弄过来,装到这上面?” “天衍机是什么东西?”陈鹤有些茫然。 云胡不知把书丢到四轮车上,拉着陈鹤往外走去。 “你随我来。” 陈鹤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跑去了数理院那边,把被冷落在那里的天衍机抬到了小竹园。 陈鹤围着这两样东西挠着头转着圈,不知道要做什么。 云胡不知托腮站在一旁思考着,过了许久,看向陈鹤,说道:“你帮我把这本书送到数理院去,告诉曾先生,有个数据模型让他们院里的先生算一下,然后你再找几个闲着的先生过来,我和他们研究一下,毕竟这东西是他们弄出来的。” 陈鹤从四轮车上拿起书,走了一阵,又回头看着云胡不知说道:“要不要叫几个青牛院的先生过来,他们有力气一点。” “可以。” 陈鹤拿着那本书向着院里跑去,先去了数理院,把书给了曾先生,又请了几个先生去小竹园。然后又去了青牛院找先生。 相对于数理院而言,青牛院的先生们显然要难找一些,不是在授课,就是不知所踪,陈鹤找了很久,也只找到了在树下打瞌睡补觉的张小鱼,张小鱼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在云胡不知的面子上,还是跟了过去。 二人回到小竹园的时候,先生们已经将四轮车围了起来。 “咦,这样好像确实可以。” “但是要考虑不同转轴之间的差异。” “你放屁!” 张小鱼打着哈欠,看着围在那里的一群人,看着陈鹤说道:“这是在做什么?” 陈鹤挠挠头,说道:“骂架?” “.......” “但是要怎么停下来?” “可以弄个闸门。” “这样确实可以。” 先生们还在讨论着。 陈鹤很是好学地凑了进去,然后带着一脸的唾沫星子被挤了出来。 有力气的张小鱼被叫了进去帮数理院的先生们干活去了。 陈鹤很是无聊的蹲在外围。 他们不会把这玩意弄坏了吧。 陈鹤有些担忧的想着。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章 一些人间的闲适与暗流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九。 人间大雨。 南岛清晨起来的时候,发了许久的呆。 今日是秋溪儿离开了悬薜院的第三日。 也不知东海下雨没有。 南岛坐在听风台上散漫地想着,总觉得有些愁人。 也不知这种忧愁的情绪从何而来。 南岛想了许久,瘸着腿跑去楼下拿了些纸笔,今日陈鹤没有来,昨日南岛蕴养完剑意,便发现陈鹤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那个小四轮车也不见了。 真的有这么好玩吗? 南岛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拿了纸笔便走到听风台上。 应该给她写点啥。 南岛这样想着,拿起毛笔在舌头上舔了舔,然后开始写字—— 先生。 写了这两个字之后,南岛便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写自己磨了一晚上的剑,想去报仇然后被人抄起棒子打断了腿? 不行,太丢脸了。 写自己又得到了一柄剑? 先生会不会吃醋? 毕竟那柄桃花剑是她送的。 自己依旧是见山境,只是神海内的元气溪流浓郁了许多,好像也没有必要写。 南岛提着笔,坐在那里,有些发愁。 写些什么呢? 南岛想像那些才子书生一样写点有文采的好听的话出来。 但是他没有读过几本书。 在听风台坐了许久,南岛最终还是写了一句话。 先生,我相你了。 写完之后南岛便有些纠结地看着这句话。 ‘想’字是不是写错了? 南岛挠着头。 应该是这样的,没有错。 南岛放下了笔,用桃花剑压住纸张,小心地转过身来,趴在护栏上,看着这场大雨。 春雨来势汹汹地敲打在满林竹叶上,有许多的细密的水汽溅了起来,道上亦是如此,看来看去,一片朦胧。 南岛看了一阵,转回身子,伸着腿坐在台边,护栏上有些雨水,南岛又往里面坐了坐,然后把那张纸拿了过来,继续写着—— 先生,如果我没死的话,记得等我。 南岛写完了这句话,又看了好几遍,应该没有写错字,就是丑了点,于是把纸吹干,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也不知道南衣城有没有能够送到东海的邮差。 南岛想着又有些发愁。 毕竟自己没什么钱,东海那么远,也不知道要收多少钱。 春天呀,真美好啊,可惜缺钱啊! 南岛叹息着,突然明白了张小鱼的痛苦。 ...... 张小鱼很忙。 不止忙着打牌。 昨日被陈鹤拉去当了一回苦力,便吸取了教训,教完剑之后,便直接出了悬薜院,在外面随便找了家牌馆坐了下来,趴在窗边便开始睡觉。 可惜睡了没一会,就被人们搓麻将的声音吵醒了,张小鱼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跑过去看了几圈,也打了几圈,输了不少,灰溜溜地离开了牌馆。 一面打着哈欠,一面从牌馆门口随手摸了一把不知哪个牌客的伞,张小鱼懒洋洋地走进了雨里。 南衣城依旧是老样子,南来北往的人们汇聚在这座古城中,又匆匆离去。 伞来伞往。 像是许多正在流动的蘑菇。 烤蘑菇挺好吃的。 张小鱼站在檐下,看着人们撑着伞走在这场春雨中。 往年园林里都会有许多蘑菇在那些树林里长出来,张小鱼时常便会去摘一些来烤着吃。 张小鱼这样想着的时候,鼻子里仿佛已经闻到了那种带着枯枝和泥土气味的烤蘑菇香气。 嗅了嗅,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闻着味便跟了过去。 是城西。 张小鱼停在了那条巷子前。 以前这里很是繁华,只不过后来这里多了个大院子,于是人们便不从这里过了。 张小鱼撑着伞走到巷子里,停在那个院子前,院门很黑,看起来很是阴森深沉,张小鱼自然不会怕这种东西,抬手扣住门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脚步声,门打开了。 开门的人张小鱼认得,天狱刑狱院简十斤,五十来岁的人,停留在成道很多年了。 据说之所以叫简十斤,是因为他生下来的时候就被遗弃了,他养父捡到他的时候,刚好十斤,于是就叫简十斤。 张小鱼看着简十斤那张笑呵呵的脸,心道你捡来的时候十斤,叫简十斤,那么林二两呢? 简十斤当然不知道张小鱼在想什么,笑眯眯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张师兄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没打赢的便叫师兄。 赢过牌的便叫张点炮。 张小鱼往院子里瞅了瞅,皱眉问道:“天狱今天吃烤蘑菇?” 简十斤笑着说道:“这都被你闻出来了,但是师兄猜错了一点。” “蘑菇不是烤了吃的。” “是的。”简十斤转身往院内走去,说道,“有人在云梦泽抓到个妖,有些问题,于是送来天狱拷问拷问。” 张小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个蘑菇妖。 话说拷问拷问,便真的要烤吗? 张小鱼一面想着,一面转身离开了院门口。 简十斤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师兄不进来看看?” “不了不了,今日胃口不好。” 张小鱼一面说着,一面出了巷子。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闭。 所以这条巷子没了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小鱼站在巷口,安静地看着人间。 张小鱼当然很忙。 不止忙着打牌。 “师父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张小鱼唉叹了一声,撑着伞走入了人流之中。 ...... 张小鱼哀叹着离去的时候,巷子的另一头也有个人正在皱眉看着雨。 这样的大雨,不止是花不欢喜。 人也是的。 花无喜沉默地看着这场大雨,还有那个在雨中离开的身影。 烤蘑菇的香气他也闻到了。 相比于其他人,他更明白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看了一阵,花无喜转身走进雨里。 穿过了两条街,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当初来南衣城的时候,便有人帮他买下了这座宅子。 推开门走了进去,有人正在院内檐下看雨。 花无喜的打手很多,但是那是在黄粱,而不是在槐安。 所以严格意义而言,这个人并不是花无喜的打手。 这个人是个南楚巫。 据说来自南楚姜洛,那里的巫师们总是喜欢以云梦泽唯一传承者自居。 那人四十来岁,一身黑色的宽大巫袍,上面绣满了各种的图腾纹饰,袖袍宽松,足以让他们在施展巫术的时候,不会被旁人看见。两边袖袍边还有两根系带,如果不想用巫术,想用武器,便把袖口扎起来。 他是在前不久来南衣城的。 与之一同带来的,还有他哥公子无悲的一封信。 花无喜最初以为北巫道已经被南楚巫吞并。 直到看到了这封信,花无喜才意识到,黄粱要变天了。 南楚巫已经离开了南楚三城,正在向着云梦泽而去。 他们要去做什么? 花无喜并不知道。 但是北巫道与南楚巫已经开始联手。 那日柳三月问他,云梦泽里出现了什么,花无喜说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鬼。 那个鬼的名字,就是南楚巫。 整个人间所有的南楚巫都出现在云梦泽。 确实是个很大的鬼。 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鬼会出现在云梦泽之外,花无喜并不清楚。 当初他从黄粱来到槐安,来到南衣城的时候,他便清楚,自己即将成为北巫道北上的牺牲品。 他是个招摇的前锋,是北巫道向人间发出的信号,如果北巫道没能跨过云梦大泽而来,那么花无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 譬如磨剑崖,譬如人间剑宗。 但是他也确实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譬如磨剑崖的底气,似乎并不如过往千年里那般足了。 他们的道理越讲越柔和。 因为什么呢? 人间其实已经开始有了猜测。 但是谁都不愿意说出口。 于是花无喜便成了那张向世人诉说秘密的嘴巴。 于是秋溪儿选择邀剑天下。 但越是想要证明什么,便说明越是这样。 花无喜平静地想着,看向那个檐下的人。 那人很是安静,站在那里就像一个雕塑或者死人一般。 南楚巫一般兼修鬼术,反复行走在冥河之中,或许也确实可以称作死人。 花无喜走进院内,把伞收起站在檐下,看着那人,他的名字叫山来,缓缓说道:“剑宗与天狱都已经开始关注,你便真的不回去?” 南楚巫山来安静地看着这场雨,声音平淡地说道:“人间没有只凭猜测便要落实罪证的道理。” “倘若他们真的落实了呢?” 山来转头看着花无喜,平静地说道:“看来你哥给你的信里,确实没有说太多的东西。” 花无喜轻声笑着,说道:“他自然不会与我说太多,当初他能够把我送到南衣城来,便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 “你想不想知道?”山来看着檐下雨水,缓缓说道。 花无喜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被自己穿过院子踩在檐下那些湿哒哒的脚印。 “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与天狱走得太近,倘若我真的知道了,说不定真的会告诉他们。” “我以为你会憎恨北巫道。” “憎恨吗?”花无喜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会憎恨他们,我所憎恨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也便是,我明知此行结果如何,仍旧愿意来此的原因。”花无喜平静地看着雨水,“我为我子民而来。” 山来静静地看着花无喜,后者神色平静。 那日他初来的时候,也以为花无喜便是世人所看见的那样。 但其实这个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隐忍。 “你可以向北而去。”山来缓缓说道,“我不会阻拦,尽管这是花无悲让我来的目的。” “为什么?”花无喜看向山来。 “虽然我们向来看不起你们北巫道,但是我觉得你比花无悲更适合去做这个道主。” 山来说的很是诚恳。 花无喜只是笑着,说道:“虽然我哥要我做个蠢货,但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我当初杀南岛的时候,我还有第二层安排,只是可惜算漏了张小鱼这个人。所以我宁愿留在南衣城,看一看你们所说的,猜测证实之后,究竟是什么东西。” 花无喜转身走进去。 “而不是被三言两语就哄骗出去,然后曝尸荒野。”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一章 你来人间一趟 “南衣城的日子很繁华,却也很平淡。” 南衣城的繁华往往环绕着北来南往的南衣河,沿河那些牌馆酒楼门口人们络绎不绝,灯火昼夜不息。相对而言,城西便要安静许多,柳三月一袭青色长袍,撑着一柄灰色的伞,缓缓地行走在城西长街中。 当他走过一家街边并不起眼的茶叶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那个窗口布帘下那双不停翻炒着锅中茶叶的手,如是说道。 “人们有时候或许也不会想起来,那个成天打牌输得一塌糊涂的张小鱼,会是人间剑宗当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柳三月从锅边捡起了一枚茶叶,放在鼻尖轻嗅着那种清香,可惜雨水太大,这种味道也便只留在了铺子附近。“也不会想起会是青天道的人在帮他们炒茶叶。” 柳三月将那枚茶叶放了回去,掀起帘子,看着正在炒着茶叶的白荷,有些好奇地说道:“这便是以后人间与修行界交错的趋势?” 白荷没有回答,似乎是正在专心炒茶叶的缘故,铺子里也没有天地元气与道韵的气息,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因为丈夫游手好闲,不得不出来谋生一般。 当然张小鱼打牌也不会仗剑欺人,北台虽然游手好闲,但是北家在南衣城也是有着诸多产业,不至于让白荷出来炒茶叶谋生。 白荷翻炒完茶叶,将茶叶铲进一旁的袋子里,扎紧口袋放到身后柜台上摆好,这才掀开帘子,看着柳三月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能是呢?” 柳三月站直了身子,在伞下看着长街春雨中的人们,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 二人一个靠着窗,一个倚着墙,看着这场雨,还有雨中的人们。 雨中的人间。 “南衣城是个让人惊叹的地方。这里是人间各种势力交错最多,却也最融洽的地方。世人,巫鬼,大妖,道门,剑宗,各种大修。人们便这样混杂其中,但是谁都不会觉得怪异,有时候都会忘却彼此的身份,一同坐在牌桌上,嬉笑怒骂。”柳三月轻声说着,“在这一方面,槐都不如南衣城,陛下也不如丛刃宗主。” 白荷站在窗边,身前依旧系着围裙,看起来便真的如同谁家的小媳妇一般,听着柳三月的最后那句话,轻声说道:“槐都自然不同,槐都是要给天下人看的,南衣城只需要给南衣城看,更何况......” 白荷看向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师兄当年第一次离开青天道,前去槐都的时候,不也曾感叹过类似的话语么?” 柳三月笑了起来,抬头看着雨幕天穹,似是在回忆着。 “是的,那时应当是十二岁。”柳三月轻声说着,“我,你,还有几个师兄们,前去参加陛下大宴天下的寿诞。” “我那时是真的被惊艳到了。终日生活在青山道观之中,何曾见过那般繁华的人间盛世。那一晚,我在槐都高楼之上,看了一整夜,都分不清究竟是灯火如流的人间更亮,还是天上的星斗更亮。” 柳三月哪怕已经二十五岁,说起十二岁时见到的那个槐都,眼神里依旧有着未曾褪色的憧憬的光亮。他不住的笑着,然后低下头来,看着人间春雨,轻声说道:“所以后来我选择去了槐都。” “修道百年,如果不是为了看看人间,那有什么意义呢?”柳三月缓缓说着,“再后来我便去了摘星楼。” 白荷安静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是的,你不止想看看人间,你还要参与进来。” “我想守护它。”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人间太好,我有时想想会死都会心颤,这不是一个修道之人该有的想法。” “但我还是这样想了。” “所以我来了南衣城。” 柳三月轻声说着,到了这一句话的时候,神色已经肃穆了起来。 白荷没有说话,一身素色衣裙,系着个碎花围裙,站在灶台后安静地看着柳三月。 “我来人间一趟,不止要看看太阳,或是与心上人一同走在大街上。”柳三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小有小的宁静,大有大的必然。” “师兄指的大是什么?”白荷轻声问道。 “大风。”柳三月抬头看着雨中招摇不止的茶旗。“或许很大的风。” 柳三月转头看向白荷,说道:“所以今日不是青天道的同门相交,也不是过往的追忆,我代表槐都而来。” 白荷笑了笑,说道:“那师兄应该去城主府上。” “我来南衣城已经有五日了。”柳三月缓缓说道,“倘若北城主想要见我,早就该见了。” 白荷放下了帘子,从另一边的门走了出来,站在檐下看着雨水,说道:“你也知道北家对槐都一直都有意见,你既然有事,便应该亲自去拜会他。” 柳三月沉默少许,说道:“我不会对当年的事有所怨恨。” 白荷转头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曾经青天道最为出色的弟子,神色平静地说着:“但我还是心有芥蒂。” 白荷怔怔地看着他,却也是忽然想起来。 这样一个因为人间太好,想想会死都会觉得心颤的人。 又如何会是一个无情的人? 二人长久的站在檐下,看着这场雨水。 就像很多年前在观里时那样。 只是那时的他们,并不像如今这般沉默。 话题是阻塞的,言语是疏离的。 于是只好说着大义,说着人间。 但说得越大。 其实心里想的也许就越小。 柳三月看着长街,心想今日没有太阳。 真是可惜。 白荷不知道。 也许知道也不会再去提。 所以她说:“我以为师兄只是想看看万灵节,才来的南衣城。” “万灵节是要看的。”柳三月也没有再提那些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更重要。” “比如?” “比如和平了千年的人间,或许就要被风吹乱了。” 柳三月站在檐下,站在伞下,但是雨里来的风还是打湿了他的衣角,变成了一种深青的色彩。 这是不可避免的。 尤其是在南衣城这种地方。 人间如果要乱,南衣城永远会见到乱世的第一面。 白荷看着柳三月的那身青衣,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在我看来,南衣城还是那般模样。”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因为这场风才刚刚开始,只有最上层的那些人才能察觉到微妙的变化,你我本就很难察觉。” 白荷沉默许久,说道:“所以你想要我带什么话给他们?” 柳三月轻声说道:“交出南衣城外大山中,三十万青甲的兵权。” 白荷神色一变,怔怔地看着柳三月许久,喃喃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柳三月静静地看着白荷,心道师妹你果然已经和南衣城站在一边了呀。 但是心里的叹息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这是必须的事,否则来的也不会是我。” 白荷沉默了下来。 是的,妖帝神河手下有不少人间大修。 但是为何偏偏来的是柳三月? 因为他是出身于青天道的,槐都兵部侍郎。 白荷的语气柔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他们不会同意,北家千年来未曾有过任何一个修道之人,那三十万青甲,是他们唯一的底气,不可能交给你......槐都。” “他们不相信陛下,陛下也不会相信他们。”柳三月平静地说道。“倘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相信以陛下的秉性,他宁可从北方调遣大军翻越凤栖岭,先将这三十万青甲坑杀在南衣城,再去看云梦大泽那边的事。” 白荷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 “南衣城是整个槐安的大门。”柳三月轻声说道,“陛下如果相信你们,可以将大门留给你们,陛下如果不相信你们,你们便是大门之外的不速之客,哪怕人间剑宗便在南衣城,也不会因为北家与陛下翻脸。” 白荷沉默许久,抬头看着南衣城以北。 南衣城能够这样和谐融洽的活在修行界与人间的交错之中,便是因为那里有一柄剑,哪怕是整个修行界都要避让三分的剑。 但是人间都知道。 天下三剑其二的丛刃与妖帝神河,当年曾是师兄弟,都是前代宗主丛中笑的弟子。 同为剑宗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北家这个曾经道门七子之一的北顾后人而翻脸。 “陛下是个明圣之君。”柳三月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相信他,也可以选择相信我。” 柳三月回头看着这个已经不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师妹,轻声说道:“所以槐都选择让我来。” 白荷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我会与他们说的。” 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这样自然最好。” 二人站在檐下,相顾无言,而后一齐转头看着人间大雨。 “北台北公子在哪里?”柳三月说道。 白荷摇了摇头,说道:“或许出去喝酒去了。” “男人总是出去喝酒不好。”柳三月皱了皱眉头,“更何况.....算了。” 柳三月本想说自己与白荷之间曾经有过一些事情,北台总应该来看着。但是想想,自己现而今的身份,并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白荷自然知道柳三月想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先前做了一些事情,他有些不高兴,他想去喝酒,便去喝吧。” “你们做了什么?” 白荷想了想措辞,说道:“或许可能让他和他的朋友产生了一些误会?是茱萸师弟多事,多说了些话。” 柳三月没有在意是什么事,轻声笑着,说道:“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十五岁的少年,便由着他们去吧。” 白荷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但是这样不好。” 柳三月转头看着她。 “人间哪有什么大事小事呢?”白荷轻声说道,“事若关己,便是大事。我有空会去找悬薜院那个少年说清楚的。” 柳三月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站在伞下与白荷点点头,便算是告别,撑着伞在雨中静静地离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二章 你要看看太阳 天狱的人很少会出来看太阳。 天狱的墙都是黑的。 但是种了很多白色的花,梨花杏花李花。 成熟的时候便会摘了吃。 当然现在天狱的人并没有心思去想着那些白花什么时候成果实。 他们正在烤蘑菇。 黑色的院墙下的雨中燃着剑火,上面插着一柄剑,剑上串了个大蘑菇。 是个白色的蘑菇,伞盖的边缘被烤得焦黄,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还抹了油,烤得滋滋作响。 简十斤站在檐下,咽了咽口水,然后便意识到这是对犯人不尊重的行为,咳嗽了两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他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终日阴沉着脸的监察院林二两,一个是一脸平静漠然的天狱南方调度使狄千钧——那晚南岛曾经见过一面。院内不时有黑色衣袍的天狱吏匆匆穿行着。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简十斤看着在剑火上烤的金黄灿烂的大蘑菇说道。 林二两轻哼一声,说道:“火是你点的,剑是你插的,有什么不妥?” 简十斤看向狄千钧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笑呵呵地说道:“谁叫你抹油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香啊!” “只要能让他开口,这些并不重要。”狄千钧平静地说道。 三人沉默下来,没有再在蘑菇的香气上多说什么。 蘑菇自然是一个蘑菇妖。 自城外十里一个小镇里抓回来的。 据说当时已经疯疯癫癫了,打伤了许多人,最后是被个铁匠一锤头砸晕了过去,因为很是怪异,于是便送来了南衣城。 本来这种事情不会归属于天狱管的。 但是因为柳三月的到来,天狱也便多了一些事情,林二两便让天狱吏把他带来了天狱。 或许是站了太久了,三人都有些无趣,于是在檐下坐了下来,有黑袍的天狱吏送来了茶水,三人一面喝着一面等着。 “他当时说的是什么?”狄千钧看向一旁的林二两。 后者正端着茶水小口地抿着,皱了皱眉头,说道:“镇子里的人说他当时只是不停地叫着,出来了出来了。” “这与云梦泽那边的事有关系?”简十斤凑过来问道。 “他最开始出现,便是从云梦泽到南柯镇的渡口,据说是划着小舟逆流而上。”林二两招了招手,有一个天狱吏恭敬地送来了当时的案卷,林二两一面翻着,一面说道,“入了小镇之后,先去喝了几碗酒,而后突然便开始发疯。” 狄千钧饮着热茶,看向院里的那个大蘑菇,平静地说道:“虽然长得很蠢,但是它身上的妖力,不在成道境之下。我很好奇,是什么铁匠,能够一锤子给他砸晕过去。” “听说是东海来的。”林二两淡淡地说道,“当年我曾经查过他,最开始来南柯镇的时候,很多人慕名而来求他铸剑,后面发现他只是个终日睡大觉的懒鬼,也便不再去了。” “那这算哪门子的铁匠?”简十斤笑呵呵地说道。 “人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铁匠。”林二两低头看着杯中茶水,缓缓说道,“兴许是忘了。” 这原本是一句极为简单的话语。 但是当二人听见这句话后,却是神色凝重起来。 狄千钧摩挲着腰间剑鞘,简十斤放下了茶杯,看向林二两,说道:“忘了?” “忘了。”林二两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是这次的疯妖事件,便是我也忘了曾经调查过这个人。” 二人一齐看向林二两。 林二两沉默少许,说道:“我曾与你们说过的。” 狄千钧握紧了手中剑鞘,院中剑火上翻转着的长剑不安地躁动着。简十斤神情凝重,看时似乎因为往日笑得太多,看起来表情很是怪异。 “什么时候的事?”狄千钧沉声问道。 “不记得了。”林二两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在场的几人没有人能够平静下来。 简十斤轻声说道:“我现在最好奇的是,究竟是他忘了,还是我们忘了。” “让人再去查一查。”狄千钧言简意赅地说道。 林二两点点头,说道:“好。” 三人各自从腰间摸出了一张残缺的纸张,在茶桌上拼凑好,霍然是一张画着一扇阴沉大门的画,狄千钧抬手将手中的剑鞘拍在纸上,剑意烙印落下,纸张蓦然绽放着光芒,而后化成了一面令牌模样的器物,射向春雨之中。 天狱之人大多巡查在外,不止是南衣城中,倘若有人接到了这一调令,自然便会前去查看。 三人这才暂时放下了这件事,重新看向院中的那个蘑菇。 妖力弥散。 蘑菇头上出现了一缕白烟,而后落在雨中,化作了一个虚幻的人形,蹲在了火堆旁。 “怎么这么香,你们在烤什么?” 那个虚幻的身影看着火上的蘑菇许久,回头看着三人问道。 林二两与狄千钧没有说话,简十斤挑了挑眉,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在烤什么?” 虚幻的身影挠着头,想了想说道:“总不可能是在烤我吧。” 见三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那个身影愣了愣,上下摸着自己的身子。 “真的在烤我?” 简十斤点了点头。 蘑菇妖愣在那里许久。 本以为会大哭一场。 结果他舔了舔嘴唇,说道:“看起来挺好吃的,我能吃一口吗?” 简十斤没有笑,转头看向林二两,说道:“看来真的疯了。” 狄千钧平静地说道:“我们这样的人都不能理解,那自然是疯了。” “但是还不能确定。”林二两轻声说道,“最好找个山河观河宗的人来看看,如果他们都觉得很变态,那才是真的疯了。” 三人还在说着,那个蘑菇妖见三人不理会自己,自顾自地从伞盖上撕了一块下来,一面吐着舌头一面大快朵颐地吃着。 “河宗的人不好找,山宗的倒是好找。”简十斤笑呵呵地说道,“但是山宗的人来了我们压不住。” 林二两与狄千钧都是沉默了下来。 蘑菇妖还在雨中美滋滋地吃着,狄千钧拿起剑鞘走到雨中,看了他许久,抬手拿起自己的剑,把整个蘑菇举到了他面前,平静地说道:“这样吃才过瘾。” “啊,多谢多谢。”蘑菇妖抬手抱住了那柄剑,狼吞虎咽地啃着。 狄千钧骤然抽剑,一剑劈向那个蘑菇妖。正在啃着自己身躯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了一阵黑烟,消失在雨中,只剩下那个烤得金黄焦脆的蘑菇在雨里咕噜噜地滚着。狄千钧握剑折返方向,送剑入鞘,平静地看着地上的蘑菇。 林二两与简十斤都是走了过来,低头看着雨中滚上了许多湿泥的大蘑菇。 “看来我们都被骗了。”林二两似乎有些愤怒,于是神色愈发阴沉。 简十斤抬手摸了一把蘑菇,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气味,不止有妖力,还有鬼术的味道。 “是南楚巫。” 于是简十斤也愤怒了起来。 狄千钧没有愤怒,平静地说道:“南楚巫不会这么蠢。” 二人看向他,这个出身于流云剑宗内门的南方调度使,转头看向云梦大泽的方向。 “是未知的东西。” 林二两看着狄千钧说道:“流云剑宗的历史远比大道久远,你觉得那是什么?” 狄千钧沉默少许,握着剑走进漆黑的檐下。 “或许是一些想要出来晒太阳的人。” 狄千钧走到了檐下,看着那些尚且飘着热气的茶水,按住了腰间的剑鞘,缓缓说道:“柳三月大人肯定猜到了一些。” “但是他不敢承认。” “我也是。” 什么东西能够让来自青天道与流云剑宗的人都选择保持沉默? 云梦泽。 林二两与简十斤站在雨中,这两个南衣城天狱的实际掌控者心中阵阵寒意。 就像磨剑崖曾经叫做十年剑宗一样。 云梦泽也有另外一个名字。 巫鬼神教。 ...... 虽然世人普遍地将云梦泽,函谷观,磨剑崖以及阿弥寺称为人间四大修行之地。 但是实际上四者从未同处过同一时代。 磨剑崖兴起于一千四百年前,阿弥寺则是一千六百年前,这二者都是出自两千余年前的道门函谷观。 函谷观是唯一见证过巫鬼神教最后余光的存在。 哪怕流云剑宗的历史比函谷观更久远,但是当时的流云剑宗只是一些杀手剑客的聚集地,未曾有成体系的典籍记载留下。 是以到了现而今,自从函谷观在千年前消失在北方大漠中后,人间便再也想不起那个曾经兴盛古楚的庞大教派。 然而时至今日。 一场莫名而来的风,却是让许多人再次想起了这个从未见到过的古老存在。 那场风从大泽吹来。 当年巫鬼神教便是沉没于云梦泽中,才得以此名。 柳三月与张小鱼心中自然清楚。 所以二人才会明白此时的丛刃不在南衣城,会对人间有多大的影响。 哪怕那只是个终日趴在桥边睡觉的人。 但是他睡觉,只是为了让世人安心而已。 没人知道这场风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是一些残余的风重新被泽底泥沙翻涌而出,想来人间冒个泡。 或许。 张小鱼并不想去想。 在人间春雨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也没心思打牌,直接回了剑宗园林。 从后门回到三池边,四五个师兄正围在那里打牌。 丛刃活了一千年,当然不止张小鱼这一个得意门生。 只是修行界上层历来便有‘不欺人间年少’的说法。 活过了二十五,便藏进了人间,除非得证大道,否则便极少现于世间。 用张小鱼某个师兄的话来说。 咱们这样的人,都是人间天赋绝顶的人,倘若过了二十五,都未曾见到大道的影子,自然也没有脸面晃悠在人间。 道门的人会去青山之中开观静修,剑宗的人藏在人间蕴养剑意。 于是人间不闻音讯。 张小鱼的那些师兄们便是这样。 张小鱼背着剑鞘走到亭中的时候,那几个早已年过三十的师兄,正在兴致勃勃地打牌,连张小鱼走到了身后都未曾知晓。 过了许久,终于有师兄坐累了,回头便看见张小鱼哀怨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 “咦,张小鱼你怎么没去打牌?”师兄很是惊讶。 张小鱼在亭边坐下,叹息着说道:“我倒是想啊,但是师父不在,你们又不管事,我忙得到处跑,哪有空打牌!” “南衣城能有啥忙的,我看你就是忙着瞎转悠。”牌桌上另一个师兄一面摸着牌,一面说着,“九万。” “柳三月都来南衣城了,你们倒是啥也不用操心。” “柳三月是谁?”早就退隐的师兄们一头雾水。 “青天道的一个弟子,现在是槐都兵部侍郎。”张小鱼说道。 “哦,哦,那挺好的,三筒!” “碰!” “......”张小鱼默然无语。“师兄啊,你们怎么能够这么堕落下去呢?” “这不叫堕落。”唯一一个没在牌桌上的师兄,优哉游哉地抱着装了热水的杯子,走到亭边沉思许久,说道,“这叫养生。” “算了算了。”张小鱼起身往外走去。“我还是去忙着瞎转悠吧。” “师弟。”师兄抱着热水杯,在亭中叫住了他。 张小鱼回头看着他。 “加油!” 张小鱼气得差点就抄起剑鞘丢了过去。 在雨中走了一阵,张小鱼的怨气才渐渐平息了下来,走到后门,站在小小的门框里,看着狭窄巷子之上的阴沉的雨穹。 张小鱼不住地叹息着。 又想到自己的剑不知道去了哪里,更是哀愁着。 低头看着年久失修的石板上水洼中倒映的自己。 张小鱼却也是不由得一阵奇怪。 卿相与师父,还有秋溪儿全都离开了南衣城了,为什么自己的剑还不出现? 哪里还藏着一个人? 张小鱼很是苦恼。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三章 寄信的人,等待的人 张小鱼很苦恼,南岛也很苦恼。 就像白荷说的那样,从没有大事小事。 事若关己,便是大事。 南岛带着写好的信,瘸着腿在城南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能够送去东海的邮差。 对于南岛而言,这是一件天大的事。 信送不出去,秋溪儿便不知道自己在想她。 然后说不定就会把自己忘记了。 南岛情绪低落地走在河边,然后便听见有人在喊着自己。 四处寻了一下,才发现不远处的小桥下停着一艘熟悉的小舟,舟头伸在桥洞下,少女鼠鼠正坐在舟头躲雨。 “我看你有些愁眉苦脸啊,有什么需要鼠鼠的地方吗?” 南岛撑着伞走过去,便听见鼠鼠盘坐在舟头笑嘻嘻的说着。 还是熟悉的味道。 南岛在桥头停下,看着下方的鼠鼠,问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鼠鼠嘿嘿笑着,抬手一指破布上的最后一行字,说道:“因为鼠鼠预感有钱赚了。” 南岛叹息着说道:“你的预感真准啊!” 鼠鼠颇为自豪地说道:“鼠鼠我行走人间多年,一眼便能看出谁需要帮助,谁不需要。” 南岛挑了挑眉,看着鼠鼠说道:“那你猜猜我今日需要什么帮助?” 鼠鼠装模作样地观察了南岛许久,开口自信地说道:“你要送信。” 南岛被镇住了,吃惊地看着鼠鼠。 “你怎么知道的?” 鼠鼠还想故弄玄虚一会,可是看见南岛那单纯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因为我先前看到了你几次了,一直在问别人哪里可以寄信到东海去,还有你的腿怎么了。” 南岛脸上有些燥热,像是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自顾自地看着四周。 “没事,摔了一下,话说今天的雨怎么还没停啊。” “一时半会停不了。”鼠鼠在桥下露出半个脑袋,唉声叹气地说道,“鼠鼠对天气很敏感的,这几日可能都要下雨。” “好吧。”南岛没想到鼠鼠还真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所以你的信要不要送?”鼠鼠问道。 “你能送?” “我不能,但我认识许多朋友,他们能送。” “那可是去东海,不是在南衣城附近。”南岛生怕鼠鼠忘记了,强调了一下。 “我知道啊,但是鼠鼠有很多小妖朋友,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到处跑,可是鼠鼠被困在了南衣河上做好事,也能看着他们到处跑了。”鼠鼠愁眉苦脸地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日子才是个头啊。” 鼠鼠哀叹了一阵,见南岛一直盯着自己,才想起来二人说的正事,拍了拍胸脯说道:“你尽管放心交给鼠鼠,等哪天鼠鼠的朋友回来找鼠鼠玩了,鼠鼠就让她们帮忙送过去。” 南岛迟疑了一阵,说道:“你朋友靠谱吗?” 鼠鼠点着头。 南岛犹豫了好一会,然后从怀里摸出来那张叠好的纸,打开来检查了好一阵,然后从桥边伸手递给了鼠鼠。 鼠鼠接过来下意识就想打开看看,然后一抬头便对上了南岛的目光,尴尬地笑笑,说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看就看吧,不过一定要记得送过去,送到磨剑崖.....” 鼠鼠愣了一下,问道:“哪里?” “磨剑崖。”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得加钱!” “......”南岛一阵默然无语,说道,“多少。” “两文钱!” 鼠鼠说得咬牙切齿。 南岛看着鼠鼠说道:“你为啥这么激动?” “那可是磨剑崖啊!”鼠鼠大声地说着,“你以为是去岭南那些小剑宗吗?” 周围的人们都是看了过来。 鼠鼠脸一红,缩回了舱里。 过了许久才重新探头出来,向着桥上伸出了手。 南岛从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里摸了两文钱出来,塞到了鼠鼠手里,不放心地说道:“还是老规矩,要是行不通的话,我可要把钱收回来的,我现在可是修行者我和你讲,很厉害的啊。” 鼠鼠嗤笑两声,说道:“好的,好的。” 于是交易结束。 二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南岛想了想问道:“我还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不能离开南衣河?”南岛颇为好奇。 鼠鼠哀叹着重新在舟头坐了下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个缺一门的老王八蛋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要踏上河岸一步,否则命运就会出现偏差。” “你也知道,鼠鼠只是一只小妖,那老头子是人间话。 二人安静地看着这场雨。 黄昏色彩在天边渐渐浓郁,像是一块甜到发腻的柿饼。 梅先生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没事就早点回去休息吧,等陈鹤来的时候,我会和他好好说下的,让他多帮着你点。” 南岛点了点头,撑着伞拄着剑在小道上缓缓走着。 然后听见梅先生在身后说道:“腿好了以后如果修行不忙的话,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好。” 梅先生在后面似乎开心的笑着。 南岛没有回头,撑着伞在雨中一瘸一拐地走着。 南岛依旧不知道,自己当初没有把那场雪的根源说出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于是在雨中沉默着。 这种痛苦远比断了一条腿要沉重得多。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四章 微笑不语倚着竹林晒太阳的过客 回到藏书馆,陈鹤依旧不知去向,南岛拄着剑将一些摆错了的书放回架子里——因为还不太熟悉,所以用了不少的时间。 等到忙完这些东西,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南岛将门合上,便走上楼去。 听风台上一片风雨不止,边缘有些积水,但是好在不是很多,而且正在缓缓向外留着,南岛也便没有再去理会。 在台上伸着腿坐着蕴养了一阵剑意,南岛便拄着剑回到了房间里。 今日很累。 尤其是一瘸一拐地跑了一天。 也不知道鼠鼠能不能把信送过去。 等送过去了,下次再找她送。 南岛胡乱地想着,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两日南岛都没有见到陈鹤的出现,直到三月二十一的下午。 春雨下了两日,已经停止了,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听风台。 南岛在听风台上坐着安静的修炼着的时候,便听到下面竹林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拄着剑站了起来,走到台边往下看去。 陈鹤坐着小四轮车停在竹林小道上,抬头看着南岛,脸上笑容灿烂,开心地挥着手。 “你在做什么?”南岛站在台边看着陈鹤问道。 “你先下来!” 陈鹤大声地叫着。 南岛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拄着剑缓缓走了下去。 走出藏书馆,已经不少学子被陈鹤的动静惊到,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陈鹤从轮椅上跳了下来,挤开那些围观的学子们,将南岛扶到了轮椅旁。 南岛看着前面多了个大黑盒子的小四轮车,黑盒子上还在不断地冒着水蒸气,下面正在烧着火,有些疑惑。 “这是云胡先生与数理院的先生们这几日弄出来的,你快上去试试。”陈鹤不等南岛拒绝,很是激动地夺过剑,把南岛按在了四轮车上。 “诶,诶。”南岛还在奇怪,陈鹤已经把黑盒子打开,从里面翻出了一个折在里面的类似于把柄的东西。 “别诶诶了,握住它,可以控制方向。”陈鹤很是激动,制止了南岛的问题,很是认真地教着南岛。 南岛看着陈鹤激动的模样,也没有再说什么,握住把柄按照陈鹤的指导,左右扭着。 “对,就是这样,把柄这边有个空气阀门,你把它打开,就可以跑起来了。” 陈鹤一面说着,一面把围观的学子们往后推去。 “大家往后退退哦。” “陈大哥,这是什么东西?”有学子问着。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陈鹤嘿嘿笑着,然后向南岛点着头。 南岛犹豫了少许,将手放在了那个阀门上,然后向着另一头推了过去。 轮椅前的黑盒子震动了一下,而后开始吭哧吭哧地响着。 南岛还在好奇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身下的小车车却是缓缓地动了起来,而后速度慢慢提升。 南岛瞪大了眼睛,而后慌乱地转着手中的把柄。 小车车在竹林小道上七扭八歪地行驶着。 “我草,陈鹤你是不是要谋害我!” 南岛慌张地坐在上面直呼陈鹤的大名,身前的黑盒子发着诡异的声音,四周的学子们吓得四散而逃,抱着书卷躲在一片片竹子后面。 陈鹤哈哈笑着,小跑过去,帮南岛扶正了把柄。 “你不要慌,不然真要撞上去了。” “你先告诉我这是啥玩意?”南岛匆匆将那个阀门推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停在了竹林边缘,然后扶着陈鹤的手站了起来,把剑夺了回来拄着站定。 “这是天衍车。”陈鹤嘿嘿笑着,“先生们把数理院闲置的那个天衍机装在了这上面。这下不用人推了,也不需要自己费力,就可以在路上跑起来。” 南岛目瞪口呆地看着轮椅前的那个黑盒子。“里面是天衍机?” “对呀!”陈鹤说着,坐了上去,握住把柄,缓缓推开阀门,然后小车车便再次动了起来。 与南岛的那种七扭八扭的模样全然不同。 陈鹤开得十分平稳。 游刃有余地在竹林小道上行驶着。 躲进了竹林里的学子们也渐渐跑了出来,站在道旁,满脸惊叹地看着开心地坐着轮椅的陈鹤。 “哇!” “喔!” 一时间满林惊叹不止。 陈鹤坐在轮椅上,无比的得意。 一直到了另一头,才转了弯缓缓调头回来,停在了南岛身前。 “怎么样?” 陈鹤看起来很是开心,满脸的笑容。 南岛兀自惊叹着,震惊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厉害!” “你再试试。” “好!” 南岛把剑递给了陈鹤,坐了上去,搓了搓手,扶住把手,转头看向陈鹤,问道:“这样?” “对!” 午后春日融融。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竹林间。 小道上南岛正在认真地学着开车。 学子们毫不疲倦地看着这一幕,陈鹤笑呵呵地站在一旁。 过了没多久,南岛便也熟悉了技巧,开着小轮椅在小道上小心的行驶着。 云胡不知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小竹园出来了,站在陈鹤身旁,一脸的疲倦,却也微微笑看着竹林小道上的画面。 “先生真是了不起。”陈鹤看着一旁的云胡不知,由衷地赞叹着。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了不起的不是我,是数理院的那些先生们。” 陈鹤想着那些骂骂咧咧地讨论了两日直到前不久才去休息睡觉的先生们,觉得甚是可爱,感叹着说道:“是的!” “人间从来都不孱弱呀。”云胡不知轻声说着。 “所以谁不爱呢?”陈鹤倚着身后的一株粗壮的竹子,环抱着双臂,看着竹林间的这一幕。 是啊,谁不爱呢? 南岛停下了轮椅,被学子们搀扶着走到了陈鹤身旁,接过剑拄着。 “先生......”南岛看着云胡不知,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云胡不知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停在竹林边,那些学子们争吵着,坐上了轮椅,开始学着陈鹤那样,潇洒地行驶在竹林间。 “以后人间是不是都能坐上这样的轮椅....天衍车?”南岛惊叹地看着林间的场景。 “会的。”云胡不知轻声说着。 “真好啊!” 学子们正在追赶着那辆在林间缓缓行驶着的轮椅。 满林的嬉笑之声。 陈鹤轻声笑着,抱着双臂倚着竹子,安静地看着那里。 南岛转回头看着他。 却是想起了那日他在听风台上说的那句话。 祝我在这璀璨人间里,永远开心快乐而且悠闲自在。 南岛默默地转回了头,站在伞下看着满林暮色。 真好啊! 一直到暮色西沉,学子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林小道。 云胡不知早就回去小竹园补觉去了。 南岛安静地站在暮色林间,看着一旁的陈鹤。 “你呀!” 南岛感叹着。 陈鹤歪头看了南岛一眼,笑着向着轮椅走去。 “我怎么了?” 陈鹤低下头来,将黑盒子下面的碳火熄灭,而后将轮椅推到了南岛身前。 南岛久久地看着这个对人间充满热爱的青年。 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或许便是因为这是自己很难去拥有的东西吧。 南岛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抱着剑坐上了轮椅。 陈鹤在后面推着轮椅,向着藏书馆走去。 边走边哼着某个调子。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靠着墙壁晒太阳的过客.....” 南岛安静的听着。 “你可不沉默。” 陈鹤想了想,说道:“那就是微笑不语靠着竹子晒太阳的过客。”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古怪的调子?” “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 “你们这几日便一直在研究这个东西?” “主要还是云胡先生他们在弄,我在旁边睡觉,嘿嘿。” ...... “人间真好啊。” “你是指什么?” “那些热爱这个人世的人们。” 白荷一袭素裙,站在林间,在她身旁站了一个人,谢先生。 二人在暮色里安静地看着那条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道。 直到一切散去。 谢先生听到白荷这句话,笑着说道:“所以这也是当年我离开青天道的原因。” “那时我还小,但也听过先生的一切事情,先生你呀,本不该这样籍籍无名的不是吗?”白荷轻声说道。 谢先生摇着头说道:“不欺人间年少,也不愿负人间风光。” “只是这样吗?” “因为我是个好人。”谢先生轻声说道。 “好人也好,坏人也好,裹挟在大势洪流里,谁都难免做不成自己。” “那就不要去看大势。” “先生是在提点我?” “我只是在提点我自己。”谢先生缓缓说道。 白荷转头看着这个后半生便这样安静地留在了悬薜院教学的谢先生。 在很多年前的时候,谢先生也曾是如青天道柳三月一般的人。 只是后来..... 白荷没有再想下去,微微笑着,说道:“人间要乱,我们能怎么办?” 谢先生安静地看着竹林中的暮色与歪斜的竹影。 “你有没有想过,人间为什么会乱呢?” 白荷沉默的看向暮色沉沉的天穹。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谢先生轻声笑着,说道:“你可以回答的,只是你不愿意。” 白荷低头,双手交错着,叠在身前,想了许久,然后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 谢先生也没有追问。 “你来悬薜院做什么?” “找南岛,他与北台有些误会。” 谢先生点点头。 白荷向着谢先生行了一礼,向着竹林外走去,一直到停在小道上,回头看去。 谢先生站在竹下,微笑不语地看着她。 就像一个过客。 白荷想着方才听到陈鹤哼的那个调子。 谁才是过客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五章 手里的剑与天上的剑 南岛与陈鹤在藏书馆内才始坐下,便看见门外暮色里站了一个素色道裙的女子。 白荷。 南岛当然认得她。 那日与北台和那个河边酒肆喝酒,便是她过来将北台带走的。 陈鹤不认识她,所以看向了南岛。 南岛看着白荷,想着她与北台之间的关系,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你好。” 白荷站在门外,看着二人,轻声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陈鹤看来看去,觉得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于是点点头说道:“没事,你进来吧,我去外面晒晒太阳。” 白荷向着走出门的陈鹤说了声多谢,然后走进了藏书馆,在书架边随意的翻着一些书。 南岛在柜台边坐着,不知道她是何来意。 白荷翻着手中的书卷,轻声说道:“北台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 南岛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少许,说道:“然后呢?” “那晚江茱萸说的话,做的事,都与北台无关。”白荷缓缓说道,“你应该是误会了一些什么东西。”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 “所以我这条腿也误会了?” “北台的腿也被打断了。” 白荷轻声说道。 南岛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 “他应该与你说过的。” 南岛想起来了那晚河边酒肆喝酒的时候,北台说的那段话。 他爹会打断他的腿。 原来不止是去那种不可描述的地方? 南岛长久的沉默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少年,十五六岁,总是心中怨气愤懑,不肯轻易原谅。”白荷转过身来,看着南岛微微弯腰,很是诚恳地说道,“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南岛转过头去,不再去看白荷,而是看着外面沉沉的暮色。 “我以为你们不会在意我这种乡野小民。” 白荷看着南岛,轻声说道:“因为我看得出来,北台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 南岛低头不语,过了许久,缓缓说道:“所以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巷子里被城主打断了腿,我带他回了府上。”白荷轻声说道,“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便知道了。” 南岛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那日究竟是什么回事了。 叛逆的少年被家长揍了一顿,带回了家,然后想着都是另外一个少年害的,于是又跑过去给另外一个少年也揍了一顿。 很是简单的故事。 南岛沉默着想着那日竹林间的那场对话。 是的,确实有很多误会。 “抱歉。” 南岛轻声说道。 白荷看向门外暮霭沉沉的竹林,轻声说道:“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将他拖下水。” “我知道。” 南岛缓缓说道。 白荷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走出了藏书馆,很快便随着暮色一同消失在小道尽头。 南岛沉默地坐在馆里。 陈鹤走了进来,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南岛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陈鹤在外面听着。 “所以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让你去找北台和好?” 南岛想了想,说道:“可能便是这样吧。” 按照白荷所说,北台已经在外喝了几日的酒了。 “那你去吗?” 南岛站起身来,向着楼上走去。 “不去了。” 陈鹤在楼下看着南岛的背影,想了想说道:“也是。” 十五岁的少年,哪怕真的烦闷,也不会太久。 酒喝吐了,自然就会想回去了。 人生还很长。 以后将这件事情忘记了,照样开开心心地闲逛在人间。 而不是与南岛再度牵扯进那些事情中来。 陈鹤想到这里,看着南岛快要消失的背影,问道:“所以你还是要去杀花无喜?” “是的。” 南岛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 听风台很宁静。 楼下有些窸窣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应当是陈鹤在整理书架。 在听风台安静地坐着,满院竹叶在夜风中飞着,南岛却是在想着今日的那些事情。 陈鹤当然永远开心快乐,但是北台显然没有。 但是正如南岛所说那般。 他不想再去将北台牵扯进来。 少年的事,少年自己做。 南岛平静地想着。 沉思少许,南岛将桃花与鹦鹉洲一并放在膝头,意识沉入神海之中。 那些元气溪流中的剑意之鱼已经从两条变成了四条,正在源源不绝的元气中蕴养着。 神海中央的那道剑意已经安静的悬浮在空中,而在它上方,那本青牛五千言却是有些异样,封首的第一个青字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似乎将要脱离而出。 南岛犹豫地看了许久,意识落到了上面。 耳旁蓦然响起了一阵极为沧桑平静的声音。 是青牛五千言的篇首之章。 青牛五千言原本虽然只有一本,但是人间有着诸多复刻本,南岛自然也听说过那一篇。 还在想着,那个声音已经念到了最末尾,却是蓦然换了一个声音。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南岛愣在了那里,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来自于那个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 随着话音的落下,南岛的意识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下拉扯而去。 落到神海大地上。 无面的白衣男子端坐在树下,身前没有捧剑,手中翻着那本青牛五千言,脸上的桃花在神海元气风中不断地招摇着。 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才发现自己也出现在了树下,与白衣男子桃花相对而坐。 “你是谁?” 南岛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桃花’没有回答,如同南岛并不存在一般,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平静的诵读着。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桃花’平静地诵读完第二篇,抬头,那一朵桃花正对着南岛。 “我是桃花,也是你。” 依旧是上次给予南岛的回答。 南岛还想说什么,却见白衣男子‘桃花’突然站起身来,手中的青牛五千言被许多桃花托着,向着上方飞升而去,而南岛膝头的两柄剑,却是蓦然躁动着,一左一右,自行出鞘而去,落在了白衣男子手中。 白衣男子左手持着桃花剑,竖于身前,右手横握鹦鹉洲,脸上桃花在风中不断生长又湮灭。 “你有我无,你难我易,你长我短,你高我低......” ‘桃花’轻声说着,手中双剑风中微微颤抖,有剑鸣响彻神海。 辽远的神海大地元气溪流之中,四道剑意蓦然飞出,环绕在‘桃花’身周。 “是谓相生。” 随着那一句话音落下。 ‘桃花’手中双剑忽而惊动,一剑执于手中,斜劈而下,一剑疾射而出,如同流光穿梭于神海之间。 而后剑意迸射,向着天穹而去。 神海之中一声惊雷。 漫天桃花落下。 ‘桃花’手中空空如也。 而南岛手中却是突然执着桃花剑,那柄自‘桃花’手中疾射而出的鹦鹉洲,自神海星河之外而来,悬浮于南岛身前。 南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桃树下的‘桃花’手中,虚捧一柄小剑。 “请拔剑!” 落地有声,却是将南岛蓦然惊醒。 睁开眼,南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面对着整个人间的夜色,手中紧握着桃花剑,剑上二十五片竹叶,整整齐齐地穿在剑刃一侧,而那柄鹦鹉洲正裹挟着四道剑意,环绕在身周。 修行似乎是一件简单的事。 南岛沉默地想着,抬手甩去剑上竹叶,又将鹦鹉洲一并握在手中,撑着伞在听风台重新坐了下来。 身周剑意渐渐柔和下来,回归了南岛的神海之中。 三月二十一。 南岛想着这个寻常的日子。 今日没有下雨,天气很好,没有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只有陈鹤的天衍车,还有白荷的到来。 但是今日南岛的剑意离了体。 就好像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一样。 一切水到渠成。 就像坐在牌桌上。只要没人把牌桌掀了。永远都是南岛赢。 在神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桃花’捧剑立于树下,声音低沉而坚决地说——请拔剑。 拔什么剑? 是自己的剑,还是他所捧的那柄剑? 南岛记得那柄剑应当是被拔出来了一些的。 拔剑做什么? 南岛思绪有些混乱。 那个名叫‘桃花’的男子总是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 他所说的相生,又是什么意思? 南岛心口突然有些疼痛。 低头看去,蓦地沉默下来。 那里长了一朵花苞。 还没有开放,然而这更像是一种死亡的倒计时。 南岛沉默的拔出剑,一剑将它从心口斩落下来。 这样不好,南岛看着落在台上混入竹叶中的那朵花苞。 如果相生是这个意思。 那我不想看见。 南岛如是想着。 谁会想死呢? 心口的疼痛还在持续着,南岛抬手擦着嘴角因为痛苦而溢出的鲜血,又不住地咳嗽着。 南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听风台边,看着人间夜色与夜色下的万千灯火。 夜色里的人间永远比白昼明亮璀璨。 生命或许也是如此。 戴罪而舞,以痛为歌。 不也很畅快吗? 南岛站在伞下看着人间,却是笑了起来。 手中的鹦鹉洲蓦地出鞘,拖曳着光亮,穿越夜空而去,畅游着璀璨人间。 但那不是南岛的剑意。 但是南岛猜到了是谁,轻声笑着。 师兄确实是个好人,不是吗? ...... 人间某条长街上,张小鱼托着个食盒蹲在路边灯笼下,盒子里是一块撒了葱花辣椒的油煎豆腐。 张小鱼是北方人,吃着南方的铁板豆腐,一面被辣的哈着气,一面抬头看着人间之上那道剑光。 师弟,剑修的装逼之道你还要走很远呢! 张小鱼身周剑意不止,低头大口的吃着。 人生当然要像辣椒,越吃越痛也越畅快。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六章 花须开人须死 花无喜并不痛快。 那抹在人间之上巡游的剑光他看到了。 并不难猜。 能在南衣城张扬放肆一点的剑修,也只有张小鱼。 谁都能猜到。 张小鱼的剑不知去向,许多人也都知道。 所以那柄剑是他借了谁的? 又想要让世人看见什么? 花无喜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不住地思考着。 南岛没有死。 花无喜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那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很怪。 如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样。 他在什么样的地方,便是什么样子。 好像他什么都不会有,只是按照世人的对待给予反馈一样。 “北大少爷似乎断了条腿。”花无喜想了许久,看向一旁院子里给花修剪着枝叶的山来。 后者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不关注这种东西。” 花无喜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说道:“看得出来。” 山来来到南衣城,似乎只是为了看一看花无喜而来。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山来放下手里的剪子,拿起小锄头松着土。 “我不知道。”花无喜凝视着人间剑光,“但我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那就躲起来。” 花无喜低下头,看着花圃边的山来,说道:“就像你们一样?” 山来没有说话。 花无喜笑了笑,说道:“这样不好,会让世人看扁北巫道。” 山来抬起头来,看着花无喜,颇有些讽刺地说道:“北巫道有让世人看得起的地方吗?” 看来花无喜的那句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脚。 所以花无喜很是满意。 也就没有和他继续争下去。 抬头看了剑光许久,花无喜走回房去。 “今晚我睡你的房间。” 山来站在院中,平静地看着花无喜的背影。 看来他确实很不安。 ......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二。 南岛起来在听风台坐好,安静地修行着。 穿花自然要穿的。 膝头的两柄剑端正地横着,身周有剑意环绕。 昨日鹦鹉洲被张小鱼玩得太晚了,南岛也便没有去试验一下,自己的剑究竟可以离体多远。 随着那四道剑意在身周不断地环绕着,膝头的那柄鹦鹉洲也在不断地发出细微的清鸣。 御剑就像开车。 见过了自然便可以慢慢学。 南岛握住了包裹着鹦鹉洲的酒旗,感受着那些天地元气的躁动与剑意的牵引。 终于在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之后,鹦鹉洲锵然出鞘,悬浮在南岛身前。 南岛微微笑着看着那柄细长的剑,自顾自地想着——像我这样优秀的人。 那些剑意就如同是南岛与长剑之间的联系一般, 或者说,是一根无形的绳子。 一头在南岛手中,另一头系在鹦鹉洲上。 所以剑意强度便意味着剑修的剑可以脱手多远。 剑意有多高,剑便可以去多远。 南岛想起了秋溪儿。 剑意千里! 不愧是人间崖主境的剑修。 然而那离自己还很远。 南岛重新将注意力落在了自己的剑与剑意上。 尽管南岛的剑意种子是以磨剑崖的方法种下,但是毕竟南岛才始修行了半个月。 剑意并不强。 所以也不会很远。 鹦鹉洲悬浮在身周,而后如同一条纤细的银色小鱼,穿梭在听风台上。 剑意一丈。 也便是说,南岛的剑可以离开身周一丈范围。 高台风来,竹叶纷飞,鹦鹉洲化作流光穿过了重重竹叶。再回到南岛身旁时,细长的剑身之上横穿着数十片竹叶。 可惜这不是剑在手中刺中的数量。 南岛依旧记得秋溪儿当初所说的。 抛却剑意,执剑于手中,一剑百花,才是人间快剑的入门。 南岛并不气馁,兴致勃勃地练习着剑意之剑。 满楼竹叶纷飞,南岛心中颇有种十尺之内我无敌的想法。 过了许久,直到体内的天地元气消耗速度跟不上了吸纳速度,神海之中那些元气溪流水位下降了不少,但是好在数量比以往多了不少。南岛至此才停了下来,抬手握住鹦鹉洲,用酒旗包好,而后拔出了手中的桃花剑。 青黑色的剑身,菜刀背的剑刃,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好剑。 但是对于南岛而言,这柄剑比任何剑都重要。 因为这是秋溪儿送他的剑。 倘若真的按照秋溪儿所言,要用不断出剑的方法磨好这柄剑,自然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是如果真的将它磨好了,那么自己便能去见先生了不是吗? 但是还有机会吗? 南岛坐在台上,不再去想这个东西,握着剑,一剑刺出,而后收回,继续刺着。 就像当初在静思湖旁那样。 唯一有点不好的便是,腿断了,所以看起来有些蠢。 满楼微风过晌午。 陈鹤上来的时候,便看见南岛在进行着出剑收剑。 “你在练剑?” “我在练习杀人。” 陈鹤看了他许久,说道:“这一次打算怎么杀?” 南岛缓缓收剑,身周剑意渐渐散去。 “我前日出去送信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些路人,他们告诉我,花无喜住在城西。”南岛轻声说道,“所以我决定直接去他家里杀。” “你的腿好了?” “杀人用的是剑,而不是腿。” 陈鹤深吸了一口气,来来回回地绕着南岛看了三圈。 “我觉得你今日不太对劲。” 南岛安静地看着膝头双剑,说道:“昨晚我的心口长了个花苞。” 陈鹤愣了一愣,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南岛前几日与他讲的那个故事。 “这意味着?” “我可能真的快死了。”南岛平静地说道,“我在天上....在一口奇怪的湖里看到过我的因果。全身上下都长满了桃花,只有心口与眉心两处,我甚至不是我,像是一株桃树。就像丛刃宗主所说的那样,借来了因果,便要还因果。” 陈鹤怔怔地看着南岛。 南岛轻声笑了笑,说道:“我这些年来,便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准备,所以我并不慌张。只是有些遗憾,我总要尽力去做了。” 陈鹤说道:“我以为人到临死,总会善良一些,温和一些。” “但我温和不起来,我只能平静,但我也觉得我是善良的,我对花无喜了解得不多,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他自己也向我亲口承认过,他坏事做尽。”南岛缓缓说着,拔出了膝头的桃花剑,剑出三寸,没有寒光,只有青黑色的默然。 “杀一个坏事做尽的人,或许也算是件好事。”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上次的故事还没有和我讲呢!” 南岛抬头看着陈鹤笑着说道:“但是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吗?先前我下去找你的时候,看到过那张纸,我觉得写得还可以,比我自身的遭遇要好。” 南岛将桃花剑送入鞘中,站了起来,轻声说道:“这次也是一样。如果我死了,你觉得这样的结局不好,你也可以假想一下,假想我没有死,好好的活在人间的时候,以后的故事会是怎样的。” 陈鹤深深地叹息着,说道:“但是这样的话,世人看到的故事,也许就和你完全无关了。” “有关无关,并不重要,在笔下活着,未必不是一种慰藉。” 陈鹤走到听风台边,吹着晌午温暖和煦的春风,但是心里怎么都温暖不起来。 “我答应你。” “多谢。” 南岛诚挚地道谢,而后拄着剑走到台边。陈鹤有些忧伤,看着人间不住地叹息着。 “其实我还想,到时候如果你结清了遗憾,我就开着下面的轮椅,带着你去人间四处逛逛。” 南岛轻声笑着,说道:“说不定真的还有机会,不过你就只是逛逛?” 陈鹤想了想,说道:“南衣城有个很好吃的东西,叫铁板豆腐,听说是从黄粱传过来的。我吃过一次,很香很辣,豆腐很嫩,到时候我们可以开着小轮椅,后面拖着一个铁板炉子,走到哪里就卖到哪里。” “听说鹿鸣雪国很是寒冷,他们应该会很喜欢这种东西,吃了暖乎乎的,去那里的话,生意肯定很好,还可以卖点小酒。”南岛轻声说道。 “原来你也想过这样的?”陈鹤转头看着南岛说道。 南岛点点头,说道:“以前或许没有想过,但是这些日子有点被你传染了,也开始胡思乱想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够叫做稀奇古怪的?” “那应该叫什么?” “应该是稀松平常的。” 南岛笑着说道:“或许是看的视角不一样吧。” 陈鹤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二人在听风台安静地看了许久。 渐渐日暮。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陈鹤看着下面的竹林小道,开口问道。 南岛平静地说道:“就今晚。” “太仓促了。” “我怕我活不过今晚。” “这么快的吗?” 南岛沉默了少许,低头指着心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长出来的那枝花苞。 “你看,真的很快。” 陈鹤怔怔地看着南岛的心口。 就像是一株老树新长出的嫩芽一般,分明是充满生意的东西,看着却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南岛倒是看得多了,便也习惯了,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折断,而是将它往上捋了捋,就像是一朵别在衣襟上的桃枝一般。 “它什么时候会开花?”陈鹤问道。 “我也不知道。”南岛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开花。” “但是有借有还,下辈子我才好再借一次。”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七章 少年衣襟别花 天色将暮,拒绝了陈鹤开轮椅送他一程的好意,南岛自顾自地拄着剑出了门。 将那些道旁的庭院灯一路点过去,然后便来到了悬薜院的大门处。 梅先生不在,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南岛在门口站了一会,便没有回头的走了出去。 走到巷口的时候,却发现张小鱼便蹲在巷子口。 “师弟要去了?” 南岛在巷口停了下来。 张小鱼的这句话很微妙。 不是师弟要去哪里,而是师弟要去了? 那日张小鱼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对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毫无所知。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是的。” “要不要我帮你?”张小鱼看着暮色,拔着巷子里的草,身后的剑鞘空空如也。 南岛轻声说道:“多谢师兄的好意,但是我还是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张小鱼听到这句话,站了起来,丢掉了手里的那棵杂草,叹息一声说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是他们也能有师弟这种觉悟就好了。” “他们?” “我师父他们。”张小鱼简单的说了一下,挥着手,撑着巷墙,看着长街往外的更远处。 “嗯。” “花无喜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张小鱼眯着眼看着长街外的行人,平静地说道,“是个黄粱来的大巫。” “师兄想说什么?” “你或许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但是总要去试试。” 就像那日草为萤与他说山后面只是山,南岛的那些回答一样。 张小鱼没有再说什么,倚着巷墙看着日落,说道:“那你的那些钱我不还了。” 南岛笑着说道:“本就没想过让师兄还钱,更何况师兄已经帮了我一次了。” 张小鱼叹息着说道:“你这样让我觉得很是愧疚啊。” “愧疚?” 张小鱼看着暮色,没有说下去。 二人站在巷口看了好一阵。 “我走了师兄。” “嗯。” 张小鱼平静地回应了一声,看着南岛的背影向着长街外走去,什么也没有说,扯了扯身后有些松的剑鞘。 ...... “我有些心神不宁。” 花无喜站在院道上。 “我以为你不会怕那个少年。”山来盘腿坐在檐下,双手相抵于胸前,袖口之中巫鬼之力荡漾,深沉如夜色也如大湖。他是南楚大巫,用槐安的话来说,便是小道。 “不怕?”花无喜冷笑一声,说道,“倘若是你见到有人坐而入道,三日见山,你也会怕。” “我为什么要怕?我又未曾与他结仇。”山来平静地说道。“更何况,哪怕他三日成道,也不过是成道而已。修行时间太短,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威胁。” “如果你到时不出手呢?”花无喜看着檐下的这个南楚大巫。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和你不是很熟。”花无喜说着,便有些沉默,“和我很熟的那个人,很可惜已经死了,死在张小鱼手里。而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很难再花钱去请流云剑宗的人。” “你要相信我,哪怕我们再如何看不起北巫道,终究你们也是巫鬼之道的人,我们自然会更亲近你们一些。” “那你是更亲近我那远在黄粱的兄长,还是我?” 山来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花无喜。 “你兄长。” “为什么?” “毕竟现在北巫道属于他,而不是你。” 花无喜在院子里沉默了少许,抬头看了眼雾霭沉沉的暮色。 转身走进了房间。 “你要做什么?” 过了许久,花无喜才从房间里出来,身后背了一些东西,看着一旁檐下坐着的山来,淡淡地说道:“自然是准备跑了。” “跑到哪里去?”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说不定你也要来杀我。” 山来平静地看着了花无喜许久,说道:“走好。” 花无喜点点头,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山来走到门口,往巷外看了一眼,花无喜背着行囊在暮色里匆匆离去。 关上门,回到院子里,安静地看着院中的花草。 一直到夜色缓缓降临,门外有人敲门。 山来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了个少年,撑着黑伞,腿有些瘸,扶墙站在那里,身后背了一柄剑,手里也拿了一柄剑,胸口别了一枝桃花。 少年身上有些酒味,但是很有礼貌。 “听说花无喜住在这里,方便让我进去杀一下他吗?” 山来平静地看着少年,少年的话很有礼貌,但是他的剑没有,那些身周缓缓涌动的剑意与元气,代表着他的内心似乎并不是这般平静。 “可以。”山来点点头,“但是问题是他现在不在这里了。” “他去哪里了?” 少年拄着剑,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拔出来的姿态,很是谨慎地问道。 “往东去了。” 山来指了指花无喜离去的方向。 少年狐疑地看向山来身后,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似乎确实没有人了。 “多谢。”少年抱剑拱手说道。 “不客气。”山来说道,“如果你追上了他,记得带一句话。” “什么话?” “我确实没有杀他的想法。”山来轻声说道,“尽管这是他兄长的委托。” 少年沉默地看了门后的山来许久,又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袖口,那里有着怪异神秘的图腾纹饰。 “好的。” 少年如是说道,拄着剑一瘸一拐的向着东面的巷子而去。 山来看着少年的背影离去,这一次却是没有关门,便站在门口等待着。 过了许久,有个黑衣金纹的带剑之人出现在了巷子里。 天狱南方调度使,狄千钧。 山来站在门口,待到狄千钧走过来的时候,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狱使大人。” 狄千钧平静地看着山来,又看向那条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离开的巷子,淡淡地说道:“看来你们巫鬼道乱得很。” “只是一些私人恩怨而已。”山来轻声说道,“不知狱使大人前来为何?” “有些事情我们想不明白,所以想请你去天狱坐坐。” 狄千钧说得很平静。 山来也听得很平静。 不平静的是巷子里的风,莫名的有些大。 山来的手便一直在袖子中。 狄千钧的手也一直按在剑上。 “我如果不想去呢?”山来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狄千钧,轻声说道。 狄千钧平静地说道:“你离我太近了。” 山来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确实很近。 尤其是面对狄千钧这种出身于流云剑宗的人来说,这是很危险的距离。 巷中一片沉默。 于是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巷外响起。 “说起来,你们都离南衣城太近了。” 二人转头看去。 张小鱼背着空空的剑鞘,站在巷口。 狄千钧沉默少许,看着张小鱼说道:“张师兄莫非站在云梦泽那边?” 张小鱼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在南衣城打起来不好。” “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应该也和人打过。” “我们和你们不同。”张小鱼抱着双臂看着夜色,说道,“我们道门的人下手向来有分寸。” 狄千钧深深地看着张小鱼,说道:“那我便让柳大人来和你讨论一下分寸的事。” “谁来都一样。”张小鱼平静地说道。“有话还是好好说为妙。” 二人在巷中沉默着。 张小鱼说道:“不如这样吧,附近便有个牌馆,我请二位去打几圈,有事牌桌上说。” 山来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少年离去的方向,轻声说道:“我觉得你似乎不是为了劝架而来的。” 张小鱼笑了笑说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问题在于我怎么说,你们便要怎么做。天狱是这样,你们南楚巫也是这样。如果觉得不服气,可以请教一下。” 山来缓缓说道:“我虽然不会打牌,但是可以学一下。” 张小鱼看向狄千钧。 后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右手离开了腰间的剑柄。 三人走出了巷子,向着附近的牌馆走去。 张小鱼懒散地在街上走着,心道,我他妈果然是个大好人。 ...... 少年衣襟别花,在人间夜色里拄着剑瘸瘸拐拐地走着。 瘸子自然很难追上一个正常人。 但是如果瘸子是个修行者,那么这件事自然要另说。 一个带了两把剑匆匆赶路的撑伞少年很是惹人注目,但是南衣城有着人间剑宗,安宁了太久的岁月,人们自然也不会往很坏的方向去想。 偶尔有一两个看见少年脸上那种带着杀意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去报官的,才走了没几步,便被另一个少年拦了下来。 那个少年一身酒气,坐在河边护栏上。 那人本想问他想做什么,待到少年转过头的时候,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北公子今日怎么在这里喝酒?” 北台自然在这里喝酒。 那日与南岛闹翻之后,北台便一直在这附近。 他知道这其中有误会,但是也不想去解释。 同时也知道南岛肯定不会放弃杀花无喜的想法,于是便在这里等了好几日。 花无喜住在哪里,自然便是北台让人去告诉南岛的。 就像那日在巷中北台面对他父亲时所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错也罢,我就是不服气。 是以现而今北台的情绪也不是很好,看着面前那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关你屁事。” “哈哈哈,北公子真会说笑。” 那人尴尬地笑着走了。 北台心道,我说什么笑? 我一直都很认真。 我要做什么自然不关你屁事,也不关他们屁事。 看了眼南岛离开的方向,北台重新转过身去,面朝着大河喝着酒。 无限惆怅。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八章 再度穿花之事 花无喜也有些惆怅。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南衣城这些七拐八拐的巷子这么烦人呢? 站在路过城东河边的时候,花无喜站在桥上,看着河水灯火中倒映的自己。 我以前确实是坏事做尽。 但是现在我想做个好人,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机会呢? 花无喜很是惆怅。 抬起头,于是觉得不惆怅了。 身后长街里,有个少年撑着伞背着剑,一瘸一拐地走来。 莫非瘸子都跑得很快? 花无喜什么都没说,拔腿就跑。 身后的那个少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追着。 花无喜跑了一阵,在街头停了下来,撑着膝盖回头,那个少年虽然有些瘸,却还是死死地跟在后面。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花无喜越过人群,冲着南岛说道。 南岛没有说话,只是拄着剑,向着花无喜走来。 花无喜自然不蠢,于是拔腿继续跑。 二人你追我赶,很快便又跑过了几条街。 花无喜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旁的柱子,回头看着南岛,他依旧是安静地在后面走着,身上有天地元气缓缓弥散着,而这正是南岛能够一直追上来的原因。 “好好想想,你会发现其实你并没有那么想杀我不是吗?” 花无喜大口地喘着气。 南岛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的。” 花无喜叹息一声,再度跑了起来。 “听人劝,吃饱饭,你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南岛杵着剑向前追去。 “下场什么的并不重要,主要还是为了解气?” “你解气便是要杀人?” “和你学的。” “你怎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我乐意。” 花无喜不住地叹息着,把包袱丢了,向着长街尽头跑去。 路上的行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在街上追逐的二人。 “什么世道?瘸子都开始追人了?” ...... 花无喜撑着腰在巷子路边缓着。 南岛拄着剑便在跟在后面。 “我觉得你有点变态了。”花无喜回头看着身后的南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和你学的。” “你他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喜欢折磨人?”花无喜破口大骂。 南岛想了想,说道:“那就是我天资聪颖,自己学会的。” “你不怕我真的跑了?” 南岛拄着剑,很诚恳地说道:“我会御剑,就是咻咻咻的那种。” 花无喜看着南岛身后的那柄剑,叹息道:“早知道当初就早点下手了。” “那你为什么不呢?”南岛平静地说道。 “因为我想让你忐忑一段时间。”花无喜说道,却又意识到这便是折磨人。 南岛轻声说道:“但是很可惜,其实我忘记了这件事了。毕竟谁会想到只是骂了你几句,你就真的要杀人呢?” “虽然这件事是我先挑起的,但是你骂我是狗,那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花无喜缓了一阵,站直了腰说道。 “你真的在当狗?”南岛想起了那天和陈鹤的猜测。 “是的。” “那你的主人呢?” “他们顾不上我了,也许是不想顾我了,毕竟现在云梦泽很乱。”花无喜叹息着说道,“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了。” 南岛嗤笑着说道:“你看,你前面还说我们的关系其实不是那么差。” “当然。”花无喜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我是坏事做尽的人,我做事当然要做绝一点,你不一样,你是个好人,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做得这么极端。” “好人就该被人拿剑指着?” “那不然呢?”花无喜谆谆善诱,“好人不被人拿剑指着,就衬托不出我们这样的人有多坏,没有坏人,人们便没办法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人间就会很没有意思。” “我不信。”南岛平静地说道。 花无喜看见南岛手中的黑色的剑举起了一点,继续跑开,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从我在巷子里看见那个流云剑宗的人的时候,我就不会听劝了。” “我承认当时是我不对,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丁点过错吗?” “我有错,我向你认错,现在我们可以说说那条巷子里的事了吗?” 南岛的语气很诚恳。 但越是诚恳,越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花无喜一面跑着,一面抄起旁边别人晒的衣服往后砸着。 南岛一面避让着,一面继续追着。 “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当个好人行不行?” “你现在也没得选。” 南岛没有再拄剑,拖着剑追了上去。 花无喜看着巷外,又回头看了一眼南岛,后者一言不发,长剑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听我说,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花无喜继续劝导着南岛。 于是南岛停了下来。 花无喜面带喜色,说道:“想想你的人生,你才十五岁,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想不开,就毁了自己的后半生。” 南岛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猜猜我为什么今晚要来杀你?” 花无喜想了想说道:“因为我该死?” 南岛说道:“是的,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也快死了。”南岛轻声说道,“所以你说这样的话,我怀疑你是在讽刺我短命,那你就更该死了。” 巷子里响起了剑鸣。 花无喜看着南岛身后那柄出鞘的细长的剑,满巷寒光。 “冤冤相报何时....”花无喜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那道寒光疾射而来,只好向一侧匆匆避开。 花无喜看着那一剑刺空之后便轻巧地撞在身后不远处巷墙上的长剑,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你的剑并不能飞很远。” “我觉得足够了。” “我觉得不够。” 花无喜没有再说笑,抬眼看着南岛,双手缩进了袖子里。 南岛皱眉看着花无喜,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满巷青苔开始疯狂生长。 南岛看着四周的异变,又看向不远处的花无喜。 后者神色平静,双手缩在袖口之中,身周隐隐有黑气弥散。 “你想想,哪有兄长是北巫道主,但是弟弟却是个废物的道理?” 花无喜平静地说道,伸出了一只手来,手指怪异地交错着,像是某种古怪的法诀。 巷子里开始有些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南岛握着剑,没有犹豫,向前一剑刺出。 然而直到那一剑刺出,南岛才明白花无喜所说的不够是什么意思。 二人之间的地面蓦然拉伸,像是某种奇特的力量,强行将二者之间的空间分开了一般。 “我真的很认真的劝过你了。”花无喜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弄的笑意,说道,“听人劝,吃饱饭,不是么?” 南岛执剑撑伞立在雨中,鹦鹉洲裹挟着剑意在身周盘旋。 “但我不想听劝,而且你既然这样子不想出手,那肯定有什么让你忌惮的东西。” 花无喜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是的,因为如果有人知道我会巫鬼之术,我会死得很惨。” 南岛想了想,说道:“看来那个人便是你哥了。” 花无喜轻声说道:“是的。” “看来平日里花公子隐藏得很深。” “当然,你既然能够追到这里,那你肯定见过那个南楚巫,我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东西。” “所以你要跑远一点。” “猜对了。”花无喜看向二人来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他在城西,那我就来城东,处理了你,我就偷偷溜走。” 花无喜抬头看着满巷雨水,这不是春雨,而是巫河之水。 “现在你有没有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听听我的劝告?” 南岛握着剑,在雨中一瘸一拐地向着花无喜走去。 “不会。” “那真是可惜。” 花无喜在雨中盘坐下来,身周巫鬼之力弥而不散,洇入细雨之中,是南楚小巫。 南岛运转着体内元气,飞快地踏着石板而来,瘸子自然能够走路,只是要比旁人痛苦许多。 但是对于南岛而言,这样的痛苦并不算什么。 细雨不止,在巷子里渐渐汇成了河流。巫河之中巫鬼之力涌动,不断侵蚀着南岛身周的元气。 于是南岛的速度越来越慢,与花无喜之间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远。 花无喜带着嘲弄的笑容坐在巷子另一头。 “你又不会身化道风,也不会驾驭剑光,怎么杀我?” 南岛平静的握着剑,身周剑意盘旋,而后尽数附着在鹦鹉洲上,化作流光一剑刺向巫河另一头的花无喜。 “这样杀。” 花无喜看着那一剑,淡淡地说道:“我说了不够。” “那它如果真的够呢?” 花无喜愣了一愣,先前巫河出现之时,二人之间的距离便已经被拉扯开来,此时远不止一丈,然而那柄鹦鹉洲却是继续向前而去,剑势未曾有过丝毫的减弱。 “只有一丈的飞剑,自然不能用咻咻咻来形容。”南岛轻声说道,“十丈的才是。” 花无喜身前巫河浪起,试图阻挡那一剑,然而还是晚了一点,长剑刺在浪潮之上,瞬间震散那些巫鬼之力,而后去势不减,直奔花无喜眉心而去。 花无喜身形化作黑烟,消失在原地,在另一处巫河之上凝聚而出。 “你不是见山。” 花无喜沉默的看着那一柄疾射而去的长剑,转回头看着南岛沉声说道,“你是知水境。” 南岛平静地说道:“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 花无喜深深地看着南岛,说道:“三日见山,十五日知水,人间真的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不?” 花无喜没有再说什么,手中巫诀变换,巫河涌动,瞬息之间变得无比狂暴,如同要将南岛吞没进去。 南岛仰头看着那些汹涌的巫河浪潮,分明自己依旧身处巷中,但是却有种漂浮于苍茫大河之上的感觉。 这便是巫鬼之道吗? 南岛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兴盛于南方的术法。 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桃花剑。 脑海中出现了昨日‘桃花’的那一声。 请拔剑! 于是青黑色的剑被举至身前,剑意不绝,一剑劈向那些巫河浪潮。 长剑决然落下,浪潮一分为二,南岛的身影出现浪潮之后,花无喜之前。 花无喜脸上却并没有慌张的神色,巫诀变化,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 巫术·流沙。 随着花无喜手中巫诀变化,巫河退去,那些沉积于河底的泥沙飞快地自南岛脚底攀援而上,化作一条条泥沙之索。 南岛举剑劈之,然而那些沙索却是极为坚固,与南岛手中的桃花剑相交,却是发出了清脆的金铁之声。 “锵!” 沙索不断的流动着,长出尖刺,而后开始向里收缩,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南岛浑身上下被割出了无数伤口,满身血色。 花无喜嘲弄地看着南岛,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天赋很高,但是你修道至今,也不过十数日,哪怕巫鬼之道真的惧怕剑宗之人近身,你也未必能够碰得到我。” 南岛被困在流沙之中,新伤旧伤相交,极为狼狈,心口那枝花苞颤微着。 花无喜没有再拖下去的打算,身周巫鬼之力涌动,流沙囚牢骤然紧缩。 然后他便看见了南岛抬起头来。 一脸血污里,眸光明澈,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接近。 “你应该忘了什么东西。”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五十九章 有花死去,也有花开放 花无喜神色一变。 而后眉心传来了一阵极为冰凉的感觉。 抬手摸了上去,有个什么东西穿了出来。 而后巷子里开始有几声轻微的声音,像是几滴水滴在地面上一样。 摸到的是剑。 滴落的是血。 花无喜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而后抽了出去。 “有人教过我怎么在只有一只手的情况下,握两柄剑。”南岛站在花无喜身前,随着巫鬼之力的弥散,那些流沙囚牢也在缓缓散去。 “他说喝点酒,不止会几只手,还会多几个脑袋。” 南岛咳嗽了两声,擦了擦嘴角的血色,轻声说道:“所以来的时候,我喝了点酒,然后还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确实没想过杀你。” 花无喜转回头,看着夜色里另一个南岛站在那里,手中握着鹦鹉洲,垂向地面,修长剑身之上正在缓缓的滴着血。 “原来是这样。” 花无喜终于明白了方才南岛眼眸中那快速逼近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柄剑。 握在手里的剑。 花无喜最后想明白了这一点,至于最后一句话,花无喜或许依旧不相信,而后便直直地向前扑倒下来。 第二个南岛消失在巷中,长剑落地有声。 南岛咳嗽着,将桃花剑收入鞘中,拄着剑走过去,将那柄鹦鹉洲捡了起来,从身后取下那片破烂的酒旗,拭去血迹,再度包好,放在身后背了起来。 而后提起花无喜的一只脚,拖着向着巷外走去。 今日这里没有河。 所以南岛没有找到合适的抛尸地点,于是随意地丢在了一处巷子里的水缸中。 ...... 狄千钧与山来要说些什么,张小鱼并不在意,打了几圈麻将,便自顾自地离开了,在街上懒散地走着。 “看来你很相信南岛。” 张小鱼转过头去,便看见北台坐在河边护栏上。 “那是自然。”张小鱼没有停下来,依旧散漫地走着。他与北台也止于认识而已,毕竟北台很少打牌。所以自然没有停下来交谈一番的打算。 “为什么?” 张小鱼缓缓走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的剑鞘,说道:“你可以猜一猜?” 北台看着张小鱼的背影在人流中消失。 沉思许久,而后错愕地看着那个方向。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连酒都醒了七分。 “原来是这样?” 北台低声喃喃着。 ....... 夜色里,两个人从巷子外走来,然后沿着那些血迹,一路走到了那个水缸前。 狄千钧回头看着那被拖了一线的血迹,轻哼一声,说道:“还真是处理得简单啊。” 南楚巫山来则是在检查着花无喜的尸体,水缸里的水早已变成了血红色,山来只是平静的在那些血色里翻看着。 “一击毙命。”山来沉声说道,“四周有巫鬼之术的痕迹。” “看来北巫道花公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狄千钧看着那些还在滴着水的巷墙,缓缓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花公子到了什么境界了。” 山来松开手,巫鬼之力驱散了手上的血腥味,站在水缸前,平静地说道:“反正已经死了,什么境界并不重要。” 二人长久地站在缸前。 狄千钧看着一旁的山来,说道:“你不给他收尸?” 山来反问道:“为什么你不收?” 狄千钧淡淡地说道:“北巫道又不是天狱的。” “那也不是南巫的。” 二人看了许久,各自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狄千钧走了一段,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我们确实恐惧一些东西。但是无论是南楚巫也好,北巫道也好,掺和进来之前,我希望你们最好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山来停在另一头,平静地看着夜色。 “此一时,彼一时,黄粱的事,你们并不会懂。” 狄千钧冷笑一声,说道:“黄粱山脉太多,雨水太多,人们不爱出门,于是坐井观天,我能够理解。” 山来微微一笑说道:“究竟谁在井里,这事并不好说。” 狄千钧只是嗤笑着,离开了巷子。 山来也没有再说什么,向着南方而去。 ...... 那朵桃花似乎要开了,南岛的心口一阵阵地抽痛着,像是有什么向里而去,深深地把根茎扎进了心脏之中。南岛压抑住那种痛楚,抱着两柄剑,一瘸一拐地向着东面而去。 一直到停在了当初与秋溪儿告别的那处古老城墙之上。 星河闪耀,明月半圆。 南岛放松地在城墙上坐了下来,将两柄剑一并放在了身边,抬头看着那无限渺远的人间夜穹。 夜空之下,是处处青山。 倘若是以前,南岛觉得自己埋在那些青山里,便是很好的结局了。 但是啊,一入人间,便满是遗憾。 南岛看向远方。远方或许有不一样的人间,但是南岛觉得自己应该看不到了。于是便想起了很多。 自己是三月初四来的南衣城。 然后便去见了丛刃宗主,再然后便去了悬薜院,见到了许多有趣的人,也见到了喜欢的人。 有时候南岛自己都会怀疑,丛刃是不是骗了自己。 悬薜院其实从来都没有可以让自己活下来的方法。 南岛深深地叹息着,低头看着胸口那个花苞。城墙上的夜风很冷,也很大,所以那一朵花苞边缘被吹开了一些。 可惜剑宗园林里遇见的那个小女孩丛心不在,她很喜欢桃花,不然等这朵花开了,也可以送给她。 南岛想着便笑了起来,是的,很多东西都是很美好的。 沉迷打牌的张小鱼,游手好闲的北台,对人间诸事怀抱热爱的陈鹤,还有......原本应该很美满的梅先生。 杀花无喜的时候,他说了句可惜,但是自己又何尝不觉得可惜呢? 南岛转头看向一旁的桃花剑。 鹦鹉洲是草为萤送给自己的,但是桃花剑是先生送的。 只是自己最终还是没有把它磨成一把像样的剑。 南岛沉默少许,锵然一声拔出剑来。 “你很警惕。” 身后有个嘶哑的声音传来,像是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于是染上了难以救治的肺病一样。 这个声音南岛从未听过,但是他很快便意识到了是谁。 河宗的人。 南岛轻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知道你来了,只是想要看看这柄剑?” “那看来是我过于紧张了。” 那人走到了城墙边,看着夜色星河。 “你今天不杀我了?” “不杀了,你自己会死。” 南岛转头看向那个人,一身黑袍,连面容都遮蔽在黑暗之中。 “你怎么知道?” 黑袍河宗之人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 “一直?” “是的,但是有人警告了我,于是我只好躲着看,而不是走出来。” 南岛沉默少许,叹息一声,说道:“师兄确实是个大好人。” 黑袍人转头看着南岛,虽然不见神色,但是能够听见那种嘶哑的讽笑之声。 “呵呵,好人?” “不是吗?” 黑袍人转过头,平静地说道:“是的。” 南岛有些不明白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死?”黑袍人平静地问道。 “不知道,或许花开了就死。” “那就好。” “为什么好?” “你死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也就不用一直停在南衣城这个鬼地方了。” “哪里来的任务?” “流云剑宗。” 南岛沉默地坐在城墙上。 他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河宗的人想要杀自己,会是从流云剑宗接的任务。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河宗之人淡淡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有人把任务送了过来。” “我说的是为什么流云剑宗会有杀我的任务。” “流云剑宗的猎杀榜单上什么都有,连自家宗主陈云溪的名字都在上面。” 南岛沉默许久。 是的,人间最古老长久的职业,自然是杀手。 “其实你问这么多,并没有意义。”河宗之人看着夜色,平静地说道。 南岛轻声笑了笑,说道:“是的。” 毕竟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感谢你特意来送我一程。”南岛笑着说道。 “我以为你会像先前那样,拔剑相对。” “我倒是也想。”南岛轻声说着,看着手中出鞘,摆在膝头的桃花剑,“但是我现在很痛苦,可能会握不紧剑,想想还是算了。” 南岛说着,便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嘴角开始不断地淌着血。 河宗之人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来看着南岛死去。 但是他不能出手。 南岛咳嗽着,从城墙上栽倒下来,趴在城头很是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心口,口中不停地涌着鲜血,那两柄剑便掉落在身旁,于是也沾上了许多血迹。 南岛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右手用力的抓着胸口那朵桃花,似乎想要将它从心口揪出来。 但是毫无用处。 一片血色里,那朵桃花不可阻挡地在指缝里缓缓开放。 “看来因果的交换,才是人间最好的杀人之剑。” 河宗之人看着那朵在南岛心口绽放而出的桃花,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而后便踩着墙头石砖,平静的在夜色下离开。 南岛倒在地上,口中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眼前已是一片血色。 星河如血。 南岛四肢开始抽搐,意识逐渐模糊下来,却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柄伞。 隐隐之中,似乎听到了南衣城内有天衍车的声音。 你来晚了。 南岛意识模糊地想着。 而后人间陷入膏盲。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章 陈鹤一梦老狗镇 南岛离开后,陈鹤趴在一楼柜台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间小镇,自己抱着一本书在一处临窗的茶肆里醒来。 窗外春光明媚,行人的脚步声与交谈声随着暖暖的日光,一同照进了帘子被人半卷起来的窗子里,然后洒落在自己趴着的桌子上。 “草为萤,上次酿的酒还行吗?” 窗外不远处有个粗犷的声音问着。 而后是一个少年般的温和的声音回答:“有点烧味,不过比以前好很多了。” 那个粗犷的声音哈哈笑着,似乎是走远了。 少年温和的笑声在不断地接近,然后掀起茶肆的帘子,走了进来。 茶肆里人并不多,有许多空的桌子,但是那个一身青色衣裳的少年进来张望了一阵,却是直接向陈鹤这张桌子走来。 陈鹤抱着书卷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还在流着口水,有些尴尬地扯断了春日下那一线晶莹的液体,捞起衣服擦了擦。 草为萤在陈鹤这张桌子对面坐了下来,而后很是好奇地看着陈鹤手中的那本书,轻声问道: “你看的是什么书?” 陈鹤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是先前看过一本传记小说,想了想,把书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少年拿起书来,翻开第一页,很是认真地看着。 似乎忘了对面还坐着个茫然的人。 陈鹤古怪地看着对桌的少年,又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是睡得太久了,脑袋有些重,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是在做着什么,于是怔怔地看着窗外春意十足的长街,长久地发着呆。 窗外街对面睡着一条老狗,有妇人牵着的孩童路过时踩了它一脚,于是凄惨地叫着,叫了一阵便恹恹地停了下来,换个姿势趴在前腿上继续睡着。 陈鹤看着那条懒懒的老狗,总觉得它有些熟悉,莫非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有只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青色的鸟,从窗口跳了进来,在桌子上踩着猫步,警惕地盯着陈鹤。 外面有孩子的哭声。 “娘,那只蠢猫又把我的雀儿叼走了,呜哇哇......” 草为萤终于抬起了头来,看着窗口的那只猫,用手里的书卷敲了一下它的额头,狸花猫委屈地冤呜了一声,松开了口里的鸟儿,鸟儿重获新生,咻地一下飞了出去,狸花猫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窗外那只鸟,走到了草为萤面前,伸着头拱着少年的手。 草为萤撸着猫,放下了手里的书,看向陈鹤,笑了笑说道:“它向来有些调皮。” 陈鹤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向自己解释这个东西,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 草为萤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下,没有倒出茶水来,回头看了眼,帘后柜台掌柜并不在,于是便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着,喝了一大口,转头眯着眼看向窗外,想了很久,说道:“我也忘了,不如你来给它取个名字?” 陈鹤想了想,说道:“那就叫老狗镇吧。” 草为萤一口酒水便喷了出来,怀里抱着的那只猫被惊得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陈鹤无辜地看着少年,说道:“不是你要我取的吗?我又不知道这是哪里,睁开眼就看见窗外一条老狗,总不可能叫老猫镇吧。” 草为萤哭笑不得地擦着桌上酒水,说道:“那便叫老狗镇吧。” “这是梦里?”陈鹤逐渐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做什么,南岛走后,自己有些哀叹,便下了楼,在架子上拿了一本书想要看看,但是却莫名地很困,于是便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 草为萤歪头想了想,说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陈鹤默然无语地看着草为萤,转头看向窗外,说道:“那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古怪的梦?”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或许因为你遇上了一些很难解决的问题,所以想来梦里看看?” “说的也是。”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梦里多好啊,一切心想事成,所有念念不忘的,总会在梦里回响。” “与其叹息,不如找个人问问。”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比如我。” 陈鹤回头看着草为萤,说道:“问你有用?” “当然有用。” 于是陈鹤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无忧无虑?” 草为萤挑眉看向陈鹤,说道:“我以为你会问你那个朋友的事。” 陈鹤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草为萤许久,说道:“你连这件事都知道,看来这真的是在做梦了。”说着,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这也算是在问他的事?” “说来听听。” “人活着难免就会交几个朋友,如果朋友突然告诉你,他要死了,于是背着剑出去了结一下遗憾,你肯定也快乐不起来。”陈鹤说着,叹息一声,“所以我问的这个问题,便是包括了他的事情在里面,只是我对于生命的快乐要追求得更加贪心,所以我问了个很大的问题。” 草为萤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大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个比较小的我确实知道。” 陈鹤怔怔地看着草为萤,说道:“这个也可以?” “这个真的可以。” 窗边喝酒的少年,态度十分诚恳。 于是陈鹤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 “但是他都已经快要死了。” “我知道,我见过他几次的。” “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告诉他?” “他又没问我,一进来就唉声叹气,看得我都不想理睬他。” 陈鹤看着面前的少年许久,说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草为萤提着酒葫芦站起身来,走到茶肆门口,掀起帘子,满镇春光照了进来,少年在那里站了很久,回头看着陈鹤说道:“因为我看见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陈鹤一脸茫然地坐在桌边,草为萤已经走了出去。 窗外传来少年的声音。 “你把他带过来,我来帮你。” 陈鹤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少年在青苔长街上越走越远,大声地喊道:“我怎么带过来?” 草为萤想了想,回头说道:“你看的书挺有意思的,到时候你就随便找几本这样的书,在书里找个酒字,或者找个剑字,然后大喊,我要去老狗镇!”草为萤转回头去,肩头不住地耸动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记得声音大点,不然我可能听不见,然后你就可以进来了。” 陈鹤还想说什么,身形却是渐渐虚幻下去。 草为萤走到那条老狗身前,憋了许久,然后放肆地笑了出来。 摸着老狗耸搭着的耳朵。 “现在你可是镇长啦。” “汪汪汪!” ..... 陈鹤一梦醒来,看了眼天色,便开小轮椅匆匆出了悬薜院,只是出了门,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南岛,便正好遇见在河边抱着剑鞘看着人间的张小鱼。虽然与张小鱼不是很熟,但是陈鹤也听南岛提起过他,更何况张小鱼作为人间剑宗弟子,自然会对南衣城之事比较熟悉。 “小鱼先生?” 张小鱼正在看着河水想着一些事情,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虽然他不喜欢别人叫自己小鱼之类的名字,但还是回过头去,陈鹤坐在那他们和云胡不知鼓捣过的小轮椅上,正一脸匆忙地看着自己。 “有事吗?”张小鱼觉得自己明知故问的本领还是有待加强。 “先生知道南岛在哪里吗?”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或许在城东那边,你可以去那边找找。” “多谢。”陈鹤得到了答案,没有多想什么,匆匆启动了小轮椅,向着城东而去。 张小鱼站在那里,看着陈鹤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河水与自己怀里的剑鞘,静静地想了很久。 悬薜院里有什么? 张小鱼将剑鞘背好,向着院中走去。 一直到停在藏书馆前。 南岛后来便一直住在藏书馆中张小鱼自然是知道的。 站在藏书馆前仰头看着这个夜色里看起来无比寻常的院馆许久,张小鱼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初张小鱼为了赚取打牌的钱,也曾在这里待过,自然对里面十分熟悉。径直走上了三楼听风台。 虽然张小鱼走得很平静,就像往常要去打牌一样,但是他身后的剑鞘之上,一直萦留着剑意,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状况。 听风台很安静,什么也没有,那扇通往休息室的门开着,不知是被风吹开的还是忘了关,里面很平常,除了床椅就是陈鹤看过的传记小说。 张小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站在听风台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人间。 满林竹叶在春夜风中簌簌作响。 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那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的剑,消失在人间这么久? 张小鱼沉默许久,转回身去,正要离开,却是瞥见了一旁桌子上,一颗在茶壶酒杯旁已经快要干瘪的桃子。 南衣城最近是有卖桃子的。 但是哪有这么大的三月桃? 张小鱼看了许久,走到桌前,抬手摸了上去。 身后剑鞘嗡鸣不止,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 张小鱼的指尖在触碰到那颗桃子的一瞬间,脸上瞬间便多了一道狰狞的裂纹,如同有一剑落在了面门一般,看起来格外的惊怖,而身后的剑鞘与此同时骤然裂开。 闷哼一声,张小鱼匆匆向后退开几步,脸上的裂纹缓缓消退,嘴角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 “斜桥?” 张小鱼似乎听到了一个疑惑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但是很快那个声音便消失在听风台。 满楼微风,青竹招摇。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是张小鱼心中的惊骇却远没有停下。 不是因为自己的剑鞘裂开,或是在那道剑意下受了内伤。 而是那两个字。 斜桥。 斜桥当然不止是剑意境界之名。 他是曾经磨剑崖之人,剑圣青衣四弟子。 也是他的师祖。 人间剑宗第一代宗主。 张小鱼知道,自己的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现了。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一章 湖边桃树湖中人 陈鹤一直到经过那条巷子后,才确定了南岛离开的方向。 因为一路上都是血迹,像是有人边走边吐着血一般,这让陈鹤的心里十分担忧。 巷子里那个水缸中一片血色,陈鹤最初以为南岛躲在了那里面,停下来看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想来应该是南岛曾在这里洗过身上的血。 陈鹤当然不怀疑南岛会输给花无喜,毕竟花无喜只在青牛院待了一段时间,便离开了,哪怕能够感受到气感,也不会是南岛这样修行神速的人对手。 沿着血迹一路向东而去,直到远远地看见了城墙上那个坐着的人影,陈鹤才放下心来,只是有些疑惑在一旁的那个黑衣人是谁。 然而陈鹤的心还没放下许久,便看见南岛突然向后栽倒下来。 陈鹤心中一惊,把阀门推到最大,小轮椅在夜色长街里咣当咣当地狂飙着。 在城墙边停下,陈鹤关了阀门,从轮椅上跳下来,匆匆沿着一旁的布满了青苔的石阶爬了上去。 南岛躺在上面,身边一片血色,胸口有朵桃花在夜色里艳丽地绽放着。 那个黑袍人已经渐渐走远,而后从城头跳了下去。 陈鹤慌忙跑过去。 南岛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都是自口中吐出来的鲜血。 “你先别死,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鹤拍着南岛的脸,匆忙地说着。 然而什么回应也没有。 陈鹤一把抓起旁边的两柄剑,将南岛背了起来,那把黑伞有些碍事,陈鹤想把它拿下来,但是南岛哪怕已经陷入了昏迷,却还是死死地握着那柄伞。陈鹤掰了两下,实在掰不开南岛的手,于是也便没有再去管,背着南岛匆匆跑下了城墙。 站在轮椅旁,陈鹤这才发现小轮椅没法坐两个人,正在发愁,想着直接背回去算了,远处却是有个人推着轮椅过来了。 北台。 喝了不少酒的北公子推着轮椅走了过来,丢了一捆绳子给陈鹤,然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 陈鹤看着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叹息一声,说道:“多谢。” 北台摆了摆手,在夜色里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走去。 先前陈鹤经过的时候,他自然看见了。 于是想着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事,便跟了过来。 很巧的是,真的有麻烦。 陈鹤将两个轮椅绑在了一起,把背后一身血迹已经昏迷的南岛放了上去,而后匆匆开着小轮椅离开了。 北台在夜色里看着离去的二人,长久地沉默着。 有些自责。 他觉得是自己的怂恿,南岛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于是受了伤。 虽然事实与他所猜测的完全不同。 但是北公子自然是拿南岛当朋友的。 就像陈鹤一样。 回到悬薜院藏书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藏书馆的门是开着的,陈鹤没有注意,只以为自己先前离开的时候忘了关,又或者别的学子来看过书。 把南岛从轮椅上扛下来,放到了听风台上。 陈鹤又跑下去,找了一本传记小说。 就像那个叫草为萤的少年说的那样。 翻开来,找了个剑字。 陈鹤深吸了一口气。 站在听风台上大喊——我要去老狗镇! 满楼大风。 陈鹤与南岛肩并肩安详地躺在听风台上。 剑光落下。 张小鱼的身影在夜色里落在了听风台上。 沉默地看了二人少许,弯腰从陈鹤手里拿过了那本书。 很虔诚地把手按在书页上。 张望了一下四周。 小声说道:“我要去老狗镇!” 微风拂面。 什么事也没有。 张小鱼再次张望了一下,夜色里三个院系的人似乎都没有在这附近。 于是学着陈鹤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我要去老狗镇!” 无事发生。 张小鱼一面咳嗽着,羞耻地捂脸而去。 云胡不知从小竹园里探出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陈鹤抱着书卷从茶肆的桌子上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青裳少年草为萤便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 窗外日色正好,一片春光无限明媚。 “你没有骗我?” 陈鹤见自己真的再次来到了这里,看着草为萤惊讶地说道。 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我骗你做什么?” 陈鹤把书放下,四处看了一下,却发现并没有南岛的踪影。 “南岛呢?” “他在镇外。” “在镇外做什么?”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晒太阳。” “?” 陈鹤一脸茫然。 草为萤却是站起身来,向着外面走去。 陈鹤赶忙跟了上去,没忘记把那本草为萤要的传记小说拿上。 二人穿过小镇,一路来到镇外。 陈鹤第一次看见这种春光安逸的小镇,云崖大湖,花海竹林,一时间竟有些感叹。 “原来人间还有这种好地方呀。” 草为萤在前面喝着酒,微笑不语。 穿过风中飞花不断的花海,二人停在了崖边湖畔。 湖畔有棵桃树,开满了胭脂色的桃花,风中招摇不止。 陈鹤并没有奇怪为什么高崖之下是大湖,只是惊奇地看着这里的风光。 看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看向一旁举着葫芦喝酒的草为萤。 “南岛在哪里晒太阳?” 草为萤转头看着陈鹤,笑眯眯地说道:“就在这里啊!” 陈鹤转头张望了许久,而后目光停留在了那棵桃树上,明白了什么,渐渐目瞪口呆。 “这个便是南岛,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鹤想起了南岛今日说过的桃树桃花,还有那些所谓的因果,依旧不可置信。 草为萤在桃树下坐了下来,倚着桃树干抬头看着落花,轻声说道:“因为他曾经向一棵桃树借了十年因果,换句话来说,他向桃树借了十年的寿命,而今十年过去,自然便要还回来。” 陈鹤怔怔地看着那棵桃树,桃花满枝头,每一朵像极了在南岛心口开放的那朵桃花。 风里桃花不断开谢着,落入云雾大湖之中,缓缓向着远方雾中而去。 有一朵落在了陈鹤手中。 上面却是有些画面——雨后的小镇中,孩童蹲在一把黑伞下,羡艳地看着长街来往的人们,还有远处正在嬉戏玩闹的孩子们。 再一朵落下——孩童不住地咳嗽着,有人拿了一枝桃枝进来,在后院种下,然后长大,孩童开始在后院守着炉子,煮桃花酒喝。 慢慢地,那一棵桃树渐渐开始老去,树上生满了桃脂,琥珀色的桃脂四处粘着,像是许多伤口一样。 再然后桃树死去,不再开花。 南岛撑着伞哀伤地站在树下,开始咳血,肩头生出了一朵桃花。 ...... 桃花从手中被风吹开,陈鹤静静地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些风里招摇着绽放的桃花。 “原来是这样?” 草为萤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的,而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 “为什么?” 草为萤抬头看向春日天穹,蔚蓝的天空之上,阳光灿烂。 “什么样的人会需要终日躲在伞下?”草为萤轻声问道。 陈鹤看向草为萤,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自己,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 草为萤什么也没有说,笑眯眯地看着陈鹤。 “你看着我做什么?”陈鹤低头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草为萤笑了笑,转回头去,说道:“没什么。” 陈鹤看着湖边变成了桃树的南岛。 想了想说道:“那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草为萤举着葫芦喝着酒,说道:“让他忘掉。” 陈鹤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所以草为萤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忘掉自己是谁。也忘记那些一切的因果。因果自然便会弥散。” “因果如何能够通过忘却来了结?”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因为我要他忘记,他便会忘记,我要它了结它就会了结。” 这是极为不讲理的话语,哪怕他所说的对象是命运与因果这种东西。 人间只有一个地方的人说话会是这般模样。 但偏偏那个地方也是人间最讲道理的地方。 因为道理都是他们的。 “我感觉你是喝多了说胡话了。”陈鹤看着面前不停地喝着酒的青裳少年,怀疑地说道。 草为萤微微笑着,说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那些明艳的桃花,缓缓说道:“他需要在我这里待一段时间,等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了,便会自然醒来。” “他不会死了?” “暂时不会,因为他的因果留在了天....老狗镇,这里是另外一个人间。那个人间的因果——” 草为萤笑眯眯地说道:“不敢来这里。” 陈鹤看了草为萤很久,说道:“希望你不要骗我,毕竟人生啊,难得有几个朋友。” 草为萤轻声说道:“当然不会。” 陈鹤说道:“那我怎么出去?” 草为萤说道:“沿着小道走,然后便能出去,至于回来,还是老样子。” 陈鹤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南岛,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然后慢慢消失在花海中。 草为萤握着葫芦在桃树下看着陈鹤的背影离去,不住地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便沉默了下来。 站起身来,站到湖边。 里面并没有自己的影子,但是南岛所化作的那棵桃树,却是在水中倒映出了一个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 草为萤静静地看着湖水许久,转身离开。 倘若方才陈鹤站在湖边的时候,往湖中看一眼,便会发现。 他也没有影子在湖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二章 被遗忘的事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三,晴。 南柯镇。 这个位于南衣城外十里的镇子向来比较安静。 所以男人走在巷子里的时候,只能够听到自己的脚步与远处的人们时有时无闲谈的声音。 男人名叫西门,一身黑袍,腰间有块令牌,刻着天狱二字,还有柄刀。怀里露出了一张纸的一角,便是那日自南衣城中飞出的调度令。 用刀的天狱吏并不多,因为人间并没有什么出名的刀修之地。 但是少自然不代表没有。 凤栖岭往北三十里,便有个用刀的修行之地。 叫五刀派。 五刀派并不强,但是西门很强。 所以人间也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名字,叫他西门五刀。 南五刀,北四破。 说的便是西门与程露二人。 西门在巷子里走了一阵,然后停在了一处院子前,握住了刀柄,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但是里面有鼾声。 于是西门直接推开了门。 这里是后院,院子里有棵已经枯死的桃树。 檐下有个铁匠在躺椅上躺着,正在睡着觉。 西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人许久,然后抬手敲着旁边已经打开了的门。 铁匠醒了过来,打着哈欠看着西门。 “你找谁?” 西门眯眼看着檐下的铁匠,说道:“自然是找你。” 檐下的铁匠揉着眼,似乎很困的模样,打量着那个来自天狱的男人,想了想,说道:“然后呢?” 西门被那个铁匠盯着,似乎也有些困意,腰间刀鞘发出一声沉闷的低鸣,才让他清醒了过来。 西门神色一变,如临大敌,身周元气涌动,刀意如风,卷起了一地落叶。 “看来你果然有问题....” 铁匠打断了西门的话,说道:“你的刀不错,需要我帮你敲一下吗?” 西门低头看了眼腰间的刀,回过头来就忘记了自己方才在说什么,于是很有礼貌地说道:“不用了,谢谢。” 铁匠点点头,说道:“那好吧,你还有事吗?” 西门歪着头,看着天空想了很久,说道:“应该没事了。” “哦。” 西门转身向着院外走去,还没有忘记帮他把门带上。 铁匠在院子里打着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着觉。 他听不懂西门在说什么东西,想来想去,还是睡觉舒服。 ...... 林二两觉得自己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站在院子里啃完了那个蘑菇,也没有想起来忘记了什么事。 狄千钧穿过黑色的廊道走了进来。 瞥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发着呆的林二两,从旁边走过去,淡淡地说道:“你这么闲?” 林二两皱眉看着院中梨花,说道:“我觉得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狄千钧挑了挑眉,说道:“什么事?” 林二两看着面前雪白的梨花,觉得自己脑袋里似乎也出现了一些空白。 神色阴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 狄千钧握着剑走入了内堂,平静地说道:“最近除了黄粱那边的事,还有别的事吗?” 林二两想了很久,说道:“似乎没有了。” ...... 张小鱼坐在一池桥边,昨日被那个桃子上剑意震裂了剑鞘便放在一旁,上面缠了几根布条,勉强算是修好了。 但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修好的。 昨晚自悬薜院回来后,张小鱼便来到了这里,借着一池中三代宗主们遗留的剑意,缓慢地逼着昨晚入体的那道剑意。 然后收效甚微。 哪怕此时,张小鱼的脸上还会时不时地出现一道伤口。 张小鱼在桥边护栏上坐着,晃悠着腿,一身白衣在春风里漂荡着,倒是潇洒,只是低头看着溪水中自己的模样,却又不住地叹息着。 这副模样,怎么好出门打牌? 张小鱼有些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那么手贱,去摸那个桃子了,明明心里已经有了预警,却还是要去碰一下。 “张小鱼啊张小鱼,师父不在你都敢这么皮,你肯定是膨胀了。” 张小鱼深刻地反省着自己。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张小鱼捂着脸转过头去,从指缝里看见了抱着一杯热水走来的师兄。 正是之前要他加油的那位师兄,陈怀风。 人间剑宗这种地方,虽然不是很看重不欺人间年少这个不成文的约定,但是他们本身就是混迹在人间烟火中,所以退隐也好不退隐也罢,都没有什么区别。 陈怀风今年三十二岁,在小道第九境停了很多年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修行界露面了,当年也算是天资绰约的一代人物,只是往前难见大道,也不想收弟子,于是便沉下心来,终日在剑宗园林中喝茶打牌,兴起了便去南衣河边游舟赏春或者四处闲逛——剑宗许多弟子的一生便是这样。 但正是这些弟子们这样闲适的一生,才换来了南衣城千年的宁静和谐。 你永远不知道哪张牌桌上的某个人,便是小道后三境,剑意青莲境的剑宗弟子。 人间剑宗这样的人很多。 只是世人已经渐渐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和过往。 于是隐入尘烟,没入人间。 陈怀风抱着热水杯走了过来,在桥边停下,戏谑地看着捂着脸的张小鱼:“师弟怎么今天都不敢见人了?” 张小鱼扭回头去:“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最近比较劳累,操劳过度,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捂着脸做什么?” “因为面对大河我无限羞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陈怀风笑呵呵地在栏边趴了下来,端着杯子小口地喝着茶,里面还漂着几粒小红鱼一样的枸杞。 “你脸上有剑伤,昨晚我们都看到了。” “你们看错了!”张小鱼矢口否认。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然后长久地沉默着。 张小鱼觉得有些古怪,捂着脸转回头,看着师兄,说道:“师兄你怎么了?” 陈怀风深深地叹息一声,仰头看天说道:“倘若东海那个铁匠知道人间有你张小鱼这张嘴存在,也不用为了一点剑意陨铁苦守东海那么多年了。” 张小鱼想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师兄是在说他嘴硬。 不过张小鱼也没有反驳,毕竟全南衣城都知道他张小鱼死鸭子嘴硬。 再说了,只要我张小鱼嘴够硬,我就不会承认我真的嘴硬。 张小鱼一面想着,一面自我安慰,老子就是嘴硬,你们拿我怎么样。 嘿嘿。 “你昨晚跑去东海受剑了?”陈怀风却是没有继续调侃下去,转头看着张小鱼问道。 张小鱼说道:“师弟我也不是蠢蛋,东海那些人能是人间人?我干嘛要去找顿打。” “那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剑伤,在一池待了这么久还没有将它逼出体内?” 陈怀风皱起了眉头,似乎很是不解。 张小鱼沉默地回忆着昨晚的那道剑意,而后缓缓说道:“当年剑圣师祖那一代的人,真的只有陈云溪还在人间吗?” 陈怀风挑眉看向张小鱼:“说说看?” “昨晚在悬薜院,我可能遇见了一个......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张小鱼迟疑地说着,“反正我听见了他说了一个名字。” “谁?” “斜桥。” 陈怀风手中的杯子抖了抖,洒出了几滴枸杞茶,回头狐疑地看着张小鱼:“师弟你听错了吧。” 张小鱼仔细回忆了一遍,肯定地说道:“没有听错,那是听风台的一个桃子,我当时觉得就很奇怪,于是就摸了一下,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剑鞘碎了,我的容貌也毁了,他当时感知到我的剑意之后,便似乎是很迟疑地说了‘斜桥’二字。” 陈怀风看着桥边的桃花,皱眉说道:“一个桃子上的剑意?人间谁比较喜欢桃子?” 张小鱼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棵桃树上。 人间有个人很喜欢桃花。 甚至还特意为此写了一本种桃花的书。 《桃花美学》——丛中笑。 陈怀风尬笑两声,说道:“应该不可能吧,师父不是说过,丛中笑师祖当年强行拔出青衣开天与磨剑崖妖祖同归于尽了吗?” 张小鱼沉默少许,说道:“但是那是发生在东海之外四十九万里的战斗......” 陈怀风被张小鱼说得也有些不自信了。 “当年在磨剑崖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当代崖主秋水师叔,一个是槐安后帝李阿三,李阿三肯定死得透透的了,要不去问下秋水师叔?” 张小鱼看回桥下流水,说道:“算了,磨剑崖自己都忙不过来了,还是不要去触眉头了,万一你一封剑书送过去,别人以为你是来请剑的,那就麻烦了。” “那就等师父回来再说吧。”陈怀风说着,也是觉得有些烦恼起来。 磨剑崖的变动,对于整个人间的影响远大于任何一个修行之地。 因为上面有一柄剑。 张小鱼还想说什么,却看见陈怀风站在桥边不住地摇着头,好奇地问道:“师兄你又怎么了?” 陈怀风叹息着说道:“我才发现原来看着人间真的很辛苦,师弟你受累了,以后......” 张小鱼满怀期待地看着陈怀风,期望从师兄口中听到自己最希望听到的。 但是陈怀风的话让张小鱼气得想骂娘。 “以后还请师弟继续受累吧。”陈怀风一面说道,一面快步地走出了一池。“师兄我下午还有个牌局呢。” 张小鱼在后面抄起剑鞘就丢了过去。 可惜砸空了,缠了布条的剑鞘狼狈地跌落在草丛里。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 此子决不能放回三池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三章 师兄不可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陈怀风还是抱着一杯热水出了剑宗的大门,小少年胡芦依旧抱着剑坐在剑宗门口,丛刃不回来,他的剑便要出现在世人看得到的地方。 陈怀风一面摸着胡芦长了一层青茬的脑壳,一面想着,果然还是张小鱼和胡芦两位师弟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惜自己的剑已经在好几年前就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陈怀风一面想着一面看向了胡芦挂在门房里的剑。 胡芦很警惕地察觉到了陈怀风的想法,坚定而且坚决地说道:“师兄,这个不可以。” 陈怀风叹息一声,说道:“那好吧,但是出门在外,总要有柄剑吧。” 胡芦想了想,低头看向了膝头的那柄剑。 陈怀风摇摇头说道:“师弟,这个更不可以。” 是要去看看人间,而不是去吓吓人间。 二人在门口站着想了一会,有些一筹莫展。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回头从门房的桌子上拿了一张红中,揣在怀里,便走出了门。 小少年胡芦在门口挠着后脑勺,心想:“这个也可以?” 陈怀风并没有心思去猜胡芦在想什么,抱着一杯枸杞茶,悠闲地走出了人间剑宗。 陈怀风上次出来剑宗,还是去年的事了。 那日几位师弟们打牌赢了不少钱,于是大手一挥,请了诸位师兄去河畔酒肆喝酒。 一行剑都没有的剑宗弟子,坐在那个竹木台上,看着人间大河,一面谈天说地,说着少年说着理想,好不欢快。 甚至还请教了陈怀风这个名字的由来。 陈怀风想了想,心道这你们应该去问我爹,问我做什么? 但是架不住喝多了酒的师弟们的热情,陈怀风还是现编了一个。 陈旧的怀念,少年的风。 现在想想,这样解释确实还过得去。 忧郁的青春啊年少的我。 但是其实陈怀风并没有什么可以怀念的东西。 他自幼便被丛刃看中,入了人间剑宗修行,二十岁那年入了小道,而后无缘大道,二十五岁之后便渐渐从人间视野里淡出来。 在剑宗之中打了七年牌,倒也赢了不少的家产。 在城东便有一处宅子,是陈怀风早就买好的。 他打算再搏几年,如果三十五岁还没有突破小道第九境,便从剑宗脱离出来,在南衣城中找个大龄待嫁的姑娘,然后成亲生子,做点小生意,没事打打牌,就算过了一生。 最开始的他也想过找个好看点的年轻点的,但是想想,自己都三十五了,哪还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看得上自己。 陈怀风一面想着,一面有些惋惜,早知道当初自己也活跃点了,说不定也能像小鱼师弟一样,勇救落水少女,从此得到一段佳缘。 不过话说那个叫李青花的姑娘好像有段时间没来找张小鱼了,该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陈怀风想到这里便有些替张小鱼操心。 李青花多好啊,家里还在城里开着布坊,长得也好看,温温柔柔的模样。 也不知道张小鱼哪根筋抽了,就是不喜欢人家,成天躲来躲去。 要是换自己,早就舔上去了。 陈怀风在河岸吹着春风走着,没忘记对着河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三十二岁的人了,哪怕当年再如何潇洒好看,也在走下坡路了,不注意自己的形态,万一真到了三十五岁,说不定老婆都娶不到了。 陈怀风自嘲地想着,一面又有些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还停留在小道境,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够专心? 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陈怀风喝了一口枸杞茶,捧着杯子继续在河边走着。 然后在一处桥头停了下来。 南衣城的桥头向来有说法的。 当年丛中笑师祖便喜欢春日时分在桥头看姑娘洗脚。 那时南衣城还种了许多桃树,可惜在丛中笑师祖死后,那些桃树也都死在了岁月里,只剩下了人间剑宗那一株活了一千年。 陈怀风也喜欢在桥头看看。 但是他不喜欢看少女的脚。 他喜欢看少女在河边洗完脚之后,抬头撩起一缕青丝到耳后的那种姿态。 那种玲珑小巧的耳垂边浅挂着一瀑青丝的模样。 不胜人间美好。 陈怀风这样想着的时候,便看见了有个少女在河边抬起头来,撩着青丝,而后察觉到了陈怀风的目光,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而后提着鞋子踩着青色的石阶轻巧地离开了。 不胜人间美好啊! 陈怀风如是想着,喝了一大口枸杞茶。 然后决定去找那个姑娘问下她的名字。 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很久没有离开剑宗之后,今年春天初次见到外面的风光,便迷了眼。 只是才迈开步子,便看见身后有个人推着小轮椅在一旁缓缓地走着。 这个轮椅和陈怀风往常见到的不一样。 前面有个大黑盒子,还冒着蒸汽,一旁还有块铁板,上面正在煎着几块白白嫩嫩的豆腐。 陈怀风看见那几块豆腐,便想起了少女那雪白的耳垂。 推着小轮椅的是个和张小鱼差不多年纪的小青年,看起来很是闲适的模样,轮椅上坐着个睡大觉的少年,打着一柄黑伞。 陈怀风看见那柄标志性的黑伞,便知道了那个少年是谁。 被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拒之门外的南岛。 只是不知道他在睡什么大觉。 于是陈怀风看向了那个推着轮椅的青年。 青年也注意到了陈怀风,笑了笑,很是热情地招揽道:“吃豆腐吗?” 陈怀风看着铁板上面滋滋响着的豆腐块,咽了咽口水,说道:“来一块吧,多少钱?” 青年说道:“两文钱一块。” 陈怀风从怀里数出了两文钱,放在了黑盒子上。 青年收起了钱,便手脚利索地开始往豆腐上撒着胡椒粉辣椒粉之类的调料,然后撒上翠绿的葱花,拿个小竹片盛起来,递给了陈怀风。 陈怀风接过来吃了一口,才想起来这是张小鱼和他提过的铁板豆腐,心道确实好吃,怪不得师弟天天念叨着流口水。 青年便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陈怀风吃着,陈怀风一面吃着一面看向轮椅上的南岛,问道:“他怎么了?”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叹息,却又止住了,说道:“可能要睡段时间,我推他出来晒晒太阳,免得发霉了,然后顺便卖点豆腐赚点小钱喝酒。” 陈怀风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听着青年说喝酒,摇了摇头,说道:“喝酒不好,最好还是喝茶,里面能够加点枸杞当归最好了。” 青年笑着说道:“以后会的。” 陈怀风忙着吃豆腐,又舔着竹板上的油水,舒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得,这一块豆腐吃下去,半年的生白养了。” 青年哈哈笑着,然后推着小轮椅继续向着前面慢慢地去了。 陈怀风低头喝了口枸杞茶漱了漱口,这才想起先前要做什么来着。 向着河对岸看去,那个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哪里是五味使人口爽,分明是五味使人目盲啊。”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颇为遗憾地走上桥去。 虽然很久没有来南衣城看了,但是陈怀风走了这一阵,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打牌的打牌,闲聊的闲聊,忙着生活,也忙着快乐。 哪有张小鱼说的那么严重。 肯定是那小子想偷懒了,故意夸大事实。 陈怀风想着,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一棵槐树下站着的一个人。 或者说是妖。 死了的妖。 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陈怀风想着,走了过去,那个妖便站在巷子口的槐树下,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似乎是因为一直没有人注意,所以当陈怀风走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闪躲,甚至还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抱着一杯枸杞茶的男人。 于是当陈怀风走到他面前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小妖怪。” 那个妖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确定陈怀风是在和他说话的时候,这才惊讶地说道:“你能看到我?” 陈怀风抱着杯子,笑呵呵地看着这个身子有点细,脑壳有点大的妖:“如果你是在和我说话的话,那么我应该看到的就是你。” 正常情况下,倘若一个人在南衣城遇见另一个人能够看穿自己的伪装,并且一直笑呵呵地和你说话,那他肯定会很慌张,因为这个人肯定是来自人间剑宗的得意门生。 但是那个长得像个蘑菇一样的死妖却没有,他歪了歪头,笑了起来,用着一种与面部表情极为相悖的平静声音说道:“有趣。” 陈怀风于是也觉得有趣起来,从双手捧杯变成了单手抓杯,另一只手塞进了怀里。 “看来南衣城确实有些古怪的事情在发生。” 陈怀风身周剑风环绕,向前一步踏出。 长街春光倏忽而去,人间落入一片黑夜之中。 就像陈怀风的名字一般。 岁月如同陈旧的怀念,消失在年少的风里。 “原来不是小妖怪。”陈怀风叹息一声,因为他在怀里摸了个空,“而是一只大鬼怪。” 于是他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落下,绵延成了一柄剑的模样。 陈怀风握住枸杞茶剑,身化无形之风,倏忽之间出现在那个死妖身前,一剑刺出,而后沉默了下来。 因为那柄枸杞茶剑也消失了。 陈怀风握着拳头砸在了妖怪身上——就像砸中了一个大蘑菇一样。 死去的妖怪魂灵收敛了笑意,平静地看着陈怀风,手里捏着一个红中,也握着一杯茶水。 “那个不可以,这个也不可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四章 人间再见陈枸杞 时间如果回到刚出剑宗园林之时,当小少年胡芦说完师兄这个不可以,并且看向了膝头那柄剑的时候。 陈怀风一定想说,这个好极了。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当很多年没有摸过剑的陈怀风仓促找到的两柄剑都消失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确实感觉有些慌张。 但是毕竟在园林里打了这么多年牌,也养了这么多年生。 陈怀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一个三十二岁都还没有娶妻生子的男人自然不会随便地死在这里。 尤其是这个人只差那一步便可以踏入大道之境的时候。 陈怀风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过了,所以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的剑诀是什么。 当他还在想的时候,那个死去的蘑菇妖眼中开始浮现无数的招摇的黑色花朵。 刹那冥河。 很多年前也叫做冥河大国。 那些自眼眸中开放的黑花,便在蘑菇妖的注视下,开满了整个人间。 幽冥夜色之下,千万鬼花招摇。 陈怀风漂浮在花海之中,抬手竖至胸前。 于是人间一线之间,忽而天亮。 不是天亮。 是剑光。 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穿破黑夜与花海而来,环绕在陈怀风身周,剑意弥散,万千剑风平地而起,黑色鬼花纷纷断折,断茎处黑色之气弥漫而出,化作长河而来。 不是南衣河。 而是来自幽黄山脉最西端的冥河。 万物归去之处。 陈怀风并没有经历过这种鬼术。 人间也好,修行界也好,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 但是他并不在意。 抬手握住身侧环绕之剑,身周剑意化作长河。 身形消失在人间夜色里。 而剑河与冥河相交,一瞬间剑意光芒大作。 冥河倒卷。 陈怀风的身影出现在蘑菇妖之后,鬼花化作黑气散去,冥河消退,剑意尽数回归体内。 甩去剑上鬼气,养生老男人倒执长剑转身,看着蘑菇妖的背影,轻声说道:“这个可不可以?” 蘑菇妖缓缓裂开,露出了其中一个虚幻的身影。 “还可以。” 那个声音很平静,像是那片沉寂了数千年的大泽一般。 陈怀风看着那个身影,缓缓说道:“所以你来南衣城做什么?” “只是看看。” “不可以。”陈怀风轻声说道。 “看看也不可以?” “看看也不可以。” 一问一答。 问的古井无波。 答的理所当然。 “你不好奇我是谁?” “是谁都不可以。”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 那个身影没有再说什么,消失在原地。 而后夜色散去。 人间春光重新照在了三十二岁老男人的枸杞茶杯上。 只是可惜杯子已经碎了,在树下洒了一地枸杞。 陈怀风弯腰捡起那枚红中,放进怀里,看着南衣城似乎有些自得的说道:“还好今日来看人间的是我,要是张小鱼那个半吊子,估计得让人打死在这里。” 陈怀风很是骄傲,像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一样。 唯一可惜的是那杯枸杞茶还没有喝完。 陈怀风不无惋惜地看了一眼一地的枸杞,抱着剑离开了这一处。 怀中剑镡之上,有两个鲜红的大字。 枸杞。 陈枸杞。 张点炮的名声响彻南衣城之前。 人们记得的往往是这个名字。 天不生我陈枸杞,养生万古如长夜。 ...... “陈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哪怕面对张小鱼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狄千钧,在看见抱着剑走进天狱大门的陈怀风时,却是站在一树梨花下愣了一愣,而后松开了手中的剑,行了一礼,这才问出了那句话。 其实也很简单。 张小鱼毕竟与狄千钧不是同一代的人。 但是陈怀风是的。 毕恭毕敬自然是挨过打的。 当年狄千钧初来南衣城,也算是流云剑宗小有名气的剑修,人间三大剑宗出来的,自然都有傲气。 于是便遇上了在牌馆抱着个杯子笑呵呵地看人打牌的陈怀风。 两剑相遇,狄千钧便有些不服气。 觉得凭什么人间剑宗一群牌疯子,偏偏名声便在流云剑宗之上。 于是便有了一场较量。 那场较量后,狄千钧便觉得抱着杯子看人打牌也不失为一种修行的好方法。 也明白了为什么南衣城的人都喜欢打牌了。 因为打架打不过他们,只好从牌道上找点优越感。 陈怀风自然不知道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走进这个黑色的院子,便让狄千钧想起了年轻时候那些不美好的事情,或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保养好自己,三十五岁后取个老婆最重要。 “今日在南衣城遇见了一些事情。”陈怀风在院道上散着步,抬头看着满树梨花,嗅着那些清香,觉得甚是舒畅,“听人说你们这边曾经处理过,所以想来看看。” 狄千钧跟在陈怀风身后,低眉顺眼地说道:“那日张小鱼师兄便已经来看过了。” “他这个人懒得很,老是想着打牌打牌。”陈怀风停了下来,抬手摘了一枚梨花,在鼻尖嗅了嗅,回头看着狄千钧说道,“对了,帮我泡壶茶,加点枸杞。” 狄千钧想起内院之中走廊上便有泡好的枸杞茶,便要去拿,陈怀风拦住了他,笑着说道:“你让别人去泡下就可以了,毕竟你也是一个调度使,给我跑腿,陛下的面子往哪放。” 狄千钧叫住了院外经过的一个天狱吏,吩咐了两句。 陈怀风于是继续说道:“所以才有了今日我遇见的那件事。” “师兄遇见了什么事?” 陈怀风轻声说道:“有人把眼睛放到了南衣城。” 狄千钧想起了那日的那个蘑菇妖,缓缓说道:“师兄有什么想法?”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我打赢了那个东西的一个念头,也放下了狠话。” “但是放下了狠话,自然便要开始认真对待。”陈怀风看着狄千钧,说道,“柳三月呢?” 狄千钧说道:“柳大人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大泽边看着。” 陈怀风抬头看着满院梨花许久,天狱吏将泡好的枸杞茶送了过来,陈怀风接过那杯茶,小口地喝着,这才说道:“让他去大泽里面。” 狄千钧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天狱的事情,应该不归属于剑宗来管。” 陈怀风看着杯中的枸杞,微微笑着:“人间剑宗的人,向来是做人温和,做事果决,就比如我,喜欢养生,无非是为了日后打架的时候,身体比别人更好。所以狄千钧,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你不服,还是他柳三月不服?” 狄千钧握了握拳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触碰腰间的剑。 “我会转告柳大人,若是柳大人不同意.....” “你只要说了,他自然会去。”陈怀风平静地说道,“如果他在大泽那边遇到了问题,我陈怀风自会前往槐都赔他神河一个兵部侍郎。” 虽然按照辈分而言,神河应当是陈怀风师伯,但是当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狄千钧却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妥。 风吹黑院,梨落如雪。 狄千钧没有再说什么,陈怀风也平和了下来,不急不缓地喝着枸杞茶,直到茶水饮尽,端起杯子将枸杞尽数倒入口中,将杯子递给狄千钧,笑呵呵地说道:“你要学会在温和里藏着锋刃,而不是时时一副锋芒毕露的模样。你看人家四破剑程露就做得比你好。” 狄千钧抱着杯子说道:“多谢师兄指教。” 陈怀风笑着摇摇头,抱着名为枸杞的剑转身离开了天狱。 狄千钧握着尚有余温的杯子长久地站在院子里,看着陈怀风离开的身影,沉默不语。 四破剑程露入门比他晚。 但是最后他还是要叫程露一声师兄。 就像他要叫张小鱼师兄一般。 打不赢的,永远都是师兄。 狄千钧想了很久,抬头叹息了一声,握着杯子去了内院。 ...... 四破剑程露此时也在南衣城。 那日被秋溪儿使唤去了凤栖岭,分明已经将她的话传遍了整个岭南剑宗。 但是偏偏有不怕死的还是顶着风头偷偷来了南衣城。 据说是个叫天涯剑宗的没落小剑派。 原本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云胡不知三月初五讲道那日天涯剑宗并没有人来,但是听说了这件事后,天涯剑宗那个老混蛋便动了心思,一面拉着程露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害得程露下山门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伤了手,一面便偷偷让他的弟子来了南衣城找人。 程露得知这个消息后,天涯剑宗的人早已经溜得不见了踪影,于是气急败坏地追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一趟悬薜院,便看见那个与自己齐名的西门五刀蹲在河边怀疑人生。 一时倒也忘了这件事。 二人便在河边聊了起来。 “你在这里蹲着看什么?等爱情吗?”程露古怪地看着西门。 西门迟缓地回过头来,看着程露,想了很久,才说道:“没有,我,在想,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你忘了什么事?” “我都忘了,我怎么知道什么事?”西门的反问很有道理。 所以程露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才看着重新盯着河水的西门,说道:“既然都忘了,那还想它做什么?” 西门锵地一声拔出刀来,程露差点就拔剑了,直到西门的刀完全拔出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怔怔地看着西门的刀。 或者说已经不能算刀了。 原本凌厉锋锐的刀身,像是被人重新打磨重铸了一般,变得纤细无比。 “这是你的刀?” 西门没好气的说道:“当然是我的刀。” “你怎么给他磨成这样了。”程露一脸懵逼。 “他奶奶的,我也不知道谁给我磨成这样了。”西门欲哭无泪,“我这几日分明哪里也没去,就一直在河边待着,莫名其妙刀就被人磨了。”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程露看着声嘶力竭的喊着的西门,狐疑地问道:“你真的哪里都没去?” 西门肯定地回答:“没有,我从三月十八便一直待在这里。” 程露托着下巴看了西门很久,说道:“你会不会遇见十二楼的人了。” 西门大手一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天狱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什么样的十二楼人我没见过?” “那我就不知道了。”程露摊着手说道。 “算了,我再回忆回忆吧。”西门继续看着河水发着呆。 程露点点头,想起了正事,匆匆向着悬薜院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五章 命运就是你来我往的错过 万事总有意外。 比如那个来自天涯剑宗的剑修,在三月十五万灵节的时候便到了南衣城,只是被张小鱼拉去打牌去了,打上头了,不小心把自己的剑输掉了。 一面是老头子要自己去找的那个天赋极高的少年,一面是门派里的最后一把剑。 那个叫伍大龙的剑修犹豫了很久,选择了后者。 于是便没日没夜地奋斗着,期望能够赎回自己的剑。至于南岛,也被陈鹤推着在外面晒太阳。 所以满腔怒气奔赴悬薜院的程露自然扑了个空。 忧心忡忡的程露找遍了悬薜院也没有找到这两个人,内心自然一咯噔。 完了,这下把秋师姐的事办砸了。 程露心道要不找个地方躲个三年五载的? 但是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躲起来算什么事? 听说磨剑崖最近在邀剑天下,程露一咬牙,便去了东海。 请一剑受点罚,免得日后被磨剑崖怪罪。 至于伍大龙,此时还在城南一家牌馆里,专心致志地打着小工。 为了赎回那柄剑,伍大龙彻夜不休,一天打三份工,白天给附近菜市场送菜,晚上给打牌的人端茶递水,半夜三更还没忘记去敲锣打更。 这个来自凤栖岭下一个小村庄里的男人自然很能吃苦。 以往农忙的时候,他还会背着剑走几十里山路回村里,帮爹娘干农活。 对于自己去了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希望的小剑宗,伍大龙从未有过怨言。 他今年三十五,比陈怀风还大三岁,却只是入道出关境。 不是人间所有人都是天才。 岭南剑宗八万剑修,也找不到几个天才来。 大多都是那种有一点修行天赋,但是天赋不多的人。伍大龙便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他向来很勤恳。 勤恳的人自然该娶老婆了。 但是他忙得很,没空去娶。 平日里除了在剑宗修行,便是去附近找些事,赚点小钱,然后买剑回来,让老头子试验他的叫啥鬼名字剑去了。 后来他还学了打铁,这样就只要有废铁或者矿石就可以了。 像这样的,游离在人间与修行界边缘,但是却从来没人记得过的剑修,有很多,伍大龙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当他师傅要他来南衣城的时候,伍大龙便来了。 只可惜被那个人间剑宗的张小鱼带偏了一点。 毕竟岭南剑宗也打牌。 并且是仅次于修剑之下的重任。 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日夜刻苦地练习牌技,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人间剑宗,当年我们失去的,一定要自己拿回来。 嗯......失去的是尊严。 伍大龙听别人说起过,很多年前,妖族越过云梦泽而来的时候,整个岭南都要入南衣城防守。 可惜没有成功。 因为那一代人间剑宗有四个师兄在那里摆了一桌麻将。 拦住了整个岭南剑修。 导致整个岭南剑宗,千年都无法释怀。 伍大龙送完了菜,在街边蹲着,失去了剑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人间中年人一般,卷起裤脚,穿着短衣,蹲在街边歇息着。 想着那些陈年往事,伍大龙心道,我们怎么可能从人间剑宗身上找回面子呢? 不管是打牌还是修剑,他们都是人间最昨日城里死了个人,虽然后来北公子说昨晚是城主府在那条巷子杀猪倒了点猪血,但是这次看到的人太多了,捕快们还是决定多晃悠一段时间,免得世人说闲话。 槐安的捕快向来比较自傲。 因为曾经有个小捕快做了磨剑崖上的剑圣青衣十弟子。 所以他们便觉得捕快这个职业比别的都更有前途。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城西有个炒茶叶的姑娘是青天道的人,说不定也会把炒茶叶这份工作也算作稍有前途的职业。 陈怀风很能理解他们的这种简单朴素的攀比想法。 所以当看见那些捕快们带着刀忙着瞎转悠的时候,也没有多腹诽什么。 毕竟捕快们还是挺不错的。 捕快们人不错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比较清闲,南衣城这个地方,向来没有什么大事,毕竟一堆大佬窝在城里,小事也少,人们忙着工作或者打牌。 事少了,心情便好了。 平常人家里有点什么事,他们都会很热心地帮忙。 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陈怀风无所事事地抱着一杯枸杞茶,喝完了便随便找个地方续一杯,下午的时候,陈怀风便晃悠到了悬薜院。 就像张小鱼在院里当先生一样,陈怀风也曾在悬薜院当过先生。 不过他不是青牛院的先生。 而是文华院的杂修课先生。 教学子们怎么养生。 给学子们听得昏昏欲睡,卿相觉得陈怀风在误人子弟,大手一挥,便辞退了他。 卿相自然不喜欢陈怀风,倒和别的没什么关系。 喝酒的人向来不会喜欢养生的人。 不过后来倒还好。 因为卿相被陈怀风叨叨了一段日子,突发奇想去医馆看了下。 结果发现自己得了酒疸。 卿相当时就懵了。 老子一个修行了千年的大妖,结果你和我说我有酒疸? 卿相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医馆。 从此也对陈怀风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观。 但也止于此而已。 不喝酒是不可能不喝酒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不喝酒的。 反正老子是大妖,死不了。 不过后来还想请陈怀风回来的时候,陈怀风却说自己要养生,不来了。 所以当今天陈怀风出现在悬薜院大门口,抱着枸杞茶看着院子晒太阳的时候,梅先生震惊了很久。 “陈先生您今日怎么回来了?” 陈怀风抱着怀里的枸杞茶,看着在门房边躺着,同样抱着一杯枸杞茶的李太梅,甚感欣慰,于是笑呵呵地说道:“很久没有出来了,来看看你们。” 梅先生已经坐了起来,很客气地把自己的椅子让了出来:“那您躺会?” 陈怀风想了想,说道:“也行。” 于是毫不客气地躺了上去。 下午的阳光很是温暖。 陈怀风把杯子放在一旁,踩着脚踏,双手搭在腹部,打了个哈欠,然后便舒服的眯着眼睛。 梅先生另外从门房里搬出来了一张椅子,在陈怀风身旁躺下。 二人呼呼大睡。 于是今日陈怀风看见的那个在河边洗了脚,还甚得他心的撩了青丝到耳后的姑娘便在落日时分走进了院子。 杭悦看了一眼在睡觉的二人,便轻手轻脚地穿过了竹林离开了。 陈怀风睡着睡着便醒了过来,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身旁的枸杞茶已经凉了,凉了的枸杞茶自然不养生了。 于是陈怀风觉得自己应该是错过了一杯温度尚好的枸杞茶。 梅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想来是去点院子里的庭院灯去了。 陈怀风抱着凉了的茶杯孤寂地在院子落日里坐了一阵,然后起身离开了悬薜院。 悬薜院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而且他自然相信卿相。 主要是张小鱼在院里受了伤,所以陈怀风才想来看看。 但是很寻常。 什么也没有。 至少今日陈怀风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陈怀风离开后不久,卖了一整天铁板豆腐的陈鹤推着南岛哼着曲子在暮色里回到了院中。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六章 大雾与泽中人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四,大雾。 狄千钧穿过了重重芋海,终于看到了在泽边坐着的那个人。 柳三月。 这个出身于青天道,身为槐都兵部侍郎的青袍年轻人,在那日与白荷在茶叶铺前谈过一次之后,便一直留在了泽边。 南衣城北家会不会交出三十万青甲的控制权,柳三月并不在意。他既然已经与白荷说了,北园那边自然会考虑这些东西。 或许会很久,或许不会很久。但是如果真的事情走到了那一步,一切自然由不得他们。 听到身后传来的那种衣裳擦过芋叶,踩着沙地的声音,柳三月没有回头。 知道他在这里的,也只有天狱的人,或者张小鱼。 张小鱼应该不会闲的无事,跑来这里看他。 所以来的自然是狄千钧他们。 “天狱有事?” 柳三月看着大泽,平静地问道。 狄千钧站在了柳三月身侧,沉默少许,说道:“天狱没有事,南衣城有事。” 柳三月转头看着他,狄千钧继续说道:“陈枸杞重新走出了人间剑宗,在南衣城遇见了一些事,看起来很不高兴。” “什么事?” “他遇见了一个或许是来自泽中的东西。” 柳三月转回头去,看着那大雾弥漫的辽阔大泽。 八百里云梦大泽。 “既然不高兴,那肯定是要我们做一些事。” 狄千钧说道:“他要你去大泽中看看。” 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确实是陈枸杞。” 狄千钧看着柳三月,说道:“但是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柳三月打断了狄千钧的话,平静地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一直犹豫着不敢去看,我们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狄千钧深深地看着柳三月:“天狱担当不起这样的责任。” 柳三月笑了笑,说道:“此事不用天狱来担当。” 狄千钧沉默下来。 “他陈怀风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自然人间剑宗会来担当。” 狄千钧长久地看着大泽,泽中大雾不止,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看了一眼柳三月,转身向北而去。 “柳大人自己保重。” 柳三月笑着点点头,看回大泽,神色肃穆了下来。 在泽边看了几日,柳三月自然不是全无所获。 他在推衍。 有人很早便去了泽中。 这是柳三月浅窥命运轨迹所得到的信息。 他在泽边看了很久,便是在想。 那个人究竟是谁? ...... 大雾人间。 一艘小舟缓缓地飘荡在浓雾间。 舟头站着一个道人,道人腰间悬着一面造型奇特的镜子,身后跟着一个扎着小辫子的道童。 二人便站在大雾舟头,安静地飘荡在大泽水中。 “我们要去哪里?”道童有些不安分地在身上抓来抓去,云梦大泽之中诸多人间没有的蚊虫,将她咬得有些难受。 那个道人只是平静地站在舟头,看着前方。 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这场大雾遮掩着一切事物,眼前只有舟头三尺的水面,一切仿佛都是未知的世界。 只是一种姿态而已。 “去该去的地方,见一个该见的人。”道人平静地说着。 道童歪着头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从见到道人开始,她就没有听懂过任何一句话。 道童在数日前还不是道童。 是南衣城外青山下村子里的一个留守儿童,叫王小花,爹娘去了南衣城做小生意,家里就只有她和自己的奶奶。 本该是这样安安稳稳地在那处青山过完一生。 直到那天,这个道人出现在了她家门口。 孩童攀着篱笆门呆呆地看着道人和他奶奶低声说着什么。 诸如大道修行之类的话。 然后她便被道人带离了青山。 王小花看了道人很久,问道:“如果那个人不见呢?” 道人平静地说道:“我有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那人真的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便一定会见我们。” 王小花呆呆地看着道人,心道那只是你所想的啊,我什么都没有想过。 道人似乎知道王小花在想什么一般,淡淡地说道:“我想的就是你会想的。” 王小花开始有些怀疑自己遇到了什么江湖骗子。 但是现在已经跟在了船上,身不由己,于是只好假装很懂的点着头。 道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王小花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 小舟安静地行驶在大雾中。 王小花在舟边蹲了下来,看着那幽深的大泽,有些担忧。 她有时觉得时间停了下来,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走,便一直停在这场大雾中。 有时也觉得这艘小舟正在飞速地将他们带往不可预知的未来。 然后她便感觉到小舟好像慢了下来。 像是驶进了一片不可沼泽之中,也像是有什么东西,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着小船的继续前行。 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带她过来的道人神色有些凝重,在舟头安静地站着,腰间的那面镜子中出现了许多绚烂的画面。 像是一大片正在飞速流转的星河,无数光沫纠缠着,无数的光线交错着,一切陨落向某个中心点,成为浩瀚的星云。 道人抬手捂住了镜子,一身道韵将整个小舟笼罩进去,无数道文从他的袖口飞梭而出,盘旋在小舟四周,漫天金色忽而扩散开来,于是大雾散去,天澄水净,小舟如同行驶在天空中一般。 而后所见的一切都在缓缓褪去,另一个人间正在展开画卷。 王小花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眼前无数的青山,山间云雾缭绕,山脚长河交错,水泽湖泊四散而落,水泽边无数繁花奇卉生长,各种形状怪异的生灵缓缓漫步于其中。 而在那些群山之中,拱卫着一座颇为奇绝的山峰,山峰没有山道,四面山崖如镜,往上没入云端,不知去往何处。 小舟不再行驶于大雾弥漫的大泽之中,而是出现在了那些山脚下的某一条清秀的河流中。 道人将腰间的镜子取了下来,上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道人抬手擦拭着那道裂纹,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小花也看到了那道裂纹,看了眼四周生怕惊起什么古怪的生灵,小声的问道:“它怎么了?” 道人将镜子放入怀中,平静的说道:“推衍的数值高过了它的初设极限,有些过载了。” 王小花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好在这些天也习惯了道人神神叨叨的话语。 “这东西很珍贵吗?” “现在或许很珍贵,但是以后便说不定了。” “为什么?” “因为人间是向前的。” 王小花听得迷迷糊糊,却见道人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中少有地多了些柔和。 “以后的人间,会是你的。”道人轻声说道。 王小花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 于是道人笑了一下,又严肃了下来,看着小舟不住地向前而去。 一直到在某个渡口停了下来。 渡口边原本什么也没有,但是当小舟停在那里的时候,有个虚幻的身影便幻化了出来。 是个人间少有的美男子,一身白衣,书生模样,微微笑着站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模样的东西。 “看来今日又有客人来了。” 白衣书生看着二人,轻声笑着说道,而后将手中的书卷翻开,却原来是个名录一般的东西,递了过来,有支笔出现在了道人身前。 道人接过了笔,看着书卷上空白的书页,平静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卜算子。 王小花呆呆地看着二人,小声地说道:“我也要写吗?” 白衣书生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是的。” “可是我不识字。” 王小花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 “那你便画个东西吧。” 王小花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道人,道人点了点头,王小花这才接过笔来,一把握住,歪着头想了很久,然后画了一朵花,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小雏菊。 白衣书生抬手将书卷和笔都招了过去,向着二人做了一个颇为古老典雅的礼仪姿态。 “请。” 卜算子带着王小花踏上了渡口。 渡口往前,是一条青山间铺着石板的小道,道上苔藓茂盛,已经看不清原本是何色彩模样,只是深沉的青绿,两旁古树奇花无数,不知通往何处。 王小花牵着卜算子的衣角,抬头看着天空。 然而什么都无法看见,只是无数的青山环绕而来,山间云雾遮蔽了一切,然而山崖间却颇为明亮,许多青绿色的大红色的花朵开放在两旁。 白衣书生身形虚幻,应该不是活人,然而他踩在那些山道上,却是清晰地在石板的苔痕上留下了半寸深的脚印。 不止王小花看到这东西,卜算子自然也看到了。 身为缺一门观主,人间道门之中顶尖的大修,卜算子自然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哪怕身为魂灵,这个白衣书生身上所蕴含的冥河之力,依旧强大到可以穿越生死的界限。 王小花只是一个青山脚下的小女孩,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东西,她好奇地看着在前方带着路的白衣书生,过了许久,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书生听到这个问题,缓缓停了下来,目光留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青山红花,云雾山崖。 声音里无限惆怅与遗憾。 “子渊。”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七章 鼠鼠钱里的人间大势 人间这场大雾不止于云梦泽上。 南衣城也是。 陈怀风抱着一杯刚泡好的枸杞茶,剑宗门口坐了一阵,小少年胡芦便在旁边,抱着剑叹息着。 “你叹什么气?”陈怀风有些好奇的看着胡芦。 胡芦反复地摸着膝头横着的剑,像是在码牌一样,低着头哀怨地说道:“我好久没打牌了。” 陈怀风默然无语。 胡芦仰头看着一旁的陈怀风——大概是自小喜欢养生的缘故,这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很高大,所以哪怕一起坐着,胡芦也是需要稍微仰点头。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陈怀风抱着茶杯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好吧。”胡芦失望地低下头来,旋即又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那日师父来门房看我打了一会牌,还帮我打了个红中出去。”小胡芦挠着头,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怀风愣了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着小胡芦,摸着他满是青茬的脑壳,笑眯眯地说道:“意思就是以后你就是剑宗的宗主了。” 小少年胡芦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膝头的剑,心道师兄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 但是看着陈怀风眸中那种柔和的目光,又好像是在说真的。 “不应该是小鱼师兄吗?” 陈怀风轻声说道:“你小鱼师兄不会在剑宗久留的。” “为什么?他的天赋应该是极高的,为什么不会留在剑宗呢?” 陈怀风抬头看向北方。 “因为在北面还有一座道观等着他去继承。” “山河观?” “是的。” 小胡芦在大雾弥漫的剑宗门口长久地沉默下来。 “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来剑宗?” 陈怀风笑着站了起来,抱着茶杯走到大门正对的河边,那里有处渡口,系了一些船——这些船都是人间剑宗的,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 陈怀风在那里解着缆绳,一面向身后的少年解释着。 “因为他当初在那里吵了一架,没吵赢,于是想着人间还是剑上的道理大,于是便来剑宗学些道理,日后便要回去继续和他们讲道理。” 胡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怀风已经解开了缆绳,坐到了船头,小船漂着,向着下游而去。 “师兄今天还要去哪里?” 陈怀风坐在船头喝着茶,任由小舟漂着,说道:“我去找个小妖玩一玩。” ..... 大雾南衣河,某座桥下。 鼠鼠正在船头睡着觉。 在鼠鼠身旁还有一个少女,少女的头发很长,流水般铺满船头,一袭浅青色的长裙,看起来很清新美好,其实睡姿非常不雅,正紧紧地抱着鼠鼠的后背,一齐在船头睡着。 有人拿水滴着鼠鼠的脸,鼠鼠摸了摸,含糊地说道:“青青别闹!” 少女青青听到鼠鼠叫他的名字,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然后便看见船头多了个老男人。 抱着一杯枸杞茶的老男人。 青青愣了一下,然后惊叫了一声,化作了一只小翠鸟,飞到了桥头上,小眼珠警惕地盯着船头的男人。 鼠鼠被这声动静惊醒过来,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在自己身旁的陈怀风,打了个哈欠:“哈啊~原来是你老人家出来了啊。” 又转头看向惊飞到桥头的青青,说道:“没事,是个喜欢喝茶的老男人。” 陈怀风默然无语,站了起来,喝了一口茶,说道:“什么叫老男人,我年纪可还没有你大。” 鼠鼠在一旁捡起掉下来的毡帽,戴到头上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是人,我是妖,按照妖族的寿命,我还只是活泼可爱的小少女,你就不一样了,你的人生已经走了小半了,不是老男人是什么?” 陈怀风无言以对,只好啊对对对。 青青重新变成了青裙少女,却也没有回到船上,只是在桥头护栏上坐了下来,歪头看着二人。 “话说你好久都没有出来过了,怎么今天出来了。” 鼠鼠看着陈怀风好奇地问道。 “出来走走,顺便看下你最近攒了多少钱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鼠鼠很警惕地看着陈怀风。 陈怀风笑呵呵地喝着茶,说道:“好奇啊,难道我还会偷你的钱不成?我城东的宅子里藏了好几个陶罐的钱,不至于来贪图你的钱。” 鼠鼠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几个陶罐?” 陈怀风想了想,说道:“忘了,反正我打牌还是很少输的。” 鼠鼠羡慕得快要流口水了:“分我点怎么样,鼠鼠真的太爱钱了。” 陈怀风斜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爱钱关我什么事。” 鼠鼠哼了一声,转身弯腰进了船舱里,在里面抱着陶罐开始数钱。 “这个是昨天的,这个是前天的......” 陈怀风也没有去看,免得鼠鼠疑神疑鬼的,转头看向桥头坐着的少女青青,微微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就是鼠鼠的好朋友,小翠鸟青青?” 青青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虽然青青时常来南衣河上找鼠鼠玩,但是确实从来没有见过陈怀风。 青青没有说话,陈怀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自顾自地笑着,看着大雾长河,等待着身后的鼠鼠数着钱。 一直过了许久,鼠鼠才数完了那些钱。 小心地把陶罐摆好,鼠鼠走出了船舱,二人在船头面面相觑地站着。 青青在一旁觉得有些古怪,想了想,看着鼠鼠说道:“那我先走了哦,那封信我会帮你带过去的。” “好哒!”鼠鼠笑眯眯地看着青青说道。 小翠鸟在桥头盘旋了一阵,在大雾里消失不见。 陈怀风看着青青在雾中消失不见,这才回头看着鼠鼠,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鼠鼠轻哼一声,得意地说道:“鼠鼠记性向来很好,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关注这种东西。” 陈怀风轻声说道:“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然卜算子前辈也不会让你在河上留这么多年。” 鼠鼠耸耸肩,在船头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头:“去年收到了一千多文钱,今年才三月底,有五百多文......大概便是这样子。” 陈怀风安静地听着,然后喝了一口茶。 鼠鼠看着他问道:“这能说明什么东西吗?”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说道:“说明人间的混乱值正在增加。” “?” 陈怀风看着大雾里偶尔穿过的小舟,反问道:“假如天下安宁,人间和谐,你觉得人间会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吗?” 鼠鼠托腮想了许久,说道:“大概没有。”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土,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陈怀风平静地说道,“便是这个道理。” 鼠鼠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人间会变乱?” 陈怀风低头看着杯中沉浮不定的红粒枸杞,缓缓说道:“大概已经在乱了,只不过现而今的人间,依旧是在安宁千年的惯性趋势中,所以很多东西都还只是在底下,表层依旧沿袭着千年的大势。” “就像河水?” “就像河水。” 鼠鼠有些一筹莫展:“那怎么办?” 陈怀风挑了挑眉,回头看着鼠鼠说道:“什么怎么办?” “我听说天下大乱,就会出现很多强盗,他们万一来抢我的钱怎么办?” “......”陈怀风蓦然无语,“要不我替你保管?” “我看你就像那个强盗!” ...... 张小鱼依旧在一池坐着,脸上剑痕出现的频率已经在渐渐降低,但是张小鱼却开始咳血了。 一池遗留的三代宗主的剑意与那道来自桃子上的剑意在张小鱼的体内不住地交锋,自然对张小鱼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怪只怪张小鱼太膨胀,明知那个桃子不对劲,还硬要摸上去。 于是一面咳着血,一面盘坐在桥头,修复着体内的伤势。 白衣胜雪,满桥道韵。 是的,是道韵,而不是剑意。 张小鱼入门剑宗比较晚,是以至今剑意境界都不算太高,只是斜桥境。 这与小道的境界有些差距。 但是张小鱼却也学会了人间剑宗的绝学,因果剑。 这是陈怀风这个小道第九境,剑意青莲境的人都没有学会的。 但是成也因果剑,败也因果剑。 陈怀风的剑不见,只是不小心地遗失在了南衣城不知何处,但是张小鱼的剑,却是遗失在时间之中,至今不知去向。 因果剑虽强,但是这也是它最大的缺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剑主都会失去自己的剑。 早知道当初就去磨剑崖了。 张小鱼惋惜地想着。 磨剑崖绝学人间一线,不比这破因果剑帅多了。 要不以后再去磨剑崖修行一下? 同时掌握三大绝学,人间谁还敢和我讲道理? 张小鱼一面修复着体内伤势,一面胡思乱想着。 如果丛刃知道张小鱼在想什么,高低得给他头上来两下子。 人间一线那玩意能是正常人用的? 因果剑好歹还有回旋的余地。 人间一线虽然被称为天下剑道绝学,能够小道斩大道,但那玩意就是玉石俱焚的招式。 当然丛刃也没学会这一剑。 人间剑宗只有一个人会磨剑崖这一剑,那就是前代宗主丛中笑。 所以张小鱼也只能随便想想而已。 一池边传来了一个轻柔地脚步声。 张小鱼抬头看去,穿着碎花小裙的小丛心很是哀伤地走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八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 满池桃花里,小丛心一脸哀伤地在小道上走着。 手中捧着一朵已经枯萎成了黑褐色的桃花。 “这朵桃花死了。” 丛心的神色很是悲伤,在桥边停下,将手里的桃花捧给了张小鱼看。 张小鱼将一身道韵收回体内,摸了摸丛心的头,看着她的这般模样,也没有再欢快的起来,轻声说道:“没事的,这朵桃花死了,还会有桃花再开的,你看,这树上还有很多桃花呢!” 丛心摇着头,说道:“不是的,这朵桃花是那天那个叫南岛的哥哥送我的,是从他肩头折下来的。” 丛心小声地说着,蹲了下来,将那朵桃花埋进了树下的那些落花中。 “我能感觉得到。”丛心蹲在那个堆起来的花堆前,轻声说着,“他和这些桃花应该是性命相连的,花死了,是不是他也死了?” 张小鱼沉默少许,说道:“也许会是新生呢?” 丛心抬起头,看着张小鱼说道:“真的?” 张小鱼摸着丛心的头,轻声说道:“花谢了,自然还会再花开。” “你不要骗我。” 张小鱼笑了笑,说道:“我张小鱼除了喜欢欠钱不还,很少骗人的。” 丛心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抬头看了许久的桃树,又想起来什么,看着张小鱼说道:“你还欠我十九文钱!” 张小鱼愣住了,尬笑两声,说道:“我们还是讨论南岛的事吧。” 丛心哼哼唧唧地踩了张小鱼一脚,转身离开。 张小鱼在后面嘿嘿地笑着,直到丛心的身影消失在一池,张小鱼才收敛了笑意,低头看着树下那些桃花。 有风吹来,那些盖上去的桃花又被吹得翻开来,露出了下面那朵黑色的枯萎的花。 那些因果,真的只是桃树的因果吗? 张小鱼沉默地想着,回头看去,朦胧的雾气里,丛心已经出现在了一池外那棵高大的树屋上,坐在屋沿边,看着人间大雾,同样地沉默着。 ...... 陈鹤今日本来也想去南衣城中卖铁板豆腐。 但是一大早起来便看见这场大雾,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缩在听风台上看着书。 南岛便在一旁,被陈鹤摆成了一个盘腿坐着的姿势。 心口的那朵桃花无比鲜艳,像血一样。 陈鹤不知道南岛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看样子应该死不了。 毕竟除了没有意识之外,别的一切都很正常。 甚至在他的身上,还能感受到那些剑意与天地元气的存在,有时候外面的竹林里吹来一片竹叶,都会被瞬间切碎,狼狈地落在地上。 陈鹤坐在那里,目光落在南岛身上,若有所思地想着,那些剑意似乎又比昨日更强了一些。 他在老狗镇做什么? 真的只是晒太阳? ...... 确实只是晒太阳。 草为萤坐在大湖畔,身后靠着的便是南岛变成的那棵桃树。 落花不断,看着陈鹤带给他的那本传记小说,时而喝一口米酒,看起来好不惬意。 只是惬意是属于草为萤的,而不是南岛的。 南岛此时应该很痛苦。 水中倒映出的那个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身上有着许多的血痕,像是点点梅花开了一般。 草为萤喝了半葫芦酒,而后从身下的草地里摸出了一把大剪子,爬到了桃树上开始修剪着那些枝条。 桃树自然也需要剪枝。 剪去一些无用的枝条,才能让吸收到的营养集中在应该有的地方,结出又大又好吃的桃子来。 草为萤做得并不熟练,坐在树干上往往要想很久,才能知道应该剪哪一条。 地上渐渐落了不少枝条,还有许多狼藉的跌落的花。 陈鹤从花海里走了过来,错愕地看着爬在树上的草为萤,看着一地的枝条,问道:“你在做什么?” 草为萤笑着说道:“自然是剪枝啊,不然还能是谋财害命吗?” 陈鹤默然无语。 在树下看了一阵,却是想起来什么,说道:“我那边有一本叫《桃花美学》的书,里面好像讲了一些桃树有关的东西,要不要给你拿来看看?” 草为萤在树上停了下来,看着陈鹤说道:“那挺好的,我正发愁不知道剪哪里呢,万一剪错了,这小子醒了发现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还得骂我一顿。” 陈鹤捂着脸消失在了湖边。 再出现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书,站在树下丢给了草为萤。 草为萤接过来翻了翻,觉得写得还行,看了一眼,丛中笑,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也便没有再想,倚着树干坐了下来,一面使唤着陈鹤:“帮我把酒葫芦丢上来一下。” 陈鹤在树下一堆断枝里找到了那个酒葫芦,拿起来便丢了上去,还不忘叮嘱道:“少喝点,到时候喝多了,真剪错了就不好了。” 草为萤笑呵呵地说道:“小问题,剪错了再接回去就行。” “......” 陈鹤在树下坐了下来,拿着一旁那本传记小说看着,草为萤在树上喝着酒,一面看着那本《桃花美学》,一面念叨着:“原来应该剪这里啊!” 陈鹤抬起头,便看见草为萤在树上看着地上的枝条。 “剪错了?” “剪错了。” “你把啥剪掉了?” 草为萤沉默少许,说道:“把他耳朵剪掉了。” “......” “应该就是你脚边那枝,快给我弄上来,不然就真不好接了。” 陈鹤依言在一旁找到了那枝桃枝,给草为萤递了上去。 好一阵忙活之后,草为萤终于剪完了那些桃枝,不小心剪错的也接了回去。 二人站在不远处的花海,打量着云雾大湖边那棵修剪过的桃树。 很是满意。 至少草为萤很是满意。 二人回到了树下,草为萤拿起酒葫芦很是开心地喝着酒。 陈鹤在一旁看着他,问道:“为什么突发奇想要给南岛剪枝?”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因为他要忘记一些东西,但是我看有人不肯忘,在那里一身血迹的挣扎,干脆做个好人,帮他剪了算了。” “不忘会怎样?” “不会怎样,就是到时候会痛苦一些。”草为萤笑呵呵地说道,“与其让他醒来之后痛苦,不如现在就痛苦一下。” “那挺好的。”陈鹤坐了下来,仰头看着那棵桃树,还有那些纷飞的桃花与稀疏地透露下来的天空。 然后陈鹤看向了远处大湖山崖外的那些大雾,缓缓说道:“今天我们那里也有大雾。” “大雾?”草为萤转头看着陈鹤。 陈鹤点了点头,说道:“好大的雾,本来今日还想出门卖豆腐的,雾太大只好放弃了。” “可能水汽太重了。” 草为萤说道。 陈鹤歪头想了想,说道:“为什么会水汽太重?” “我哪知道,我是老狗镇的人,你们人间的事,你得去问别人。”草为萤喝着酒说道。 “好吧。” 陈鹤又在湖边坐了一会,然后便离开了老狗镇。 平心而论,陈鹤觉得这个地方还是不错的。 就是每次进来都要大喊一声,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草为萤依旧安静地在树下喝着酒,看向湖面,里面倒映的那个白衣男子已经平静了下来,身上的血色也变得浅淡了,像是杏花蕊的一点轻红。 安静的虚捧小剑站在倒影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草为萤看了一阵,又想起了陈鹤说的那场大雾,抬眼看向那些远处的山岚浓雾。 山外自然是山。 雾里自然是雾。 雾越浓,便越是要藏住很多东西。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晃悠了一下酒葫芦,起身向着小镇子里走去。 镇子里依旧很热闹,一种安宁祥和的热闹。 草为萤笑着走过了一路,与来来往往的人们打着招呼,然后停在了酒肆外。 那条老狗正在那里睡觉,喜欢叼别人雀儿的大猫也在那里,正蜷在老狗的肚子上,晒着暖暖的太阳。 草为萤在那里蹲了下来,挠着狸花猫的下巴。 狸花猫抬起了头,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噜的声音。 酒肆的窗帘被人掀了起来,看那只手的模样,主人应该是一个年轻人。 “今日忙吗?” 草为萤一面撸着猫,一面说道:“今日有些忙,但是还好,过段时间,应该便要忙起来了。” “出去看看吗?”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是的,我觉得有些不太好,最近睡觉老有些失眠,也许那个人间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草为萤自顾自地说着,也在自问自答。 酒肆那个人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里面喝着酒,草为萤想起来什么,把自己的酒葫芦递了进去:“帮我打点酒。” 里面的人接过酒葫芦,没过多久,便重新递了出来。 草为萤接过重新灌满酒的胡芦,喝了几口,看着猫狗,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说的是这个镇子。” 酒肆里的那个人似乎想了很久,犹疑地说道:“让它俩成为镇守?” “然后千百年后变成神话传说?”草为萤看着舒服地睡着的老狗与大猫。 酒肆的人笑着说道:“听说黄粱那边信奉鬼神,说不定便是这样来的呢?” 草为萤也笑了起来,说道:“可能确实是这样,就是这个人间还太小了。” “以后会大的,云雾散去,山崖合并,大湖汇聚成海,未必不是新的人间。” “那这个人间应该叫什么名字?” “梦中梦吧。”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草为萤想了很久,点点头,说道:“挺好的。” 然后草为萤拿起酒葫芦,向着小镇的南方而去。 狸花猫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再来撸它,喵呜的叫了一声,然后跳上了窗台。 酒肆垂帘在风里不住的晃悠着,窗内坐了个青裳少年,微微笑着,看着小镇人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六十九章 怀念的风与听到的风 陈怀风离开了鼠鼠的小舟,上了自己的小船,继续穿行在南衣城中。 临近中午,南衣城中的大雾散了不少,是以渐渐的行人喧闹之声便再度出现在了城中。 陈怀风在城西河岸下了船,穿过小巷子,然后便走在了一条长街上。 长街如果走到尽头,便是城主府,世人常说的瘸腿北便在那里面,不问世事,却很想问世事。 陈怀风没有去那里,而是去了街边某个正在飘散着茶香的小铺子。 陈怀风端着杯子,站在铺子前,伸手从锅里捻了一枚茶叶,放在口里嚼了嚼。 “比以前香很多了。” 陈怀风满意地点点头。 正在炒茶叶的白荷轻声笑着,说道:“毕竟也炒了好几年了,如果还像从前一样,给师兄喝得面色难看,那也不像话不是么?” 陈怀风想起了当年白荷刚开始接手这个茶叶铺子的时候,自己动手炒了一包茶叶,便来送给自己尝,给陈怀风喝的怀疑人生。 其实当时他就不想喝的。 奈何南衣城谁不知道最爱养生陈枸杞的名字,于是盛情难却,只好硬着头皮喝了。 陈怀风笑着说道:“当时我的心性还没有这般沉稳,倘若是现在的我来喝,肯定不会说出让师妹难堪的话了。” 二人在铺子内外不住地笑着。 “所以师兄今日要不要买点回去?” 陈怀风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白荷放下了锅铲,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一袋茶叶出来:“方才刚炒的,师兄喝了之后,肯定会喜欢。” 陈怀风接过了那袋茶叶,从怀里摸出来二两银子,递给了白荷,说道:“师妹以后考虑在人间开许多茶叶铺子,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茶观。一面修行,一面饮茶,那可是舒服得很。” 白荷把银子放进了围裙的兜中,继续炒着那一锅茶叶,轻声笑着,说道:“以后或许会的。” 陈怀风提着那袋茶叶,喝着快要冷的枸杞茶,在铺子前长久地站着。 白荷炒完了一锅茶叶,看着陈怀风说道:“看来师兄还有事。” 陈怀风说道:“确实还有一件事。” 白荷叹息了一声,看着陈怀风身后的那柄剑,说道:“也是,师兄很久没有出来过了,这次出来,想必也是为了一些事情而来。” “三十万青甲。”陈怀风直接明了的说了出来。 “我以为剑宗不会管这种事。”白荷轻声说道。 陈怀风笑了笑,看着一旁的炉子上烧的水,将那杯枸杞茶递了进去,说道:“帮我添点热茶。” 白荷接过了杯子,转身在一旁添着茶水。 “剑宗自然不会管这种事,但是那是寻常时候,现在情况不一般,自然要做特殊对待。” 陈怀风看着白荷说道。 白荷将那杯热茶递了过去,双手叠在腹前,轻声说道:“所以师兄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柳三月来找过你了,槐安怎么想的,我们便怎么想的。” 陈怀风小口地抿着茶水,平静地说着。 白荷想起了那日柳三月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的。 倘若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剑宗只会站在槐都那边。 “我让柳三月去大泽中了。”陈怀风看着沉默不语的白荷,后者抬头看着陈怀风,似乎有些不解。 “他去是最好的。他是槐都来的,如果他死在了里面,槐安就有理由不顾陛下的情面,对大泽另一面动手。”陈怀风说得很平静,但是话语里的意味是冷的。 就像他与狄千钧说的那样,人间剑宗的人,做人温和,做事果决。 有时候也有些无情。 “我也在逼北家做出决定。”陈怀风继续说道,“柳三月如果真的出了事,北园如果还想握着城外的大军,人间剑宗便要下场接管南衣城。” 白荷沉默不语。 “炒茶叶固然不错。但是不能只炒茶叶。”陈怀风看着白荷,轻声说道,“你是青天道的人,也是南衣城的人,从某种角度而言,你能代表很多人,装聋作哑可以骗骗老情人,但是我不是你的老情人。” 白荷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自然要为我丈夫考虑。” “北公子的事,可以以后再说。”陈怀风微微笑着,“现在我们只谈南衣城。” “养生的人脾气很好,但是有些话说多了,也会觉得不耐烦。”陈怀风提着茶叶转身走进薄雾长街中。 “今日下午,我要看见兵符出现在狄千钧手里。” 白荷看着那个背着剑喝着茶的男人渐渐远去,闭上眼叹息着。 有拄拐的声音停在了铺子前。 白荷睁开眼,看见北园不知何时来了茶叶铺,手里握着一半兵符,放在了炒锅旁边。 “给他们吧。” 北园轻声说道。 回头看着人间。 其实他们一直都清楚。 南衣城从来都不是他们北家的。 这样的边关要地。 只会属于槐都。 白荷拿起了那枚兵符,叹息一声说道:“只能这样了。” 柳三月来的时候,他们尚且还在犹豫着。 所以陈怀风来了。 道门未必便逊色剑宗。 但是剑宗的人讲道理也不讲道理。 他们的剑只讲自己的道理。 ...... 今日的事情自然要今日做。 除非做不了。 离开城西茶叶铺后,陈怀风乘着小舟出现在了南衣城的最中心。 同归碑与墓山之前。 同归碑当然不止是一块碑文那样简单。 那日万灵节时,白玉谣自青天道观中一指点落,整个南衣城便升了起来,便是因为这座碑乃是整个南衣城大阵的阵眼。 千年前两族止战之后,道门与剑宗,还有人间诸多的机括师,一同修筑了这样一个东西。 一件武器。 但是没人见过这样一件武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怀风也不知道。 那是千年前的事,人间知道的,也只有数人了而已。 但总归离不开剑。 因为这是南衣城,城中有个人间剑宗。 陈怀风沿着小道向着墓山而去。 万千墓碑肃然立于青丛之中,身后枸杞剑不安地散发着剑鸣之声。 陈怀风将剑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安抚着。 “不要怕,他们都是前辈。” 或许真的听懂了陈怀风的话,枸杞剑渐渐安分了下来。 人间大雾依旧没有散去,陈怀风安静地走在墓山向上而去的山道上,两旁青碑沉默不语。 墓山上极少有人回来,世人终究还是惧怕鬼物,偶尔有几个身影在雾中穿过,也只是不顾自家大人警告,偷偷溜上来的小少年。 陈怀风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往上而去。 一直到山出斜桥二字。 而应该是丛刃。 毕竟哪有人在晚辈身上,猜前辈身份的? 陈怀风想了很久,抱着剑在下一个渡口下了船,在不远处的一个茶肆里重新泡了一杯枸杞茶,而后一面喝着,一面向着城南而去。 他决定再去一次悬薜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章 骑马倚斜桥 因为这场大雾的原因,今日悬薜院三大院系都没有授课。 只有几个文华风物院和数理院的老先生站在大门口,研究着这场大雾究竟是什么东西。云胡不知也在,但是并没有插嘴,只是抱着书卷和梅先生站在门房檐下,一面听着他们的各种猜测,一面做着记录。 虽然文华院不教授修行之道,但是里面有不少先生其实都是修行者,譬如风物院。风物院教授人间各种天文地理知识,便少不了要多行走于人间去看,是以风物院这几个老先生中,便有两个是成道境的修行者。 大道修行不止是往更高处看,还有许多人喜欢看遍人间。 倘若两者得以兼顾,便是了不起的人物。 譬如千年前函谷观道圣李缺一。 他费尽一生心血编撰的《人世补录集》,依旧是目前对人间各方面研究记载最全面的书籍。 小到花草生长凋零周期,大到天地变换之理,或者是微观层面对人世本质的研究,其中都有详实记载与推论猜测。 纺工屠夫,皆是修道,而千万大道,尽皆涉及。 是以李缺一才被称为道圣。 人间也只此一人。 风物院也有此志向,只是历经了千年,记录了无数代先生们研究的《人间风物录》,依旧难以与《人世补录集》相媲美。 只是可惜这本书目前在缺一门中,是以那些先生们说起来便觉得有些惋惜。 卜算子号称通晓人间,未必不是因为此书的原因。 知晓万物之更替,自然也便通晓命运之变化。 陈怀风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些先生们在七嘴八舌地争论着,陈怀风在门口站了许久,他们也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待到众人看了过来,抱着枸杞茶杯向着一众先生们行了一礼:“陈怀风见过诸位先生。” 先生们境界自然不如陈怀风高,但是他们还是心安理得地承受了陈怀风这一礼,毕竟那几位老先生,当年也都算是陈怀风的先生。 “咦,陈枸杞?”站在最外面的那个先生看着陈怀风惊讶了一下,先是叫了陈枸杞这个名字,而后想起来陈怀风也做过他们的同僚,于是又还了一礼,“应该是陈先生。” 众人哈哈笑着,陈怀风也笑了起来,说道:“在你们几位面前,我可不敢称先生。” 陈怀风看向最开始叫他陈枸杞的那个先生,说道:“尤其是木先生,我还记得以前常常从剑宗溜出来,听你说诸如人间是圆的这些事。” 木先生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笑着说道:“那都是道圣说的,我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毕竟除了他们那样的人,也没有人能够去到东海之外四十九万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怀风呵呵地笑着,另外有一个先生,叫云海潮,据说是出身于北方某个叫青途观的小道观,微微笑着看着陈怀风说道:“你应该有许久没有出来过了吧,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够入大道让我们欣慰欣慰。” 陈怀风笑着说道:“此事急不得,急不得,倒是你儿子,说不定便要比我还先入大道呢!” 云海潮虽然只是成道境,但是人们都知道他有个儿子,叫云竹生,几年前在悬薜院修行有成,推荐去了山河观,应该便是在观宗一脉。 众人不住地笑着,一面又打着趣,还问了张小鱼这个王八蛋去哪里了。 陈怀风自然没有说出实情,只说最近他有所感悟,正在一池中尝试突破。 引得先生们一阵羡慕唏嘘。 虽然张小鱼欠钱不还,但是论天赋自然是极高的,人间的事和修行的事,自然要分开来算。 和一众先生们聊了一阵,陈怀风便辞别了众人,抱着枸杞杯入了内院。 在内院随意地走着,陈怀风嘴角倒是有些笑意。 先生们自然是既有趣又可爱的。 自己本来也可以做一个有趣也可爱的人。 可惜遇见了卿相,给自己辞退了。 陈怀风想想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路上学子们并不多,三三两两地走过,看见雾中背着剑走在竹林小道的陈怀风都有些好奇,尤其是那抱着一杯枸杞茶的模样,一度让学子们以为院里又请来了新的剑道先生,不由得一阵高兴。 虽然整天听张小鱼吹牛也挺好,但是如果能够学好剑,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 只是学子们才高兴了没多久,就有人通过那杯枸杞茶想起了院里以前的那个故事。 教人养生的陈枸杞。 于是又失落了下来。 人间剑宗难道没有正常人? 学子们看着微微笑着走远的陈怀风,不住地叹息着。 陈怀风来到藏书馆的时候,陈鹤正在馆外小道上摆着摊子卖豆腐。 虽然雾太大,不好出门,但是陈鹤发现了一个新的消费群体。 那就是悬薜院的学子们。 想一下,终日在院里苦读或是修行,想想便觉得无趣。 如果这个时候,买上一块香辣的铁板豆腐吃,这滋味,不敢想象。 所以陈鹤的生意很好,忙得不可开交。 学子们围在摊前,手里捏着一枚铜钱,一面闻着香味咽着口水,一面眼巴巴地盯着陈鹤手上的那块豆腐。 “给我给我,我先来的。”学子们争抢着。 陈鹤有些头疼,早知道像外面一样卖两文钱了,主要豆腐和调料都是从文华院食堂低价买的,不好意思卖太贵。 陈怀风抱着一杯枸杞茶,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竹林边,看着那边卖豆腐的陈鹤。 他确实没想到陈鹤会是悬薜院里的人。 看样子还挺受欢迎的。 一直到一杯枸杞茶喝完,陈鹤那边都还没有忙清,于是陈怀风也没有再去打个招呼的打算,抱着空杯子从一旁穿了过去,走入了藏书馆中。 馆内什么人也没有,想来都在外面抢着吃铁板豆腐。 陈怀风一面随意地浏览着架上的藏书,一面向着楼上走去。 在二楼的时候,陈怀风停了下来,看着一圈书架上的某一个空缺,沉默不语。 当年他也在悬薜院当过先生,自然也来藏书馆中看过书。 这个位置,倘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 应该便是那本师祖写的《桃花美学》的位置。 联系到张小鱼所说的那个遍布剑意的桃子。 陈怀风什么也没有说,背着剑走上了三楼听风台。 台上有些寂静,分明外面还都是豆腐摊前的喧闹声,但是陈怀风只听到了大雾里风吹竹叶的声音。 栏边桌上有些茶壶酒壶,还有个已经干瘪的桃子。 南岛坐在台边,手中紧握着黑伞,身边放着两柄剑,看起来没有生机存在,但是身周剑意不止,只是很弱小,至少在陈怀风看来是这样的。 陈怀风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个桃子上。 但是他没有去摸。 张小鱼虽然不如他,但是也是小道第七境的存在,只是剑意境界稍弱了一些,张小鱼摸一下都不行,陈怀风自然也不会蠢到也去摸一下。 站在台上想了片刻,一道剑意从陈怀风神海内脱离而出,缓慢地向着那个桃子靠近过去。 刹那风起。 陈怀风匆匆向一旁避开。 一道剑意自桃子上迸射而出,陈怀风险些便落得了和张小鱼一般的下场。 陈怀风摸了摸脸上那道细微的血痕,自己的剑意已经被击碎,消散在人间,身侧悬浮着一道不知名的剑意,安静的落在大雾中,而后消失。 皱眉看向那颗桃子,陈怀风心道,莫非这便是当初师父要南岛来悬薜院的原因? 那道剑意极强,只是不知道究竟来自何人。 陈怀风没有再去试探那个桃子,目光落在了南岛身旁的那柄修长的剑上。 很熟悉。 剑上有些残留的剑意。 似乎与方才那道剑意极为相似。 陈怀风走到了南岛身前,单膝蹲下,将枸杞茶杯放下,身周剑意横流,抬手便要握住那柄剑。 长剑清鸣,不等陈怀风的手触碰到,便自行从酒旗中化作流光飞出,陈怀风警惕地站了起来,身后枸杞剑随时都会出鞘。 然而那柄修长的飞剑似乎并没有暴起伤人的打算,只是在听风台裹挟着风声快速的飞旋几周,而后便悬浮在了陈怀风身前。 满楼剑风乍起。 枸杞剑自行出鞘,裹挟着剑意向着那柄剑斩去。 陈怀风不知道这是为何,但还是匆忙握住了自行出鞘的枸杞剑,才避免了这一场在院中的剑意交锋。 将枸杞剑重新收入鞘中,陈怀风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这柄剑,剑身修长,散发着寒意,分明人间大雾,但是剑身之上却自有流光,陈怀风的目光一路看过来,落在了最末的剑镡之上。 上面有三个小字。 鹦鹉洲。 陈怀风没有任何关于这柄剑的印象,沉默地看了许久,再度抬手,没有犹豫,一把握住了那柄剑。 剑上寒光凌冽,陈怀风心中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而后匆忙松开了手,果然下一刻,那柄鹦鹉洲四周剑意爆射,只是那些剑意在快要临近陈怀风的身前时,却是莫名的弥散开来。 长剑寒光散去,落了下来,似乎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一般。 而陈怀风的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个轻笑声。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斜桥这样的放荡的人,怎么会有一个这般喜欢喝茶的后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一章 人间一个草为萤 陈怀风听见那个声音,握住枸杞剑猛地转过身来。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裳少年,一身干干净净,但是鞋子上有些泥巴,似乎是从哪里走来的,然而整个听风台都没有脚印。 就如同他曾在某个小道上走着,忽然之间便出现在了台上一般。 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奇怪,道门道风,剑宗剑光,都是天下行走法门。哪怕是黄粱,也是有着鬼术·越行这一天下奇术。 陈怀风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少年便出现在了听风台上,倘若不是他自己开口说话,陈怀风可能从始至终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陈怀风警惕地看着这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青裳少年,身周剑意蓄势待发。 满楼风不止。 草为萤只是微微笑着,走了过去,将桌上的那个桃子拿起来,剥去了那些干瘪的果肉,将桃核在手里盘了一阵,随意地抛下楼去,落入竹林中,或许来年春天,便会长出一棵桃树来,而后又转身走到南岛身边,弯腰将那柄鹦鹉洲捡了起来,用酒旗包好,放在了桃花剑旁边。 没有在意一旁剑拔弩张的陈怀风。 一直到做完了这一切,草为萤才走到了听风台边,看着下面小道上正在热火朝天地卖着煎豆腐的陈鹤,不住地笑着。 “我很好奇,你看起来应该是谨慎的人,养生的人应该都挺谨慎的。”草为萤转回身来,看着陈怀风,“为什么你便敢去握这柄鹦鹉洲?” 陈怀风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的草为萤,想了很久,把剑收了回去。 “总要有人来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陈怀风如是说道,“我如果不来,那只能我的师弟们来,但如果什么事都交给师弟,我会觉得愧对那一句师兄。” 草为萤止住了笑意,或许是想起了什么东西,回头怅望北方,轻声说道:“是的,愧对那一句师兄。” 陈怀风安静地站在原地,虽然这个青裳少年似乎并无敌意,但是他的来历,还有那些隐藏了许多信息的话语,都让他很难真正放下心来,是以虽然收剑,却也始终保持着警惕。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故事。”陈怀风目光深深地看着青裳少年,“那么你又是谁?” “草为萤。”草为萤平静地说道。“至于你想要知道的更多东西,我也忘记了。” “你如何知道我们与斜桥师祖的关系?” 我们自然是指张小鱼与陈怀风自己。 草为萤回头看着陈怀风,轻声说道:“因为我还记得的人不多,斜桥算是一个。” “前辈与师祖是什么关系?” 陈怀风换了个称呼。 草为萤转回头去,看着阔别已久的人间,说道:“前尘事是前尘事,你也不用叫我前辈,听起来太老,总让人觉得被岁月遗弃了,这样不好,至于你所说的那个问题。” 草为萤说着,轻声笑了笑:“斜桥的剑,是我教的。” 陈怀风怔怔地站在那里。 人间剑宗最早的时候,便是来自一个出走磨剑崖的弟子。 那个弟子叫斜桥。 那是一千多年以前。 斜桥在那个时代,并不出众。 因为当年有太多的人间需要仰望的人。 剑圣青衣,道圣李缺一,圣人李二,槐帝姬无胥..... 陈怀风没有敢想下去。 恭敬地行了一礼。 “前辈因何重走人间一趟?” 草为萤虽然很不喜欢前辈这个称呼,但见陈怀风的模样,也知道很难让他换个别的说法了,看着人间,平静地说道:“为人间重走人间。” 陈怀风怔怔地看着草为萤。 后者长久地看着这场大雾,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场雾不好,看不见人间,怎么能够叫在人间呢?” 于是人间风起。 陈怀风怔怔地看向听风台外。 大雾散去。 人间春光无限。 好似老狗镇。 ...... 陈鹤卖着卖着豆腐,便发现不知何时,那些大雾已经散开了,午后春日暖阳散落下来,竹林疏影横斜。 昨日见过一面的那个剑宗弟子背着剑,从藏书馆走了出来,抱着一只空荡荡的枸杞茶杯,向着陈鹤微微笑了笑,然后离开了竹林。 陈鹤摸了摸脑壳,心道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但是学子们的热情让他一时难以分心,于是转头继续煎着豆腐。 ...... 草为萤在听风台笑眯眯地看着下面,不知道是在看人间繁华,还是在看陈鹤卖豆腐。 人间多了一个草为萤。 看了许久,草为萤转过身来,在南岛身前蹲下,仔细地看了他很久。 南岛的左耳边不知何时有道伤口,像是被人剪了下来又接了回去一般。 草为萤抬手摸了摸,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过段时间应该便看不出来了。” 而后目光又停留在了那柄黑伞上。 看了许久,抬手握住伞骨。 原本寻常无比的黑伞,在草为萤摸上去的一瞬间,万千剑意涌现,如同珠帘一般垂落在伞沿下,细细密密,如同道道封印一般。 草为萤却是无视了那些剑意,直接将伞从南岛手中抽了出来。 瞬间人间一片寒意。 草为萤挑了挑眉,又将那柄伞塞了回去。 “有趣,磨剑崖的剑意什么时候被人偷了这么多出来?”草为萤颇为好奇地看着那些剑意。 那些剑意被草为萤激发而出,垂在伞下,却是风声雨声万般不可入内。 仔细看来,剑意化形之剑上,却是有着无数处敲打过的痕迹。 就像是曾经有人偷偷将那些剑意带了出来,而后一锤一锤地将它们尽数锤炼在这柄同样以剑意陨铁铸就的伞身之上一般。 草为萤松开了那柄黑伞,想着这柄伞后可能存在过的一些故事,轻声笑着。 那个铸造这柄伞的人肯定看过李缺一的《人世补录集》。 不然如何知道利用缺一粒子等势原理来打造这样一柄足以瞒天过海的伞? 草为萤站了起来,南岛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所以他也没有再过问的想法。看向听风台下,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或许是因为那个剑宗弟子的离开,让陈鹤有些担忧南岛,下面的摊子已经收了起来,陈鹤正在往藏书馆内走来。 草为萤收回了视线,转身背对人间看向楼梯口,没有多久,便见陈鹤匆匆忙忙地走了上来。 然后愣在了那里。 “我这是在老狗镇?” 陈鹤看着站在台边的草为萤,有些震惊。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是我来了人间。” “你不是我梦里的人?” “梦里的人,便不能出来吗?”草为萤轻声说着,转回头去,看着人间,“只是不想出来而已。” 而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更何况,我本是人非梦。” 陈鹤怔怔地看着草为萤。 草为萤笑着说道:“或者你再去老狗镇确认一下?” 陈鹤呆滞地点点头,然后转身下楼。 草为萤在听风台听着那一句响亮的——我要去老狗镇。不住地笑着。 过了没多久陈鹤便又再次回到了楼上。 怔怔地看着草为萤,说道:“为什么老狗镇还有一个草为萤在南岛的树下晒太阳喝酒?”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因为人间无数草为萤。” 陈鹤听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却也想不起来了。 “你来做什么,那场雾是你弄散的?” 草为萤在听风台上坐了下来,说道:“是的,我大抵是病了,横竖睡不着,想着来这里看看,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 陈鹤默然无语。 草为萤便笑眯眯地看着他。 二人在台上有些无话,陈鹤想了想,说道:“你初来乍到,我请你吃点铁板豆腐吧。”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好吃吗?” “我煎的 豆腐 是天下最好吃的 豆腐。” 陈鹤自豪地说道,然后跑下楼去。 草为萤有些奇怪为什么陈鹤这句话语调这般古怪,难道是在写诗? 楼下响起了煎豆腐的滋滋声。 香气传入楼中,草为萤咽了咽口水。 过了没多久,陈鹤便端着一大盘豆腐跑了上来,在草为萤身前坐下,把盘子摆在三人中间,又放了三块竹片,然后又拍了拍脑壳,说道:“我忘了,南岛现在没法吃,那就我俩吃吧。” 草为萤看了眼毫无生机的南岛,心道这确实是件可惜的事情。 陈鹤的铁板豆腐确实好吃,一个充满热爱的人,煎出的豆腐自然也是极其美味的。 草为萤吃得有些流口水。 但是吃了一片便放下了竹片。 陈鹤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不好吃吗?” 草为萤站了起来,拿起方才剥下的桃干肉擦着嘴,远眺着随着大雾散去,渐渐又充满了热闹繁华的南衣城,笑着说道:“确实好吃,如果有酒,我可以一块豆腐下三葫芦酒。” 陈鹤看了眼一旁的桌上,那里只有空的酒壶,说道:“那我去打点酒回来。” 草为萤拍了拍腰间的胡芦,里面的酒液晃荡着。 “我自己带了酒的。” 陈鹤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吃了?” 草为萤轻声笑着:“不吃了,太好吃了,不能多吃,不然我就舍不得离开这个人间了。” 陈鹤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自然能够听出这句话中的意味,是莫大的夸赞。 于是大口的吃着豆腐,舔着嘴角的油水,说道:“没事,到时候我去老狗镇给你煎豆腐吃。老狗镇应该有这些东西的吧。” 草为萤点点头,说道:“有的。”然后转回头看着陈鹤,说道,“在那里我可要吃很多的。” 陈鹤笑呵呵地说道:“南岛是我的朋友,你既然救了我朋友,我自然应当厚谢,但是我这个人平常也没啥上进的欲望,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来,好不容易找到点你喜欢的东西,自然要让你吃到满意为止。” 草为萤没有再说什么,转回头去,笑眯眯地看着人间。 这样很好。 自然是最好的。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二章 风雨 墓山之上。 陈怀风离开后没多久,有一个稍显踉跄的人影在大雾中走了出来。 停在了那块无字的碑石之下。 无字的碑石当然不行。 所以那个人影抬手到嘴边,咬了一口,然后在碑前半跪着。 写下了三个字。 白风雨。 写下了那三个字后,人影便坐着转过身来,背对墓山,面朝人间,拿起酒壶开始喝酒。 是北台。 南衣城大公子北台。 关于这块碑石后面的故事,不止是陈怀风曾经听过,北台也是。 这是藏了很多年的东西。 一个交错在剑宗与道门之间的一个小隐秘。 隐秘之所以会是隐秘,便是它只能在被需要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 陈怀风所做的事是这样,北台也是。 于是当那三个字写下。 北台的酒才到喉间,眼前的人间便不见了大雾。 是条长街。 是场大雨。 还有灰蒙蒙的街旁楼舍。 大雨中一切灰蒙蒙的,只可以看见长街石板——也是灰色的,暗哑的。 北台坐在酒肆的门口,看着眼前的风景,放下了酒壶,咽下了喉咙里的那口酒,咳嗽了一声,从一旁拿起一柄不知是谁遗漏的雨伞,撑着伞走入了大雨中。 大雨长街上什么人影也没有,但是雨声中有许多交谈的声音,只是那些声音似乎隔得很远——就像是有人做着梦,梦着很多年前的过往,但是终究一切已逝,什么都无法清晰地记起。 于是那些岁月里的声音便匆匆远去。 北台一面瘸瘸拐拐地在雨中走着,一面想着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条街上呢? 这条长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北台想起了先前自己咽下去的那口酒。 自己没有进入这片长街前,是在河边酒肆打的酒,但是咽下去的那口酒并不是。 那口酒很糙,很烈,像是咽下一口滚烫的沙子。 南衣城这种地方很少有这种酒。 北台喝下那口酒的时候,脑海中便无端出现了一片大漠。 那是那口酒给他的感觉。 所以这是在北方? 北方有大漠。 大漠之中曾经有座道观,叫做函谷观。 那你曾经又是这里看什么? 大雨倾盆,人间茫茫一片,只有眼前那条长街,依旧在一片蒙蒙里向着前方延伸而去。 北台谨慎地撑着伞,不敢让那些雨水溅落到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自己在这段回忆里,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 低头看着石板上的雨水,可惜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北台在雨中停下。 抗拒着心中那种似乎延续了很多年的记忆,将手伸出了伞外。 于是亲眼目睹着伸出伞外的那只手,被一道道雨水切割,干净利落地掉到了地上。 北台没有痛楚。 伤口也没有鲜血,断掌处光滑如镜,如同本来便是这样一般。 风雨垂帘。 北台莫名地想起了这四个字。 但是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撑着伞,继续向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从酒肆到被风雨淹没的长街另一头分明很短,但是北台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了浑身无力,才看见了那个在街角雨中抬头怅望北方的素朴道人的身影。 “你想要的是什么?”道人平静的声音在雨中传来。 “帮我一个忙。” ...... “李山河学到了山河图,所以叫做李山河,那师伯学到了什么,才叫卜算子?” 柳三月脚下踩着一阵道风,站在大雾里,看着那一艘停泊在大泽中的小舟,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卜算子站在舟头,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来自青天道的后生,说道:“我学到的是乾坤一卦。” “原来是这样。” 柳三月看向小舟驶来的方向,那里的一线波纹正在缓缓扩散开。 他方才越过大雾来到这里,便看见了这一艘在雾中缓缓漂着的小舟,卜算子便站在舟头,一身道韵惨淡,似乎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个小道童在舟舱中安静地睡着。 “看来师伯最近算过一卦。”柳三月回过头来,看着卜算子说道。 卜算子平静地说道:“我最近算过很多卦。” “比如?” “比如你要死了,柳三月。”卜算子静静地看着这个来自槐都的兵部侍郎。 柳三月沉默下来,低头看着泽水,轻声说道:“我以为命运这种东西,不应该说给人听的——是真是假,总让人觉得不快。” 卜算子回头看了眼大雾,什么也没有说,小舟向着大雾里驶去。 命运自然不该说与世人听。 但这句话并不是说给柳三月听的。 命运不可观测。 但可以推算。 方才在那片青山之巅,卜算子问了一些东西,得到的答案很不愉快。 所以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来反驳那个人的说辞。 柳三月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所以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目光便重新坚毅起来,静静地看着卜算子离去的背影,问道:“师伯何时来的大泽?” 卜算子的声音在大雾中传来。 “大雾之时。” 柳三月沉默下来。 卜算子当然不会骗人。 所以无论是这句话,还是先前那句话。 自然都是他所看见的真实。 那么究竟有谁曾经来过这片大泽? 自己又会什么时候死呢? 柳三月沉默地想着,踩着大泽之水,继续向着大泽深处而去。 ....... 有些故事,开讲的时候,你还没有来,于是只好留在戏台下,做了个闲散的看客。 惊呼大戏曲折,盛赞水落石出,而后大幕落场,再抹脸上台,开讲自己的故事。 北台便是这样。 当那个老道人在街角看雨看天看人间,问了他那句——你想要的是什么? 北台说我想要你帮我个忙的时候。 他便退出了戏台。 成为了一块砖墙,一处檐翘,一抹雨水。 再无法参与进那场风雨中。 至此他才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是一个年轻人,同样身穿着道袍,手掌还在,只是有许多的鲜红的纹路,就像是他也曾经将手伸进了那些雨水中一般。 年轻道人神色平静,那些平静里似乎又带着许多的愤怒与不解,只是压抑下来,神色恭敬地站在老道人身后。 老道人问道:“什么忙?” “请您去死。” 年轻道人很讲究。 当他说请的时候,竖掌行了一礼,虽然手掌在微微颤抖着。 而且说的不是你,而是您,代表了他的尊敬。 去死二字说得很清晰,也代表了他的目的很明确。 只是他的浑身都在颤抖着——不止是手掌。 那柄伞在手中同样震颤着,雨水低落在伞面上,被震出了细密的雾水。 人间惊雷。 倏忽之间划破夜色的电光照亮了年轻道人的脸庞,脸上有愤怒,有不解,也有哀伤痛苦。 不再压抑了。 当他说出这句的时候,便不再压抑了。 年轻道人泪流满面,重复着颤抖着又说了一次——请您去死。 师父。 老道人回过头来,道髻整洁,目光沉静,安静地看着这个自己的最为得意的门生。 “只有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们也是。” 年轻道人松开了手中的伞,那些雨水打落下来,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道人身上万千金光涌出,化作无数潦草的道文,在那些风雨垂帘的人间里向四周扩散开来。 于是长街化作了一条卦道。 于是人间长街开始流转,化作了一条条的卦道。 北台变成了一滴悬停于天穹之下的雨水,不无震撼地看着这个化作了一个罗盘的人间。 年轻道人与老道人站在乾字卦道之上,人间大雨纷乱地冲刷着一切。 老道人安静地看着瞬间改换人间的这一道术,很是欣慰,也很是失望。 人间罗盘之上,万千卦象演变,老道人与年轻道人之间的距离被缓缓拉开。 二人各自立于一条卦道之上,道文流转,风雨不止。 只是有些风雨是老道人的风雨垂帘。 有些风雨是年轻道人的风雨卦象。 年轻道人神色哀伤地立于天地罗盘,风雨乾字卦道之上。 乾为天,于是道人向着天穹而去,老道人安静立于坤卦之道,于是落入人间。 卦道流转,天震相合,于是天雷而来。 年轻道人脚下万千雷电,化作雷蛇穿破风雨而去。 天雷地火,山风水泽。 人间万千,皆为大道。 于是皆可杀人。 老道人欣慰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教授而出的弟子。 他当然学得很好。 一切都学得很好。 当那些天雷地火自天穹悍然落下之时,老道人抬手胸前,风雨道文自神海飞出,一一占据了那些来自年轻道人的卦道。 老道人抬手是风雨,放手也是风雨。 但他没有用自己最精妙的一招,风雨垂帘。 而是同样用了这一式乾坤卦道。 于是天地变换。 乾坤易形。 老道人站在天穹之上,看着那些天雷地火折返,向着自己的弟子而去,轻声说道:“你学得很好,但是你有一卦还没有学到,那便是变卦。” 年轻道人站在天地罗盘的最下端,抬头看着自己的师父,却是摇了摇头,无视了那些在风雨道文中浩荡而来的雷火山泽。 缓缓说道:“我学到了。” 于是风雨道文,天地卦象之中。 有一剑而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三章 那一剑因果从岁月来 一切浩荡风雨、天雷地火,都止息在了那一剑中。 但那一剑没有出现在这片人间。 而是落在了很多年前。 乾坤道术散去。 二人重新落在了长街之上。 老道人低头看着胸口那莫名多出的一道陈年剑伤,满是惊奇,沉默很久,轻声说道:“这是什么剑?” 年轻道人看着自己的师父,轻声说道:“因果剑。” 老道人笑了起来,风雨穿过剑孔而来。 “这一卦,确实变得很好。”老道人欣慰地看着年轻道人。“我没有算到。” 不在万千卦象之中,自然无法算到。 整场雨夜里的卦象,都是迷惑。 只是为了让老道人无心去算很多东西。 风雨不止,却再没有了先前的那些杀意。 只是风雨。 洗涤着长街一切从大漠而来,沉淀在人间的风沙。 年轻道人站在雨水中,竖掌向老道人深深行了一礼,而后捡起了地上落下的那柄伞,转身向长街外走去。 “我以为你会借此机会杀了我。”老道人低头看着心口的孔洞,轻声说道。 年轻道人停在长街风雨里,一身道袍飘飘。 “我下不了手,师父。”年轻道人转回头来,看着老道人,“师弟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一剑后,师父您便会失去对青天道的掌控。” 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在风里离开。 老道人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深的无情。 老道人沉默地站在原地,心口突然出现的陈年旧伤因为这场与弟子的战斗而重新开始淌着鲜血。 滴滴嗒嗒的落向地面。 老道人看向南方。 开始想着,那一剑,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呢? 老道人的眼中开始出现大片的星河。 星河流转,落在了人间的某一年。 ...... 大风历九百二十三年,十二月,人间大雪。 南衣城。 大雪纷飞的南衣城中,有个年轻道人站在长街上,道人很年轻,才刚过二十岁,眉宇里都还满是那些充满稚嫩未曾脱尽的少年气。 道人从北方来,来的时候人间还是春意满枝头,一路游历至南衣城的时候,已是大雪如絮的时节。 满城雪色都压不住南衣城中那种繁盛的风光。 这是青天道那种深藏于青山之中的地方所不能拥有的。 年轻道人沿着长街走着,一面四处张望着,然后停在了一处卖糖葫芦的摊贩前。 道人看了很久,从鞋底摸出了几文钱,买了一枝,倚在大雪堆积的河边护栏上,小口地吃着,安静地看着人间。 道人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糖葫芦。 那是五岁的时候,他爹最后一次带他出门的时候,在怀里翻了很久,摸出的一文钱,买了一个糖葫芦,塞到了他手里。 他吃完那个糖葫芦,便随着那个突然到访的道人去了青天道。 从此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再出过那片青山。 直到道成。 是的。 道人很年轻。 但是已经是人间大道境。 纵观修行界两千年历史,年轻人入大道的年纪都是极为罕见的。 “白风雨?” 有人在叫着年轻道人的名字。 白风雨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个打着哈欠趴在南衣城某个桥头看雪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是妖。 一个穿着白衣的妖。 只是白风雨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妖。 只是九百年前,人间便不会去区分是人还是妖,所以白风雨也没有对于中年男人的身份有什么质疑,只是啃了一口糖葫芦,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男人懒散地笑着,说道:“见你一面便觉得有风雨而来,随口叫了一下,倒没有想到你真的叫这个名字。” 白风雨自然不信,说道:“阁下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寻常之人,我猜你出剑很快,那肯定叫丛刃。” 丛刃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便是这般觉得的,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我确实叫丛刃。” 白风雨耸了耸肩,说道:“我今日来便是要去见丛刃前辈,倘若见到了,我会将你冒犯他的事顺便说下的。” 看来是在说笑。 丛刃如是想着。 于是觉得很有趣,笑了起来,说道:“那记得帮我问他一下,糖葫芦下酒,是苦还是甜。” 白风雨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古怪,但没有深究,只是说道:“我尽量。” 丛刃趴在桥头看着他,看了很久,后者很平静地在吃着糖葫芦,每咬下一棵山楂,都要把棍子上的糖渍舔干净。 “你便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名字的?” 白风雨放下了手里的糖葫芦,看着这场大雪,眉宇间满是春风得意的意味。 “人间也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大道了?” “大道了。” 白风雨不无傲气地说道。 “厉害!” 丛刃夸赞了一句。 “那是自然!” 丛刃哈哈笑着,走下桥去。 白风雨看着丛刃在风雪里离去的身影,暗自揣测着。 白衣,妖气。 莫非是黄粱悬薜院院长白衣卿相? 白衣确实帅。 白风雨也想穿一身白衣,但是青天道的人不穿白衣,所以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河岸雪中吃完了糖葫芦,白风雨找个路人问了一下人间剑宗的位置,便在风雪里走去。 白风雨赶到人间剑宗的时候,剑宗里的人正在打牌。 就在门房里,四五个弟子,围着一张摆着火炉的桌子,打得难舍难分。 白风雨虽然不是很理解这种打牌的风气,但是他没有多过问,很是客气地请教了一下他们的师父在哪里。 有弟子给他指了路,白风雨便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斜桥雪林,向着一池而去。 然后他便在那棵桃树下,看见了一脸微笑的丛刃。 “你怎么在这里?” 白风雨愣了一下。 丛刃看着他笑道:“因为我真的是丛刃。” ...... 北台便站在风雨里看着老道人,他知道老道人在找什么东西。 那一剑落下的时间点。 只是直到这里,依旧都没有任何迹象。 老道人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却也是笑了笑,似乎在笑着当年的愚蠢与单纯。 而后星河流转,继续下去。 ...... 白风雨用了很久才从那种尴尬地处境里摆脱出来。 自然也便没有再问丛刃糖葫芦下酒是苦还是甜的事。 丛刃在桥边桃树下,一地桃花与积雪中笑了很久。 “二十岁入大道,哪怕是我师父丛中笑,当年也没有这般过,我也没有,人间确实该知道你的名字了,白风雨。” 白风雨守礼却也得意地站在一池边,轻笑着说道:“人生百年,白风雨这个名字他们还要听很多年。” 丛刃微微笑着,说道:“所以你来南衣城做什么?” “学剑。” “为什么?” 白风雨崇敬地看着丛刃,说道:“大道千万,前辈学贯人间,晚辈亦有此志。” 丛刃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平静地看着白风雨。 “我的天赋并不好,从前我师父常常这样说我,入大道也很晚。”丛刃看着白风雨,“你知道我为何能兼修巫鬼佛法吗?” 白风雨沉默很久,开口说道:“因为前辈活得很久。” “是的。”丛刃站了起来,向白风雨走了过来,走到一池边看着池边积雪。“你的天赋很高,我望尘莫及,当年你师父将你收入门下的时候,我便有所听闻——人间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白风雨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丛刃自然不会只是夸赞他的天赋。 果然丛刃接下来的话语,意味一转。 “但是人生在世,只有天赋是不够的,你的天赋很高,但是你终究只是世人。” “道圣为何便能通学人间?” 丛刃笑了笑,说道:“因为他是道圣,用千年前的话来说便是,他如果想要做什么,永远便只会是人间最好的,永远人间第一李缺一。” 白风雨安静地站在一池边。 “我觉得我也可以。” 年轻人自然永远自信而且狂妄。 丛刃轻声笑着,转身走回桥上,在桥边趴下。 “那就证明给我看。” ...... 老道人的回忆在这里停了下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 是的,便是这里了。 当年丛刃说完这一句后,应当便是——彼时我便会教你一剑。 但是老道人在那段回忆里,看见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丛刃手中蓦然多了一柄剑。 方寸。 现在你可以学这一剑了。 丛刃如是说道。 白风雨还未反应过来。 那一剑便已经穿过了自己的心口。 老道人回忆结束,眼中星河散去。 捂着胸口在雨夜中弯腰下来,不住地咳嗽着。 好一剑因果! 老道人唇角满是鲜血,剧烈地咳嗽着。 是的,但这又何尝不是丛刃当年那句话的应验? 白风雨证明了自己拥有足够的天赋。 去掀起人间的风雨。 所以丛刃教了他一剑。 在大风历九百二十三年。 十二月那场雪里的初见。 只是。 这算什么呢? 白风雨不住地咳嗽着,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檐下。 有一剑自风雨中而来。 落到白风雨手中,而后刺向了雨夜檐下那个跟随了他所有回忆的少年。 雨水之剑停留在北台鼻尖。 “你想要的是什么?” 北台长久地看着眼前那一剑,抬头看向面前这个苍老的道人,轻声说道:“帮我一个忙。”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四章 戏台之下,大湖之中 戏台搭好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画好了浓妆,随时准备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完一生。 有些人还在台下,满怀憧憬地看着故事,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去往何方。 ...... 小舟靠了岸。 小道童王小花在那阵晃悠中醒了过来,卜算子已经下了船,站在大泽边,安静地看着这片大雾。 大雾是界限分明的。 回头越过那片青灰色芋海,人间一片春日晴空。 有人来了人间,觉得人间不该雾气茫茫,于是末春暖阳回到人间。 但是大泽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去。 卜算子静静地看着大泽,八百里大泽雾气如涂。 是的,有些东西回来了。 但他只是看客而已。 王小花却是突然有些记不得先前他们随着那个叫子渊的人去了青山之中后发生了什么。 头有些晕,像是经历过什么重创一般。 王小花爬到了船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脸,然后怔住了。 眼眸里有个古怪的黑色的图腾。 王小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些黑色并没有消失。 反倒是愈发浓郁,像是在眼皮之下的各个地方,都在淌着墨汁,向着眸底深处汇聚一般。 “师父!” 王小花惊慌失措地叫着卜算子。 卜算子低下头,看着船边的小道童,轻声说道:“那是她送你的礼物。” “礼物?” 王小花愣在了那里,低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在眼眸中缓缓流淌的诡怪黑色图案。 “你伸出手来。”卜算子说道。 王小花依言伸出了一只手,于是大泽涌动,万千大雾汇聚而来,落在了小道童的手心,变成了一股浩瀚的流动的力量。 是黑色的。 冥河之力。 也可以有另外一个名字。 神力。 卜算子一身道意立于泽边,风吹道袍,飘飘不止。 抬手一指点向王小花手心,那些神力瞬间被激活,扩散开来,卜算子后退一步,似乎有些脱力,面色苍白,看着王小花说道:“你再看。” 王小花从眼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水中,那些来自卜算子的道韵化作金色道文遍布全身,而自己眼眸中那些黑色图腾却是化作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 立于大河边一身黑袍的身影。 风吹黑袍,王小花身上的那些金色道文被瞬间击溃,消散在大泽边。 “这是什么?”王小花呆呆地问道。 卜算子平息了许久,目光慈祥地看着王小花,轻声说道:“古楚鬼神,大司命——这便是她送给你的礼物。” 王小花有些似懂非懂。 大司命这个名字她听说过,南衣城便在大泽边,关于黄粱的那些鬼神他们自然也会有所听闻。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王小花这般想着。 “那他有什么用呢?” 王小花问道。 卜算子抬头看向大雾,缓缓说道:“司职生死。” 王小花听见这四个字,便惊恐地退了回去,坐在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卜算子:“我可以不要吗?” 卜算子轻声笑着,说道:“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要。” 王小花怔怔地看着卜算子,问道:“为什么?” “因为总要有人得到他,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我们这样的人手里好。” “我不懂。” 卜算子叹惋地怜爱地看着这个相识才不过几日的小女孩,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以后你要学会做一个无情的人,不要去看人间的对错,不要分辨世人的善恶,不要听信世人的悲喜,不要拥有,仁爱这个词。” “为什么?”王小花呆呆地看着卜算子。 “因为看见对错,就会走入对错,知道善恶,就会成为善恶,听信悲喜,就会自存悲喜,拥有仁爱,就会拥有偏私。生死,只应当保持绝对的中立。” “那为什么不能是师父呢?” “因为我已是世人。” 王小花怔怔地看着面前满眼哀怜,却也自生可怜的卜算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卜算子微微笑着,从身上道袍扯下一块,叠成布条,将小道童王小花的双眼蒙住。 “司命之术乃是巫鬼神教之中的至上神术,日后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会这个。” “知道了会怎样?” “知道了他们就会纠缠你觊觎你贪图你,有人想死,有人想活,二者都是欲望的不同表现,贪婪与私心是刻在世人心底的,他们以后未必能伤到你,但你如果不曾真正做到无情不仁,你就会做出许多错误的事情。” 王小花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有些惶恐,于是她握住了卜算子的手,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我们走吧。” 卜算子拉着王小花冰凉的小手,穿过芋海,向着人间走去。 ...... 在戏台下看着的,不止小道童。 ...... 南岛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剪子的声音,还有很多东西在落下的声音。 有人在交谈,然后慢慢走远。 还有铁板豆腐的香气与酒香。 于是他睁开眼。 人间的空气在流淌着,像是变成了水,变成了大湖,桃树长反了,落花向上而去,山崖是倒着的,天空是沉没的,那些雾气流淌在脚底,像是很多年前吃过的母乳一般。 然后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不是人间颠倒了。 是自己活在了大湖里。 南岛轻飘飘地游到湖边,那里有个青裳少年正坐在桃树下喝酒。南岛尝试爬上湖去,然而那些大湖的水面却如同一层不可突破的屏障一般,坚决地将南岛挡在了大湖下。 “喂!” 南岛叫喊着,但是青裳少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微微笑着看着山崖大湖,自顾自地喝着酒。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南岛趴在水中想着。 草为萤。 是的,就叫草为萤。 南岛想起来了在这个镇子里的一些事情。 “草为萤!” 南岛用力的叫着他的名字。 草为萤站起身来,走到湖边。 南岛欣喜若狂。 “快救我出来!” 然而草为萤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着哈欠。 “倦了倦了,回去睡觉去。” 南岛用力的捶打着湖面,波纹无数,然而草为萤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好像那些波纹只是桃花落下的颤抖一般。 于是转身离去。 南岛捶得满手鲜血,在湖中晕染开来,像是一朵大红色的花一般。 直到再不见草为萤的身影,南岛才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背靠着那堵大湖屏障躺了下来。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岛开始回忆。 很小的时候,淋了一场雨,便开始吐血,然后他爹便给他打了一柄伞,然后便长到了少年时候,十五岁的时候,也便是三月初四,自己来到了南衣城。 前往人间剑宗寻求修行之道? 应该便是这样。 然后被丛刃拒绝了,便来了悬薜院。 悬薜院的人也不肯收,于是便留下来做了门房。 南岛的思路开始清晰起来。 得罪了花无喜,认识了许多人,见到了让自己心动的人,然后修行小有成就,便去了结恩怨。 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 南岛慢慢地想着。 那么自己应该便是来这里养伤的。 只是为什么会被困在了湖里? 南岛有些想不明白。 有许多寒意从湖底传来——或者说从湖底天穹传来。 南岛神海中的那四道剑意不安分地游走着。 那里有什么? 南岛躺在大湖水面上,沉思着。 而后站了起来,向着上方湖底而去。 自人间照进来的春日暖阳渐渐落在了下面,于是越往上,眼前所见便越黑暗,那些寒意也便越浓烈。 南岛觉得身周都开始结霜,水流也变得迟缓起来,本想停下来,但是一停下来,神海中的剑意便开始作怪,四处乱窜,像是不听话的孩童撒泼打滚一般。南岛于是一咬牙,继续向着湖底天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南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漆黑无比,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着水流中那种细微的波动游去。 像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身子。 水草? 还是苔藻? 南岛用力的睁开了那些东西,只是越缠越多,也越缠越紧,南岛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在大湖之下,却还能像平常一样呼吸。 于是神海之中的剑意破体而出,环绕在南岛身周,剑意流转之间,便破开了那些束缚。 黑暗水草被冲开,南岛突然之间落入了大片的光明之中。 然后又重新落了下来。 南岛扯开眼前缠着的一条水草,正以为自己已经出去了的时候,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便愣在了那里。 剑。 千万柄寒光泠然的长剑高悬于湖底天穹之上。 而南岛在水草苔藻结成的大地之上,怔怔地躺着。 这里是哪里? 南岛震惊地撑着苔藻大地站了起来。 水流不断,一切都在荡漾着,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一般。 南岛身周的四道剑意欢呼雀跃地游走着,向上而去,缠住了其中一柄剑,用力撕扯着,将它拖了下来,送到了南岛手中。 这是要做什么? 南岛不解地看着手中那柄名叫愁心去的长剑。 “请拔剑。” 有个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岛握着剑转身看去,那个出现过数次的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正在苔藻大地的另一端缓缓走来,身前虚捧的小剑正在缓缓化作桃花散去,湖底天穹之上有一柄剑直直地落向他手中。 南岛尚且未曾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白衣男子桃花便已经执剑飞跃而来。 匆匆横剑格挡。 水流荡漾,南岛被一剑劈得向后倒退而去,翻涌起一地水草。 白衣男子向后退去一步,手中长剑舞着剑花,落到了另一只手中,再度一剑而来。 南岛被突然的袭击弄得有些生气,也不管为何,吐了一口气,拄着剑重新站了起来,提剑迎了上去。 长剑闪着寒光,拖曳着水流尾翼,相击在一处,二人又同时向后退开。 于是再出剑。 四道剑意在一旁招摇地晃动着,像是水草一般,也像是路边看见有人争斗,为其中一方加油的小屁孩。 南岛与桃花相对数剑之后,看见了旁边看戏的剑意,抬手一招,剑意便被拖了过去,只是其中有两道被桃花截胡过去。 剑意环绕,长剑之势更甚,南岛一剑刺向桃花。 是穿花之剑。 磨剑崖的人间快剑。 桃花并未避让,双手握住剑柄,直接一剑劈了下来,倏忽之间来到的一剑却是被精准的劈在了剑身之上,而后脱手而出,砸落向水草之中。 桃花收剑而立,向着面前的少年伸出了一只手,平静地说道:“请。” 少年有些不服气,将剑从水草中拔了出来,同样双手握剑,一剑劈向桃花。 ...... 本该去睡觉的草为萤向前倾着身子站在湖边。 不止一个。 人间无数草为萤。 云雾大湖边满是草为萤,倾身看向湖中。 像是大湖之眼的睫毛一般。 “他也不会打架。” “没事,慢慢来。” “就是有些侮辱了那些剑。” “毕竟每把剑的名字都是我亲手刻上去的。” “反正是白来的,浪费就浪费吧。”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五章 即登彼岸舍舟楫 午后阳光懒懒地洒在听风台上,于是陈鹤也懒了起来,不想出去卖豆腐了,抱了本书躺在台边看着。 上午来到人间的青裳少年草为萤便在一旁坐着,微笑着看着人间喝酒。 陈鹤看了好一阵书,转头看着他:“你不出去看看吗?” 草为萤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我先在这里看看。” “看什么?”陈鹤有些好奇。 南岛的手指头动了一下,将二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陈鹤也没有再问草为萤看什么,放下书走到南岛身前,他心口的那朵桃花似乎快要枯萎了,正在缓缓垂下去。 刚刚他的手指头应该是动了? 陈鹤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草为萤,虽然没有问出来,但是草为萤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说道:“你没有看错。” 陈鹤高兴了起来,说道:“那他是不是快要醒过来了?” 草为萤点了点头,也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陈鹤看着草为萤这矛盾的动作,挠着头。 “他在老狗镇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在人间还没有。” “为什么?”陈鹤有些不解。 草为萤笑眯眯地看向人间,说道:“因为他要先学会用剑,才能出来。” “为什么要先学会用剑?” “我怕他和你学卖豆腐。” “......” 陈鹤一阵无语。 心道卖豆腐哪里不好了,豆腐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二人在听风台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许久。 草为萤站了起来,走到台边,看着人间,笑着说道:“你今日不去卖豆腐了?” 陈鹤站了起来,躺回了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豆腐被院里的学子们买完了,今天的事情今天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草为萤笑呵呵地看着人间,说道:“确实如此。” 陈鹤拿起书正要看,便见草为萤转过身来,把南岛扛了起来,向着楼下走去。 “你去做什么?” “晒晒太阳,下面那个四轮车怎么开?”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可以了。” “......” 青裳少年草为萤在午后春日里开着四轮车载着南岛出门兜风去了。 ...... 卜算子牵着小道童王小花回到了南衣城。 大雾散去后的南衣城人流匆匆,人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大泽那边依旧未散的浓雾。 很多东西自然与世人无关。 他们在一些大事里,只是无辜的牵连者。 自古至今。 莫不如此。 卜算子牵着王小花在人流里平静地走着。 “我们这是在哪里?” “南衣城。” 王小花点了点头,想起了她爹娘,但也想起了卜算子先前和她说的那些话。 “那我是不是不能去见我爹他们了?” 卜算子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王小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在眼带下擦着什么。 卜算子牵着王小花沿着长街一路走去,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外。 巷子里有些摊位,一些小商贩便在这里面卖着各种零零散散的小东西。 王小花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但是好像因为太久没见,那些声音都变得有些认不出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 转身想要往巷子外走去。 卜算子拉住了她。 “再听听吧,往后,就是一辈子了。” 王小花在巷口站了很久,然后挣开了卜算子的手,在黑暗里向着远方跑去。然后在撞到了一处墙角的时候停了下来,低头不停地掉着眼泪。 卜算子便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何苦来哉?”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卜算子身后响起。 卜算子转过身来,向着身后之人行了一礼,开口轻声说道:“那你呢,师父?” 满头白发的老道人白风雨坐在墙角,身下是根破旧的小板凳,一旁还摆着一根板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我也是这样。” 白风雨静静地看着墙角那个小女孩,叹惋地说道:“巫鬼神道,都是无情的东西。” 卜算子沉默许久,轻声说道:“那么成仙呢?” 白风雨惨然一笑,说道:“疯子的自慰罢了。” “我以为您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 “十二楼的人听见别人说自己是疯子便要杀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是疯子,而是这句话说出了他们心里最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我以为您会从头来过。” 白风雨安静地看着人间,轻声说道:“你以为当年丛刃那一剑只是重伤那么简单吗?” 卜算子没有说话。 白风雨不住地咳嗽着,活到了人间大限的身体,那种衰老,哪怕曾经是站在修道极高境界的白风雨,也很难再压抑下来。 “他斩去了我的心我。”白风雨一字一句,不无痛恨地说道,“他斩了我的心我,我来斩什么?” “我斩不了心我,我如何忘我?” “我不能忘我,又如何踏天门?” 白风雨的话语中带了许多凄厉,更多的是悲凉与疯狂之后的哀怜。 所以卜算子神色哀伤地看着他。 不远处的王小花嚎啕地哭着。 卜算子虽然看起来只有五十多,但是今年也已经七十多了。 而白风雨今年九十九。 在旁人看来,这一处街角的两人,如同在告慰自我余生的老人一般。 “所以师父您当年又何必去走这一条路?” 白风雨抬起苍老的眼眸看着卜算子:“你不懂。” “为何不懂?”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修成大道,是不会满足的。”白风雨抬头看向天穹,“如果不去天上看看,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卜算子沉默下来。 是的,像白风雨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满足的。 当今人间,人们总说着张小鱼,说着李石,说着秋溪儿他们这般的人物。 但在这百年里。 人间最出众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青天道前代观主,白风雨。 掀起人间风雨的风雨。 只可惜姓不好。 所以白来了一趟。 于是万千悲伤遗憾,留在了人间街角的苍苍暮年。 “我不敢苟同。” 卜算子向着老道人白风雨行了一礼,走过去,牵住已经止息下来,开始抽泣的王小花的手,向着南衣城北而去。 白风雨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在街角看着人间,晒着太阳。 他自然不是为了卜算子而来。 而是在等另外一个人。 一个重回人间的人。 于是青裳少年草为萤开着四轮车在街角停了下来。 人间风光很好,所以草为萤微微笑着,坐在四轮车上,给旁边另一个四轮车上的南岛扶正了一下,这才看向街角那个沉默着想要说些什么老道人。 “你原来已经这么老了。”草为萤如是说道,走下车来,在老道人一旁的那根板凳上坐下。 老道人低头在街边水洼照着自己,满头白发,形容憔悴。 确实很老。 但是在草为萤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 很多时候,岁月流逝是没有预警的。 直到有人惊叹——啊,原来你已经这么老了。 于是便迅速的老去,牙齿掉落,皮肉松垮,精气神都消失在了那一句话中。 老道人抬头看着草为萤。 心道您老人家怎么还不老呢? 当年我也是年轻人,您也是年轻人,怎么人间几代人都过去了,您还是这般模样呢? 您又没有化妖,是什么让您活了这么多年呢? 凭什么我就要老了要死了呢? 老道人想着,便有些委屈地哭了起来,低着头,抹着泪水。 青裳少年草为萤便坐在一旁,抬手拍着老道人的肩膀。 “想开点,人生百年,如果做不到,那就放弃,带着遗憾去死,在冥河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但我怎么能甘心呢?青.....前辈。”老道人白风雨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哭着,“我少年成名,早窥大道,人间有几个我这样的人呢?我本不该是这样的.....” 草为萤看着涕泪横流的老道人,叹息了一声,说道:“踏过天门又怎样呢?见了青天又如何呢?大道如青天,又何止你一人不得出?” “但碌碌做一世人......” 草为萤打断了老道人白风雨的话。 “想的太高,看得太远,其实并无意义。”草为萤看着轮椅上安睡的南岛,想起了在湖边与南岛曾经说过的那些翻山的话。“成道成仙,不过都是世人。” 老道人抬头怔怔地看着草为萤,却见那个少年眸中满是遗憾的色彩。 “为何?” 草为萤回头看着老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做众生——翻过山去,也只是山,只是如此而已。” 白风雨凄然一笑,说道:“我不信。” 草为萤站了起来,看着人间,远处行人匆匆忙忙,都没有来得及往天上多看几眼。 但他们很快乐。 或许也有不快乐的。 比如某个在人流里怀揣了一道道术,向着城外而去的少年。 “纸上苍生而已。” 白风雨依旧摇着头:“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草为萤轻声笑着,没有和老道人置气。 白风雨长久地沉默着,然后看向了一旁轮椅上安睡的南岛。 “他便是您青睐的人?”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说道:“另有其人。” 白风雨沉默地看着草为萤,不知道他所说的另有其人,是指他,还是指南岛。 沉默很久,白风雨轻声说道:“我还是不信,前辈,但我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是的。” “我不想抱着遗憾,也不想放下执念。” 白风雨抬起了手,道文流转,他一生所修的风雨道术凝聚在掌心。 是一帘风雨。 抬手一分为二,一半飞向南衣城不知何处,一半留在了手中,白风雨抬手指向南岛,那半帘风雨向着南岛而去,没入体内。 草为萤只是平静地看着。 “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他日这个少年得见天日。”白风雨抬头看向天穹,“那也算我曾见过。” 白风雨说完,站起身来,一面咳嗽着,一面向着人流中而去。 “虽然前辈您给的答案,我不喜欢,但是,我也该去看看人间了。” 草为萤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白风雨离开。 世人倘若得知,会很欢喜。 十二楼的疯子又少了一个。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六章 风雨往事 白风雨的故事陈怀风自然听说过。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彼时的陈怀风,才刚刚进入人间剑宗。 他记得那日大雨,雨雾弥漫了整个南衣城,到处都是水汽,什么都是朦胧疏离的模样。 有人撑了一柄伞站在剑宗门口敲门。 那时的陈怀风还是个幼童,自然不知道这个撑着伞一身雨水的老人是谁,于是很客气地带他进了剑宗之中。 老人的面色很苍白,眼神有些浑浊,但是身上有弥而不散的道意与剑风。 他以为是师父的故人,于是便带去了一池。 白风雨确实是丛刃的故人,只是这个‘故’不是故事的故,而是事故的故。 丛刃在大风历九百二十三年送了白风雨一剑这件事,是后来陈怀风问了丛刃才知道的。 所以陈怀风当时看见老人来到一池之中,一身道韵扩散开来,整个剑宗都落入了一大片山河绘图之中时,直接便拔出了剑,尽管当时他才初窥门径,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入道。 天地山河很大,所以陈怀风离老人也很远,当他拔剑像只细小的蚂蚁奔跑在山河起伏中的时候,老人根本便没有在意他。 老人踩着山川河谷杀向正在那里趴着睡大觉的丛刃。 陈怀风慌张地叫喊着。 于是丛刃醒了过来,挑眉看着人间大片的山川河谷,没有从桃树下翻出那柄方寸。 而是竖指身前,说了一个字。 临。 那是人间第一次知道,原来丛刃会函谷观绝学。 九字真言。 山河镇来,八方风雨,陈怀风站在那里都觉得无比窒息。 但是丛刃只是巍然端坐于山河之中。 八风不动。 是谓临。 于是山河扑面,如临微风。 老道人亦是心中震撼,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心中一颤。 丛刃口中吐出第二个字。 不是兵。 是——列。 道风自丛刃身周涌起,岁月复流,空间变换,一切山河复归老道人身前,而丛刃出现在他身前,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半寸外。 那一指,是老道人的绝学。 山河图中山河一指。 ——你怎么连这一指都学会了! 老道人散去了山河图,怔怔地看着丛刃。 ——因为我活得足够长久,更何况,六十年的岁月,学你一招道术,也不算长久。 丛刃气势平息,安静地坐在桥头桃树下,道风散去,如同闲人。 老道人颓然地坐在池边,小小的陈怀风提着剑跑了上去,压抑住那些惊恐,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丛刃平静地看着他。 ——今日不行,还有来日,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我便在这里等你,白风雨。 白风雨没有去看脖子上的那柄剑,只是轻声叹息着。 ——算了,一生至此,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白风雨抬头看向丛刃。 ——但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当初你要帮助谢朝雨。 丛刃平静地看着满园桃花。 ——与他无关,只是要看人间平稳,你青天道要做的事,太过于惊世骇俗,我看不透往后的事,自然便要制止。 ——神河都不管,凭什么你要来管? 丛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风雨沉默很久,抬手拨开了陈怀风的剑。 陈怀风看向自己师父,丛刃只是挥了挥手,陈怀风抱着剑警惕地站在了一旁。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白风雨沉默很久,说道——等死。 丛刃静静地看了白风雨很久。 ——墓山上有很多墓,里面没有尸骨,碑上也没有姓名,当年那场大战之后,有太多人无法被找回来,你如果真的想等死,可以去那里面。 白风雨点了点头,站起身,向着一池外走去。 陈怀风记得自己当时看着白风雨的身影缓缓在雨中消失,回头问了丛刃一个问题。 ——他真的便等死了? 丛刃平静地说道——是的。 ...... 所以当陈怀风抱着一杯枸杞茶站在一池外,看着那道风雨道术落入自己手中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当年曾经叱咤过人间的一代天骄道人,真的快要死了。 这半道风雨垂帘,足以启动南衣城的同归大阵。 将那道风雨道术收入神海。 陈怀风看向桥边静坐的张小鱼。 因果剑只有张小鱼学了半剑,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式丛刃的绝学,囊括佛门道门剑宗三家之长。 佛门因果寻踪,道门列字真言,剑宗御剑身外。 无论哪一种,都是至上之学。 也只有丛刃这种兼修人间诸般大道的人,才能做到这般。 陈怀风怅然地想了很久,抬眼看着天色。 人间一日将尽。 许久没有过的忙碌的一日。 陈怀风向着桥头桃树下走去。 张小鱼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神色有些忧愁的陈怀风。 “师兄怎么也这副模样了。” 陈怀风一面喝着枸杞茶,一面叹息着说道:“人间太难看了,所以我也在想,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张小鱼托腮坐在桥上,脸上时而便有一道剑痕出现又湮灭。 “对啊,所以师父到底做什么去了?” 张小鱼说着,转头看向一池外的小树屋,丛心正在那下面晃悠着荡秋千。 “小丛心肯定知道,但是她就是不说,气死我了。” 陈怀风喝着枸杞茶,轻声笑着:“你要是肯把欠她的钱还了,说不定她就说了。” “没钱,最近忙着到处跑,哪里有钱还。”张小鱼懒懒地趴在护栏上。 说的好像他不忙着看人间,就有钱还了一样。 陈怀风也没有戳穿他,毕竟欠了这么多钱,借口已经越来越难找了。 “对了,你有没有在悬薜院发现什么?” 张小鱼看着水中自己脸上的剑痕,突然抬起头问道。 陈怀风沉默了少许,说道:“确实有。” “帮我报仇!” 张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 陈怀风歉意地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弟啊,这个真做不到。” “为什么?” 陈怀风看向南衣城南方。 “因为那个人,可能师父来了也不行。” “你放屁!师父天下第一,一定能给我报仇!” 陈怀风轻声笑着,说道:“且不说师父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就算天下第一,又怎么能管天上的事?” 张小鱼瞪着陈怀风:“师兄不要给我打哑谜。” “我他妈不敢说!” 向来温和养生的陈枸杞罕见地说了一次脏话。 于是张小鱼知道,他的仇估计是真报不了了。 “那怎么办?”张小鱼垂头丧气地摸着自己的脸。 陈怀风喝着枸杞茶,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张小鱼瘫倒下来,阿巴阿巴地看着树上落花。 ...... 城外三十万青甲的调兵令符在傍晚时分被人送到了天狱门口。 要不是有天狱吏正好开门看见,估计被谁家熊孩子捡走也不好说。 半枚兵符被送到了林二两手中。 简十斤正在一旁悠闲地喝茶。 看见那个天狱吏和林二两说了这件事,笑呵呵地说道:“看来他们还是怨气很深。” 林二两把玩着那枚兵符,平静地说道:“毕竟是压箱底的东西,北家在人间唯一的依仗,就这样交了出来,肯定会有怨气。” “听说柳大人早就去找过他们了,为何今日才送来?” 简十斤有些不解。 刑狱院消息不通,但林二两作为监察院的一把手,自然清楚。 “因为陈枸杞出来了,昨日来了一趟天狱,见了狄使一面,让柳大人去了大泽中,今日又去了西外街,骂了一顿白荷。于是北家的人就老老实实地把东西送来了。” 简十斤喝着茶,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叹息道:“陈枸杞啊,确实好大的威风。” 林二两瞥了一眼简十斤,淡淡地说道:“你如果能够差一步跨入大道,你也可以这样子威风。” 简十斤摇着头笑着。 刑狱院院长简十斤只有成道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哪怕许多天狱吏,境界修为都比他要高。 “他陈枸杞是剑道天才,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和人家去比。” 二人坐在檐下,安静地看着黑色院子。 后院有些惨叫,但是无关大雅。 并不影响喝茶。 坐了好一阵,简十斤开口说道:“听说那个藏在墓里的人出来了?” 林二两点点头:“陈怀风与北大少爷都去找过,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出来的。” “我们要管吗?”简十斤有些犹豫。 林二两沉默少许,说道:“管不了。” 简十斤叹息了一声,喝着茶,说道:“确实很难管。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当年他白风雨是人间最大的那个十二楼门人。但就是管不了。” “因为他太强了。” “看好下层就好了。”林二两平静地说道,“那种当年差一点便可以踏天门的人,不是我们能看的,天狱分司看不了,只能交给槐都天狱,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管。” “所以人间剑宗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林二两看着天边晚霞,淡淡地说道:“好坏与否,我们无法评价,我是小道,你是成道,越是往上,便越是薄凉。” 林二两站了起来,握着那枚兵符,静静地看着人间很久。 “或许是在天狱待久了,我看那些站在高层的人,没有一个像好人。” 简十斤看着林二两,缓缓说道:“陛下呢?” 林二两轻声说道:“陛下也是一样。” 满院寂静。 就像那些黑色的墙一样。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七章 藏起来的人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五,微雨不沾衣。 横渡八百里大泽对于柳三月这样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件并不困难的事。 但是大泽里有场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因何而起的大雾。 尤其是这个大泽之中究竟有什么,至今是不曾为人所知的事情。 大泽之中当然不止是无边的泽水。 在许多地方都是拥有大片的湿地沼泽,或是悬崖孤岛。 人间修行界在两千年来,一直尝试着探寻其中的奥秘,但是往往无果而终。 便是因为大泽之中,越往深处,便越是有着浓郁的巫鬼之力。 这里是当年古楚巫鬼神教云梦泽沉没的地方。 只有极少数两千年来探索出的航道,可以通行与黄粱与槐安之间。 大雾未散,所以柳三月走得很谨慎,身周道风环绕,手中掐着道诀,行走在泽中一处松软的湿地之中。 眼前依旧什么都不可见。 这场雾与南衣城的雾自然不同。 这场雾在藏着什么东西。 柳三月停了下来。 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暗绿的草地,茂盛的丛林,许多老死的大树倒在地上,躯干都已经沤烂在泥水中。 有一行脚印,在前方浅浅地向着深处而去,树干之上也有一些印迹,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停住休息一般。 倘若是人间丛林,这样的脚印自然不会奇怪。 但这是在大泽中。 大泽深处。 连柳三月这样的人都是借助道风,才跨越到了这里。 那么又是谁,曾经出现在这里? 柳三月皱起了眉头,俯下身子,从那些脚印里沾了一些泥土。 上面干干净净——修行界意义的干净。 没有道术残留,没有剑意,没有妖力,连巫鬼之力也没有。 就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世俗之人,乘舟跨越大泽,不小心迷路,于是一路走来一般。 这可能吗? 自然有可能。 但是柳三月不相信人间有这么巧的事情。 所以他抬头看着脚印通往的那片茂盛的丛林,碾碎了指尖的泥土,沿着脚印一路向前而去。 越往前走,柳三月心中便越是沉重。 那行脚印很规整,没有任何的犹豫或者折返。 就好像脚印的主人,在踏上这里的时候,便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一样。 或者说。 倘若这是一场命运轨迹的寻踪。 那么那人仿佛知晓了一切一般。 缺一门的人? 柳三月回想着昨日在泽中遇见的卜算子,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人间只会见到一个缺一门的人,那便是游行四方窥探命运的卜算子。 倘若缺一门的人都出现在人间了,那便说明人间真的会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乱。 柳三月怀揣着疑问,继续向深处走去,走入丛林之中,满林大雾,参天古树向着天穹而去,四处都生满了人间少有的怪奇花草,色彩缤纷。 然而很是安静。 如同没有生灵一般。 连蚊虫都没有。 柳三月注意到了这一点。 抬手掐诀,道文自指尖凝聚,抬手划过眼眸,有金色符文在柳三月眼中浮现。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朦胧的色彩。 风动,草动,巫鬼之力也在丛林间流动。 目光所聚焦之处,尽皆以微观具象化的形式展现。 于是柳三月看见了许多被震碎成为齑粉的生灵尸体。 抬手道风将那些粉末卷至身前,仔细观察,才发现其间有着一些隐约的道韵残留。 柳三月想起了什么,挥散那些粉末,向着不远处的一棵古树走去,停在树下长久地看了它许久,然后抬手按了上去。 下一刻,那些古树瞬间化作粉末,自下而上地倾泻下来。 柳三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原来不是没有道术痕迹存在。 而是那些道术已经到了极细的层面,直接从内部构解了一切。 柳三月继续沿着那行脚印追踪而去。 一直到穿过了丛林,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湿地平原,远处大雾中隐隐有些山峦的踪影。 那行脚印停在了这里。 似乎在这里坐了下来。 柳三月低头看着这一处,沉默不语。 一切的痕迹便在这里断了。 好像那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推衍了很久,然后便消失在了这一处一般。 柳三月抬头看向远处。 大雾里一切朦胧,有山角在流动的雾气中偶然浮现,又很快消失。 柳三月尚且沉思着,然而下一刻,神色一变,身周道风浩荡,整个人消失在了那一处。 有一剑自大雾中而来。 带着肃杀的剑意落下柳三月原本站立的地方。 柳三月的身影在另一处显露出来,青袍一角被削了下来,柳三月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掐诀,无数道文环绕在身周,警惕地看着那一剑。 一剑未果,便要化作剑光消失。 柳三月自然不会任由它这般离开。 天地间有道文浮现,化作数条锁链,直接扣向那柄飞悬在空中的飞剑。 长剑剑意暴涨,却是直接挣开了柳三月的道术封锁,消失在了大雾中。 柳三月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身周道文流转,心中有些惊意。 那一剑之意不属于天下三大剑宗任何一宗。 人间自然不止三大剑宗,东海之畔,流云山脉周边,或者最为人间所熟知的凤栖岭,这些地方之上都有着许多的剑派,只是未曾出过名惊天下的大修,也便很少为世人知晓。 但是小剑宗自然也会出大剑修。 只是,他们未免藏得太好。 人间至此都没有听闻过这样一剑的存在。 柳三月虽然不是人间最道。 “萝卜的辣很淡,而且很甜。”白风雨反驳道。 “甜辣也是辣,酸辣也是辣。”黑袍人缓缓说道,“都是一样的。” 白风雨停了下来,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那人。 黑袍之下,什么都不可见。 想要做坏事的人,自然会想将自己藏起来。 因为害怕一些东西。 但这样不够光明磊落,不够坦然自在。 也说明了他们本身对自己的想法存在质疑。 不像我当年。 白风雨这样想着。 坦坦荡荡的搅弄风雨,堂而皇之的为祸人间。 白风雨想着便笑了起来。 “天下辣都一样,这句话可以看出来,你们想的很绝对,想来也会做得很绝对。”白风雨轻声说道,“但是你们把自己藏了起来,便说明你们走的道路还很年轻。” 黑袍人没有说话。 白风雨止住了笑意,静静地看着站在阴影里的那人。 “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上面是道术。 金光道文散开,人间变换。 “请。” 白风雨在遍地道文中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手中的菜篮子,一身道术风雨弥散开来,冷笑着说道:“我只是老了,不是废了。” “老了也算是一种缺点。”黑袍人身周道文流转,有股玄妙的波动像是水纹一般扩散开来,“只要是缺点,便可以是弱点。” 白风雨感受着那种熟悉的波动,神色一变。 黑袍人抬起头来,终于让白风雨看见了那张脸。 “更何况,您的缺点,不止是老了。” 白风雨尚且震惊在黑袍下露出的那张脸中,自己的心口却有无数剑意涌动,那是很多年前,丛刃的那一剑留在其中难以祛除的剑意。 那些剑意在那种波动之中,被再度由内而外的引发。 真正杀人的人。 从不用自己的刀。 黑袍人平静的转身离去。 白风雨捂着心口,跪倒下来。 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很快便布满了整条巷子。 今日的萝卜炒肉。 没有辣椒,没有萝卜,没有肉。 所以人间也没有机会再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八章 看风雨的人 白风雨倒下的一刻之后。 这条巷子里便来了许多人。 最先来的便是陈怀风,然后便是白荷,与天狱的三人,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悬薜院的先生——青牛院谢先生与巫鬼院明裕先生。 方才白风雨虽然随着黑袍人进入了道术世界。 但是在最后死去的那刻,那些自心口逸散而出的剑意,却也是惊动了不少人。 南衣城中的捕快也是在收到通知后,匆匆赶来,封锁了这一处巷子。 那个昨日才从墓山里走出的老道人,今日便这样凄惨地躺在了南衣城的巷子中。 就好像有意气风发的少年今日买了马配了剑,第二日便跌死在城外阴沟里一般。 但这不是生命的无常。 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 惊动众人的是那些剑意,所以后来的白荷等人,都是皱眉看向最先到达巷子里的陈怀风。 陈怀风背着剑,抱着一杯枸杞茶,站在老人身旁,小口轻抿着,平静地说道:“看我做什么?我承认这些剑意是人间剑宗的剑意,但是如果是我想杀他,还需要等很多年。” 言下之意也很简单。 杀不了,无能为力,别瞅老子。 白荷轻声说道:“并非怀疑师兄,只是这样凌厉的剑意,人间剑宗肯定知道是为何。” 一众人也是点着头。 陈怀风笑了笑,看向白荷,蹲下来把老道人翻了个身,轻声说道:“那他身上还有你道门的道术痕迹,是否要把天下八百道门都叫过来认一认?” 人间早已没有了八百道门。 当年道门与磨剑崖发生冲突,八百道观上剑崖,被那一代崖主白衣杀了个干净。 陈怀风这句话自然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谢先生阻止了二人的继续交锋,他看得出来,二人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 陈怀风代替张小鱼看着人间,偏偏人间总是出事,难免不开心,而白荷被迫交出三十万青甲的令符,自然也不会愉悦到哪里去。 “好了好了,陈先生你先喝几口茶,白姑娘也不要置气。”谢先生走上前来,微微笑着拦住了二人。 明裕也插嘴进来问了一句:“这人是谁?”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身上。 明裕挑眉说道:“莫非他在槐安很有名?” 明裕是黄粱大巫,自然对槐安的许多历史往事不是很清楚。 林二两神色凝重地说道:“他是八方风雨白风雨。” 明裕这才明白了死在巷子里的这个老人是谁。 然而一旁的白荷却也是愣了愣。 林二两转头看着她,神色古怪地说道:“莫非你也不知道?” 白荷神色复杂地看向地上那个魂归冥河的老道人,轻声说道:“青天道人很少会提及先祖。” 林二两笑了起来,说道:“确实有趣。” 也确实无情。 一众人沉默地看着巷中的老道人。 “不是你天狱的人做的?” 白荷知道了老道人的身份之后,却又是问向了天狱。 狄千钧神色淡漠地说道:“天狱如果想杀,很多年前便杀了。” 简十斤呵呵笑着,说道:“那么事情便有趣起来了,到底是谁杀了他,又为什么要杀这样一个已经放下了一切打算看看人间的老人?” “既然排除了天狱,那么自然人间剑宗也要排除。”陈怀风喝着枸杞茶,平静地说道。 众人看向谢先生二人。 谢先生笑着说道:“悬薜院只有一个能杀白风雨前辈的人,你们可以去问下卿相院长。” 于是一众目光落向了白荷。 那么你青天道呢? 当年白风雨做出了那样的事,导致青天道一分为三,至今没有恢复元气,青天道莫非便不痛恨? 白荷面对着众人的目光,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白荷自然不知道。 就像她来这里,代表的不是青天道,而是南衣城城主府一般。 陈怀风在老道人身旁蹲下,仔细地观察着他心口的那些残留剑意。 “很多年前师父曾经刺过他一剑。”陈怀风缓缓说道,“有人将那一剑再度诱发了出来。” 陈怀风抬头看向明裕,说道:“明先生可否帮我个忙?” 明裕点了点头,知道了陈怀风要做什么,他修行巫鬼之力,与道门道术天生便不相容。 陈怀风身后长剑出鞘,浩荡剑风穿梭在巷子中,将整个巷子封锁住。 明裕双手在宽大袖袍中捏着巫诀。 槐安冥河之力并不浓郁,但是好在南衣城靠近云梦大泽,倒也让明裕的那些巫鬼之力充斥着整条巷子。 黑气涌动。 于是四处有金色的道文现出。 那是先前的道术残留。 如同撒粉显影一般。 那些道韵残留的痕迹一一被暴露了出来。 众人退至一旁,看着那些巫鬼之力中涌动的道韵烙印出的两个人影。 “他们没有交手。”陈怀风轻声说道。 人影站在两旁,白风雨身周有道术起始的迹象,而另一个人似乎藏在袍子里,身周道术波纹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荡漾。 然后剑意喷薄。 故事潦草结束。 众人看向白荷,而白荷看向谢先生。 谢先生轻声说道:“是乾坤卦象,那人精准地算出了白风雨前辈身上剑意的迸发点,略微刺激,便引发了那些陈年剑意,由内而外地杀死了他。” 道门之中会卦术的人很多。 但人们想起这一道术的时候,往往心里便会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卜算子。 他是人间最会算的人。 算成了离命运三尺的人。 卜算子有理由杀白风雨吗? 有。 众人沉默着。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人下场出手,他们自然无能为力。 陈怀风收剑归鞘,轻声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山河观的人也很会算。” 但这里没有山河观的人。 “天下会算的人多了去了,但要算得这么好,却是少有。”林二两淡淡地说道,转身巷外走去,“至少我天狱没有这样的人。” 天狱三人离开了巷子。 此事与天狱无关,也不归天狱管。 白荷沉默地看了很久,同样转身离去。 青天道在此事中有着嫌疑,但她是南衣城的人。 陈怀风看向谢先生与明先生。 两人对视一眼叹息了一声,一同扛起了白风雨的尸体,打算去城外给他葬了。 陈怀风向二人行了一礼,负剑离去。 ...... 南衣城外某处青山下。 一座新堆的土堆突兀地拱在那里,没有立碑,也没有署名,一旁放了两个萝卜半斤猪肉。 明先生在一旁颂唱着南楚招魂诀。 谢先生站在坟前沉默不语。 许久,抬头看着天上细雨,轻声叹息着。 “谢先生当年应该便是青天道的门生?”明先生走了过来,与谢先生并肩看着那个坟堆。 谢先生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只是白风雨前辈的故事还要在更久远之前。人生百代,他是少有的不化妖而见证了百年人世的人。” “我没有听说过他的故事。” 谢先生笑了笑,说道:“人间太多的故事你我都不曾听说,更何况这种已经成为了历史里将被遗忘的东西。” “一代大修,凄凉死去,未免让人感慨。”明先生叹惋着说道。 谢先生久久地看着白风雨的坟头,轻声说道:“人间哪个大修不是凄凉死去呢?” 二人沉默地看了那座坟许久。 “修道修道。”谢先生最后看了一眼新土坟堆,“何苦来哉?” 二人在微雨中转身离去。 于是人间上一个百年的故事,在并不惊动人间的一场微雨中,被世人遗忘了。 ...... 白风雨死了,那么柳三月呢? 在大泽中那处大雾丛林之中,三人盘坐在林间调息着。 流云剑宗之人被自己的剑削去一只耳朵,正在滴滴哒哒地淌着血。 藏在大雾中的御剑之人便在旁边,肩头插着自己的剑。 黑袍少年道人最为凄惨,道术反噬,一身血色小孔,看来已是活不成了。 用剑的二人平息了许久,沉默地看向在一旁抽搐着的少年道人。 流云剑宗的人站起身来,拿着剑开始在一旁掘着坟墓。 御剑之人叹息了一声,抬手拔出自己肩头的剑,干净利落地刺进了少年道人的喉咙。 于是少年道人头一歪,就此死去。 二人将少年道人埋进了刚挖好的坑里,又用土填上,这才想起他们并不知道少年道人的名字。 于是流云剑宗的人削了一块木板,伸手沾着地上的血,写了且谢苍生四个字。 少年道人的一生便埋葬在了少有人问津的大泽湿地之中。 剑宗二人走出了从林,站在湿地平原上,向着前方看去。 大雾之中有一条正在缓缓弥合的通道。 柳三月便是从这个方向逃离了。 二人沉默地看了很久,御剑之人轻声说道:“青天道绝学确实厉害。” 流云剑宗之人平静地说道:“毕竟当年曾是道门魁首。” 便在一刻钟之前,三人便已经将柳三月逼入绝境。 然而柳三月先前似乎一直是在藏拙,待到三人逼近过来的时候,却是骤然替青天开眼。 云雾天穹之上,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眼睛,三人来不及躲闪,便被那一道目光击中,道术与剑风倒卷,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 “绝学自然是要将一切做绝。”御剑之人缓缓说道,“他未入大道,便强行用这一道术,自然也是反噬极重。” 流云剑宗之人的左耳仍旧在滴血,但是他并没有在意,看向御剑之人。 “追吗?” “追!”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七十九章 打牌的人与什么都没有做的人 张小鱼在桥头唉声叹气着。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但是他脸上的剑痕依旧时而会出现。 唯一能够让他比较欣慰的是。 看久了,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一池边传来了一些动静。 张小鱼回头看去,原来是先前匆匆离开的陈怀风又走了回来。 只是抱着一杯枸杞茶,锁着眉头,很是苦恼的模样。 张小鱼幸灾乐祸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陈怀风走在桥边,把腿从护栏中穿过去,坐了下来,叹息着说道:“白风雨死了。” 张小鱼愣了一愣。 “白风雨是谁?” 沉迷打牌的张小鱼确实不知道谁是白风雨。 陈怀风想了想,说道:“活跃在七十年前的道门大修,青天道前代观主。” 张小鱼这才想起来是谁,说道:“原来你说的是那个要将整个青天道带入十二楼的疯子?” “那是你师祖。”陈怀风好心提醒道。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我师祖只有一个,也是你师祖。” 说的便是丛刃他师父,丛中笑,剑圣青衣时代的七子三剑之一。 陈怀风轻声笑着,说道:“你这算不算数典忘祖?” 张小鱼仰头看天,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 陈怀风也是笑呵呵的,张小鱼自然是良禽。 就是偶尔有些禽兽。 比如通宵打牌,欠钱不还,死皮赖脸。 只是陈怀风笑了一会,便又愁眉苦脸起来。 张小鱼这才想起来二人一开始说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死了?”说着又觉得不对,“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先前便一直在南衣城中。” “原来如此。” 陈怀风只道张小鱼是在感叹白风雨的事。 却不知张小鱼听到这句话,想起了自己消失了很久的剑。 原来南衣城中还藏了这样一个人。 怪不得自己的剑一直躲着不出来。 张小鱼如是想着。 陈怀风继续说道:“但是昨日他出来了,送了我半道风雨道术,用来开启南衣城的大阵。只是未曾想到,今日便死在城南菜市场外的巷子里。” “听起来很是古怪。”张小鱼说道。 “是的。”陈怀风轻声说道,“我先前前去看了一下,他死于剑意之下,但问题在于,那些剑伤是很多年前师父留下的。” 张小鱼歪头听着,说道:“然后呢?” 陈怀风转头看着张小鱼,轻声说道:“山河观有嫌疑。” 张小鱼沉默了下来,而后缓缓说道:“师兄觉得与我有关?” 话才刚说完,便被陈怀风用杯子敲了一下头。 “你瞎想什么?”陈怀风看着张小鱼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世人对于山河观的印象确实不好。”张小鱼双手抱头在桥面上仰躺下来,“他们觉得那里面疯子很多。” “山河观的人确实过于偏执,但那是他们的事。”陈怀风缓缓说道,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你啊,师弟。” 张小鱼笑着说道:“我知道。” 陈怀风于是继续说着先前的事:“有人用乾坤卦术算出了那些残留剑意的激发位置,很轻松的杀死了白风雨,否则就算白风雨真的已经老得快死了,也不会这样死在一个菜市场外。” 张小鱼轻声叹息着:“这样说起来,我师父确实嫌疑很大,毕竟他曾经也是那个疯子的弟子。” “有些人本就是要死的。”陈怀风喝了一口枸杞茶,缓缓说道,“但问题在于。”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死了,杀他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张小鱼补充道。 陈怀风笑了笑,说道:“是的。” “我不道啊!”张小鱼懒懒地说道。 “真头疼啊!”陈怀风无奈地说道,“师弟你快好起来啊,我老是经历这样的事情,还怎么养生。” 张小鱼坐起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好不了啦,师兄你就继续看下去吧。” 然后又被杯子砸了一下脑壳。 “白风雨代表了什么?”张小鱼摸着头说道。 “十二楼之人,人间道:“我不管,我现在是伤残人士,我不想去想这些东西,师兄你快去打牌。” “......” 陈怀风抱着枸杞茶杯晃悠去了三池那边。 张小鱼坐了起来,看着桥下一溪桃花流水,沉默了很久。 李山河啊李山河。 张小鱼心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山河观观主。 也是他师父。 风吹白衣,下面道袍上的那行字依旧清晰。 山河同坐风与我。 ...... 城南菜市场死去的那个老道人并没有在人间引起多大的轰动。 世人自然大多不知道白风雨的名字与他曾经所做过的那些事。 除了某些说书先生或者喜欢看传记小说的人。 陈鹤虽然知道白风雨这个名字。 但是那些风雨并不能吹进听风台来。 更吹不进老狗镇中。 陈鹤在老狗镇中。 在那株桃树下。 给草为萤煎着铁板豆腐。 人间无数草为萤,外面的草为萤在听风台坐着看传记小说,里面的草为萤喝着酒,笑呵呵地看着认真煎着豆腐的陈鹤。 一旁还有几篮水果,吃得太油腻了,可以吃两个解解腻。 春日微风,满湖落桃,身后有花海,远处是云崖。 甚是闲适。 草为萤舒服地喝着酒,抱着老猫,看向湖中。 陈鹤煎完了一大盘豆腐,端了过来,一同在桃树下坐着,吃吃喝喝的,很是自在。 但是有人不自在。 比如在湖中被白衣桃花提着剑追着砍的南岛。 那些湖底的画面在湖面上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地上已经有了好几柄断剑。 都是南岛与桃花相争,被桃花斩断的剑。 陈鹤吃着豆腐,看了许久,虽然湖底的画面,让人觉得险象环生,但是对面的那个白衣男子总会在关键时候收手。 “倘若真的能在这里过完一生,也是很好的。”陈鹤轻声说道。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但是终究是梦中小镇,至少现在还是,他连身体都还留在人间,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面久留,他是活在伞下的人,不是活在梦里的人。” “他出去以后会怎么样?”陈鹤有些担忧。 “我不知道。”草为萤平静地说道,“他自有他的命运与旅途,我们只是偶尔的过客而已。” 陈鹤回头看着草为萤,叹息着说道:“我以为像你这样厉害的人,应该便会知道他的命运。” 草为萤轻声说道:“我可以知道,但是并不想去看。就像很多东西,真相是很残忍的一件事。与其知道,不如不知。” 陈鹤听着这句话,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你知道哪些真相?” 草为萤抬眼看着云雾大湖,好像一切都藏在了那些雾气里。 “很多。”草为萤低声说着,“世人知道的,不知道的,想过的,没想过的,我都知道。” “我可以听吗?” “每个人都可以听。”草为萤淡淡地说道:“但我不想说,也不想记得,所以我选择忘记,如果没有忘记,总有人想问,我就会心软告诉他,然后他们便疯了,忘记之后便少了这样的麻烦。有人问起的时候,我便可以坦然地说——我忘了。但有时候也会有些恶趣味,将一些东西教给了世人。” 草为萤想着人间的某个老道人,轻声说道。 “但这样不好。” 陈鹤静静地听着,虽然大多都不能明白。 草为萤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想起了很久远以前的一些事情。 “其实世人并不愚蠢,他们有自己的判断。” “比如什么?” “比如南衣与李二。” 陈鹤知道这两个名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南衣,便是南衣城的南衣,磨剑崖那一代崖主,剑圣青衣的师父。 李二,便是人间称为圣人的李二,函谷观前代观主。 草为萤平静地说着:“南衣做过很多事,哪怕如今的人间,那些趴着看桃花,坐着守清泉的人,依旧活在南衣的影子里。但是世人已经忘记了南衣是谁,世代血脉中留存的痛苦,让人们不得不忘记很多东西。但是世人还记得李二,知道他是圣人。” “李二做过什么事?”陈鹤问道。 “李二什么都没有做。”草为萤平静地说道,“又或者世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陈鹤轻声说道:“那他为什么会被称作圣人?”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草为萤叹惋地说道,“便是如此。” 陈鹤怔怔地听着,看向草为萤问道:“那你知道吗?” 草为萤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陈鹤有些失望。 却听见草为萤继续说了一句。 “但我能够猜到一些。” “什么?” “他替人间,守住了真相。”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章 山上走来的剑修 人间匆匆忙忙千秋万代,有人站在河畔怅望一世,沤烂成为泥沙。 有人抬头仰望天穹,自此化作风雨。 意义有与否,等到一切消逝,都不复存在。 唯有生命与岁月并流。 ...... 南岛放下剑,气喘吁吁地在苔藻大地上躺了下来。 大湖之底的岁月好像过得无比漫长。 或许是正在挨揍的原因。 身旁有许多的断剑,抬头那一片剑穹之中,依旧万千长剑高悬,如同没有减少过一般。 当南岛躺下的时候,白衣男子桃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脸上的那朵桃花在水流中缓缓漂荡着,不知悲喜。 二人身周各自环绕着四道剑意。 这让南岛有些不爽。 那他妈都是我的! 但是桃花固执地认为二人相生,硬生生分了四道过去。 南岛歪头瞥了一眼在桃花身周盘旋的剑意,心里暗戳戳地骂了一句叛徒,又转回头来,把自己的四道剑意全收进了神海之中。 神海里有书有剑意,无数正在缓缓汇聚的元气溪流,或者说元气小河,还有那一棵桃树。 南岛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神海里会有一棵桃树,莫非便是不远处那个桃花搞的鬼? 南岛在神海中看了许久,却又不知道远在东海剑崖的先生是不是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信。 外面过了多久了? 南岛觉得应该有大半年了。 也不知道草为萤把自己关在湖里做什么。 桃花很无趣。 除了让自己拔剑,就是让自己拔剑。 南岛不知道为什么,老是闻到铁板豆腐的香气,这让他经常分心,然后就被桃花一顿暴揍。 南岛一面想着,一面看着头顶剑穹。 却也是轻声笑着。 没死。 当然是最好的。 但是南岛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花无喜打成重伤的了。 想了很久,便又听到身边窸窣的声音。 桃花已经站了起来,身前小剑散去,天穹有剑落下。 南岛跳了起来,还没骂出口来,那一剑便来到了自己身前。 ...... 盘坐在大泽某处孤岛青山上的柳三月身前也有一剑落下。 劈在了道文上,道文瞬间加速流转,带着剑意穿破大雾而来的剑直接被弹开来。 柳三月不知道那三人究竟是何来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在大泽中伏击追杀自己。 磨剑崖的人还在那里坐着,那些藏起来的暗流便这般迫不及待地出现了? 这一代的磨剑崖,确实无法坐守人间。 柳三月睁开眼,看见在大泽之上执剑而来的那个人。 御剑之人依旧藏在大雾里。 至于那个黑袍道人,柳三月当时离开之前,曾看了一眼,也便猜到大概是死在了那片湿地丛林中了。 关于杀了一个人这件事,柳三月并不愧疚。 人间是美好的。 所以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要去死。 看着盘旋在大泽中的剑,柳三月抬手撑了下地面,站了起来,大泽中空气很是湿润,所以当柳三月站起来的时候,手上沾了一手的青苔烂泥。 但是他总归要撑一下。 因为他的腿受了一些剑伤。 抬手在一旁的一朵开得茂盛的花上擦了擦,柳三月抬手掐诀,竖于胸前。 大泽青山,道风涌动,汇聚向柳三月的指尖。 万千古树尽折腰,向着柳三月倾倒下来,化作了一道厚实的屏障。 流云剑宗之人双手执剑,穿越大泽浓雾,剑势浩荡,一剑刺来。 而后无数古树被前进的剑刃破开,直指藏在青山中的柳三月。 流云剑宗之人其实也可以算作另一种意义的御剑之道。 他们将自己当成剑,穿梭在人间之中。 杀手出身的门派,自然冷酷且肃杀。 流云剑宗依旧有不少人喜欢走在黑暗里。 与其失手暴露在天日之下,不如直接带着玉石俱焚之势而去。 柳三月感受着穿梭在青山之中的那一剑。 心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流云剑宗? 但是这种事情,不是现在应该想的。 神海之中无数金光涌出,化作道文,附着在柳三月身上,一身青袍在风中猎猎而动,抬手迈步,身形闪动,却是直接出了青山,一拳砸向那一剑。 修道修道。 一修形体二修心意。 如果心意不够,自然形体来凑。 道门的人道袍飘飘,谈吐自如,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在磨剑崖崛起之前,他们才是人间最讲道理的人。 譬如函谷观绝学,九字真言,字字都是为了强化自身而来。 所以这一拳,道理很大。 硬生生将流云剑宗手中之剑,剑刃都捶得崩飞出去好几块。 而与此同时,藏在大雾里的那一剑,却是再度袭来,柳三月神色不变,伸出另一只手去,一把握住了那柄飞剑。 如同修道修道最后,还是要靠拳头说话一般。 复古流剑派核心,自然也是天下万剑核心。 所以藏在大雾里那人也是化作剑光而来,一把握住了被柳三月制住的那一剑。 剑宗二人身周剑风不止,硬生生将柳三月推得向后倒退而去。 柳三月向后砸落在青山之上,两柄为杀人而来的剑飞旋着,落入一身新伤旧伤,滴血不断的二人手中,没有停留,再度执剑跃起,斩向柳三月。 柳三月躺在青山坑洞之中,无数道文溢出,盘旋在身前,堪堪挡住了那两剑。 神海之中漂浮于苍茫道韵之海中的大道之树无风自动,无数道果落下,落入道海之中,浩荡的天地元气涌动而出,身前道文形态暴涨。 剑宗二人神色一变,驾驭剑光退后而去。 柳三月被道文托起,悬浮于大泽之上,道袍飘飘,如同羽化登仙一般。 但不是羽化。 只是。 心意够了。 第九境与第八境自然不是同一种概念。 譬如张小鱼与陈怀风。 柳三月睁开眼,平静地看着远遁的二人。 人间太好。 所以他见不得藏在黑暗里的人。 苍穹之上。 有青天开眼。 剑宗二人抬眼看着天穹之上再度开眼的青天,相视一眼,没有再逃,沉默转身,双剑一同刺向柳三月。 然后在半途中被那一双漠然看着大泽的目光盯上。 死在了大泽之中,一并落入泽中。 黑袍少年道人好歹还有坟头。 但是他二人没有。 柳三月沉默地看着再度平静下来的大泽。 却是口中却是一口鲜血吐出。 一身道韵散去,落向青山之中。 不入大道,终究不入流。 青天开眼,自然便要将反噬落向自身。 柳三月躺在青山之上,双眼之中不断有血色涌出。 倘若不是重伤未愈,柳三月也不会再度使用这一青天道的绝学。 在三人之中,剑宗二人只是陪衬。 真正下手极重的。 是那个不知出自哪个道观的黑袍少年。 所以柳三月第一次青天开眼,也便是主要针对他而来。 柳三月睁开眼,人间无比昏暗。 他的眼睛在道术反噬中受伤极重。 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人间。 这对于柳三月而言,是一件十分难过的事情。 挣扎着坐了起来。 还未平息一会。 柳三月便听见青山之中有人踩着落叶而来。 回过头去。 昏暗的视界中,有个模糊的身影提着剑,一步步走来。 ...... 陈怀风抱着剑,站在南衣城城头。 人间有些骚动,但是依旧还算平稳。 往南而去的那片大泽之中的雾气在第二日,终于被世人们所察觉到。 人间历来对于那片大泽讳莫如深。 遇见了这种情况,自然有些担忧。 更何况,最近城里似乎不是很太平。 三月十五日有人说看见过剑宗弟子的尸体,后来附近又有个疯了的蘑菇妖。 再后来又死了两个人,都是莫名死的,最近的甚至便在今日。 很多事情世人们并不知道真相,但是所见足以让他们产生一些慌张的情绪。 于是便去了剑宗。 弟子们仍然在打牌。 于是放下心来——人间剑宗都在打牌,那我们慌什么,打牌去。 这大概也算是斜桥师祖当年来南衣城开创这个剑宗的原因? 陈怀风这般想着。 没有再去看城里。 而是看向凤栖岭。 那片高大巍峨连绵不绝,颇有隐世高人风范的剑宗之地,其实算不上什么。 八万剑修,没有几个能被世人记得的。 但是人间记不记得他们,却始终无法否认,南衣城的安宁,他们也有一份极大的功劳。 譬如现在。 当大泽起雾的消息缓缓传开。 凤栖岭群山之中,便陆陆续续地有人背了剑,饮了酒,下了山,在人间山林田野间走着。 那才是剑宗与修行界最初的模样吧。 陈怀风如是想着。 因为他们站得还不够高,所以始终脱离不了人间,于是心心念念着世人与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 古往今来,每逢大事,修行界损失最严重的地方便是岭南剑宗这些人。 南来北往,总要经过凤栖岭。 对于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责任感。 所以当年槐帝通冥,岭南剑宗无数剑修便视死如归地拦在了凤栖岭以北。 虽然确实如归了。 被杀得一个不剩。 后来万妖过泽,岭南剑修亦要下山,可惜被人间剑宗拦住了。 不然又得死伤无数。 他们好像有种愚蠢的热爱。 陈怀风这般想着。 这是人间剑宗的人没有的。 或许是因为比世人站得高太多,人间剑宗向来只看平稳。 陈怀风喝了口枸杞茶。 于是有第一个岭南剑修已经走入城中。 后面还有很多,但是陈怀风已经不看了,抱着剑喝着茶,走下城头去。 他也不确定大泽之中会发生什么。 所以这一次,确实需要岭南剑修的入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一章 陆小小 西外街。 长街尽头,有个无人问津的城主府。 府中很是宁静,只有三两个下人在扫着地,修剪着花枝。 北家自然很有钱。 但是或许是不喜欢让人们看见他们在南衣城中的窘迫处境一般,府中很少有很多的下人。 不止是北公子喜欢打发下人。 北园也是。 北园瘸着腿在槐树小道上走走停停,一面想着是不是又得招一批人来了? 白荷从外面走了回来。 今日她没有去街上的茶叶铺子炒茶叶。 大概也是没有心思炒了。 “白风雨死了。”白荷沿着小道向着北园走去。 这句话的声音似乎大了点,所以白荷看向那些在修剪花枝的下人。 几人抬头望天,心道今天的太阳真圆。 北园并没有在意是否被下人听去了一些东西,看着白荷许久,说道:“你不在意?” 白荷轻声说道:“他什么忙都帮,巴不得人间大乱,我又怎么会去在意他?” 二人在道上沉默良久。 “看来台儿真去找他了。” 北园有些惆怅地说道。 白荷低头看着一地落叶,轻声说道:“是的。” “我打算生个病。”北园缓缓说道。“你呢?” 白荷想了想,说道:“师兄去了大泽,生死未卜,我应该担心一下,那我去找下他吧。” 北园点点头,说道:“记得把江茱萸他们也带走。” “嗯。” 二人结束了简短的对话。 开始做一些合情合理的事。 白荷沿着小道去里面,打算叫上江茱萸他们几个青天道的人一并离开。 北园在道上看了许久花枝,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外面的路人都听见了,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 城主府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了。 ...... 伍大龙从西外街送菜回来的路上,听见有人在猛烈的咳嗽着,但是并没有在意,再去城北送一车菜,他就存够钱赎回自己的剑了。 于是开心的哼着小曲在路上推着车走着。 才离开城西的街巷,便看见有个抱剑的女子在巷子口冷笑着看着他。 “看来你玩得挺开心啊。” 伍大龙有些心虚想要绕路走,这个人他自然认识,隔壁小白剑宗的弟子,比他小几岁,叫陆小小。 据说原本打算叫陆小凤的,然后被她师父揍了一顿。 后来又自己改了叫陆小小风,被她师父按着在头上敲了三个包,才改了叫陆小小。 当然这些与伍大龙要躲着她无关。 看见陆小小那个冷笑的时候,伍大龙便知道事情败露了。 可惜推着车才拐过弯来,便被陆小小飞步跑上来,一把扯住了后领。 “你们天涯剑宗倒是想得好,偷偷把人灌醉,然后来南衣城抢人。”陆小小拖着伍大龙就往巷子走去。 “害得我们被四破剑程露打了一顿。” “这像人干的事?” 陆小小把伍大龙拖进巷子一边揍着一边骂着。 打了好久才松开了他,大口的出着气,好像舒畅了许多。 伍大龙只是嘿嘿笑着,也不还手。 陆小小看见这傻笑就来气,于是又揍了他一顿。 伍大龙鼻青脸肿的坐在巷子里,陆小小抱着剑站在对面,问道:“人呢?” 伍大龙摸摸头说道:“什么人?” 陆小小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们替你们天涯剑宗挨了一顿打,你别说你没有挖到人!” 伍大龙有些羞愧地说道:“我刚来南衣城,就被人间剑宗张师兄拉去打牌了,不小心把剑输掉了,还在存钱赎剑......” 陆小小抄起剑就砸。 “打牌打牌,我看你就像那张牌!” 伍大龙自知理亏,于是让陆小小揍了第三顿。 二人坐在巷子里,看着外面那辆还沾着菜叶的车,唉声叹气。 过了许久,伍大龙站起身来,走去推着车,说道:“我再去送一车,就可以赎回剑了,到时候我俩一起去悬薜院挖人。” 陆小小没有说话,挽起袖子,伍大龙抱住了头,还以为她又要揍自己一顿。 结果陆小小只是走过去一起推着车。 “加快速度,早干完早跑路,我听说程师兄也回来了南衣城的,万一被他撞见就不好了。” 陆小小催促着。 伍大龙哦哦两声,赶忙一齐推着车去菜市场装菜。 二人匆匆忙忙地在菜市里装了一车白菜萝卜,便往城北送去。 而后便去了张小鱼带伍大龙去的牌馆把剑赎了回来。 伍大龙看着失而复得的剑,一阵热泪盈眶。 陆小小踢了一脚他的屁股,二人向着悬薜院赶去。 “你今日怎么也来南衣城了?”伍大龙转头看着陆小小问道。 “你就在南衣城,你不知道?”陆小小没好气的说道。 伍大龙挠着头,说道:“最近忙着打工存钱,确实没注意。” “云梦大泽出事了。”陆小小有些担忧地说道。“整个岭南都开始下山了。” “出什么事了?”伍大龙有些茫然。 “雾太大了,不知道。”陆小小干脆利落地说道。 “......” 陆小小看着伍大龙,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别待在这个破剑宗了,来我们剑宗怎么样?” 伍大龙沉默少许,说道:“老头子虽然神神叨叨.....” “什么叫虽然神神叨叨,我看这老头子就是有病,哦,不对,天涯剑宗的人历来有病,这是岭南都知道的事。”陆小小嗤笑着说道,“一天天不修正道,剑都不练,一直想要把剑丢出去,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伍大龙无奈地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他老人家还是完成了一半了的。” “那确实是一半,丢了一千年的剑,说是身处天涯之外,依旧可以一剑召来,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天涯剑宗有啥成果。” 陆小小讽刺道。 伍大龙也没有再争辩,呵呵笑着。 然后就被陆小小在头上敲了个包 悬薜院向来不拦人。 所以二人很是轻松地进入了院中。 梅先生正在隔壁探春园坐在梅花下晒太阳,看见二人进来,也没有多问什么。 岭南剑宗的人还是很好认的。 因为他们的眼神里有种清澈的愚蠢。 二人探头探脑地在院中寻找着。 然后找人打听到了青牛院的讲道坪所在。 毕竟那日南岛便是在这里入道的。 院里的先生正在讲道,二人也不好意思过去打扰。于是便想着在附近找几个溜号的学子问一下。 可惜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倒是看见个小屁孩在道边坐着,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屁孩自然便是李蝶。 跟着张小鱼学了几日剑,张小鱼便不见了踪影,于是有些苦恼地在路边看着杏花发着呆。 然后便看见两个狗狗祟祟的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小少年你在看什么呀?”陆小小笑眯眯地问道。 李蝶想了想,觉得二人甚是古怪,站了起来便要离开。 陆小小赶忙拉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糖果来,正打算诱惑一下李蝶。 却没想到李蝶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二人,口中吐出了两个字——二逼。 陆小小气得牙痒痒,李蝶却是轻蔑地笑道:“我辈修士,当心存装逼大道,又哪里是这种小伎俩便可以骗走的。” 看来李蝶被张小鱼教的很好。 陆小小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蝶扬长而去。 张牙舞爪地就要追上去揍他一顿。 可惜被伍大龙拉住了,于是给伍大龙的手上挠出了几条血印。 二人在杏花道上待了许久,讲道坪有先生下了课,向着二人走来。 李蝶跟在谢先生身后,指着二人告着状:“谢叔,就是他两想要把我拐去卖了!” 伍大龙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要打听个人。” 陆小小亦是疯狂地点着头。 院里的先生虽然名声不显,但是二人却也知道,这里面卧虎藏龙,万一便是个小道境的大佬呢? 谢先生确实是小道境,但不算大佬,见二人的神色,也知道这里面大概有误会,把李蝶哄去了溪边玩水。 这才微笑着看着二人问道:“二位想要找谁?” 陆小小捅了捅伍大龙的腰。 伍大龙犹犹豫豫地说道:“嗯....一个叫南岛的少年.....” 谢先生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二人许久,这才问道:“你们找南岛做什么?” 陆小小理直气壮地说道:“听说你们悬薜院不肯收他,所以我们打算带他回岭南修剑。” 岭南剑宗的人。 谢先生沉思少许,说道:“我也有几日未曾见过他了,你们可以去藏书馆找下,如果找不到,可以去小竹园问问云胡先生。” 伍大龙犹豫少许,看着谢先生问道:“你没骗我们?” 谢先生轻声笑着,说道:“我骗你们做什么?” “我听说他天赋很......” 伍大龙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陆小小捂住了嘴巴。 谢先生微微笑着,似乎没有在意二人没有说完的话,说道:“悬薜院不肯收他,岭南若是愿意收,也算有个去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小小抱剑向谢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伍大龙同样行了一礼。 谢先生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去吧。” 二人离开了青牛院讲道坪。 李蝶识趣地玩完了水,甩着手走了过来。 “他们来做什么的啊?” 谢先生轻声笑着,说道:“来追梦的。” “追梦?”李蝶歪着头,有些不解。 岭南当然不甘心永远籍籍无名。 握剑的人,谁不想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看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二章 我叫你打牌 伍大龙与陆小小又狗狗祟祟地摸去了藏书馆。 陈鹤已经从老狗镇回来了,正在楼下看书,看见二人总觉得有些眼熟,抱着书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个三十五岁的老男人是谁。 伍大龙也认出了陈鹤。 “咦,你怎么在这里?” 伍大龙很是惊讶。 陆小小在一旁盯着二人,没有说话。 陈鹤笑了笑,说道:“我肯定在这里啊,我就是院里藏书馆的人,你找到这里来了,是要说那个铁板豆腐的事吗?” 伍大龙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以后再说,我今天主要是想来找个人,听院里的先生们说,他在藏书馆,所以就来这里看看,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陈鹤心道藏书馆除了我还有谁,于是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陈鹤?” 伍大龙愣了一下,说道:“陈鹤是谁?” 陈鹤捂脸说道:“陈鹤就是我。” “......”伍大龙有些尴尬。 陆小小看着陈鹤笑着说道:“这位先生,我们是来找一个叫南岛的少年的。” “哦,南岛啊......”陈鹤下意识地说道,旋即又觉得不对,好奇地看着二人,“你们找他做什么?” 原本陈鹤以为会是南岛家里的亲戚啥的,但是想起来先前他推着南岛在街上卖豆腐的时候,伍大龙完全没有认出南岛来,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比较谨慎地问了一下。 伍大龙想了想,诚恳地说道:“我们是凤栖岭的剑修,我叫伍大龙,她叫陆小小,想来问下,看他有没有想法和我们一起去学剑。” 虽然很诚恳,但是很没有底气。 陈鹤以为剑修应当都是御剑而来,一身剑意地停在空中,看着他们——小子,你根骨不错,本座决定收你为座下弟子...... 要不就是那种高深莫测型的,毕竟很多传记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想想第一次遇见伍大龙的时候,他正在街边蹲着休息,估计气质也上不来。 陈鹤想了想,问道:“哦,岭南剑修啊,是哪个派的?” 伍大龙有些羞涩地说道:“天涯剑派。” 本以为陈鹤没有听说过这个剑派的名字,没想到陈鹤倒是有些惊诧。 “哦,你们就是那个上剑不练练丢剑的门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伍大龙哀叹一声,心想早知道报陆小小的小白剑宗了。 陆小小也在一旁偷偷踩了伍大龙一脚,估计也是觉得太丢人了。 陈鹤倒没有嗤笑他们的意思,反倒是十分好奇地看着伍大龙。 “楼上就有本你们天涯剑宗的剑道入门,我当初无聊翻过几次,人在天涯,无处不是剑,挺有意思的!你练成了没有?” 伍大龙本来还挺开心的,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尬笑两声,说道:“没有。” 就像当初伍大龙和南岛说的那样,只是岭南小剑而已。 这并不是谦虚,而是真的只是小剑。 陈鹤见伍大龙这般模样,也没有问下去,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但是怎么说呢?你们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 陆小小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陈鹤说道:“南岛几日前和人在城中打了一架,现在还是生死未卜,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去你们岭南,但是现在这种情况.....”陈鹤歉意地看着二人,“我不能让你们带他走。” 伍大龙愣在了那里,说道:“怎么会这样?” 陈鹤叹息着说道:“他和别人结了仇,就是三天前的事吧。” “你卖豆腐的时候推着晒太阳那个就是他?”伍大龙突然想起来什么。 陈鹤点了点头。 伍大龙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遇见过南岛两次了。 一次是在万灵节的时候,一次便是在几日前。 只是自己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原来那个打着黑伞的少年便是南岛。 伍大龙呆呆地站在那里。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抽了几下。 打牌打牌,我叫你打牌。 陈鹤赶忙拉住了他。 “伍大哥别这样,别这样伍大哥。” 伍大龙唉声叹气地停了下来,陆小小却是有些怀疑地看着陈鹤:“他现在在哪里,我们能去看一眼吗?” 陈鹤指了指楼上。 陆小小拉着伍大龙就往楼上跑去。 听风台上,草为萤抱着本书正看得入迷,便看见两个三十来岁的剑修跑了上来。 愣了一愣。 伍大龙与陆小小也愣了一愣。 陈鹤没说这上面还有人。 陆小小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慵懒的少年,笑了笑,说道:“你便是南岛吗?”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我应该不是,旁边那个才是。” 二人的目光落向了听风台一旁,有个撑着黑伞的少年盘坐在一边,身周剑意环绕,胸前扎着一朵快要枯萎的桃花。 不见呼吸,好似死人一般。 陆小小这才相信了陈鹤的话。 颇有些遗憾地走上前去,看了南岛很久,不住地叹息着。 伍大龙安慰着她,说道:“没事,等他醒了我们再来看看就是了。” 陆小小摇着头说道:“我只是可怜我们白挨那一顿揍了。” “......” 陆小小看向草为萤,问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草为萤低头看着书,说道:“不知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伍大龙将来意说了一下。 草为萤放下了书,上下打量着伍大龙很久,又看向他身后那柄剑,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等到时候,如果他醒了,我会和他说一下的。” 伍大龙很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多谢。” 草为萤微微笑着,说道:“不用客气。” 陆小小却是盯上了草为萤,不知为何,她觉得草为萤应该很适合做个剑修,于是走到草为萤身边坐下,笑眯眯地说道:“你呢,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去学剑?” 草为萤神色有些古怪。 想了想,说道:“现在我还有些事,等我忙完了,或许会考虑一下?” 陆小小很是热情地招揽着,说道:“你如果想学剑的话,一定要记得来岭南找我哦,我是岭南小白剑宗的,你不要看人间剑宗那些地方有名气,在那里很难出头的.....” 草为萤微笑着说道:“好的。” 陆小小又客气了一阵,然后就被伍大龙拖出了藏书馆。 陆小小自然还在想着怎么把那个青裳少年骗去小白剑宗的事,伍大龙却是有些发愁地蹲在路边抱着自己的剑在那里自然自语。 “剑啊,剑啊。” 陆小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在做什么?” 伍大龙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的。” 陆小小满头疑问:“什么不应该这样?” 伍大龙低声说道:“你刚刚没有看见那个少年的境界吗?他已经是知水境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关。” 陆小小也沉默了下来。 “岭南那种地方能给他什么呢?”伍大龙轻声说道,“山上几块菜地?山下几亩薄田?” 陆小小也在伍大龙旁边蹲了下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方才陈鹤小兄弟说他三日前和人争斗,生死不知的时候,我还有愧疚,想着要是我没有去打牌,早早地找到他,带他回剑宗,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伍大龙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但是后来想想,其实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或许他的一生也就被毁在岭南剑宗了,岭南剑宗八万剑修,有几个出头的呢?” 陆小小也没有揍伍大龙,想着确实是这样的。 伍大龙站了起来,抱着剑自顾自地走着。 陆小小在后面问道:“你去哪里?” “我出来快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老头子有没有记得给菜地浇水。”伍大龙失落地说道,“我回去浇水去了。” 陆小小哦了一声,回头久久地看着听风台边那个正在看书的少年。 叹息一声,心道,那你也不要来了。 而后追上了伍大龙。 二人在院里小道上走着。 “你也回去吗?”伍大龙看着陆小小问道。 陆小小沉默少许,摇了摇头:“南边大雾,有很多人都会下来,我就不回去了。” “人间其实并不缺我们这样小小的剑修。” “如果人人都是这么想,那么南衣城就没人了。” 伍大龙沉默少许,说道:“等我回去浇完了菜地,我也回来。” “嗯。” 二人并肩出了院门,一个向北而去,一个留了下来。 ...... 梅先生与谢先生站在院门口,看着离开的那两个在人间籍籍无名的身影。 “那晚你与南岛说的话很有道理。” 谢先生叹息着说道:“世人一入了大道,便顾不了人间,顾不了后人,总想着能有多高便走多高。” 梅先生轻声笑着,说道:“只是随口胡说而已。” “但是不可否认,或许人间修行界下层,更讨世人喜爱一点,他们还没有走出去,没有尝到大道恶果的甜美。于是想着几亩薄田,几分人间。”谢先生歪着头想着,“或者娶妻生子,把人间传承下去。” 梅先生看着谢先生,说道:“你呢?” 谢先生轻声笑着,说道:“我就算了,不娶了也不生了。” 梅先生叹息着说道:“看来有些东西你还是不能释怀。” 谢先生看着满院寥落的青苔,沉默良久。 “谁不是呢?” 于是梅先生也沉默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三章 湖底走出的少年 老狗镇,大湖之中。 南岛拄着断剑,在湖底苔藻大地上不住地喘息着。 白衣男子桃花便在不远处,手中长剑依旧,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南岛挥了挥手,示意桃花等会再战。 桃花虽然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停下来。 南岛歪头看着提剑缓缓走来的桃花,忽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后匆匆向着一旁滚开。 满地苔藻被一剑劈开,纷乱地飘向剑穹之上。 南岛趴在不远处,看着那没有丝毫留手的一剑,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桃花。 没有五官,自然看不见神情,只有一朵鲜艳地桃花,在水流中似是无情且狰狞地招摇。 他不会真的想杀了我吧! 南岛蓦地想到。 “活在人间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桃花声音淡漠地开口,长剑指向南岛,“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 剑穹之上一阵躁动,桃花身周盘旋的四道剑意疾射而去,于剑穹之上缠绕四柄长剑落下,落向南岛趴着的大地。 南岛挣扎着爬起来,身周剑意迎了上去,只是瞬间便被击溃。 好在拖了一刻,让南岛拄着断剑站了起来。 “你如果不行。”桃花淡淡地说道,“那便我来。” 南岛沉默地站在那里。 原来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桃花没有给南岛过多的思考时间,执剑一剑刺来,四柄盘旋在湖底的长剑尾随着,一并袭来。 南岛沉默地看着那穿越大湖而来的五柄剑,现而今的他手中并没有那柄黑伞。 也没有人永远都会缩在伞下。 南岛被击溃的四道剑意再度在身周凝聚,落在了手中断剑之上,顺着断裂的剑身攀援而上,化作了另外半截剑身。 但没有什么断剑重铸。 只是为了迎剑而已。 南岛抬手,剑意长剑横于身前,死死地盯住了桃花刺来的那一剑。 而后同样一剑刺出。 没有两剑相交。 桃花的剑刺入了南岛的心口。 南岛的也是。 所以两柄剑都没有很深入。 剑锋都是堪堪停留在了一颗跳动的心脏之前。 桃花低头看着南岛。 是的,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南岛自然无法再躲过那些剑。 所以他也选择了不躲,也不守。 你要杀了我去人间。 那我就与你换命。 所以桃花停了下来,身周的那四柄长剑也在逼临南岛眉心的时候停了下来。 南岛安静地看着桃花。 似乎一切都这样止息了。 但是没有。 南岛闷哼一声,推着剑往前再进了一寸。 桃花低头看着南岛的心口,也看着自己的心口。 二者都开始向外泵涌着血液。 桃花似乎是笑了起来,脸上的那朵桃花在不断的招摇着。 很是灿烂,很是肆意。 “很好。” 南岛轻声说道:“还可以更好。” 于是推着剑便要再刺入进去。 桃花身周四柄长剑倏忽袭来,将两柄剑一齐斩断。 南岛向后退去,拄着剑跪坐下来,抬头看着心口残留半截剑意锋刃的桃花,缓缓说道:“我其实不相信相生的事。” “所以?” “所以总要有个结果。” 南岛骤然暴起,身周天地元气暴涌,几乎是一瞬之间,便冲到了桃花身前,一把将那半截剑意之剑推入了桃花心口。 桃花低头平静地看着南岛,看着这个少年,却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只是平静地说道:“这样是无用的。” 桃花抬手将南岛推开去,抛下了手中的断剑,在大地之上盘坐下来。 身前那柄原本消散的小小的剑便再度凝聚而出,虚捧在掌心,桃花抬头看着南岛。 “你要学会拔剑。” 南岛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向着桃花推涌而去。 直到停在了桃花身前。 那朵桃花在水中荡漾地看着南岛。 于是南岛抬手,握住了那柄小剑,拔出了一寸。 而后消失在了大湖之中。 桃花端坐在湖底,将那些嵌入心口的剑意逼了出来,与身周四道汇聚到一起。 脸上桃花无比鲜艳。 像是吐了血一般。 心口的那些血色渐渐被湖底水流带走,拖曳着一线殷红地色彩,向着某处而去。 桃花站了起来,追寻着血迹而去。 于是破湖而出。 ...... 一刻钟前。 草为萤在大湖边吃着陈鹤先前煎好的豆腐,一面看着湖水中的二人。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很是满意地点着头。 “确实很好。” 也不知道说的是豆腐还是什么。 吃了一阵,草为萤拿起酒葫芦喝着酒,站了起来,抬头看了许久的桃树,轻声笑着,向着小镇内走去。 总有人会赢。 草为萤并不在意赢的是谁。 谁出来了,谁就是南岛。 很简单的道理。 并无差异。 一面在花海小道中走着,一面看着春日天穹。 这样的日子很好。 但是似乎持续不了多久了。 草为萤看着那些正在缓缓散去的大雾。 许多山峦正在缓缓地现出一角苍翠来。 就像当初在酒肆窗边的那场对话一样。 大雾散去,山崖合并,大湖汇聚成海。 便是一个人间。 但这个人间的历史还太短。 镇上的人们还只学会了酿酒这样简单的事情。 千万件简单的事情合并到一起,才算是人间。 草为萤在镇外停了下来,回头长久地看着那些大雾里的一切。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些事情。 或许就像先前与陈鹤说的那样。 有很多人依旧活在南衣的影响里。 他也是。 只是多了些柔和,少了些冷冽。 草为萤想着,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然后沉默下来。 并无区别。 草为萤自嘲地想着。 有什么区别呢? 低头喝着酒,走入了镇子里。 镇上的人们安闲地在街上走着,春日小镇的风很好。 一切理想化的风都是好的。 草为萤在酒肆门口坐了下来,找了个小屁孩去给自己打酒。 至少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好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人们才会开始有挣扎。 小屁孩打了酒,递给了草为萤,然后便去抓那只踮脚走来的狸花猫。 草为萤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很多年以后的事,交给很多年以后再说。 当人们有能力解决老狗镇的问题。 或许便能去看看真正的人间。 草为萤喝了一大口酒,开始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大湖之下的那一个结果。 暮色西沉的时候。 镇子里的风里似乎带了些湿气。 像是有人在湖边带着一身湖水爬上岸。 于是那些晚风便将湿气带了过来。 草为萤心想,所以究竟是哪个呢? 南岛拄着一柄断剑来到镇上的时候,便看见草为萤在那里喝着酒,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南岛在草为萤身旁坐了下来,叹息一声,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草为萤愣了愣,心道不应该我问你才对? 但草为萤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南岛抬手,指着自己的左耳。 那里有一道血痕。 “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草为萤没忍住,笑了出来,笑了许久才正色说道:“抱歉。” 当然不是故意不小心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到。”南岛怀疑地看着草为萤问道。 “没有。”草为萤矢口否认。 南岛倒也没有纠缠下去,抬头看着小镇,回想着第一次走入这里的时候,那种不可置信的想法,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镇子的存在。 看了许久,南岛轻声说道:“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东西,我记得你先前应该便与我说过,忘掉之类的话语。”南岛转头看向草为萤。“我忘记了什么?” 草为萤喝着酒,平静地说道:“忘掉了该忘记的东西。”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草为萤沉思少许,说道:“应该是好事。” 南岛轻声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好事,那我也不管了。” “我以为你会纠结很长一段时间。” “我已经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南岛缓缓说道,“时间是不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草为萤摇摇头,说道:“按照你在人间的时间来算,这才是第三日。” 南岛沉默少许,看着草为萤说道:“那你可真是神医啊!”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夸我,但我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骂人一样。” 南岛古怪地看着草为萤,说道:“你好像有些稀奇古怪的理解。” 草为萤只是笑着,不说话。 二人坐在酒肆门口,抬头看着暮色小镇,远山云雾。 “你不回去看看吗?” 草为萤问道。 南岛摇了摇头,伸出两只手,来回转着。 他没有打伞。 原来不用打伞也可以走在人间的。 南岛这样想着,但是只限于天上镇。 “难得拥有了两只手。”南岛笑着说道,“我要多待一会。” 南岛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两只手枕着头躺着的感觉了,于是他把断剑丢在一边,双手枕在脑后,向后倒了下去。 然后挨了一个小镇姑娘的耳光。 因为姑娘穿着碎花裙子正从旁边路过。 草为萤在一旁喝着酒笑着。 南岛捂着脸,很是委屈。 然后便决定回去了。 倒不是这个耳光让他不开心。 而是这个耳光让他想起了秋溪儿。 南岛看着一旁的断剑,犹豫着要不要将它也带回去。 草为萤也看着那柄断剑,却是开口说道:“湖底的那些断剑你都带上来了吗?” 南岛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 草为萤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还是带上来比较好。” “为什么?” “销毁罪证。” 南岛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草为萤却是在思考着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 “正好也可以废物利用一下,看看镇子里的人能不能学会铸剑。” 南岛看着手里的断剑,递给了草为萤,说道:“那这个也给你吧。” 草为萤接过了剑,依旧在思考着。 南岛站了起来,腿脚还是有些不利索,一瘸一拐地向着镇外走去。 就像草为萤曾经和他说的那样,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草为萤在身后,微笑着看着南岛的背影。 走到了镇外,南岛远眺着花海尽头的那棵湖边桃树,总觉得那里似乎被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 那是什么呢? 暮色渐渐散去。 南岛睁开眼,看见了另一片暮色。 陈鹤在台边坐着,津津有味地看着书。 草为萤便在一旁,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南岛愣了一愣。 产生了和陈鹤当初一样的疑问。 低头下意识地看向心口,那里什么也没有。 那枝桃花在南岛醒来之前便被草为萤折了丢去了楼下。 南岛重新抬起头看着草为萤。 人间无数草为萤。 南岛很快便想通了这个问题。 陈鹤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抬起头,看见南岛睁开了眼,很是欢喜。 “你终于醒了?” 陈鹤脱口而出这句话,又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毕竟才过去了三天。 南岛握着伞站了起来,就像当初他与陈鹤研究过的那个问题一样,腿麻了,而且先前的腿伤依旧没有好,一瘸一拐地走到听风台边,很是庆幸地说道: “是的。” ...... 南岛是一个很容易成为的人。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四章 雪里走着的少年 南岛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雪色,很是茫然。 我不是在湖底吗? 但是那些景物是很熟悉的——是条巷子里,两旁积了许多的白雪。 这里是南衣城外十里的某个小镇。 南柯镇。 南岛自小生活的地方。 南岛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大冬天。 低头看着自己,并没有穿着春日的衣裳。 而是厚厚的棉衣。 手中撑着一柄黑伞。 正在一条长街上缓缓的走着。 捂着嘴轻声咳嗽着,低着头,却没有看路,像是在沉思一般。 南岛记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但他记得每一场雪。 那时候有过这样一场雪中的行走吗? 南岛一面走着,一面想着。 然后停了下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然后走到了墙边,抬手在别人家院子里探出来的枯枝上折了一截下来,塞入了袖子里藏着。 自己在做什么? 南岛有些不知所以。 于是走出了巷子,站在了小镇的街上。 镇上的人们也都是熟悉的,一个个裹着棉衣撑着伞在雪里走着,偶尔遇见了相熟的人,便停下来交谈一番,然后继续踩着大雪走着。 南岛在街边停了一阵,于是继续向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 街边小酒肆里有人倚着窗子喝着酒,似乎醉的很深,目光迷离地看着外面的大雪。 南岛路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平静地走开。 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南岛的经过,只是倚着窗子,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南岛好像也没有在意这个喝醉的人,只是出于好奇看了他一眼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手里的那截断枝被攥得很紧。 踩着积雪的声音是沙沙的。 陷进去再拔出来,厚重的裤腿上都沾满了白雪。 南岛似乎沉浸在这种声音中,向着长街另一头的巷子走去。 听着它有规律地响着。 然后重合。 重合? 南岛想要回头看,但是转不过头去,自己只是低着头,平静地走着。 一直到走到了这条巷子的尽头,一处很是僻静的角落里。 南岛才停了下来,而后转身。 那个喝醉酒的人便在身后不远处,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他的腰间有柄剑,还有一块令牌。 可惜是翻过来的,所以南岛并不能看见令牌上写的是什么东西。 但南岛知道那人是谁。 某个不知名的天狱吏。 “这位大人找我有事吗?” 南岛看着那人问道。 那人只是冷笑着,什么也不说,拔剑便是刺了过来。 南岛抬伞挡住那一剑,轻声说道:“你便不怕杀错人?” 黑袍天狱吏平静地说道:“我在南柯镇看了半个月了。” “所以?” “所以杀错的可能性不大。”天狱吏平静地说道,“就算错了也无所谓,让你们这样的人成长起来,可能会死更多的人。” 南岛轻声说道:“所以就算我不是的,也只能枉死在这里?” “但是很可惜,你是的。”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 继而又看向那个天狱吏,问道:“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狱吏淡淡地说道:“并没有看出来,你们这样的人,太擅长忘记,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是想套下你的话而已。” 所以很多东西,一剑劈过来,比什么都有用。 哪怕劈错了。 人间不喜欢天狱,自然是有原因的。 天狱的人变成这样,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倘若说人间都是疯子,那么十二楼的人便是混迹其中的正常人。 所以他们会隐藏,会模仿。 但是很多东西,本质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所以天狱的人选择了一种很极端的方式来找出他们。 南岛撑着黑伞,将天狱吏手中的剑弹开,而后浑身缩在伞下,向着天狱吏撞了过去。 很是粗暴野蛮。 相比而言,天狱吏便显得温文尔雅许多,握着剑在巷中躲闪着,不断地寻找着机会,刺出一剑。 二人纠缠许久,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处角落,只是这一次换成了天狱吏。 被南岛撑着黑伞顶在了角落里。 手中的剑也被撞开了。 二人身周都是有着天地元气涌动着。 天狱吏平静的看着南岛,说道:“南衣城不止来了我一个人。” 南岛亦是平静地说道:“过往十一次,来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天狱吏想起了什么,神色变了一变。 “原来这里不止你一个人。” 南岛轻声说道:“是的,他们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只有偶尔的一两个,刚好走进了这个镇子里。” “看来南衣城天狱很早便注意到这里的问题了。” “是的,只不过他们每次都忘记了。” 二人在巷子里相对沉默着。 “一千年了,从来没有人真正的见到过那扇所谓的天门。”天狱吏看着南岛,缓缓说道,“你们到底想要追求什么?” 南岛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所以便成为疯子?” “我没有成为疯子。” “你迟早会是的。”天狱吏声音冷冽地说道,“你迟早会是的,越往后走,你便会忘记越多,直到什么都不记得,连身而为人都不会记得,于是漠视人间,漠视生死,这样的人,不是疯子,难道还是救世主?” 南岛沉默下来。 天狱吏却是突然暴起,一把推开了南岛的伞,从袖子里滑出一柄短匕,狠厉地刺向南岛的心口。 然后在心口之外一寸停了下来。 有截树枝先于他一步,刺进了他的心口。 树枝比短匕长。 所以天狱吏没有刺进去。 南岛用伞推开了心口一片殷红的天狱吏,看着他倒在地上。 “是你先动的手。” 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也是它先动的手。” “我别无选择。” 南岛拖着天狱吏的脚向着巷子不远处走去。 停在某个院子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炉子正在烧着,有人正在檐下睡觉。 南岛将天狱吏的尸体拖到了炉边,然后抱起来,丢进了炉子里。 很快连渣都不会剩下。 南岛在炉边站了很久,而后猛烈地咳嗽着,唇角咳出了不少血迹。 檐下睡觉的人被惊醒过来。 “你又出去了?” “有人来了,我只好出去看看。” 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记得握紧伞。” “嗯。” 南岛向着院后走去。 然后停在了那棵已经枯死的桃树下。 哀伤地看着。 来自大湖中的南岛沉默地目睹了一切。 但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哪里开始的? 南岛在院子下拿了个酒壶,开始喝酒。 于是咳嗽声便好了一些。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是桃花。 手中捧着剑的桃花。 人间看不见的桃花。 “拔剑吧。” 于是南岛走过去,将那柄剑拔出了半寸。 二人沉默地看着那柄剑。 “还不够。” 于是一切膏盲。 而后南岛如同落入了一场绵延整个人间的大雪中。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于是艰难地在雪中走着。 大雪人间什么也没有。 只有南岛与那柄黑伞,像是在雪地中长出的蘑菇一般。 风雪穿体而过。 像是在带走很多东西一般。 南岛渐渐忘记了很多。 连方才所见都渐渐遗忘。 不记得从何来。 不知道如何去。 于是直到被大雪淹没。 ...... 南岛无数次觉得自己似乎在一场大雪里被淹没了,而后冷死,窒息而死。 而后突然惊醒过来。 看着檐下炉子上正在咕噜噜地响着的酒壶,南岛挠了挠头。 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南岛盯着檐下的酒壶发着呆。 炉子烧得正旺,里面的桃花想来应该正在浮浮沉沉。 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南岛于是抬头看向院子里。 三月的暮春的风正在缓缓吹着院子的草木,有桃花正在缓缓飘落,来自于角落里的一株桃树。 那株桃树长了很多年了。 什么时候开始长的南岛已经不记得了。 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檐下煮着桃花酒。 酒液沸腾着,蒸汽推着壶盖咣当地想着,把南岛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煮过头了。 匆匆将酒壶提了下来,放在旁边凉了一会,南岛才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碗,倒了一碗有些浑浊的酒水,然后坐在檐下小口的喝着。 院外是条巷子,南岛喝完了那一碗酒,在暮色时分走过院道,提着酒壶,打开了后院的门,倚着院墙,一面看着偶尔路过的街坊邻居,一面微微笑着打着招呼。 远处巷角暮色桂花树下,有几个老人正在坐着闲聊。 有大爷在哼着少年时听过的,很多年了才重新想起来的调子。 大妈们笑呵呵地听着,然后闲扯着东南西北听来的消息。 有些远,所以南岛听得模模糊糊地,也便没有在意。 无非家长里短远近乡邻的一些闲嘴。 南岛单手提着酒壶,也单手打开了壶盖,低头看着里面被煮掉了色彩的桃花,然后又盖了上去,就着壶嘴喝着。 一直到喝完了半壶酒,才关上了院门,重新回到院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空落落地。 南岛在院子里停下,看着那株桃树,又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双手双脚都好好地挂在身上。 会少了什么东西呢? 南岛看了一阵,将那种感觉丢给了下午不小心睡得那一觉。 午后醒来,自然很容易让人觉得无比失落。 于是回到了房间里,觉得还有些倦意,把酒壶放在一旁,便睡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五章 师兄在想什么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六。 满院白花在院子里落了一地。 林二两抱了一堆案卷,在檐下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 简十斤从院外转悠进来,颇为惋惜地看着一地落花。 “怎么今日落得这么多?” 林二两并没有接话,只是神色阴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过了许久,才看着那边在地上弯腰捡着梨花的简十斤,缓缓说道:“或许不止今日落得这么多。” 简十斤低头嗅着手中的梨花,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林二两。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林二两将案卷合上,看着一地落花,缓缓说道:“天狱有些东西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有很多游走巡查在外的狱吏,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林二两皱眉说道,“最久的一个,是在五年前。” 简十斤捏着一朵花走了过来,看着桌上林二两列出的那些名字,也没有笑了,沉默许久,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 “昨日白风雨死后,我想着回来整理一下卷宗。”林二两缓缓说道,“然后便发现天狱回报狱吏人数不对,南衣城周边本应有两百三十四人,然而除却一些卸职与死去的狱吏,只有一百九十八人,少了十二个。” 黑院之中一片沉默。 “他们最后一次任务回报,是去哪里了?” 林二两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南柯镇。” 简十斤沉默着,将手里的那朵花捏成了一团。 “看来我们经常会忘记一些东西。” 林二两平静地说道:“接下来要查很多东西。” 简十斤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污秽抛向院外。 “先查天狱内部,从我们自己查起。” “如果我们不是十二楼的人。”林二两看向南方。 “那么那里肯定有。” ...... 南岛撑着伞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陈鹤昨晚与草为萤畅饮到半夜,现在应该还在门房里呼呼大睡,草为萤却是在台边抱着本书看得入神。 南岛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曾经翻过的那本天涯剑宗剑道入门,一本云里雾里的书,不知道为什么草为萤能够看得进去。 “这本你能看得懂?”南岛在台边坐了下来,看着草为萤问道。 草为萤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里面有些很有意思的想法。” 南岛凑过去看了两眼,又坐了回去,摇了摇头,闭上眼开始蕴养剑意。 “太勤快了不好。”草为萤却是莫名其妙地说道。 南岛沉默了少许,睁开了眼睛。 草为萤微微笑着在书后看着南岛。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 南岛在一旁拿起了桃花剑与鹦鹉洲。 “那我去外面逛逛。” 草为萤点了点头。 南岛撑着伞拄着剑向着楼下走去。 少女杭悦却是正在一楼,坐在书架边,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地坐着。 看见了南岛,却是有些诧异,问道:“咦,好几日没有见到你了,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南岛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腿伤了,养了几日。”说着便看着杭悦抱着那本书,“你在做什么,看起来这么苦恼的样子?” 杭悦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文华院的,最近都挺苦恼的,春考就要来了,虽然知道自己不是那块能考上去的料,但还是得努力一下不是吗?” 南岛这才想起了春考这件事。 杭悦继续说着:“但是听外面说最近南衣城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不知道春考会不会延期,要是延期就好了。” 南岛愣了愣,问道:“什么大事?” “很多啊,不过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听说岭南剑宗的人都来了好多了,南衣城客栈现在是真的一房难求。”杭悦叹息着,“不过好像人间剑宗那些地方没有什么大动静,应该只是虚惊一场吧。” 杭悦说着,想起了什么,看向南岛,“你不是学剑的吗?要不帮我去人间剑宗问问?” 世人的朴素观点。 学剑的便一定能去人间剑宗。 修道的肯定见过函谷观。 不过人间牌馆啊不对,是剑宗,人间剑宗确实不会拦着别人进去。 尤其是想要进去打牌的。 南岛想了想,反正自己打算闲逛一下,去问一下也可以。 毕竟自己也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 感觉一觉醒来南衣城都有些不对劲。 和杭悦又闲聊了几句,南岛便出了门去。 清晨春光明媚,所以路过小竹园的时候,南岛看见云胡不知也没有窝在房间,而是在外面小道的椅子上抱着书发着呆。 应该还是那个修长生的问题。 南岛没有打扰他,撑着伞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走到悬薜院前院的时候,便看见陈鹤已经起来了,拿着扫把,在道上哼着曲子扫着地。 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撑着伞拄着剑走过来的南岛,陈鹤开心地打着招呼。 南岛走了过去,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扫地了。” 陈鹤一面把落叶扫到一起,一面说道:“梅先生昨日也和谢先生喝酒去了,现在还没来,我就干脆把地扫了算了。” 南岛伸手要去拿扫把:“我来吧,说起来我都忘了这是我的活了。” 陈鹤没有把扫把给南岛,调侃着说道:“等你一瘸一拐地扫完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南岛轻声笑着,说道:“但是我是修行者,我可以用像御剑一样御使扫把啊。” 陈鹤固执地说道:“你还是养伤为主。” “行吧。”南岛撑着伞往旁边让了让,陈鹤扫着地走了过去。 “对了,你是要出去晒晒太阳吗?为啥不坐天衍车?” “算了,我车技太差,怕撞到人。” 陈鹤哈哈的笑着,“有空和我多学学,我可是南衣城最会开车的人。” 那日去找南岛的时候,陈鹤一路狂飙半座南衣城,都没有撞到人,确实车技一流。 南岛轻声笑着,许久,看着陈鹤说道:“多谢。” 陈鹤没有回答,继续哼着曲子,扫着地。 南岛于是出了悬薜院的大门。 悬薜院在南衣城南,人间剑宗在南衣城北。 自然要走很久。 好在南岛也不急,便慢悠悠地走着,用了许久才重新站在了剑宗大门口。 也不知现而今他们是不是还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南岛如是想着。 然后便看见了在大门口台阶上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是陈怀风,小的自然是胡芦。 陈怀风看着这个拄剑而来的撑伞少年,惊疑了一下,但是很快便将那种神色藏了下去,微微笑着向南岛点了点头。 南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看起来就很温和的,还抱着一杯枸杞的人,会向自己笑着点头,但是别人有礼,自己也不好失礼。 抱剑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二位师兄。” 胡芦抬眼看了南岛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师父不在。”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我是来找张小鱼张师兄的。” “哦,进门右拐。” 陈怀风喝了一口茶,向南岛歉意地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他在门口坐太久了,情绪有些不好。” 南岛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那次二话不说直接拒之门外,这样的态度,可能已经算好了? 于是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二位师兄。” 陈怀风给南岛让出路来,南岛又说了一声多谢,而后走入门去。 门口的两人看着门里少年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远去,转回头来,相视许久。 “师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确实很像。” 很像那自然不是了。 陈怀风抱着剑,在门口沉思着。 南岛的因果故事,他也有所耳闻。 ...... 南岛沿着上次来的方向,一路走去。 一池外那座木屋附近没有看见那个叫丛心的小女孩,不知道哪去了。 想来当初送她的那朵桃花都枯萎了吧。 南岛想到这里,便沉默下来。 哪里来的桃花? 他忘记了。 于是走入一池中去。 张小鱼正在桥头看花,脸上有时出现的剑痕已经浅了下来,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当然,张小鱼的故事南岛并不知道。 所以看见张小鱼脸上浅淡的剑痕时,南岛也只是以为那是趴着睡久了的印子。 “师兄怎么在这里?” 张小鱼听见声音,回过头去,看见南岛的一瞬间,愣了一愣,继而又有些心虚的转回头去,尬笑两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师父平日都在这里做什么。” “哦。”南岛也没有深究下去,走了过去,在桃树下坐下。 张小鱼心虚了一阵,又回过头来,看着南岛好奇地问道:“师弟你没事了?” 南岛点了点头,说道:“应该是没事了,那日多谢师兄了。” 去杀花无喜那天,那个南楚大巫的态度很是古怪。 南岛便猜到了张小鱼肯定便在附近。 张小鱼歪着头故作不知,说道:“你在说什么?” 南岛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 张小鱼看着桃花流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唉声叹气着,“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好久没打牌了。” 南岛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听说南衣城要出事了?” 张小鱼转头看着南岛,问道:“谁说的?” “院里的人。” 张小鱼沉默少许,说道:“没有。” 但是很快又否定了自己。 “可能会有。” 张小鱼有些苦恼地躺了下去,说道:“我不知道,雾太大了,我们看不清。” “.......” “师弟啊。” “怎么了?” “我们要不跑路算了?”张小鱼忧心忡忡地说道。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六章 重要的是什么 张小鱼当然是开玩笑的。 看着一脸无语的南岛,张小鱼重新坐了起来。 “其实这些事情,对于世人而言,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张小鱼看着桥下流水,轻声说着。 “为什么?” “天塌下来,总有人间剑宗是被黄粱鬼神眷顾的人。” 南岛沉默下来。 “你能打赢,我觉得有些奇怪。”陈怀风轻声说道,“更何况,你身上的那些故事,我也有所听闻。” 南岛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师兄什么意思?” “黄粱巫鬼之术中,有一鬼术名为拘役。”陈怀风握着杯子,缓缓说道,“听起来很玄乎,但是真的很玄乎,因为它可以将人的神魂拘役而出,衍生用法,便是取而代之。” 南岛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陈怀风什么意思。 “师兄怀疑我是花无喜?”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南岛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棵树下的人间,已经被割离出来。 树下满是剑风。 向着南岛逼迫而来。 陈怀风身后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个剑鞘。 南岛骤然拔剑,一剑斩向自己右侧。 枸杞剑被一剑从剑风中劈了出来。 “咦。” 陈怀风看见南岛这一剑,却是惊疑了一声。 “花无喜会剑吗?” 南岛看着陈怀风问道。 “想来不会。”陈怀风轻声说道,“但是那个叫南岛的少年,很显然也做不到一剑将我的剑劈出来。” 方才那一剑,自然只是寻常一剑。 但哪怕上面没有剑意,没有附着元气。 陈怀风终究是小道第九境,剑意青莲境的存在。 这样的人的一剑,会被入道境的人化解吗? 南岛沉默地看着陈怀风。 后者虽然没有再动手,但是神色平静,大河春风吹过,有种令人窒息的意味。 过了许久,陈怀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人间喧闹重新回到了树下。 “人间剑宗一般不会管所谓的十二楼的事情。” 陈怀风抬手收回了自己的剑,沿着河岸缓缓走着。 “但是有些东西,如果要忘记,那便要忘得彻底。” 陈怀风想着那个曾经搅乱了人间数十年风雨的老道人,轻声说着。 南岛在后面沉默地看着陈怀风离去的背影。 “不然呢?” 陈怀风笑了笑,说道:“不然,人间剑宗也很难看得过去。” 人间剑宗很多时候都是懒散的宽容的,当年白风雨如果不是将事情做得太绝,丛刃也不会送出那一剑。 南岛没有再看他。 转头看向一旁的河水。 河中倒映着一个撑着伞的沉默少年。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却是蓦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那是自然。” 陈怀风已经走远了,这句话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 但他听见没有并不重要。 很多东西,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沿着长河走了一阵,南岛却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忘了,那便是不知道鼠鼠有没有帮自己把信送出去。 于是在南衣河中找了许久,才看见了正在河中漂着的鼠鼠的小船。 只是今日鼠鼠的船中却是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 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披散着长发,端坐在舟头,似乎是来游河看景的,在舟头喝着酒,不住地打量着南衣城的长街。 鼠鼠正在一旁嘿咻嘿咻卖力地撑着小舟。 这样的情况,南岛也不好打扰,于是便没有叫住鼠鼠。 鼠鼠倒是瞥见了南岛,停了停,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会再来找他,舟头的那人见小舟慢了一霎,便顺着鼠鼠的视线看了过来,看见了撑着伞的南岛,似乎有些好奇,但没有说什么。 南岛看着鼠鼠小舟缓缓漂去,便去不远处的酒肆里打了一壶酒,在河边树下一面喝着,一面等着鼠鼠回来。 那人要去的地方似乎并不远,没过多久鼠鼠便撑着船回来了,在岸边停下,眼巴巴地看着南岛手中的酒壶。 南岛把酒壶递了过去,鼠鼠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舒服地出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这才说道:“你睡醒了?” 南岛愣了一愣,看着鼠鼠说道:“什么睡醒了?” 鼠鼠想了想说道:“前两天我在河里的时候,便看见有人一面卖着豆腐,一面推着你到处跑,你难道不是在睡觉?” 南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陈鹤啊陈鹤,你还真推着我到处卖豆腐去了? 南岛有些无语。 继而看向鼠鼠说道:“没有睡觉,我只是在悟道。” 鼠鼠呵呵笑了两声,把酒壶递给了南岛。 “对了,我的信你有没有让人带去东海?” 鼠鼠听见南岛这句话,有些生气,瞪着眼睛看着南岛说道:“我觉得你在侮辱我的人格,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就是写了几句话嘛,还有个错别字......” 鼠鼠说着说着便觉得不对劲,于是声音小了下来,看着岸边提着酒壶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南岛,抬头张望着天空,找了个借口:“不是我要看的,那天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风吹开了,我刚好看到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鼠鼠嘻嘻笑着,用食指与大拇指在眼前比划着。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所以有没有送出去。” 鼠鼠拍了拍胸脯,说道:“那必须的,上次青青来的时候,我就让她带过去了,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毕竟我们都是小妖,她还喜欢到处乱逛,说不定要很久去了。” 南岛倒没有在意,点点头说道:“送过去了就行,我现在不急。” 鼠鼠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又不急了,对了,我们都见了好几次了,你的故事呢?” 南岛愣了一愣,心道对啊,我好像还要和鼠鼠说什么东西的。 鼠鼠看着南岛的这般神情,挑眉说道:“你该不会说你已经忘了吧!” 南岛喝了两口酒,想了很久也没有想起来,点了点头。 “呵呵。”鼠鼠很是鄙视地笑了两声。 南岛有些苦恼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前不久和人打了一架,可能是被揍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脑袋就不太好使了,真不是我不想说。” 鼠鼠摆了摆手,说道:“不想说算了,你为什么要和人打架?” 南岛想着和花无喜的那些故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说道:“这个也有点长,下次再说吧。” “男人的嘴,骗鼠鼠的鬼。” 鼠鼠在舟头躺了下来,仰望着天空,很是哀怨地说道。 “......” 南岛于是尽可能的说了一下。 “大概因为两个少年谁也不服谁,然后矛盾就扩大了,嗯,就是这样子。” “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样啊?”南岛显得有些无辜。 “呵呵。” 鼠鼠一面呵呵着,却是瞥见了河对岸有个人正在愁眉苦脸地坐着,于是跳了起来,撑着船就往那边靠了过去。 “不和你说了,鼠鼠有钱赚了。” 南岛轻声笑着,说道:“好,去吧。” 鼠鼠撑着小舟很快便去了对面,也不知和那个人说了什么,又是招牌式地拍了拍胸脯。 然后那人便被忽悠上船了。 小舟在河中漂走。 一心只想做好事的鼠鼠看起来确实也挺可爱的。 南岛这般想着,当然,如果能够把时不时坑人一把的习惯改下就好了。 转过身正要离开这一处,便看见一袭黑袍正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黑袍人腰间有令牌,也有一柄剑。 正是那晚惊走河宗之人的天狱之人。 南岛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很多人知道。 狄千钧。 南岛提着酒壶想了很久,不知道他为何要看着自己,却见他已经缓缓地穿过长街走了过来。 南岛于是抱剑行了一礼。 “见过大人。” 狄千钧停在了南岛身前,目光停留在伞上,又落回南岛脸上,最后落在南岛的心口,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南岛?” “是的,大人。” “我们调查了一下。”狄千钧平静地说道,“你在三月初四来南衣城,三月初五入道,三月初九见山,三月二十二,也便是杀花无喜之前,踏入知水境。” 南岛紧握着手中的伞,轻声说道:“大人为何要调查我?” 狄千钧淡淡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狄千钧直视着南岛的双眼,向前微微倾身,一身金纹黑袍如同裹着人间一般压了过来。 “你来自南柯镇?”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七章 被遗忘的桃花 天狱的人喜欢穿着一身绣着金纹的黑袍,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喜欢在夜色里出没。 那身衣裳更多的意味,往往是要世人看见他们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心里的那片夜色。 心里有鬼,夜色越深沉,于是想起黑暗的时候,便会越慌张。 越慌张的,反而越是世人。 所以当那袭黑袍向着自己靠近过来,问出了那个问题的时候,南岛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种应对。 他想看见的,是何种神情? 南岛迟疑了一息,而后握紧了伞,故作镇定也带有不解地问道:“大人什么意思?” 狄千钧静静地看了南岛很久,抬起手,南岛下意识地便要拔剑。 狄千钧却只是平静地在南岛额头抚了过去,看着上面被抹出了两道指痕的细密的汗水,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很好奇,南柯镇那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天赋这样好的人。” 南岛握剑的手松开了一些,轻声说道:“莫非大道降下恩赐,还要看人下菜?” 狄千钧目光下移,看着南岛握着剑的手,缓缓说道:“你好像很紧张?” 南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道:“毕竟大人是天狱的人,这样突然地过来,谁会不紧张?” “但你上次没有这般。” “上次并不知道大人身份。” 狄千钧从南岛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人间长街,平静地说道:“上次你被河宗的人追杀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你。” 南岛依旧不知道这个天狱之人的来意是什么,所以很谨慎地没有开口。 “世人总说河宗的人像是疯子。”狄千钧回头看了一眼南岛,“但是他们自然有他们做一些事的理由——我对你很有兴趣。” 长街之中有两个天狱吏按剑而来。 南岛眯着眼看着这一幕,握紧了伞,也握紧了剑,只觉得树下寒意阵阵,深入骨髓。 狄千钧伸手握住了剑柄。 也握住了剑鞘。 然后将那柄剑解了下来,捧在手中,交到了走来的二人手中。 那两个天狱吏似乎并不是为了南岛而来。 狄千钧又解着令牌,同样交到了他们手里,回头看着南岛。 “天狱内部正在自查,南岛。” 南岛怔怔地看着三人。 其中一个天狱吏从怀里取出了数枚细长的钉子,钉子之上刻画着道文,遍布血迹,已经成为黑色的污垢,另一个人则是面无表情地将那些钉子,深深地钉入了狄千钧四肢百骸之中,锁死了神海与身体经脉的联系。 “我叫狄千钧,天狱南方调度使,如果我们没有问题。”狄千钧仿若感受不到痛楚一般,淡淡地说道,“我还会回来找你。” 狄千钧说完,便随着二人走去。 南岛长久地沉默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身影。 人间有句话。 天狱的人疯起来,就像一条狗一样,恨不得把自己也咬上两口。 ...... 确实是这样的。 ...... 那么山河观呢? ...... 陈鹤与草为萤正在听风台吃着铁板豆腐听着人间春风,甚是安闲。 天狱也好,山河观也好,人间一切的纷乱,大概都与这二人无关。 于是安逸闲适,乐得自在。 南岛没有走上去,而是在下面的竹林小道上停了下来,扫去了一旁竹椅上的竹叶,沉默地坐了上去,看着台上谈天说地的二人。 陈鹤过了很久才看见了远远地在小道上坐着的南岛,看了眼草为萤有些好奇地问道:“南岛怎么不上来?” 草为萤回头看了一眼台下的南岛,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草为萤握着葫芦,随意地说道:“怎么杀人。” “你怎么知道?”陈鹤半信半疑地问道。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我猜的。” 猜的,自然也可以是胡说的。 陈鹤说道:“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想到杀人,南岛也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无缘无故呢?”草为萤笑着反问道。 陈鹤想了想,说道:“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下去问一问。” 说罢,便铲了一块豆腐,走下楼去。 南岛正在沉思着,似乎没有注意到陈鹤的到来。 一直到陈鹤把那块豆腐在他眼前晃了好几遍,南岛才醒过神来,看着陈鹤问道:“怎么了?” 陈鹤笑着说道:“看你出门逛了大半天,想着应该有些饿,弄点吃给你的。” 南岛沉默少许,接过豆腐吃了起来,缓缓说道:“你们方才在台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鹤愣了愣,说道:“你真要去杀人?” 南岛轻声说道:“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陈鹤有些不解地问道。 南岛回想着那一身黑袍,轻声说道:“因为有人盯上我了。” “谁?北巫道的人?” 陈鹤能想到的,也只有花无喜背后的北巫道。 南岛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天狱。” “哦,天狱啊,那还好。”陈鹤没有听到北巫道这个名字,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但是转眼一想,天狱? 陈鹤怔怔地看着南岛,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被天狱的人盯上了?” 南岛轻声说道:“因为他们怀疑我是十二楼的人。” 陈鹤沉默许久,看着南岛问道:“那你是吗?” 南岛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为什么?” 南岛平静地说道:“取决于他们什么时候来抓我。” 有人还在梦里。 依旧没有醒过来。 但是陈鹤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天狱的名声向来很差。 当他们怀疑你是的时候,你最好是。 所以陈鹤以为南岛说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来抓了,那就是的,没来抓,那就不是。 陈鹤有些愁眉苦脸地在南岛身旁坐了下来,看着满林细竹,叹息着说道:“那怎么办?” 南岛没有说话,只是吃着那块豆腐,然后擦了擦嘴角的油,站起身来,拄着剑向着青牛院方向而去。 “你去做什么?” “练剑。” ...... 秋溪儿走后,静思湖自然便没有以前的那般宁静了。 但是好在最近春考在即,文华院的学子们忙着抱佛脚,也少有来这边的,是以湖边倒也还算安宁。 毕竟叫静思湖,总要有些静谧的味道,才对得起这个名字。 南岛拄着剑坐到了湖边,没有练剑,只是安静地看着湖水。 倘若是南岛说来练剑,那自然是来练剑。 可惜他不是南岛。 是桃花。 但正如当初在神海中与南岛说过的那段话一样。 谁是南岛,并无区别。 南岛安静地坐在湖边。 神海之中。 桃花的身影现了出来。 一袭白衣,脸上的桃花在元气之风中漂荡不止,平静地走在神海大地,那些溪谷河流之上。 桃花顺着那些知水境的天地元气汇聚的溪河向着远方而去,像是要去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头顶之上那些无数的元气涡流如同孤岛,也向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行走在神海大地上的渺小男人。 桃花偶尔会抬头向着头顶看去,看着那一抹高悬于神海之上的浩荡剑意,脸上的桃花招摇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神海大地无比广袤,桃花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达了一处溪流汇聚的湖泊旁。 天地元气向着此处汇聚而来,在大湖中央形成了一个梦幻般的元气水泡。 水泡里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做着一个很安逸舒适的梦。 桃花在风中踏湖而去,一直到停在了那个水泡之前,缄默地看着少年。 少年的梦很简单。 是一个小镇里。 一些过往的时光。 桃花没有看见,但是他能够想象得到,因为那些岁月,都曾在他的眼眸中流淌而过。 桃花看了很久,抬手按在了水泡上,手掌微微凹陷下去,有许多沉淀在水泡底部的黑色的灰暗的色彩迅速地向着桃花的掌心而来,而后没入桃花的身体。 脸上盛开的桃花又鲜艳了一分——如同那些令人不愉悦的色彩,像是一种美妙的养料一般。 桃花收回手,似乎有些痛苦,微微弯着腰,捂着脸上的桃花,咳嗽了两声,放下手时,掌心一片殷红。 桃花低头看着掌心的那些血色,沉默了很久。 在草为萤的天上镇剑湖之下,桃花曾与南岛说过。 活在人间是一件残酷的事。 你如果不行。 那么我来。 现在桃花也是这样子想的。 一个忘得太干净的人。 连如何用剑都要重新开始摸索的人。 在人间大势里。 走不快也走不远。 桃花站在湖中安静地想着。 幸好。 我便是那些被忘记的东西。 桃花没有再看大湖中的东西,踏着湖水向着更远处走去。 神海之中似乎有些风声涌动。 于是万千孤岛开始摇摇欲坠。 桃花安静地走着。 伸出了一只手,无数的元气向着手心汇聚而来,整个神海之中的溪谷河流在疯狂地躁动着,而后慢慢汇聚成海。 桃花安静地站在大道之海上,抬头看向头顶的万千孤岛。 于是孤岛坠落。 落入掌心,化作了一棵柔弱的树苗。 开门见山,知水出关。 于是成道。 桃花看着掌心的那棵道树,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要这样子——毕竟我是被遗忘的,而你是被选择的,但.......” 但正像南岛在那个梦中杀死天狱吏的时候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总是旁人先动的手。 所以。 所以桃花也好。 南岛也好。 一切别无选择。 桃花弯下腰,将那株道树放在了脚下所踏的元气大海之中。 于是根须向着海水极深之处而去。 不断延伸,直至贪婪地扎根在海底的神海大地之中。 桃花安静地站在开始缓缓生长的道树之前,那些被淹没在海底的剑意之鱼快速地向着桃花汇聚而来。 而后环绕在身周,嗅闻着天地元气与桃花心中的那些杀意,茁壮地成长着。 桃花只是看着那棵道树。 有一个花骨朵在一处并不惹人注目的地方生了出来。 道果未成。 但是已经不远了。 桃花看到了这里,便没有再看下去,身影消失在身海之中。 静思湖畔。 南岛睁开了眼睛。 低头看着湖水。 轻声说道:“我是桃花,是你的心我,也是你。”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八章 如出一辙是少年 当南岛说完了那句话的时候,便发现在几米开外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草为萤。 这个来自天上镇,来自一场大梦里的少年,微微笑着坐在一旁,似乎已经看了南岛很久。 “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草为萤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草为萤看向静思湖,这处湖水很是宁静,簇拥在满林白玉兰中,湖面上飘满了白色的落花,又似乎被什么推涌着,在湖岸堆积着。 “遗忘是件痛苦的事。”草为萤轻声说道,“作为被遗忘的人也是。” 南岛听着这一句莫名的话语,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所以很多年来,十二楼的敌人,从来不在外面。”草为萤缓缓说道,“而是自己。” 南岛沉默下来。 “做决定当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草为萤笑着看向天穹,人间正在向着暮色里滑落。“但不要被外界所牵引干涉。” “我还在考虑。”南岛轻声说道。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只停留在出关。”草为萤平静地说道,“但要忘我,须要向我,而非向人间,心念不坚定,才会成为疯子。” 我一心向我,才能忘我。 南岛叹息着看着草为萤,说道:“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旁人问起便是我忘我——我们自然都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东西做起来是很难的,譬如天狱,我不去杀了他们,他们便会来杀我,您不一样,您不在人间,自然可以无所畏忌。” 南岛站了起来,向着不远处的一棵玉兰树下走去。 “但我们不一样,我们还在人间,还在仰头张望,连山都没有上。”南岛从那棵玉兰树下翻出来了那块用过几次的磨石,静静地看着它很久。“活在人间,就要做人间的事。” 南岛抽剑,在磨石边坐了下来,把桃花剑按在了磨石上。 “有人提出不必要的问题。”南岛看着青黑色剑身边缘泛起的一些石泥,“那就解决提出那个问题的人。” “然后呢?” “然后将天狱付之一炬。” 草为萤轻声笑着,似乎是在笑少年的轻狂的想象。 “但只是出关是不够的。” 南岛轻声说道:“所以我还在考虑,磨一磨剑,磨一磨心念,看看这件事情到底如何解决——总不能坐着等死。” 草为萤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他还没有醒来,但是我知道,倘若是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南岛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只看敢不敢与能不能。” “你能?” 南岛平静却也自信地说道:“我能。” 因为他是桃花。 在一切选择里被遗忘的桃花。 他会用剑,也会翻书。 有人从东海来的铁匠那里学到过很多。 只是全忘了。 但恰好,桃花是被遗忘的部分。 草为萤长久地看着南岛,什么也没有说,提起葫芦喝了两口酒,转身离开。 南岛开始磨着剑,就像万灵节之后那晚一样。 身体里主宰那个人虽是桃花。 但。 如出一辙是少年。 于是在那些磨剑的声音里,桃花剑痛苦地哀鸣着,磨出来许多铁屑尘泥,也磨出来许多分剑意。 满林落花残损在那些剑意的风中。 直到深夜。 ...... 陈怀风夜半不眠,穿着一身睡袍,抱了一杯刚泡好的枸杞茶,出了剑宗大门,与披着一床被子打着哈欠的胡芦坐到了一起。 胡芦被身旁的动静惊了一下,转头看着陈怀风,一脸茫然地说道:“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陈怀风笑了笑,吹着茶杯上飘散的热气,小喝了一口,往城西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城里有些吵闹,所以出来听一听。” 胡芦长着耳朵听了许久,深夜的南衣城并没有什么动静,四下宁静,只有不远处河中偶尔漂着的舟中有些幽会的窃窃私语。 “师兄你肯定是养生养过头了,这哪里吵了,分明安静得很。”胡芦打着哈欠说道。 陈怀风只是笑了笑,说道:“不是城北,是城西。” “城西?” 胡芦不解地看向西面,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看见大片夜色里沉默的街巷房屋。 “你当然看不见,因为你才入道。”陈怀风轻声说道。 “哦,那边为什么很吵。”胡芦问道。 陈怀风抱着枸杞茶,小口地抿着,说道:“因为天狱的人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怀疑天狱里有十二楼的人。” 胡芦愣了一愣,说道:“天狱里怎么会有十二楼的人。” “或许会有。” “那,师兄你要去看看吗?” 陈怀风摇了摇头,说道:“不去了,就在这里看看,天狱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只是他们闹的动静有些太大了。” 天狱的事自然只归天狱管,只要不涉及人间,剑宗的人也便随他们去闹,陈怀风既然不去看,小少年胡芦便觉得有些无趣,打着哈欠,拢了拢被子,打算睡觉。 陈怀风看着一旁昏昏欲睡的胡芦,却是想起了丛刃的那个决定。 倘若是胡芦来当宗主,自然是不错的。 要看着人间的人,自然不能太过于激进,也不能像他们这样过于惫懒,少一点好奇,只看大势平稳。 胡芦的牌风是稳的,很符合这种要求。 难怪师父犹豫了这么久,谁都没有看上,却把那个红中打给了胡芦。 人间剑宗的红中历来便是有说法的。 陈怀风想着,却又是看向了南衣城的夜色里。 那里有个少年撑着一柄伞,背着一柄剑,也拄着另一柄剑,正在夜色街巷里沉默地走着。 倘若那么那个少年呢? 师父当年为什么又要参与进这件事中? 陈怀风有些疑惑地想着。 想了很久,陈怀风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叹息了一声,喝光了杯里的枸杞茶,替胡芦掖了掖被子,沉默地看向城西。 ...... 长夜自然是冷的。 南岛背着桃花剑,平静地走在通往城西的街道之上。 入道出关境,便背着剑要去找天狱的麻烦,很显然这是极其疯狂的行为。 无论是林二两,或者狄千钧,还是那个游走在外的西门。 都是人间小道境的修行者。 倘若是平时,南岛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但是很巧的是,今日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那些被钉入狄千钧经脉中的钉子。 一个神海被封的修行者,只能算是一个体格强壮一些的柴夫。 天狱内部自查,就像疯狗分不清那块肉是自己的,那块肉是赘生的,于是干脆全部咬上一口再说。 这是一个苛刻偏执到极点的做法。 但从南岛的角度而言,自然是最好的机会。 天狱的人或许也不会想到,人间会有人打上了他们这条疯狗的主意。 南岛的腿还没有好,但是他走得很平稳,拄着剑,就像是他的另一条腿一样。 也走得很谨慎,避开了那些可能有人的街道,专门从小巷子里插过去。 人间似乎什么都还没有意识到。 巷子里的牌馆彻夜不眠,人们喧哗的叫喊声很好地掩盖了南岛在巷子里走过的脚步声。 只有拄剑敲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偶尔被人听见了,也只以为是谁家的楼阁上铃铛在夜风里响着。 南岛走了很久,才走到了城西。 天狱的位置便在那条幽僻的巷子中,穿过那里再往前走一段,过几条街,便是曾经花无喜住的地方。 南岛曾经路过一次,是以并没有迷路。 走到巷子口,远远地看着那扇漆黑的沉重的大门。 南岛却是停了下来。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一切都是装给自己看的? 南岛拄着剑,在伞下静静地看着那条寂无人声的巷子。 天狱是黑色的,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显得无比的深邃与沉重。 自然是有可能的。 南衣城有人间剑宗,也有悬薜院。 天狱的人不可能像人间所熟知的那般肆无忌惮。 所以露个破绽,给个弱点。 就像是一颗蛋,自己给自己敲个缝。 于是苍蝇就来了。 南岛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只苍蝇。 但就像南岛被遗忘的记忆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种选择。 大河便在那里。 泅渡还是乘舟,或者绕路而走。 都可以。 只是,一切的选择,踏出那一步,便不可悔改。 南岛沉默地想了很久,拄着剑,缓慢地向着那里走去。 没有走向那扇漆黑的大门。 南岛停在了一处漆黑的墙头。 而后将剑握在手中,纵身一跃,跳上了那高大的黑色墙头。 天狱外院空无一人,只有许多的白色花朵开在院子里的树上,一地落花在夜色里有如碎雪。 南岛在墙檐上谨慎地蹲伏着,观察着院子里的景象。 满院梨花,黑白二色无比鲜明,有小道在梨树中穿了过去,向着深处而去,尽头是一扇同样漆黑的大门,与最外面的大门一样,同样紧闭着。 万般沉寂。 如同一夜之间,整个天狱的人都离开了一般。 南岛握着黑伞,觉得无比诡异,犹豫少许,从墙头跳了下来,落在一棵梨树下。 梨花落地有声的院子,南岛的动静自然不小。 然而什么都没有惊动,除了树下几片梨花的尸体翻滚了一下。 南岛并没有敢轻易调动天地元气。 修行者之间,自然能够察觉到这种元气的异动。 所以天下最好的杀手永远都是在流云剑宗。 南岛撑着伞在梨树下缓缓地走着,桃花剑插在树下泥土中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今夜的天狱,似乎格外的诡异。 但是南岛并没有离开的想法。 当他走进这条巷子的时候,便没有离开的打算。 踏上了小道,夜色星光稀疏,几片梨花微微翻滚着。 南岛沿着小道一路向前而去。 停在了内院的大门前。 犹豫了少许,抬手按在了门上,只是还未用力,便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那里有黑色的东西正在沿着门缝缓缓流出来。 倘若是白天,自然便可以看见那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殷红。 一地落花忽而卷动。 身后的那扇黑色大门缓缓打开。 南岛骤然转身。 然而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空空如也的巷子,有几片树叶正在翻动着。 好像只是恰而风起。 吹开了大门一般。 南岛看了许久,转过身去,而后握紧了手中的桃花剑。 内院的门开了。 有人坐在院子里,一脸漠然地看着南岛。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八十九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林二两一直想到半夜,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想过成仙这件事。 甚至于已经是‘非我’之境的寻仙之人。 张小鱼曾经因为简十斤的来历与名字,猜测过林二两生下来的时候究竟有几两。 但林二两生下来的时候,很普通,六斤七两,这是个与林二两名字毫无关联的重量。 那是在凤栖岭以北,流云山脉以南的一处小城,叫山月城,既然是小城,自然比不得南衣城。 那里没有南衣城这种拥有坐镇南方三大剑宗之一的存在,也没有值得凤栖岭八万剑修遇事便下山的必要。 只是一座普普通通夹在山里的小城。 他所在的林家也不是什么大姓,只是一个在城里有间铺子,大清早起来卖豆腐的小家庭。 林二两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人来买二两豆腐,于是便叫了林二两。 如果当时那人买的是三两豆腐,或许便是叫林三两。 山月城没有悬薜院,所以人们想要踏入修行之路,便要入山,去寻找那些散落在人间的修行之地。 林二两便是这样,在十岁的时候,向往修行之人的御剑乘风,背上几斤腊豆腐,便出城寻找修行门派。 很幸运的是,他找到了。 但为世人称奇的是。 出生在凤栖岭与流云山脉这两大剑修聚集之地之间的林二两,却是找到了一个道观,学了道术,道观简简单单也普普通通,哪怕是如今,也依旧存留在那些剑修汇集的山脉之中。 林二两的天赋一般。 十岁修行,十五岁入小道,二十五岁才成道,于是不欺人间年少,或许是少了人间的留恋,林二两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入了小道。 一切本该这样隐没在青山之中。 但是后来林二两遇见了彼时已经三十岁却依旧在入道挣扎的简十斤。 故事很简单,那时的简十斤,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狱吏,被南方调度使驱使,在流云山脉附近寻找一个可能的十二楼门人。 可惜被人打成了重伤,于是林二两路过,顺手救了下来,并且杀死了那个十二楼之人。 再之后的故事,便是与简十斤相谈甚欢,于是一同入了天狱,去追寻十二楼的疯子。 故事里的林二两,是平和的,向上的,勤恳的。 但是人间见到的林二两,往往是阴沉的,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二两银子一般。 林二两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天狱待久了,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但是简十斤一直所见到的林二两,便是这样的。 在山林里乘道风而来,冷漠地击杀那个十二楼之人。 便是阴沉着的,好似无比痛恨一般。 但是故事的矛盾点并不是在简十斤的态度里出现。 而是天狱自查。 林二两的师父,并不存在于那个普普通通道观的历代修行者之中。 简十斤曾经想过,哪怕人间只剩下两个人,而其中一个必定是十二楼的人的时候,他都只会怀疑自己是十二楼的人,而不是林二两。 所以当林二两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叫梦为鱼的道人的名字,简十斤的神色变得复杂了起来。 向来乐呵呵的,与天狱刑狱院的氛围格外不符的简十斤,第一次融入了这种沉重的气氛之中。 ——你记错了。 ——我没有..... 林二两下意识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愣在了那里。 天狱大概真的没有想过,这里面或许真的会有十二楼的人,还是他们的道。 无数道文浮现。 狄千钧站了起来,抬手便要去拔自己身上的钉子。 林二两身化道风,欺身而去,裹挟着道风,一掌拍在了狄千钧身上,那些来自于槐都的锁神钉再度被拍入了狄千钧体内。 狄千钧没有犹豫,翻身落向一旁,拿起自己交出去的剑,拔剑出鞘,迎着道文,一剑刺向林二两。 是流云剑宗的夜雨剑势。 流云剑宗的人,哪怕无法调用神海之中的力量,依旧是人间一等一的剑修杀手。 这同样是以复古流剑派为核心的剑宗最大的优势。 二人相距极近。 就像那晚狄千钧与南楚巫山来说过的那样。 你离我太近了。 夜雨一剑。 是流云剑宗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剑势,远比修行的历史久远。 流云剑宗最为核心的剑法。 譬如杀手磨剑一夜,行走于夜雨之中,与人擦身而过之际,一剑出鞘而来。 是以那一剑虽然没有剑意,也没有天地元气,但是依旧快到了极致,林二两倘若不是循着身周元气中的波动痕迹,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一剑如何而来。 所以当那一剑在喉前出现的时候,便已经有道文结成,化作护身之术拦了下来。 狄千钧一剑未果,臂上黑袍震碎,却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的反震之力,长剑似是被震脱手一般,然而在落下去的时候,却是换到了左手之上,而后又是一剑刺向林二两的心口。 林二两手掌环绕着道文,径直垂下,再次接住了那一剑,而后神海之中道海之上,万千元气涌动,破体而出,将狄千钧掀翻过去。 相比于第一剑,狄千钧的第二剑已经落入了寻常剑道之中。 杀手剑派,自然便是一剑要出结果。 狄千钧跌坐在墙角,咳了一口血出来,拄着剑站了起来,又跌坐下去,有些遗憾地看着面前的林二两。 倘若那夜雨一剑得手,自然便是不同的结果。 只是大道现世,人间一切都要落入其中,哪怕世俗剑客剑术在如何精妙,终究过不了这一关,纵使是当年青衣七弟子,复古流剑派的巅峰造诣之人,有着人间第一剑的名头,五尺决离,杀了无数修行者,最终还是选择了剑意之道。 所以狄千钧那一剑自然很难得手。 林二两并没有废话的想法,平静地抬手,道风如刀,向着狄千钧落了下来。 天狱南方调度使,统御凤栖岭周边所有天狱分司。 这样的人,自然也是可以杀,而且必须杀的。 只是就在那一道道术便要落在狄千钧身上时,人间忽有一剑来。 很多年前,忽有一剑来这种事,总是落在磨剑崖之上。 他们看着人间,觉得不合理,便有一剑而来,要与人间讲道理。 后来磨剑崖曲高和寡,孤傲自绝。 人间便忘了这种事。 于是人间便有了新的忽有一剑来。 从某个剑宗园林中而来。 一剑破开道术,悬停在天狱牢狱之中。 枸杞剑。 对于十二楼的人而言,天狱南方调度使是必须杀的。 但是对于人间不是。 尽管对于南衣城而言,这样的一个人,总是屈居与人间剑宗之下,久而久之,在天狱四方调度使中,也变得不再重要。 但是终究这样的一个人,会影响到整个凤栖岭南北的人间局势。 所以他自然不能死。 林二两看到这一剑的时候,便明白了,那个终日沉浸在洗牌声中的剑宗,始终在看着一切。 人间大势平稳,对于人间剑宗而言,自然胜过于一个在天狱藏了很多年的十二楼之人大开杀戒的想法。 所以林二两要杀谁,陈怀风都不会管。 但是狄千钧不行。 所以一剑而来。 林二两看着那一剑,犹豫了很久,看着渐渐昏迷过去的狄千钧,转身走出了这一处牢狱。 天狱地底牢狱的动静自然惊起了不少的天狱吏。 林二两于是平静的,一个不留地杀了过去。 直到满院梨花如血。 林二两在天狱内院中坐了下来。 狄千钧已经杀不了了,还有一个人必须要杀。 五刀派西门。 天狱自查,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并不在院里的人们。 想来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西门虽然出身小门小派,但却是与四破剑程露齐名的刀修。 林二两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那是双方都在明面之上的战斗。 西门自然不知道林二两会在院中等着杀他,至此便已经多了几分胜算。 更何况,林二两手中还有锁神钉。 自然多了一些底气。 西门不死。 林二两就算逃了,也会被追杀。 他不是藏起来的十二楼之人,而是已经站在了天日之下。 要想重新隐没在人间,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所以林二两沉静地在院中等待着。 只是当那扇漆黑得涂满了血色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在门外出现的,并不是西门。 而是一个撑着黑伞,握着一柄剑也背着一柄剑的瘸腿少年。 林二两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便知道了他是谁。 南岛。 狄千钧要调查一个人,自然需要经监察院之手。 林二两身为监察院院长,自然清楚很多东西。 这个来自南柯镇的少年,是天狱接下来需要重点调查的对象。 这是林二两原本的计划。 只是可惜出了一些差错。 那些差错还正是因为自己。 谁会想过,自己会是一心忘我想要成仙踏天门的人? 林二两看着门口那个来意不善的负剑少年,忽然觉得无比有趣。 谁能知道自己的身边,某个人便不是十二楼之人? 或许连自己都是。 只是忘了。 “原来你真的是十二楼的人。” 林二两神色淡漠地看着南岛说道。 南岛撑伞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这个带着一身鲜血坐在院子里,穿着天狱金纹黑袍的男人。 院子里一地尸体,梨花带着血污散落一地。 联系着狄千钧的那一句天狱正在自查。 南岛很快便想明白了在这个阴郁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原来天狱真的有十二楼之人。 同门相见,无论是林二两还是南岛,都没有惊喜或者相怜的意味。 十二楼是人间唯一一个没有谱系,没有事迹流传的修行之地。 人人忘我,互不相知。 也不可相知。 如同行走在黑夜之中。 先举火之人。 自然便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南岛沉默地看着那个在夜色里带着血色看着自己平静地说着原来你真的是十二楼之人的男人,突然便想起了在巷子外的那个选择。 是的。 自己选错了。 但已不可追悔。 南岛握紧了剑,剑意环绕身周,站在伞下看着林二两,平静地说道:“彼此彼此。” 林二两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彼此一词,在于平等,在于共流。但你我并不平等,也不共流,十二楼之人,永远不会共流,所以你这句话说的不对。” 满院道风起,这个曾经在某个小道观中修行过的男人,很是果决地动了杀意。 南岛抬手拔出桃花剑,横于身前,剑意流转,尽管在小道境的道韵之下,这些剑意显得无比孱弱。 “你虽然没有说,但是从你的神态里,我能看出,你应该不是在等我。”南岛握剑看着林二两,缓缓说道,“你等得很严肃,我方才见到你的时候,你手中正在掐着道诀。所以我猜那人应该比你强,你必须要抢先下手。” “所以呢?” 林二两淡淡地问道。 “我有两柄剑,一把伞,随磨剑崖秋溪儿学过剑。”南岛看着林二两身周正在扩散的道韵,继续说道,“要杀我,你需要一些时间,倘若便在这个时间点中,你要等的那个人来了,你便失了先机,失了先机,你便会死在这里。” 林二两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很不错的推断,你说的自然都是对的。但是南岛。” 林二两身周道文带着杀意向南岛镇压而来。 “十二楼的人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南岛叹息一声,神海之中元气涌动,那本悬浮于神海之穹中的古朴道卷蓦然翻开。 抬手松开桃花剑,任由其悬浮身周,南岛抬头看向林二两,轻声说了四个字。 “出生入死。” 林二两眉头皱起。 这只是寻常的四个字。 但是林二两出身道门,自然明白这四个字来自哪里。 青牛五千言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而后林二两神色一变,却见南岛身周道韵玄妙,在满院道风金文之中,一步踏出,却是巧之又巧地避让开来一道道文攻击。 不入死地。 如鱼得水。 如同万物避让。 南岛脸色苍白,身周桃花剑飞旋不止,一步步穿过林二两的道文走来。 纵使桃花会翻书。 但是南岛现而今的修为终究只是入道出关境。 只是简单的出生入死四字,便已经让那片神海开始有了干涸的迹象。 然而纵使这样,脸色苍白的少年撑着黑伞带着一身剑意沉默走来的画面,依旧无比惊人。 林二两抬手掐诀,整个天狱大风不止,一切有形之物,皆是向着二人之间落下,檐瓦如刀,梨叶似箭。 南岛嘴角淌着血,身后所负的鹦鹉洲终于出鞘。 锵然一声,化作流光穿过道文,射向林二两。 林二两身前道文结印,化作阴阳两仪相生之相,将迅捷而来的鹦鹉洲截了下来。 南岛顶着道文之中的刀剑,咳嗽了一声,又吐了一口血,面色苍白如纸,抬手握住桃花剑,正欲一剑刺出,却是蓦然停了下来。 林二两亦是停了下来。 二人一齐看向南衣城某个方向。 有人带着刀,正在向着天狱而来。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章 西门与瘸子 那个带刀而来的人想来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走得很快也很急,倘若不是人间剑宗在南衣城,他可能会不顾世人生死,直接御刀而来。 刀势很重,所以二人都是早早地察觉到了。 南岛转回头来,看了一眼林二两,平静地说道:“十二楼的人,还是有选择的。” 林二两沉默少许,缓缓说道:“是的。”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南岛收剑,向着院外而去,在外院找了一个梨花,擦尽了鞋底的血迹,林二两飘然飞上屋檐,在檐翘上回看了南岛一眼。 “那便两相忘。” 南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分道扬镳而去。 南岛没有向着悬薜院的方向而去,而是去了城北。 他要去找张小鱼。 在天狱发生的事虽然与南岛无关。 但是南岛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看见过自己从城南离开,作为出现在过现场的人,南岛自然会有不小的嫌疑。 此时再折回,未免有些可疑。 麻烦已经惹上了,叹息自然无用。 所以南岛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剑道上的难题,需要去找张小鱼请教一下。 就像当初杀花无喜时他说过的那样,南岛既不会化道风,也不会御剑光,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好在夜深,只有偶尔的夜行之人,南岛便机警地躲进了巷子的黑暗角落里。 一路走到了剑宗大门口。 尚是深夜。 小少年胡芦正抱着一柄剑,裹着一床被子在那里呼呼大睡。 南岛也有些累。 与林二两这样的人打了一架,自然会很累。 神海之中才始汇聚的道海已经渐渐枯萎,露出了周边干裂开来的大地,连那株道树之上的花苞都要渐渐褪去。 若是花苞褪去,那棵道树便会再次化作那些悬浮于天穹之上的孤岛。 南岛便会重新回到知水境。 境界跌落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终究不好。 所以南岛需要好好的休养一下,于是在胡芦身边抱着剑倚着柱子闭目坐下,身体陷入沉睡,而桃花进入了神海之中。 神海中因为过度使用天地元气,那些溪流河道都显露了出来。 桃花站在一条干枯的河道边,向着很远的地方看去,显得很是沉默。 当初在静思湖边,他所想的是,不能操之过急。 再加上天狱那边自查,便只是汇聚了道海,种下道树。 最初的一切确实如南岛所想。 天狱众人身负锁神钉,失去了战斗能力。 但是谁也没有想过,里面真的有个十二楼的人。 还偏偏便是小道境的林二两。 桃花只好强行翻书。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 桃花现而今最担心的,便是那片藏着一个梦境的大湖,是否会因为神海的干涸,从而使梦境破碎。 面生的桃花也没有了往日的鲜艳,看起来有些苍白,就像南岛的脸色一般。 桃花低头在河道的水洼中看了一眼,便沿着河道向前而去。 一路行至当初那个大湖边。 桃花远远地看见那一汪湖水依旧,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溪流大河尽皆干涸,连远处的道海都一眼可见水底大地,但是那处大湖依旧。 甚至在湖岸还有了许多色彩缤纷艳丽的花草生长出来,长长的草叶低垂入湖中,于是长成了那种大湖梦境中浮游的梦幻色彩。 桃花在湖边坐了下来,一柄短小的桃花色的小剑在胸口浮现,低头看着剑身与剑鞘间的细微空隙。 那个梦或许还要做一段时间。 对于二者而言,自然都是好事。 也都掺杂了一些坏事在其中。 小剑散去,桃花带了几道剑意,看向头道:“昨日突然想起一些用剑的问题,于是便想着来找下张师兄,看他能否解答一下,来的时候太晚了,便没有叫醒你,想着今日再问。” “哦。”胡芦好像相信了的模样,只是却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昨日前半夜。” 胡芦心道你骗鬼呢,前半夜我就和师兄在这里坐着。但是胡芦也没有戳穿南岛,正如南岛没有戳穿自己一般。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胡芦于是也鬼话连篇起来:“那你或许还应该早来一点,当时我应该还没有睡,应该便可以给你开门进去找张师兄。” 南岛点点头,说道:“下次一定。” 二人有些尴尬地沉默下来。 胡芦抱着剑裹着被子,抬头看着晨雾未散的天空,想了想,说道:“你有什么问题,或许我可以解答一下?” 南岛心道我随口说的,哪知道有什么问题? 但是看着小少年胡芦的殷切表情,还是现编了一个。 “拔剑的时候大脚趾应该蜷着还是翘着?” 胡芦呆愣地看着南岛。 虽然南岛问的这个问题很蠢,但是胡芦确实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方寸,胡芦想了想,把方寸丢到了南岛怀里。 然后披着被子,跑到了门房里面,把被子放下,取下自己的剑跑了出来,在剑宗大门口开始拔剑。 南岛也没有想过他真的便会去试一下。 胡芦拔了好一会的剑,却是越拔越不对劲,以至于到了最后,拔剑的时候,剑身与剑鞘都是一路磕磕绊绊的。 胡芦不会拔剑了。 就像有人突然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平常都是把舌头放在哪里? 然后你便觉得怎么放都不自在。 好像凭空多了条舌头一样。 小少年胡芦便是这样,被南岛一句话忽悠瘸了。 南岛看见这一幕,觉得心旷神怡。 当初被这小子拒之门外的不快也消失了。 下次就不往剑宗门口蹭泥巴了。 小少年胡芦委委屈屈地走了回来,哀怨地看了南岛一眼。 南岛抱着剑,看着天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陈怀风抱着一杯枸杞茶走了出来,看见胡芦的这般模样,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这个样子?” 胡芦想了想,于是也问了陈怀风这个问题。 陈怀风沉思少许,接过胡芦的剑,走到门口空地,拔了一阵剑之后,同样怀疑人生地走了回来。 二人坐在台阶上,托腮沉思着,看着自己的脚,也看着身前的剑。 又有几个年轻的弟子从剑宗里走了出来。 没过多久,剑宗门口便排排坐着一群人。 托着腮,看着前方,像是在等待分果果一样。 罪魁祸首南岛早就悄咪咪地溜进了剑宗里。 然后这才发现忘了把丛刃的剑还给胡芦了,本来想着再回去一下,但是想着那一众剑宗弟子愁眉苦脸沉思的模样,南岛觉得要是让他们想起来这个问题是自己提出来的,估计得被揍死在那里。 于是便带着剑往着一池而去。 ..... 人们路过的剑宗的时候,发现了一剑极其诡异的事情。 剑宗弟子们今日没有打牌。而是愁眉苦脸地排排坐在门口。 再一看,小少年胡芦在膝头摆了许久的方寸剑已经不见了。 人间大乱。 好在陈怀风及时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让人去一池边找到了和张小鱼正在闲聊的南岛,把剑拿了出来。 不然整个南衣城,乃至于凤栖岭南北,都会在一日之间,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 陈怀风回头看着剑宗里面,叹息了一声,心道人间已经够乱了,你小子还专门来添乱,是不是要报复我昨天吓了你一顿? 但是有一说一,陈怀风转回头来,看着一众师弟们,很是认真地想着。 拔剑的时候大脚趾应该蜷着还是翘着? ....... 西门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人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天狱的一整个分司,会被人屠戮殆尽。 只剩下了一个重伤昏迷的狄千钧。 昨日他在南衣城附近收到调令,便匆匆赶回天狱准备接受内部自查。 甚至路上还想着万一天狱内部真有十二楼的人怎么办? 他娘的还真有。 西门握着不知道被谁磨细了的刀,看着院子里的一地尸体。 他昨晚回来的时候,看见满院梨花与血泊,便知道出大事了。 匆匆赶往牢狱之中,便见狄千钧被人打成了重伤,身上还钉着锁神钉。便昏迷在墙角。 把狄千钧这个倒霉催的天狱南方调度使拖了上来,西门又提着刀一一检查了天狱之中的所有尸体。 简十斤也死了,被人一把扭断了喉咙。 死的很蠢。 西门如是想着。 所有人的尸体都检查过了,除了一些还在外面没有赶回来的天狱吏。 只有林二两不在。 于是他便知道了那个十二楼的人是谁。 也只有林二两这个小道境的人,才能将整个天狱杀了个干净。 狄千钧没有死的原因,西门也大概知道一些。 狱中残留有一些剑意。 枸杞剑意,是陈怀风师兄。 人间剑宗短暂地插手过这里面的事。 但让西门有些不解的是。 在天狱内院之中。 还存在过一些打斗的痕迹。 有两种道术,一种便是林二两的,来自无名小道观的道术,还有一种,道韵极其简单,却古朴悠长。 是大道之术。 于此同时,还有些剑意,剑意并不强。 同修大道与剑意的,南衣城便有一个。 山河观山宗弟子,张小鱼。 但是西门又很快否定这个猜测。 倘若是张小鱼插手进来。 那么自己进门的时候,便应该看见林二两的尸体一同躺在院子里。 更何况,人间剑宗插手狄千钧的事,想来是为了凤栖岭周边平稳,但是他们很显然不会去管天狱之中谁是十二楼的人。 西门坐在院子里,抬手轻敲着膝头的刀,沉默地想着。 所以在最后,是谁来到了天狱之中,和林二两打了一架,他为什么会来天狱? 可惜狄千钧陷入了昏迷之中,不知道要什么才能苏醒过来。 西门虽然很强,但是他入天狱太晚,依旧是游走在外的巡游天狱吏。 很多关键的信息,西门一无所知。 不然或许可以知道很多东西。 天狱出事的消息,西门先前便已经在狄千钧怀里摸出了调度令,发往了北方,凤栖岭周边的天狱分司,应该都会有人到来,至于更往后的事,需要等待槐都那边的消息。 西门握着刀站了起来,仔细地观察着地上的脚印。 有人曾在血泊里踩过。 沿着脚印一路走出去,便停在了梨花道旁,那里有许多被鲜血凝结到一起的梨花。那人似乎便是在这里擦过鞋底。 很警惕的人。 警惕便意味着他需要时刻小心。 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太强。 西门又在道上观察了许久,而后终于发现了一些东西。 道旁梨树下,有着一些微微凹陷下去的脚印。 所以那人并没有从正门进来。 西门纵身跃上了墙头,蹲在天狱黑色的墙上,俯瞰着整个外院。 看了很久,而后跳了下来。 只是一双脚印,并无多大的价值。 西门如是想着,向着梨花道外走去。 只是走了一段,又忽然折身走了回来,在那些脚印旁蹲了下来。 身前有两双脚印,一双是自己的。 沉默地看了许久。 西门抬手按住了刀,轻声说道:“一个瘸子。” ...... 南岛在一池边坐着。 张小鱼也在怀疑人生。 因为南岛同样问了他那个问题。 张小鱼在护栏上坐着,脱了鞋子,翘着脚,反复地拔着南岛的桃花剑。 过了许久,把剑丢还给了南岛,叹息一声,说道:“师弟啊,以后出门在外,千万不要问别人这个问题,不然你会被打死的。” 南岛心道我随口一说,便真的这么严重? 但是想着先前外面那些剑宗弟子们,拔到最后都是开始手抖。 以至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看起来越是常识性的东西,似乎便蕴含着越大的道理。 简单也是一种大。 所以大道自然要知常。 不知常,妄作,凶。 南岛看着张小鱼,说道:“好的,师兄,对了,师兄何时出关?” 张小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出什么关?” 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哈哈笑着,说道:“出什么关,大道永无止境,我还需要好好体会体会。” 很是古怪。 南岛想着,但是也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二人看着桃花流水,张小鱼也没问南岛为什么又来一池找自己了。 反正他也闲的无聊,有人说说话,自然不错。 “不过倒是师弟你。”张小鱼却是突然看向南岛,“师弟什么时候出关的?” 南岛轻声笑着,说道:“便在昨天。” 张小鱼是个好人。 所以南岛并没有隐瞒。 “不过师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南岛好奇的是这一点,他从来到一池后,没有过任何的会引动神海的动作。 张小鱼抬手拍了拍身旁的桥面。 风起桥头,满池桃花在剑意里飘飞不止。 “这里是人间剑宗三代宗主坐看过人间的地方。”张小鱼看着那些被自己激发而出的无数凌厉的剑意,得意地说道:“我坐在这里,便等于半个大道之修。” 南岛却是蓦地沉默下来,看了张小鱼很久。 “那师兄还看到了什么吗?” 张小鱼歪头想了想。 “你的神海干涸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南岛叹息着看着这一处寻常的桥头。 人间大概也不会想到,这一处桥头的剑意,可以让人短暂地踏入那扇门。 人间剑宗的剑意尚且如此。 那么磨剑崖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一章 七月十六日,打牌 南岛在人间剑宗逗留到了中午,才离开了一池。 出门的时候,那些剑宗的弟子们,仍旧在思考那个问题。 南岛心道这不会给人间剑宗整废了吧,到时候整个剑宗拔剑之前,都要先考虑一下脚趾头的问题,要不干脆就不会拔剑了。 担心可能会挨揍,南岛于是又偷偷溜了进去,从后门离开了剑宗。 刚从小门溜出去,便看见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南岛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个应该便是张小鱼的牌搭子,苏氏客栈少掌柜,苏广。 估计就是来找张小鱼的。 南岛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你在找张师兄吗?” 南岛问道。 苏广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南岛,这才松了口气,南岛他有点印象,就是之前来住过宿的,似乎还和张小鱼认识,苏广看着南岛点了点头,愁眉苦脸地说道:“张小鱼这小子在里面做什么?几日都没出来打牌了。” 苏广说得很是担心的模样。 其实主要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天天输钱,有点快乐不起来。 有个人一起输,那就好很多,尤其是那个人输得比他还惨的时候。 当然这个东西,苏广肯定不会说的。 说了要被张小鱼打死。 南岛哦了一声,指了指里面,说道:“张师兄还在一池里面悟道修行,可能最近都不会出来了,不过你也可以去问问,说不定他就不想悟道想打牌了呢?” 苏广愣了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剑宗的那扇小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说道:“那算了,打牌归打牌,总不能真的误了正事。” 说着,便转身离开了这条小巷子,卖糖油粑粑的老头从油锅里捞出来方才他便给了钱的糖油粑粑都没有叫住他。 南岛有些古怪地看着他离去,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就闷闷不乐了。 苏广当然有些闷闷不乐。 往日里和张小鱼打牌吹牛,这小子还来他家客栈打过杂,就像是一个活跃在人间的快乐愣头小青年一样。 只是南岛的那句话让苏广想起来了张小鱼的真实身份。 毕竟人家是剑宗这一代还没有隐入人间的弟子中的佼佼者。 听说放在整个修行界之中,境界都不算低。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他打一辈子牌呢? 苏广甚至隐隐有些愧疚。 要不是自己天天拉着张小鱼打牌,说不定他还能修行到更高的境界? 苏广一路想着,回了客栈,在自己房间坐了很久,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收拾着东西。 他决定了,他也要去修行。 只是人间剑宗肯定不会收他这样的人。 也不想去悬薜院——打了一辈子牌,在这里名声太差,说不定就要被人耻笑。 苏广打算收拾好行李,就去隔壁的凤栖岭。 收拾着就发现房间里还有不少张小鱼的东西。 不过并不奇怪,二人过去几年,经常结伴通宵打牌,有时候张小鱼输得太累了,就懒得回剑宗了,干脆就在他这里睡觉。 其中有个本子,苏广看着就笑了起来。 这是张小鱼前几年输麻了的时候写的一些日记。 ...... 大风历九百九十七年,七月十三日。 打牌。今日输了一百文钱,心痛。 七月十四日。 和苏广去城北打牌,又输了三十多文,悲伤欲绝。 路上捡到三文钱,开心,明天又可以打牌了。 七月十五日。 输光了。 张小鱼啊张小鱼,你怎么能这么堕落下去呢? 你的因果剑练好了吗? 你的山河图画成几分了? 你忘记从观里离开的时候,说过的豪言壮志了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七月十六日。 打牌。 ...... 苏广看到这里,突然便想起来当初便拿着这本日记嘲笑了张小鱼好几年。 于是又继续看了下去。 ...... 大风历一千零二年,十二月四日。 今日输了不少钱,大概又要去多干一些苦力活了。 南衣城的人真的是,怎么这么喜欢胡红中呢? 糖油粑粑吃多了,有些腻了,听说南衣城有种小吃,叫铁板豆腐,从黄粱来的,有空得去试试。 今天写得有点多。 大概心情还不错,因为我的果剑练成了。 难道是那个人要出现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 为什么师父们都要我去做同一件事? 算了不想了。 ......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四日。 打牌,输了很多钱。 但是很开心。 ......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十六日。 师弟是个好人。 我想不明白。 ...... 后面便没有了。 苏广合上了这本张小鱼日记。 为什么总感觉张小鱼这小子神神秘秘的? 苏广挠着头,收拾了行李,把这本张小鱼日记也塞了进去。 日后修行有成。 再拿出来嘲讽这小子。 苏广收拾好了行李,也没有和旁人打招呼,便径直离开了客栈。 ...... 西门腰间悬着那柄细刀,在西外街茶叶铺子前停留着。 铺子关了门的。 炒茶叶的青天道女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长街尽头的城主府也是关了门的。 据说前几日有人听见城主北园在府中大声地咳嗽着。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日,都是闭门谢客。 大概病得很重。 西门冷笑着站在铺前,看向长街尽头的那扇大门。 原本他只是因为那双脚印来自一个瘸子,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个南衣城最有名的瘸子而已。 但是现而今见到的这些事情,让西门觉得很是古怪。 怎么偏偏天狱出事了。 你北家人就都不见了? 连青天道的人都消失在了南衣城。 西门觉得城主府很可疑。 哪怕人间都知道北家不会踏入修行之道。 但是万一呢? 毕竟天狱都被端了。 但是西门并没有强行打开那扇大门去问个究竟。 毕竟他只是一个巡游天狱吏。 西门在铺前看了许久,转身离开了这条街。 而后向着城北而去。 他要去剑宗请教一下,那晚发生了什么。 当西门在通往城北的那条街上走过去的时候。 有个少年瘸子撑着伞,从一条巷子里走了出来,向着城南走去了。 ...... 南岛回到悬薜院的时候,少女杭悦正在门口苦哈哈地背着书。 看见南岛回来,立马凑了过来,讨好地笑着,问道:“怎么样?春考会不会推迟?” 南岛这才想起来昨日忘了告诉杭悦了,但是后来被狄千钧一吓,就给忘了。 想了想,说道:“张师兄似乎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会。” 杭悦眼神一亮,把书一丢,就往外跑去。 “谢啦!” “你去做什么?”南岛在后面不解的问道。 杭悦说道:“出去打牌,放松一下,反正一时半会不考了。” “......” 难道就不怕自己是骗她的? 南岛摇着头往藏书馆走去。 云胡不知在楼下查阅着典籍,看见南岛走了进来,倒是有些诧异。 “咦,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云胡不知今日一大早便来了,中途只看见陈鹤来了,又出门了。 “昨晚,有点事去找张小鱼师兄了。” “哦。” 云胡不知没有多问,又低下头去找着书了。 南岛上了听风台,陈鹤与草为萤都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南岛把剑都解了下来,放在一旁,而后在台边坐了下来。 事事不遂人愿。 万物不可必然。 南岛怎么也没有想到,天狱之事,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南岛回来的路上,便听到有些消息灵通的路人在议论着昨晚天狱的事。 原本以为昨晚林二两应当是将天狱的人杀完了。 却没有想到狄千钧还没有死。 狄千钧没有死,那么一切就都等于白费。 他是最先怀疑自己的人。 不过听说他被打成了重伤,依旧在昏迷中。 南岛静静地看着楼外竹林。 或者今晚再去杀一次? 南岛看着自己体内干涸的神海,犹豫着。 昨晚林二两等着想杀的那个人已经在天狱了。 听说是叫西门。 一个用刀的小道修行者。 再去一次,风险很大。 但是便这样等着狄千钧醒来,风险同样很大。 谁知道这个南方调度使醒来之后,会先梳理天狱的事,还是先来将自己抓走? 南岛沉默了很久,没有再想下去。 竹林来风,许多竹叶被吹入楼中。 天地元气在南岛身周形成了漩涡。 恢复元气才是最重要的。 ...... 陈鹤与草为萤在街头树荫下停留着,不远处便是南衣河,河中日光粼粼,有不少的小舟在漂流着,偶尔便有人在岸边停下来,伸出身子与河边的摊贩交谈着,而后不是很满意地买下了一些小物件,回到了船舱与人炫耀着。 陈鹤左右张望着,不知道草为萤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或许是城中人心有些微乱。 陈鹤今日的生意不是很好。 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前来买块豆腐吃。 这让陈鹤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手艺。 草为萤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喝着酒,平静也闲适地看着人间。 陈鹤又看了一阵,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看向草为萤问道:“你在这里看什么?” 草为萤转头看了陈鹤一眼,笑着说道:“看人。” “什么人?”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一个南方来的人。” “他在哪里?”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说道:“现在才来。” 陈鹤顺着草为萤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有个穿着宽大衣袍的年轻人一路走走停停地出现在了街头。 陈鹤看了一会,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让草为萤过来看他一眼,只是那身衣袍并不像是槐安这边。 “他有古怪?” 草为萤听着陈鹤的疑问,轻声说道:“古怪算不上,就是有些不应该。” “如何不应该?” “他不该是个灵巫。” 陈鹤惊了一下。 黄粱与槐安不同,自古修巫鬼,或许是因为足够古老的原因,境界划分也是很少。 只是小巫大巫灵巫三层。 小巫便相当于槐安的入道至成道,大巫是小道,灵巫自然是大道。 槐安都少见这般年轻的大道。 陈鹤想着修行界中当代最有可能入大道的是谁? 陈鹤并不了解这里面的东西。 倘若柳三月或是张小鱼他们在,自然便会说出一个名字。 李石。 山河观李石。 陈鹤震惊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你看出了些什么?”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他身上有云梦泽的味道。” 这是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什么叫做云梦泽的味道? 但倘若换种方式来说,或许便更容易明白一些——他身体里有着失落两千年的巫鬼神教的力量。 陈鹤想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一点。 想着这些日子在南衣城中卖豆腐听到的一些风声。 陈鹤有些惊疑不定地说道:“你是说,他去过云梦泽深处?”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也许是云梦泽深处的东西出来见过他?”草为萤说着又笑了起来,摇着头说道,“不确定,再看看。” “那他来南衣城做什么?”陈鹤问道,又追加了一句,“问题严不严重?” 草为萤轻声说道:“也是来看看,严不严重,不是我们的事。” ...... 那么自然便是陈怀风的事。 可惜现在的陈怀风,还在剑宗之中。 因为有个叫做西门的人来了。 倘若往日,陈怀风自然不会想见他。 西门也好,东门也好。 找上门的事,能不见就不见。 但是今日的事和天狱有关,人间剑宗自然要见一下,也算是给槐都一点面子。 陈怀风在二池边喝着茶,不远处有一些弟子在练着剑。 西门便在一旁坐着,没有握刀,显得有些拘谨。 毕竟陈怀风也算是隐没于人间的上一代弟子。 虽然也是叫师兄,但是终究比西门要大一些。 “天狱的事,你来问我,倒不如等狄千钧醒后再问他。” 陈怀风喝了一口茶,转头看着西门说道。 西门苦笑一声:“狄使陷入昏迷,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到时候槐都来人问起,总不好一问三不知。” 陈怀风笑了笑,说道:“关于事情的大概,你应该也便清楚了。” 西门沉默少许,说道:“是的,林二两身份暴露,屠杀天狱之人后,窜逃而去。” “既然是这样,那便去寻他,来剑宗做什么?” 西门轻声说道:“但是昨晚在天狱的不止林二两,有人昨晚也在天狱,而且与林二两争斗了一番。”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 西门还想说什么。 陈怀风却是继续说着:“我昨晚救下狄千钧,无非是不想人间更乱,至于别的事情,那是你们天狱的事,人间剑宗不会过问也不想过问。” 西门沉默许久,说道:“是的。” 陈怀风喝着枸杞茶,看着二池中的一些弟子们比试留下的剑意,缓缓说道:“对了,正好你来了,天狱还有一件事,等你们收拾完了之后,需要去做下。” 西门看着陈怀风问道:“什么事?” 陈怀风说道:“北家的青甲令便在狱中,你回去的时候找一下,原本我打算交给林二两的,但是他既然是十二楼之人,那此事便交给你吧。” 西门有些犹豫地说道:“林二两会不会将它带走了?” 陈怀风笑了笑,说道:“他不敢,杀了天狱的人,只是他被逼无奈,带走青甲令,对他没有好处,反而是要与人间为敌,应该便在监察院内,你回去可以找下。” 陈怀风抬头看向南方。 缓缓说道:“雾快散了,那片泽里有什么东西,我们都不知道,所以要做好准备。” 西门叹息一声说道:“天狱之事......” “天狱的事,可以日后再说。”陈怀风打断了西门的话,一面喝着枸杞茶,一面淡淡地说道,“人间为重。” 西门沉默地看着陈怀风。 他固然很强,但也不可能是陈怀风的对手。 就算他真的打的赢陈怀风。 二者的背景都是不同的。 陈怀风的背后,是人间剑宗,天下三大剑宗之一,近年来大有取代磨剑崖成为剑道魁首之势。 而西门的背后,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刀派。 二者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陈怀风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底气十足。 西门转头看着一片安宁的剑宗园林。 没人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隐没于人间的历代弟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是并不意味着过往的陈旧的被遗忘的人们便不在人间了。 他们或许在打牌,或许在听风看景。 西门沉默了很久,向着陈怀风行了一礼,说道:“好。” 西门带着刀,离开了剑宗。 陈怀风站在池边,静静地看着西门离开的背影。 却是轻声叹息了许久。 虽然他一直说着人间。 但是其实也是存了一些私心。 西门今日先去了西外街,去看另一个瘸子的事,他自然知道的。 所以在想起昨晚那个来到剑宗园林躲避的少年瘸子时,自然有了一些隐瞒。 人间大势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 至少冠冕堂皇到令人找不出瑕疵来。 陈怀风想着昨晚看见的听见的那些东西,南岛当然是极其倒霉的。 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天狱之中。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什么人会在半夜去天狱? 陈怀风苦笑着想着。 心里叹息着。 他不知道师父当初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想法。 叹息了许久。 陈怀风再次回到了人间这个问题上来。 天狱为次,人间为重,当然也是真的。 那片大泽里的东西,依旧朦胧不可窥视。 柳三月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二章 大泽里与大泽外 柳三月睁开眼,眼前依旧是一片血色,模模糊糊的,什么也不能看清。 视界很昏暗,柳三月并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眼睛的问题。 身体四处都是疼痛的。 自己死了吗? 柳三月想起来了卜算子那日与他说的那句话。 ——你要死了,柳三月。 应该是死了? 不然为什么这么黑? 但是身下是大地,而不是那条将人间一切送往冥国的冥河。 柳三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没有用上劲。好像手脚都失去了知觉一般。 柳三月想起来了自己最后看见的那一幕。 有人提着剑,在青山大雾里走了过来。 可惜自己并没有看清那人是谁,便昏迷了过去。 柳三月休息了许久,终于从手臂上感受到了一丝痛觉。 能够痛,那便代表着能够驱使了。 柳三月再次撑着地面,终于坐了起来。 自己似乎是躺在一棵树下。 柳三月眯着眼,努力的辨认着自己附近的环境。 四处都是血一样的落叶——这或许真的是自己眼睛的问题了。 又或许是枫叶。 柳三月看回自己的身体,身前自肩头到肋下有一道极为严重的剑伤。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剑看起来很是狰狞,但只是停留在了入骨的深度,而没有真正地伤到自己的心脏。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尝试调动神海之中的力量。 身周缠绕了微弱的道风,但不是损伤。 只是竭力而已。 这便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好像当初自己所看见的最后一眼,只是一种错觉一般。 但是那道剑伤又分明的证实了那一幕的存在。 所以是什么让那人没有杀死自己? 柳三月倚着树干坐了许久,尝试着站了起来。 身体里有些疼痛,但还是在能够接受的程度。 附近似乎有水声,柳三月眯着眼,找了根棍子拄着,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地上都是叶子,踩上去窸窸窣窣的,与流水声混合到一起,倒有些别样的安宁。 水声是从附近的一条小溪中传来的。 柳三月拄着那截树枝走了过去,在溪边趴了下来,鞠着溪水洗着脸。 直到将那些沉积在脸上血污结痂洗干净,柳三月看见的东西才清晰了一些,虽然还是带着一种血色的滤镜,但是总归没有像之前那样,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样子了。 柳三月抬眼看向四周。 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是一片枫林之中,大片的枫叶簇拥在头顶,遮蔽了那些光线,才使得自己所见到的视界有些昏暗。 柳三月皱眉看着这个地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低下头在溪中又洗了一下身上的污秽,柳三月拄着棍子站了起来,沿着清溪向下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一切却是渐渐光亮了起来。 柳三月穿过那片枫林,走了出去,停在外面抬手遮住了眼睛。 待到适应了光线变化之后,这才满是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某处青山之巅。 花草繁盛,色彩怪奇绚丽。 四处云雾翻涌,满目枫叶飘零。 这是哪里? 柳三月很确信,人间应当没有这样一处地方。 “你醒了?” 有个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柳三月转过头去,才发现不远处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倚坐在一块山石上,握着纸笔,正在写着什么,一身巫鬼之力,无比浓郁。 “你是谁?”柳三月警惕地问道。 书生笑了笑,说道:“你叫我子渊就可以。” 柳三月皱眉想了许久,并不记得人间何处有过这样一个名字,在原地站了许久,柳三月向着书生走了过去,停在那块山石边,沉默了少许,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子渊轻声说道:“因为大人救了你。” “什么大人?” 子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头看着手中写满了的书卷,轻声说道:“你穿过这条云雨之桥,便可以见到她了。” 柳三月看向身前,在那片山崖边缘,有一条青藤悬桥,往下看去,一切没入云雾之中,不知有多高。 “他为什么要救我?”柳三月对于这个问题十分不解。 子渊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你如果想知道答案,就过去问。” 柳三月沉默少许,看着子渊未曾停笔的模样,问道:“你在写什么?” 子渊想了想,说道:“或许是一个故事,你不知道的故事。” 柳三月没有再问下去,转身看着那条悬在云雾之中的青藤之桥,想了很久,抬腿走了上去。 悬桥很长,走在上面,便开始晃悠。 柳三月握住了一旁的青藤,小心地踩着桥面走去。 子渊在山石边坐着,歪着头看着这一幕,轻声说道:“当年王上也是这般走过去的吗?” 他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问自己。 岁月过于久远。 很多故事他也记不太清了。 柳三月并不知道那个叫子渊的人在后面说了什么。 当他踏上悬桥的时候,山林的声音便消失了。 四下寂静,隐隐有种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像是云雾在涌动着。 回头看去,已经不可见子渊的身影。 如同凭空行走在天地之间一般。 柳三月深吸了一口气,尝试驾驭道风。 然而神海之中的力量才始涌现,便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抹去。 是的。 抹去。 就如同有人对于这种力量万分不喜一般。 柳三月看着那些才始涌出神海便湮灭的道韵。 心道若是不喜欢,为什么又要救? 柳三月心中满是疑问,于是便一步一步地缓慢地向着悬桥另一头而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虽然天光不可见,但是那些云雾里晕染开的光芒还是预兆着的时间的流逝。 有风渐渐吹起。 是大泽里湿润的风。 柳三月很熟悉这种的气息。 与此同时,悬桥开始荡漾起来。 柳三月神色一惊,加快了速度,向着对岸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悬桥晃荡的弧度渐渐减小。 柳三月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花草,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天色快要昏暗之前,离开了悬桥。 身后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柳三月回头看去,只见那条无比悠长的悬桥,在大雾里化作了无数藤蔓,向下坠落而去。 看见这一幕,柳三月心中也是不免有些庆幸。 神海之中的力量无法使用,倘若坠落下去,哪怕下面真的是大泽,也是凶多吉少。 在这一处山崖边平息了一会,柳三月才转回身来,看着眼前的一切。 云雾浅薄,却也足以让人看不清更远处是什么。 脚下是一条古朴的石道,上面刻满了许多柳三月并不认识的图案,只是似乎因为岁月久远,已经磨损了很多,剩下的也都是被青苔覆过大半,难以分辨。 道旁无数青藤缠绕蛇形,上面开满了细小的各色的花。 柳三月看了少许,拄着那根捡来的棍子,沿着石道向前走去。 走了一阵,柳三月却是突然听见了那些云雾里,似乎传来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歌声。 是一个温婉的女子的声音。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 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出现了一处极为高大巍峨的玉台。 原本或许是无比华丽庄重的百丈高台,现而今却是一副残损的模样。 玉阶破碎,镶嵌的宝石也尽皆脱落,埋进了泥土苔草之中。 那些歌声便是从台上而来。 柳三月在台下沉默了很久,而后拄着棍子一阶一阶地向上而去。 走到最后一阶玉阶的时候,柳三月却是忽然有些脱力,一时间没有拄稳手中的棍子。 于是向前跌倒。 恰如跪伏。 歌声停了下来。 柳三月抬头向着台上看去。 一株无比古老庞大的青色古树,遮天蔽日地生长在高台之上。 树上有着无数色彩斑斓的硕大花朵。 还有一个穿着一身纹饰古老而繁复的黑色长裙的赤足女子,斜撑着一柄枫色的伞,背对着柳三月坐在某一枝树枝上的繁花之中,浩荡的冥河之力浓郁到世人可以看清流动的形状,如同流云一般环绕在女子身周。 柳三月怔怔地跪在那里。 忘了起身,也忘了自己想了一路的问题。 黑裳女子在树上站了起来,柔声说道:“柳三月,是个不错的名字,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只是人间啊,一去不回的,又何止是少年呢?” 黑裳女子转过身来,在古树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三月,面容清冷,神色却是柔和且哀婉的。 “你说呢?” 柳三月怔怔地跪了很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您,是谁?” 黑裳女子回头看着大雾,看着人间,轻声说道:“巫山神女,瑶姬。” 柳三月跪碎了膝下的玉阶,心中早已忘记了一切言语。 原来巫鬼神教。 真的有神。 这个悬在人间数千年的疑问,至此终于有了答案。 ...... 那片大泽上的大雾正在缓缓有规律的散去,像是在大泽之中,有什么正在吸收着那些饱含冥河之力的雾气,而后慢慢醒来一般。 有人站在幽黄山脉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片隔绝人间南北的庞大山脉之上,有一个细小的身影正在向着这一处走来。 不是人太小,而是幽黄山脉太高也太大。 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只蚂蚁在爬着山丘一般。 终于那只蚂蚁爬了上来,是个腰间悬剑的人。 只是无论是带剑的人,还是那个一直站在山脉山崖上的人,都是披着一身黑袍。 藏在黑暗里。 “我从没有想过,原来你真的可以将那个地方的入口算出来。” 带剑之人不无震撼地说道。 “这是卜算子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人轻声笑着,说道:“不是他不行,而是他算的时间不对。人间是流动的,变化的,就如同他追寻了一辈子的那个缺一之数一般——他也知道命运不可观测,却依旧执著寻之。只是万般事情,说到底,终究还是要看命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带剑之人低声说道,“如果命里没有呢?” 那人依旧是笑着,轻声说道:“命里总会有的,人间包含有无二相,倘若可见没有,那么不可见自会有。” “可见之有为虚无,不可见之无为本有。你们道门之人,总是如此玄乎。” “规则如此而已。” “参破规则又当如何?” 那人沉默下来,静静地看向人间,轻声说道:“规则不可参破。” “为什么?” “因为人间是流动的影子。”那人缓缓说道,“这是不可接受也不可原谅的事情。” 话语里的意味很是严肃,也很是愤怒,只是不知愤怒从何而来。 过了许久,那人却又平息下来。 “可惜柳三月没有死。”带剑之人有些惋惜地说道。“白风雨虽然死了,但是他是人间看不见也早就忘记了的人。” “这种事情是漫长的事情。”那人轻声说道,“不要急,慢慢来,让他们,再看看人间。” 带剑之人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看向那片大泽。 “她本就会醒来的。”那人也看向了那片大泽,“冥河之中或许发生了什么我们所不曾知道的变故,让她重新回到了这片人间。” 那人转身向着山脉北方缓缓行去。 “是我急不可耐,让她提前醒了过来。” 带剑之人长久地站在山脉之巅,看着那片大雾缓缓散去的大泽。 那些古老的,早就在岁月长河里便沉没下去的东西,正在大泽中缓缓翻涌出来。 ...... 大泽芋海。 位于云梦泽以南的这片大地之上,簇拥着近万神色肃穆的巫师鬼使。 在他们身后,便是地戍城关。 地戍城关在不久之前,还是在黄粱假都的掌控之下,只是当那些来自于南楚的大巫们离开姜洛三城,越过黄粱来到大泽边,这里的一切便脱离了控制。 人间向来以为黄粱没有多少修行巫鬼之人了。 但那是千年以前的故事。 近千年的休养,再加上悬薜院在黄粱地大肆扩张,巫师鬼使们早就恢复了元气。 正如人间所知道的那样。 云梦大泽横亘与槐安与黄粱之间,哪怕神河当初一统人间,这两片各自古老的大地,依旧是貌合神离的关系。 于是当复国的旗帜举起。 万千响应。 一人振臂,万人追随。 但南楚巫们没有振臂,他们只是沉默的,把手拢在袖子里,从南楚大地走了出来。 于是黄粱便开始蠢蠢欲动。 地戍城关里,是八十万人间大军。 黄粱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守军在云梦泽边。 那些都是来自大陆以南无尽深洋那边的人。 哪怕修行界一致认为,无尽深洋之中,不可能存在威胁到人间的庞大存在,但是旧京都,现而今的假都之中的陪帝陛下,沿袭了千年前女帝的谨慎风格,将那些守军留了下来。 只是当南楚巫来到大泽边,他们也一并追随了过来。 黄粱当然永远是黄粱,云梦大泽横在这片大陆之间一日。 两片土地便永远不可能成为和谐的一体。 此时大泽边,万千巫师安静伫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北巫道的人也在其中。 修行界一向喜欢看低巫鬼道。 南楚巫一向看低北巫道。 但在这种时刻,南巫也好,北巫也好,都是走到了一起。 在更边缘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青山。 山上坐着一个缺了下嘴唇的人,正在闭目坐着。北巫道公子无悲,在他身后,还有不少拢手而坐的南楚大巫,曾经去过南衣城的山来也在其中,在他身侧,坐了三个苍老的巫师——分别代表了南楚三城,都是灵巫。 以南楚巫对北巫道一贯的蔑视,自然不可能让北巫道的人与他们坐在一起。 然而云梦大泽中一些东西的重新现世。 北巫道是第一个接触到那个失落教派的存在。 也在那些庞大浩瀚的冥河之力的洗礼中,得到了最多的好处。 譬如公子无悲。 人们并不怀疑这个北巫道最出众的年轻人能够踏入灵巫之境。 但是人们从未想过他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便成了灵巫。 只是纵使如此,南楚巫对于北巫的态度,依旧算不得有多好。 来自姜洛的苍老灵巫,名叫叔禾,将目光从正在散去大雾的大泽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正在闭目静坐的公子无悲。 静坐并非养神。 而是他的神魂分了一半去了大泽那边。 鬼术之中的拘役之术。 北巫道原本不修鬼术,只是当云梦泽的东西覆盖南楚而来,他们被遗忘的血脉之中,那些原本应有的东西,也被记忆了起来。 叔禾看着公子无悲,却是讽笑一声。 “堂堂北巫道主,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了,却还在心心念念着自己兄弟的生死,未免有些可笑。” 公子无悲的声音在巫袍下传了出来。 “可笑也好,可悲也好,你们并不懂。” “如此兄弟情深?” “不知道他的生死,我睡不着觉。” 叔禾听着这一句,不住地笑着,笼着手站了起来。 “如果当初你不把他送去南衣城,现而今的北巫道,未必不能拥有两个灵巫大修。” 公子无悲似乎是在轻声笑着:“那又怎样?既然是我先来的人间,那北巫道就该是我的,而不是被分割成为两派。至于北巫道强一些弱一些,我不在意。” 叔禾身旁,那个来自高辛的灵巫忱奴却是缓缓开口说道:“看来当年人间传闻的那些事是真的了。” 黄粱关于北巫道的这两个公子,曾经流传过一个故事。 故事过于残忍,人们一般只敢在藏起来的时候议论。 那便是到底是花无悲弑母,还是花无喜弑母。 公子无悲听到这一句,沉默了很久,睁开眼看向忱奴。 “你想死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三章 人间,人间 青山之上的氛围瞬间剑拔弩张。 忱奴双手缩在袖中,平静地坐着,看着公子无悲。 “像这样的愤怒,往往是被人戳破了真相。” 公子无悲没有说话,青山被瞬间挤压,天地化作一口巨大的棺材。 北巫道最为出名的巫术。 冥河棺。 忱奴神色不变,巫河自棺外而来,将那一口棺材冲出了一个庞大的孔洞。 二人分立巫河两岸,长久地对视着。 有人伸了一只手进来,揉碎了冥河棺,也截断了巫河水。 是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南拓灵巫。 那人比另外两个南楚巫都要年轻,只是五十来岁的模样,但他却是三人中最强的南楚巫,姓明,叫明蜉蝣。 明蜉蝣平静地看着公子无悲与忱奴,淡淡地说道:“神女重归人间在即,何必再起不必要的争执?” 二人皆是平静了下来。 公子无悲再度合上眼。 “南衣城那边怎么样?”明蜉蝣继续说道。 众人看向公子无悲,后者没有说话。曾经去过一次南衣城的山来起身向着三人行了一礼,说道:“他们依旧一无所知,只是花无喜当时曾经透露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叔禾看向南方,冷笑着说道:“北方修行者向来骄傲,但却也有着因此而来的盲目的愚蠢。” 明蜉蝣只是平静地说道:“大道比人间高,也比我们高,他们喜欢算天地,未必不能算到这里。” 忱奴缓缓说道:“北方修行界毫无动静,莫非便真的这样相信人间剑宗?” “人间剑宗如果有丛刃,自然是值得相信的。”明蜉蝣轻声说道,“但是很可惜,丛刃并不在。” 说着,他却是想起来了什么。 “卿相呢?” 叔禾沉默少许,说道:“他逃走了,躲进了幽黄山脉里,估计会偷偷回到南衣城去。” 明蜉蝣叹息一声,说道:“曲岭他们六大灵巫一齐出手,都没有能够留下他来,大道确实比巫鬼高。” 卿相虽然是黄粱大妖,但却是修北方大道,而非巫鬼之道。 所以明蜉蝣才会有此感叹。 叔禾看向远方那片如同顶在天穹之下的高大山脉,说道:“虽然妖族修行天赋不如我们这样的世人,但是终究他活了一千年,从我们的祖辈开始,便已经走在人间了。走了一千年的路,自然要比一百年远。” 忱奴叹息着,说道:“所以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明蜉蝣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最好的时机还没有到来。”他看向那片大泽。“然而神女即将出世,我们必须要这样做,南衣城也好,越过凤栖岭向着更北去也好,世人总要先再度想起巫鬼神教这个名字。” 明蜉蝣站了起来,站在大泽猎猎风中。 “才能让人间重新回到那个巫鬼兴盛的时代。” “我们的时代。” ...... “我先前见过一个很有趣的人,想来他应该是你们那片人间,站得最高的那些人之一。” 瑶姬撑着伞,赤足踩着那些宽大如席,因为年岁久远而卷曲起来古树之皮,在枝干上缓缓走着。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命运观测的谬误值是否可以修正。” 柳三月依旧跪伏在高台的最后一阶玉阶上,神海之中的力量被浩瀚庞大的冥河之力抹灭得一干二净,就这样跪伏在那里,就像古老的神话里向着诸神祈求——乞求垂怜的世人一般。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瑶姬声音温和也柔软,就像是某朵盛开的花朵中间最柔软的嫩蕊一般。“但我觉得很有趣,所以我当时想了很久,告诉了他我觉得是对的答案。” “我说命运观测的谬误值是可以修正的。” “我以为他会很认同。” 古树垂下了一条苍老的枝条,自枝干落向高台大地,而后无数花草沿途盛开,瑶姬踩着那条枝条缓缓地向下走来。 “但让我诧异的是,他否定了我的看法。” 瑶姬轻声笑着,抬头看着伞沿,看着暮色里昏沉的天穹。 “他说,命运观测的谬误值是存在且具有一个限定值的,但是它是无法被修正的。” “我们争论了很久,谁都没有屈服于谁。但是作为一个有趣问题的回报,我送了他一些东西。” “我本以为这个故事便这样结束了。” “但是那时你出现在了泽中,那个叫卜算子的人算什么都算得很准,所以他大概算到了你的死亡。” 瑶姬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赤足在花草之中平静地走着。 柳三月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片群山之上。 原来当初卜算子说的那一句——你要死了。并不是对自己说的。 而是那个在古老里复苏而来的神女。 “我觉得他是错的。”瑶姬平静地说道,“所以我修正了他看见的命运。” “但是他所说的,也是对的——命运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是不可观测不可修正的。” 柳三月长久地沉默着。 那双赤足停在了柳三月面前,踩着几片古老里残损的一片宽大树叶,上面还沾染了一些花蕊中粉嫩的色彩。 “你想要跳出命运吗?” 瑶姬的声音无比温软。 柳三月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瑶姬。 这个一身黑色的古老神服的女子便温和地撑着伞站在他身前。 在她的另一只手中,托举着许多的古老幽邃的魂灵。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艰难阻涩地问道:“如何跳出?” 瑶姬轻声说道:“人间需要新的鬼神,日御月御,东君湘君云中君,你想要成为什么,便可以成为什么,哪怕,是东皇太一。” 柳三月瞳孔骤然放大,那些名字,哪怕他是槐安北方之人,也都曾经听闻过。 古楚信奉鬼神,而那些名字,便是古楚诸神之名。 然而他们一个个,都是化作了魂灵,被托在了瑶姬手中。 是谁杀了他们? 柳三月怔怔地看了很久,神思回归,开口轻声问道:“让世人重新代执鬼神权柄,您,想要做什么?” 瑶姬抬头,越过高台,越过大泽,看向人间,轻声说道:“人神疏离,已经有几千年了。” 她低下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赤足边的柳三月,缓缓说道:“我们是时候相亲了。” 柳三月低下头,看着那双赤足,浑身颤抖着。 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战栗占据了他的每一处躯体。 此时的他,不再是人间青天道当代最为出众的弟子。 只是一个无所适从的世人。 所以那些战栗,不是激动。 是恐惧。 柳三月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平复过来,浑身大汗,抬头看着瑶姬,虚弱却也坚决地说道:“我不想。” 瑶姬站在伞下长久地看着柳三月,问道:“为什么?” 柳三月轻声说道:“人神相离之前,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间,但是现在的人间,我觉得很好,世人孱弱,但没有神,他们也在不断地向着更高处而去。” 柳三月想着人间,笑了起来,那些留存在记忆里美好的璀璨的一切,让他摆脱了来自那种更高层次神力的压制。 “我觉得人神之间,本该疏离。” 瑶姬静静地看着柳三月,他依旧是跪着的,但好像已经站了起来——就像他的跪伏,本身只是一个因为意外而产生的错误。 “你觉得诸神对于人间而言,是种枷锁?”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是的。” 瑶姬在那一瞬间竟是有了些许恍惚。 两千多年前。 古楚大地上,曾有个人也是这般与她说的。 所以后来,他亲手毁去了庇佑了古楚无数岁月的巫鬼神教,任由它们沉没在了大泽之中。 瑶姬恍惚了许久,手中那些托举的魂灵一一散去,而后低头看着这个一身温雅青袍却满是灼热挚爱的年轻人,柳三月的三月,当然是人间的三月。 所以这个女子没有再问那些东西,踩着一地岁月的落叶残花,向着高台边缘而去。 “希望你与你的人间是对的。” 瑶姬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 但却有了几分疏离的意味。 一道冥河之力自她手中而来,托着柳三月。 送往了人间。 ...... 南衣城小巷里,那个一身宽大衣袍的年轻男人站在某个卖小玩具的摊贩边,挑了很久,拿了个竹蜻蜓,而后抬手向怀里摸钱的时候,突然便停在了那里。 那个或许是王姓的中年摊主看着面前突然停下的男人,还以为他忘了带钱,于是笑呵呵地说道:“客人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先拿走,下次记起了再来给钱也是可以的。” 然而男人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只手伸在怀里,久久没有动静。 摊主觉得有些古怪,探头过去看了一下,发现这个人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呼吸都止住了在那里,这一幕让摊主心中有些发怵,但是毕竟在南衣城生活了这么久,那种一贯而来的安全感还是让摊主定下心来,小心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没事吧?” 男人毫无动静,如同突然之间便在这里死去了一般。 摊主正想叫人过来帮忙看下的时候,男人却是有如回魂一般,长长地出了口气,而后从怀里摸出了三文钱,递给了摊主,歉意地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 摊主松了一口气,接过钱来,关切地问道:“你刚刚怎么了?看起来好吓人。” 男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事,老毛病了。” 摊主还想给他推荐个南衣城的大夫,男人却是捏着竹蜻蜓,在巷子里走远了。 男人在巷子里缓缓地走着,看着四处的房舍,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走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处理完了西门的事的陈怀风,抱着剑在巷子口,喝着茶,听着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间,等着一个不该出现在南衣城的人。 男人平静地向着陈怀风走去。 “今日你来得有点快。” 陈怀风喝着茶,轻声说道:“本来我还可以来得更快一点,但是我要看的东西有点多,所以便冷落了你一阵。” 男人低头看着手中的竹蜻蜓,捏在手里来回的转着。 “看来南衣城确实比较好客,像我这样来过一次的不速之客,都能得到一个冷落的歉意之词。” 陈怀风轻声笑着,说道:“因为我们和黄粱不一样,我们开放包容,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开放包容。” 男人停在了陈怀风身旁,二人一同站在巷口。 “看来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陈怀风想了想,说道:“其实上次我便说过,想要窥视这片人间,是谁都不可以,所以你是公子无悲,还是公子有悲,都不重要。” 公子无悲平静地说道:“背靠人间剑宗,说话确实比什么都有底气。” 陈怀风淡淡地说道:“我说话有底气,不止是因为我背后是人间剑宗。” “枸杞剑陈怀风,当年我成大巫的时候,便听说过你的名字。” 公子无悲缓缓说道:“但当年是当年,现而今是现而今。哪怕你只差一步入大道,也终究不是大道。在我面前,我建议你将你的底气收敛一些。” 陈怀风抱着剑说道:“如果来者为善,那么自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不仅会收敛底气,还会客客气气地给你倒一杯枸杞茶,坐在河边饮茶听风,看看人间共言欢心。” 公子无悲笑了笑,转着手里的竹蜻蜓,说道:“但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者不善?”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在这种时候屡次出现在南衣城,人间怎么会相信你的善意?” 公子无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竹蜻蜓放进了袖子里,与此同时,他的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人间最不喜欢看见的,便是双手缩在袖子里的巫师。 巫鬼之道来源于礼神,所以他们的术法起手式,往往漫长繁琐,如同降神祭礼一般,更有一些,需要晦涩的吟唱。 所以他们喜欢将手缩在袖子里,来减少巫诀暴露的时间。 陈怀风喝光了枸杞茶,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半截探出的砖墙上,抬手握住了枸杞剑。 但公子无悲只是将手缩进了袖子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只是想看看,我那可怜的兄弟,死在了哪里。” 公子无悲双手拢在袖中,平静地说道。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说道:“看完就走?” 公子无悲平静地说道:“看完应该便会走。” 陈怀风站在巷子口没有说话,公子无悲笑了笑,走出巷子而去。 直到公子无悲离开了很久,陈怀风才松开了手里的枸杞剑。 掌心有些黏糊糊的。 似乎是出了很多汗。 倘若真的动起手来,陈怀风自然不会惧怕公子无悲,这里终究是南衣城,是人间剑宗所在的地方。 更何况,他的怀里,还有一道来自那个青天道老观主白风雨留下的风雨道术。 但那只是底气,而不是实力。 就像公子无悲说的那句话一样。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不可同日而语。 公子无悲双手拢进袖子里,便是给了陈怀风考虑的时间。 要不要放下这种底气,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于是陈怀风简单地谈了一谈。 而公子无悲向着城东而去。 ...... 南衣城暮春微微有些湿润的空气里,隐隐有着丝丝缕缕的血气在飘荡着,向着某条巷子而去。 公子无悲循着空气里那些已经过去了数日的气息,缓缓在那些长街上走着。 那日花无喜,便是在这些长街上被南岛追逐过。 然后,直到停在了那条巷子里。 公子无悲停在了巷子口,闭上了眼睛。 有巫鬼之力化作长风吹过整条巷子。 于是那些已经随着尘埃一起落定的血腥味再度浮了上来。 再然后。 巷子里的时光突然在倏忽之间向着往昔倒流而去。 一切被牵扯着,沦陷在扭曲的光线中。 直到一切都暗了下来。 时间重新回到了三月二十二日的那个夜晚。 有少年撑伞握剑,站在巷子里,也有少年盘膝坐在对面。 一切本不可追溯的过往,重新出现在了这条巷子里。 人间三大奇术之一。 巫术·洄流。 原本这一术随着那个叫勾芺的人在南衣河畔死去,已经不复存在于人间。 但那是过往。 当那阵从云梦泽底沉淤两千年的风再度吹向人间。 很多东西便回到了黄粱大地。 公子无悲不是第一个吹到这阵风的人。 但他是第一个站在泽边的巫鬼道之人。 公子无悲平静地向前走去。 于是那些在岁月里静止的画面便开始生动起来。 花无喜掐诀引巫河,那个少年提剑斩落。 当公子无悲走到二人之间的时候,少年已经落入下风,锁在了流沙之术中。 公子无悲平静地站在花无喜身前,看着花无喜的那种神情,里面有着什么? 痛恨?不甘?还有当下的胜券在握? “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公子无悲听见那个少年如是说道。 忘记了什么呢? 然后他便看见花无喜的身后,有无数桃花凭空出现,而后缓缓化作了一个与身后之人一模一样的少年。 那个少年抬手,落到了远处的那柄寒光长剑落入手中,而后一剑而来。 公子无悲下意识地抬手握去。 但是握了空。 那一剑的速度远超出他的想象。 是磨剑崖的剑。 人间快剑。 公子无悲想起了这一剑的由来。 然后他便看见那一剑,自花无喜的脑后穿过,自眉心透了出来。 剑尖甚至已经抵到了他的胸口。 而后旋转着,拔出。 公子无悲垂下手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四章 洄流与越行 公子无悲垂下手去,便静静地看着花无喜错愕地坐在那里。 那一剑就算不是人间快剑,他也不可能握住。 他是在洄流的时光里,而不是真的便在那晚这条巷子里。 所以这个一身宽大衣袍,披散着长发的年轻男子,便只是静静地看着。 似乎想要看清在花无喜的眼眸之中,究竟还存在着什么样的东西。 身后的那个少年似乎还说了一些话,但是公子无悲并没有听进去。 只是安静地看着花无喜眉心淌着血,而后扑倒下去。 再然后,被那个少年拖着一只脚,向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公子无悲便静静地在后面看着。 直到花无喜被蜷缩着,丢进了那个水缸之中。 少年抱着剑走远了。 公子无悲走到了水缸边,低下头,沉默地看着里面的花无喜。 他睁大着双眼,口中正在冒着一些带着血色的气泡,从水下浮了上来,而后‘啵’的一声碎裂,再然后气泡也没有了。 就像真的死去了一样。 但公子无悲没有离开,只是垂着手,平静地站在水缸前。 有带剑的人与穿着巫袍的人来到了水缸前,大肆感叹了一番,而后各自离去。 公子无悲没有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在水缸中浸泡着的花无喜突然闭上了眼睛。 而后重新睁开,静静地看着公子无悲。 但他只是在看着那片夜空。 嘴角有着笑容。 被蜷在下面的手翻动着血水,攀在了缸沿上。 花无喜重新从里面爬了出来,一身湿哒哒地站在巷子里,而后坐在了水缸沿上,很是欢快地哼着南方的曲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巷子里有人经过。 看见这一幕,愣在了那里,而后便想逃走。 花无喜手中巫诀闪动,不,不是巫术。 是鬼术。 鬼术,拘役。 那个人跪倒下来,有魂灵从身体里被揪了出来,哀戚地向着花无喜求着饶。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夜色里有身影从水缸上翻倒下去,也有身影在巷子口站了起来。 于是有魂灵哀戚的死去。 有残破的躯体开始燃着巫火,焚烧殆尽,消散在风里。 不知名的路人回头看了一眼巷子,轻声说道:“我会回来的,我亲爱的兄长。” 公子无悲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走出巷子,淹没在南衣城灯火之中。 公子无悲笑了起来,一切画面褪去。 人间重新回到这一处巷子里,花无悲转身向着城南而去。 “原来你真的没死啊,我亲爱的弟弟。” ...... 南岛盘坐在听风台上,神思沉浸于神海之中,天地元气不断地向着台上涌来,缓缓填充着那些干涸的溪流河谷。 剑意的水,如同鱼儿一般在其中欢快地游走着。 桃花坐在溪边,脸上的那朵桃花招摇着,有丝丝缕缕的气息正缠绕在他与那些剑意之间,剑意吸收那些用于蕴养的念头,一点点的壮大着。 过了少许,似乎觉得这样蕴养过于缓慢,桃花起身走入了清溪中,抬手捞起了一尾剑意之鱼。 而后下一刻,剑意之鱼蓦然化作剑形,破开神海天穹而去。 南岛睁开眼,按住桃花剑,鹦鹉洲盘旋于身侧,纷飞不止。 满林竹动,风声簌然。 南岛握紧了桃花剑,警惕地看着四处。 桃花自然不是要去捞一尾鱼。 便在方才,他感受到了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然而睁开眼,四下只有风声。 如同只是错觉一般。 南岛沉默了很久,正要松开手中的桃花剑,大片竹叶吹入听风台,在满台剑意里,被切割开来,落在了地上。 有人出现在了竹林之上。 南岛握住桃花剑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那个踩在一枝竹尖上的人。 “你是谁?” 那人平静地看着南岛。 “花无悲。” 南岛神色一变,花无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花无喜而来? 南岛想着当初秋溪儿说过的那些话。 花无悲入了灵巫之境,自然便相当于槐安的大道境。 这样一个人倘若想要杀他,南岛自然没有还手的能力。 然而花无悲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平静地看着南岛,而后看向竹林之外的不远处。 有柄枸杞剑便在那里一直看着自己。 公子无悲身形消失在竹林之上,那一片竹尖之上只残留了一些巫鬼之力的诡奇纹路。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想来看一眼,看一眼这个那晚在巷子里差点杀死花无喜的人是谁一般。 看到了,自然便走了。 南岛却没有放松警惕,一直握着桃花剑,站在听风台上,一直到陈怀风的身影在竹林里出现,抬头看向竹林一,草为萤的车技很好,比陈鹤的还好,中途街头行人过多,如果是陈鹤,肯定停下来等一下,但是草为萤没有,他直接把天衍车开得斜了起来,擦着一旁阴沟水道挤了过去。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草为萤当然不知道陈鹤在想什么,只是神色平静地喝着酒看着眼前的一切,葫芦里酒水晃荡,像是那些大河坠落的声音一般。 陈鹤顺着草为萤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是因为过高而有着积雪的山崖群峰而已。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好看的。 那就是确实好看。 陈鹤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确实突然发现在那些暮色下的皑皑白雪中,似乎有个小黑点在无声地行走着。 “原来你还是来看人的?” 陈鹤若有所思地说道。 草为萤点了点头,喝着酒,又看向了大泽中。 陈鹤也跟着看了过去,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是身旁的草为萤喝着酒,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陈鹤一头雾水,不知道今日的暮色里,有什么好看的。 觉得不如回去多卖几块豆腐。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五章 花店不开了,花继续开 暮色里当然有好看的。 在那片大泽的深处,重新自大泽之下浮上来的巫山群峰之中,有个柳三月的人,拒绝了神女的好意。 只是陈鹤看不见。 张小鱼也看不见。 就算看得见,也没空去看。 在一池坐了好几日,那个桃子上残留的剑意,总算是要被人间剑宗三代宗主遗留的剑意逼出来了。 张小鱼此时并不想见人。 因为他的脸上遍布剑痕,就像去偷东西被人拿筛篓甩在了脸上一样。 之所以会想到这个画面。 是因为张小鱼真的去偷过东西。 好几年前输牌之后,实在眼馋那个糖油粑粑,但是分文没有,于是路过别人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了一篮打算晒干的大萝卜。 张小鱼就想着偷了去菜市场卖掉,然后买糖油粑粑吃。 万万没想到,那人就在院子里,反手抄起筛篓,给张小鱼来了一下。 张小鱼堂堂剑宗得意门生,被人在巷子里追了一路狼狈逃走。 当时苏广这小子也在,还就是他怂恿的张小鱼。 张小鱼坐在桥边低头看着溪水中自己脸上的剑痕,一面想着当初那些事。 一身道韵扩散开来,一池边隐隐有山河成形。 两方剑意交锋到最后,有些过于激烈。 张小鱼不得不释放道韵来护住自身。 剑痕越来越深刻,隐隐有血色在痕迹里溢出,看起来格外丑陋。 这让一向自诩风度翩翩的张小鱼难以接受。 一咬牙,一池中那些隐隐约约的山河却是尽数向着张小鱼体内而去,直接与那些剑意纠缠到一起。 这样狠厉的做法,让张小鱼瞬间面色苍白,身下的桥面之上都是弥散着剑意。 不过好歹是斜桥坐过的桥,也不至于坍塌下去。 一直过了许久,直到暮色西沉,那些来自残阳的血色照在桥上的时候,张小鱼也往溪桥上添了一抹血色。 张小鱼抬手擦了擦嘴角,畅快地出着气。 他妈的。 总算给这玩意弄出来了。 张小鱼又咳嗽了两声,把喉咙里残留的血液咳了出来,忒的一声吐进了溪水中。 一回头,便看见丛心穿着碎花小裙在暮色里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张小鱼。 张小鱼心道不妙,果然丛心嘴里没有什么好话说出来。 “等老家伙回来,我要告诉他你往这里面吐口水。” 张小鱼挑了挑眉,说道:“你刚刚说什么?老家伙?那我也要告诉他,你骂他老。” “他本来就老。” “水里本来就有口水。” 二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了许久,丛心说道:“我不管,你们都好久没给我买好吃的了。” 张小鱼心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早说啊。 张小鱼在桥头站了起来,因为坐太久了,脚有些麻,还崴了一下,从一旁拿起自己那缠着破布的剑鞘,系到了身上,看着丛心说道:“行,我好久没打牌了,等我打完牌回来,就给你买糖油粑粑吃。” “你打完牌还能有钱剩下?” 丛心当然不相信张小鱼的鬼话。 张小鱼嘿嘿笑着,说道:“我不打牌也不会有钱剩下。” 丛心扑上来就要揍张小鱼,张小鱼哈哈笑着,毫无剑宗弟子风范踏着青丛跑出了一池。 张小鱼一路跑了好远,都还听见丛心在池边像个哀怨的女鬼一样叫着。 虽然是要去打牌,但是张小鱼先去了剑宗大门。 许久没有盘小胡芦的脑壳了,甚是想念。 只是当张小鱼走到那里的时候,便失望地叹息了两声。 背对大门抱着方寸坐着的胡芦头是要去找张小鱼打牌,回来之后便不见人了。 二人一路问回到那条巷子里。 这才从糖油粑粑老大爷口中得知了大概的经过。 苏广想来找张小鱼打牌,但是遇见了一个少年,说张小鱼正在潜心修行,于是便受刺激了,出门往北上岭南了? 张小鱼偷偷瞥着一旁的苏老爷子,本以为他会给自己骂一顿。 结果老爷子啥也没有说,只是站在巷子口看着往北而去那条长街,叹息了一声,说了句这样也好,而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张小鱼便独自站在了巷口。 夜色降临,人间灯火升起,照在走得光滑的石板上,一片灿烂。 或许就像苏广的决定一样。 苏老爷子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出去修行也好。 总比一辈子混迹在南衣城打牌好,虽然他们输得起——世人都说苏广输光了苏家的客栈,但是输了客栈,还有布坊,还有诸多铺子。 但是张小鱼觉得这样不好。 修行有什么好的呢? 像自己一样修得满是烦恼? 张小鱼叹息着,在巷口蹲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糖油粑粑,本来是给丛心留的。 但是现在张小鱼心情不好,于是自己吃了。 过往的几年里,他与苏广彻夜打牌输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便经常吹着清晨的寒风,瑟瑟发抖地蹲在路边吃着糖油粑粑。 热乎乎甜腻腻的,吃下去,于是就有了再战一晚的豪情壮志。 但是苏广的突然离去,让张小鱼无比的怀念那些夜晚与清晨。 苏广在人间自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哪怕是在城北,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叫什么。 一般称之为张点炮的牌搭子。 人间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活在人间,小小的,像粒沙子。 但对于张小鱼而言,苏广却是很大的。 是他很好的朋友与牌友。 张小鱼叹息着,越过人间灯火看向北面的那些寂寥的群山,独自吃完了糖油粑粑,站起来跺了跺脚,就像以前通宵打完牌之后一样,跺一跺脚,清晨的寒风就不会那么冷。 而后背着剑鞘,向着附近的牌馆走去。 牌搭子走了。 牌继续打。 ...... 柳三月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小院子里。 躺在一张檐下的椅子上,一旁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檐下灯火里照着那片花圃。 柳三月想要坐起来,老头子听见了动静,转头看着柳三月。 “这可不兴乱动啊,我才给你处理完伤口。” 柳三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衣服已经换过了,是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衣裳下到处都有些包扎过的布条,上面渗着血迹。不远处有个竹子搭成的衣架子,自己的那身青袍便在上面晾着,还在滴着水。 似乎是一处山脚下,许许多多的花圃蔓延出去,在月色里铺开了大片的生意。 再远处可以看见大泽外那片广袤的芋海,青灰色的,在夜色的风里晃动着。 柳三月安静地躺了下来,看着附近的一切,又偏头看向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头子。 “多谢老人家了。” 老头子摇着头,说道:“也是你自己命好,昏迷在大泽里,还漂了上来。我刚好去挖点芋头回来吃,不然今晚过去,你还得被重新冲回泽里去。” 老人一面说着,一面指向西面。 那里很远的夜色里,有一条从高山之上坠落下来的浩大河流。 柳三月轻声笑着,说道:“那或许真的是我命不该绝?” “你遇到过什么命须该绝的事?” 柳三月看着老人,想了想,说道:“这是一个很残忍的故事,我怕说了,会吓到您老人家。” 老人拍着大腿哈哈笑着,说道:“我活了七十来岁了,有什么残忍的故事能吓到我?” 柳三月很是诚恳地说道:“我不是在骂您,但我还是想说,活得久,不代表见得多。” 老人摇着头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娃儿哟。” 年轻的娃儿怎么了? 老人并没有说下去。 柳三月倒是有些好奇,说道:“我们怎么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二人在小院里吹着大泽那边而来的湿润的风,风中花香不止。 柳三月看着那些满院的花,还有院外那些绵延而去的花圃。 “这些都是您种的吗?” 柳三月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种了好多年了,一开始的时候不会种,种下去没多久,就死了,要不就是种子沤死在泥巴里,抠出来的时候都烂了。” “种多了之后,总能学会的。”柳三月笑着说道,“就像现在这样,确实很好看。” “那是自然的。”老人一面说着,一面回忆着,“最开始种死了很多之后,我还回去过南衣城,专门去了一趟悬薜院,找了一些书来看,边学边种,于是就慢慢的越种越多也越种越好。” 柳三月察觉到了老人话语里的那句‘回去过南衣城’。 “您老人家以前还是南衣城的?” “都好多年了,几十年前就从南衣城出来了,他们都爱打牌,我不爱打牌,就想安静一点,干脆出来了,在山下自己建个房子,安安静静的,好得很。” “原来是这样。”柳三月点了点头。 也没有去问老人以前在南衣城做什么的。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那些花圃,却是问道:“你呢?你从哪里来的,到大泽里去做什么?” 柳三月想了想,说道:“我从北方来的,很远,要在槐都过去之后了,也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青天道。 但柳三月没有说。 很多年前柳三月就离开了青天道的青山,去了槐都为官,这也没有说。 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从安静的地方到繁华的地方,又去了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有多安静?”老人似乎很是意动。 柳三月想了想,说道:“冬天的时候,一下雪,整个青山都被大雪覆过,于是你可以听见隔壁山里有只兔子在雪里跑着。” “那真的很安静啊。”老人无比艳羡地说道。 柳三月轻声笑了起来,说道:“但是人不可能一直呆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的,人间很大啊,总要出来走走,看看璀璨的灯火,看看繁盛的街头。大雪里听隔壁山的兔子跑是很好的,但是在人间长街听着风声里的嬉笑喧闹,也是很好的。不是有什么取舍,而是要一一走过。” 这些东西老人没有问,但是柳三月还是说了,自顾自地说着。 就好像还没有从那座高台之上的那个故事里挣脱出来。 又好像是在给自己解释着为什么要做出那样一个决定的原因。 老人在一旁的板凳上笑着,说道:“是的,都是很好很好的。那你为什么会来到大泽里去?” 柳三月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以为大泽里会有一些东西。” “一般这么说的,都会有一些转折。” 这句话有点俏皮,所以正常柳三月应该笑一笑,但是想起在大泽中见到的东西,他便笑不出来,只是轻声说道:“是的,是有转折,因为那里面的东西,不是我所以为的东西。” 人间谁能想到,原来巫鬼神教,那个神字,真的便代表了一种存在,而不是为了增加气势夸大作用的说辞呢? 老人很是好奇,搬着小板凳往柳三月身边凑了凑。 “所以里面是什么东西?”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那片风里雾气正在散去的大泽。 “您信鬼神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六章 太阳是野花的头 老人听着柳三月这个问题,抬头看着檐上的灯,想了很久,说道:“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这怎么说?”柳三月轻声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并不信鬼神,年轻人一般不会信这种东西。”老人笑着说道,“那个时候,意气风发,满目山河如同都是自己的人间,春风得意,总觉得万事无不可成,又哪里会去信这种东西?” “是的。”柳三月轻声笑着。 “但后来年纪大了,走过人间数十载,开始明白,有些东西是不可企及的难以遥望的存在。于是便慢慢成为了遗憾,活得越久,遗憾越多也越大。于是便开始将希望寄托在外界,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柳三月静静地听着,躺在椅子上微微偏头看向老人,说道:“看来您也有一些遗憾。” 老人哈哈笑着:“哈哈哈,活在人间,谁能没有遗憾?你也会有遗憾,哪怕现在没有,谁能保证以后也没有?” 柳三月不住地笑着,然后笑着笑着笑意便敛去了,安静地看着头上青檐,看着那黑色人间里高悬的那一盏灯火,眸光里有些许多的满溢的不肯逝去的色彩,柳三月长久地看着,似乎想要将自己沉没在那片灯火燃烧的光芒之中,直到忘却很多的东西。 “是的。”柳三月轻声说道,“但是不可否认,遗憾也是人间独有的色彩与风景。万事如愿,这样的人间便少了很多的生意,便无法跃动在看见它的人的眼睛里。热爱是一个光芒万丈的词语,远胜过一切跳动的情绪,但热爱的来源,便是因为遗憾,而不是圆满。” 柳三月低下头,又笑了起来。 “我是这样的。” 我有些遗憾。 所以我永怀热爱与赤忱。 这是柳三月没有说出的话语。 但是老人听得出来,所以他笑着看了柳三月很久,说道:“像你这样的,人间倒是少有。” 柳三月轻声说道:“所以当我看见大泽里的一些东西的时候,我才会那样的惶恐。” “那是什么?” “巫山神女,瑶姬。” 小院子中一片寂静,夜晚山中蚊虫轻鸣的声音不住地响着。 老人沉默了很久,看向大泽,轻声说道:“原来是山鬼大人。” 柳三月歪头看向老人,再次问了那个问题:“您信鬼神吗?” 老人轻声说道:“我不信。” “哈哈哈哈。”柳三月少有的放肆地张扬地笑着,因为笑声过于热烈,所以一些伤口再度渗着血。 但柳三月没有在意,缓慢地,一点点从躺椅上走了下来。 老人这一次没有拦住他,只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柳三月轻声笑着,扶住一旁的墙壁,慢慢地向着院子外走去。 “人间剑宗,不,是人间需要知道这个消息。” 老人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在自己身后的墙根下摸了根拐杖塞给了柳三月。 “多谢。”柳三月接过拐杖,道了一声谢,缓缓地在夜色繁花里离开。 ...... 北台裹着衣裳,坐在一块横亘于山道上的一块山石上。 这块山石很高也很陡峭,就像一处缩小版的山崖一般。 北台坐在山石边缘,晃悠着双腿,微微笑着看着青山夜色。 穿过这条山道,是一片环形的山谷,里面很空阔,因为藏身于青山里的缘故,也很隐蔽。 当年槐安后帝李阿三便常年在其中屯着二十万军队,随时准备用于踏上云梦泽对面的那块土地。 现在那里面更多,有三十万。 人们一般会用三十万青甲作为它的名字。 因为他们的衣甲是青色的,这是一种淡雅的色彩。不如蓝的深沉,也不如绿的生动。 但色彩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那些青色的衣甲,每一件都由青天道的人刻下了密密麻麻的道文,并且运用了槐安日益成熟的机括工艺,是人间甲兵的巅峰。 青天道与北家相亲近千年,才打造出了这样一支军队来。 所以人们会说青甲而不是青兵。 便是因为甲重于人。 槐都那个陛下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在意。 一统人间的妖帝神河,当然有不在意人间一切的底气。 北台想着这句人间的赞语,却是讽笑了起来。 倘若真的不在意一切,那凭什么他们北家便要永远不能踏入修行之路? 夜风有些寒冷,所以北台裹了裹衣裳。 但其实已经是暮春时节,北台穿得也不算薄,哪怕敞开衣袍面对着夜风,也不会冻得瑟瑟发抖。 但北台裹紧了衣裳,晃悠着腿,身子却是在微微地颤抖着。 不知是因为那条断了的腿还没有完全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北台在等一个人。 一个来自天狱的人。 他不知道会是谁过来。 但是总有人会过来。 北台在这春日寒风里,已经等了好几日。 在陈怀风去了西外街那个茶叶铺子之后,北台便来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身为南衣城北家大少爷,也只是世俗之人,去了巫鬼院十来日,什么也没有学,只是睡觉,而后闲逛。 所以北台看着昏暗的夜色山道,想着如果还没有人来,就先回去一趟,洗个热水澡去去这几日的寒气再来。 当北台这样想着的时候,山道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些声音。 像是有人在快速的,却也断断续续地走着一般。 看来不用回去一趟了。 北台微笑着想着。 那人很快便出现在了北台的视野里。 是个带着刀的人,身形闪烁,刀势如风,快速地向着这一处走来。 北台愣了一愣,为什么是西门?为什么不是林二两或者简十斤? 西门也愣了一愣。 他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南衣城游手好闲的北台北公子。 所以他停了下来,皱眉问道:“北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北台微微笑着说道,看了一下四周,本想潇洒一点跳下去,但是山石有点高,而且自己腿还瘸了,这样跳下去,估计会很狼狈,可能还会摔得一身泥水像条蠢狗一样。 于是北台打消了这个念头,坐在山石上,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西门挑了挑眉,说道:“等我做什么?” “我想要回一点属于我们北家的东西。” 西门明白了什么,抬手伸进怀里,摸出了那块兵符,说道:“这个东西。” “是的。”北台叹息着,说道,“是的啊,西门大人,现在,请把它给我吧。” 西门平静地说道:“当兵部侍郎柳大人从槐都来的时候,这东西便已经不属于你北家了。” “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便是谋反。” 北台轻声笑着,想着谋反这个词,心道难道不是你们逼的吗? “我不认可。”北台止住了笑意,静静地看着西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不能叫做谋反。或者换种方式而言,当你们觉得人间有乱事,便要强行夺去这三十万青甲的时候,便代表了,不管我们北家怎么做,你们始终没有相信过我们,你们始终觉得我们便是乱臣贼子。” “既然反正是乱臣贼子。”北台抬起头,看着一片昏沉的夜色,淡淡地说道,“那不如直接坐实。” 西门听着这句话,却是看向了山林四处。 “青天道的人不在这里。”北台轻声说道,“也没有旁人会出手,此事......” 北台松开了一直裹住衣裳的手,漫天风雨倏忽之间降临这一片青山。 “只代表我个人,个人的,少年立场。” 西门看着那瞬间淹没青山的一场风雨,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为什么会有底气坐在这里等着自己过来。 风雨道术。 白风雨。 西门没有再小看眼前的这个少年,神色肃穆,刀意在神海中狂涌,斩落无数道果落入道海之中,浑身气势暴涨,西门的刀锵然出鞘。 风雨垂帘,山道之上寸步难行。 北台也没有托大,去装什么不必要的逼。 西门能够从一个小小的五刀派走出来,成为与四破剑程露齐名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四破剑以快出名。 西门的五刀亦是如此。 所以才会有南五刀,北四破的说法。 风雨垂帘之下,西门的刀却是直接斩断道道雨丝,身形闪烁中,便已经穿过了山道一半的距离。 风雨道术乃是白风雨一生绝学。 可惜当他把它交给北台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北台肃穆沉寂地看着穿破风雨而来的西门,轻声叹道:“果然是天下三剑有四剑。” 当代剑宗弟子中,磨剑崖秋溪儿,人间剑宗张小鱼,流云剑宗程露,便是年轻一代的天下三剑。 西门能够与程露并称,自然亦是天下三剑水平的存在。 所以人间才会有天下三剑有四剑的说法,只是可惜的是,西门用的是刀,并且还是来自于五刀派这样一个并不出名的修行之地,否则未必不能坐实年轻一代天下四剑的名头。 那一道风雨道术,是北台为了林二两这样的人准备的,而不是西门。 西门当然比他们要强很多。 唯一可惜的是,出身寒微,在天狱的资历也不够久,才没有坐上他们的位置。 西门的刀纵使不知道被谁磨成了细剑的模样,然而依旧干脆利落的斩断风雨,停在了山石之下。 云开雨霁,山道之上一片清新。 西门叹息了一声,提刀站在道上,仰头看着山石上北台北大少爷,轻声说道:“我不想得罪青天道,北公子还是请回吧。” 北台双手撑在山石上,耸着肩头,不住地笑着,说道:“你看,你这句话,确实很伤人——不想得罪青天道,也便是南衣城北家便是可以随便得罪的。” “北公子过于敏感了。”西门轻声说道。 北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过于敏感,你能够放过北公子,北公子很开心,但你说的话,北公子很不喜欢。” 西门皱眉看向北台。 北台的一只手依旧撑在山石上。 另一只手却已经抬了起来。 四指弯曲,一指独立。 而后道韵溢出,满山元气汇聚而来。 西门神色一变,匆忙抬刀,一身刀意刀势凝聚,身前出现了一柄硕大的无形之刀,刀型硬朗挺直,与其中散发着刀意的细刀完全不符合——这才是西门的刀原本的模样。 然而北台一指点出。 山林间响着无比清脆的声音。 西门的刀势刀意,便在那一指之下,被尽数击溃,而后那一指去势不减,继续落向西门手中的长刀,却是直接将那柄刀点成了两截,而后落在西门的身上,将西门击飞出去。 西门握着断刀尝试着站起来,然而那一指却是直接将他点成重伤,于是看起来颇为凄惨地吐着血。 “山河一指?” 西门一面吐着血,一面看向山石上的北台,后者正在缓缓收回那只竖着的中指。 山河一指自然哪一指都可以,但是会这一术的,往往都是用食指。 北台用的是中指。 中指自然代表着北台的愤怒,还有不满。 “是的。”北台吹熄了指尖残留的道韵。“我本来只准备了一道风雨道术。但是几日前我在这里等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他说他算了一下,只是一道风雨道术,未必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北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攀着山石拱着屁股在夜色下缓缓爬下来。 而后又一瘸一拐地向着西门走去。 “所以他又送了我一道山河一指。” 西门咳着血,却是连刀都握不住了,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台在自己身上摸着。 北台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站了起来,向着山道的另一头走去。 “你肯放过我,我也便放过你。” 北台在夜色下一瘸一拐地渐渐走远。 中指自然不止是愤怒不满。 用中指戳人自然不如用食指得心应手。 所以杀伤力也会小一些。 西门仰躺在山道旁,今夜的夜色有些昏暗。 但他却没有改变的能力了。 西门很是懊恼。 你呀你呀。 怎么便轻敌了呢? 西门很是痛苦的闭上眼,身旁的断刀之上刀意依旧,不会有不开眼的野兽过来啃噬他的身体。 他打算睡一觉。 ...... 北台一瘸一拐地沿着山道走了很久,到了这里,山道便是开始往下的了。 北台看着那些向下而去的山道,春日还没有结束,时有小雨,所以山道有些湿滑,北台看了一阵,走到一旁的树上费劲地折了一根手指粗的树枝,而后拄着树枝慢慢地向下而去。 下面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见一些军营设施。 北台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急促起来,有种从未有过的激动汹涌在心底,化作潮水一阵阵地冲撞着他的脑海。 于是急不可待地想要去往那里。 一刻也不想耽搁了! 北台的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怒吼着。 北台低头看着手中的树枝,一把甩开了它。将那枚兵符含在嘴里,双手抱住头,蹲了下来,而后向下倾斜。 向下倾斜,于是直接沿着山道滚了下去。 我急不可待。 所以不畏生死! 整个人间的夜色都在飞速的倾斜着,旋转着,许多山道上的枝桠石块猛烈地撞击着北台的身体。 北台好似感受不到那些痛楚一般,只是沉默地,一言不发的,咬住兵符,抱紧脑袋,悍不畏死地向下滚去。 少年的心思是狂涌的。 少年的想法是粗暴的。 所以少年从山道滚落的时候,便再也看不见生死。 直到滚下山道,撞在一棵崖边的树上,少年的滚动才停了下来。 北台松开手,脸上满是被划出来的血痕,一身骨头万般疼痛。 但北台没有在意,躺在那处山崖上,看着夜空,就像高高山道之上同样躺着的西门一样。 那根被随手折下的树枝插在了另一只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去的。 但北台没有在意了。 北台抬手,从嘴里拿出了那枚兵符,死死地握在手里,然后撑着山崖大地,坐了起来。 山林在山道结束的时候便散开了。 那三十万青甲的驻扎之地,便这样沉默而浩瀚地出现在了北台眼前。 北台坐在夜色里,看着山崖之下,嚎啕地哭着。 泪水与血水一同在滴落在山崖上。 而后他抬起袖子,擦干了泪水,忍着一身痛苦,在崖边站了起来。 弯腰咬牙从小腿里拔出那根沾满鲜血的树枝。 北台将它高举向夜空。 如同权杖。 ...... 是谁这么告诉过你: 答应我 忍住你的痛苦 不发一言 穿过这整座城市 ...... 是谁这么告诉过你? 夜色山林里,有个一身素色道袍的女子站在那里,叠手垂落腹前。 泪流满面。 北台握着树枝,转过头,看着那个满脸泪水却也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子。 是的,是白荷。 柳三月在大泽中失联。 但白荷没有去找他。 白荷便一直在这片山林里。 看着自己深爱的人。 就像那个人间隐隐知道的故事一样。 青天道垂怜北家,所以白荷从北方而来。 一切从怜悯而来。 怜悯不是爱意。 但是可以成为爱意。 在南衣河柳树下,白荷曾这样与柳三月说过——人间总有不同的好。 无论是过往,还是现在。 都是很好的。 所以白荷站在夜色山林里,微微笑着点着头。 北台转回头,握紧兵符,高举树枝。 像一只因为不甘而要去挣脱一切的飞鸟一样,向着崖下跃了下去。 就像在山道上的那些翻滚一样。 他一刻都不想等。 于是飞鸟落向人间。 万千青甲向北方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七章 今天有剑的必须杀人 在那片青山里发生的故事,人间并不知道。 本应去了大泽里的柳三月重新穿过了城门,走在南衣城的长街上,人们也不知道。 因为现而今的柳三月,一身血痂,穿着一件粗布衣裳,拄着一根拐杖,缓慢而艰难地在夜色里走着的模样,很难让人想起这个是那个一身青袍的温雅侍郎。 柳三月没有在意旁人好奇的眼光,只是沉默地在南衣城中走着。 不是去天狱的方向。 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告诉人间剑宗。 所以这条路途还要远一些——天狱在城西,剑宗在城北。 柳三月走走停停,时不时便在路边墙壁旁,大口地喘息着歇息着。 一直走了许久,柳三月在河畔休息着,擦拭着那些渗出的血色的时候,便听见有少女的声音在河里响起。 “看起来你有些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柳三月向河里看去,一艘小舟正在缓缓驶来,舟头少女鼠鼠撑着竹篙,笑吟吟地看着柳三月。 游行在南衣河上很多年的小鼠妖鼠鼠,柳三月也曾听说过,据说是因为得罪了缺一门卜算子,被唬到了河上摆渡行好事。 柳三月抬头向北看去。 这里依旧是在城南,连悬薜院都还没有过去,离剑宗还很远。 他确实需要帮助。 于是柳三月点了点头。 鼠鼠将小船划到了岸边,踩在船头伸手拖着柳三月上了船。 “一文钱哦。”鼠鼠重新握住了竹篙,向着柳三月伸出了一只手指头。 柳三月勉强笑了笑,说道:“没问题。” 鼠鼠嘻嘻笑着,说道:“你需要什么帮助?” 柳三月轻声说道:“麻烦你送我去人间剑宗。” 鼠鼠哦了一声,撑着小船调了头,继续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柳三月沉默少许,说道:“有些事情,你问这个做什么?” 鼠鼠笑着说道:“不问清楚,我就不知道你是要去前门,还是要去后门啊。” 柳三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说道:“去前门。” “好嘞!” 鼠鼠撑着小船向着北面而去。 柳三月坐在船头,不住地咳嗽着,在大泽中遭遇的那些袭杀,本就让他留下了一些暗伤。 再后来在那处高台之上,道韵与冥河之力产生冲突,导致柳三月的神海之中却是彻底干涸了,连那棵道树,都在缓缓地枯萎着。 原本已经破境踏入第九境的境界,隐隐有着再度跌落的趋势。 柳三月坐在舟头,一切好像从头来过,丝丝缕缕的元气入到神海之中,在那片干涸下去的神海之中,远不止是杯水车薪。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开始修行的时候。 一点点地感受着元气,引导着它们缓缓地运行着周天,而后不断壮大。 柳三月看着神海中孱弱的那一丝元气,并没有气馁。 人间很好。 所以哪怕是重来一次,也是可以接受的。 柳三月轻声笑着。 意识从神海里抽离出来。 然后便看见少女鼠鼠一面撑着船,一面好奇地盯着自己。 “你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柳三月低头看着身上的血迹,咳嗽一声,抬手擦了擦嘴角,轻声笑着说道:“因为有些人想要杀我。” “哦,那他们成功了吗?” 柳三月没有听懂,但是他大为震撼。 所以他沉默了很久,像当初南岛的回答一样。 “应该没有。” “那挺好的。” “......” 气氛有些尴尬,鼠鼠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红着小脸,低头卖力地撑着船。 沿途灯火缓缓向后退去。 柳三月微微笑着看着那里。 他并不后悔自己在高台上做的那个决定。 人间当然是最好的。 永远是最好的。 哪怕他才始从一些袭杀里侥幸存活下来。 柳三月咳嗽了一路,小舟缓缓地停在了剑宗大门口的岸边。 柳三月说了声多谢,艰难地爬上了岸,然后便发现鼠鼠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柳三月笑了笑说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鼠鼠气愤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打算给钱了?” 柳三月尴尬地捂着脸,半晌才放下来,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忘记了。” 说着柳三月便要往怀里摸钱,摸着摸着便愣了下来。 他忘记了自己的衣裳还在那处青山下的小院子里晾着了。 这身粗布衣裳里显然没有钱。 鼠鼠狐疑地看着柳三月,说道:“你不会没有钱吧。” 柳三月沉默少许,把手从怀里抽了出来,手中什么也没有。 “我忘记带钱了,要不下次给你?” 鼠鼠摇着头,坚决地说道:“不行,一件好事一文钱,明日再给是明日的钱,不是今日的钱。” “只是稍等一日而已,我明日就来南衣河给你。”柳三月诚恳地说道。 鼠鼠轻声说道:“少了一文钱,我便不能化解我的大劫。” 柳三月沉默下来,鼠鼠的故事他听说过。 想了很久,柳三月说道:“但我现在确实没有钱,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日后你的大劫,我来帮你化解。” 鼠鼠看着这个狼狈无比的年轻人,似乎不是很相信他。 “你叫什么名字?” “柳三月。” 鼠鼠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这人,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便是青天道柳三月,在舟头坐了很久,鼠鼠叹息了一声,说道:“那行吧,青天道应该不比缺一门差,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哦。” 柳三月自信地说道:“没问题。” 鼠鼠不住地哀叹着,转身撑着小舟缓缓离开。 柳三月目送的鼠鼠的身影消失在南衣河上,这才转身,向着剑宗走去。 小少年胡芦似乎很困,此时正抱着剑在那里打着呼噜。 胡芦打呼噜。 这倒让本来想问下他的柳三月没有忍心叫醒他。 丛刃不知去向。 那柄剑便已经被这个入了剑宗还没有多久的少年抱着在门口坐了大半个月了。 柳三月压低了咳嗽的声音,缓缓地扶着栏杆从一旁走了过去。 门房里的牌局已经散了,又或许是为了不刺激到少年葫芦,换了个地方去了。 柳三月听着剑宗更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些搓牌声,笑了笑。 人间剑宗啊。 确实是在人间。 比谁都在人间。 人间剑宗的布局并没有向世人隐瞒,人间大多知道里面有许多池子,因为懒得取名,便叫一池二池三池四池一路而去。 一池是历代宗主打瞌睡的地方。 如果丛刃还在,柳三月便会去那里。 但是丛刃并不在南衣城。 所以柳三月直接跳过了一池,拄着拐一面咳嗽着一面向着二池而去。 很幸运的是,陈怀风确实在二池喝茶。 看见一身狼狈走进来的柳三月,便是一直养生的陈怀风也是忍不住愣了许久。 柳三月已经走进了这个池边亭子里。 丢了拐杖,靠着朱红的柱子向着陈怀风行了一礼。 “柳三月见过陈师兄。” 陈怀风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看着柳三月问道:“你回来了?” 话语里很是惊诧。 那种惊诧远大于看见柳三月这般模样还能回来的庆幸。 柳三月并没有在意陈怀风话语里的意味,勉强笑着说道:“是的。” 陈怀风低头喝着枸杞茶,转过身去,轻声说道:“看来你在大泽里看见了一些很棘手的东西,否则也不会便这样直接来剑宗里。” 柳三月轻声叹息着,说道:“是的。” “巫鬼神教?” 柳三月沉默少许,摇了摇头,想着在高台上所看见那一幕,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那一幕,柳三月看着陈怀风的背影,轻声说道:“我可以问师兄一个问题吗?” “你说。”陈怀风说得很是平静。 “倘若那片大泽里,有着黄粱世代相传的,祖祖辈辈信奉的鬼神,人间剑宗会如何应对?” 陈怀风的枸杞茶洒了一地。 这个本该隐没在人间的剑宗师兄,却是没有握紧那杯握了很多年的枸杞茶。 “我不知道。”陈怀风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狼藉地洒了一地红枸杞,轻声说道。 柳三月叹息一声,说道:“巫山神女瑶姬,醒来了。” 那杯枸杞茶已经洒了,所以陈怀风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倾洒的东西。 但是亭子里有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长剑落在地上的声音。 陈怀风没有抱紧那柄抱在怀里的枸杞剑。 任谁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乱了心神。 陈怀风至此终于知道,为什么黄粱那些巫鬼道之人,会这样张扬地出现在人间。 原来真的是巫鬼神教啊。 陈怀风和柳三月感慨着同样的东西。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夜色里一池春水很久。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也做了一些决定。 于是他弯下腰去,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枸杞剑。 柳三月倚着柱子休息着,他能够理解陈怀风的失神。 因为他当初也是一样的状态。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过。 当陈怀风捡起了地上的那柄剑的时候,却是锵然一声拔了出来,一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柳三月感受着心口那种令人骨髓生寒的冷意,浑身颤抖着,怔怔地看着陈怀风。 “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怀风平静地抽出剑来,看着夜色里那一泻喷涌而出的血水,轻声说道:“我方才想了很多。” “你说的那个东西,人间剑宗应对不了。所以只能让更北方的那些人也走进来。” “但是空口白话去与世人说——人间有神女醒来。世人只会觉得你是在说着痴话鬼话。” 陈怀风的话说到这里,柳三月终于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不该活着回来。”柳三月凄然地笑着,“我是青天道当代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槐都兵部侍郎,我死在大泽里,人间就会大动干戈而来。” “他们为了什么而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要来了,要亲眼看见一些东西。才会相信那些本该相信的鬼话。” 柳三月一字一字地说着:“所以,我柳三月,必须死。” “是的。”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目光落在了柳三月心口的那处不断喷涌着鲜血的孔洞上。 就像当初与狄千钧说的那句话一样。 人间剑宗的人,做人温和,做事果决。 既然想好了,便不会犹豫。 陈怀风想得很清楚。 所以那处剑伤之上,开始燃烧着剑火。 “你柳三月没有来过这里。” 陈怀风抱着剑,握着那杯洒了大半的枸杞茶,向着亭外走去。 “你死在大泽里。” 柳三月还想说什么,但是熊熊燃烧的剑火,已经将他吞没。 也吞没了那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陈怀风一直走出很远,才回头看着亭子里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的柳三月。 “抱歉,柳师弟。” 而后弯下腰来,在池边洗净了剑上的血迹,向着剑宗外而去。 同样没有惊醒沉沉睡着的少年胡芦。 陈怀风化作剑风而去,出现在了南衣城某座极高的楼过的那句话一样。 喝到微醺之时,于是便觉得万事皆可。 于是万事皆可。 酒肆里只有几个喝得烂醉的人还在挣扎着不肯离去。 南岛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自己身前酒壶。 里面还有最后一点。 南岛把它们全部倒进了杯子里,一口饮尽,而后拿起放在一旁的两柄剑,一瘸一拐地向着外面已经寂静下来的长街上走去。 南岛是下午来的。 来了很久,所以也打听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天狱之中起了大火,人们还以为天狱失火了,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终究还是有人提着水桶跑了进去。 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是却也知道了,天狱的人确实死得很多,只有一些外出回来的巡游吏在那里并不熟练地处理着天狱的事情。 又比如,有人看见那个人间极负名声的五刀派西门,提着刀上了城头,看了许久的暮色大泽,而后向着城东而去。 然后至今没有回来。 人间很大,南衣城也很大。 但是无论哪里,只要不是躲躲藏藏的事,便总会有人看见。 于是喝酒的便当成下酒菜说着,将消息传遍人间。 这些只是流于表层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那些深层所代表的东西,南岛没有去想。 知道表层的就已经够了,比如天狱现在很乱,比如那个南衣城天狱最强的那个人并不在城里。 一瘸一拐地撑着颠簸的伞的少年,看起来并不美妙。 相比而言,在人间之上踏着夜色抱剑而去的那个身影就显得潇洒许多。 但人间各有各的活着的方式。 一面抠着脚又去摸牌的张小鱼也不会管世人怎么看他的。 南岛看着那个夜色里倏忽而去的身影,沉默了少许。 人间剑宗应该不会管天狱的事。 否则昨晚当林二两大开杀戒的时候,他们便会出手了。 他们要看着人间,浩大广袤的人间,繁华璀璨的人间。 但南岛不这样。 现在的他,只想借着黑暗的夜色,去干一些龌龊渺小却也现实的事情。 南岛看着偶尔一点在远处楼外悬着的灯笼照着的自己浅薄却也漫长的影子,缓缓地走着。 是的,他比任何人都承认这是龌龊的令人不齿的毫无道义可言的事情。 但人生不是堂堂正正的对决。 听说古时候,在公子知秋统一槐安之前的那一段混乱年代的更久远之前,人们是讲道义讲古礼的。 承诺了退避三舍。 便自然退避三舍。 南岛平静的想着,但他不是那个流亡在外得古楚王相救的某国公子。 他只是南岛。 南方的南。 孤岛的岛。 来自南方的孤岛而已。 或者说,他不是南岛。 只是桃花。 走在黑暗里的,被遗忘的桃花。 很多事情,自然需要他来做。 而不是南岛。 平静也缓慢地走了很久。 南岛再一次停在了那条巷子外。 黑黑的高墙之后有着些许的灯火。 还有一些久久未曾散去的,焚烧过尸体的味道。 南岛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握着剑静静地看着那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八章 活在伞下想看天空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林二两之事的原因,天狱之中时至深夜,依旧有不少人提着刀剑,在院里梨花小道上穿梭着。 南岛撑着黑伞站在那扇为了让天狱同僚回魂的半开的门外,远远地看着那些穿梭在其中的天狱吏。 人很多。 所以南岛远远地看了很久。 神海里的水洼中有了些许的积水。 但是并不足够让他长久的使用。 好在来之前,便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南岛撑着伞,将两柄剑一齐背在身后,一瘸一拐地向着天狱大门走去。 抬手按在了那扇大门上,缓缓推开。 满院梨花在厚重的大门推开的气流中纷飞不止。 十来个天狱吏察觉到动静,自四面八方转过头来。 南岛撑着伞,抬起了一只手,像是要行礼一般。 但不是行礼。 也不会礼貌地问一句——狄千钧在哪里,可以让我杀一下吗? 是道术。 神海之中古朴道卷再度翻开,或许是因为南岛体内那个浅薄的水洼不足以支撑这一道术一般,道卷停在了某一页,而后上面的道文都是缓缓脱离了书卷,向着神海之外飞了出来。 与此同时,神海之中一道惊雷。 南岛站在伞下,神色苍白却也宁静,嘴角有鲜血溢出,只是他并没有在意这些东西。 抬手掐诀竖于身前,在一众天狱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之前,说出了四个字。 “小国寡民。” 青牛五千言第八十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四字声音并不大,只是落地却震起了无数梨花。 黑院白花纷飞,人间好像变小了。 某个执刀站在梨树下的天狱吏如是想到。 方才他听见了一些声音,于是回头看去,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好像门被风吹开了,于是梨花落了一地。 脚下的梨花小道变得无比宽广,这一处梨树之下的空地,宽大得如同一整个院子一般。 所以到底是人间小了,还是院子大了? 天狱吏握着刀在道旁托腮想着。 于是所有人都恍惚了起来,站在自己的小小的也大大的国度里,思考着。 没人注意到那个背了两把剑,撑着一柄黑伞,面色无比苍白的少年,穿过了那些梨花小道向着天狱内院深处而去。 内院的门没有关,梨树下悬着一些烛火,照亮着整个院子。 南岛从那些沉思的天狱吏身上扫过,而后落在了前方的三条小道上。 中间的小道通往地底的牢狱,昨日林二两便是坐在那里的石阶上,等着某些人的到来。 往左边的小道,那扇月亮门下写着监察院三字。 往右的自然便是刑狱院。 天狱存在了九百多年,结构依旧无比简单。 监察,拷问,而后送他去死。 进天狱的人不会有别的罪责。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满地梨花里藏着的那些道文,道文是金色的,但是上面的光芒正在缓缓褪去。 当金光消失,那些道文便会重新回到道卷之上,道术也会随之消失。 倘若南岛不是入道境,倘若他的神海依旧充盈。 或许可以多持续一些时间。 可惜没有如果。 所以南岛看着三条道路,飞速地沉思着。 他不知道狄千钧被藏在了哪里。 沉思少许,南岛向左而去。 天狱既然有过调查,那么自然在监察院里会有着一些文书记载。 倘若实在没有找到狄千钧,先一把火将那些案卷烧掉。 南岛黑伞下的面容无比苍白,如同一个穿梭在夜色里的幽魂野鬼一般,背着剑向着监察院而去。 监察院的门紧闭着。 院外廊道上有着几个天狱吏在托着腮发着呆。 南岛从他们身旁穿了过去。 一把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有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双眼茫然地看了过来,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是无比漫长深邃的回廊。 南岛进门便沉默在了那里。 因为狄千钧便安静得犹如死寂一般地躺在正对门的地方。 南岛警惕地看向四处。 什么也没有,只是无数的杂乱地摆着的案卷。 因为西门的甩手而去,后来的那些巡游吏们也没有时间去将他们一一整理好,便在入夜之时将它们全部搬了进来,堆在了墙角。 南岛将视线落回了狄千钧身上。 这个一身金纹黑袍的天狱南方调度使脸色苍白,确实受了极重的伤。 在神海被封锁的情况下,能够硬抗林二两的道意而不死,确实是个强悍的人物。 倘若是往昔。 这样的人物大概也不会这样窝囊地死在这里。 但是没有倘若。 自是命运注定。 南岛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平静地从身后拔出了桃花剑。高举过头道:“古籍记载,灵巫之上,是人间偏神,而后是天地正神。这二者都是属于鬼神。” “原来如此。”草为萤轻声说着,看着听风台外的夜色,想着今日在城头看见的那些暮色里的东西,沉思了很久。 陈鹤没有出声打扰二人,溜到一旁去躺着休息了。 云胡不知便安静地看着草为萤。 草为萤过了许久才问道:“听陈鹤说,先生能够计算大道修行的趋势?” 云胡不知摆了摆手,说道:“浅薄之见而已。” 草为萤笑着说道:“能够算大道,如何能够算是浅薄之见?” 云胡不知没有在意草为萤的吹捧,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与先前所问的有什么关系吗?” 草为萤轻声说道:“我想让先生算一下巫鬼之道的向上趋势。” 云胡不知挠挠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算鬼神?” 草为萤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是的。” 云胡不知想了很久,说道:“其实算也可以,但是未必准确,毕竟万物通过数理模型来解,所得的解自然不是唯一的,就如同我算了这么多年的大道一般,至今都没有找到那个最为确切的唯一解。” “能算便行。”草为萤微微笑着看着云胡不知。 “但是还缺一些东西。” “缺什么?” “黄粱巫鬼不像槐安大道,显于人间,一切可知。纵使悬薜院遍布黄粱,亦是缺少了许多数据的记录。”云胡不知叹息着说道,“最关键的是,缺少一条完整的通往灵巫的可观测数值趋势路线。” 草为萤站了起来,走到台边喝着酒,想了许久,开口说道:“先生给我三日。” 云胡不知愣了一愣,问道:“三日做什么?” 草为萤转身看着云胡不知,笑着说道:“三日之后,给先生一个灵巫做参考。” 云胡不知愣了愣,不知道草为萤要做什么。 难不成要去黄粱抓个灵巫过来? ...... 南岛撑着伞一瘸一拐地走回悬薜院的时候,这里的牌局已经散了。 云胡不知与草为萤都是不在了,只有陈鹤还在一旁桌边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南岛背着剑走过去,看着那张出现在听风台上的麻将桌,觉得很是奇怪。 “这里为什么会多了张麻将桌?” 陈鹤抬起头,看了一眼南岛,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在纸上写着东西。 “因为之前我们在打牌。” “打牌?和谁?” “草为萤还有云胡不知。”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三缺一也能打?” 陈鹤笑着说道:“瞎打着玩呗。” “......”南岛背着剑走到了听风台边坐下,人间夜色里似乎还可以看见那一把在西面燃起来的火。 从城南看过去,其实并不能看见天狱那边的情况。 只是南岛才始做了那些事情,总归有些联想。 那只是一盏悬在某个院子外的灯笼而已。 想着狄千钧的死,南岛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些,似乎连夜幕下的风里都带了一些令人舒爽的气息。 吹了许久的风,南岛回头看着依旧在奋笔疾书的陈鹤,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在写什么?” 陈鹤停住了笔,歪着头看着竹林,说道:“少年一怒之下,血战天狱的故事?” 南岛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写的?” 陈鹤把那些纸张整理了一下,翻了第一页,从头开始看了一遍。 “嗯.....少年磨剑一夜,提剑在夜色里出了门,一路从城南杀到城西,又被天狱的各种人物轮番羞辱,最后爆发,提剑杀穿了整个天狱......” 陈鹤总结着说道,然后便看见南岛的神色有些古怪。 “这是我今日出门听到南衣城的人们的那些议论,猜测出的,难道不对吗?” 南岛默然无语许久,问道:“你笔下的少年,有多强?” 陈鹤笑着说道:“和你一样。” 南岛叹息着说道:“天狱一堆成道境小道境的人,你那个少年只怕招摇地提着剑刚出门,就被人乱刀砍死在了街头了。” 陈鹤笑嘻嘻地说道:“没事,反正别人又不知道。不过话说,昨晚你磨剑磨到一半,人就不见了,我在静思湖都没看到你,难道天狱的那些事情真不是你做的?” 南岛轻声说道:“我倒是有这种想法。” “那是谁?” “林二两啊。”南岛看着陈鹤古怪地说道,“你不是听了他们的议论吗?” 陈鹤挠挠头,说道:“没有听完,草为萤这小子拉着我到处跑,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今日豆腐都没有卖几块。” “行吧。”南岛说道。 陈鹤却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南岛问道:“那你今晚又去了哪里?”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昨晚林二两有些事没有做完,我去收了下尾。” 陈鹤想了想,猜到了南岛去做什么了。 “偷偷杀的?” “偷偷杀的。” 陈鹤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太不潇洒了。” 南岛转头看着人间夜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恢复不过来了。 “潇洒是留有余力。”南岛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个入道境的少年,在这样的人间里,很难潇洒得起来。” 南衣城无论是在人间历史里,还是当下,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被迫与天狱站到了对面的少年,自然显得窘迫无比。 陈鹤看着一脸平静的南岛,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真的是十二楼的人?” 南岛撑着伞坐在夜色里,身后背着的桃花剑鞘口,还有些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听着身后陈鹤的这个问题,南岛沉默了很久。 “是的。” 南岛没有否认。 说完了之后,南岛才转过头去,想看看陈鹤脸上的表情。 陈鹤只是颇为好奇地看着南岛。 好像他只是在问着街边某个卖菜的人。 “你卖的这是白菜吗?” “是的。” 于是陈鹤便开始研究这白菜新不新鲜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清醒的说出自己是十二楼的人。”陈鹤走到了南岛身边,轻声说道。 南岛心道我当然清醒,混混沌沌的是南岛,但我不是南岛,我是桃花。 “难道你以前见过不清醒的?” 南岛看着身旁的陈鹤问道。 陈鹤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但是在人间来来回回的四处晃悠,谁敢说自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只是遇见的人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南岛轻声说道:“是的。” 陈鹤似乎在想着某个问题,看着南岛许久,又看向外面的夜色。 “我听说十二楼的人都是想着成仙的。”陈鹤有些愁眉苦脸地组织着词语,成仙是一个很陌生,尚未在人间流传开的词,就像很多年前大道才始出现在人间的时候,世人说起修道,也要好好的思量很久。“我不知道什么是成仙,大概就是往很高的地方去?” 南岛平静地说道:“往天上去。” “往天上去做什么?” “去看看。”南岛抬头,越过伞沿看着被遮蔽了很多年的天穹。“看看那里有什么,看看是什么在决定着这样痛苦的命运。” 陈鹤于是明白了。 南岛在伞下已经待了很多年。 活在伞下,总会有些痛苦,有些不解。 于是便想去看看。 很简单的理由。 因为不解。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九十九章 假如我卑劣 人间不解的事很多。 然而总归有个源头。 或者是经历的人不解,或者是旁观的人不解。 但不是真的无所解。 柳三月睁开眼。 他躺在某个正在晃荡的东西上面,头的那句话。 现在看来,他算得自然很准。 也看得很对。 命运的观测谬误值,是不可修正的。 柳三月不无遗憾地想着。 倘若可以修正,那确实是很好的。 但那是违背人间常理的。 只是当柳三月这样想着的时候,在那条大河的岸边,却是出现了一个身影。 巫山神女瑶姬。 这个一身黑色却总能让人觉得那些黑色长裙的细小缝隙里,应当是开满了色彩缤纷的小小花朵的鬼神,便斜撑着那柄枫色的伞,坐在岸边,赤足踩在那些流光溢彩的河水里。 像是在等待着柳三月的到来一般。 “你热爱的人间,给你的回报,你还满意吗?”瑶姬温软的声音在河岸响起。 柳三月坐在缓缓漂流的小舟上,轻声笑着,说道:“这是我依旧能够接受的结局。” 瑶姬身周依旧萦绕着有如流云一般的冥河之力,但是柳三月本就已是冥河中的人,自然再难被那种力量所压制。 于是世人难得平等地与鬼神坐在一起,畅谈着人间。 “但你本可以继续看下去,看看那些热爱,在岁月里如何生根发芽,长成绚烂璀璨的模样。” 柳三月只是轻声笑着,看着这个踩着冥河水的女子。 “但您既然已经来了人间,那些热爱未必不会被扑灭。人神相亲,或许真的无比美好。”柳三月缓缓说道,“但是当您所代表的那些故事曾经消失在了人间历史之中,便代表人间本身便曾经做出过选择。” 尽管柳三月并不认同瑶姬复归人间的想法,但是对于这个曾经在古楚大地上存在过的人间鬼神,柳三月还是用上了您字。 只是或许对于瑶姬而言,她所要的,并不是这种停留在唇齿间的虚辞。 而是那片停留在记忆里的,曾经人神共存过的天空。 柳三月抬头看着天空,却发现这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片天空,有些感伤的同时却依旧说着:“人间现而今很好,按照我所知道的故事,巫鬼神教消失在人间之后,大道便开始兴盛,人们开始越走越高,也越走越远,中途有很多波折,也发生过很多不平静,甚至让整个人间都遭受到重创的惨烈故事。但总归是跃动着,向上而去的轨迹。修道,成仙,化妖,无论世人认可还是不认可,这些都代表了人间向上的一种探索,哪怕是从未有过超凡力量的世俗之人,也是不断地向前而去——神女大人,人间从来都没有因为失去了鬼神,而坠落下去。” 瑶姬静静地看着向着自己缓缓漂流而来的柳三月,轻声说道:“人间既然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接纳一切,为什么不能接受在自己的头道,“怀抱热爱,才能得见热爱,拥有赤忱,才能得证赤忱。” “您如何知道?” “这是冥河告诉我的。”瑶姬平静地说道,“人间每一个归去之人,所见到的冥河,都是不同的。你的冥河,过于美好。” 柳三月轻声笑着。 瑶姬继续向前走去,沿着与冥河归去相反的方向而去。 “我原本不想再插手你的生死。”瑶姬缓缓说道,“但是这里的东西吸引了我,让我看了过来。” “越是美好,越是坚决,也越是对立。” “于是,我越要你来证明你是错的。” 瑶姬停在了一处星河坠落下来的地方。 星穹如盖,于是那些光沫在这里缓缓滑落,落入冥河之中,才流成了那些流光溢彩的模样。 穿过星穹壁盖,便是冥河在人间的那一段。 那里的冥河是向着人间,向着幽黄山脉之下而去的。 瑶姬在这里停了下来,将柳三月小小的魂灵放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赤足之上。 “穿过这里,就是人间。”瑶姬静静地看着那一层隔绝生死的界限。“不要想着再入冥河,你的生死已经被冥河拒载,除非再去一次人间,再活一次,否则冥河便不会再次接收你。” 柳三月残破的魂灵在赤足上跳了下来,站在垂落的壁盖前,静静地张望着那片人间,扭曲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热爱。 抬手触摸上去,那被冥河之力扭曲的灵魂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我先前看过了你的神魂,看到了漂流在其间的记忆之河。” 瑶姬温和如水的声音从天穹落下。 “在那里,我看到了你的一生——你出生在槐安北部,一个家境优渥的家庭。父母虽然不是人间大人物,但是小有积蓄,知书达礼,在那样一个安逸的小镇子里,自然便不会让你有什么向着阴暗里坠落下去的事情发生。” 柳三月低着头想着。 是的。 他的一生,过于顺畅,过于通达。 就像瑶姬所说的那样。 自小备受宠爱,也明晓人间善恶对错。 再后来,那座小镇背靠的青山上,有个女子走了下来,在他家门外看了三月,将他带上了山。山里有座古老的大道观,但是世人们不叫它观,叫它青天道。世人也不叫那个女子为女道长,而是叫她白玉谣。 柳三月的天赋当然是人间极高的。 所以万般顺畅,在十来岁便已经展露头角,跨入了人间绝大多数修行者一辈子不能踏入的境界。 哪怕后来经历了一件让他疼痛过很久的故事。 但是那些过往岁月里,形成的美好的惯性,依旧让他怀抱着赤忱向着前方而去。 哪怕柳三月如何用安逸宁静来形容他的过往人生。 在世人眼里,他始终是活在一个光芒万丈的美好故事里。 所以瑶姬的道理看法也很简单。 “活在美好里的人,不能替人间代言美好。”瑶姬平静地说道,“我能够理解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头顶之上存在诸神的庇佑感到痛苦不满。” 柳三月沉默地听着。 “就像你说,世人要自己去见海一样。人间往前,像你们这样的人,自然能够站在一切被苍天厚爱优待的旅途里,看到更多更好更高的风景。” 瑶姬的视线穿过那些屏障,落向人间,普普通通的人间,不是万般同流的南衣城,不是璀璨华丽的槐都。 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间,与世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见到海,柳三月。” 柳三月从那些屏障里缩回了手,双手按在屏障上,像是照镜子一样开始审视自己。 他的灵魂扭曲,他的目光摧残,他的手脚折断,他的心思暗淡。 “所以,您想要怎样去做?” 柳三月看着屏障里映照出的,有如宰执人间一切的神灵般的瑶姬,轻声问道。 瑶姬低头看着赤足旁趴在屏障上张望着的柳三月。 “所以我在想,假如你生的丑陋,活得卑劣,万念想绝,诸恶行尽,活在一切人间自身都会唾弃的污秽里,你抬眼看向人间,还会觉得美好吗?”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看着人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 柳三月笑了起来,抬腿跨过了那道屏障,而后小小的残破的灵魂缓缓地重新落向人间。 “所以我愿意去试一试。” 瑶姬站在冥河岸畔,长久地注视着那个坠落向人间的身影。 身后的星河暗淡了下来,而后开始无可避免地坠落,就像那个身影一般。 一切色彩都开始被抽离,被吞没。 整个冥河上下,都开始陷入黑暗之中。 瑶姬便沉寂地站在黑暗里,站在大河畔,听着那种万物归去的水流声与漂荡在河上的风声。 但很快,有什么东西在冥河尽头的天边亮了起来。 是一树光芒。 而后千万棵紫色的古树在那种光芒里盛开在人间,重重叠叠地向着昏暗的天穹而去,逐渐变成暗金的色彩,散发着耀眼的纯净光芒,万千古树汇拢向天穹顶部,留下了一圈圆形的弧状光圈,在那里,是澄净如水的光亮。 瑶姬斜撑着伞,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那焕然一新的冥河天穹。 默默地伫立很久。 瑶姬低下头,看向那处扭曲一切光芒的断崖深渊,目光似乎想要越过那些生死之间的界限,找到某个沉没在历史之中的人。 “虽然你当年拒绝了一切,也毁去了一切。”瑶姬看着那里,语调温柔似水地说着。 “但我仍然愿意给人间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王上。” 瑶姬轻声笑着,撑着伞转过身来,没有留恋地,向着人间而去。 整个冥河岸畔所有的光芒再度熄灭了下去。 是一切不可见的幽邃的光芒。 是万物归去之终点。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章 西门的故事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九,细雨。 在一片朦胧的细雨里,有人背着一柄断刀走进了南衣城。 是西门。 是青山里被北台借来的一指山河点成重伤的西门。 在青山里睡了一夜的西门,满脸愁苦。 当他醒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拖着身体去了山的那一边。 当他这样去的时候,心里便是抱着一些虚无缥缈的希冀的。 比如北台突然回心转意,就在那里等着自己,然后把兵符交还回来。 比如北台失足滚下去,突然跌死在那些下山的山道里。 总之西门怀揣着极其微渺的希望,去了那边。 然而没有。 山道上有着血迹,似乎有人从这里滚了下去,但是没有死。 那处下山的断崖边,有着许多血迹,但是没有尸体。 血迹在这里便停住了,一直到崖边,像是有人从这里跳了下去。 但是也没有死。 那片藏在青山里的三十万青甲,已经不在这里了,连驻地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像是有人做了决绝的选择,从此宁愿死在北方,也不愿再回来这里。 西门站在山崖边怅望着那片空空的,余留着残尽余火的山谷,一面咳着血,一面想着。 是在什么样的一场夜色里。 那个满身鲜血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跳了下去,然后被谁救下,又一瘸一拐地向着营地走去。 站在高高的土丘之上,慷慨激昂地说过怎样的话语。 而后万千青甲向着北方而去。 是的。 西门的遐想结束的时候,西门便确定了。 北台反了。 当南衣城与槐都还在猜测着黄粱那边何时会反叛的时候。 便在南衣城之外,本应用来应对大泽那边的这些青甲,先一步举起了反旗。 在一个人们从未在意过的,游手好闲热衷于饮酒买醉的冲动少年手里。 所以西门沉默地离开青山,向着南衣城而去的时候,想了一路。 人间对于一切的诸多轻视。 到底是自信,还是盲目的愚蠢? 西门不知道。 他不是来自人间剑宗或是青天道这种地方的修行者。 也不是出身于何等复杂交错的人间势力之中。 西门姓西,名门。 是一个在某个小镇西门口被人遗弃的孤儿。 被五刀派某个在镇子里喝得烂醉的师兄捡了回去。 唯一庆幸的是,西门的天赋很好。 一个小小的极少为人所知的五刀派,自然教不了他。 当他的师父还困守在成道境的时候,西门便已经小道了。 于是便被师门的人赶了出来。 不是清理门户。 只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应该去看看外面更高的世界。 西门那时候觉得师父们想得太多了。 人间只有这么高,无非青山小镇,小河流水三两鱼儿。 能高到哪里去呢? 然后他出了门,在某个青山脚下,遇见了一个忘我失败,疯疯癫癫的十二楼人。 想成仙的自然都是疯子。 西门于是准备拔刀。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那个人叫程露。 流云剑宗宗主陈云溪的弟子。 西门的刀才始出鞘一寸。 程露的剑已经回到了鞘中。 西门那时才明白,原来人间真的可以很高。 不止青山小镇三两鱼儿。 西门那时颓废了许久,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重新振作回来。 一面走走停停向着南方而去,一面勤加修行。 于是后来在凤栖岭上,西门再度遇见了已经有着四破剑名号的程露。 西门向他请剑。 程露也记得这个当时自己出剑的时候在不远处溪边站着,握着刀发呆的人。 他那时还心想,怎么有人握着刀,却不拔出来呢? 流云剑宗外面的人都这么客气的吗? 程露没有想过是他出剑太快。 西门在走,程露也在走。 一个人见到更高的东西,一个人见到了更低的东西。 程露当时想着,原来外面的人出剑都这么慢的吗?那他们修的剑意之道,想来也不过如此。 虽然西门用的是刀,但是程露还是想着让着他一点,于是在拔剑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 然后程露的头发便被斩下来一寸。 程露当时看着那飘落到地上的头发,什么也没有推脱,只是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西门,而后说道——你赢了。 西门自然知道程露慢了一分,亦是说道——你在让着我。 那一日岭南剑宗诸多剑修便在旁观。 也正是那一日。 人间知道了有个叫西门的人,有个叫五刀派的地方。 西门与程露究竟谁赢了,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人见到了更高更快更强的人间。 一个人见到了从低处也能向上而去的下层修行者。 西门的那一刀,让程露再也没有留过长发,永远都是一头短发,向着两边分开——或许便代表了程露对于西门的认可。 再后来,西门便来了南衣城。 被同样出身流云剑宗的狄千钧带入了天狱之中。 所以当西门背着断刀,缓慢而痛苦地在南衣城的细雨长街上走着的时候,便想起了那个向来冷漠的天狱南方调度使。 入天狱这种事,说不上好事,也说不上坏事。 人活一世,总不能永远是在漂荡着的。 西门抬头看着细雨。 这场雨给他的感觉并不好。 阴沉沉的。 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般。 所以他背着断刀,在河边捡了根漂着的不知道谁遗弃的拐杖,向着城西而去。 天狱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西门走到那条巷子的时候,闻着那种在雨中久久未散的灰烬味道,皱起了眉头。 但天狱的墙本就是黑的。 所以人间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曾在昨晚又经历了一场大火。 西门推开天狱的大门,穿过那些落满了灰色斑点的梨花,向着更深处走去。 有许多的天狱吏正在内院整理着那些抢救出来的文书案卷。 有人看见西门走了进来,走上前很是惭愧地说道:“昨日有人来了天狱.....” 西门拄着拐杖,背着断刀,沉默地看向监察院所在的方向。 “狄大人他......” 西门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西门穿过了月亮门,一路走到了已经被烧毁的监察院前。 在那里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西门背着刀,在雨中咳嗽着,而后停在了那具尸体前,沉默地看了很久,而后目光在尸体的心口处停了下来。 那里有着一道极深的剑痕。 没有剑意,只是普通的剑痕。 人间的人各有模样。 人间的剑也是。 而这柄在心口肋骨上留下剑痕的剑。 特征格外明显。 剑形普通,便是南方常有的模样,但是它很厚。 那种厚度一点也不像一柄剑,倒像是一块铁。 就好像是某个才始学习锻造的学徒,惫懒地敲了一个剑形,就放弃了一般。 西门看了很久,低声地咳嗽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向一旁的某个入道境的天狱吏。 “昨晚发生了什么?” 天狱吏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有人用道术将整个天狱割离了。” 西门没有再问,转身向外走去。 那人在身后犹豫地问道:“狄大人的尸体?” 西门顿了一顿,平静地说道:“烧了吧。” 西门去了天狱前院,停在那些梨花道上,沉默地看向四周,那些落满了火灰的梨花之上,依旧残留着道术痕迹——与前晚所留下的韵味相同,都是古朴的道术。 西门沉默了少许,而后一路向前走去,一直到停在了大门口。 昨日天狱之中有着不少天狱吏。 但是在天狱深处的监察院却是便这样被人走了进去。 而后一剑刺下来。 用了如此玄妙的道术,杀人的时候却是极其简单一剑,那柄剑还是一把工艺拙劣的剑。 是因为什么? 西门咳嗽着,于是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余力。 就像自己被北台的山河一指点中之后,元气大伤,不得不像个世人一样穿梭在人间一样。 那人用了道术之后,神海之中便没有余力再去驱使别的东西,于是只好粗暴地用着世人的方式去杀人。 梨花之上残留的道术虽然韵味古朴,然而并没有什么令西门心惊的味道——或许便是他无法完全施展这一道术。 所以他的境界不会很高。 至少不会是小道境。 用剑的道门之人。 西门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张小鱼。 但张小鱼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倘若说之前他的来意还不清楚,那么昨晚的事便已经很明白地暴露了这个人的动机。 他要藏住一些东西。 所以杀了人,还要放火。 西门抬头看着头道。 张小鱼也正色起来,看着西门认真地说道:“是你先和我开玩笑的。” “?” “你西门一个堂堂小道第七境的修行者,能让一个游手好闲的北大少爷把兵符夺了去,难道不是在开玩笑?”张小鱼平静地说道。 西门想要说什么,张小鱼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受了伤,看样子还挨了一顿打,如果没猜错,是山河一指。” 西门沉默地看着这个来自山河观的剑宗师兄。 “但是你动脑筋想想,他一个从未踏入修行之道的北大少爷,凭什么敢去劫你的道?凭一腔正气还是满腔孤勇?” 张小鱼冷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西门在人间名气很大,但是这么大的名气,北大少爷都敢干这样的事,你觉得是他蠢还是你蠢?” 西门被张小鱼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叹息一声,说道:“此事,确实是我的问题。” 张小鱼倒也没有继续骂下去,同样叹息一声,说道:“不是你的问题。” 低头看着白衣下面那偶尔露出的一角道袍。 “是那个借山河一指的人的问题。” 张小鱼说着便咳嗽了起来,往池中吐了一口,然后低头看着里面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残留的一些伤势。 “他娘的,真的好烦。”张小鱼愁眉苦脸地看着池水说道。“你们的柳大人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事情应该是他这个兵部侍郎的责任。” “柳大人仍在大泽中没有回来。” “e=(′o`*)))唉。”张小鱼叹息一声,想了很久,缓缓说道,“岭南的剑修下来多少了。” 西门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南衣城有许多生面孔,按照以往他们的惯例,应该是倾巢而出。” 张小鱼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岭南剑宗虽然常年被修行界诟病,但是诸多剑修的到来,自然让世人的心更安定一些,只是那原本应当作为南衣城防守主力的三十万青甲的离去,无论对于哪一方,都是不好的消息。 人间剑宗虽然诸多师兄。 但是修行界高层非必要,不可能下场出手。 更何况大泽那边什么情况,依旧一无所知,那场大雾封锁了一切。 如同千年一般,再度将这两片土地隔绝开来。 张小鱼沉默地想了很久,看向西门,轻声说道:“修书北上,告诉槐都,南衣城允许北面来人。” 西门沉默少许,说道:“槐都未必肯相信,毕竟按照柳大人的说法,陛下不知去向,整个槐都都拿不准主意。”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就说柳三月死在大泽里了。” 西门轻声说道:“这样日后会是欺君之罪。” 张小鱼站了起来,向着细雨中走去。 “你只管写,如果柳三月没死,我去杀了他,那便不算欺君了。” 西门沉默地站在亭中,那根拐杖便在身旁,上面或许还有些未曾烧尽的血迹,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好。”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一章 陆小小的窘迫 西门离开了剑宗园林,拄着那根捡来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 细雨迷蒙,有人见西门这模样确实凄惨,好心地送了他一把伞。 西门说了声谢谢,也没有客气,撑着伞缓缓地在街头走着。 路过一家酒肆的时候,西门想了想,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一面喝着,一面听着酒客们的议论。 有人在关注那场大泽里的雾,有人在猜测黄粱那边的动静,也有人在讥笑着近日里天狱的遭遇。 西门只是静静地听着,喝完了一壶酒,而后向着一旁桌上的客人问了一下附近哪里有铁匠铺。 那人奇怪地看着西门,作为常年巡游在外的天狱吏,人们自然只听过西门的名字,而不知道他的模样,所以有些古怪地问道:“你找铁匠铺做什么?” 西门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断刀。 “先前与人比试,被人打断了刀,想去重铸一下。” 那人啧啧两声,开始吹着牛皮,“兄弟你这不行啊,得好好练练,想我当年......” 西门只是笑着,说着啊对对对。 那人吹牛归吹牛,还是很详细地给西门讲了讲南衣城哪些地方有可以帮他铸刀的存在。 西门说了声多谢,便起身撑着伞走进了雨里,向着最近的一处铁匠铺而去。 当西门撑着伞在雨里走远的时候,有个少年同样撑着伞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南岛奇怪地看了一眼那个背着断刀的人,没有多想,走进了酒肆里。 命运就是你来我往的错过。 ...... 西门自然不是为了铸刀而去的。 他的刀,日后自然会自己重铸。 天狱那具被烧毁的尸体上留下的剑痕太过特殊,这才是西门要去找这种地方的原因。 接连走了好几家铺子,非但没有问到。 老板甚至还怀疑西门是来找茬的。 谁家好人一进来就问,你们这里的剑保开刃吗? 一直到问到城南一家铁匠铺的时候,才有了一些结果。 接待西门的是个年轻人。 据他自己所说,自己打铁还不到一年,那日打完一把剑胚之后,觉得过于丑陋,便丢在了一旁,打算让自己的师父帮忙改一下。 然后便来了一个像是仙子一般的白裙女子。 大概是那个白裙女子太过好看,年轻人用了很长的一段描述来形容他,西门只是昏昏欲睡地听着。 年轻人描述完了以后,挠挠头红着脸笑着说道:“我还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叫张三,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西门默然无语,问道:“然后呢?” 年轻人张三这才说回正题,说道:“然后她进来就看上了我打好的那个剑胚,我心想这哪能卖呀,不说以后会不会砸招牌,就是让她拿着我都觉得很羞愧,但是她不肯换别的,执意买了这柄剑走了。” 年轻人说着却又叹息了起来:“唉,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柄剑太丑了,所以她后来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西门再度无语,抬手沾了点水在一旁的台子上画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这种宽度?” 年轻人歪着头看了许久,说道:“比它要厚点?” 西门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个对你有好感的仙子,她有什么特征吗?”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头上有枚簪子,像柄剑一样。” 西门沉默许久,说了声多谢,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年轻人还在说着:“你的刀需不需要打一下?我现在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西门没有理会,走在长街上,默默地看着这场春雨。 那个白裙女子。 是秋溪儿。 西门突然有点不想继续调查下去了。 磨剑崖这种地方。 怎么会掺和进天狱的事? 西门握着伞,怔怔地看着伞沿下滴落的雨水。 他有些想不明白。 抬头看向人间的东方。 这里看不见那座高崖。 哪怕它有三千六百五十丈。 但人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座高崖。 西门尝试找些借口。 譬如秋溪儿真的对那个年轻人有意思,所以买了那柄剑回去,只是不小心遗失了,再后来,便被某个瘸子捡到,拿来做了杀人的武器。 但是西门的脑海里却浮现了那些在天狱中两次出现的古朴道术。 那样的道术,与当今人间的不一样。 像是来自函谷观。 或者某本书。 人间许多人都知道,青牛五千言原本,曾经是在磨剑崖上。 西门沉默地想着。 所以这件事,确实与磨剑崖有关? 秋溪儿临走之前,曾经在万灵节祭礼之上,替磨剑崖邀剑天下。 与这件事有关吗? 西门想不明白。 只觉得呼吸无比沉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心底涌现。 西门弯腰在街头雨水里站了很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默的向着城西而去。 没有去天狱。 而是去了一条远离天狱的小巷子。 在某个小院子前停下,抬手推开了院门。 沿着那条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石道走过庭院。 西门放下了伞,在檐下长久地站着。 这处院子是西门买的。 用了他这些年在天狱的所有俸禄。 只是因为常年在外,所以极少在这里面住,是以四处都是布满了蛛网灰尘。 但院子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院子里的人。 西门放下了拐杖,扶着墙走进了身后的某间房中。 房间干净简陋,什么都还没有置办。 只有一张床。 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人。 狄千钧。 西门当然不会那么蠢。 西门在床前站了很久,看着依旧昏迷的狄千钧,却是叹息了一声。 “你们之前到底在查什么?” “为什么背后会有磨剑崖的影子?” 西门自顾自地说着。 可惜狄千钧依旧没有醒来。 一身修为被封印,还能够接下林二两的攻击,本身便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也没人来告诉西门,那些真正的故事。 甚至大概还会有一句——你在瞎想个锤子。 ...... 南岛坐在南衣城某处酒肆的窗边,安静地喝着酒。 陈鹤今日出门卖豆腐去了,用他的话来说,反正藏书馆的书丢了也不要紧,不如出去卖卖豆腐。 也或许是那些传记小说看腻了原因。 总之陈鹤一大早便哼着小曲开着天衍车装了一车豆腐出了门。 而南岛虽然在喝酒,却也不是真的想喝酒。 只是想来听一听外面的风声。 喝酒的人们天上地下什么能说,自然也会说到天狱的事。 说起那两场火,倒是发出了与张小鱼一样的感叹。 倒霉啊倒霉。 也有人说是罪有应得。 但是无人说起狄千钧的事。 或许是这种事情太过于丢脸,天狱没有让世人知道。 两天时间,原本深藏在幽邃巷子里深沉肃穆的天狱,突然变成了南衣城的一个下酒的笑话。 想来换谁也接受不了。 天狱当然没有做过什么好事。 对十二楼门人的疯狂搜寻,再加上十二楼门人的特殊性,难免会波及一些世人。 以至于人间有时候看见那身黑袍走在街头,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十二楼的人。 总之看见就心里烦。 不如和人间剑宗的人去打牌。 西门的消息自然也有,但是只知道他出了门,似乎便去了人间剑宗。 至于从人间剑宗出来的西门,世人却是不认得了。 有些身份,自然要在特定的地点出现,才能被世人想起来。 所以南岛也不知道西门去了人间剑宗之后,又去了哪里。 这让他有些费解。 总不至于先前看见的那个拄着拐杖背着断刀从这里走出的人就是西门吧。 南岛喝着酒随意地想着。 一直过了许久,在南衣城卖着铁板豆腐的陈鹤却是开着天衍车在长街另一头奔腾而来。 陈鹤下了车,端了好几份没卖完的铁板豆腐走了进来,找了一下南岛位置,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南岛看着精准找来的陈鹤,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陈鹤从南岛身前把酒壶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笑着说道:“简单啊,我随便在街头一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打着黑伞背着两柄剑的少年瘸子,他们就一路给我指过来了。” “......”南岛缓缓说道,“我不是瘸子,只是腿还没有好。” 陈鹤喝着酒看着南岛,说道:“都差不多啦,能找到人就行。” “你找我做什么?” 陈鹤看了眼四周,旁人都在喝着酒吹着牛皮,大概没有注意到这里,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先前在城西卖豆腐的时候,看见了一件古怪的事。” 南岛心中一惊,问道:“什么事?” 陈鹤小声地说道:“我发现南衣城城主府里,没有人了。” “......”南岛默然无语,“然后呢?” 陈鹤摊了摊手,说道:“没有然后了啊,我就是趴在墙头看了一下,就溜了。” “你没事扒人家墙头看什么?” 陈鹤笑呵呵地说道:“我煎的豆腐这么香,整个城主府居然没有人出来买一块,这让我觉得很费解,就看了一下。” “......” 南岛无话可说。 陈鹤自顾自地喝着酒,吃着铁板豆腐,嘿嘿笑着。 南岛往窗外看了一阵,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北台了。 这个游手好闲的南衣城大少爷去哪里了? 南岛也觉得奇怪了起来。 但看了陈鹤许久,估计他也就是闲的无聊,扒人家墙头看了一下,也不会去想别的。 南岛叹息了一声,他与北台,原本确实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可惜两个少年挨了顿打,谁也不愿意去先问出问题。 于是故事便匆匆地结束了。 二人在酒肆窗边喝光了那一壶酒,这才起身向外而去。 南岛看了许久的雨,看向一旁打算再去溜达溜达的陈鹤,问道:“对了,草为萤哪去了?” 陈鹤坐在天衍车上说道:“在静思湖吧,去不去城头看雨?” 南岛想了想,背着剑也坐上了天衍车,小车车咣当咣当地在街头奔腾而去。 二人一路来到城东墙下,却发现今日的这里,有着不少的背着剑的人在墙下蹲着。 陈鹤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些墙头下躲雨的人们,十分不解。 “他们在做什么?”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我咋知道。” 那些看起来像是剑修模样的人也没有在意南岛二人的议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等什么。 二人一路走去,这才发现不止是这一处,整个南衣城的城墙之下,都是坐满了剑修。 浩浩荡荡的,看起来成千上万人。 南衣城附近只有一个地方有这么多剑修。 那就是岭南剑宗。 岭南剑宗是概括性的说法,便是将那些山门在凤栖岭上的剑宗全都涵盖了进去。 陈鹤一脸古怪,想着草为萤先前拉着自己在城头看来看去,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一路走上城头,才发现这上面也全都是剑修。 好在南岛也背着两柄剑,走在这中间倒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二人一路走了好远,才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陈鹤跳上了城头坐着,往下面看去,才发现城外也是有着不少的剑修,零零散散地散落在青山溪流边。 陈鹤愣了好久,看向一旁的南岛,“我们会不会捅了剑修的窝子了。” 南岛也是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遍地都是的剑修,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陈鹤想了很久,说道:“会不会和云梦泽里的那场大雾有关?” 南岛愣了一愣,说道:“什么大雾?” 陈鹤这才想起来,那段时间南岛便一直昏迷在老狗镇中,于是便给他解释了一下那些东西。 南岛沉默了少许,这才明白这段时间南衣城发生了什么,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那些与大雾有关的故事,一直到目前为止,都与坐在城头听春雨的陈鹤南岛毫无关联。 二人也不会想到,便在这短短的几日里,这片人间曾经发生过很多的故事。 但就像当初南岛听到梅先生的妻子突然逝去的消息一般。 人间无数事,每个人所能看见的,都只是千万分之一。 但大势到来。 处在涡流之中的人,自然都会被卷进去。 岭南八万剑修的下山,注定了南衣城接下来将会极不平静。 这是陈鹤想到的,也是南岛想到的。 但无论是谁,都不过是这个故事里,一个小小的人而已。 就像在更远处,坐在墙角下,戴着一个斗笠,捧着半个包子忘了啃的陆小小一样。 当南岛背着剑走上城头,在细雨里走来的时候,陆小小便看见了这个,因为天涯剑宗异想天开,导致岭南剑宗许多人都挨了程露一顿打的少年。 她当时便想把包子塞进怀里,然后跑过去问南岛,可不可以随他们回岭南。 但是在跳起来的时候,陆小小却又是想起了伍大龙在离开南衣城的时候,说过的那段话。 岭南剑宗能给他什么呢? 给不起。 不是所有的小修行之地,都能那样幸运地在小镇西门捡到一个西门。 陆小小跳起来之后,又缓缓地坐了回去,重新把那个啃了一半的包子从怀里摸了出来,只是没有吃。 静静地看着被那半个包子流出来的油染了一片的里衣,陆小小有些难过的想着。 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挨那顿打是。 塞这个包子也是。 陆小小沉默地看了许久,低头吃着包子,什么也没有再想。 南岛自然不知道,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在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剑修,想了很多与他有关的东西。 南岛看向了陆小小那边。 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张小鱼。 张小鱼从陆小小身边过的时候,还眼巴巴地问了一句。 “你这什么包子,怎么这么香?” 陆小小愣了一愣,看了一眼那边看过来的南岛,又看着这个看起来便不一样的背着剑鞘的年轻人,小声说道:“我自己做的,从岭南带过来的。” 张小鱼惋惜地说道:“那真是太可惜,我还以为南衣城能够吃到呢!” 陆小小想了想,掰了一块递给了张小鱼。 张小鱼倒也不嫌弃,说了声谢谢,便塞进了嘴里,然后晃悠着向着南岛那边而去。 陆小小叹息着坐在墙角雨里。 刚才南岛看过来的时候,陆小小心里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想要拐走人家的小姑娘,但是偏偏家境贫寒的窘迫模样。 陆小小一想,不对啊,自己才是小姑娘,哦也不对,是三十岁的大姑娘了。 但窘迫是真的。 陆小小叹息着,啃着剩下的包子,决定回去以后再打一顿伍大龙。 都是他们想出来的事,害得陆小小也心动了,坐在这里像个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一样患得患失地乱想。 但却是心动啊。 那可是磨剑崖想要的人啊。 陆小小不免惋惜地想着。 可惜水灵灵的小姑娘谁会想嫁到岭南这种地方来呢? 陆小小啃完了包子,抱着剑站了起来,向着更远的地方缩了过去。 看不见就不会烦啦。 看不见就不会遗憾啦。 看不见就会患得患失啦。 陆小小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戴着斗笠走在细雨里,向着另一个不会被南岛看见也不会看见南岛的角落而去。 南岛与张小鱼都没有想过那个来自岭南的女子剑修会想了这么多东西。 唯一见过陆小小的陈鹤,正在惆怅地看着极不寻常的人间。 想着要是万一真的乱起来了。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买自己的铁板豆腐。 惆怅啊。 陈鹤如是想着。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二章 张小鱼与鱼一样的剑 张小鱼一面嚼着包子,一面在细雨里朝着南岛二人走去。 “师弟今日怎么在这里?”张小鱼向来是装糊涂的天才。 毕竟能够在南衣城到处留债的人,不会装点糊涂,很难糊弄过去。 南岛撑着伞坐在城头,转回头看着人间青山,说道:“来听听雨。” 张小鱼笑着说道:“听雨有什么听的,不如打牌。” “师兄怎么不去打牌?” 张小鱼叹息了一声,说道:“没办法,这么多剑修都来了南衣城,人间剑宗总要出来看看。” 南岛向着四处看去,只见那些剑修们都是隐隐看向自己的这个方向,只是当然不会是看自己,而是看张小鱼这个人间剑宗的弟子。 南岛收回视线,看向张小鱼说道:“师兄如果忙的话,可以去忙,我就在这里闲坐一会就好。” 张小鱼心里自然是极不情愿来做这些事的,可惜现在他是人间剑宗看人间的人,走过来的时候,看见南岛在这里,还有些窃喜,想着不如就和南岛扯扯淡,顺便看下就好了。 但是此时见南岛这般说,也便只好点点头,说道:“那等会我再回来和师弟聊聊。” 南岛点了点头。 张小鱼向着远处那些剑修们汇聚的中心之地而去。 南岛便在那里远远地看着,看见张小鱼的走来,那些剑修们都是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不知道与张小鱼说了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很愉快的东西,所以张小鱼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便站在城头上,看着一众剑修,轻咳了两声。 “咳咳,既然大家这么强烈地希望我说几句,那我就勉为其难,和大家说几句。也是想了想啊,说哪几句呢?那我就说这几句,那么啊,我相信啊,这几句呢,也是比那几句强,所以我今天呢,就先说这几句,那么如果大家觉得啊,这几句不够全面,啊,将来呢,再给我补充几句。” 南岛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微笑说着废话的张小鱼。 连一旁还在惆怅着日后要去哪里卖豆腐的陈鹤也转过头来,惊为天人地看着那边的张小鱼。 一众来自岭南的剑修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倒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张小鱼倒是无所谓众人的态度,微微笑着环视了一圈众人。 “我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 整个南衣城头鸦雀无声。 反对啥,赞成啥? 岭南剑修们挠着脑袋,心道南衣城的人现在都不说人话了吗? 有人鼓起了掌,于是一众剑修这才反应过来,一齐鼓着掌,甚是热烈,好像听了一堂极其精妙的讲道课一样。 张小鱼在一片掌声里走了下来,微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 谁是第一个鼓掌的? 南岛看向一旁的陈鹤,后者认真地解释道:“我觉得真的讲得很好啊!” “?” “看起来他只讲了那几句的样子。实际上所讲的远不止这几句,你要把那几句拆开来,你会发现在其中,还隐藏着更深的几句。” 陈鹤颇为赞许地解释着,而后向着走来的张小鱼说道: “张先生不愧是人间剑宗的弟子,这几句说得实在太好了。” “嗨呀,哪里哪里。”张小鱼满脸得意地拱着手笑着,“过奖过奖。” 南岛撑着伞,默默地向着远处挪了挪,生怕别人知道自己认识他们俩。 原本不相熟识的二人,在张小鱼的这一番惊为天人的发言之后,当场便觉得会是一生至交,于是勾肩搭背的坐在城头之上,开始胡吹海侃。 在得知陈鹤还会煎铁板豆腐之后,张小鱼更是两眼放光,不住地感叹着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二人说着,便要回去煎点豆腐喝点小酒,好好聊聊人生和理想。 南岛在一旁默默地撑着伞捂着脸,二人问他去不去,南岛转头看着细雨迷离的天空。 “今天的太阳好圆啊!” 二人也没再管南岛,勾肩搭背地向着城下走去。 大概会去多说很多句了。 二人走了之后,城头之上又清静了下来,岭南剑修们还在深刻地思考张小鱼说的到底是哪几句。 陆小小远远地看着。 张小鱼说的那几句有没有什么深意,她并没有听进去。 因为哪怕躲远了一些,她还是很纠结,戴着斗笠扒着城头,很是纠结地看着南岛。 犹豫了很久,待到看到陈鹤随着张小鱼离开之后,陆小小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个知道自己是谁的已经走了,不如过去探探口风。 反正他又不知道自己是谁。 陆小小握着拳头,给自己加了加油,若无其事地向着南岛走去。 南岛在城头坐着坐着,便闻到一股包子味向着自己靠了过来。 然后一回头,便看见放在那个坐在墙角啃着包子的女子剑修走到了自己身旁,南岛正在奇怪,便听见那个女子说道:“你认识张小鱼师兄?” 南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张小鱼来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怎么了?” 陆小小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你好像与他很熟的样子,对了,你是岭南哪个剑宗的?” 南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岭南剑宗的。” “哦,原来你是人间剑宗的。” 南岛想着最初被人间剑宗拒之门外那一幕,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人间剑宗的。” 陆小小似乎还想猜着什么,南岛撑着伞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不是哪个剑宗的,我只是悬薜院的一个门房。” 南岛说起这个身份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帮梅先生做过事情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怎么问着问着全问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狐疑地看着这个一身包子里菜油味的女子剑修。 陆小小看见南岛那种眼神,尬笑两声,说道:“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怎么认识的张师兄。” 南岛想了想,说道:“打牌认识的。” “打牌不好!” 陆小小快速地说道。 “?” 南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陆小小轻咳两声,方才那一句是下意识说出去的,因为她确实担心南岛沉迷在打牌中,误了修行大道。 那样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但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啥身份去说着这种话,看向城外脑筋转了转,看回南岛说道:“因为张师兄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南岛却是没有听说过张小鱼的这些故事。 “张师兄怎么了?” “张师兄很久之前便小道第七境了啊,可是自从迷上了打牌之后,就一直停留在这里了。”陆小小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小,打牌的事,以后再想,可千万不要走张师兄的老路。” “......”南岛默然无语,“多谢,但是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因为没人想和我打牌。” 明知必输的牌局,没有人愿意上桌。 陆小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期许地点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南岛听着陆小小的语气,总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想了想,说道:“嗯嗯,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陆小小点着头,说道:“好的好的。” 南岛背着剑匆匆离去。 陆小小在后面看着南岛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说了半天,她还是没有好意思问南岛那个问题。 直到看不见南岛的身影了,陆小小才抱着剑,闷闷不乐地走回墙角坐着。 又是好一阵叹息。 ...... 张小鱼与陈鹤在城中吃着铁板豆腐喝着酒,畅谈许久,直到陈鹤喝得迷迷糊糊的,张小鱼才停了下来,拖着陈鹤上了天衍车。 天衍车的制作过程,张小鱼也是参与了的,自然是会开的。 就是车技有点丑陋。 一点没有御剑剑修的风范,歪歪扭扭地在南衣城闯过,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悬薜院。 张小鱼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来悬薜院了。 此时重新回来,却是有些担忧,下个月发工钱的时候,会不会给自己扣了去。 担心了一会,张小鱼便拖着陈鹤上了楼。 在听风台坐了很久。 张小鱼才看向一旁喝得神志不清的陈鹤。 相见恨晚或许是真的。 但是自然还有别的故事。 比如当晚张小鱼干过的那件羞耻的事情。 张小鱼后来思忖了很久,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而是陈鹤的问题。 所以他顺手拿起了一本放在一旁传记小说,抬起陈鹤的手按在了上面。 “我要去......” 老狗镇还没有喊出来。 张小鱼眼前的景象便已经变了。 眼前出现了一片山崖大湖,自己与陈鹤便坐在一株正在不断落着桃花的桃树下,远处春光明媚,身后有个喧闹的小镇子。 张小鱼松开了陈鹤的手,神色凝重地在桃树下站了起来。 原来悬薜院里,真的藏着一些秘密。 张小鱼低头看向身前的那口大湖,湖水平静,安静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远远地浸没在山崖下的大雾中。 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张小鱼却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湖边蹲了下来,抬手摸向湖中,只是一瞬间,张小鱼的指尖便出现了一道剑伤。 张小鱼缩回了手,沉默地看着这片静谧的倒映着天光云崖的大湖。 他没有感受错。 这些湖里不是水。 而是无比纯粹浓郁到极致的剑意。 张小鱼感受着那种大湖之中隐隐逸散的剑意,与当初那个让他被迫在一池待了好几日的桃子上的剑意如出一辙。 虽然感受到在湖底深处似乎还有着很多的东西,但是张小鱼没有再敢往下去看看。 毕竟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站起身来,张小鱼回头看向那一片花海之后的那个小镇,低头看了一眼陈鹤,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独自走去。 一路穿过了那些花海,走到小镇街口,在那里趴着条懒懒的大黄狗,似乎是听到了张小鱼的脚步声,老狗抬眼,看了一眼张小鱼,又恹恹地垂下眼皮,继续睡着。 这让张小鱼觉得受到了一些侮辱。 你好歹叫两声啊,你就这样看我一眼,啥意思? 张小鱼想着就忘记了先前还想的要谨慎的想法,蹲下身子就要给老狗来一套全方位真人按摩服务。 只是才蹲下来,便隐隐有种危机感在心头涌现,老狗依旧没有睁开眼,但是张小鱼的额头却是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水。 张小鱼站了起来,尬笑两声,说道:“和你开玩笑呢狗哥。” 于是那种感觉才从心里褪去。 张小鱼舒了一口气,小心地从老狗身边绕了过去。 镇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繁华,但是并没有人向着张小鱼这个生面孔多看一眼,只是如常地在街头走着,互相交谈着。 张小鱼取下了身后的剑鞘,抱在怀里,这样让他有了些许的安全感,于是走上了这处小镇的长街。 有人在酿酒,附近有种浓郁的酒糟味,看起来技艺不是很好,好像烧了一般。 张小鱼并不嗜酒,所以也没有去追寻这种味道的来源在哪里。 只是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怎么有人酿酒酿得这么糟糕? 不远处有条巷子里正在传来一些杂乱无章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听起来像是在打铁的样子,这让张小鱼有些好奇,循着声音向着那边走去。 穿过巷子,是一个露天的靠着那片大湖边缘的铁匠台。 看起来像是才刚刚搭建好的模样,一切都还是崭新的在那里。 有个赤裸着上身的中年汉子正握着一柄铁锤,蹲在湖边看着台上烧红的铁块,愁眉苦脸地看着。 应该便是他在打铁,张小鱼停在巷子里,好奇地看着湖边的那个铁匠台。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张小鱼,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张小鱼怀里的剑鞘,犹豫了少许,问道:“你会打铁吗?” 张小鱼本想说不会,我他妈一个根正苗红的山河观传人,哪里会打铁? 但是突然想起了当初问南岛的那句话,想了想,说道:“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可以学的当然不是打铁。 而是张小鱼看见那个汉子直接便在湖中取着剑意之水。 这让张小鱼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汉子听见张小鱼说自己不会,便直接忽略了下一句,继续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还没有剑胚形状的铁块。 张小鱼向着铁匠台走了过去,转着看了好几圈,问道:“你这是打算铸剑?” 汉子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草为萤那小子发神经,莫名其妙弄了一堆断剑回来,说要让我重铸一下,我还在学习种地呢,哪会这玩意,那小子反正也不管,丢下这堆破烂就喝酒去了。”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一旁一堆破剑——来自与南岛和桃花在湖底战斗的残留。 张小鱼一面看着那些断剑,一面想着草为萤又是谁? 汉子看了许久,抬起锤子又开始敲打着那块铁胚。 一锤子下去差点没给张小鱼耳朵震聋了。 张小鱼捂着耳朵,也没再去想草为萤是谁,蹲在一旁看着汉子抡着大锤在那里砸得火花四溅。 过了许久,汉子终于停了下来,抄起铁夹夹起那块终于有了点长条形状的铁胚,一面看向张小鱼说道:“小哥帮我弄点水,谢谢。” 很有礼貌,所以张小鱼也没好意思拒绝,从一旁拿起木桶,走到湖边,小心翼翼地盛了一桶水,提到了汉子身旁。 汉子十分粗暴地将铁胚丢进了桶里,大片的剑意水汽蒸腾上来,张小鱼连忙往旁边躲了躲,可惜还是晚了一些,一身白衣上出现了不少的剑痕。 还好那些剑痕不深,张小鱼也便没有太在意,过了一阵,和汉子一同凑过去,只见桶里的铁胚已经冷却下来,原本通红的色彩变得黢黑无比。 “接下来怎么做?”张小鱼却是很虚心地在学着。 汉子想了想,说道:“不用怎么做。” “这就完成了?”张小鱼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汉子点着头,用铁钳将那柄还在冒着蒸汽的‘剑’夹了出来,举在眼前看了许久,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很好。”汉子得意的笑着,“这是老狗镇上的第一把剑,我决定叫他天下第一剑!” 张小鱼看向一旁的那些断剑,又看向汉子夹着的那块像是一条扁扁的鱼一样的铁块,突然觉得其实南岛的桃花剑也不是那么丑。 至少那玩意还是剑形的。 汉子却没有在意那些东西,看了眼张小鱼怀里的剑鞘,一拍脑袋:“对,还差个剑鞘。” 于是在铁匠台附近找了个麻袋,把剑塞了进去,而后抱着剑得意洋洋地向着小镇上走去。 “你去做什么?” 张小鱼看着汉子的背影问道。 “让大家来看看我打的好剑。” “.......” 张小鱼第一次被别人整得无语了。 话说让人无语这种事,不应该是自己的专属吗? 张小鱼看了一眼身旁的铁匠台,又看向一旁的那些断剑。 想着要不自己也来敲一把剑试试? 虽然张小鱼从来没有铸过剑,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审美应该比那个汉子的要好很多。 抬头看向巷子那边。 汉子抱着剑已经出了巷口,镇上长街上的人们惊奇地围了过来。 “哇,这是什么?” “剑,天下第一剑。” “好厉害,从来没有见过欸,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 于是种地的敲了条鱼。 当了剑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三章 撑着这把伞你便再也不是凡人 张小鱼站在巷子里,抱着剑鞘歪着头看着这幅画面,觉得很是古怪。 哪有这样的剑客? 这个地方处处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张小鱼沉默地想着。 不是诡异。 是不寻常。 就像有人在槐都建了高大的楼宇,最后却放了一张破木床一样。 张小鱼的脑子里有点混乱。 正想回头看看那个剑意大湖边的铁匠台。 却发现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一身青裳的少年,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正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酒葫芦里的酒有股烧味,就像之前张小鱼闻到的那种味道一样。 “你是酿酒的?”张小鱼将目光从少年的酒胡芦上移开,看着少年问道。 青裳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喝酒的。” 张小鱼皱眉看着这个少年,想了很久,说道:“我感觉你有点眼熟。” 青裳少年笑了笑,只是说道:“为什么觉得眼熟?” 张小鱼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于是如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张小鱼很老实。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老实。 青裳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喝着酒,看着他。 张小鱼看向巷外,问道:“这里是哪里?” 青裳少年想了想,说道:“小镇子,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 张小鱼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是无名镇?” 青裳少年喝着酒向着巷外走去,平静地说道:“也可以叫做三绝镇。” 张小鱼挑了挑眉,说道:“什么三绝?” 总不至于是第一绝不意气用事? 青裳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巷子口回头看着张小鱼笑了笑。 正在炫耀自己的天下第一剑的汉子看见少年走了过去,看起来颇为自豪地把手里的扁鱼剑举到了少年面前。 “怎么样,草为萤,我这剑打得好不好?” 原来他便是汉子口中的草为萤? 张小鱼在巷子里若有所思地想着,看起来这个少年似乎在镇子里很是重要。 草为萤接过汉子的剑,把葫芦挂到腰间,随意地挥了挥,笑着说道:“很好。” 草为萤挥剑的动作很寻常,但是在巷子里的张小鱼却是怔了一怔。 回头看向那片大湖。 湖上有风正在缓缓平息。 像是方才那里曾经起过一场浩大的剑风一般。 再回过头的时候,草为萤已经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把剑还给了汉子。 “下次给我也敲一把。” 汉子满口答应,满心欢喜地抱着剑走了。 张小鱼走出了巷子,青裳少年草为萤握着葫芦靠着墙壁,春日阳光从屋檐漏下来,照的那种微笑很是灿烂。 “那柄剑真的打得很好?” 张小鱼有些怀疑地看着草为萤,觉得他是在糊弄那个汉子。 草为萤看着那个远去的汉子的背影,却是很认真地说道:“真的打得很好。” “为什么?” 草为萤转头看着张小鱼许久,说道:“假如你刚开始打牌,尽管打得稀烂,但是还是胡了个屁胡,你觉得这是打得好还是打得不好?” 张小鱼沉默许久,说道:“那应该还是打得好的。” “就是这样。”草为萤笑着说道。 “所以镇上没有别的铁匠?” “没有。” “那那些断剑哪来的?” 草为萤回头看着那处大湖,轻笑着说道:“白捡来的,可能有人喜欢到处乱丢剑,但是丢了之后又找不到在哪里,于是便全留下来了。” 张小鱼看着草为萤的那个动作,一同看向湖中。 “全丢湖里了?” “全丢湖里了。” “.......”张小鱼沉默良久,感叹道,“也确实是一些人才。” 草为萤轻声笑着,握着酒葫芦向着街对面走去。 “总要慢慢来的,说不定以后他便是人间最会打铁的人,那些人也是人间最会丢剑的人呢?” 张小鱼在巷子里静静地看着草为萤离开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猜一猜一些东西。 但是那些东西过于惊世骇俗。 所以他没有敢去猜。 甚至也没有去问。 只是沉默地看着少年离开。 而后走回大湖边,沉默地看着那个新修建的铁匠台,又看着那一湖剑意之水。 “倒是难得看见师兄修行。”南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小鱼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听风台。 南岛撑着伞一瘸一拐地走上楼来,看着坐在台上的张小鱼说道。 张小鱼站了起来,回头看着楼外细雨人间。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总让他有些恍惚,哪怕看见了细雨,也一直以为在那外面竹林里,正有着春光缓缓流淌一般。 这种感觉让张小鱼有些惶恐,但他隐藏得很好,笑着说道:“毕竟大道也不是睡觉睡出来的。” 南岛想起来城头那个女子剑修说的张小鱼的故事。 “所以师兄除了打牌和睡觉,真的很少修行?” 张小鱼伸着懒腰,笑着转过身来,看着南岛说道:“在修啊,只是我藏得比较好,你想啊,我要是勤恳修行,才有现而今的境界,世人肯定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我要是终日打牌,然后在世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修行,他们一看你天天打牌都能这样,就会说卧槽!此子非人!” 张小鱼走过来,拍着南岛的肩膀,嘿嘿道:“这样是不是更有冲击力一点?” 南岛默然无语。 “师弟啊,修行的装逼之道,你还差得远呢!” 张小鱼背着剑鞘晃悠着走下楼去。 南岛站在楼梯口,看着张小鱼悠闲地走下去的背影,心里却是默默地想着。 这样确实是很好的。 但自己不是一个应该招摇的人啊。 不是吗? 南岛走到了听风台的边缘,把剑从身后解下,放在了膝头。 神海之中干涸的水洼正在缓缓地积着水。 桃花走到水洼边,低头向水洼中看去,于是水洼变成大海。 桃花站在入海的河道边,看向那棵正在缓缓开花的道树,而后转身向着遥远的某个大湖中看去。 那个小小的少年依旧沉浸在那些梦境之中。 桃花静静地看着那边。 是什么梦这样漫长却也平静? ...... 南岛行走在一片宁静的春日里,没有撑伞,像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提着一些吃的,打算去找几个朋友在树下吃吃喝喝一会,然后夜色降临时候回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南岛记得自己有次经过镇上的学堂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先生在教着一些东西。 大概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现在不正是一片暮春时候吗? 南岛抬头看着春日,想着今日应该是三月二十九? 春天快要过去啦! 不知道某个人的烦恼会不会随着春天的过去,也随之过去。 某个人又是谁呢? 南岛有些古怪地回想着自己方才那个想法。 难道自己曾经认识过一个人,在春日里感叹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南岛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于是把吃的抱在了怀里,走出了街旁树下的林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门口跑去,敲了半天门,才有人走过来开门,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娃娃。 “陈鹤在家吗?” 南岛看着那个妇人,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是想不起那里古怪了,好像记不得她叫什么名字了,真奇怪,自己在小镇上活了十来年,怎么会记不得了呢? 但是南岛没有多想,只是问了他要找的第一个朋友在不在。 妇人奇怪地看了南岛一眼,问了一句。 “你找谁?” “卖豆腐的陈鹤啊!”南岛说道。 妇人笑了起来,怀里的孩子也在咯咯笑着。 “你找错了,我们不卖豆腐,我家没有叫陈鹤的,也没有姓陈的。” 南岛歪了歪头,又退回去仔细看了好几遍,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找错啊。 “这附近应该也没有叫陈鹤的。”妇人又好心地说道。 南岛离开了那里,站在树下歪着头想了很久,难道自己真的找错了? 算了,先去找那个叫张小鱼的吧。 南岛把怀里的吃的打开看了看,很是诱人,最上面的是一只烧鸡。 烧鸡还是等人齐了再吃吧。 南岛边走边往下翻了翻。 嗯? 怎么有副麻将? 难怪这么重! 南岛将那袋麻将掏了过来,正打算丢掉,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然后随便找了个冷掉的糖油粑粑,一面啃着一面向着张小鱼家走去。 南岛走了很久,才走到镇西那里。 然后便得到了第二个不好的消息。 这里也没有一个叫张小鱼的。 南岛这一次没有纠结了,抱着东西,继续往南而去。 然而找到了下午的时候,依旧一个朋友都没有找到。 南岛坐在小镇的那条小河边,怅然地看着天边暮色。 原来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 真是奇怪啊,自己分明记得有的啊。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再回去找一遍了。 南岛便在黄昏河边,打开了那包吃的。 有酒,浸了桃花的酒,还有铁板豆腐,用个食盒装着的...... 南岛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搞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吃的,全塞在里面了,又看着一旁的那副麻将,南岛又往包袱里面掏了掏。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会从里面掏出一架轮椅来。 但是并没有发生这个古怪的事。 把东西摆好,南岛便在河边树下,吹着晚风,看着落日,对着一河波光粼粼,开始吃着东西。 不用撑伞的日子正好啊! 南岛突然这样想到。 然后又愣了愣。 撑伞? 抬头看了看天空。 什么傻子平白无故的撑把伞在那里? 南岛笑了起来,昨天下雨他都没有撑伞。 对了,昨天在做什么来着? 南岛想了很久,才想了起来,昨天出门买酒去了,他爹突发奇想,想要打会铁,然后打了没一会就哼唧哼唧地躺着说累了,让南岛去买点酒回来喝。 南岛虽然很想在后院躺着晒太阳,但是还是出门买了一坛酒,还偷偷私藏了一些,想着今日叫几个朋友一起出来喝酒玩。 但是谁也没有找到。 真奇怪啊。 南岛喝着酒想着。 身后却是传来了一些脚步声,踩着河边树下的叶子上,窸窣地响着。 难道是他们谁回心转意,决定不骗自己了? 南岛有些惊喜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来的不是陈鹤他们,而是一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的少年。 南岛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一直到少年在一旁坐定了,开始拿着自己的酒喝了,南岛才想起来他是谁。 他就是镇上学堂的先生。 像南岛这样没有去学堂启蒙的,也是认识他。 因为他太年轻了。 南岛已经记不得这个先生什么时候来的小镇了,总之当初他来的时候,镇上的人很是怀疑。 这么年轻,能教好吗? 但是后来人们便不再怀疑了。 因为他教得确实很好。 南岛先前想到的那句话就是在他口里听说的。 这个先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叫草为萤? 真古怪的名字,还没有自己的南岛好听。 南岛还在想着,那个叫草为萤的学堂小先生已经把他的酒喝了快一半了。 南岛倒没有心疼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喝会不会把人喝出事?听说镇上很多人都还是挺喜欢这个先生的,万一真出事了,自家的铁匠铺也别想安宁了。 于是南岛赶紧从草为萤手里把酒壶夺了回来,揭开盖子看了一眼。 “你的朋友们都没来吗?” 草为萤却是擦着嘴角的酒水,看着南岛笑眯眯地说道。 南岛放下了酒壶,低头看着身前的一堆吃的,也没有在意草为萤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叹息着说道:“对啊,也不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一个人孤独寂寞的在这里看风景。”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那确实让人没办法开心起来了。” 南岛看着草为萤,见他也是一个人来的,好奇地问道:“你的朋友呢?” 草为萤笑着看向小河流水,缓缓说道:“我的朋友们都死了。” “死了?”南岛惊了一惊,“为什么?” 草为萤看着暮色河水,轻声说道:“生老病死而已,或许有些故事,但我记不得了。” 南岛拿着酒壶喝了一口,然后又给草为萤递了回去,说道:“不好意思,问起你的伤心事了。” 草为萤并不伤心,只是看起来有些惆怅,拿起酒壶又开始喝了起来。 “没关系啊。”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 “能够有人问起,也算是件好事,不然可能太久没人问,我都想不起来,原来我曾经也有过一些朋友。” 草为萤说着,却是顿了顿。 南岛看着草为萤,问道:“你在想什么?” 草为萤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在想他们姓什么。” “......”南岛默然无语,“连姓什么都记不得了,想来应该有很多年了吧,难道他们是你幼年的玩伴?” “是的,有很多年了。”草为萤轻声说道,但是后面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二人在河边吃着东西,一面闲聊着,天边渐渐向那种橘子一样的色彩里沦陷进去。 南岛开始收拾着残局,把剩下的一些吃的打包好,又把二人推让了许久的一只鸡腿硬塞给了草为萤,把酒壶挂到了腰间,然后便发现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收起来的黑色的伞。 “这是你的伞吗?” 南岛拿起那把伞来,递向了草为萤,草为萤啃着鸡腿,含糊地说道:“不是我的,我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难道不是你的伞吗?” 南岛挠了挠头,想着自己今天有带伞出来吗? 想了许久也没有想起来,低头看着这柄伞,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于是干脆夹在了腋下,白捡一把伞,也算是一点小收获? 二人离开了河边,向着小镇街道上走去。 学堂与南岛的家在一个方向,所以二人还要同路许久。 暮色里不知为何,却是渐渐有雨水滴落下来,南岛抬头看了看,想着还真是巧了,快要下雨的时候便捡到把伞,把夹着的那把伞拿了出来,正要撑开,然后便看见一旁的草为萤用着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里有着很多的色彩,惋惜,遗憾,怜悯? 南岛怔怔地看着草为萤很久,说道:“怎么了?” 草为萤啃着鸡腿,转回头去,看着长街行人,稀疏穿过长街的路人里并没有几个开始打伞的人。 “你真的要打伞吗?” 草为萤如是问道。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伞,又抬头看着在那种昏黄的色彩里滴落的雨点。 “打伞有什么问题吗?” 草为萤轻声说道:“可能会有,比如你一打开这把伞,可能便再也放不下来了。” 南岛愣了一愣,而后笑了起来,说道:“先生真会开玩笑。” 撑着这把伞,你便再也不是个凡人,世间的情欲,你便不能再沾上半点。 怎么听都像是话本里的台词。 草为萤只是笑了笑。 于是南岛撑开了那柄伞,抬头看了眼暮色里的天边,向着草为萤靠了过去。 二人一同站在伞下,看着暮色。 “你看,我撑着伞了,什么事也没有啊,嘿嘿。” 草为萤只是笑着,然后从伞下走了出来,啃着鸡腿向着旁边走去。 南岛看着草为萤离开的身影,古怪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草为萤没有回头的说道:“有些事情。” 南岛耸了耸肩,沿着来时的方向往铁匠铺而去。 草为萤走了一阵,便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手里拿个鸡腿,又看向南岛离开的方向。 却是在自言自语着。 “日后这小子会不会说我坏事做尽?” 那把伞确实是他带来的。 草为萤叹息着摇了摇头。 而后身影消失在小镇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四章 浮生原是梦中梦 南岛在草为萤的身影消失之后,在长街巷口的拐角处撑着伞探出头来。 街上细雨中已经不见了草为萤的身影。 这个少年先生真有急事? 怎么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南岛提着只剩下一袋麻将的包袱,挠了挠头。 原本南岛并没有在意什么,撑着伞也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但是在巷子里走了一段之后,想起那个青裳先生的表现,总觉得有些可疑。 于是又折了回来,想看看他会不会神神秘秘地和某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交谈——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主角和人说了一段古怪的话之后,那个人在主角离开后,往往会站在那里等一个神秘人出来,再说一段半懂不懂的话,再神神秘秘地离开。 可惜南岛并没有看见这个画面,少年好像真有急事,转眼就不见了,只有一街细雨冷冷地漂荡着。 抬头看着手中的伞。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南岛放松地笑了笑,肯定是今天遍寻小镇不见朋友,有些多疑了。 提着包袱撑着伞,南岛沿着小巷缓缓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南岛却是心中一动。 看了看不是很大的雨水,犹豫了少许,将手里的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墙角之下,然后退开了好几步,生怕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但是等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骗人的。 南岛如是想着。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骗起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南岛愤愤地想着,亏得自己还请他喝了酒吃了铁板豆腐。 既然什么事也没有,南岛便打算走上前去,捡起那柄伞,回家洗洗睡觉。 然而南岛才走了一步,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场细雨好像变得无比寒冷。 南岛伸出手来,雨水打在掌心,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而后渐渐的,落在掌心的就不再是雨水,而是细小的冰砂——好像才始被寒意冻成这样的一般,落在掌心的时候,是泪滴状的。 就好像这场暮色里安分的细雨,突然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包裹,而后一点点冻结。 南岛愣了一愣,抬头看向天空,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冰砂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这样的画面好像很是熟悉。 南岛觉得自己似乎曾经经历过一般。 但是他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天边依旧残留的暮色的霞光照着那场倏忽之间淹没小镇的雪,南岛怔怔地看着天空,他似乎看见了一些遥远的夹杂在大雪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南岛来不及细想,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像是有人推了南岛一把一般,南岛蓦然向前滚去,一把握住了那把放在身前不远处的黑伞。 大雪骤然停息。 好像有什么戛然而止。 南岛怔怔地坐在伞下,抬头看着天空。 那场大雪消失了。 只是小镇长街,只是短巷细雨。 只是舒缓而平常的春日的结束。 远天暮色昏沉,渐渐沉没在青山之下。 南岛在伞下沉默地坐着,忽然明白了那个青裳少年草为萤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把伞一旦撑开。 便真的收不回来了? 有一些刀割般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南岛抬起手,才发现那只曾经接过雪水的手掌,掌心一片血色,一道道的全是伤口。 南岛爬了起来,向着巷外跑去,长街上的人们都是在愣愣地看着天空——满身血色地看着天空。 南岛没有敢去看他们,只是向着草为萤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寻而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个青裳的少年仿佛便这样消失在小镇一般。 南岛一直跑到了小镇的边缘,怔怔地看着远处细雨里的青山。 有许多的飞鸟落在了山脚的溪流中,里面血色一片。 为什么? 为什么! 南岛紧紧地握住伞,一脸茫然痛苦地看着人间的一切。 这把伞到底是什么东西? 南岛浑身颤抖着,那场雪已经消失在了小镇,但是那种彻骨的寒意却是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学堂。 南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便向着镇内跑去。 镇上的人们正在仓皇地奔逃着。 那场突然的足以杀人的雪让安宁的小镇一片混乱。 南岛穿过街巷,一路跑到了学堂外,而后撞开大门冲了进去,一进门便撞在了一个一脸惊恐的人身上。 南岛的麻将与酒壶掉落下去,散落一地。 “学堂的先生在哪里?” 南岛爬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在找着水洗脸的人匆忙地问道。 那人一脸血痕,却是愣了愣。 “我就是。” “是一个少年先生,叫草为萤!” “哪来的这个人?” 那人匆匆地说完,便冲去了檐下,在水缸里捧着水洗着脸上的血色。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 而后弯下腰,沉默不语地把那些东西都捡了起来,胡乱地塞进包袱里,失神地向着外面走去。 回到铁匠铺里。 那个终日在躺椅上睡懒觉的铁匠却是少见地站在了檐下。 南岛拖着沉重的双腿向着檐下走去。 “爹......” 南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要说什么。 这个人间传闻是东海来的,人间最好的铁匠,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南岛怔怔地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醒来了。” 铁匠轻声说道。 “什么醒来?” “从梦里醒来?” “我没有做梦!” 铁匠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道:“去看看那棵桃树吧。” 南岛沉默很久,撑着伞,向着后院走去。 后院细雨里,那株桃树上桃花正开得旺盛。 南岛沉默地撑着伞,踩着院子里湿漉漉的小道,停在了那棵树下。 看看桃树做什么? “浮生原是梦中梦。” 南岛听见身后传来了他爹的声音,正想回头看看,然而有股不可违逆的力量托着他的头,让他的目光停留在无尽桃花里,而后沉沦进去。 耳边传来了最后一句仿若叹息一般的话语。 “世事到头,风里风。” 南岛目光蓦然穿过了那些层层叠叠的桃花。 眼前出现了一张面色桃花的脸。 “你该醒来了。” 那人平静地说道。 南岛怔怔地看着他,忽而便想起来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他叫桃花。 比如自己真的不能松开那柄伞。 “命运是向着四面八方纷飞而去的桃花河流。” “足以让人沉湎的热爱的梦做完了。” “我们,该继续漂流了。” 桃花的声音无比平静。 南岛低下头,不断地掉着泪水,忽而明白了痛苦这个词的含义。 ...... 西门从狄千钧身上取了他的剑,而后便离开了这处院子。 一路穿过细雨迷离的长街,回到了天狱之中。 那些被焚烧过的气息似乎被雨水压下去了一些,但是走入院子里,两旁梨花上沾着的那些污渍残留着,使得那些纯白的花瓣,看起来如同远山水汽里朦胧的灰色山沿一般。 西门穿过梨花道,向着刑狱院走去。 监察院被烧毁了,想要写点东西的西门便只有去刑狱院。 院子里焚烧过的骨灰已经被人在城外掩埋了下去,只是那些院子里的空地上,依旧残留着那种灰白的痕迹。 西门在院子里沉默地看了一阵,走入院堂之中,找来了纸笔,开始写信。 就像张小鱼所说的那样。 西门只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人间剑宗允许凤栖岭北方的军队向着南衣城开拔。 虽然张小鱼口中说的是南衣城,但是人间都清楚,槐安的俗世兵甲全都停在了凤栖岭以北,并非是要给南衣城面子,而是要给人间剑宗面子。 就像丛刃与神河这两个当年丛中笑的弟子南北相望一般。 丛刃极少去凤栖岭的另一边。 神河也极少管南衣城的事。 至于那三十万属于北家的青甲,当丛刃在的时候,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第二件,便是谎报柳三月死在大泽之中的事。 西门只写下了侍郎柳大人五个字,而后便停了下来。 无论是青天道柳三月,还是槐都柳三月。 在人间都是一个分量不轻的名字。 一如张小鱼在人间剑宗或者山河观的地位一般。 倘若张小鱼去了槐都,然后死在了槐都。 整个北方修行界在张小鱼死去的那一日与之有过关联的人,都要去向人间剑宗与山河观给个解释。 所以西门沉默着也犹豫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狱外却是传来了不小的喧哗之声。 西门皱了皱眉头,放下笔,起身走了出去。 天狱之中本来还在处理诸多后事的天狱吏们都是去了外面。 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西门心中一咯噔,低声咳嗽着,向着天狱外院而去。 原本清冷孤寂的巷子里此时却是围满了人,不止是天狱吏,还有许多南衣城的人们。 一众人围着一个抱着一身青袍的天狱巡游吏,神色慌张。 西门看见那身带血的青袍的时候,便沉默了下来。 那个抱着青袍的巡游吏走了上来,将那身青袍递到了西门手里。 “柳大人,可能死在大泽里了。” 西门沉默地拿起青袍的一角,看着上面的那些难以消去的血色。 这确实是柳三月的衣裳,青袍一角还有着青天道的字眼。 青天有月来几时。 这是很多年前磨剑崖上的一句诗。 西门也很想停杯一问之。 所以他看向了那个成道境的巡游吏。 “在哪里发现的这件衣裳?” “大泽外青山脚下,一个种花的老头那里。” “他怎么说的?” “他说那日看见有件衣裳被泽水推到了岸边,于是便捡了回去。” 西门沉默地捻起衣服的一角,将它抖了开来。 青袍之上无数血痕,最严重的一道,便是在心口那里。 只是一件衣裳,自然不能说明柳三月便死了。 他是道门年轻一代极为出众的弟子,小道第八境的存在,西门并不知道柳三月在大泽中已经入了小道第九境。 但是西门沉默地看了很久,却是想起了张小鱼与他说的那些话。 这样一个人物,死在南衣城这边,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无论是青天道还是槐都,都不会坐视不管。 但,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来的声势越浩大,南衣城面对那场大雾,便越有底气。 西门想了很久,看向那些巷子里拥挤着的人们,又看回那件青袍,而后平静地说道:“柳大人确实死了。” 满巷哗然。 “这样的伤势,哪怕柳大人是青天道的嫡传弟子,他也活不下来了。” 西门淡淡地说道,看向一众天狱吏。 “我会向槐都发丧。” “散了吧。” 天狱吏们默默地回到了院中,而后将天狱的大门紧紧地合上,不再去管南衣城如何看待这个消息。 西门握着青袍向着院内走去。 “我们需要去大泽里寻找一下柳大人的尸体吗?” 有天狱吏问道。 西门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些黑墙下的满院梨花。 “不用了。”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地看着西门的背影远去,不知道这是为何。 西门回到了刑狱院内,重新坐在了案桌前。 握住笔,平静地继续写着。 侍郎柳大人,死于大泽中,尸骨无存,唯有血衣入城...... 巡游吏西门,代调度使传之。 西门沉默地写完了那些东西,而后将信纸封好。拿起放在一旁的狄千钧的剑,萎靡不振的刀意自神海中涌出,环绕着剑身,剑鞘之上有天狱调度使专属的符文亮起,西门将剑鞘按在了信封之上。 西门拿着信站了起来,咳嗽了许久,而后走出门去,把信交给了一个院中成道境的狱吏,让他往北而去,送往凤栖岭以北的山月城。 那人化作剑光而去。 山月城自然不会是南衣城天狱的上层组织。 只是现而今的南衣城,缺少能够直接将信送往槐都的人。 西门本可以,但是他现在也伤得很严重,更何况现在天狱的这种情况,西门自然不能离开南衣城。 所以只有先送往山月城,信上有狄千钧的印戳,同样归属南方调度使的山月城天狱,自然会将信送往槐都。 西门站在刑狱院檐下,沉默地看着那道剑光离去的方向。 剑意千里,自然可以化剑光行千里。 譬如秋溪儿,虽然是小道境,但是剑意却是罕见的崖主境,所以当初便是直接在悬薜院中一剑直取远在云梦泽对岸的公子无悲。 但是寻常小道境的剑修自然不会这般离谱。 往往都是在十里至百里左右。 西门纵使要去,也需要很久的来回。 所以信里写了两件事。 一件便是凤栖岭北方的俗世军队,另一件才始关乎修行界的事。 沉默的看了许久,西门回头看着那身被悬在了刑狱院中的青袍。 先前张小鱼说,如果柳三月没有死的话,他便去大泽杀了他。 话虽然说得很是好听。 但是张小鱼会不会是柳三月的对手,这还是另一回事。 所以西门确实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当这身沾满血迹的青袍,被人从大泽中带回来的时候,西门却也是开始怀疑,是不是张小鱼真的去了大泽里。 因为青袍上不止有剑痕,还有道韵。 但是想来并不可能。 张小鱼先前还在南衣城城头之上。 西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这么喜欢怀疑张小鱼。 可能是因为这个南衣城无人不知的剑宗弟子太过于惊世骇俗的缘故? 终日沉迷打牌,明明天天打到昏天黑地,却能够成为唯一一个学到因果剑的人,还是当代山河观山宗大弟子。 这样一个人,总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怀疑归怀疑。 西门其实也明白,张小鱼不可能与柳三月的死有关。 修行界许多人都知道,在张小鱼没有来人间剑宗之前,与柳三月曾是不错的朋友。 西门想着想着,却是蓦然一惊,而后沉默下来。 是的,哪怕柳三月依旧生死未卜,但是西门心里却已经默认这个来自槐都的兵部侍郎已经死在了大泽里。 西门并不知道昨日夜晚在剑宗园林里发生的那些对话。 但倘若让他去想,或许他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柳三月这样的一个人,死在大泽里,对于即将面对未知的南衣城,或者说整个槐安南方,都是最好的一件事情。 西门想着这个黑暗却也沉重的念头。 轻声叹息着。 走到了天狱院子里,看着众人许久,而后轻声说道: “接下来,天狱暂时停止对于十二楼的追捕,将活动地点集中在大泽边。” “是要营救柳大人吗?” 西门轻声说道:“如果柳大人安然无恙的从大泽里出来,便将他迎回南衣城。” “如果是带伤呢?”有人在这一句话里,感受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意味。 西门抬头看向天空,细雨迷离中一切都显得无比悠远朦胧。 “杀了他。” 西门平静地说道。 满院沉寂。 尽管有人猜到了这个答案,但是依旧觉得不可置信,天狱作为直属于陛下的一个监察机构,却要在这里,选择将来自槐都的柳大人杀死? “为什么?” 有人站在雨里问道。 西门转头看向南方,那里有场还未散尽难以窥视的大雾。 “南衣城的形势未知而严峻,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要向人间呼救。” “柳大人的死,便是叫喊。” 众人沉默下来,三三两两的向着院外而去。 直到这场大雨里只剩下了背着断刀一身伤势孤独地站着的西门。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五章 草为萤只擅长喝酒 鼠鼠撑着竹篙,不可置信地站在舟头。 人间正在奔走相告的那个消息她听到了。 所以小舟漫无目的地漂在大河中央。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呆愣了许久之后,撑着小舟又随着那些人的足迹追了上去。 然后并没有听错。 人们在说着那个从槐都来的兵部侍郎柳三月死在大泽里的事。 这是天狱亲口承认的事。 他们也看见了那身血衣。 鼠鼠紧皱着眉头,在岸边停了下来,听着人们的那些议论声,不由得一阵茫然。 倘若真的如他们所说,柳三月死在了大泽里,那么昨晚那个一身伤痕乘舟前往人间剑宗的人又是谁? 鼠鼠沉默了下来,撑着小舟便往南衣河的上游而去。 她要去人间剑宗看看。 逆流而去,鼠鼠来到大河上游,剑宗园林外的时候,人间那些消息还没有传到这边来,小少年胡芦远远地坐在大门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鼠鼠记得清清楚楚,昨晚那个年轻人便是在这里上了岸,而后便去了人间剑宗,自己甚至好心地没有收他的钱,让他先欠着了。 鼠鼠沉默地想了很久,想着那应该不是梦? 于是挥了挥手,叫喊着,把小少年胡芦叫了过来。 “胡芦娃胡芦娃!” 胡芦打着哈欠抱着剑走了过来。 “怎么了,你在发癫吗鼠鼠?” 胡芦说话的语气让鼠鼠以为他是在说一个疯癫的中年人。 但是想了想,也没有和胡芦计较这么多,毕竟自己也把他叫成了胡芦娃。 “你昨晚有没有看见有人走进了剑宗里面去?”鼠鼠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拄着拐杖的。” 胡芦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好像有?” 鼠鼠正想问胡芦是不是柳三月,便看见胡芦很是犹疑地想了一会,说道:“那好像是西门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半夜要来剑宗做什么。” 鼠鼠愣在了那里。 西门? 西门她不久前才见过,好像被人磨了剑,坐在河边发呆。 鼠鼠正想说什么,便听见胡芦继续说道:“他今早好像又来了一次,看样子受了些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鼠鼠愣在了那里。 受了伤,拄着拐杖。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鼠鼠站在舟头撑着竹篙,不住地回想着昨晚的事,小少年胡芦看见鼠鼠这般模样,有些不知所以地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鼠鼠沉默地看着胡芦身后的那扇剑宗的大门,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昨晚好像看到了什么,还以为剑宗进贼了。” 胡芦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道:“好吧,不过人间一般也不会有人敢来偷剑宗的东西吧。” 小少年胡芦打着哈欠慢慢回到了剑宗大门口坐了下来。 鼠鼠驻舟原地看了许久,收起了手中的竹篙,任由小舟被河水向下游缓缓推去。 在南衣河上漂了许久,鼠鼠今日有些恍惚,连好几个人在岸边招着手她都没有注意,倘若是往常,鼠鼠早就屁颠屁颠地撑着小舟过去了。 但是今日的鼠鼠却是没有什么心情。 任由小舟在河上漂着,鼠鼠缩回了船舱里,开始数着钱。 鼠鼠的记性一般,但是在关于钱上的记性很好。 所以她要数一数,昨晚究竟有没有发生过那样一件事。 鼠鼠用了很久,才数清了罐子里的钱。 确实少了一枚——倘若昨晚遇见的那件事是真的话。 难道是自己想钱想疯了,于是在梦里自己构建了这样一件事,甚至连醒来之后缺的那一枚钱的借口都想好了? 鼠鼠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出小舟,拿起竹篙,向着下游而去,直到停在了昨日遇见那个人的地方。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昨晚那个自称柳三月的人,便是在这里上的船,他是凭栏站着的,还被自己拖了一下。 这里应该便会有一些痕迹留下。 鼠鼠停在了岸边,探着身子向着那处护栏看去。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鼠鼠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天空这场细雨,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血迹应该是被雨水冲刷掉了! 于是鼠鼠垫着脚,把鼻子凑到了那些护栏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瞬间涌入了鼠鼠的鼻孔。 鼠鼠怔怔地站在那里。 是的,昨晚确实有人曾经在这里留下过血迹。 而且那个人必然不是西门——鼠鼠当然认得西门这个南衣城名气并不小的巡游吏。 鼠鼠还在发着呆,另一张脸凑了过来,给鼠鼠吓了一跳,缩回了舟头。 “你在干什么?” 张小鱼一脸好奇地看着神色怪异的鼠鼠。 鼠鼠身子有些发冷,看着这个来自人间剑宗的张小鱼许久,挤了个笑脸出来,说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包子的味道,所以闻了一闻。” 张小鱼惊为天人。 “你真的是鼠妖而不是狗妖吗?”张小鱼惊讶地说道,“我先前才吃过一口包子,隔了这么远你都能闻到。” 鼠鼠愣了一愣,顺着张小鱼的话说了下去:“哈哈,是啊,你吃了什么包子?” 张小鱼舔了舔嘴唇,说道:“菜包子,一个岭南剑修给我的,可他妈好吃了,哪天再吃到的话,给你留一半。” “好的好的,多谢小鱼师兄。” “得想办法把那个会做包子的剑修骗过来。”张小鱼笑嘻嘻地说着,沿着河道走去。 “怀风师兄好像还没有娶老婆,不如骗过来给他做老婆吧,这样就可以天天吃那种包子了。” 张小鱼晃晃悠悠地在细雨中走远而去。 鼠鼠长舒了一口气,在舟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张小鱼离开的身影。 却也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昨晚确实有人乘自己的小舟去了人间剑宗。 如果那个人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青天道柳三月,那么那个死在大泽里的谁? 为什么他去了人间剑宗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还是说。 柳三月其实没有死在大泽里? 后面的这个猜测,鼠鼠只敢猜前面的一半。 坐在舟头,鼠鼠却是突然觉得无比寒冷。 在人间剑宗里面,发生过什么? 鼠鼠的脸色有些苍白,休息了很久,却还是重新站了起来,撑着小舟,向着南衣河上游再度行驶而去。 她要去看看,人间剑宗究竟是何反应。 ...... 小少年胡芦一脸惊讶地看着不远处那些正在议论的人们。 柳三月死了? 柳三月是谁? 他什么时候来的? 终日坐在剑宗门口昏昏欲睡的少年颇有种不问世事的感觉。 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剑宗园林外的那段大河岸边某棵柳树下,停了一艘去而复返的小舟。 少女鼠鼠躲在葱郁垂落的柳枝下,探出一张小脸,远远地看着那边。 胡芦的神色她看见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柳三月的事? 鼠鼠满是疑虑地坐在舟头,探头探脑地看着。 过了没多久,一路闲逛的张小鱼也回来了。 或许是有些心事的原因,张小鱼并没有听到路上的那些议论,直到坐在剑宗门口的胡芦与他说了这件事,张小鱼才愣了一愣。 “柳三月死了?”张小鱼看着胡芦问道。 胡芦点了点头:“对啊,师兄你回来的路上没有听见他们在说吗?” 张小鱼沉默少许,摇了摇头。 胡芦看见张小鱼这种神色,忽然便想起了柳三月是谁。 张小鱼以前提及过的。 用的是一个美妙的形容词——王八蛋。 柳三月这个王八蛋怎么怎么样。 胡芦这才想起来,这个叫柳三月的,以前似乎和张小鱼很熟? “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好像是天狱。”胡芦想着那些人们绘声绘色的讲着那件事,有人甚至开始编起了故事,诸如什么自己当时便在大泽边,亲眼看见柳三月在大雾里和某种庞大的存在战斗了三天三夜,而后力竭而死,只留下了一件血衣漂了回来。 虽然挺扯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胡芦当时听得挺入迷的。 张小鱼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这个消息从别处来的,那么未必不可信,至于从天狱来的,那肯定是来自西门口中。 想起今日清晨才和西门说过的那些话,张小鱼心道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先把消息放出来。 但是张小鱼还是装作悲伤难过的样子。 “那真是太可惜了。” 张小鱼很是悲伤地说着,拍了拍胡芦的肩膀,“你节哀。” 胡芦愣了愣,说道:“我节哀什么?” 张小鱼反应过来,把胡芦的手抬到了自己肩膀。 “我节哀我节哀。” “?” 胡芦一头雾水。 张小鱼已经匆匆溜了进去。 ...... 鼠鼠坐在舟头,看着剑宗园林外的那一幕,却也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难道人间剑宗真的没有问题? 鼠鼠长久地沉默着。 回想着之前在那里闻到的那种血腥味,却又坚定了起来。 人间剑宗一定有问题。 只是有问题的不一定是所有人。 可能只是某一个人。 比如。 陈怀风师兄。 鼠鼠想到这个名字就有点怂了。 南衣城谁不怕这个喜欢喝枸杞茶的师兄? 鼠鼠回头看着舱里的那个大陶罐。 那里面少了一文钱。 鼠鼠当然最爱钱了。 尤其是陶罐里的钱。 因为那关系到她的大劫。 鼠鼠叹息了许久,撑着竹篙站了起来。 “勇敢鼠鼠,不怕困难!” ...... 陈鹤一觉睡到了下午,头晕脑涨地在听风台的休息室里醒来。 推门走了出去,便发现南岛坐在台边,撑着伞默默地喝着酒。 陈鹤现在闻着酒味就有点发怵,谁能想到那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张小鱼,却是这么能喝,陈鹤喝着喝着就喝懵了过去。 看起来似乎便是张小鱼把自己送回来的。 陈鹤捂着嘴鼻走到了听风台边,嗅着细雨里竹林清新的味道,这才感觉好了一些,转头看着南岛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岛低头喝着酒,轻声说道:“在你们回来后不久。” 南岛的话语中有种恹恹的意味,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般,陈鹤记得分明之前南岛好像还不是这般模样。 于是开着玩笑说道:“你怎么突然便这样了,难道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把魂丢掉了?还是说你其实不是南岛?” 南岛愣了愣,低头看着杯中酒水,沉默了少许,却是笑了起来。 “但我确实是南岛。” 陈鹤总觉得这句话的味道有些不对。 但是又品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古怪地看着南岛。 南岛喝光了身前的那杯酒,放下酒杯站了起来,靠在护栏上,什么也没有说。 他当然是南岛,是大梦一场,然后美梦破碎的南岛。 而不是桃花。 神海里那棵浩大的桃树之下,有个面生桃花的白衣男子沉默地捧着剑坐在那里。 但是陈鹤不知道。 所以南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 陈鹤见南岛脸上的笑意不似作假,也便没有说下去,只是开着玩笑说道:“感慨什么?听风台上春雨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南岛笑着说道:“可以这么说。” 陈鹤听着南岛的这些话,想了很久,也只以为是在南衣城城头上见到的那些东西让南岛有些担忧,于是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在听风台站了少许,陈鹤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又回到了房间里去躺着了。 南岛长久地看着伞沿下的春雨。 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个伞下人而已。 南岛不无惋惜地想着。 叹息着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了那两柄剑,把它们背在了身后,南岛走下楼去。 今日的院里有些吵闹。 南岛沉默地在那些吵闹中走了过去。 那些学子们在道上匆匆地走过,议论着那个从天狱传出来的消息。 来自槐都的柳三月的死讯,让这些往日里不问世事的学子们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安的气息,都是有些忧虑的走着。 南岛默默地听着,但没有在意,穿过了那些杏花小道,去了静思湖。 来到静思湖的时候,却是意外地发现,草为萤也在这里。 便在湖边,握着酒葫芦,手里握着一根钓竿,像是在钓鱼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人间的消息不太美好的原因,所以湖畔并没有多少人。 草为萤远远地听见那阵不太协调的脚步声,转回头看了一眼南岛,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又转回头去。 南岛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背着剑走到了湖畔,而后取下桃花剑,开始练习着那一剑穿花。 南岛已经许久没有练过剑了。 所以出剑的时候,难免有些生疏,一连刺出了十来剑,才找回了一些那种感觉。 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落下的白色玉兰花。 草为萤见南岛这般模样,也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一面喝着酒,一面看着垂入水中的那一线笔直。 南岛不断地出着剑,心中却是渐渐地有些悲意。 于是剑越来越快。 直至剑身之上穿满了白玉兰。 静思湖畔一片寂静。 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与那遍地的零落的花瓣,轻声说道:“在我梦里那个是你吗?” 草为萤看着一湖泛着浅浅涟漪的春水,轻声笑了笑,说道:“你觉得是便是,你觉得不是便不是。” 南岛沉默了下来,将桃花剑抬到了伞骨的位置,而后抵着伞骨缓缓平推过去,剑身上那些白花凌乱地落了下去。 像是一场残破的零落的美梦。 南岛将剑收了回去,送入了鞘中,在草为萤身旁坐下。 “所以梦里的那把伞,也是你带过来的。” 南岛既然这样说,那便说明了他觉得是的。 所以草为萤轻笑着说道:“是的。” “为什么?” 南岛转过头,看着伞外端坐着钓鱼的草为萤。 草为萤只是轻声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南岛转回了头,看着那一湖暮春之水。 南岛自然知道为什么。 只是,终究有些遗憾不甘而已。 那个梦太短了。 便这样匆匆地醒了过来,纵使是谁都不会甘心。 南岛沉默地看着静思湖许久,开口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不只知道你想问的,我甚至还知道更多的东西。”草为萤转头看着伞下的南岛,平静地说道,“但是那些东西我都忘记了。” 草为萤将钓竿提了上来,钩上的鱼饵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又或者本来就没有上过什么鱼饵。 草为萤换了个位置,将鱼线抛了下去。 “其实记不得很多东西,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在天上镇的时候,便和你说过的。”草为萤轻声说道,“你既然想去翻山,那便慢慢走过去看。” 南岛叹息着,握紧了手中的桃花剑。 “但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或许以前没有意识到,但是从那个梦里醒来的时候,我便突然体会到了。”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哪有什么不痛苦的事?当年我们翻山的时候,也是这样痛苦走来的。” 南岛沉默着。 草为萤抬头看着细雨,轻声笑着。 “你才十五岁,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哪怕是等到二十五岁三十五岁,你都不必有什么忧虑的想法,故事是很长的,这辈子没有走完,你还可以下辈子再来。” 南岛却也是笑了起来,看着一旁的青裳少年脸上令人舒适的笑容,轻声说道:“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人的话。” 草为萤歪头想了想,说道:“大概我确实不太会安慰人?” 草为萤只擅长喝酒,然后忘掉很多的烦恼。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六章 有人来呀来去呀去 就像桃花在南岛醒来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样。 命运是四面八方而去的。 无论是面对,还是背对。 都无法从那些大河里逃出。 关于草为萤为什么要把自己从梦境里唤醒过来,南岛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人当然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美梦里。 所谓梦。 譬如林间夕阳,总是短暂的匆匆的转瞬即逝的。 当然那是极美的。 所以如果有机会再做一次。 南岛也不会拒绝。 于是南岛在静思湖边,开始回归现实,思考着更往后的东西。 花无喜的故事已经结束。 河宗的人也相信了南岛的死亡而离去。 但是南岛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故事。 比如穿花一剑,比如剑意。 已经回到了磨剑崖的秋溪儿是否会等着自己,南岛一无所知,但是他总要去崖上看看。 但是磨剑崖自然不是想去便去的。 南岛没有去见过那座人间高崖,也没有踏上过那些布满剑意的长阶。 所以他坐了许久,重新拔出了桃花剑,看着上面环绕的那些剑意——在南岛做着春秋大梦的这段时间里,剑意又多了许多,应该便是桃花的功劳。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便说过,你是会剑的。”南岛看向一旁的草为萤。 草为萤握着葫芦想了想,说道:“好像是的。” “所以我现在的剑意境界是什么?” 草为萤瞥了一眼南岛,又看回了湖中。 “不入流。” “.......” 南岛默然无语地看着青黑色剑身上那些剑意,“我以为哪怕没有剑意第一境白衣,至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评价。” “白衣?”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你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吗?” 南岛愣了愣,说道:“难道不是剑修的境界吗?又或者代表了一种剑意的风格?” 草为萤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白衣虽然不是什么天下谁人配白衣,但他是与道圣李缺一齐名的一代剑修,剑圣青衣指定的磨剑崖下一代崖主。” 南岛沉默了少许,关于这个,他确实有所耳闻,但是知道的不多。 “既然如此,但是为什么人间只剩下了白衣这个剑意境界名?” 草为萤轻声说道:“你如果能够像陈鹤一样多看点传记小说,你就会知道,这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了。” “.......”南岛轻声说道,“我以为白衣之所以是第一境,是因为他不如斜桥与青莲。”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白衣自然比他们天赋更高,只是对于人间而言,惊鸿一现是没有意义的。” 草为萤看向一旁的南岛。 “你总要先活下去,才能看见更高的地方。” 南岛抬手按在剑上,他知道草为萤在看自己,但是没有去看,只是看着静思湖。 “我与白衣如何?” 难得的少年气,没有去问生死与否,只是问了一个少年的问题。 所以草为萤笑了起来。 笑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于是南岛看向草为萤,这个看起来同样是个少年的人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他日你可以亲自去磨剑崖下走一趟剑梯。最下面一千丈剑意,便是白衣少年时候留下的。” 南岛轻声说道:“好。” 人间向来只比白衣。 不比青衣。 南岛站起身来,看着手里的剑,这才想起来先前是想来练会剑的。 草为萤却是突然说道:“大湖里的故事你还记得多少?” 南岛想了想,说道:“应该都记得?” 应该都记得那便是不记得了。 草为萤看着南岛耳朵那里的那道伤口,如是想着。 又少了一个麻烦。 南岛见草为萤的目光甚是古怪,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怎么了?”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在想怎么湖里没有鱼。” 南岛却也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草为萤,说道:“这湖里真有鱼?”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钓鱼?” “因为这口湖水不是来自南衣河,里面有一些我需要的东西。” 南岛愣了愣,位于悬薜院里的静思湖水不是来自南衣河?南岛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秋溪儿所说的那句话。 这里的水可以养秋水剑,但不能养别的剑。 “它来自哪里?” “冥河。”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我需要一些冥河之力。” 南岛恍然大悟,是的,秋水剑与崖主秋水都是来自黄粱南方的那条有着冥河尾巴之称的秋水,所以自然能够养残破的秋水剑,只是看着草为萤,又有些好奇:“你要冥河之力做什么?” 草为萤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想知道一些东西。” 南岛没有问下去,点了点头,握着剑向着回廊那边走去。 “不练剑了?” “不练了。” 南岛穿过了回廊,向着悬薜院外走去。 方才他却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写过的那封信的事。 也不知道鼠鼠有没有把信送过去。 一路离开了悬薜院,穿过街巷来到南衣河边,鼠鼠虽然是在河上漂流的。 但是也没人知道她具体会出现在哪里,南岛便撑着伞一路寻了过去。 走了许久,才看见了在河边沉默不语的鼠鼠。 鼠鼠远远地边看着背着剑走来的南岛,只是此时她确实没有心情去打招呼闲聊,只是南岛却是直接向着她走了过来。 鼠鼠这才情绪低落地打了个招呼:“早啊,南岛。” 南岛沉默了少许,抬头看着天空,虽然下着雨,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你也早啊鼠鼠。”南岛想了想,还是用鼠鼠的招呼还了回去。 “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鼠鼠岔着腿坐在船头,晃悠着小脚,有气无力地说道。 南岛看着鼠鼠的这种表现,觉得很是奇怪,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下,我的信你有没有送出去。” “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鼠鼠懒懒地拍了拍胸脯,说道,“早就送出去了,说不定已经到东海了。” 南岛沉默了少许,他自然能够猜到是谁来问过,但是也没有说出来,只是说道:“哦,我忘记了,对了,你怎么了?” 鼠鼠唉声叹气地说道:“做了件好事,没有收钱,结果他们突然说,那个人已经死了。e=(′o`*)))唉!” 南岛愣了一下,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柳三月?” “难道你知道什么?”鼠鼠眼中一下来了光,看着南岛问道。 只可惜南岛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听说了而已。” 鼠鼠眼里的光瞬间消失,托着腮佝偻着腰坐在舟头,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好吧。” 南岛站在河边,看着船上的鼠鼠这般模样,也知道她大概不是很想和人说话,于是说了一下,便打算离开。 鼠鼠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了南岛。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南岛转回身来,看着鼠鼠问道:“帮什么忙?” 鼠鼠歪着头理了理思绪,觉得还是需要去确定一下,才能知道柳三月是不是真的死了。 “帮我去城西天狱打探一下消息,看下柳三月是不是真的死了?” 南岛愣了愣,说道:“我怎么打探,我又不认识天狱的人。” 鼠鼠想了想说道:“你就在附近听听墙根就好,我觉得这件事很诡异。”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你是不甘心你的钱就这么飞走了吧。” 鼠鼠涨红了脸。 “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南岛指了指鼠鼠船上的那块写着字的布。 “我是有理有据的。” 鼠鼠反手把那块布扯了下来。 “......”南岛默然无语,看着鼠鼠说道:“行吧,我去看看,毕竟我连天狱都没有进去过,如果实在听不到啥,你也不要怪我。” “多谢多谢。”鼠鼠万分感激地说道,“下次你找我帮忙,我就不坑你了。” “......” ...... 西门在天狱整理了一下那些没有被烧毁的案卷,免得到时候山月城天狱那边来人接手了,南衣城天狱还是一片混乱。而后便背着断刀,向着外面走去。 便在方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万灵节洗礼当晚。 秋溪儿离开之前,曾经出了一剑观沧海。 那时的西门虽然没有在南衣城中,但是却也是在周边的某处青山上。 他自然记得当时秋溪儿便是向人间借了一剑,倘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柄剑似乎便是符合凶器形制的剑。 那段时间秋溪儿便一直待在悬薜院中,所以那柄剑的下落,或许便与悬薜院中某人有关。 西门此次离开天狱,便是要去悬薜院一趟。 虽然想得很简单,但是西门在离开之前,还是在天狱门口停留了很久。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不知道那个屡次来到天狱的人与磨剑崖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决定继续查下去。 天狱没有什么不可冒犯的地方。 但是这个人间司衙存在的意义,便是注定要走一些极端的路。 西门在雨里看了许久,而后撑着伞走了出去。 在西门离开了没有多久,撑着伞的南岛便出现在了这条巷子里。 南岛一路走来觉得很是古怪。 天狱附近格外安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南岛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自己应该没有犯啥事,用北台的话来说,自己只是乡野小民,应该不会被天狱盯着,但是走在这样深沉的寂静里。 南岛还是觉得有些瘆人。 一面四处张望着,一面走到了天狱的门前。 南岛本来只是打算假装路过一下,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天狱的大门居然没有关。 南岛侧首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路人经过,想着鼠鼠殷切的期待,南岛咬了咬牙,扒着大门向里伸出头去。 满院梨花寥落,看起来灰扑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还有股被火烧过的味道,只是压在暮春的雨水里,有些闻不出来。 发生了什么? 南岛一头雾水。 不是说天狱是个阴沉的神秘的机构吗? 怎么看起来挺惨淡的样子? 一个人也没有? 南岛犹豫了少许,踮着脚向着里面走去。 在院子里小心地张望了很久,南岛沿着那条梨花小道向着里面走去。 内院的门也是开着的。 南岛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头看了一下,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里面还是什么人都没有。 那些路人不都是在议论着,说是因为柳三月的死,天狱的人都回来了吗? 南岛狐疑地向着院子里走去,穿过了大片的梨花李花,南岛第一眼便看见了左手边那个被烧毁的院子。 哦,失火了,看来确实挺倒霉的。 倒霉啊倒霉。 南岛如是想着,向着右手边看去。 右手边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也是个黑黑的院子,南岛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又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又不是来做贼的,干嘛这样子。 于是南岛一瘸一拐却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个院子。 院道上很多杂物,南岛被迫踩着一旁的树下小道过去,入眼便是一个厅堂,南岛本来打算直接进去,看了看鞋上的泥巴,又很是细心地在台阶上给它蹭了下来。 这才满意地走了进去。 入门便是一堆残留着焚烧痕迹的案卷,南岛随手在上面翻了翻,没看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便绕了过去,一旁有着一张桌案,上面洒出来的一些墨水都还没有干,一旁摆着一柄看起来很有气势的剑,先前应该便有人还在里面,似乎还写了一些东西,南岛不知道他写了什么,也便没有理会,看向一旁,这才发现在那里挂着一件血迹斑斑的青袍。 南岛走过去看了一阵,上面写着一句青天有月来几时。 应该便是那个据说来自青天道的柳三月的衣裳? 衣裳都这样了,人应该活不成了吧。 南岛沉思许久,本想把衣服带过去给鼠鼠看看,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不是来做贼的。 又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南岛便直接小心翼翼地原路走了出去。 一路从梨花道上走过,停在门口的时候,南岛不知道为何,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而后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 自己曾经来过天狱吗? 南岛想了很久,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但南岛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出了巷子,在附近的街角某棵树下撑着伞坐了下来。 树下有些老头正在唉声叹气地说着一些东西。 按照他们说的,柳三月死去的消息便是这附近的人传出去。 第一手消息应该没有什么以讹传讹的变动吧。 南岛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嚯哟,你们不知道,一大早我就看见那个人抱着一件带血的衣服在街头狂奔,可吓死我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咱也不知道啊,反正新接手天狱的那个叫东门的,亲口说了,柳大人已经死了。” “人家叫西门。” “反正都是门,变不成窗子。” “天狱也是倒霉,先是内部发生了叛乱,然后昨晚又叫人烧了一顿,今天好了,柳三月还死了。” “啧啧。” 南岛撑着伞默然无语地听着。 有人从旁边走了过去,似乎走得有些急,把南岛的伞都撞歪了一些。 “不好意思。”那人头也不回,但是很有礼貌地说道。 南岛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背影,背着一把断刀,看起来受了一些伤的样子,走得踉踉跄跄的,不知道是去做什么的。 又回头听了一阵,老头们已经开始说起买菜的时候爬出一条大拇指大的青虫的事了。 于是南岛撑着伞离去。 西门背着断刀,快要走进巷子的时候,突然心里一动,回头看向那处街角,然而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群老头在吹牛逼。 先前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西门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背了两把剑? 沉默少许,西门没有多想,走回天狱去。 方才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来,忘了带上狄千钧的那柄剑。 剑虽然不是什么好剑,但是终究是南方调度使的身份证明。 要是不小心丢了,那就有些麻烦了。 于是西门又匆匆地回来取剑。 只是才走进天狱院子,西门便挑了挑眉。 院子里有一些脚印。 西门蹲下来看了一阵,与那晚那个脚印几乎一模一样。 西门抬手握住了断刀,谨慎地向着院内而去。 那行浅薄的脚印一直往内院而去,而后便径直去了刑狱院。 西门冷笑一声,果然那人还没有死心。 西门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依旧是西门。 所以他握着断刀向着刑狱院而去。 那双脚印从梨花小道里穿了过去,而后直到庭前。 西门沉默地看着那在庭阶上蹭着的泥巴,握紧了手中的刀。 欺人太甚! 西门提着刀便去了刑狱院大堂中。 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人早就离开了这里。 西门看着那被人翻动过的案卷,深吸了一口气。 你他妈不要给我逮到了。 西门气得牙痒痒,本想追出去看看,但是现在的自己,还处在重伤恢复之中,倘若那人想要走,西门自然追不上。 天狱好像变成了个菜市场,有人就在这里来呀来去呀去。 西门用了很久的时间平复心绪,检查了一番,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哪怕是狄千钧的剑,依旧好端端地摆在案上。 西门叹息了一声,简十斤他们虽然实力不行,但是在管理天狱方面,自然比自己要强很多——至少不会是这样一团糟的局面。 山月城天狱的人什么时候来啊! 在刑狱院站了很久,西门颓然地带上了那柄狄千钧的剑,便再度离开了天狱。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七章 带血的呐喊才能拯救南衣城 鼠鼠在岸边停着小舟,眼巴巴地向着南衣城长街张望着。 然后便看见了南岛在不远处的人流里缓缓走了出来。 鼠鼠激动地踮起脚趴在一旁河岸护栏上向南岛招着手,生怕南岛没看见走过去了。 待到南岛走来之后,鼠鼠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南岛神色古怪地说道:“就只看到了一件血衣,看起来似乎确实是你们说的柳三月的衣裳,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鼠鼠愣了愣,说道:“你没有听到别的?” 南岛无奈地说道:“天狱都没有人,我去听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人?” “我咋知道。”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一旁有路人大概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很是好心地说道:“好像都出城去了,应该是去了大泽那边。” 鼠鼠听完之后,便希冀地看向南岛。 南岛摆着手说道:“别看我,我不去了,张师兄说过天狱的人不是啥好玩意,叫我不要和他们接触太深。” 鼠鼠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南岛好奇地看着她,说道:“少了一文钱就少了一文钱呗,多做一件好事不就行了吗?” 鼠鼠叹息着说道:“你不懂。” 鼠鼠哀叹着,躺倒在春雨舟头。 “吾命休矣!” “......” 鼠鼠在船头躺了许久,却又坐了起来,看起来古古怪怪地看着南岛:“你相信死人复生吗?” “?” 鼠鼠叹息着说道:“他们都说柳三月死了,但是就在昨晚,柳三月分明还坐了我的船,去了剑宗,结果今天他们就在说,柳三月死在大泽里了。” 南岛沉默少许,这才明白为什么鼠鼠今天看起来这么古怪。 又或者,古怪的不是鼠鼠。 而是别人? 南岛仔细地想了想鼠鼠和他说的整个故事的逻辑。 “所以你怀疑,柳三月没有死,或者说没有死在大泽里?” 鼠鼠沉默少许,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看向南衣城北方,现对于天狱,那里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怀疑归怀疑,没人敢去人间剑宗问下这个问题。 那里似乎变成了一个漩涡。 靠近一点,便会被卷进去。 也许是会被融化。 无论是南岛,还是小鼠妖鼠鼠,在这个蛰伏在南衣城的剑宗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存在。 所以二人说到了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南岛叹息了一声,看向鼠鼠说道:“虽然我和张师兄关系还可以,但是很抱歉,我也帮不了你。” 鼠鼠笑了笑,说道:“我知道的,所以我也只是让你帮我去天狱看看。” 天狱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但那是整个槐安的天狱或者槐都那个天狱总部,就像人们常说悬薜院是黄粱的半壁江山一般,这并不是说南衣城的悬薜院便能话吗?” 陆小小看见南岛的这副模样,心道,这个少年果然还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吧,连假装没见过都摆出来了。 但是转念一想,他拒绝什么啊,自己好像都还没有发出过邀请吧。 于是陆小小很是紧张地解释着:“师弟你误会了,我不是对你有意思。” “?” 南岛觉得自己大概遇见了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剑修了。 陆小小看见南岛的那种神色,也很是茫然。 这个少年到底在哪个频道上? 而这也正是南岛所好奇的。 二人便这样各自茫然地站在南衣河边。 陆小小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还算热乎的包子:“师弟吃包子吗?” 南岛退后一步,摆了摆手说道:“我不吃谢谢。” 陆小小却是蓦地沉默了很久,收回了那个包子,看着南岛轻声说道:“师弟当真不记得我了?” 南岛再退后一步,疯狂摇着头。 陆小小心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啊,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小小的动作伤害还那么大! 南岛看着陆小小的这种神情,却是想着莫非自己真的认得她? 坏了,我成十二楼了。 陆小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南岛,没有在支支吾吾下去。 “我叫陆小小,来自岭南剑宗小白剑派,想问下师弟,有没有兴趣随我回山上修行!” 南岛愣了许久,这才明白了这个女子的来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陆小小说道:“原来师姐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陆小小诚恳地说道:“当然是为此而来。” 南岛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那为什么不直接说?” 陆小小叹息一声说道:“毕竟岭南剑宗这个名字,说起来太丢人了,但凡我是人间剑宗的,我早就理直气壮地把你拖走了。” “......” “所以师弟觉得怎么样?” 南岛沉默许久,轻声说道:“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 陆小小叹息了一声,失落地低下头去,看着手里握着的那个包子,但是很快便又抬起头来,看着南岛笑着说道:“好的。” 南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陆小小又把那个包子举了起来,说道:“请你吃个包子吧,我自己做的,张小鱼师兄吃了都说好吃。” 南岛愣了愣,接过了包子,咬了一口,说道:“多谢。” 陆小小看着南岛,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所以师弟要去哪里?大泽那边吗?哪里或许会有些危险。” 南岛吃着包子,叹息着说道:“去帮我一个朋友打听一些消息。” “那边有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吧。” 陆小小却是颇为严肃地说道:“大泽那边可能很快就有事情发生了,师弟真的要去?” 南岛愣了愣,问道:“什么事情?” 陆小小说道:“不知道。” “......” 陆小小看着南岛这般一瘸一拐地模样,想了想说道:“或者我陪你去看下吧。”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师姐是想让我欠你点人情?” 陆小小理直气壮地说道:“是的。” 南岛把啃了一半的包子又递了回去。 陆小小转身离开,叹息着说道:“师弟你还真是不给机会啊。” 南岛心道我连你们小白剑宗是啥都不知道,为啥要给机会。 不过包子确实好吃。 南岛撑着伞转身沿着长河离开。 南衣河两岸有着不少的青山,环绕着大河而去,一直到绵延到远处,才显得开阔起来。 然而细雨朦胧,南岛并不能看见那么远的东西,于是只好慢悠悠地走着。 一直到暮色时分,南岛才堪堪走出了青山,看见了那片被笼罩在大雾里的云梦大泽。 南岛停在青山长河的出口,面色古怪地看着那片芋海之外的大雾,又回头看向遥远的细雨中的南衣城。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场这样的雾? 南岛觉得很是奇怪。 但是这并不是南岛应该关心的问题。南岛拄着剑,沿着并不算高的青山脚下那些小道往前走去。 去问天狱吏很显然是不可能的。 鼠鼠将南岛送出南衣城的时候,告诉了他,或许可以去找下泽外某处青山脚下某个种花的老头——按照天狱那边传来的消息,柳三月的死讯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南岛走在茫茫的青山里,心道这去哪里找一个老头? 泽边大雾被雨中微风吹着,不住的翻滚着,像是某只安静蛰伏的庞然巨兽,随时都要向着青山边扑过来。 南岛一面警惕地看着那边,一面沿着青山下的小道走去,他也不知道这个方向对不对,但是总要走过去才知道。 往前走了好一阵,南岛远远地便看见了一些雨中大片开着的花丛,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误打误撞的,倒也没有走错地方。 南岛看了眼天色,加快速度向着那边而去。 风吹芋叶如海,南岛却是蓦然瞥见了那些芋海之中似乎站着许多人。 停了下来仔细地看了一阵,才从那些偶然露出的衣裳上辨认出了那些人的身份。 天狱之人。 原来他们真的都在大泽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南岛一面想着,一面向着那片花从所在而去。 走近了之后,南岛便看见了一个小院子,便坐落在花丛之中,依稀可以看见那里有人披着蓑衣,蹲在院子的花圃里,似乎是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南岛拄着剑一路走去,终于细雨暮色里穿过了那些花丛,停在了那个院子门口,抬手敲着院门。 过了没多久,便有人缓缓走了过来,打开门,疑惑地看着南岛。 “你是?” 老人上下打量着南岛,目光停留在南岛身后的剑上许久。 南岛行了一礼,说道:“我从南衣城而来,想要问您一些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看见南岛一瘸一拐地走着,倒还走上来扶了南岛一阵。 二人走到檐下坐下,老人将手里的小锄头放在墙角,笑着看着南岛说道:“是为了那个年轻人而来的吧。” 南岛不知道柳三月到底多大,自始至终都只知道这个名字而已,但见老人这样说,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问下,您真的看见柳三月死了吗?” 老人轻声笑着,说道:“他死了。” 南岛愣了愣,如果老人没有说谎,那么鼠鼠那晚见到的,莫非真的是从冥河回来的柳三月? 老人似乎知道南岛在想什么一般,轻声说道:“他不是死在泽里。” 南岛震惊地看着老人,缓缓说道:“您的意思是?” 老人转头看向檐下某处,那里有架躺椅,柳三月昨晚便在这里躺着,说了他的故事。 “他死在了南衣城。” 南岛怔怔地说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柳三月。”老人轻声说道,“当他回到南衣城的时候,人间剑宗便会杀了他。” 老人说得很含糊,南岛虽然没有明白为什么,但却也是信了三分。 “您如何知道?” 老人看着南岛身后的剑,缓缓说道:“因为我曾经也是剑宗弟子。” “我知道人间剑宗在某些时候,会做怎样的决定。” 老人平静地说着,想着那个年轻人,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当他躺在椅子上,讲完了他的故事的时候,老人便知道他回去南衣城,是有去无回了。 南岛坐在檐下,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人看向了那片大泽边的芋海。 “你看见了那边那些天狱的人了吗?” “看见了。” “他们也是来杀柳三月的,只是我当时骗了他们,所以他们不知道,柳三月真的已经死了。” 南岛沉默了很久,看向老人说道:“既然都骗了天狱的人了,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老人在檐下叹息着。 “这样一个人,死在人间,总要留一些真相给世人,哪怕这样会坏了剑宗的名声。” 老人轻声说道。 “但总要做一些事,才能有些心安。” 南岛沉默了下来。 老人看着南岛身后的那两柄剑,轻声说道:“答应我,在这个故事结束以前,不要告诉世人真相,真相是残酷无用的——带血的呐喊才能拯救南衣城。”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说什么。但您为什么不到时候亲自告诉他们?” 老人笑了起来,看着远方大泽,轻声说道:“我在城外,肯定会是先死的那一个。” 南岛沉默了下来。 “好。”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八章 小妖鼠鼠 故事没有曲折。 匆匆而来的南岛得到了一个简短的故事的真相,便匆匆地向着南衣城而去。 河畔青山外时有篝火,南岛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些剑修们不止停留在了南衣城头。在那些些微篝火的远远的慰藉下,走在夜色里的南岛倒也没有那么孤独。 南岛却是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自称是来自岭南小白剑宗的师姐,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那些城外的篝火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岭南的人过来找自己。 南岛想了很久,才想起了或许是因为三月五号那一日的事? 南岛确实也没有去岭南的想法。 但是在南衣城面临这种万般未知的情况下,那些纷纷从山岭下来,像是野花一样盛开在人间四处的剑修们,却也是让南岛产生了一些敬意。 那么柳三月呢? 南岛走着走着,确实蓦然想起了这个依旧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的人。 虽然并不了解,但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南岛能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罪恶的人。 相反。 或许极为善良。 所以在昨天晚上,他是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独自穿过了这些青山河流,穿过了人间街巷,最后却惊诧死在了剑宗里面? 南岛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南衣城。 他不知道。 草为萤说得很对。 没有人的故事是不痛苦的。 南岛怀抱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绪,在夜色里回到了南衣城。 少女鼠鼠横握着竹篙,坐在舟头,便在城南那段河流上等着自己。 南岛在不远处的街头站了许久,才穿过那些三三两两停在街头看着城墙上的剑修们小声猜测着的人们,向着河边走去。 鼠鼠远远地便看见了南岛的身影,紧紧地握着竹篙,看着南岛向这边走来,很是忐忑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打探到什么?” 南岛撑着伞在河边护栏上坐下,歪着头想了很久,才开口说道:“那个老人告诉了我实话,他骗了天狱的那些人。” 鼠鼠惊喜地站了起来,说道:“所以柳三月真的没有死?” 南岛摇了摇头,看向鼠鼠,目光里有些愧疚地说道:“不,柳三月已经死了,就在大泽边,那身衣裳是老人从他的尸体上扒下来的。” 鼠鼠怔怔地站在了舟头。 “你昨晚或许是做了一个梦。” 南岛看着鼠鼠说道。 鼠鼠沉默了很久,把南岛拉上了小舟,一言不发地撑着小舟向着上游而去。 南岛站在船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鼠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过了没有多久,小船便停了下来,停在一处河岸边。 鼠鼠平静地说道:“我昨天晚上是在这里,见到的那个叫柳三月的人,他那时一身伤痕,倚着护栏在这里休息,现在这里还残留着血污和那种血腥气。” 南岛愣了一愣,探头向着护栏上看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 鼠鼠却是在身后轻笑着,这般姿态与往常的鼠鼠全然不同,所以南岛回过头来看见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知道说谎的人有什么特征吗?”鼠鼠平静地说着,撑着小船继续往前而去。 南岛沉默地站在舟头。 “当你说出一些与他所说的东西相悖的事情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想去验证,看看自己的谎言是否有着错漏——而不是坚信自己是对的。”鼠鼠轻声说道。 “昨晚不是在这里,我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 南岛在舟头坐了下来,什么也不愿意说。 “你们以为鼠鼠真的是你们所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蠢蠢的小妖吗?”鼠鼠自顾自地笑着。“蠢一点,呆一点,世人才会觉得你可爱,才会更愿意去相信你。十万枚铜钱的故事是漫长的,我只能用一些更惹世人怜爱的方式来完成它。” 南岛回想着往日里鼠鼠那些又蠢又萌的问题,心里叹息了一声。 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自然是乱问的。 鼠鼠撑着竹篙,长久地站在小船上,回头看着南岛。 “所以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南岛轻声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鼠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撑着小船缓缓向上而去。 南岛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过了许久才意识到不对劲,跑过去握住那根竹篙。 “你要去哪里?” 鼠鼠尝试将竹篙从南岛手里抽出来,可是被南岛紧紧地握着,纹丝不动。鼠鼠看着面前这个撑着黑伞的少年,虽然鼠鼠看起来比南岛还小,但是正如当初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鼠鼠说过的那样。 鼠鼠是妖,已经活了很多年,而且还会再活很多年。 “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答案,那我便按照我自己所见到的,亲自去问一问。” 去哪里问一问? 自然是人间剑宗。 南岛沉默地想着那个院子里,那个曾经是个剑修的老人说过的那些话。 南衣城并不需要那个真相。 但是鼠鼠需要。 南岛回头看着那个船舱里随着小船的波动而不断响着的陶罐。 里面有很多钱。 但是少了一文。 鼠鼠需要知道那文钱究竟去了哪里。 南岛转回头来,看着鼠鼠,轻声说道:“好,我告诉你真相。” 鼠鼠静静地看着南岛。 “柳三月还活着。”南岛简短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鼠鼠愣在了那里。 南岛心里轻叹一声,连天狱的人都守在了大泽外面,想要杀死柳三月,像你这样想要去搅局的人,南衣城又怎么会放过你呢? 所以南岛歉意地看了鼠鼠一眼,身周有元气涌动,而后向前一步踏出,向着鼠鼠的脖颈砍去。 当然不是要杀了她。 只是让她暂时睡过去。 南岛想的自然是美好的。 只是当他眼眸中闪过那丝歉意的时候,鼠鼠的神色就变了。 小舟之上骤然有妖力涌动,那根原本被南岛紧紧握住的竹篙,却是被鼠鼠强行抽了出去。 南岛的手还没有穿过那些细雨,便被鼠鼠裹挟着妖力的一掌击得退了出去。 大妖小妖自然都是妖。 生而为妖,自然便身负妖力。 南岛直到落入了水中才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鼠鼠站在舟头细雨里,看着夜色里河中随着黑伞上下漂浮的南岛,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是你要知道,哪怕陶罐里少了一文钱,便足以将鼠鼠逼上绝路。” 鼠鼠很久以前便说过,她很怕死。 丢了一文钱,她便要面对卜算子所说的大劫。 她只是一只小妖,如何能够面对从那样的人物口中说出的劫数? 所以哪怕知道现而今的人间剑宗也许不再温和。 她也要去问个清楚。 南岛浮浮沉沉地漂在南衣河中,想要调用神海之中的力量踏水而出,这才发现自己的神海之中并不富余,相反是接近干涸的状态。 也不知道桃花这玩意做了什么。 南岛只得向着河岸边狼狈的狗爬了过去。 待到南岛爬上岸的时候,南衣河细雨中的小舟,已经在妖力的驱使下,迅捷地穿过夜色,向着北方而去了。 南岛的腿本就还没有好,今日还在大泽与南衣城中往返了一遍,自然无比疲惫。 只是面对着这种情况,南岛也只能拄着剑,硬撑着一瘸一拐地向着人间剑宗的方向而去。 ..... 鼠鼠的小舟很快停在了人间剑宗大门前的那个渡口处。 在舟头站了少许,鼠鼠深吸了一口气,将小舟在渡口系好,而后一步踏出,离开了漂流了很多年的南衣河。 夜色下的少年胡芦正在打着瞌睡。 但是他很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妖力正在接近,抱着手中的方寸醒了过来,待到看见鼠鼠在一帘细雨里向着剑宗走来的时候,胡芦愣在了那里。 “你真的发癫了吗鼠鼠?” 胡芦怔怔地说道。 鼠鼠不能离开南衣河,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哪怕最开始,对于卜算子的那段话,人们怀着嗤之以鼻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人们也便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便是鼠鼠好像真的不能离开南衣河,否则就会死。 但是今日,胡芦却是亲眼看见了鼠鼠在那个渡口沉默不语地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向着剑宗而来。 听着胡芦的疑问,鼠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着竹篙踩着细雨里湿漉漉的地面,走到了剑宗门口,而后轻声说道:“我想见下剑宗里的师兄。” 胡芦皱着眉头看着鼠鼠,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白天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到了现在却是好像疯了一样。 “你要找师兄们做什么?” 鼠鼠看着胡芦身后那扇紧闭的剑宗大门,轻声说道:“我想问一下一个人的下落。” “谁?” “柳三月。” 胡芦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鼠鼠许久。 “你来剑宗找什么柳三月?他不是已经死在了大泽里了吗?” “他没有!”鼠鼠打断了胡芦的话,“我在昨晚,亲自将他送到了你们剑宗的门口。” 胡芦在台阶上怔怔地坐了许久,他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恪守着剑宗守门人的责任,胡芦还是站了起来,在檐下看着鼠鼠说道:“你或许是看错了。” 鼠鼠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小少年胡芦,缓缓说道:“让我进去看看。” 胡芦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不稳定,我放你进去,师兄们会责怪我的。” 鼠鼠握着竹篙,低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露出了脚趾头的鞋子。 “你不放我进去,我也会责怪你的。” 胡芦沉默少许,看着鼠鼠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柳三月的生死?” “我不是在意他的生死,或许这样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了剑宗里面,会让我感觉到一些阴冷的恐惧。”鼠鼠平静地说道,“我是在意我的生死。” “为什么?” “他欠我一文钱。” 胡芦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该尝试真的做个好人做些好事。”鼠鼠有些凄然地说道,“我就该蛮缠到底,不见银钱不肯罢休。” 胡芦轻声叹息着。 鼠鼠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少年,缓缓说道:“但我总要为自己来尝试一下。” 胡芦虽然很同情鼠鼠,但是他知道那些园林里终日打牌养生的师兄们自然有他们的考虑,所以哪怕真如鼠鼠所说的那样,柳三月曾在昨晚进去了剑宗,而后再无音讯,胡芦也不会放鼠鼠进去。 所以小少年胡芦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鼠鼠没有再说什么,妖力自体内弥漫而出,顺着那只握着竹篙的手攀援而去,直到覆盖整条竹篙。 能够游行与南衣河这么多年,哪怕鼠鼠只是一只小妖,自然也不会是全无战斗力的存在,否则南岛也不会偷袭不成反被打入河中。 胡芦沉默地看着倾尽妖力,踩着雨夜大地向着自己奔袭而来的鼠鼠。 总觉得好像自己看了很久的,那个漂流在河上的呆萌的鼠鼠只是一场错觉一般。 只是一个恍惚的时间,鼠鼠便已经出现在了台阶之前,手中竹篙却是毫不留情地向着胡芦横扫而来。 小少年胡芦虽然只是入道出关境,修行时间并不长久,但是终究是人间剑宗丛刃的弟子。他的剑在剑宗里面,眼下手中只有属于丛刃的方寸,自然不能出鞘,所以胡芦向着身后倒下去,竹篙擦着胡芦的胸膛扫了过去,胡芦顺手撕下了一片衣角,快速地将方寸与剑鞘缠绕在一起,防止它意外出鞘,这才握着剑柄重新坐了起来。 鼠鼠握着竹篙转身,竹篙之上弥漫着妖力,向着坐在台阶上的胡芦悍然劈落下来。 胡芦不急不缓地抬起手中方寸,向着竹篙劈砍而去,纵使是未曾出鞘,方寸之上参与的丝丝剑意亦是剑鞘锋利无比,鼠鼠手中的竹篙前端应声而断,只是残余的那段竹篙去势不减,砸落在胡芦身前的台阶上,砸碎了好几块堆砌的石板。 剑宗大概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来这里闹事,那些石阶自然只是普通的石阶而已。 胡芦握着那柄方寸,在细雨里终于站了起来,看着鼠鼠却是有些少年气的愤怒。 人间剑宗的台阶千年没有破碎过,偏偏在他这里碎了,这让少年有些恼羞成怒,提着剑便直刺了出去。 鼠鼠双手握紧竹篙,妖力尽数附着在竹篙之上,与那柄方寸交错在了一起。 只是鼠鼠终究只是小妖而已,所以哪怕竹篙之上尽是妖力,也是难以与那柄方寸相抗衡,于是竹篙再度从中间断开,胡芦正打算收剑,鼠鼠却是不退反进,侧身向前,避开方寸的剑鞘锋刃,整个人带着细雨的湿气,一头撞进了小少年胡芦的怀里,将葫芦重重地向后撞倒而去,撞在剑宗大门上。 胡芦也未曾想过鼠鼠却是这般疯狂,方才哪怕他的剑再稍微偏一点,鼠鼠撞到的便不会是他,而是方寸,是以被撞倒在剑宗门口的时候,胡芦却是有些失神。 鼠鼠好像已经陷入了疯狂一般,抬手便夺过胡芦手中的方寸,用牙咬开了那些缠在剑鞘上的布条,一手按着胡芦的脑袋,一手便要去拔剑。 胡芦直到看见鼠鼠咬开布条的动作,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那一文钱,对于她而言,真的便那么重要? 胡芦脑海中匆匆闪过了这个念头,而后那一抹闪耀于方寸之上的寒光便照在了他的脸上。 胡芦神海之中元气狂涌,想要从鼠鼠的手下挣脱出来,却未曾想过这个终日漂流于南衣河的呆萌鼠妖,虽然不是什么大妖,但是一身妖力却也浓郁无比,竟是死死地将葫芦镇压在了剑宗门前。 然后便有一袭白衣出现在了剑宗门口。 “你若是敢在人间剑宗门口拔剑将葫芦杀了,妖族便不要再想着安分地活在人间。” 张小鱼的声音很平淡。 但是也很有用,他没有出手阻拦鼠鼠,但是鼠鼠沉默着,将那柄方寸重新推回了剑鞘之中。 因为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实话。 人间剑宗的人当然可以被妖族杀。 但不能被一个妖族在剑宗门口杀死。 天下万千妖族能够和谐安宁地活在人间,与世人共处一室,这些事情里,少不了人间剑宗的支持。 那座屹立于南衣城中的同归碑,最当先的几个名字里,便有丛刃与丛中笑的名字。 人间剑宗当年若是不愿放行,千年前的那些妖族便只能困守于黄粱幽黄山脉之上,终生不能越过云梦泽。 所以张小鱼只是懒懒散散地倚着剑宗大门,说着懒懒散散的一句话。 便让鼠鼠沉默地放下了那柄剑。 不放下也是没有意义的。 张小鱼都在这里了,自然不会让鼠鼠继续下去。 只是他也不愿让鼠鼠将错误进行的太彻底。 鼠鼠沉默地放下了剑,松开了胡芦,而后在剑宗门口向着张小鱼跪伏下来。 “烦请师兄,告知柳三月的下落。” 鼠鼠的声音平静却也悲怆。 一点都不像那个呆呆的游行在南衣河上的小鼠妖。 所以张小鱼叹息了一声,看着鼠鼠说道:“你所问的东西,我们确实不知道。” 张小鱼看向剑宗外面的细雨里。 有柄剑在雨中落了下来。 是枸杞剑。 “师兄的剑来了,你可以去问他。” 鼠鼠回头,看着那柄自墓山而来的剑,沉默少许,说了声多谢,而后起身向着雨中走去。 枸杞剑化作剑光,将鼠鼠带去了墓山。 胡芦不住地咳嗽着,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惊骇地看着鼠鼠离开的方向。 “鼠鼠发起疯来当真这么厉害?” 张小鱼思忖着鼠鼠今晚之事与近日发生的一些事,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想,假如你怀抱着希望,在河里漂流了很多年,突然因为一些小小的误差,导致一切破灭,你会怎样?” 胡芦想了很久,摸着脑门上被鼠鼠按出来的那个红印子,轻声说道:“我大概也会发疯,但这不应该是她自己的问题吗?” 张小鱼沉默许久,说道:“但是剑宗或许确实有着一些责任。” 胡芦挠挠头,不是很明白。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零九章 墓山小故事 南岛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赶到剑宗的时候,便看见张小鱼与胡芦一起蹲在门口,拿着方寸撬着剑宗门口被打烂的石阶,看起来很是滑稽。 南岛站在那里愣了愣。 鼠鼠不会真和剑宗的人动手了吧。 南岛匆匆赶了过去,张小鱼正蹲在檐下,一袭白衣倒还算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是另一只手上却是徒手举着那块刚刚被撬出来的一人长的石条,正在反复端详着。 虽然对于修行者而言,举起那样一块石头并不算什么。 但是分明前一秒还是正常人间的画风,下一秒就变成了这幅画面。 南岛在细雨看着的时候,莫名地觉得违和而..... 性感? 所以南岛在石阶前站了少许,才反应过来自己想要问什么。 “鼠鼠呢?” 胡芦瓮声瓮气地说道:“被我剁碎丢河里了。” 南岛没有理会他,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鼠鼠揍了一顿,转头看向张小鱼。 张小鱼歪着头打量着那块石条,然后翻了一面,把打出了缺口的那一面放在下面,重新塞回了那些石阶中,用手里的方寸一点点敲实,而后才缓缓地说道:“她被怀风师兄带去墓山了。” 南岛叹息了一声,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一些责任,主要谁也没有想到呆萌呆萌的鼠鼠,发起狠来这么猛。 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捂着脸的胡芦,那个小小的掌印还没有散去。 “她把你揍了一顿?” 胡芦没有说话,哼哼两声,转过背去。 张小鱼又在撬着另一块石阶,然后举起来看着,笑着说道:“你别问这个东西了,要不是我来了,胡芦今天差点就成为人妖两族之间的罪人了。” 胡芦气的放下手来,看着张小鱼说道:“我留手了她没留手,这怎么成我的问题了?” 张小鱼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就说你今天是不是差点没了。” 胡芦无话可说,从张小鱼手里夺过方寸剑,跑到另一边对着一帘细雨坐了下来。 南岛好奇地问道:“这怎么又扯上两族的关系了。” 张小鱼笑着说道:“当年妖族回归人间,人间剑宗是其中最大的助力。如果鼠鼠今天在人间剑宗门口把胡芦杀了,你说整个人间会怎么看?” 南岛这才明白了过来其中的关系。 张小鱼把手里的那块石阶翻了一面塞了回去,还有一些没有翻过来,于是盯上了南岛背后的桃花剑。 “把你剑借我用一下。” 南岛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不行,我的剑可不经不起这样乱撬。” 张小鱼转头看向胡芦,后者抱着剑全然不理会张小鱼,好让他知道嘲讽了自己的下场。张小鱼于是又看向了南岛。 南岛无奈地摇摇头,从背后取下桃花剑,丢给了张小鱼:“你要是给它弄出豁口来了,我可要告诉秋先生是你干的。” 张小鱼笑呵呵地拔出剑,锵的一声就插进了石阶间的缝隙里,极其狰狞地用着力。 “师弟你放心,你看,这样它都没事,怎么会有豁口呢?” 张小鱼笑呵呵地说道。 只是话音还没有落下,便听见清脆的一声。 二人沉默下来,看向工艺拙劣的桃花剑尖处,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铁块崩飞了,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张小鱼动作极其迅速地抽出剑来,塞回了剑鞘里,然后丢在南岛怀里,转身便向着剑宗大门溜去。 小少年胡芦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在张小鱼逃走的途径上突然伸出一只脚来。 “哎呦!” 张小鱼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南岛低头看着怀里的桃花剑,深吸了一口气。 张小鱼转过身来,坐在那里擦着脸上的灰尘,一脸无辜地看着南岛,说道:“师弟啊,你看,你一定偷懒了,出剑次数太少了,导致剑身杂质没有完全燃烧,剑体凝合度不够才会崩坏的,这可怪不得我。” 南岛默然无语。 啊对对对。 拔出桃花剑颇为心疼地看了一眼剑尖上的缺口,南岛叹息了一声。 “师兄啊,我也不怪你。” “当真?” 张小鱼喜出望外。 “当真。”南岛咬牙切齿地说道,“改日师兄的剑回来了,也让我崩一个口子就行。” 南岛本以为张小鱼会嬉皮笑脸地推脱着,但是没想到张小鱼听到这句话后,却是沉默了一会,而后轻声说道:“好。” 这倒给南岛整不会了。 张小鱼接着哈哈笑了起来,看着南岛说道:“你不会当真了吧,想屁吃呢你。” 张小鱼说着爬了起来,转身便往剑宗里跑去。 南岛却没有追上去,只是轻声笑着看着张小鱼的背影离去。 这样的张师兄才对嘛。 那突然沉默的一下,差点让南岛以为那柄被投入时间长河的因果剑要杀的人是自己。 师兄怎么会杀自己呢? 南岛笑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南衣城中心的墓山而去。 南岛走了许久之后,张小鱼才在门后面探出头来,本以为南岛还在这里蹲伏着自己,却只看见了那个在细雨里撑着伞远去的少年背影。 愚蠢的少年哟! 张小鱼心中轻声叹息着,转头却发现另一个小少年胡芦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看咩啊你。” 胡芦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小鱼,而后轻声说道:“师兄。” “?” “你刚才沉默的那一会,在想什么?”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师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屁孩别想这么多!” ...... “我突然明白了昨晚,柳三月死的时候,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 陈怀风坐在墓山着许多原因的年轻人,也看着这个平静的坐在墓山之上的剑宗师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一阵齿冷,所以她环抱着双臂,面色苍白地看着陈怀风,问道:“为什么?” 陈怀风看向那些细雨荧光外的南衣城,平静地说道:“南衣城是平和的,南衣城的人是温和的,但是鼠鼠,你要知道。” “一个不是空想主义不是理想主义的人,他在做一些事的时候,必然是果断而决绝的。” 陈怀风看向瑟瑟发抖的少女。 “哪怕他是对人间充满热爱与赤诚的柳三月,哪怕我是平淡如水向往安宁的陈怀风,或者,是终日懒懒散散沉迷打牌的张小鱼。” “在个人的生死与人间的生死之间,我们的取舍往往凌厉而迅速。” 陈怀风平静地说着。 “所以我当时只用了一息的思考,便选择了让他柳三月去死。” “柳三月或许犹豫了一些,所以他最后没有来得及说完那些话,便被剑火焚烧殆尽。” 鼠鼠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衣裳,轻声说道:“但是我自己走了出来,从那个故事里被掩埋的秘密里走了出来。” “是的。”陈怀风平静地说道。 鼠鼠浑身颤抖着,忽然明白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故事里。 卜算子所说的大劫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吗? 但自己走到现而今的这样,不正是因为听从了他的劝告吗? 什么才是命运呢? 又或者,正如卜算子所说的那样——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命运的本意呢? 鼠鼠哀戚的想着。 然而在那些哀戚里,却似乎翻涌出来许多的怒气。 “所以对于你们而言,所谓的非理想主义,便在于牺牲一些活在人间的小小的人,来换取所谓的伟大与壮烈?” 鼠鼠的愤怒并不难理解。 因为在柳三月与陈怀风的故事里,小小的她呀,便是那个在选择里要被牺牲的人。 所以陈怀风不无哀怜地说道:“我们从不觉得这是伟大或是壮烈的事。相反,我们觉得这是悲痛的事。只是在或许将要倾覆的南衣城面前,我们无暇顾及这种情绪。一个人的牺牲与千万的人牺牲,我们无权评价孰轻孰重,但我们看着人间,便要做出取舍。” 鼠鼠沉默了下来,向着陈怀风缓缓走去,她想过逃离墓山而去。 但是对于陈怀风这样只差一步便可以踏入大道的人而言,鼠鼠这样的小妖,是逃不掉的。 所以鼠鼠向着陈怀风走去,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我们应该相识很多年了。”鼠鼠轻声说道。 “是的。” “所以今日必须要杀我吗?”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手中的剑。 ...... 南岛一瘸一拐地来到那些长河环绕的墓山前时,人间已经很晚了。 是以满河清冷的细雨,荡漾着无数细碎的荧光。 这是南岛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还是在万灵节的时候,那时也只是停留在人群的外围,没有真正地走到墓山下。 那些大河旁的高大楼阁浸润在细雨里,散发着幽冷的寒意。 南岛穿过寂无一人的街巷,撑着伞穿过了一座石桥,踏上了墓山的山道。 抬头往上看去,细雨迷离中,什么也不可看见。 只有无数幽绿的光芒静静地飘浮着,任由细雨洗刷着。 南岛拄着桃花剑,在那些山道上缓缓走着,两旁的无数墓碑沉寂着,与万灵节当日所见全然不同。 那时的墓山,是热烈的繁华的绚烂地。 而现在只是清冷孤寂。 这让南岛心中有着些许的不安。 并不是那些氛围让自己感觉到有危险感。 只是走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免让人会因为通感而联想起许多不好的事情。 南岛有些担心鼠鼠。 张小鱼说鼠鼠被他师兄带去了墓山。 南岛并不认识他的师兄。 所以有些忐忑。 只是终究还是要来看一下,毕竟鼠鼠也曾帮过自己几次。 南岛一面叹息着,一面艰难地爬着山道。 这里是铺了石阶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少有人来这里的缘故,山道石阶上却是有着许多的苔藓,在雨中有些湿滑,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下去。 南岛一直爬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了在那块巨大的碑石之下,一个渺小的坐着的身影。 鼠鼠呢? 南岛愣了一愣,为什么那里只看见了一个人影? 南岛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拄着剑向着上面快速地走了上去。 陈怀风平静地坐在那里,膝头放着那柄没有完全入鞘的枸杞剑。 南岛匆匆走了上来,看着面前这个端坐在雨里,很是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剑宗师兄,而后目光落在了他膝头的那柄剑上。 沉默了很久,南岛才开口说道:“鼠鼠呢?”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南岛,看着南岛神色里的那些茫然,看着那种同样陌生却也熟悉的神情。 过了许久,陈怀风才淡淡地开口说道:“我很好奇,她想要找到柳三月,是因为柳三月的生死关乎她的生死她的劫数,你呢,南岛,你又是为了什么?” 南岛沉默地看着陈怀风,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大概,我目前还算是个好人?” 陈怀风挑了挑眉,说道:“目前还算是个好人,是什么意思?” 南岛回想起今日醒来的时候,那些梦境与残酷的现实带给他的许多痛苦,也想起了很久之前与陈鹤在听风台的那些对话。 “人往后是未知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在一些苦痛里向下堕落的欲望——这便是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如此。”陈怀风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所以鼠鼠呢?”目前还算是好人的南岛穷追不舍的问道。 陈怀风平静地看着南岛,将膝头的剑丢了在他身前。 南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沉默少许,将手里的桃花剑插在泥土里,俯身捡起了那柄刻着枸杞二字的剑。 南岛看着它许久,嗅闻着上面淡淡的血腥味,而后将剑鞘架在了撑着伞的那只手臂上,缓缓地拔出了剑。 一滴滴鲜红的液体在剑身与剑鞘之间的缝隙里缓缓滴落下来。 南岛拔出了一半,而后便愣在了那里,抬头看向陈怀风。 “为什么?” 陈怀风抬手,一道剑风将那柄剑重新送回鞘中,清脆的声音让南岛不由得心中一惊。 但只是送剑入鞘而已。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因为有些故事,是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 南岛沉默地站在那里,许久才放下了手中的枸杞剑,静静地看着陈怀风。 “那我呢?” 陈怀风知道南岛什么意思,所以他淡淡地笑着,说道:“你不算外人。” “我不是人间剑宗的人。” “但你是人间剑宗的人。” 南岛沉默了少许,看着陈怀风缓缓说道:“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陈怀风轻声笑着说道:“我陈怀风是个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人,你的那个剑宗比我的剑宗要更强硬更强势,倘若没人知道你来了我这里,我自然也会杀了你,但是有人知道,我便不敢杀,所以你说破了天,你也不会是外人。” 南岛沉默了很久,抬手握住了自己的桃花剑。 “如果是我自己找死的话,应该便不算吧。” 陈怀风沉默少许,看着南岛的动作,问道:“为什么?” 南岛笑了笑,说道:“因为我目前还算好人。既然是好人,便知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 “我们之间有仇怨?” “鼠鼠与我之间有些恩情——虽然我在睡了一觉之后,有点想不起来是什么样的恩情了。”南岛平静地说道,“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替她拔剑。” 南岛话还没有说完,桃花剑便已经在裸露在细雨中。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抬手。 但没有拔剑。 而是揉了揉眉心。 “张小鱼,把这傻孢子弄走!” 陈怀风很是苦恼地说道。 一袭白衣出现在墓山上,南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阵剑风裹挟着,送往了城南。 张小鱼的身影出现在了墓山之上,还没来得及嬉皮笑脸地说点什么,便被陈怀风一个爆栗敲在了脑袋上。 “你说被我带走就被我带走,把位置说出来做什么?” 张小鱼捂着头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看你在墓山太无聊了嘛。” “知道无聊不知道带杯茶过来?” 陈怀风没好气的说道。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张小鱼哈哈笑着说道。 二人在夜雨墓山上看着人间许久。 “鼠鼠呢?”张小鱼问道。 “打晕送走了,这俩傻子。”陈怀风叹息了一声。 张小鱼哦了一声。 “剑上的血?” “墓山上全是老鼠。” “......”张小鱼看着陈怀风,默然无语,转头看向人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柳三月呢?”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是我杀的。” 张小鱼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化作剑光离开了墓山。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章 刹那冥河与苍雪与暮色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九日,深夜,黄粱。 幽黄山脉的泥土是黑色的。 但这不是肥沃的黑,而是贫瘠的黑。 在那些薄薄的如同被焚烧之后的留下的黑色灰烬之下没有多深,便是许多坚硬的山石。 这也是这条接着鹿鸣雪国而来直到南端滑落向无尽深洋的浩瀚山脉从无人烟的原因。 只有千年前妖族被人间驱逐,被迫向南而去,最终栖身于山脉南端,才让这片跨越了大半个人间的山脉多了一些世人活动的痕迹。 时至今日,依旧不少妖族会在某些日子里,艰难地爬上这座山脉,从那条被称为冥河尾巴的秋水往上而去,带着许多人间的泥土,去祭奠当年死在山里的许多妖族。 他们把秋水之上的那一段幽黄山脉称作祖地。 当然,更多的妖族喜欢将磨剑崖称为妖族祖地。 不止是因为当代崖主秋水便是一只来自南楚秋水的妖,更是因为人间第一只妖,便是出现在磨剑崖上,是曾经的青衣八弟子,人们称之为妖祖。 虽然磨剑崖的这两代大妖崖主,其实与人间妖族毫无关系。 妖祖是磨剑崖某代崖主佩剑化妖。 而秋水其实严格算起来,只能是半妖,甚至未必有人间剑宗丛刃身上的妖力浑厚。 因为她的诞生,来自妖祖的某个诡异的猜想。 这才让这个原本是磨剑崖前代崖主红衣的女儿,从根正苗红的白衣后人,变成了一代大妖。 当然,在那一片夜色里向着越来越多积雪的山脉道:“我终于能够理解明天心当年将整个黄粱的巫师杀得不敢冒头的做法了。” “为什么?” 曲岭颇为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们这些人,确实很烦人。” 卿相的话音缓缓砸落在黑土之中。 与此同时,卿相的拳头也砸向了那个南楚灵巫。 卿相的境界虽然跌落至小道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回到大道境,但是卿相自然不止是大道之修。 人间千年大妖的拳头,当然极为有力。 也极具画面感。 所以穿着一身繁复纹饰巫袍的曲岭,看着白衣书生衣袖翻飞之下,那只青筋虬结颇富力学美感的手臂,也是没有丝毫的大意。 身形虚化,有落点印在白雪山崖之上,而后曲岭的身影缓缓落下。 卿相一拳砸了个空。 但是卿相并不意外。 曲岭选择远离自己,这也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什么? 在卿相的拳头收回之后,曲岭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又有一道巫痕落点。 第二个南楚灵巫。 忱奴。 原本应当在云梦大泽边的忱奴却是不知何时,选择了来到幽黄山脉之中。 卿相轻声笑着,看着一上一下的两大南楚灵巫。 “原来不止一个。” 忱奴平静地说道:“落点有了,那么自然不止一个,可能有三个,也可能有四个。” “五个如何?” “五个没有了。”忱奴这句话倒是很诚恳,“包括我们在内,只有四个南楚灵巫出来了,有些人对着槐安跪久了,站不起来了,我们能够理解。” “日后自然会算账的。”说这句的是曲岭。 “不,不需要日后算账。”忱奴平静地说道,“说到底,他们只是跪下去了,但是依旧是我们的同袍。只要他们看见了希望,自然便会追随我们而来。” 卿相一袭血梅白衣立于黑土山崖之上,轻声说道:“让我来猜猜你后面的话——他们不一样,他们依旧是同袍,但我卿相不是。” “是的。”忱奴点了点头。“你是生于古楚大地的叛徒。” 卿相点点头说道:“很有道理,所以你的巫术准备好了吗?” 忱奴沉默了少许,说道:“确实还差一点。” 差一点自然便差很多。 这也便是南楚巫虽然实力强劲,却依旧被世人所忽视的原因。 很多年前大道初生的时候,也是需要念着一道长长的道诀。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找到了更为快速的方式。 那便是沟通神海,留下道术种子,只念关键字眼来引动。 譬如出生入死,譬如小国寡民。 没办法。 很多年前,函谷观天下第一的时候,人间便是这样打架的,但是后来磨剑崖的崛起,剑意之修大行其道。 你还在磨磨蹭蹭地念着道诀,别人的剑已经到了你的脸上了。 那怎么能行呢? 所以大人,时代变了。 从礼神时代里走出的磨磨唧唧的南楚巫,被卿相一拳轰在了脸颊上。 老人家忱奴虽然年老体衰,但是体内巫河之中流淌的澎湃巫鬼之力,倒也不至于让他像卿相的院里走出来的灵巫一样,被一拳打掉了脑袋——卿相也不是当时的卿相。 只是终究有些丢脸。 以为自己是在磨磨蹭蹭拖时间,结果人家早就看出来了,还附赠了一套换牙套餐。 忱奴滚向一旁,双手终于从巫袍里伸了出来。 远古时候,人间饱受饥寒之苦。 于是便开始礼神。 乞求庇佑,谋求福祉。 最先求的,自然是火。 但忱奴手里所捧的不是火。 而是雪。 乞求的是火。 所拥有的自然是饥寒之雪。 巫术·苍雪。 夜色幽黄山脉之下,忽然漫天大雪。 风雪之中,遍布杀意。 卿相抬头看向那片大雪,又看向另一处山崖之上的曲岭。 他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是一片暮色。 暮色里曾经有远古先民伏地乞求的哀痛。 那些过往在这些礼神的巫术之中,被一一留存了下来。 卿相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神河选择放任黄粱自流了。 但暮色苍雪,没有给卿相感叹的时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短剑与我叫丛刃 陈怀风坐在墓山之巅,仰望着那块同归碑。 被张小鱼送来的短暂热闹又离开了,于是只好无趣地看着夜色。 深夜里似乎有些寒意。 是从南方吹来的风。 还带着一些幽黄山脉的贫瘠的气息。 陈怀风转头看向南方。 大雾已经很淡了,夜色里隐隐能够看见一些高山。 但越过八百里大泽,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陈怀风吸了一口气,拔出了枸杞剑,有剑火燃起,驱散了那些寒意。 今晚的彼岸人间,又有什么故事在偷偷发生? 陈怀风皱眉想着。 转头看向北方。 不止是道门,连流云剑宗与磨剑崖都是毫无动静。 陈怀风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些阴暗的想法。 譬如人间剑宗这些年混得太过于风生水起。 于是修行界打算敲打敲打。 但凡北方修行界能够有一丁点的动静。 陈怀风都不会选择杀死柳三月。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于是沉默地坐在墓山之上,孤独地怀抱着那一道白风雨留给他的半帘风雨。 ...... 东海。 高崖之下的某处清溪边,有个短发向着两边梳开,扎着绑腿抱着剑的黑衣年轻人正在夜色里生无可恋地躺着。 在他的一旁,还有一只瑟瑟缩缩的小翠鸟。 故事要从三月二十九日,也便是今日的下午说起。 因为跟丢了天涯剑宗的人,同时也没有找到南岛的踪影,四破剑程露为了防止磨剑崖秋后算账,便选择自行前来东海,打算受一剑。 本来故事是简简单单的。 但是问题来了。 来的时候程露在路上看见了一只小妖,也是要来东海,便带着她一起过来。 万万没想到,她是要去东海送信。 还是要送给磨剑崖的。 程露哪怕到了这里,也觉得没有什么。 反正送信就送信嘛,哪怕她送的信里是要骂秋水一顿,也和他没有关系,秋水师叔自然不会因为他捎了小翠鸟一程,就迁怒于他。 直到艰难的爬剑梯上崖,在崖间青竹居中见到了秋溪儿。 程露将故事的来来去去与秋溪儿说了一遍。 秋溪儿原本面无表情,也没有打算责怪程露。 程露本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那只小翠鸟要送信的故事。 剑梯之上遍布剑意,青青这种小妖一旦踏足,走不了多远便会被剑意杀死。 所以程露便好心地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此时突然想了起来,还庆幸还好自己没忘了,于是把小翠鸟青青拿了出来。 青青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冷清的女子,也有些发怵,但是想着自己好友鼠鼠的托付,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信递了过去。 程露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啊。 你丫送个信怎么这么怂? 于是把青青拉到一旁,小声地问她,里面写了什么东西。 等到青青扭扭捏捏地说出来后。 程露便知道自己完了。 你丫送的是情书你怎么不早说? 程露拔腿便要跑。 然而身后却是传来了一声拔剑的声音。 回头一看,秋溪儿果然捏着信纸,随手从一旁取了一柄剑,面无表情地看着程露。 ——师弟不是想请剑吗? 程露面色难堪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一旁的青青。 ——有外人在,同为当代三剑,给个面子行不行? 秋溪儿没有说话,只是执剑而立。 然后程露便被秋溪儿当着青青的面狠狠地揍了一顿。 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青青都在旁边唏嘘不止。 好在秋溪儿打完之后,便将二人一齐丢下了剑崖。 不然程露被打得神志不清,青青一只小妖,都不知道怎么下去。 然后便是清溪边的故事——程露在溪边趴着,哼哼唧唧了一下午。 青青倒没有把程露一个人丢在这里,毕竟貌似因为自己送的那封信的原因,程露才会挨了这一顿打。 二人倒是研究了一下午信的内容。 倒是简单,只是两句话。 一句是先生我想你了,还有个错别字,也不知道哪个文盲写的,把想写成了相。 第二句就是,先生如果我没死的话,记得等我。 所以到底是哪句话让程露挨了这顿打? 二人研究许久,觉得是第一句。 这是青青得出的结论。 因为写的是相不是想。 少了个心。 也便是说,秋溪儿认为写信的人不是用心想的。 所以生气了。 程露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但是打已经挨了,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了。 程露决定找到送信的人,把这顿打还回去,于是又问了青青,是谁送的这封信。 青青歪着头想了半天,才从当时鼠鼠叽叽歪歪的一通话里,想起来那个名字。 南岛。 程露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怎么他妈绕来绕去,还是你小子惹得祸? 程露越想越气,在夜色溪边爬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剑一面捂着屁股,一面向着南方而去。 青青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跟了上去,自己也要回去找鼠鼠汇报情况。 于是二人在夜色里沿着清溪远去。 剑崖青竹居中。 秋溪儿沉默地站在夜色里。 南衣城是细雨人间。 但是东海没有,只是无尽的海风缓缓吹拂着这座高崖。 也没有月色清冷。 只是幽幽微光的沉默。 当然不是辽阔的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从身后走来,与秋溪儿一同站在了那条缓缓淌过青竹居的清溪边。 溪中倒映着两个身影。 一个一袭白裙,神色清冷疏离,剑形的木簪挽着简单的发鬟。 一个一身橘衣,目光平静宁和,却是一瀑白发。 倘若除却那些外在的气质与妆容,二人自然极为相似的。 所以那个在夜色里走来的,自然便是磨剑崖当代崖主。 秋水。 一个垂垂老矣的人间大妖。 “你当初的想法是什么?” 秋水在溪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溪水中的倒影,轻声说道。 秋溪儿沉默许久,缓缓说道:“我只是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坐在浊剑台上。” 秋水轻声叹息着,说道:“所以少年的情思是可以利用的,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但这样究竟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秋溪儿平静地看着夜色。 夜色里是人间。 东海畔的人间,向来是整个槐安东部最为热闹的。 许多的大大小小的剑派与人间镇落环绕着这座高崖扩散而去,站在高崖之上看去,那些人间灯火,有若繁花遍地。 磨剑崖三千多丈剑意之梯,向来是人间最适合淬炼剑意的地方。 但世人往往止步千丈之下。 所以人间的热闹是人间的。 这处世人需要抬头仰望的高崖,永远是人间最为孤寂冷清的地方。 秋水坐在溪边,亦是抬头看着那片人间。 “是好是坏,并不重要,是真是假,才是重要的。” 秋溪儿沉默少许,说道:“为什么?” “坐在高处的人,问心无愧,才能坐得稳当。”秋水平静地说道。“否则夜风凄冷,自己内心的鬼都不得安宁,又如何能够看得住人间?” 秋溪儿沉默了下来。 所以自己究竟是问心无愧还是问心有愧? 她也不知道。 秋水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一同看着人间,而后目光越过万千青山,落向了槐安南方。 那里有片大泽,起了大雾。 崖上的人很久之前便看见了。 但是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山鬼瑶姬,应当已经离开大泽了。”秋溪儿缓缓说道。 “无事,不用看她。” 秋水回答得很平静。 “巫鬼神教呢?” “也不用去看。” “南衣城的事呢?” “什么都不用去看。” 秋溪儿沉默下来,看着安静地坐在溪边的秋水。 “那么我们需要看什么?” 秋水回头看向隐没在夜色云雾里的崖顶浊剑台,平静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用看。” “为什么?” 秋水低下头来,像是想起了很多过往的故事,长久地沉默着。 一直到人间灯火渐渐寥落。 “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看,便是对人间最好的结果。”秋水轻声说道,“曾经有人看天,于是天破了,曾经有人看冥河,于是冥河被打碎了。人间千百年的乱世,都远远比不上磨剑崖带给人间的伤害分毫。” 秋溪儿沉默着,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说的是哪些人。 在剑崖上说这些名字。 整个人间都会想起一些惨痛的故事。 所以人间将剑宗的最后一境,叫做坐守人间。 或许对于人间而言,磨剑崖的人,只要能够安安分分地坐在浊剑台上,便是对人间最好的守护了,而后才是如谢先生所说那般,令人间粉饰罪恶,自藏暗流。 秋水却是轻声笑了起来,起身拖曳着一瀑白发,向着那处人间最高的崖顶而去。 “所以我有时候很庆幸,我是一个天赋一般的人,我的上限便在那里,人间不会因为想着我哪天疯了怎么办而终日惴惴不安。” “但你不一样,清溪,你所选的那个少年也不一样。”秋水站在竹林山道里,回头看着溪边沉默的秋溪儿。“你们可能会走得很高很远,万事且须千万思虑。” 秋溪儿静静地听着,却是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磨剑崖最为惊艳绝伦的那一剑,叫做人间一线。 人间千秋,决于一念而悬于一线。 是谓人间一线。 所以磨剑崖未曾收徒已经千年了。 ...... 陈怀风所不能理解的事,人间诸多大修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哪怕秋水高居浊剑台看见了一切,磨剑崖都不会有着任何动静。 卿相自然不会像陈怀风那样将故事的转机寄托于忽有一剑来这种事。 就像张小鱼所说的那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自己的牌桌自己掀。 暮色照雪,自然人间辉煌。 所以卿相感觉到有无比灼热的光芒刺在了自己的身上,那身开满了血色梅花的白衣沾染着暮色,像是被余晖点燃了一般,于是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但是置身于巫火之中的卿相,却没有任何暖意。 黑山白雪,无尽的寒意吹袭入骨,无数苍雪吹来,在卿相身上留下道道深刻的伤口,于是一身妖力都开始凝滞,置身其中的卿相尝试握了握拳头,只是书生有力的拳头都开始变得绵软无力。 是饥饿,是寒冷,是活到了如今的人们,在血脉里留存下来的先辈们的恐惧。 卿相开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于是在恍惚向前踉踉跄跄地走着,似乎在不远的前方,有着足以温暖一切的火堆。 有人们披着野兽的皮毛,在一旁跳跃着。 但往前不是火堆。 是暮色里的一轮残阳。 还有两个闭着眼睛,十指交错着诡异的手势,维持着巫诀的南楚灵巫。 卿相走在那片暮色苍雪里,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是所见越来越模糊,身前的温度越来越高。 是火! 卿相的耳边似乎有着一个惊喜的声音。 是远古先民们行走在漆黑寒夜里,遇见某团野火时的欢呼。 于是奔走相告,欢涌而去。 要扑上去,拥抱那些烈火。 才能驱散一切的夜色与饥寒。 站在风雪暮色里的卿相伸出了双手。 那片苍雪暮色最为致命的杀招便在身前,是一轮残阳,充斥着巫鬼之力,足以融化一个大道之修的残阳。 然而卿相却没有拥抱上去,在那一瞬间,有一枚玉佩从腰间脱落,悬停在了那些暮色与苍雪之中。 忱奴与曲岭心中一惊,却是齐齐睁开了眼睛。 那枚青色的玉佩散发着阵阵青红二色的光芒。 而卿相一把握住了那枚玉佩,眼中混沌尽皆褪去,化作一片清明。 玉佩之上的光芒迅速地扩张开来,而后化作无数剑意,在卿相手中攀援而出,化作了一柄青身红柄的剔透之剑。 红浸珊瑚短。 青悬薜荔长。 卿相平静地举剑竖于胸前,而后一剑刺出。 暮色苍山白雪之间,有青红二色闪过。 人间忽有一剑来。 是卿相自己的剑。 曲岭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那柄穿体而过的剑,还有站在自己身前神色平静的书生,似乎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是忱奴?” 卿相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因为你我的仇怨更大一些。” 曲岭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在幽黄山脉边缘,那一道刹那冥河,是曲岭用的,而不是忱奴。 在卿相拔剑而出的时候,曲岭身周无数巫鬼之力涌来,似乎尝试再度偷袭卿相的神海。 但是已经上过一次当的卿相,自然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抬手一剑,斩尽巫鬼。 曲岭遗憾地在山崖之上坠落下去。 卿相回头看着先前那一片雪地。 忱奴已经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幽黄山脉。 卿相转回头,看着快速坠落下去的那道身影,平静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而后低声咳嗽着,唇角有着大片的血色,于是干脆在山崖边缘坐了下来。 来自巫术的暮色正在缓缓褪去。 就像人间暮色仓皇而去,于是夜穹覆盖而来的某日傍晚一样。 卿相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轻声笑着,却又有些惭愧。 卿相的剑用的当然不怎么样,但那是相对于丛刃这种天下三剑而言。 但他惭愧的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手中那柄剑的光芒相比于最开始,已经弱了许多,于是很多原本属于这柄剑的模样现了出来。 红浸珊瑚短,青悬薜荔长。 剑是青红二色的,红色来自磨剑崖千年前的某个剑修。 青色来自于悬薜院的某个书生。 所以剑名,长短。 “原来我活了一千年,最后还是要仰仗您二位的光。” 卿相叹息着说道,轻轻擦拭着剑身,玲珑剔透的剑身之上,光芒正在缓缓消退,直到再度化作了一枚玉佩的模样。 卿相将玉佩重新悬到了腰间,越过重重雪山,看向云雾之外的黄粱某处。 那里是谣风。 也是悬薜院总院的所在。 “说起来确实惭愧,您都死了一千年了,都还不得安息。”卿相无奈地笑着,似乎又想起了某个真正的书生。 “有人要刨您的坟地,有人要抢您的家业——说起来虽然不雅,但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卿相低头看着腰间的那枚玉佩,歪着头想了半天,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嗯,当然不止是逃出去就算成功。”卿相轻声笑着。 “而是,说,我会守住悬薜院的一切。” 卿相说着,自己都觉得脸红起来。 活了一千年了,还自顾自地在无人的山崖顶端说着奇怪的话,未免过于羞耻。 卿相嘿嘿笑着,摸了摸耳根。 还好没人看到。 卿相如是想着。 然而身后却传来了一个轻缓的脚步声。 卿相愣了愣,转回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踩在山崖积雪里的赤足。 抬起头。 便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色长裙斜撑着一柄枫色的伞的女子。 卿相快速地转回头来,口中念念有词。 “他娘的,肯定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卿相低声咕哝了一阵,犹豫了许久,打算再回头看看。 “妈的,一定要是错觉啊!” 卿相再度转回头。 黑色衣裙的女子已经走到了崖边,一双赤足沾了许多幽黄山脉贫瘠的黑土,踩住了卿相的白衣一角。 “你叫卿相?” 黑裙女子的声音温柔地落在山崖积雪里。 卿相愣了很久,被风雪吹了一千年的老耳根一片绯红,想着方才说过的那些羞耻的话语,疯狂地摇着头。 “不,我叫丛刃。”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唯物主义卿白衣 地戍城关外,云梦大泽边。 公子无悲与众人依旧坐在那座低矮的青山上等待着。 有道巫痕落点在几人中间出现,而后有个身影在那里迅速凝实。 三大灵巫一同看了过去,却见原先在得到了那个巫痕落点之后,兴致冲冲而去的忱奴面色有些苍白地回到了大泽边。 公子无悲轻笑一声,说道:“看来您老人家的行动不是很顺利。” 忱奴看了一眼公子无悲,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发现脸有些肿,默然无语地转过身去在一旁坐了下来。 “曲岭呢?” 叔禾看着忱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死了。”忱奴低声说道。 原本闭目静坐的明蜉蝣睁开眼,看了忱奴一眼,又重新闭上眼,什么也没有说。 公子无悲却是惊咦了一声,看着忱奴古怪地说道:“怎么死的?” 忱奴沉默了少许,说道:“卿相那老王八蛋会用剑。” 明蜉蝣闭着眼睛平静地说道:“他与丛刃相交千年,会用剑并不奇怪,而且你们要想一想,悬薜院的第一任院长是什么人。” 三人都是沉默下来。 青悬薜自然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生。 但是一个从未踏上过修行之道的书生,却能够拔出那柄青衣开天,他的学生会用剑,想来也不是那么奇怪了。 忱奴沉默了少许,看向明蜉蝣问道:“所以那柄青红二色的剑?” 明蜉蝣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当便是红浸珊的臂骨与青悬薜的腿骨。” 公子无悲轻声笑着说道:“看来那个书生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能够让悬薜院遍布整个黄粱,手软的人自然做不来。他卿相这些年确实谦逊了很多,但那是因为他要进行下一个千年布局,在槐安那样的地方,他自然要守节一点。” 公子无悲看向一旁除了方才忱奴回来的时候睁了一下眼,此后便一直闭着眼的明蜉蝣。 “前辈知道的这么多,而且还姓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前辈与千年前杀的整个黄粱巫鬼大修不敢冒头的明天心有什么关系。” 明蜉蝣睁开眼,看着公子无悲,平静地说道:“你猜对了,确实有关系。” “什么关系?” 明蜉蝣看着大泽之上的那片夜色,缓缓说道:“当年明天心就是拿我们这一族开的刀。” 叔禾与忱奴面面相觑。 公子无悲却是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 明蜉蝣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面朝大泽,轻声说道:“说个笑话而已,故事如何,已是千年,明天心千年前便化作冥河野鬼了,又何必再去想这种陈年往事?” 公子无悲三人都是神色一肃。 明蜉蝣便是此次巫鬼道的统领之人。 这个出身于南拓的灵巫,在以往的数十年里,人间从未听闻过他的名字。 然而大泽风起的故事伊始,他便用实力征服了众人。 是以当明蜉蝣说到这里的时候,众人便明白了接下来的故事。 陈年往事,自然不重要了。 “大雾要散了吗?” 叔禾双手拢在袖子里,颇为期待地看向大泽那边。 明蜉蝣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还没有,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叔禾愣了愣,说道:“为什么?” 明蜉蝣看向一旁的忱奴。 “曲岭的死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警示。”明蜉蝣平静地说道,“一个屈居于三剑三观之下的卿相,都需要我们付出如此大的精力与代价,倘若丛刃归来,我们只会付出更为惨痛的损失。” 明蜉蝣转头看向幽黄山脉,公子无悲三人都是不知道他这一眼是在看什么。 “向神女大人告知我们的诚意,她才会坚定地归来,庇佑古楚大地的子民!” 明蜉蝣将目光从那片高大幽深的群山之上收了回来,看向忱奴,缓缓说道:“准备祭礼,奉请神女垂怜。” 忱奴听到这句话,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沉默下来,似乎无比犹豫。 明蜉蝣看了忱奴许久,目光移向一旁的叔禾,后者亦是沉默着。 公子无悲在一旁轻声说道:“我来吧。” 明蜉蝣点了点头。 公子无悲看着前方那片大泽,平静地走下青山去。 明蜉蝣长久地看着前方的人间,目光深沉,似乎有着许多的光芒在闪动着,但那不是情绪。 只是孤寂的沉默的大泽边缓缓燃起的无数篝火。 忱奴与叔禾都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青山上,看着大泽,看着那些跃动的逐渐狂热的烈火。 这不是他们选择沉默选择拒绝的理由。 黄粱自古至今,依旧保存着礼神的传统。 只是无数代人间过去,那些祭礼早已经只剩下了神秘的躯壳,那些蛮荒的狂野的血腥的仪式,很多年前便已经被抛弃。 但明蜉蝣选择了古礼。 这才是他们沉默的缘由。 所以公子无悲去了青山之后的的戍城关。 那里是为神女献上的诚意。 人间似乎响起了悠远绵长的颂唱声。 忱奴忽然有些不忍心听下去。 所以他在青山上坐了下来,沉默地封闭了五识。 ...... 卿相当然不会是丛刃。 哪怕他一身白衣坐在崖边,尽力扩散着拙劣的剑意,甚至还模仿着丛刃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也终究不是丛刃。 所以神女瑶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卿相尝试了许久,终于颓然地放弃了嫁祸给丛刃的想法,在崖边撑着手很是诚挚地笑着说道:“好吧,我就是卿相,但是方才那些话,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你方才说的什么话?” 卿相听到这一句,愣了一愣,回头看向瑶姬,后者却是站在伞下很是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真的没有听到卿相说的那些话一样。 卿相转回头来看着山崖下面,喜笑颜开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些随口的牢骚罢了。” 瑶姬没有问下去,只是撑着伞在卿相身旁,轻声说道:“你是在看人间吗?” 卿相摇着头说道:“这烂怂人间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姑娘你的脚好看.....” 瑶姬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踩着黑土的赤足,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踩在卿相的白衣上,但是见卿相没有在意的意思,也便没有挪开,只是轻声说道:“你叫我姑娘?” 卿相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不然叫闺女?” 瑶姬抬头看着人间轻笑着,说道:“你来黄粱,不正是因为听说有人看见了我吗?” 卿相眼神清澈地看着瑶姬,说道:“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存了贪图你的美色的心思,才和你搭话的,但是你不能因为我的热情,就觉得我是特意为你而来的,这样不好,我在人间可忙了,如果不是凑巧出现在这里,你估计也遇不上我。” 卿相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着夜色,撑着山崖边缘站了起来,很是文雅地行了一礼,说道:“对了,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卿相说着,转过身去,身周妖力卷动,便要离开这片山崖。 瑶姬平静地伸手,一把揪住了卿相的白衣后领。 “坐下。” 瑶姬的声音无比温软,然而落在山崖间,却是如同天地之音一般,重重地落在了卿相心头。 “姑娘,强扭的瓜不甜.......” 卿相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在山崖边坐了下来。 瑶姬这才收回了那一只弥漫着冥河之力的手。 卿相坐在山崖边,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是的,我是在看人间,神女大人。” 瑶姬斜撑着伞,却是同样在崖边坐了下来,那双沾了不少黑色雪泥的赤足便垂在山崖边,慢悠悠地晃动着。 这倒让卿相觉得自己那句姑娘没有叫错。 只是这是谁家可爱俏皮偏偏又喜欢装成熟的姑娘啊,能不能有人来管一管啊! 卿相在心里叹息着。 “我先前见过你们人间一个叫柳三月的人。”瑶姬并没有在意卿相的沉默是在想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啊,柳三月啊,我知道,三十年前我还和他喝过茶打过牌呢!” 卿相点着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卿相说着便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只见瑶姬静静地看着他,卿相怂了怂,讪讪地说道:“是吗,那后来呢?” 瑶姬这才转回头去,目光坠落向人间某处,看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后来?后来他被他所热爱的人间杀死了。” 卿相自然是知道柳三月的,当年还动过把柳三月招来悬薜院修行三年再送回去的心思,毕竟日后也可以为悬薜院镀镀金,只可惜白玉谣这小丫头打死不肯放人。此时蓦然听到柳三月死了的消息,卿相却也是愣了一愣,想了许久,联系到柳三月应当是见过瑶姬一面,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看来是人间剑宗干的。” 卿相颇有些唏嘘地说道。 “人间剑宗?”瑶姬歪着头在伞下想了许久,“你说的是大泽过去那座城里的那个剑宗吗?” “是的,他们的宗主就叫丛刃,改日您可以去和他比划比划。” 卿相向来擅长拱火和坑丛刃。 瑶姬没有理会卿相的这些胡言乱语,淡淡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叫丛刃?” 卿相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叫张小鱼。” 瑶姬低头看着山崖之下的无尽山崖,轻声说道:“你一直都想调开话题,为什么?” 卿相愣了一愣,转回头去,看着人间,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不是柳三月。柳三月与您的相遇,发生了一些什么故事,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很清楚,一个活了一千年的人,与一个尚且充满热爱的年轻人之间,肯定是后者更能够拥有一些赤诚却也鲁莽的勇气去拒绝一些东西。” 瑶姬沉默了少许,缓缓说道:“是的,如你所想的那样,他拒绝了我,而后回到人间,再度相见,却是在冥河之中。” 卿相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猜您肯定没有让他就这么离开人间。” “是的,我将他的归舟从冥河拉了回来,给了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从头再来啊,那可真让人悲痛啊。”卿相轻声笑着说道,“反正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选择从头再来一次人生,一千年的岁月是孤寂的,三十多万个日子的时间是难熬的,三百六十多万个时辰的记录是足以击穿无数个滴漏的。” 瑶姬静静地看着算着岁月的卿相,后者收敛了笑意,看向瑶姬,很是诚恳地说道:“不如就此躺下去,从此一觉不醒,神女大人觉得如何?” 瑶姬自然听得出,卿相表面上是在说他不愿从头再来,但其实明里暗里都是说着自己不应该从头再来。 “我这一觉,已经睡了两千年。”瑶姬平静地说道,“当你突然醒来,面对物是人非的人间,你会想怎样做?” 卿相沉默着想了很久,说道:“大概会去找寻一些故人故事,才好证明自己真的曾经存在过,而不是一切虚妄的一场大梦。” 瑶姬轻声说道:“是的。” 高山孤崖之上沉寂了下来。 卿相叹息了一声,看向人间,却是蓦地沉默了下来。 远方的人间有星火飘摇,似乎有人在点着火,跳着古老的祭舞,唱着肃穆的祭辞。 然后那些遥远的星火,在风里飘荡着,逐渐向着高天而去。 有种冥冥的牵引出现在了天穹与冥河之间,而后汇聚在身旁的瑶姬身上。 卿相转头看着一旁的瑶姬,后者神色如水,静静地看着人间,一身冥河之力翻涌,正在那种冥冥之力中不断扩散着,那身黑色的长裙愈发地深邃着,似乎有着许多别样斑斓的色彩闪烁着,一如那些古老神秘的青山之中所点缀的怪奇花卉一般。 于是那原本温柔的面容变得肃穆,如水的神色也愈发清冷,闪耀着点点微光——如同零落的星河。 卿相有些微的失神,而后神海之中道文自行浮现,出现在了卿相眼眸之中,这才使得他的神思重新回归。 看向人间那些星火闪耀之处,卿相叹息着说道:“看来人间正在慢慢想起您了,神女大人。” 瑶姬同样平静地看着那里。 “他们一直都记得,只是过往我们沉睡或者死去,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回应。” 卿相轻嗅着那些吹往这处高山的星火之风中深藏的血气,轻声笑着:“所谓的应有的回应,便是让世人爱上这种以同族之血能够换来一切垂怜的感觉,直至沉沦其中?” “生死的诚意是至高的。”瑶姬轻声说道,“虽然当年我们并不喜欢这种诚意,但是冥河之中,它们自然能够换取更多的东西。”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给予回应?”卿相轻声说道,“世人大多是愚昧,不,是懵懂的,他们看得不如你我远,走得也不如你我快,于是便容易在未知的茫然里,轻信一些残忍的东西。” 卿相看向黄粱谣风,在这里并不能看见那个小小的镇子上有着怎样的一个书院,但是看着那里,卿相便能得到许多的慰藉。 “青师在的时候,曾与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如何是礼神?” “奉献你的双眼,捐出你的双手,折断你的双腿,惫怠你的心志,再赐予你所谓的衣食无忧,于是当已有的奉献所得消耗殆尽,人间已经没有了足够的能力去获得自己应有的一切。” “于是只好继续下去,开始奉献肺腑,牺牲肝胆,连自己的心脏都一并虔诚的呈上,再呼唤两声敬爱的神鬼,于是世人又得偿所愿。” “待到一切垂垂老去,陈旧的被抛弃在山洞里,孱弱的被送上了祭礼的竹筏,大浪打来,世人高呼鬼神,又换取一顿美餐。” “圈养世人如羔羊,千秋百代,如是而来。” 卿相转头看着身旁垂足而坐的神女,沉声说道:“这便是神女大人所谓的诚意?” “倘若真的不喜欢,不忍见,那便不要垂怜,今日一番馈赠,明日一餐饱食,世人只会愈发欢喜沉溺其中。” 瑶姬转头静静地看着卿相,说道:“你非世人,如何知道世人不喜欢这样子?” “世人或许真的喜欢,但那是因为他们在过往的时候,在先民的哀痛的时代里,便开始接受神鬼的垂怜,代代沿袭,以为圭臬。” 卿相平静地说道:“所以青师归去冥河前,曾有大愿——以文化之天下。便是为了唤醒孱弱的人间。” 瑶姬轻声说道:“世人常言,书生骂人,最是刻薄,倒也确实如此。” 卿相看向人间说道:“只是阐述了一些事实而已。” 瑶姬站了起来,看向那片大泽,当她的目光看向那里,那些大雾便开始缓缓消散。 于是有群山在大泽中现了出来。 “鬼神的庇佑,当真如此不堪?” 卿相终于笑了起来,或许笑得有些肆意,所以不住地咳嗽着。 “不堪与否,我并不想赘述,但是神女大人,我是道门之人。” 卿相止住了咳嗽,平静地看向人间。 “我们道门之人,都是虔诚而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张小鱼曰好得很 道门之人当然是最为虔诚的唯物主义者。 所谓修行,无非便是在顺应天地之间的规则,直至游刃其中。 是为大道。 这与依赖虚无缥缈的信仰的神鬼文明,是全然相悖的。 瑶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年前巫鬼神教的陨落,其间便有着函谷观的影子。 北方大道的兴起,给这片古老的信奉鬼神的国度带来了无比强烈的冲击,是导致了这片拥有着无数年神鬼文明的国度彻底崩溃的外部原因。 然而这个自古老里复苏而来的古楚神女,只是安静地看着卿相,缓缓说道:“我能够理解你的虔诚。” 卿相转回头看着瑶姬,说道:“但是?” 瑶姬只是带着无比的平静与漠然,看向夜色里浩渺的人间大地。 “但是你们所期盼所渴望所追求的一切,都不会带给你们任何的答案。” 瑶姬站起身来,踏着山崖积雪,拖曳着黑色长裙,向着人间缓缓走去。 “能带给你们答案的,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这样的,被你们所摈弃所鄙夷的,所谓的圈养世人之人。” “答案是很残酷的,卿相。” 卿相沉默了下来,孤独地坐在山崖间,看着神女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白衣的一角,被踩出的那个小巧的脚印——就像一幅大雪红梅的画里,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般。 有什么能比穿了一身白衣还被人踩了一脚黑印子更残忍呢? 卿相叹息着这站了起来,在高山积雪里,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卿相在不在黄粱,并不重要. 只要他没有死。 悬薜院就不会易主。 ...... 南衣城的雨已经停了,严格说起来,不能算是二十九日的雨停。 今天已经是三月三十日了。 再过几日,就可以去院里领工钱了,还点钱,再痛痛快快地打几把牌,岂不美哉? 张小鱼在夜色里百无聊赖地走着。 离开墓山之后,他便在南衣河的上游,看见了那艘被岸边柳枝牵绊住的小舟。 小妖鼠鼠正缩在船舱里,抱着那个大大的装满了钱的陶罐,沉沉地睡着。 要睡多久呢? 张小鱼不知道,但是在那小舟边缘,有着陈怀风留下的一些剑意。 应该可以让忙碌了很多年的鼠鼠好好地睡一个好觉。 张小鱼在小舟边看了一阵,便离开了那里,转头又有些头疼南岛的事。 人间这么乱,你一个小小的入道境,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在院里待着,或者和陈鹤去卖卖豆腐吗? 当然,一个月都没有,便快要成道了,自然是值得膨胀的。 张小鱼觉得要是自己当年也这样,无论往哪一坐,别人只要靠过来,还没开口,张小鱼可能自己就会说——咦,你怎么知道我坐而入道三日见山十五日知水的? 就像剑宗有个酷爱钓鱼的师兄,每当钓上一条大鱼的时候,便可以在人间每个角落看见他,并且还自言自语地说着——其实也没有多大,也就十斤三两,什么,你问我哪里钓的?可不就在那啥啥啥那里嘛,很好钓的! 可惜自己没有碰上这种好事。 张小鱼一面哀叹一面嫉妒地想着。 抬头看向悬薜院的方向,叹息了许久。 师弟啊,这个故事,连我都只算是小角色,您老人家还是乖乖地待着吧。 张小鱼如是想着。 夜风有些寒冷了,于是张小鱼决定去找家牌馆打会牌,明日再回剑宗算了。 只是才笼着白衣找到了一家灯火明亮的牌馆,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张小鱼便蓦然停了下来。 转回头看向南方。 南方是青山,是大泽,也是另一片放任自流的人间。 张小鱼只看了一眼,当那种穿越大泽而来,遥远的风里的血气吹到脸庞的时候,张小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南衣城头之上。 已经有不少剑修握着剑警惕地站在城头之上张望着。 他们自然无法像张小鱼这样敏锐地通过风里的气息,意识到人间的变故。 但是他们有眼睛。 眼睛如果没有长在两边,那么自然可以看见十里外的大泽之上,那片雾气正在缓缓散去。 倘若只是大雾散去,那么自然不会有什么。 过往云梦泽之上没有大雾的时候,人们也不会对这片沉默古老的大泽投注更多目光。 但是当那些来自岭南,被世人称为剑修之耻的岭南剑修们,都能够在大雾散去之后的大泽上看见许多不寻常的东西的时候。 人间自然也能看见了。 那是什么? 是夜色里大片的突兀涌现出来的一片人间从未见过的青山大地。 大地之上,有着无数蜿蜒的河流穿行在青山间,向着远方而去,不知通往何处——但世人心中都清楚,那只会通往黄粱。 倘若卜算子的小道童王小花在这里,便会惊奇地发现,那些在大泽里兀自带着水汽浮向人间的那片浩大的青山人间,正是当初如同打碎了人间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之中所见的那些青山。 所以万千青山向着整个大泽的正中心汇聚而去,群山之间,万千青藤悬桥相连,环绕着那一座在云雾缭绕之中直入天穹的崖壁如镜的巍峨高山。 而后似乎有天光降落,砸落峰道:“看见了只大王八爬了上来。” “......” 西门沉默了少许,说道:“槐都那边要给反应,还需要数日的时间,不过凤栖岭以北,倘若没有犹豫的话,明日下午便会有人间大军翻山而来。”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平静地说道:“不用指望槐都了,倘若他们真的有反应,在大雾初起的这段时间,便会向着南衣城而来,等待凤栖岭那边的人便好了。” 西门轻声说道:“槐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坐视不理,与先坐一会看看火势能把人间剑宗烧成什么样再来,这是两回事。我让你通知槐都,不是觉得他们会让北方修行界插手进来,而是让他们想好,万一人间剑宗与岭南剑宗真的守不住南衣城,他们要做怎样的准备。” 西门沉默了下来。 张小鱼倒没有什么怨恨的想法,只是继续说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数日之后的北方来人,不会太多,大概只有一些真的要过来看看柳三月的死背后藏着什么故事的人,神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至少这是他的天下,神河不在,南北之间,自然以利益为重。” 西门看向那些在夜色天光星河里将恐惧藏得很好的岭南剑修们,沉默了少许,说道:“是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岭南剑宗这般愚蠢的热爱。” 张小鱼轻声说道:“那是因为南衣城与凤栖岭,离得太近了,二者自古以来便是绑在一起的。” 西门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那些自城北而来的剑光,向着张小鱼行了一礼,说道:“此间之事,天狱无能为力,便只能仰仗诸位师兄了。”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一直都觉得你们天狱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天狱觉得我们山河观的人不是好东西一样,但是那些大泽边缘比任何人都先看到异象,却至今没有一个人回来的天狱吏,我还是看得见的。” 牌桌上打起牌来自然会算来算去大声骂娘。 下了牌桌,还是可以一起买菜的。 西门没有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那些青山之外的大泽。 “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 “我不知道。”张小鱼缓缓说道,抬头看了眼夜色,想了想,“或许等到天明,我们便知道结果了。” 西门沉默了少许,说道:“要跨越八百里大泽,他们来得这般快?” 张小鱼冷笑着说道:“那些修巫鬼的人,名堂多得很,更何况,这片大泽,本就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有神鬼庇佑。” “南衣城没有。” “南衣城历来没有。” “所以只能靠自己。”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师兄与师弟 修巫鬼的人确实名堂很多。 当那些大雾散去,万千青山浮现人间。 来自南楚三城的巫师们便自泽边跨越芋海,踏上了那些青山之中,这片失落已久的大地,莫说是槐安,便是黄粱之人也早已不知其中线路。 只知道,在很多年前,它们曾经被称作巫山。 巫山神女的巫山。 于是有山来人间。 而山来便去了山中。 山来曾经去过一趟南衣城,自然不止是为了帮公子无悲去看看花无喜那般简单。 横渡大泽之时,他便在这片八百里大泽之中留下了无数落点。 而此时,他们这些来自南楚兼修鬼术的大巫小巫们,便穿梭在那些大泽青山之中,开始寻找那些落点的所在。 公子无悲便站在泽边,看着那些南楚巫们留下了浅淡的越行巫痕,消失在黄粱大地。 在他身后的,便是北巫道的一众巫师,数量并不多,相比于那些南楚千年相传的南巫众,他们少得可怜,只有近千人。 这是整个北巫道的积蓄。 他们会是第一批跨越大泽的人,甚至还要早于那些自南方调来的八十万大军。 当初公子无悲的想法其实与现在相差甚远。 只是人间大巫的他,自然不会有如此激进的想法——用战争改变北巫道的现状。 最初的设想里,是与北方修行界交好,而后慢慢将北巫道的驻地迁移向北方,停留在南衣城周边,再慢慢发展。 只是那场大泽里突然吹来的风,改变了一切故事的走向。 他被迫与自南方而来的南巫联手,准备着这场跨越大泽的战争。 公子无悲立于泽边,沉默地回想着短短的三月。 笼着袖子行走在夜色冷风里的叔禾穿过了那些整装以待的北巫众,停在了公子无悲身旁,颇为赞叹地看着那片大泽里重归人间的青山大地。 “确实是人间盛景啊,你觉得呢?” 公子无悲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来自南楚姜洛的灵巫,平静地说道:“姜洛那边没有这样的风景?” “这是不一样的东西。”叔禾缓缓说道,“姜洛的青山是死的,世人走在里面,总会觉得少了一些什么,我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的,但是我们无法说出究竟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叔禾深深地看着那片倒落星河的大泽。 “直到那阵风越过整个黄粱,吹到了南方,我们才想起来,我们缺少了信仰。” “巫鬼之道苟存人间两千年,却始终摆脱不了一个孱弱的名声,便是因为,我们依旧怀抱着礼神的诚意,而诸天冥河之中却从未有过回应。” 公子无悲只是平静地看着叔禾:“所以先前付出诚意的时候,你们为什么都在推诿着,反倒让我一个北巫道的人去给神女大人奉上牺牲?” 叔禾轻声说道:“因为我们是仁爱的。” 公子无悲轻声笑着。 却也没有反驳。 仁爱从来都不是一个广泛的词语。 它的词义狭窄,它的界限分明。 所以北方的大道修行者向来追求圣人不仁。 “我一身血气,那些血气里还有着你们仁爱的世人的哀嚎和哭泣。倘若真的仁爱,你便应该在嗅闻到我身上气息的时候,便要心怀愧疚,悲戚不已。”公子无悲平静地向前走去。 “但你没有,把怜悯与虔诚挂在唇边的人,往往内心动摇,我说得对么?” 叔禾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北巫道众人踏上了那些青山之中。 在那里,有着南楚巫们布置好的第一个越行之阵。 是一处无比庞大的巫痕,足以走进数千人。 用着向神女奉献诚意之后的鲜血涂抹而成。 公子无悲停在了那处青山之下,站在巫痕之外,那些北巫道众人便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着。 世人的鲜血是灵神之媒。 越行之阵自然是用鲜血涂抹的放大版越行巫痕。 这一阵的创立却是与黄粱巫鬼众无关。 它来自槐安北方,是槐都之中早已被废弃的镇鬼司之人所开创。 黄粱当年作为这一越行之阵的受害者,自然将它重新继承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人间北方,是否还记得这一阵术。 公子无悲低头看着身前那处庞大的阵法,在这片八百里大泽之中,这样的阵法会有很多,一直到通向大泽的彼岸。 这便是这场战争最为关键的一个点。 一旦有一个落点导向错误,作为先行者的这一批人,便会不知道落向何方。 也是幽黄山脉之中,也许是大泽底部。 一如越行术的缺点一般。 虽然可以倏忽之间出现在人间某一处。 但是一旦缺少落点,便会在越行术的越行范畴之中,随机导向人间任意地点。 公子无悲便是在等待。 等待那些南楚巫的归来。 这样的等待不会太久。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大阵倏忽明亮起来,汇聚着冥河之水的大泽之中,无数的冥河之力被牵引了过来,汇入大阵之中,近百面色苍白的南楚巫师的身影在阵中浮现出来。 公子无悲却是皱眉看着那些人,先前踏入青山之中寻找落点的,自然不止百人。 而是近千人。 “有多少个落点?” 公子无悲看着为首的山来问道。 面色苍白的南楚巫山来,自阵中走了出来,在一旁坐了下来,汲取着大泽里的冥河之力,恢复着元气,缓缓说道:“四百三十一。” 公子无悲看着那些同样在山脚下坐下的一众南楚巫,这才平静地说道:“看来超过了你们的预算。” 山来沉默少许,说道:“是的。” 所以有许多的南楚巫留在了那些巫痕之中,与它们化作了一体。 公子无悲没有说什么。 想要快速地跨越大泽,自然便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身后的北巫道众人开始向着阵中而去。 公子无悲在最后踏入了大阵之中,而后身周巫鬼之力涌动,牵引着泽中冥河之力灌输入大阵之中。 万千巫痕闪烁,而后青山之中寂无人声。 ...... 张小鱼的师兄们并不多。 所以那些数十道在夜色里穿梭而过的剑光落在城头之后,便低调了下来。 就像水滴进水里。 数十师兄弟的组合,在八万岭南剑修之中看起来并不起眼。 人间诸多剑宗里面,也只有流云剑宗拥有着近万人的师门弟子。 但是流云剑宗不如人间剑宗。 当代人间只有一个张小鱼,但是往代人间自然不少。 譬如陈怀风。 能够做张小鱼师兄的,自然不会比张小鱼差。 就像当初北台所感叹的那样,看得上人间剑宗,人间剑宗看不上他。 少之又少的相见两欢喜的,才能成为剑宗弟子。 大概也是受了磨剑崖的影响,磨剑崖巅峰一代,也只有十一个弟子。 师兄们年纪比张小鱼大不了多少,大的很多地早就抱着陈怀风的那种想法,在人间买房娶妻生子去了。 张小鱼在城头骂着娘的时候,师兄们便背着剑笑嘻嘻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相较于张小鱼一身白衣却口吐芬芳的姿态,穿着各异但是笑眯眯的师兄们显然更惹人喜欢。 常年在人间不见的踪影的诸位师兄们除了不知道在哪旮沓翻出来了自己的剑,也没忘记带上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比如渡河的师兄梅曲明带着斗笠,还撑着一条长长的竹篙,如果鼠鼠看见了肯定羡慕得要死,因为那根竹篙通体笔直油黄发亮,带着那种极具韵味的黄褐色斑驳,用来撑船肯定事半功倍。 当然大部分师兄都是颇为懒散的,就像张小鱼一样,喜欢打牌,甚至衣袖里还不小心掉下一张南风,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小鱼看见他们这般模样,倒有些服气,说道:“你们倒还笑得出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师兄们当然笑不出来,只是难得看见张小鱼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自然便有些喜闻乐见的意思在里面。 梅曲明拍着张小鱼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自然只能笑着来看咯,不然哭丧着一副脸,多丢面子啊。” 张小鱼当然没有哭丧着一张脸,只是很显然烦恼得很,看着师兄们笑呵呵的样子就来气,坐在城头上很是苦闷地说道:“如果是你们一直看着这些事情,我倒要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另一个比陈怀风年纪还大的师兄,叫做南德曲,当年也是和张小鱼一样,通宵打牌夜不归宿的主,很是幸灾乐祸地说道:“正是因为我们舒舒服服地打着牌,所以才笑得出来啊,话说今天你有没有打牌,张小鱼。” 张小鱼叹息了一声,说道:“先前正打算去来着。” 师兄弟一行人在城头说笑了一番,这才进入了正题。 “怀风师兄呢?” “他去墓山上守着同归碑了。” “那倒也是。” 张小鱼却是看着师兄们好奇地问道:“师父当真没有和你们说过南衣城大阵是什么?” 师兄们一脸茫然地摇着头。 张小鱼转回头去,看向那片大泽,无奈地说道:“行吧,指望你们我还不如指望胡芦突然入了大道。” “你怎么不入大道?”梅曲明看着张小鱼笑嘻嘻地说道。 “我要能入,我会在这里唉声叹气吗?”张小鱼耸了耸肩,直接小熊摊手。 “话说大泽对岸到底有什么?”师兄们看着张小鱼问道,平日里不问世事,此时自然一头雾水。 张小鱼沉默少许,说道:“可能是大半个黄粱的巫鬼道人,怀风师兄知道的多一些,但是这老小子,一直避而不谈。” 师兄们倒也神色凝重起来。 人间剑宗近千年自然是极为强势的存在。 但是也不意味着他们真的便可以独自抗衡大泽对岸的那些人。 “那便这样吧。” 师兄们匆匆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我们去大泽边看看。” 张小鱼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一众师兄们向着青山那边而去。 张小鱼自然不能离开南衣城。 他是人间剑宗现而今显于人间之人,一如丛刃的剑一般,要让世人看得见才能安心。 所以南衣城内外来来往往,张小鱼便一直坐在城头,一身白衣在夜色里颇为显眼。 但对于南衣城而言,所需要自然不止是师兄们的出现。 而是最基础的防守力量。 三十万青甲倘若没有被北台带走,南衣城的防守自然不会这般捉襟见底。 世人虽然孱弱,但是战争洪流的力量是巨大的。 三十万青甲,哪怕伸着脖子让张小鱼挨个宰过去,也要把他累死在这里。 当然张小鱼可以一次宰十个百个。 但是神海之中的道元不是无限的,剑意的强度也是会折损的。 除非真的到了丛刃那些人那种境界。 否则数十万人间大军对于任何一个修行门派的冲击,都是极具毁灭性的。 不然人间剑宗在过往千年里,也不会一直不允许北方大军越过凤栖岭。 凤栖岭自然是槐安南来北往最好的屏障与缓冲之地。 张小鱼沉默地想了许久,转回头看向北方。 西门的信应该是今日才送往北方,不,已经是昨日了,天边隐隐有着熹微的光芒。 凤栖岭以北的山月城外大营中,应当是有着二十万的俗世军队。 只是不知道那些军队能不能够赶得及在黄粱的大动作来临前,赶到南衣城。 当然,倘若没有能够赶来,南衣城自然还有别的手段。 譬如同归碑下的陈怀风。 又或者某个也许存在的大道之修。 张小鱼想到这里也是有点苦恼。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师父和卿相这二人一个都没在? 不会在哪里偷着玩吧。 卿相倘若得知张小鱼的想法,高低得给他来两下。 陆小小看着一直坐在城头愁眉苦脸的张小鱼,想了想,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包子,走过去递给了他。 张小鱼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包子,却是愣了一愣,旋即也没有客气,接过来就是大口的吃着。 “话说你哪里藏了这么多包子的?” 张小鱼很是疑惑。 陆小小想了想,解开衣襟,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一个大布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包子。 这倒让张小鱼刮目相看。 岭南剑修也不是那么愚蠢,至少知道打仗还得带军粮。 “师兄。” 陆小小看着张小鱼,却是犹豫了很久,开口说道。 “怎么了?” 张小鱼疑惑地看着陆小小,要不是看她确实不像是常年混迹在南衣城的人,张小鱼都差点以为这是要在这里催着还钱的人了。 虽然但是,张小鱼吃包子的速度还是慢了下来,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陆小小轻声说道:“师兄觉得南衣城这次会赢吗?” 张小鱼放心地吃起了包子,看向大泽那边,缓缓说道:“南衣城没有输的道理。” “但我看你们说的都挺沉重的。” 张小鱼笑了笑,看着一旁那些同样看了过来的岭南剑修们,说道:“因为我们确实不知道大泽对岸有什么,但是危机感并不代表我们就会输,除非他们黄粱真的不要命了,打算彻底和槐安翻脸,但是到了那种时候,就不是南衣城的事了,而是人间的事。” 陆小小哦了一声,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提着自己的包子,又回到了城墙下。 张小鱼转回头来,沉默地嚼着包子。 有时候说些假话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至少让人挨刀子的时候更有希望一些? 张小鱼自嘲地想着。 而另一边的师兄们,却是已经来到了大泽边。 那些天狱吏们已经沉默地退到了芋海边缘,方才那些大雾散去后的场面过于惊骇,自然让他们往后退去了一些,但是依旧没有选择离开的想法。 此时看见人间剑宗那些很久没有出来游荡过的数十位师兄同样也来到了泽边,倒也有了一些底气。 附近的天狱吏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而后将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告知了这些剑宗弟子们。 梅曲明神色凝重地看着大泽里的那片广袤大地,却也没有了先前和张小鱼说笑的轻松。 “假如黄粱真的想要越过大泽过来,需要多久?” “八百里大泽,除非是崖主境的剑光行路,否则再快也需要两日左右。” “他们有越行术。” “越行术不适合长距离赶路,需要一个落点一个落点的穿梭。” “而且大规模行军,不可能用越行术,能够用越行术赶过来的人,不会太多,我们自然能够应对。” “这片青山里有水路,也许会走水路过来。” “那也要很久。” 师兄们在泽边抱着剑不断地讨论着。 然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大泽对岸的人究竟会用哪种方式而来。 梅曲明拿着自己往日里撑船用的竹篙拨开芋海,往大泽边走去,缓缓说道:“我去看看吧。” “这应该是巫山,巫鬼神教的发源地,鬼知道里面有什么。”南德曲在芋海边看着那片青山大地,皱眉说道。 “流云剑宗的发源地历史更久远,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杀手的聚落而已。”另一个叫曲莎明的师兄倒有些不以为意。 “所以流云剑宗数千年历史,也算不上四大修行地。” “.......”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流云剑宗的人要骂人了。”梅曲明在芋海里回过头看着一众师兄弟,笑着说道,“我不会太过深入的。” 南德曲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跟了上去。 “我和你一起去吧。” “也行。” 二人穿过了芋海,踏着剑风,向着大泽青山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南方天空的剑光 大泽雾气散尽,然而这处才始带着漫长岁月湿气浮现的青山大地之中,依旧有着些许的朦胧。 梅曲明与南德曲二人没有用剑光赶路,一如南德曲所说,这片青山之中有着什么,依旧是未曾知晓的存在,是以只是身周缠绕剑风,略微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很是谨慎地穿行在青山间。 二人一直向前走了很远,直到穿过了最外围的青山屏障,才算是真正地进入了这片古老却也当属新生的大地范畴之中。 梅曲明用手里的竹篙拨开了眼前大片的青绿色的不知名的叶子,那些高耸的青山与四处横流的大河才真正地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嘶。”梅曲明倒吸一口凉气。 南德曲看着他古怪地问道:“你干什么?” 梅曲明颇为感慨地说道:“你看这里,起码上百条大河,要是谁能够在这里摆渡,不出十年,就能把南衣城买下来了。” “......” 南德曲差点就想给他脑袋来一下,但是想想还是算了,都是奔四的人了,再干这样的事,未免太尴尬了。 二人在山脚下四处观望了许久,而后决定沿着那些环流在山脚的大河向前探寻而去。 沿河满是奇花异草,大多是人间从未有过的植株。 梅曲明甚至还在一些阴暗湿润的地方,看见了几株鬼脸花。 这种曾经困扰了人间很长一段时间的黑色之花,虽然在李缺一的《人世补录集》中对它的出现做出了最为详尽的解释——与不详并无关联,只是冥河潮涌与南北季风的相互作用导致,但是人们对于这种生长在冥河之侧的阴沉之花,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敬畏。 二人倒也没有对那几株花多做关注,只是匆匆瞥了几眼,便踏着剑风继续向前走去。 大地广阔,遍地都是青山大河,二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在哪个位置,唯一可以用来定位的,自然便是这片大地遥远之处,那座位于一切的最中心,被无数青山大河所拥护的那一处奇绝孤峰。 在那里有天光倾泻下来,这才使得这片被云雾青山所遮蔽一切的大地,拥有了些许的光亮。 二人走着走着,倒也有些忘记了自己来这里面的目的。 南德曲却是蓦然停了下来,看向了一旁的那条自青山上缓缓流淌下来的清溪,溪道蜿蜒,向上而去不知道从哪里而来,末端汇入山脚一侧的大河。 梅曲明看着自己的师兄,神色凝重地问道:“师兄怎么了?” 南德曲皱眉说道:“有血气。” 梅曲明这才放下了先前有些散漫的态度,仔细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这才发现,确实有些血气,貌似便是从这条溪流中而来。 二人在溪边蹲了下来,梅曲明放下竹篙,鞠了一捧溪水,凑到鼻前轻闻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南德曲,后者抬手拔剑,一道剑火自剑锋之上燃起,而后将手中的剑插入一旁的溪岸泥土中。 整条清溪之中都开始燃起了剑火,沿着清溪倏忽而上,向着青山之巅而去。 南德曲拔出剑来,甩熄剑上之火,看向梅曲明,说道:“是巫鬼的痕迹。” 梅曲明点了点头,从一旁拿起竹篙,与南德曲一并向着这一处青山之巅而去。 原本以为只是一处普通的山峰,然而走了许久,山林花草间却是已经开始出现了云雾,依旧未曾到达山巅所在。 只是那条溪畔的血气却是越来越重。 二人皱着眉头继续向上而去,不知过了多久,那条清溪终于在某处化作了涓涓细流,而后消失在一地落叶之中。 剑火的痕迹也在这里断绝了。 梅曲明抱着竹篙歪头看向那些淡淡雾气更高处。 “师兄觉得上面会有什么?” 南德曲四处环视着山林,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迹的存在。 “我不知道,去看看再说。” 二人继续向上而去。 再走了很长一段路,山林间的光线才渐渐明亮了起来,依稀有着自孤峰之上而来的天光穿透薄雾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握剑向前而去。 穿过一大片缠绕着青藤的山石丛林,二人终于来到了这处青山峰道:“师兄知道小白剑宗吗?” 张小鱼歪头想了许久,说道:“大概没有听说过。” 陆小小倒也没有失望,张小鱼这种大修行之地的人,自然不会关注这种东西。 “行吧,那师兄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 陆小小回头看向城内悬薜院的方向。 “我想让那个叫南岛的少年,入我们剑宗,时间长短不重要。”陆小小很是认真地说道,“只要他在我们那里待过便好。” 张小鱼愣在了那里,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却依旧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的女子剑修。 好家伙,亏我拿你当师妹,你却想打我师弟的主意? 陆小小当然一直在打南岛的主意。 伍大龙的那番话让陆小小放弃了一段时间。 只是后来却也想明白了。 南岛张小鱼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待在岭南这种地方的。 但就像西门之于五刀派一样。 日后在不在,并不重要,曾经在过,便可以让世人对于岭南剑宗的关注更多一些。 就像卿相想拉柳三月来悬薜院一样。 镀镀金,总归不影响什么。 张小鱼也想明白了陆小小的想法,叹息一声说道:“那不如直接我去你们岭南当一段时间弟子?” 陆小小想了想,说道:“师兄的话,还是算了。” 张小鱼脖子一梗,道:“怎么,我就不如他个瓜娃子?” 陆小小愣了一愣,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人间都知道你是人间剑宗的人,来了岭南也没有意义。” 张小鱼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 只是劝人去岭南修行,就好像劝人吃喝嫖赌一样,实在说不出口。 张小鱼于是打着哈哈说道:“好的好的,改日我帮你提一下。” 陆小小不知道是没有听出张小鱼话语里的敷衍意味一样,很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师兄。” 这般诚恳的态度,再加上陆小小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倒让张小鱼内心有些愧疚,想起来也吃了她不少包子,要不就给她提一下算了? 陆小小忍着笑意,转身向着城墙边走去。 真诚当然是必杀技。 尤其是面对张小鱼这样有良心的而言。 只是这样的真诚,貌似有些卑鄙? 陆小小连声在心里念着阿弥陀佛。 张小鱼也没想那么多,毕竟他忙得很,忙着瞎转悠,也忙着打瞌睡。 看了一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再加上被陆小小打了下岔,倒是让张小鱼忘记了昨晚那些豪言壮语,想着要不先在这里找几个岭南剑修凑桌麻将再说? 然而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凑一桌麻将。 大泽里便传来了一些古怪的动静。 众人一并向着大泽那边看去。 却见青山云雾之中,有无数剑光涌现出来。 张小鱼愣了一愣。 师兄们去大泽里面了? ...... 人间诸事,自然与还在听风台的二人无关。 南岛一大早迷迷糊糊地醒来,抄起剑对着不远处那个坐着身影刺了过去。 给陈鹤大清早就吓得洗了个澡。 好在南岛很快清醒了过来,匆匆偏离方向,一剑刺在台旁梁柱之上。 陈鹤在台边撑着栏杆站着,方才那一剑给他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没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南岛很是歉意地看着惊魂未定的陈鹤:“抱歉抱歉,我忘记我已经回来了。” 陈鹤一面拍着胸膛大口地喘着气,一面看着南岛问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被人敲晕送回来了,还在那里含糊地念着什么‘我要替鼠鼠拔剑’之类的话语。” 南岛沉默许久,而后缓缓说道:“昨晚去见了一个剑宗的师兄。” 陈鹤惊为天人。 “你冲着人间剑宗的师兄拔剑了?” 南岛点了点头。 陈鹤震惊地看着南岛说道:“你这么勇敢的吗?是哪个师兄?” 南岛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听张小鱼也叫他师兄。” 陈鹤无语良久。 “按照修行界打不过就叫师兄的原则来说,南岛啊。” “嗯?” “你比我想象的勇多了!” “......”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如果是你听到了那样的一个故事,你也会忍不住想要拔剑。” “什么故事?” 陈鹤又坐回了台边,喝着小酒压着惊。 南岛本想告诉陈鹤,却是蓦然想起了城外那个年老的剑宗弟子说的那些话,沉默了少许,叹息一声,说道:“算了,鹤兄你是闲人,还是不要掺和进这种事了。” 陈鹤倒也没有追问,只是颇为感叹地说道:“但是闲云野鹤,也很烦恼啊!” “什么烦恼?” “比如有时候没法闲适下来。” 南岛歪着头看着陈鹤,才发现他确实有些苦恼。 “发生什么事了?” “黄粱那边要打过来了。” 陈鹤哀叹着说道。 南岛愣了一愣,说道:“这么快?他们已经入城了?” “那倒没有,但是悬薜院的先生们都不让我出去了,说随时都会准备疏散世人。” 陈鹤一面哀叹着,一面说道:“这下杭悦倒是开心了,她愁眉苦脸的春考确实延期了,可能直接都取消了。” “......”南岛默然无语,他没想到陈鹤却还能想到这里。 陈鹤说着却是来了精神。 “话说我以前在学堂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想法,可惜那时没遇上。” “.....” 南岛沉默良久,看着陈鹤颇为无奈地说道:“要是让你的先生们知道,你天天都在想着这种事,怎么也得给你揍两顿。” 陈鹤嘿嘿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先生们也不是这种想法呢?毕竟我又不是悬薜院的学子,只是小镇上一个普通的启蒙学堂,我看那些没事做就在门口晒太阳吹牛逼的先生们,估计比我们还想去玩。” “你那时有没有这么想过?”陈鹤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我没有上过学堂,只在墙头上趴着听过一些课。” “哦,那就是半个文盲。” “......”南岛有些无语,又想起了什么,看着陈鹤说道:“其实我大多字还是认识的,你千万不要出去说我是文盲啊!” 陈鹤看着南岛问道:“为什么?” 南岛扭捏地说道:“这个东西一听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我怕让先生知道了,会有损形象。” 南岛觉得自己在秋溪儿那里的形象,应当便是那个站在桥上见山,极其自信的少年。 而不是一个字都能写错来的文盲。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秋溪儿,连程露和青青都知道他是文盲了。 陈鹤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南岛说的怕先生知道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讳疾忌医? 但见南岛这般模样,却也是很是诚恳地说道:“没问题,我最多和张小鱼梅先生草为萤云胡先生他们说下。” “......” 南岛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桃花剑。 陈鹤连忙跳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开玩笑的。” 南岛又拿起了鹦鹉洲,把两柄剑一起背到了身后。 “我只是出门看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 陈鹤转眼一想,南岛是个修行者,貌似还会咻咻咻的御剑,应该可以偷偷溜出去? 于是陈鹤拿起了一旁的一壶酒,跟了上去,说道:“我也去看看,也不知道现在让不让出门了。” 南岛现而今的腿脚已经好了许多了,虽然走起来还是有些瘸的样子,但是至少不用拄着剑当瘸子了。 就是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再加上还撑着那柄黑色的伞,在楼梯上就像一个蹦蹦跳跳的大黑蘑菇。 二人穿过竹林小道,一路向外而去,院里一个学子都没有,不知道是溜出去了,还是被先生赶回住舍里关着了。 一路走到悬薜院大门口,昨晚陈鹤来的时候,先生们便都聚在这里,今日清晨的时候,倒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陈鹤四处张望着,先生似乎确实都出去了。 看向一旁的南岛,迟疑地说道:“真的要出去看看?” 南岛其实心里也有些慌,不过好歹身后背着两柄剑,不能露怯,点了点头,故作沉稳地说道:“去!” 二人便犹犹豫豫地穿过了巷子,走到了南静坊的大街上。 南衣城中倒还好,并没有太过于混乱,只是不时便有着行人匆匆向着城南而去,又匆匆走了回来。 二人随着人流向着城南而去。 只是还没有走多远。 南方天穹之上却是蓦然有许多的剑光出现,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击碎,化作了零落的光芒坠落下去。 天边一片昏沉,不断有黑气与剑光纠缠。 像是有人在那里激烈地战斗着。 陈鹤慌忙拉着南岛就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虽然云胡不知说过小架不用跑,打架跑不了。 但是能跑还是要跑。 “我们还是去草为萤那里待着吧。” 拉了许久,却没有拉动南岛,陈鹤转回头,却看见南岛怔怔地看着那里。 虽然是震惊的模样,眼眸里却是有些异样的光彩。 陈鹤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你想去看看?” 南岛回过头,不知道是在看着陈鹤,还是在看着身后的两柄剑。 “想。” 陈鹤咬了咬牙。 “走!” 二人向着城头而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谁还没有一朵花呢 少年上了城头,才发现目瞪口呆的不止是自己,城头之上的万千剑修都是带着不少的震撼,痴痴地看着天穹之上的那些剑光。 唯一一个能够正常的,便是一袭白衣张小鱼,在南岛与陈鹤走上城头的时候,他正在神色凝重地看着南方大泽之上。 也只有对于张小鱼这样出身于名门剑宗之人,才不会对那些或许在于上层修行界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感到惊艳。 但是对于岭南剑宗与绝大多数世人而言,这都是极少得见的风景。 至于陈鹤这个对传记小说更着迷的家伙,这样的东西看见文字估计要比现场看见要快乐的多。 南岛一面惊叹地看着,一面向着张小鱼走去。 “师兄。” 张小鱼回过头来,看见南岛二人,有些惊诧。 “你们怎么上来了?” 张小鱼下意识地问道,正想让南岛回城里去,猛然间看见南岛身后背着的剑,这才想起来,这个少年虽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剑修。 甚至于境界比在场的岭南剑修之中许多人都要高了。 是以下一句催促他回城里去的话倒是没有说出来。 南岛倒是不知道张小鱼仓促之中还想了这么多,只是颇为好奇地走到了张小鱼身旁,看着南方天空上不断浮现的剑光,问道:“那里是谁在战斗?” 张小鱼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也许是某位师兄走进了大泽,与黄粱那边的巫鬼道人遇上了。” 南岛哦了一声,趴在墙头上,撑着伞远远地张望着。 大泽边不断有剑光自芋海中飞出,向着那片青山大地中而去。 看张小鱼那凝重里带了些担忧的神色,那些应该便是剑宗那些很久没有在人间露过面的师兄们了。 那边天穹之上的战斗依旧在不断的持续着,有浩然剑风自青山中吹来,惹得城头之上的一众剑修之剑都是一阵不安分的躁动着。 天色忽明忽暗,但与人间天光无关。 只是那些剑光时而耀眼,时而便沉寂下来。 相对的观感不同而已。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南衣城却是一片寂静。 城头城下,那些青山之中,都是有着无数目光看向那里,谁也没有做声。 自然也不会蠢到想要去支援一下。 那些游行于青山之上的剑意,很显然不是他们这种级别的人能够插手进去。 连大泽边那些剑宗师兄们的剑光,在靠近了青山之后,都是在外围停了下来,踏在青山虚空之上,却也没有向里踏进一步。 这倒让南岛好奇了起来,所以在那些山里,到底是谁? 南岛看向一旁的张小鱼,后者依旧是凝重的神色,只是其间同样有着些许的不解。 是谁在那里,他们又遇见了谁? ..... 梅曲明与南德曲二人在看见那个薄雾中的身影的时候,身后的剑便锵然出鞘,悬浮在了身侧,而后落入手中,身化剑风便向那人刺去。 人间剑宗虽然在这些年以因果剑出名,但若要说到核心剑术,依旧是当年斜桥自磨剑崖带来的剑法。是以近身之剑,往往以快著称,尤胜于流云剑宗。 只是当那两柄剑在倏忽之间便划破了薄雾,刺向山巅坐着那人时,二人却是心头一惊。 只见那人身周却是缓缓漂浮着一条大河。 二人之剑尚未近身,便已经落入大河之中,大河潮涌未起,那来势汹汹的两剑,却是什么都没有穿过,只是如同石子落入河中一般,泛起了两点涟漪而已。 二人匆匆收剑,分立于青山两侧,神色惊诧不已。 那人身周巫河转动,分为两道,于山巅之上,掀起波涛,卷向师兄弟二人。 梅曲明手握竹篙,在大河卷来之时,长剑便化作一叶扁舟,顺势落入大河之中,而后渡河而去,身下长剑裹挟着剑意,却也是借势再度射向那人。 南德曲则是持剑而立,竖指身前,八方剑意环绕身周,一面抵御着巫河的浪潮,同时剑诀诵出,而后长剑化作剑光,倏忽之间,便已经逼临端坐之人身前。 那人至此终于动了起来,巫袍骤然鼓动,万千巫鬼之力遍布双手之上,而后从袖中探出,双手交错,却是将那两柄剑同时握住,而后从师兄弟二人的掌控之中硬生生夺了下来,丢向了青山之下。 二人同时闷哼一声,被巫河浪潮卷席而去。 “二位师兄,许久未见了。” 那人轻声开口说道。 梅曲明听到这个异常年轻的声音的时候,却也是愣了许久。 而后反应了过来。 “花无悲!” 公子无悲衣袍翻动,在满山失主的剑意中站了起来,转身微微笑着看向二人。 “首先,你们需要叫我师兄。” 当年公子无悲入大巫之时,曾经远来槐安,彼时的梅曲明几人,尚且未曾完全隐入人间,自然得见过此人。 彼时的公子无悲,面对梅曲明这些剑宗弟子时,自然是颇为守礼守节,姿态放得颇低。 然而一如先前在南衣城中与陈怀风说过的那段话一般。 时事迁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在大泽边最先吹到那阵古老的泽风的人,却已经是人间灵巫,梅曲明与南德曲自然不再是他的对手。 南德曲跌坐在青山林边,唇角有鲜血流下,自然受了一些伤,只是却也颇为嘲讽地看着公子无悲,淡淡地说道:“路边野犬找了主人,叫起来的时候,难免会有底气一些。” 公子无悲只是轻声笑着,说道:“野犬都知道向上,师兄多年依旧如此,难道不觉得羞愧?” 南德曲只是冷笑着。 公子无悲收敛了笑意,平静地说道:“人间剑宗向来南方势大,换句话而言,大家都是野狗,只不过你们先找了主人而已,可惜你们的主人不知去向,于是时势自然逆转。” 梅曲明撑着竹篙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假若师父突然回来了该怎么办?” 公子无悲回头看向南方,不知是在看着什么,而后轻声说道:“因果剑丛刃,天下三剑之中世人最不想看见的那一剑,倘若他真的回来了,那么自然是你们势大。” 公子无悲说着,转回了头来,看着梅曲明继续说道:“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对南衣城动手?” 师兄弟二人皱起了眉头,看着公子无悲说道:“什么意思?” “丛刃宗主有些麻烦,我们也不知道他的麻烦到底大不大,但是只要有这样的一丝可能,我们便赌一把。” “装神弄鬼!”梅曲明轻哼一声,满山剑意再度汇聚,而后抬手自竹篙中再度抽出一剑,身化剑风,刺向公子无悲。 公子无悲看着梅曲明那一剑,轻声说道:“北巫道也是巫鬼道,对于巫鬼道之人而言,能够装神弄鬼,自然是一种荣幸。” 话音落下,身周巫河再度涌动,却是直接将梅曲明连人带剑一并卷飞而出。 哪怕梅曲明他们再如何是张小鱼的老师兄们,也不过只是小道境而已,自然不可能是已经是灵巫的公子无悲的对手。 所以公子无悲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二人,将梅曲明再度掀飞出去之后,公子无悲便看向了青山之下。 在那里,有个人正在缓缓地走来。 公子无悲的手再度笼进了袖子里。 “看样子北巫道的其他人,还在上一个落点。” 有个声音从薄雾后传来,有人气喘吁吁地走着,停在了不远处,手里握着两柄剑,没有剑鞘,看样子是刚刚从山下捡的,梅曲明二人的剑。 公子无悲的神色有了一丝凝重,静静地看着那人,缓缓说道:“毕竟我要先确定了这里的安全,才能放他们过来。” 来的是个老人,就在昨日,他还在大泽边种花,但是现在已经出现在了大泽中的青山之上。 事实上,他比梅曲明二人还要先行出发。 当那些天光在孤峰之上砸落化作流光的时候,老人便折了一朵花放在袖子里,然后沐浴着那些天光,开始往大泽青山中走来。 他没有用剑光也没有踏剑风。 只是像个世俗之人一般,缓缓地在山脚河流之下走着。 所以先行出发的人,还要晚来许多。 “如果北巫道的人未曾抱有其他想法。”种花老人轻声说道,“那么南衣城自然比人间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 公子无悲轻声笑了笑,说道:“很抱歉,北巫道这次,正是带了许多别样的想法。” 梅曲明与南德曲二人一面咳嗽着,坐在青山之侧,一面满是疑惑地看着这个老人,二人并不认识他。 只是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种花老人将那两柄剑丢还给了二人,缓缓说道:“你们离开这里吧。” 二人接过剑,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老人说道:“师兄你的剑呢?” 自然是师兄。 人间剑宗有许多很多年前的师兄。 因为丛刃相对于人生百年的岁月而言,活得太久了。 所以有些师兄自然会很老。 正儿八经的老师兄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公子无悲,而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枝花。 是一枝红色的山茶花。 梅曲明二人愣了一愣。 这便是师兄的剑? 然而老师兄却没有做出什么握剑的姿势,只是把那朵花插在一旁的某棵被剑意斩断的树桩上。 老师兄似乎觉得抖了这样一个机灵很有意思,于是笑了起来,看向自己未曾见过两位的剑宗师弟,说道:“想什么呢?这肯定不是我的剑啊。” “......” 二人默然无语,却又听见老师兄继续说道:“先前为了捡你俩的剑,把自己的剑落在山下了,你们帮我去捡一下。” 二人犹豫了少许,想着要不要把自己剑给师兄用用,老师兄却是知道二人在想什么一般,挥了挥袖子说道:“你们的剑不如我自己的剑用得顺手。” 二人这才身化剑光,向着山下而去。 来到那条清溪边,只见溪畔却是插着一柄孤零零的锈迹斑斑的剑。 剑镡之上没有名字,又或许曾经有名字,只是当它们不再现于人间,便被剑主削去了那些刻字一般。 所以剑名无名。 就像那个老师兄也没有问他们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们名字一般。 人间剑宗有着许多这样的剑。 只是已经散落人间,不知去向。 梅曲明抬手握住了那柄剑,尝试将它拔出来,只是剑身却如同在泥土中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南德曲咳嗽了两声,走上前来,从梅曲明手里夺过剑柄,拔了一下,依旧纹丝不动。 二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取剑并不重要。 下山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当二人沉默的时候,那柄独自插在溪畔的剑却是清鸣起来。 青山之上有剑意浩荡落下,尽数没入剑中,而后剑身之上的锈迹层层剥落,露出了一柄秀气的如水之剑。 种花的人,大概便喜欢用这样的剑。 二人这样想着,而后便看见那柄剑在漫山剑意之中,倏忽之间化作流光,向着青山之巅而去。 直到落在了无名老师兄的手里。 公子无悲却没有看剑,而是在看着一旁那朵无比柔弱,却硬生生插进了树桩中的山茶花。 “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来槐安的时候,似乎还曾在青山之下,见过前辈一面。” 公子无悲看向老人,缓缓说道:“只是未曾想过,原来前辈却也是剑宗的弟子。” 老师兄平静地说道:“日后你还会看到更多世人未曾想过会是剑宗弟子的人。” 公子无悲轻声说道:“那倒是很令人期待。” 老师兄没有再说什么,许多年未曾出现过的剑意覆盖了整片山川河谷,手中细长清秀之剑有无数光芒浮现。 如同天光一般。 照的整片青山明亮无比。 “请。” 公子无悲轻声说道。 那个请字还在空气里坠落着,他身周环绕的巫河便被一剑斩开。 公子无悲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双手依旧笼在袖中,身下有着越行的巫痕。 “前辈有些不讲武德。” 老师兄执剑继续刺来,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四十岁,我也会规规矩矩地回一个请字,但我不是四十岁,活到了这个年纪,半个身子都入土了,自然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所以只能不讲武德一些。” 公子无悲沉默看着那一剑,叹息着说道:“却是很有道理。” 老师兄对公子无悲的这句话很满意,因为剑宗的人向来讲道理。 只是第二剑依旧没有刺中公子无悲。 越行巫痕在另一个地点出现,而后公子无悲的身影再度凝实。 “我差点以为前辈是流云剑宗的人。” 公子无悲看着在不远处停下的老师兄缓缓说道。 老师兄只是执剑站在青山之上,轻声说道:“我也想过端坐泽边,御剑千里而来,但是太多年没有用过剑了,我有些记不得如何使用剑诀了,所以只好朴实无华一点。” 千变万化,自然万变不离复古剑派。 公子无悲双手笼在袖中,轻笑着说道:“所以前辈现在记起了吗?” 老师兄点了点头,说道:“记起了一点了。” 于是老师兄在空中坐了下来,手中长剑横放于膝头,缓缓闭上眼睛。 公子无悲至此终于严肃了起来,身周万千鬼气环绕。 人间剑宗自然不是流云剑宗。 这个沿袭于磨剑崖的剑宗,在过往千年里,向来便是以剑意之道而闻名人间。 当老师兄闭上眼的时候,膝头长剑之上,却是万千剑光涌出。 还未来得及沉入幽黄山脉之下的夜色在倏忽之间一片光明。 公子无悲的双手亦是自袖中探出,在身前做了一个古怪地手诀。 鬼术·遮天的最后一诀。 在那万千剑光流转的人间天穹之中,一条巫河骤然破天而来,将二人一并卷入那片漆黑的世界之中。 北巫道自然极少修鬼术。 哪怕是公子无悲,在成为灵巫之前,都不会使用这些巫鬼之道的另外半壁江山。 只是在那阵大泽之下翻涌上来的风中,唤醒了太多沉睡在记忆里的东西。 拥有越行术的巫师与未曾拥有越行术的巫师,自然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繁琐漫长的吟唱与巫诀,导致了他们必须要拥有更长的时间来准备。 一旦被打断,自然功亏一篑。 而起手式极短的越行术很好的弥补了这个缺陷。 法师带位移,谁见了不头大? 是以纵使明知面前之人是出身于人间剑宗的大道之修。 公子无悲依旧选择了起手式更长的鬼术,而不是巫术。 于是大河之上,天幕遮蔽。 一切膏盲之中,唯有万千剑光流转。 起手式越长,自然所能驱使的巫鬼之力越是磅礴。 是以纵使那万千剑光裹挟着浩荡剑意四处疾射,亦是被阻隔在了巫河的另一端。 老师兄膝头长剑终于离体而去,于天幕之下盘旋数周,而后拖曳着剑光,竟是极为迅速地突破了天幕的封锁,穿越大河而去,直取公子无悲眉心。 磨剑崖七师兄剑式。 云破月。 公子无悲神色凝重的看着那一剑,巫痕闪烁,再度于巫河之上越行。 老师兄平静地睁开眼,看着重新定位落点的公子无悲,缓缓说道:“三次了。” 公子无悲沉默下来。 是的,三次了。 短时间内连续使用越行术,所消耗的巫鬼之力,自然是成倍增加。 老师兄重新闭上眼。 倏忽而去那一剑却是再度折返,于整个天幕之中拖曳着一道犹如弯月一般的尾光。 月返。 老师兄的身影亦是消失在原地,身化剑光,万千剑意于手中汇聚成剑,握在手中,与那一剑月返一并刺向立于巫河剑风之中的公子无悲。 公子无悲自然不会再冒险使用越行术。 手中巫诀变换,大河之下万千泥沙骤然涌出,将公子无悲整个人覆盖进去,而后在那两剑到来之时,堪堪化作流沙没入巫河之中。 巫术·流沙。 而与此同时,那遮蔽天幕的遮天鬼术,终于在最顶端之上,汇聚巫鬼之力完毕。 一朵遮天蔽日的黑色之花绽放于天穹之上。 无数黑色诡气自花蕊之中盛放。 一切剑光在触碰到黑气之时,便瞬间瓦解崩碎,回归老师兄体内。 公子无悲的身影在巫河另一端现出身来,平静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老师兄。 “遮天之花已成。” “前辈,你可以去死了。” 老师兄面色苍白的执剑而立,抬头看着天穹之上那朵招摇的庞大黑花,却是轻声笑了笑。 “谁还没有一朵花呢?”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十七章 一剑两剑很多剑 南岛背着剑站在城头,久久地眺望着大泽那边的剑光,却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大泽边那个种花的老头? 南岛记得他昨晚便说过,他也是剑宗弟子。 南岛只是想过他可能会是和张小鱼一般存在的人。 那这么说起来,剑宗园林外那个卖糖油粑粑的还真有可能把摊子一掀掏出一把剑来? 南岛站在那里胡思乱想着。 那些化作剑光而去的剑宗师兄们依旧停留在青山天穹之下,岭南剑修也在向着大泽之中的青山而去。 随着那场青山之上的战斗响起,人们心底最后的一丝希冀自然也不复存在,于是选择了负剑出城,将战场选择在了那些青山之中。 倘若是很多年前的俗世战争,出城迎战,自然是极为不理智的。 但是这是一场两岸修行界都参与其中的战争。 如非必要,世人自然不希望那些战火烧进南衣城。 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头之上的剑修们也越来越少,大多都在向着青山那边徒步而去。 最后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依旧驻守在城头之上,用来防止一些意外情况的发生。 张小鱼看向西面的那处耸入云端的幽黄山脉。 当年槐安后帝李阿三便给人间好好地上了一课。 二十万世俗军队直接爬上幽黄山脉,而后一跃而下,借助道风,直接落向墨阙城关之后,导致黄粱在极短的时间里,一路失守至京都。 大概算是人间空对地袭击战的鼻祖。 是以张小鱼并不能排除黄粱人疯了,打算复刻一次那场战争的可能性。 只是他没有想过。 黄粱巫鬼道的进攻路线,比他想象的,更为粗暴。 用四百多个越行落点,直接穿越大泽而来。 但无论如何,南衣城现而今要做的,便是拖住。 延缓黄粱之人挺进南衣城的速度。 拖到北方军队入驻南衣城,或者人间修行界的来援。 张小鱼神色凝重地看向大泽方向。 那些游走于天穹之上的剑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而那些巫鬼之力却是在不断地汇聚着。 人间隐隐可见一朵黑色之花时而破开巫鬼之术,在天穹招摇着。 这是人间大道之争。 哪怕是张小鱼与诸多师兄们,也是难以插手进去。 张小鱼沉默地看着那边,却是忽然想起了人间的神河陛下。 山河观在很早之前便开始关注神河。 是以张小鱼才会对柳三月说出那一句你的陛下有很大的问题。 所以这个曾经一统人间的大妖,现而今究竟去了哪里? 人间三剑,有两剑直接消失在了人间不知去向。 这未尝不是黄粱之人蠢蠢欲动的原因。 至于大泽之中是否真的有人复苏。 在张小鱼看来,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真正重要的,是人们心里的某些东西的复苏。 可惜张小鱼现在手里没有剑,只有一个空空的剑鞘,也只能在城头之上感叹着。 南岛在一旁听见张小鱼的叹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剑鞘,想了想,从身后解下那柄鹦鹉洲,递到了张小鱼身前。 “师兄的剑还没有回来的话,这柄剑可以先借你用一用。” 张小鱼转头看着南岛,本想拒绝,但是想了想,又接了过来。 “行,那我改日请师弟吃糖油粑粑!” 张小鱼豪气地说道。 “......” 南岛无语良久,看向了大泽那边的战斗。 “师兄认识一个种花的老头吗?” 南岛问道。 张小鱼愣了愣,说道:“什么种花的老头?” 南岛古怪地转过身来,看着张小鱼,见他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于是给他解释着。 张小鱼这才明白南岛什么意思。 托着下巴沉思着说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人间剑宗的师兄们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 “所以他便是大道之修?” 南岛好奇地问道。 张小鱼转头久久地看着大泽那边的天穹,点了点头。 南岛背着剑看了许久,看向一旁的陈鹤,缓缓说道:“你要不先回去?” 正在墙头内趴着的陈鹤愣了一愣。 “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那边看看。” “看啥?” “看看老头还在不在。” “.....” 陈鹤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和南岛一起去的打算,于是便独自离开了城头,向着悬薜院的方向而去。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张小鱼,问道:“师兄要去看看吗?” 张小鱼似乎有些心动,但是目前而言,他也不好离开南衣城,是以也只能无奈地说道:“师弟你去吧,我会帮你看着点的。” 南岛点了点头,走下城头,与那些诸多岭南剑修一起,穿过了城外青山,向着大泽边而去。 清晨的泽风有些寒意,那些剑修们都是拢着衣裳向着那边而去。 南岛的目的自然不是入青山,只是想要去看看那个种花的老头还在不在。 是以在随着众人走了一段路之中,便独自在山脚下走着。 远远地依旧可以看到那片花圃,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正在清晨的泽风里微微晃动着。 南岛停在了花圃旁,看了一旁那个空落落的院子,又转头看着大泽之中那些青山之巅的剑光。 原来真的是那个老头? 南衣城的老头都这么厉害? 南岛颇为叹惋地想着。 看着那个不知是忘了关还是被风吹开的院门,南岛走上前去,在院子里张望了一番,而后缓缓把门合上了。 南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来看看这个老头的踪迹。 或许是因为他昨晚说的那些话的原因? 南岛沉默地坐在小院门口,风吹花圃,阵阵芬芳传来。 也不知道这个老头能不能打赢大泽那边来的人。 南岛胡思乱想了一阵,便站了起来,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只是蓦然间,这片青山脚下游荡的风里似乎多了许多东西。 南岛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片花圃。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意落到了这些花圃中。 而后缓缓地拖曳着无数的花瓣,向着那片青山而去。 整片天穹瞬间被无数落花剑意所填满。 南岛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倒忘记了离开。 ..... 老师兄抬头看着头顶天幕之上那朵浩大的黑色之花,轻声说道:“谁还没有一朵花呢?” 老师兄自然不止一朵花,他有很多朵花。 有些带来了,比如山茶花,便插在山巅的某个树桩上。 有些没有带来,比如青山脚下的那片花圃里的万千花朵。 公子无悲也想起了先前老师兄带来的那朵花,甚至当时他还抖了个机灵,让那两个剑宗弟子以为那朵花就是他的剑。 所以那朵花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剑? 公子无悲神色有些凝重。 老师兄将一身剑意收了回来,与那柄无名剑一同环绕在自己身周,护住自己不受冥河之花的侵蚀,而后在巫河里向着某个地方走去。 公子无悲自然不会便这样任由老师兄寻找破局的方法。 手中巫诀骤然变得凌厉起来,那朵黑色的冥河之花,蓦然摇动着,更多的花粉落了下来,向着老师兄吞噬而去。 老师兄身周剑意再度被腐蚀了一部分,闷哼一声,神色有些苍白,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平静地向着巫河某处走去。 公子无悲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在通过先前的那朵山茶花寻找出去的出口。 一瞬间巫河之水骤然暴动,与天上那朵冥河之花一齐袭向老师兄。 老师兄神色苍白的走在巫河之中,只是随着巫河的暴涌,似乎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了。 于是老师兄停了下来,握住了手中的剑。 被冥河之花侵蚀的没有剩下多少的剑意在身周涌动着。 而后老师兄的苍老的皮肤之上还是出现道道剑痕。 公子无悲神色一惊,身下巫痕若隐若现,随时准备避开那一剑。 只是老师兄握住剑,一剑刺出,却不是公子无悲所在的方向。 而是先前便要去的巫河某处。 依旧是云破月。 只不过这一剑,老师兄是把自己当成了剑,送往了那个位置。 年老体衰的身体,自然经不起这般折腾。 是以老师兄的身影带剑站在那里的时候,已是满身鲜血。 老师兄并未在意身上那些被剑风吹出来的伤口,只是平静地弯下腰去,在巫河之中某处握住了什么东西。 “你看,这是我的花。” 老师兄凭空采了一朵山茶花,捏在掌心,转头看着公子无悲,平静地说道。 于是老师兄身下的巫河出现了一个偌大的豁口,这一遮天之术便被那朵插在树桩上的山茶花破了开来。 老师兄剧烈的咳嗽着,唇角有不少鲜血涌出,那一头白发之上似乎都沾了一些血色。 公子无悲手掐巫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迈的剑宗弟子。 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虽然强行破开了这道鬼术,但是显然已经受了重伤。 老师兄心里也明白,不无叹惋地说道:“可惜我不再是四十岁的剑修了。” 人间百岁,自然越活越衰弱。 如果是四十岁的老师兄,说不得便会直接一剑破开那些巫障。 而不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寻找两界之间的链接点。 公子无悲亦是轻声说道:“倘若前辈还是四十岁,无悲自然转头就走。” 但是老师兄不是四十岁。 所以公子无悲也没有离开。 人间天光随着巫河的破碎,重新回到了这一处山巅之上。 公子无悲双手笼进了袖子里,缓缓说道:“前辈还有几剑?” 老师兄看着掌心的那朵山茶花,想了想,说道:“大概只有一剑了。” “那应该就是两剑了。”公子无悲轻声说道。 老师兄笑了起来,身为年老体衰的剑修,自然要不讲武德一点。 只是很可惜被公子无悲看了出来。 公子无悲身形远远地避开这个老剑修的所在。 双手笼于袖中,有巫鬼之力正在狂暴地涌动着。 老师兄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继续看下去,转头看向青山之外的人间。 在人间某个地方,他种了许多花。 花自然不是剑。 但是可以裹挟剑意而来。 所以这两剑,可以是一剑,也可以是无数剑。 老师兄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有风而来,吹入青山。 有一片绯红的花瓣落在了老师兄的肩头。 而后又被风吹落下去,落在无名剑的剑身之上。 老师兄抬手,手中清秀的剑挑着那一朵花瓣,向着前方伸了出来。 “请。” 老师兄很有武德地说道。 公子无悲身周巫河扩散而出,颇为警惕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山巅的这个老师兄。 这一剑似乎平平无奇。 不急不缓,徐徐而来。 甚至连剑身之上的那枚花瓣都没有掉落下来。 但是公子无悲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人间剑宗剑法沿袭磨剑崖而来。 自然不可随意轻视。 是以哪怕那一剑无比缓慢,公子无悲还是将整条巫河扩散开来,将身前三尺死死地封锁住。 老师兄的身影在青山之巅快速地向着公子无悲而去。 “这是第一剑。”公子无悲听见老师兄轻声说道。 只是下一刻,老师兄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也是第二剑。” 公子无悲心中一惊,看向那刺来的一剑之中,不知道哪里还有着第二剑。 只是很快他便看见了。 在青山之外,有着无数花瓣纷飞而来。 剑意浩荡,令人见之生畏。 公子无悲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老师兄沉声说道:“这是磨剑崖的乱红飞过秋千去?” 老师兄平静地点点头。 而后无数剑意之花落向青山。 公子无悲强行中断了已经准备了一般的鬼术,手中巫诀快速变换,天地之间一横一竖落向公子无悲,将他整个人圈了进去。 如同隔绝两个世界一般。 巫术,画地为牢。 原本公子无悲的想法自然不是这样的。 只是在看见老师兄那一剑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时候,便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老人是打算直接与他以命换命。 公子无悲还很年轻,自然不想落得如此结果。 当那片乱红飞向这处青山之巅的时候,公子无悲便将自己从这处青山隔绝了出来。 老师兄只是平静地看着公子无悲那一道巫术,而后身形骤然加速,几乎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疾射向公子无悲。 硬生生地将公子无悲从画地为牢之中斩了出来。 随着那一剑的落下,老师兄便再也没有了战斗能力,拄着剑在青山之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公子无悲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之花,苦笑两声说道:“剑宗前辈确实是剑宗前辈,哪怕已经垂垂老矣,都能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老师兄倒是颇为自得地说道:“那是自然。” 公子无悲自然不会死在这里,老师兄也没有想过能够拖着残躯,将公子无悲在这里杀死。 他是要逼出公子无悲的第四次越行之术。 哪怕这些巫鬼道之人一身巫鬼之力再如何浓郁,在短时间内连续使用多次越行术,也会伤到巫河的根基。 所以公子无悲看着扑面而来无处可躲的万花剑意,抬手胸前,闷哼一声,神色苍白无比,而后原地只留下了那一道巫痕落点。 老师兄的身影在万千落花来临的时候,便倒进了那些飞花之中。 却是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公子无悲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重新出现在这处青山之上。 那个庞大的越行之阵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损伤。 这也是公子无悲选择将战场拉入鬼术之中的原因。 在那里站了许久,公子无悲转过身来,看着青山大泽之外那些密密麻麻的剑修。 岭南剑宗自然擅长以人数取胜。 身后渐渐有巫鬼之力涌动着,而后大阵骤然运转。 那近千人的北巫道众人出现在了青山之中。 公子无悲自然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便与那些岭南剑修发生冲突。 是以在那些北巫道众人出现在了青山之中的时候,便向着大泽万千青山河流分散而去。 他们要等着后续的巫鬼道之人到来之后,才会选择向南衣城发起进攻。 而公子无悲只是平静地站在那个巫痕之阵旁。等待着下一批人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阵便再次运转起来。 这一次来的人要多很多。 是南楚巫们。 大阵不断地闪烁着。 忱奴与叔禾二人也是来到了这里。 “你的北巫道呢?”叔禾看着公子无悲问道。 公子无悲轻声笑了笑,说道:“他们已经赶赴前线了。” 叔禾自然不信这种鬼话,在青山之中寻找着,终于找到了那些行走在山脚下的北巫道众人。 公子无悲也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说道:“岭南八万剑修便在城外,哪怕他们的修为再如何拙劣,那也是八万剑修。” 公子无悲看向叔禾,缓缓说道:“你如果想要轻视他们,可以让南楚巫们先上。” 叔禾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公子无悲看着身后的二人,却是有些古怪地问道:“明蜉蝣呢?” 忱奴缓缓说道:“他先去南衣城了。” 公子无悲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神秘的南拓巫师,有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地方。 三人在青山之上安静地等待着。 自然是要等到那人间八十万大军到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消失的草为萤 南岛站在花圃外,静静地看着那些落花而去。 不止是南岛,许多人都看见了。 当那些落花飞去的时候,青山之巅的剑光已经消失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剑宗师兄们在剑光消失的时候,便重新回到了大泽边,而后向着这一处山脚下的小院子而来。 南岛猝不及防看见这么多剑宗师兄们,倒显得有些拘谨,毕竟他们不是张小鱼。 “见过诸位师兄。” 南岛执着伞行了一礼。 师兄们古怪地看着这个撑着黑伞的少年。 “你便是南岛?你在这里做什么?” 有师兄认得南岛,很是疑惑地问道。 南岛犹豫了少许,说道:“昨晚我曾出城来过这里,见过这里一个种花的人,先前看见那些剑光,觉得可能是他,于是便想着过来看看。” 师兄们沉默了少许,看着那一地凋残的花朵,没有再说什么。 南岛看着师兄们许久,想了想问道:“所以那边的结果怎么样了?” 有人勉强笑了笑,说道:“可能是赢了。” 南岛看见这种笑容,便知道大概是输了。 所以那个老头死了? 南岛叹息了一声,向着一众师兄再行了一礼,而后撑着伞向着南衣城方向而去。 一众师兄们静静地站在小院外,又看向大泽青山。 “梅曲明他们呢?” “应该快回来了。” 一众师兄看着那片大泽青山。 有谁都不认识的岁月里的剑宗师兄出手。 或许便是因为梅曲明他们发现了什么。 一直到过了许久,才有两个受了些伤的身影在青山脚下走了出来。 一众师兄们化作剑光落向那里。 “你们遇见了什么?” 梅曲明沉默少许,缓缓说道:“公子无悲。” 公子无悲成为灵巫的事虽然在人间并不算保密,但是对于这些许久没管过世事的师兄们而言,自然有些陌生。 南德曲将公子无悲之事简单说了一下。 众人这才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看向大泽青山之中,云雾缭绕,群山遮蔽,什么也不可看见。 只是一个公子无悲自然不算什么。 但问题是公子无悲只是一个先行而来的人,后续大泽那边还会过来什么,依旧不得而知。 梅曲明想起了最开始看见的那个巫痕大阵,神色凝重地说道:“先前在那些青山之巅,我与德曲师兄看见一个颇为诡异的大阵。与鬼术越行的巫痕落点极为相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可能是越行大阵!” “越行大阵?” 有师兄皱起了眉头。 有知道这一阵法的师兄在一旁解释道:“应当是出自原镇鬼司之手的阵法,与越行术同理,但是可以进行大规模传送越行。” 众人都是有些惊诧地看向青山之中。 “所以,黄粱之人跨越大泽而来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甚至有可能已经来了。” “问题是来了多少人?” 众人神色凝重地看着大泽青山。 “来多少人都有可能。”南德曲轻声说道,“连古巫山都重新出现在人间了,那么自然代表着巫鬼神教的复苏。我们也许要面对的,是整个巫鬼道之人。” “黄粱真的疯了?” “疯了的不是黄粱,而是那些对鬼神怀抱虔诚信仰的人。” 众人沉默下来。 “进山吗?” 有师兄抱着剑问道。 南德曲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可以在外围布下防线,这片大泽青山太大了,冒险深入,可能会迷失在里面,如果情形不对,便直接全体退守南衣城,陈怀风应该能够看到这边的景象,到时候他应该会启动南衣城大阵。” 曲莎明点了点头,化作剑光向着那些岭南剑修而去。 “我们呢?” 剩下的师兄们问道。 南德曲沉默了很久,看向大泽说道:“深入大泽,去寻找巫痕大阵的落点。” 一众剑宗师兄们都是点了点头。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公子无悲应当受了一些伤。”梅曲明缓缓说道,“但是在山里可能还有其他人,尽量还是不要用剑光行路。” 剑光虽然快,但是过于招摇,倘若青山之中真的已经来了不少人,难免会成为活靶子一样的存在。 一众师兄们敛去了剑意,抱着剑向着青山而去。 南德曲与梅曲明受了一些伤,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前去,而是化作剑光向着南衣城而去。 回到南衣城的时候,张小鱼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城头之上,撑伞的少年南岛估计在城外青山里走着。 看见两位师兄的到来,张小鱼匆匆问道:“那边发生什么了?” 梅曲明将先前二人经历的那些事情与张小鱼说了一下。 张小鱼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真的有这种老师兄的存在?” “老师兄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散落在人间哪里去了。”梅曲明缓缓说道。 张小鱼却也是叹息了一声,继而看着两位师兄身上的伤口,说道:“师兄们伤得不重吧。” 南德曲摇了摇头,说道:“还好,他花无悲既然已经入了灵巫,自然便不会这般不要脸,真的下死手。” 张小鱼稍稍放下心来。 两位师兄便在城头之上盘坐下来,虽然伤得不重,但还是需要好好休养一下。 过了许久,城外终于出现了那个撑着伞的少年。 南岛一路回到城头之上,这才发现有两位剑宗师兄也在这里,只不过见他们一身剑意环绕静坐的模样,应当是养伤,南岛倒没有打扰他们,从一旁绕了过去,停在了张小鱼身旁。 本想将先前看到的东西和张小鱼说一下,但是见到那两位师兄之后,大概也猜到张小鱼应该已经知道了。 于是在一旁不住地叹着气。 张小鱼古怪地看着南岛,问道:“你叹什么气?” 南岛缓缓说道:“我在想南衣城能不能赢下来。” 老师兄都死了,看起来南衣城自然岌岌可危。 张小鱼自然是知道那边那场战斗的结果的,只是倒没有像南岛这般气馁,拍了拍南岛的肩膀,说道:“首先你需要知道,大道之修也不是全然无敌的。” 南岛歪头看着张小鱼,问道:“什么意思?” 张小鱼看向大泽边的诸多剑修,轻声说道:“八万剑修与一个一般的大道之修相比,自然是八万剑修更为强大。” “什么是一般的大道之修?” 张小鱼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师父这样的人之外的大道境。” 南岛明白了一些。 “所以哪怕你让他公子无悲再如何强大,他也不会真的敢孤身面对岭南这八万剑修。”张小鱼平静地说道。“把岭南剑修推进到大泽之中去,虽然有些冒险,但其实也可以算是一种拖字诀。” “八万剑修堵在大泽边缘,他们便要好好思量思量。” 南岛静静地听着,看向南衣城外,沉默了少许,说道:“如果他们真的疯了呢?” 张小鱼亦是沉默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八万剑修自然能够极其有效地延缓巫鬼道人挺近南衣城的速度。 但是换句话而言,这同样是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的。 南岛转头看向城头之上,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剑修了。 连先前那个屡次骚扰自己的女子剑修也不在城头之上了。 大概都已经去到了大泽边,站在青山边缘,准备迎接大泽两岸大地千年来的第一次战争。 但是人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些向着青山中而去的剑光世人自然都看见了的。 南岛抬起头,看着那片遥远古老群山的中央,看着那一座被万山拱卫的孤峰。 那里有什么? 换句话而言,是什么让这片平和了千年的大泽之中,再度掀起了波澜? 南岛并不知道。 在这个故事里,他与那些岭南剑修一样,都是小小的人。 剑已经佩妥,也见到了人间,只是依旧没有上台的资格。 只是小小的台下观望的人。 南岛背着桃花剑在城头长久地沉默着。 八万剑修下山为了人间而来的壮举自然是值得钦佩的。 南岛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般的勇气。 所以在城头犹豫着。 张小鱼却是拍了拍南岛肩膀,笑着说道:“师弟在想什么?” 南岛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只是突然发现,其实岭南那些剑修们,比许多世人都要勇敢得多。” 张小鱼于是明白了南岛的沉默从何而来,搂着南岛的脖子,一如二人最开始见面时的那样,笑嘻嘻地说道:“师弟是在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像他们一样去往大泽那边?”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 张小鱼微微笑着说道:“人在面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的时候,会有犹豫,这是人之常情,师弟倒也不用觉得自己有多不堪,岭南剑修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千年来的,便一直承担着维系凤栖岭南北平稳的责任,虽然世人往往只能看到人间剑宗对于槐安南方的影响,但是岭南剑宗对于这片大地的功劳也是不可磨灭的。” 南岛静静地听着,转头看着这个明明沉迷于打牌,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师兄。 张小鱼继续说着:“师弟你来人间的时间还很短,等你以后慢慢的找到了很多值得热爱的东西,你自然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拥有这种勇气,昨晚你在墓山之上对着怀风师兄拔剑的时候,不正是这样吗?” 南岛沉默了下来。 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所以鼠鼠呢?” 张小鱼微微笑着说道:“剑宗不是喜欢杀人的刽子手,柳三月确实死在了怀风师兄手里,但是那是情势所逼,换句话而言,这未尝不是整个北方坐视不理的结果。至于鼠鼠,你可以去南衣河上找一找她,也许还没睡醒。” 南岛转回头来,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们这样,倒显得我很呆了。” “十五岁的少年,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张小鱼轻声说着,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十五岁,还是另有其人的十五岁。 南岛觉得这句话虽然像是在安慰人,但总让人有些受伤。 张小鱼松开了南岛的脖子,在城头上抱着鹦鹉洲站定,轻声说道:“师弟要再留下来看看吗?” 南岛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最开始看见天边那些剑光的时候,确实有些动心,但是转头那个剑光的主人好像便死了,于是又犹豫了起来。” 南岛说着,却是歪着头长久地想着:“我好像记得在我的记忆里,应当是说过我不怕死的话,但是上次睡了一觉之后,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我有些记不得当初是因为什么不怕死了,所以现在的我有那么一点怕死。” 张小鱼笑着说道:“不怕死的人是有问题的,怕死才是正常的。我师父其实也怕死,否则也不会选择以身化妖,死皮赖脸地赖在人间一千年。” 南岛:“......” 张小鱼你这么皮,丛刃他知道吗? 南岛很想问一问,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换句话来说,只是取舍而已。”张小鱼看着远方轻声说道,“看有些东西,值不值得用生命做赌注。” “比如柳三月?”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想着这个很久以前的朋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南岛想着听来的那些关于柳三月的零零散散的故事,在城头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那我再看看吧。” ...... 陈鹤一步三叹气地回到了悬薜院,想着去静思湖找草为萤扯会淡,只是却在那些玉兰林的廊道里,看见了云胡不知。 这个只修心意不修形体的青牛院大先生确实不可能去那些城外的青山之中。 云胡不知正在看着书,听到了陈鹤的叹息声,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叹什么气?” 陈鹤在云胡不知身旁坐下,愁眉苦脸地说道:“南衣城外都已经打起来了,肯定得叹会气才能舒服一点。” 云胡不知好像确实不知道这些事,奇怪地看着陈鹤说道:“黄粱那边的巫鬼道人已经过来了?” 陈鹤想了想,说道:“可能是的,先前天边的那些咻咻咻的剑光先生没有看见吗?” 云胡不知挠了挠头,说道:“我不知道,毕竟也不能像别的先生一样帮些什么忙。” “哦。”陈鹤心想云胡不知倒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只是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面色古怪地看着云胡不知。 “先生应当是黄粱人?” 云胡不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然后便看见陈鹤有些犹犹豫豫地在那里,似乎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太好说。 云胡不知笑了笑,说道:“你想说我的立场?” 陈鹤不好意思的笑笑。 云胡不知轻声笑着说道:“准确的说起来,其实我与卿师,都算是槐安大道这边的人。这场战事的由来,我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但是肯定离不开巫鬼神教。且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胡不知顿了顿,坐在廊道里,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 “谁会喜欢战争这种东西呢?” 陈鹤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所以最好还是天下太平,然后推着小车游行四方,潇洒自在当然是最好的。” 云胡不知笑着看着陈鹤说道:“日后可以带上我一个。” “没问题!” 陈鹤拍着胸脯说道。 二人又坐了一会,陈鹤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草为萤扯淡的,于是站了起来向着回廊另一头而去。 云胡不知看着陈鹤的背影,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陈鹤说道:“去找我那远方亲戚。” 云胡不知在身后古怪地说道:“但是静思湖没有人啊。” 陈鹤愣了一下,回头看着云胡不知,后者的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开玩笑。 “没有人吗?” 陈鹤古怪地说道,但还是决定去看看。 “反正也是要回藏书馆的,从这边一样的。” 云胡不知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来一面看着书,一面眉头紧锁地写写画画着。 陈鹤一路来到了静思湖畔,这才发现草为萤确实不在这里。 先前他所坐的地方已经被落花堆满了,似乎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陈鹤歪着头看着那里。 莫非他真去抓灵巫去了? 陈鹤并不怀疑草为萤能不能够抓回来一个灵巫,虽然这个从梦里走出了的少年从未表现过有什么神异之处,甚至还拿着剪刀对这变成了桃树的南岛一通乱剪。 唯一能够让人感到一丝不寻常的就是,他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 但是陈鹤依旧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发生了什么事,陈鹤都想跑来找草为萤。 陈鹤在湖畔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草为萤回来,于是叹着气,穿过了林间小道,向着青牛院的方向而去。 只是一直到回到听风台上,陈鹤都没有看见草为萤的身影。 这未免让陈鹤有些好奇。 这样一个梦里走出来的少年,对人间人生地不熟的,能够跑到哪里去? 陈鹤看着一旁的那本传记小说,心道要不去老狗镇问下? 毕竟老狗镇里好像还有很多草为萤。 他们应该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只是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这小子应该会回来的。 陈鹤打着哈欠,昨晚没睡好,到了现在确实格外的困顿。 于是便倚着听风台的护栏睡了过去。 睡个好觉当然同样重要。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我只能不讲武德了 老狗镇。 陈鹤在酒肆里抬起脸来,在一旁的杯子里酒水中看着自己脸上睡出来的痕迹,有些茫然。 自己不是在听风台睡觉吗? 怎么就又到老狗镇了? 陈鹤打着哈欠,站了起来,看着酒肆角落里坐着的两三个正在喝着小酒的闲人,想了想,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门外春光依旧,虽然外面的人间一片兵荒马乱,但是这里面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镇上的居民们依旧闲适自在地行走在街巷之中。 不过也正常。 梦里的人间,自然要得人间所不能得。 不然算什么春秋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我只能不讲武德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章 丈育小南岛 南岛在城头之上抱剑坐着,张小鱼便在一旁念叨着打牌打牌之类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张小鱼却是蓦然惊了一惊。 转头看向南衣城北的方向。 南岛看着张小鱼,很是古怪地问道:“师兄在看什么?”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 南岛有些不明不白的。 “北台从西门手里夺了兵符,带了三十万青甲离去,哪怕他是要直取槐都,我都没什么意见。”张小鱼神色凝重地说着。 南岛听到这里则是一脸茫然。 北台什么? 在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章 丈育小南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意思的事 南岛觉得与鼠鼠已经无话可说,直接夺走了她剩下的吃的中的一只烧鸡,转身就跳上了河岸,三两步就溜走了。 鼠鼠在后面张牙舞爪了一阵,等到南岛的身影消失在河边之后,却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在舟边坐着,静静地看着河水中倒映的一切,天空中有两道剑光掠过。 天空中有两道剑光掠过,南岛抬起了头来,看着那剑光去的方向,大概明白了是为了什么而去的。 便是先前张小鱼所怀疑的北方大军能不能顺利赶到南衣城的问题。 这倒让南岛有些好奇,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意思的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给我一些种子 梅先生便在一旁呵呵笑着。 然后南岛便问了他一句:“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梅先生瞪着眼睛说道:“因为他们泡的茶没我泡的茶好喝。” 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南岛沉默少许,没有再问下去。 又在城头上喝了会茶,与谢先生等人闲聊了一会,南岛终于在梅先生的嫌弃的目光里离开了城头。 天光已经有了一些辉煌的色彩。 南岛走在南衣城的大街上,抬头看着天空。 只是那两道北去的剑光依旧没有回来。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自然可以想象得到,故事的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给我一些种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碎花袜子与星河手链 越过黄粱北部的墨阙与地戍,然后再越过重重青山。 可能会跋涉一些不知名的小河,经过一些无人问津的溪流,再走过一些小小的村落。 大约便是白河境内。 再穿过了某处山崖,从崖底走出来,人间一片豁然开朗的时候,眼前便出现了一条颇为梦幻的大河。 牧云河。 白河之名,亦是由此而来。 当然,这并非是这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河之水是白色的原因。 而是因为无论人间风雨如何,这条安静的流淌着的河流之上,永远静谧地萦绕着许许多多如同乳水般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碎花袜子与星河手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剑下桃花 李青花怔怔地站在夜空之中。 是夜空。 但不是站在人间所见的夜空。 于是李青花知道自己应该是猜错了这个自称是思怀的女子的身份。 什么样的人间大妖,能够截取一段星河送给世人当做礼物? “为什么?” 李青花终于问了一个为什么。 瑶姬斜撑着伞,站在夜色下,歪头看着李青花,又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那双碎花小袜子。 “因为你也送了我一些东西。” “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剑下桃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山下 张小鱼怔怔地看着那些随着剑光退向南衣城的诸多剑修,还有无数正在从青山里涌出来的人流。 虽然已经是夜里,但是远方有孤峰之上垂落的天光,近处有四处扩散的剑光,倒也能够将整个南衣城至大泽之间的那一片大地上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是人间兵甲的冲撞,在那其中还夹杂着诸多巫鬼道人。 每千人的小阵型之中,在后方都会有着数十个巫师鬼使,颂唱着巫诀,一面加持着那些兵士,一面拖延着岭南剑修的离去。 这是大泽对岸那片大地之上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山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山上的黑袍与白衣 南岛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神海之中的那些元气溪流所汇聚的小湖泊已经只有一层浅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其中有许多细小的鱼儿正在游动着。 正是南岛的剑意之鱼。 只是虽然看起来很多的样子,但是大多比较孱弱。 并不能算得上真正的剑意,还需要蕴养成形,才能够真正的被驱使离体,增强剑势。 在那里坐着思忖了许久,南岛才发现听风台上只有自己在这里,陈鹤却是不知道去哪里了。 但是仔细听来,南衣城似乎是在隐隐约约地吵闹着?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山上的黑袍与白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城头的酒与风 正如陈鹤与南岛所讲的那样,剑宗师兄们在三十日的最后发起了一次袭击,只是双方都没落得什么好处,于是草草收场。 只不过对于南衣城而言,有些相关的故事与战斗是可见的,而有些不是。 譬如某个老倒霉蛋书生,已经在某座高山上遇袭两次。 不过知道与否,在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被人看见。 于是在三月三十一日的清晨。 人们还在担心着外面的青山之中的剑修时。 有人敲开了小竹园的门。 云胡不知揉着眼睛打开了那扇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城头的酒与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饮酒是乘兴的事 南岛提着还有大半的酒壶,却是有些想不明白这场见面的意义所在。 莫非便只是二人那相似的面容之下的一种难以分割的关系纽带所代表的东西? 在城头张望了一会人间,南岛便提着酒走回了城内。 谢先生大概是不想要这半壶酒了,南岛于是便直接喝着酒一路走去。 走到半路便看见明先生便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静静地站着。 南岛还以为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酒了,走上前去,把酒壶递给了明先生。 明先生却没有接过来,只是平静地看着城头之上。 南岛本以 《此剑天上来》第一百二十八章 饮酒是乘兴的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伤人者伤人最深 小少年胡芦在剑宗门口台阶上抱着剑睡着。 虽然已经天亮了许久了,但是因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经常性地睡不好,所以胡芦现在白天也醒得越来越晚。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日师兄们都出去了,没人在门口打牌搅他清梦了,所以便懒得醒了。 睡着睡着,胡芦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感觉有人在旁边坐了下来。 胡芦还以为是张小鱼他们回来,眼睛都没有睁开,迷迷糊糊地说道:“师兄你们回来啦?” 但是没有人回应,胡芦等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却是 《此剑天上来》第一百二十九章 伤人者伤人最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百三十章 白冠青衣,白云清溪,陈云溪 草为萤在静思湖托着腮发呆的时候,便看见丛刃一面走一面摸着脑袋穿过玉兰林中的回廊走了进来。 “你摸着自己脑袋干什么?”草为萤很是疑惑地问道。 丛刃带着剑走到了湖边,在草为萤身旁坐下,歪头歪脑地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刚走过来就听见他们说我和神河打了一架,脑袋被打坏了,我现在正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前面跑出去和神河打了一架,快要死了,在弥留之际做了个春秋大梦。” 草为萤只是笑着,说道:“有什么区别呢? 《此剑天上来》第一百三十章 白冠青衣,白云清溪,陈云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闲云野鹤我是一梦方醒 世人往往以为这场战争最开始的地方,一定是在南衣城。 然而并不是。 而是凤栖岭以北。 来自于那三十万青甲与山月城外的二十万大军的僵持之中。 有人打破了这些宁静。 最开始不守规矩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而后便迅速地演化成为一场不可控制的战争。 北方的援军被打成了老弱病残的消息,是在午后时分传入南衣城中的。 来自于那些匆匆向北而去的人们听到的故事。 于是很快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南衣城头之上。 一袭白衣坐在城头的张小鱼回看了一眼北方 《此剑天上来》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闲云野鹤我是一梦方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里可以听到什么故事 陈鹤最后还是没有去看看那一场战争的模样。 在小楼与草为萤喝了很久的酒之后,便回去了藏书馆。 暮色降临的时候,那些城外的声音也平息在了风里。 张小鱼抱着剑面朝南衣城坐着。 白衣之上有着不少的血色。 这些血色自然不会是张小鱼的。 而是那些借助巫鬼之术,成功地突破至南衣城下,又踏着巫鬼之术登上城头的黄粱之人的血。 一直到最后僵持了许久,在城外留下了无数尸体,黄粱之人才退了回去,停留在了大泽边。 张小鱼没有去看,也没有去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里可以听到什么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暮色照血也是辉煌 胡芦抱着剑走到了墓山上,在陈怀风身旁坐了下来,依旧在打着哈欠。 过往那大半个月在剑宗门口抱剑而坐的时间,小胡芦睡得并不好。 “师兄找我做什么?” 胡芦看向在那里握剑而坐的陈怀风问道。 陈怀风依旧平静地看着同归碑,身周剑意与风雨招摇不止。 “先前师父来找过我。”陈怀风轻声说道,“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 胡芦一头雾水,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 陈怀风缓缓说道:“日后师弟你便要接过人间剑宗的宗主之位了。” 胡芦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暮色照血也是辉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你还是贪生怕死吧 陆小小在城头很是不安的休息着。 最开始的时候还一直警惕地抱着剑,但是那种长时间的困意慢慢袭来的时候,也便慢慢松开了手,在城头上歪歪斜斜的靠着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看见那个少年走上了城头,蹲在她身边摇着她的肩膀,然后很是真诚的说着。 师姐,已经打完啦,我们快回凤栖岭吧。 陆小小于是开心地跳了起来,拉着少年就往北方那处山脉而去。 但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陆小小发现怎么跑也跑不出南衣城,总是才下城头,又上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你还是贪生怕死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里梦外,镇里镇外 天上镇风声并不大。 但是陈鹤的鼾声很大。 南岛一面喝着酒,一面想着怎么会有人睡觉鼾声这么大? 草为萤似乎知道南岛在好奇什么一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花海,轻声笑着说道:“因为他在装睡。” “我没有!” 有个声音从花海里传了出来。 然后又没了下文,鼾声继续。 草为萤很是放肆地笑着。 南岛在那里抱着酒葫芦很是无语的模样。 过来许久,陈鹤终于装不下去了,拿着书从花海里站了起来,却还是一脸茫然地看向二人说着:“刚刚睡的好香啊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里梦外,镇里镇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崖上的书生 大泽之中。 姜叶离开了巫山主峰,踏着剑风,快速地穿越着一路而来的青山大河,向着外围的方向而去。 这片自大泽中升起的诸多古老山峰之中,可以感受到的剑意气息已经越来越少。 那些师兄弟们应当是已经离开了大泽,回到了南衣城。 姜叶循着最近的剑意气息而去,在一处山谷之中找到了三名剑宗师弟。 与姜叶一身干干净净不同,这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口。 当姜叶踏着剑风出现在谷口的时候,瞬间三柄剑便落到了姜叶身前。 不过还好他们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崖上的书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月的第一场雨 在那些师兄们自大泽青山中回到南衣城之后,南衣城的防守压力便小了许多。 许久没有休息过的陆小小终于有了点时间,向后退去,稍稍喘息着。 腹部的伤口已经裂开了,陆小小不得不退到最后面,割下一段衣裳,忍着疼痛重新将那里层层环绕着包了起来。 南衣城头之上已经没有了多少黄粱大军。 剑宗师兄们化作剑光汇聚到一起,无比强硬地撕开了那些黄粱大军与巫鬼道冥河之人的阵线,那些皓然无比的剑光,便如同星河垂落人间,硬生生将那些悍不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月的第一场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外来剑 越行大阵之前,姜叶平静地看着忱奴将自己的青菜剑折成了两段。而后向着人间张望而去。 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自己所设想的,那些所谓的诱敌只是想象而已。 但信错归信错。 姜叶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握紧了只剩下半截的青菜剑,姜叶神海中所剩无几的元气在疯狂地涌动着,而后整个人化作剑光落向人间青山之中。 忱奴甩去了掌心那些在剑意之下而留下的一些鲜血,双手重新拢回袖子中,身周巫鬼之力汇聚,化作一条巫河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外来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推门的人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四月一日。 这场雨在清晨时分便渐渐地结束了。 南岛一觉醒来,满台竹叶摇落,那些积留在竹枝上的雨水正在缓缓地向下滴着。 听风台外的竹林之中一片滴滴答答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一个寻常有雨的清晨——倘若不去想城外那些也许淌了满河的血色的话。 南岛自然没有刻意地去想。 只是那些从南面大泽之中吹来的风里,难免带了一些城外战争的血腥气息。 南岛从一旁拿起桃花剑,走到台边坐了下来。 风里的血腥味并不算重。 或许是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推门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章 世人与修行者 清晨城头的风有些寒意。 就像过往和苏广通宵打完牌走在回剑宗的路上吹到的那些风一样。 张小鱼裹着血衣站在城头之上,满城剑修都是这副模样,靠着城墙抱着剑,裹着衣裳安静的闭着眼睛休息着。 或许是因为昨晚那场雨的原因,也或许是一日之内连续尝试了两次攻城,今日黄粱那些军队依旧毫无动静,安静地蛰伏在城外大泽与青山之中。 张小鱼吹着那种带着寒意的风,看向大泽深处。 昨日在那里面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 但是张小鱼并不知道发生了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章 世人与修行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看人间以及怀里的红中 姜叶看着卿相说道:“不错在哪里?” 卿相有些愤愤地说道:“这老小子不讲武德,来偷袭我一个一千岁的老人家,还好我会那么一点剑,顺手杀了曲岭,这小子转头就跑了,你既然杀了他,也算是帮我出了一口气,当然不错。” 姜叶沉默了少许,说道:“不是我杀的,我当然杀不了一个灵巫。” “那是谁?你有哪个师兄成大道了?” 卿相颇为好奇地问道。 姜叶低头看着怀里的那柄不眠剑,想了很久,缓缓说道:“是公子无悲。” 卿相愣了一愣,咂咂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看人间以及怀里的红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南向北的张小鱼 陈怀风与张小鱼一个坐在碑下一个靠着墓碑,各自想着事情。 胡芦挨了一顿揍,在一旁揉着屁股,心想这两师兄在打什么哑谜呢? 过了许久,见二人还不开口,正打算问张小鱼来墓山做什么,便见张小鱼靠着墓碑抬起头来,身后的剑鞘是空空的,所以他看向南方天空的眼神也有些空,或者说茫然。 “柳三月死前,曾经说过哪些东西?” 张小鱼看着南面问道。 陈怀风看着张小鱼说道:“只是神女的事而已。” 张小鱼转过头看着陈怀风说道:“没有别的?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南向北的张小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河边的梦与理由 在静思湖看了一阵,南岛便背着剑向着回廊走去。 草为萤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又转回头重新看着那片暮色大湖。 同样无所事事的人自然不好说教另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南岛背着剑,在暮色里走出了悬薜院的大门。先前上午的时候,便想出去看看,只是后来遇见了梅先生,给南岛说激动了,于是又回去冷静去了。 下午的时候再出来,却发现南衣城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当然,那种才始结束的战争的气息,依旧飘荡在暮色的风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河边的梦与理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你而是我 南岛怔怔地看着看着陆小小,过了许久才回答道:“是的。” 陆小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倚着护栏看着一河暮色,看了许久,转回头看着南岛笑了笑,而后背着剑向着人流里走去。 南岛独自抱着没有剩下多少酒的酒壶在河边待了一阵,而后安静地喝着,同样离开了这一处河边。 沿着河岸走了许久,夜色便渐渐落了下来。 南岛看了看手中空空荡荡的酒壶,放弃了再去续一壶的想法,在夜色里向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一直到走到南静坊外某条巷子的时候,南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你而是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走在南衣城的陈鹤 陈鹤坐在湖畔,抬头看着天空,轻声叹息着,什么也没有说。 确实是草为萤救的南岛,那株从南岛因果里抽离出来的桃树还生长在老狗镇的湖岸边。 自己只是一个开着天衍车在城里来回穿梭着搭了把手的人。 “他会死吗?”陈鹤看着草为萤问道。 草为萤抱膝坐在湖边,轻声说道:“看他自己。” 陈鹤叹息了一声,拿起酒葫芦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而后站起身来,把酒葫芦还给了草为萤,向着静思湖北面的廊道走去。 “我还是去看看吧。” 陈鹤轻声说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走在南衣城的陈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洄流岁月里的公子无悲 虽然明知当时那个剑宗师兄的表现有些古怪,但是陈鹤依旧还是去了南衣城之中的各大牌馆。 说不定张小鱼真的在那里面呢? 陈鹤如是想着,在夜色南衣城的街头四处奔走着,看见了牌馆或者某些可能聚着人打牌的地方——比如那种大半夜还灯火通明的街边小铺,便走进去问询一番。 只是偌大一个南衣城,遍地牌馆与牌局,陈鹤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不可能真的找得完。 陈鹤自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能找几个是几个。 一直到深夜,许多的灯火都熄灭下去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洄流岁月里的公子无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四月二日。 陈鹤沉默地坐在悬薜院门口。 昨晚与那个或许是剑宗师兄的人相遇之后,陈鹤便没有再去牌馆里寻找张小鱼。 他并不知道在张小鱼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倘若他真的在剑宗,而那些剑宗师兄们又说他不在,那便只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所以陈鹤想了很久,直接回了悬薜院,在门口坐着。 晨光熹微,远远地落在那些远处的高楼檐角之上,是以巷子里依旧一片冷色。 草为萤大概真的是对的。 这是陈鹤第二次想到这里。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晨光是夜晚的暮色 天光薄雾,晨风稀疏。 有人在幽黄山脉的某处山崖之上等待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某个应来之人。 于是身周巫河显化,一步踏入虚空,向着天穹而去。 那些藏身于大泽青山之上天穹中的越行之阵迟缓地旋转着,先前被某个剑宗弟子拖曳着剑光一路穿行而去,却是损坏了不少。 那道身影于是落在了第一处天穹之阵前,静静地看了许久,从袖中伸出手来,有缩小版的越行巫痕在掌心浮现,而后大泽深处有冥河之力涌动而来,落入掌心,又被牵引着,落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晨光是夜晚的暮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陈鹤是潇洒的人 有人犹犹豫豫地站在巷子里,似乎在想着到底要不要进去与天狱的人说一下,那个披头散发提剑走在大街上的人的事。 天狱对于剑宗弟子或者悬薜院的先生而言,自然很多时候是不用给面子的。 但是对于世人而言不是。 所以天狱附近,便是连打牌的声音都没有。 无比的宁静。 或者说死寂。 那人站在巷口张望着,有些忐忑不安地搓着手。 然后身后便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然后呆呆地站在那里。 有人坐在一辆极其古怪的轮椅上,向着这条巷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陈鹤是潇洒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章 我离命运二尺九 卿相一早便回到了悬薜院,但是一直没有去静思湖那边,而是去了探春园的小楼之上。 凭栏而立,手中提着一壶路上顺手买的酒。 卿相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 所以当第一口饮入喉中,沁入肺腑的时候。 却是有种微妙的眩晕的感觉。 那一瞬间的感受,大概人间一切都无可比拟。 在高楼之上看了一些故事。 譬如有人上山还剑,而后敛尽气息没入人间不知去向。 譬如有人乘车劫狱,咣当而来咣当而去。 前者卿相其实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看到后者的时候,卿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章 我离命运二尺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溪边桥上的桃花 小少年胡芦回到了剑宗之中,似乎是因为抱着方寸在门口坐了太久,此时依旧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剑坐在门口台阶上。 普通的人间台阶,先前被鼠鼠一竹篙打碎过,虽然后来担心被丛刃责怪的张小鱼很是认真地修缮了一番,但是还是有些怪异。 毕竟只是翻了过来,而不是重新去山里找些石头打磨一番。 所以胡芦坐着总觉得有些怪异,好像有些晃晃悠悠的样子。 于是不安地扭动着屁股。 门房里有些师兄们正在打牌。 胡芦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参与不进去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溪边桥上的桃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桃枝可以是剑 张小鱼听到公子无悲说完了这句话,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无论猜对还是猜错。 他都要杀了自己。 张小鱼本想问下他,是什么让他觉得那些东西和自己有关。 但是当那一池四月的暮色之水翻涌着落向天穹的时候。张小鱼却是看见了站在池边的公子无悲脸上的神色。 似乎有些悲叹。 但是情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唇角的一些鲜血,还有那有些苍白的脸色。 张小鱼大概明白了公子无悲所说的没有时间验证了是什么意思。 却也是很好奇,在南衣城中,他遭遇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桃枝可以是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一日,张小鱼再入... 一池之外。 丛心依旧晃悠悠地坐在秋千上,看着一池中残留的那片暮色,还有那些神色凝重地站在池边看着那片暮色的剑宗弟子。 看了许久,丛心却是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断掉的另外一只小拇指,愁眉苦脸地说道: “张小鱼啊张小鱼,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丛心抬起头,重新看向一池之中,那棵安静地生长在溪桥边的桃树,正在那片暮色里,纷纷地落着带了一些血色的桃花。 那些血不是张小鱼的。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一日,张小鱼再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像你的名字一样不要悲伤 桃枝可以是剑。 红中也是。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像你的名字一样不要悲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见于是苍老 陈鹤与南岛都离开了南衣城。 原本总有人打瞌睡的听风台却是无比寂静。 卿相坐在台边,喝着小酒,静静地看向南衣城北方。 那些在繁盛人间之中向着剑宗园林方向而去的红中他自然也见到了。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 一个剑宗弟子,不好好练剑,成天游走在南衣城中四处通宵打牌,自然便是为了一些东西。 但是那样的画面确实很好。 夜色深沉,人间灯火璀璨,而后万千红中自人间升向天穹。 自然极为有趣的东西。 楼下传来了一些脚步声,有些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见于是苍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经是我,现在是你 南岛撑着伞背着剑,安静地坐在山脚溪边一块底部没入溪中的石头上。 沿着小溪往下,可以看见一条小河。 那是南衣河的某条支流。 沿着支流走过去,会穿过一片低矮的林子,林子过去,便是南柯镇。 但是南岛停在了这里,没有再走过去。 远处天穹之上似乎升起了许多光芒,应该是剑意。 南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来。 也许是走错路了。 南岛这样想着,低头看着夜晚溪中的潺潺流水,一切都很宁静。 身后山林里有着窸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经是我,现在是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间再无陈枸杞 陆小小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和鼠鼠解释清楚了这个问题。 不过坐在船头的鼠鼠在听到陆小小只是想拉南岛去岭南剑宗之后,却显得有些失望。 “啊,原来是这样呀。” 鼠鼠觉得这种发展并没有自己所误解的那种有趣。 但是秉承着日行很多善的理念,鼠鼠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要是看见了他的话,就告诉你一声吧。” 鼠鼠笑眯眯地说道。 陆小小看着鼠鼠的笑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多谢。” 陆小小如是说道。 然后便见鼠鼠把手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间再无陈枸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海中的白花 夜色沉寂,也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也许没有。 有人提着灯笼,平静地站在某条昏暗的长街上。 衣袍宽大,那根挑着灯笼的木棍都缩入了袖子之中,倘若有行人经过,或许还会惊慌失措地看成一件衣袍挑着灯笼站在街角。 但是已是深夜,南衣城中很是宁静,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这是东城街。 尽头便是城东的城门。 那人提着灯笼安静地站在那里,头顶也有一个灯笼,只是已经熄灭了,只有他手中的灯笼在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海中的白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要问,才能洞知我的痛苦 山色迷离,细雨湿衣。 少年一面咳嗽着,一面握紧了手中的桃花剑,撑着黑色的伞在青山之中奔逃着。 方才被花无喜握住剑甩了出去,此时南岛却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往哪个方向而去。 但往哪个方向而去,其实都是一样。 人间还有谁愿意像陈鹤那样,开着天衍车奔腾在人间来找寻自己呢? 南岛这样狼狈地奔跑在雨中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 其实在悬薜院的那些日子并不美好。 所有人的态度里都藏着隐隐的拒绝。 只是陈鹤不管不顾地撑起了那些光亮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要问,才能洞知我的痛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章 大泽边杀人意境的讨论 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 南岛撑着伞拄着剑在青山脚下停了下来。 花无喜便在身后不远处,平静地看着南岛在山雨中停住的身影。 “再往前便是大泽了。” 花无喜平静地说道,好像已经忘却了先前在山道上的那些苦痛。 南岛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原来已经跑出来这么远了啊。” 花无喜的目光越过那些山雨,落向远处的那些大泽芋海。 “冥河还有更远的距离。” 南岛回头看着花无喜,这个一路淋着雨而来的身影在雨中很是平静,南岛也只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章 大泽边杀人意境的讨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剑自然天上来 花无喜皱眉看着南岛,目光落在他的那柄伞上,一股莫名而来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人间风声似乎止息了一刹。 在这一刹之间,花无喜听见了一句话。 “你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吗?” 南岛如是说道,松开了手中的伞。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剑自然天上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剑自然天上来 花无喜皱眉看着南岛,目光落在他的那柄伞上,一股莫名而来的寒意从背后升起。 人间风声似乎止息了一刹。 在这一刹之间,花无喜听见了一句话。 “你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吗?” 南岛如是说道,松开了手中的伞。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剑自然天上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场风雪二尺九 那片剑光星河无比浩荡的向着人间而来。 于是不止大泽边的二人见到了。 整个人间都在看向大泽那片天空。 但人间如何去看,是人间的事。 南岛只是抬手擦去了那一滴冰冷的泪水,平静的看着花无喜,轻声说道:“接下来。” “是剑。” 南岛无比平静的话语落在了花无喜耳中,终于让这个惊惶的少年回过神来。 没人想死。 哪怕花无喜真的什么都无法让他欢喜。 那条冥河的尾巴之中,无数冥河之力向着泽边而来。 花无喜确实是拥有神鬼眷顾的人。 只是那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场风雪二尺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桃花,桃花,桃花! 时间回到那些剑光落下的前一刻。 当花无喜认命的看着那些剑光将自己淹没的时候。 那个原本在不远处的少年却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只是并没有成功。 花无喜余光瞥了一眼,心如死灰的他自然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 只是下一刻,他便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穿破风雪而来。 是..... “桃花!” 花无喜蓦然转过头去,那柄黑伞已经消失在了身旁。 那个脸上桃花如血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拿走了那柄伞,撑着伞穿过风雪,在南岛身前停了下来。 也许是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桃花,桃花,桃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暮色里的一剑叫山河 南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总之很久,他以前也走过大泽边到南衣城这条路。 他记得应该是用不了这么久。 也许那时是在大泽西面,而这次是从大泽东面走的缘故。 也许是南岛却是很累,走得很慢,也走错了一些路的缘故。 总之那些风雪渐渐变成了神海之中的那种细雪,而后有些暮色在风雪的背后透了出来。 是橘色的。 像是从小孩子口袋里掏出来的糖果,把它在白墙上涂抹过的那一片一样。 南岛看着天穹的色彩,觉得有些饿。 也许是真的消耗过度了。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暮色里的一剑叫山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暮雪中的少女与小少年 卿相似乎很喜欢那身被血色染成了梅花斑点般,还被瑶姬踩了个小小黑色脚印的白衣。 回到南衣城几日了,依旧没有换下来,从墓山上下来后,卿相便穿着它在探春园的梅林下晃悠着。 不时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那些已经快要凋谢完的梅花。 看来看去,也许是觉得自己衣裳上的梅花更好看,于是很是得意地笑着,喝下了今日的第四壶酒。 而后晃晃悠悠的上了小楼。 可惜衣裳上的梅花也要谢了。 那些血色会变成黑色,那时的卿相也许就会像一条斑点狗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暮雪中的少女与小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走马 胡芦沉默地看着张小鱼很久,而后轻声问道:“那我应该想什么?” 张小鱼转回头去,看着人间风雪,平静地说道:“什么都不想,这不是你应该参与的故事。” 胡芦长久地看着张小鱼暮色的背影,转身向着城下而去。 张小鱼没有在意胡芦的来来去去,只是背着剑,站在风雪里,沉静地看着人间。 “你还会出剑吗?” 一旁的明先生问道。 张小鱼身周剑意之势正在不断地攀升着。 正如当初在溪边说的那样,他的剑意还没有真正到达崖主境,便是因为他的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走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衣河,冥河,以及神河 随着那柄剑被握在手中,一种无比古朴的道韵自卿相身周散开。 这是与当今天下三观之中任何一种都截然不同的韵味。 卿相入大道,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人间,还没有山河观,也没有缺一门,便是青天道,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藏在山中的道观。 卿相所修的,自然是古道之术。 或者换句话而言。 他所修的道,是极为纯正的函谷观流派。 是以当这个来自函谷观的剑鞘中的无道剑被卿相拔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未曾跌落境界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南衣河,冥河,以及神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雪在南,白衣向北 大道至简。 那一剑也是。 只是一剑,穿越风雪,穿越大河,穿越人间。 向着那条天穹之上的冥河而去。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特点,那便是快。 正如当初秋溪儿所说那般。 这个人间帝王,所代表的,便是磨剑崖之剑。 快到极致的人间快剑。 甚至没有剑意,没有风声。 当那个帝王虚影手中出现了一个握剑的姿态。 那一剑便出现在了天穹冥河之中。 而后一切褪去。 天地清明。 立于冥河之中的子兰低下头,在冥河之中看着自己眉心的那抹极细微的血色,无比的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雪在南,白衣向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七十章 青花三月与小花朝雨 大泽以北的那场四月大雪并没有越过那处八百里的大泽,落向黄粱这片大地。 只是也许有某一阵寒意,或者某一阵,从南衣城而来的剑意,随着那些向着南方卷去的风,越过重重青山,越过墨阙与白河,落在了那座位于南方的都城之中。 恰巧是某条长街之中,某个正在挂着红灯笼的青檐下躲着细雨的女子。 李青花刚好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 那阵寒意便落到了她的弯弯细细的眉角。 也许是一滴水,也许是一抹风。 那种冰凉的触感,却是突然让她想起了远 《此剑天上来》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七十章 青花三月与小花朝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一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最先见到的是一片流动的黑色夜穹,有暗淡的星河流转。 星河间似乎飘飞着许多脂粉一般的光点——像是人间三月走在河边怀春的女子腮上的色彩一般。 然后是大片的流动的白出现在眼前。 那似乎是一个人,向着水下伸出手来。 于是南岛下意识地同样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手。 “哗啦。” 在那阵很是清脆的破水声之后,南岛才意识到,无论是那些黑色的夜穹,还是什么,都是静止的。 流动的是一湖清澈的水。 南岛趴在湖边,一面吐着那些呛着的水,一 《此剑天上来》第一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风雪南衣之后的故事 陆小小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依旧在吭哧吭哧地挖着坟。 岭南剑修向来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比如南岛是陆小小从南衣河中带回来的,那么她便有责任将他埋了。 所以先前看见伍大龙在那里挖挖停停的,就很来气。 但是也没有真的揍他,只是埋头挖着坟。 一旁的伍大龙抬手擦着汗,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愣在了那里。 陆小小尚自在那里自言自语着:“师弟啊师弟,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挖个最好的坟,保证以后别人看了,都会羡慕地流口水。 《此剑天上来》第二章 风雪南衣之后的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夜色是个大皮蛋 南岛听到这句话,却是愣了一愣,看着程露说道:“师兄这句话什么意思?” 程露在崖边坐了下来,看着东海方向说道:“这不是有个山河观的傻子,听说磨剑崖邀剑天下,便屁颠屁颠上崖,结果被人打个半死。” 南岛一头雾水。 秋溪儿邀剑天下,他自然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上去的是个山河观的人? 程露瞥了一眼南岛的神色,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撑着膝头托着下巴,冷笑着说道:“听说叫什么云竹生,说是什么和磨剑崖某代十一弟子有世仇。我看纯 《此剑天上来》第三章 夜色是个大皮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浮一小白与浮一大白之事 乐朝天抱着箜篌路过某处坪外灌木丛的时候,还咳嗽了两声。 “师弟着凉了?”南岛看着他问道。 乐朝天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 南岛也没有再问。 从那处灌木丛走过去之后,这才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丛后钻了出来。 “你看我就说乐师弟不可能是岭南别的剑宗派来挖墙脚的吧。” 这是伍大龙的声音。 “我只是想万一呢?” 陆小小的忧患意识很是到位。 南岛在不远处一头汗水,看向一旁的乐朝天,这个很是温和的年轻人只 《此剑天上来》第四章 浮一小白与浮一大白之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落枫峡谷的小楼与学剑 三人在桂花林边坐了许久。 陆小小看向背着剑岔着腿坐在边缘的南岛。 “所以师弟有没有决定好在哪边住?” 南岛看了乐朝天一眼,想了想说道:“乐师弟想去山上的峡谷里盖栋房子,我也去那里住吧。” 陆小小愣了一愣,不过想了想,好像这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不然南岛来小白剑宗吧,又觉得对不起伍大龙那个憨憨。 但是让南岛去天涯剑宗吧,那他妈还不如来小白剑宗。 看着隔壁好起来,比自己衰落下去还难受。 啊,真该死啊。 陆小小很是羞 《此剑天上来》第五章 落枫峡谷的小楼与学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六章 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 乐朝天站在峡谷口的暮色里,看着背着剑撑着伞向着峡谷中走去的少年,眼神清亮,笑着说道:“好。” 而后他将腰间的胡芦丝再度取了下来,挂在谷口枫树上,而后将裤腿袖口都系紧了,跟着南岛向着峡谷中走去。 二人一直来到了峡谷中段。 暮色如流,从峡谷首尾淌进来,头顶霞云在峡谷罅隙中洒落着红光,山风吹着无数红枫飘飞着。 南岛又向前走了十来步,才停了下来,抬起手,身后桃花剑被剑意带出鞘,落入手中,看着那柄青黑色、还有着好几 《此剑天上来》第六章 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少年的一场火锅 南岛也变得有点做贼心虚了。 毕竟伍师兄今天下午还在尽心尽力地帮自己二人盖小楼。 “这样不好吧。” 乐朝天抱着小白菜踏着青石小道向前而去,笑着说道:“陆师姐说过,虽然伍师兄不让我们去碰他那些拿来去山下卖钱的小白菜,但是偷偷的去,伍师兄也不会管的。” “额,为什么?” “因为卖了钱,也只是拿来买铸剑的东西,铸了剑,也都是丢进了水里,大概只会冒个泡,还不如让我们偷偷吃了。只不过不要让师兄看见就好了,哦,还不能让师 《此剑天上来》第七章 少年的一场火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少年听风来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九月十四日。 落枫峡谷口的那栋小楼盖得很快。 虽然南岛与乐朝天二人啥也不懂,但是终究伍大龙是行家里手,四人又都是修行者,自然进度神速。 于是这栋乐朝天梦寐以求的小楼,只剩下了一些上色之类的小事情。 伍大龙那边没有什么事了,于是今日便下山去了,去山下附近的集市里买些东西。 而陆小小则是带着小白剑宗的那些小少年们,把剑宗里的那些红叶草采来了,在崖上磨出汁液,再加一些小白石,一起搅匀了,拿来给小 《此剑天上来》第八章 少年听风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九章 秋雨峡谷中的剑与落叶 九月过半的时候,乐朝天便迫不及待地住进了那栋小楼里。小白剑宗的那五小只也帮忙搬了许多东西。 南岛自然没有什么要搬的,主要还是乐朝天。 不搬不知道,一搬吓一跳。 他的小楼里一大堆乐器。 原本南岛以为只是些箜篌啊琴啊这类的。 唢呐什么就别提了,搬的时候还发现了一面大鼓。 南岛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乐朝天说他一弹曲子就会被人砸了。 陆小小和伍大龙倒是见怪不怪了。 用他们的话来说,乐朝天那天来的时候,就是从山下村子里借了一辆小 《此剑天上来》第九章 秋雨峡谷中的剑与落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剑宗与道门的一些小事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九月九日离开了凤栖岭的四破剑程露,此时却是在北方的一个小镇子上晃悠。 镇子并不出名,出名的是镇后那座青山。 山里有座观。 深秋之时,这座镇子却是有些人流稀疏的意味。 那座观虽然很大,但是在人间的名声却不如何,所以镇子在最初的繁荣之后,也便寥落了下来。 程露将两柄剑背在身后,走在没多少人的正午的秋阳之下,小镇风来的时候,那些叶子已经变成了浅黄色的树下,便是大片的簌簌声。 地上落满了那种指头大小的 《此剑天上来》第十章 剑宗与道门的一些小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山下小镇与山上道观的一些大事 程露听到这张小鱼的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看着转头看向窗外的张小鱼,说道:“师兄好奇这个?” 张小鱼耸了耸肩,说道:“既然你都来了,那么就顺便问下。” 程露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小事而已。他没有提及和师兄的事,我自然也不会去说。不过最后我吓了他一下。” “你怎么吓的他?” “我说他如果不努力修行,万一哪天我想要决离了,就去杀他。” 张小鱼笑了起来,看着程露问道:“你真有这样的想法?” 程 《此剑天上来》第十一章 山下小镇与山上道观的一些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溪边听风的剑修故事 北方山上的那个消息传到南方那座山上的时候,已经是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九月二十一日。 群山在暮色里似乎又枯黄了几分。 伍大龙去山下帮人做事回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陆小小在小白瀑下给那五小只洗衣服,于是便凑了过去,在潭边坐着犹豫了好久,直到陆小小衣服也不洗了,就盯着他看,才和陆小小说起了这件事。 “张师兄输了。” 开头的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 但是陆小小从伍大龙那有些沉重的话语,还是知道了他说的是谁,低头搓着衣服,沉默 《此剑天上来》第十二章 溪边听风的剑修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倘若万般为难呢 但瑰丽从来都不是一个绝对的词。 怎样去看,往往都是世人自己的抉择而已。 乐朝天站了许久,却发现身后的南岛似乎没有了动静,转回头去,便看见这个少年师兄撑着伞,看着手中的剑,神色惊疑地站在一溪暮色里。 “师兄?” 乐朝天转身向着南岛走去,腰间的胡芦与剑碰撞着,也许是这个声音将南岛惊醒了过来,这个撑着伞的少年没等乐朝天再开口,便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方才恍惚了一下。” “哦。”乐朝天也学着南岛拔出剑来,在 《此剑天上来》第十三章 倘若万般为难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陆小小离开之后,二人很快便解决了那些鸡汤。 乐朝天大概也是到处逛了这么久,有些累了,直接回了房间睡觉去了。 南岛则是依旧待在二楼廊道吹风,身后当初乐朝天要求的那些活动的门都是大开着的,那场未停歇的秋雨中吹来的风便直接穿楼而来穿楼而去。 可惜并不浩然,只是有种寂寥的味道。 南岛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哪里来的。 然后他便想起了今日听到的那个故事。 沉默地想了许久,在雨帘边坐了下来,神思沉入了神海之中。 桃花的伤早就养好 《此剑天上来》第十四章 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少年,这个不可以哦 “小白剑宗游侠四境剑修,陆小二,见过二位师叔。” 陆小二背着剑在峡谷口说了那一句之后,便走了过来,停在试剑之地外,正色看着南岛和乐朝天二人,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之所以是四境,便是因为他曾经在某场比试之中,最高解锁了四条元气溪流。 陆小三一看,我草,你小子长得浓眉大眼的,居然这么会装? 于是赶紧也跑了过来,有模有样的说道:“小白剑宗合璧五境剑修,陆小三,见过二位师叔。” 游侠路的落叶在乐朝天的设定中,便是比 《此剑天上来》第十五章 少年,这个不可以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师弟我有个好消息 凤栖岭下南衣城。 陈怀风也是人间听风之人。 只是这个曾经怀里有风心里有梦的少年,早已经变成了三十二岁的老男人。 老男人在这场暮色才刚扬起在天边的时候,便走上了南衣城头,背着那柄草为萤潦草刻字的师兄剑,安静地看着南方的那些烟云瘴气。 在那场战争结束后不久,整个云梦大泽便再度被大雾笼罩,曾经有师弟去过那片大泽中,沿着那些青山之中的旧路走过一阵,然而其间满是古老的毒瘴,便是剑意护体,强行越过大泽,也会有不小的损 《此剑天上来》第十六章 师弟我有个好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寄信的人与期待的人 在给秋溪儿写信之前,南岛却是突然想起了鼠鼠和程露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嗯,要有诚意。 于是南岛跑去找伍大龙要了几支香和一个香炉,又跑去小白瀑洗了个澡,然后才端端正正地在小楼坐下吹着晚风,点起了香炉。 南岛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写,毕竟秋溪儿已经看过了自己的第一封信,第二封信突然换了个模样,未免太过可疑。 于是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的乐朝天便从楼下搬了张琴上来,摆在南岛身旁,象征地让他弹了一下。 沐浴焚香抚琴。 仪式感十 《此剑天上来》第十七章 寄信的人与期待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哗哗啦啦,叮叮当当 秋风是晴朗的。 所以大概因为这样,乐朝天的心情很不错。 当然,也可能是省了一大笔钱的原因。 乐朝天将那袋钱当做腰带一样缠在了腰间,而后拿着葫芦丝,边走边吹着。 吹了许久,才发现一旁的南岛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放下了葫芦丝,看着他笑着说道:“师兄怎么信寄出去了,反倒不开心了。” 南岛撑着伞缓缓地走着,说道:“原来整个岭南都是知道了我来了的。” 用整个岭南或许有些夸张,但是至少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乐朝天抬头看着青山,笑 《此剑天上来》第十八章 哗哗啦啦,叮叮当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我开门就是山,我就是山 暮秋之时,岭南倒也没有真的万物凋零。 只是整个山岭之中的温度都在缓缓降低着。 乐朝天走进了峡谷之中,在南岛身旁的枫树下坐了下来。 陆小二正在那边的试剑之地,与陆小三进行着真男人大战。 当然,穿多少落叶,对于二人而言,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事。 他们本就没有元气溪流可以解锁。 所以才叫真男人大战,落叶落了一地也没人管,两个人便你来我往地握着剑纠缠着。 只是陆小二终究要更胜一筹,潇洒一剑,将陆小三的剑挑飞出去。 很是帅气 《此剑天上来》第十九章 我开门就是山,我就是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钓鱼,桃花,青椒 乐朝天当晚确实失眠了。 于是便在深夜里站在廊道上吹着风。 按照惯例,这种情节的时候,应该有个黑衣人跑出来,踩在小楼檐角上,说着诸如你还在等什么?怎么还不动手之类的话。 虽然可以有,但是真没有。 乐朝天无聊地站在夜风里。 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确实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于是走回楼里,拿了许多线和小袋子上来,再把那个鼓抱了上来,岔着腿坐在秋风里,开始往袋子里装着钱,每个袋子装个七分满,而后用线把袋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章 钓鱼,桃花,青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下穷碧落上黄泉 乐朝天曾经念叨过的红衣师姐终于来了。 可惜名字有些古怪,叫做青椒。 乐朝天几人在第二日看见那个坐在小楼上蕴养剑意的女子的时候,心想你怎么不叫红豆? 不过吐槽归吐槽,乐朝天还是没有敢当面说出来。 因为听说在他们溜走了之后,南岛和青椒打了一架,一剑便分了胜负。 青椒自然不是来自磨剑崖的人。 从东海来是从东海来,东海也有许多剑宗,一如岭南剑宗环绕着人间剑宗一样。 东海那些剑宗向来便比岭南这些剑宗强很多。 很简单的道理,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一章 下穷碧落上黄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溪午不闻钟 南岛接过了草为萤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而后说道:“难道是下穷碧落上黄泉?” 草为萤只是笑着,又把南岛拔出来的那些剑都塞了回去,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向着天边而去。 南岛撑着伞好奇地跟了上去。 “难道也不是?” 草为萤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 南岛仔细想着整个天上镇的那口大湖。 整个镇子应当是在高崖之上,那么也可以理解为在天上,往湖底而去,便是向人间而去。 但是穿过了那些水草之后,原本的大地便变成了剑穹,剑穹之后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二章 溪午不闻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问君何所之 像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止是需要叫陆小小过来,鹦鹉洲自然也去了天涯剑宗。 于是过了没多久,陆小小和伍大龙便一齐向着峡谷而来。 但是只有这二人自然是不够的。 南岛将故事匆匆说了一下,而后便让伍大龙去找天涯剑宗的老头子,毕竟这个终日啥也不做的老头子,才是天涯剑宗的宗主。 老头子自然不会去山下看姑娘。 而是一个人坐在山门台阶上,也许是在想着少年的故事,也许是在想着中年的故事,或许更寂寞一点,是在想着老年的故事。 天涯剑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三章 问君何所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那是人间最好的一剑 乐朝天和青椒还在小楼外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南岛并没有去听,只是安静地站在老头子何所之离开的那一阶石阶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曾经在某场睡梦中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既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做众生。 是这样的吗? 什么是彼岸,是得道,还是只是到达了自己理想中的那种精神境界? 南岛觉得自己不知道。 自己才十五岁,拿什么去知道呢? 南岛还在想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伍大龙却是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四章 那是人间最好的一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那是人间最好的小白菜 那是人间最好的一剑。 南岛听着草为萤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却是回头怔怔地看着陆小二,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他的天赋真的这样好?” 然而出乎南岛意料的是,草为萤却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的天赋并不差,但也算不上好。” “那为什么会让他学你所说的人间最好的一剑?” 南岛很是不能理解。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你见过大道之上的人打架吗?” 南岛想了想,想起了当初在南衣城头,看见的那个人间剑宗的老剑修的战斗。 于是点了点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五章 那是人间最好的小白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寄信的人与等待的小妖 随着秋天的结束,乐朝天开始终日期待起那一场雪来。 期待的自然不是雪。 而是火锅。 当初既然说过了,要在冬雪时候吃一场火锅,那么哪怕在下雪的前一日去吃。 不说一日,提前一刻,提前一息,都算是对于那场火锅的一种亵渎。 可惜凤栖岭更偏向于南方,那场能够让乐朝天痛痛快快地吃一场白菜粉条火锅的雪,注定要很久才来了。 而陆小狗依旧每日前去大湖里背着剑名。 嗯,毕竟再去就是狗。 不过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自己每天都会因为各种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六章寄信的人与等待的小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谁愿意低头看着人间 南岛也许在想着他的先生到底有没有收到第二封信,也许在想着第三封信什么时候才会送到。 所以在后面的那段简单的对话,他并没有听见。 不然也许会想起一些南衣城的故事来。 譬如某个小妖鼠鼠,怎样惆怅地说着当年。 但是既然没有听到,那么自然就是一阵未曾吹过耳畔的风而已。 南岛也没有问青椒方才在后面逗留了一下是在干什么,撑着伞背着钱,在一片哗哗啦啦的声音里折了回去,而后重新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二人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那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七章 谁愿意低头看着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湖里湖外,二三少年事 南岛发现,自从那日与乐朝天站在峡谷边谈了一场话,还帮他吹了一次曲子之后,那个从东海来的红衣女子青椒便经常整日地坐在峡谷上面的崖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练剑也不修行,只是抱着剑坐在那里,看着人间一日一日地冷了下来。 南岛当然问过乐朝天,问他当时说了什么,乐朝天只是神秘地笑着,说了十二个字。 谈人生,说理想,摆事实,讲道理。 见乐朝天不想说,南岛自然也懒得问。 只是有时候大清早起来的时候,看见青椒独自抱着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八章 湖里湖外,二三少年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南方的人与旧殿与剑 面目丑陋心思昏暗的人在夜色冷雨里安静地走着。 他今天刚从牢里放出来。 假都的京兆尹看见他,都觉得头疼。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生的丑陋不说,心眼还坏。 偷了别人的包子,还要在剩下的里面撒泡尿。 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突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或者从某条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一样。 今年四月的时候,还强暴了一个从北方来的姑娘。 年近六十的京兆尹想起那个姑娘就觉得可惜。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就被毁了呢 《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九章 南方的人与旧殿与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南衣城的一些故事 十月的南衣城温度并不算低。 但是剑宗的门房里已经重新拿出了那个闲置的火盆,里面丢了几块木炭,正在散发着温暖的红光。 梅曲明握着竹篙擦着脸上的汗推门进来,一看见里面这番景象,倒是愣了一愣。 “你们这么冷吗?” 胡芦与几个师兄正在那里打牌,回头看了一眼梅曲明,耸耸肩说道:“坐着不动,肯定会冷啊,师兄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南衣河边没人了?” 梅曲明在一旁坐了下来,一面伸头看着他们的牌,一面说道:“那倒没有,只不过鼠鼠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章 南衣城的一些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青竹居里的一些心思 没人知道张小鱼什么时候离开的山河观。 那片青山小镇,虽然在张小鱼输了之后,便走了大半的人,但是还是有些人留了下来,想要看看张小鱼输了之后会去哪里。 但是那些人在那里等了快一个月,却是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消息,说是张小鱼已经出现在了东海。 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去东海做什么? 人们一脸茫然。 张小鱼自然不在意这种东西。 他背着剑,安静地走在东海的山脚下。 这个白衣之上的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色依旧没有洗的年轻人,神色很是平静,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一章 青竹居里的一些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扫雪 枯山冷水,白石浅溪。 那个曾经在山河观下的面馆里打牌的青天道师叔便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面前,有一柄没有名字的剑,剑身修长,四尺左右,剑体黝黑,如同一块上等的墨宝,但是在不同的角度下,却是有着一些在那种黝黑剑体之上流转的耀眼银白之光。 那柄剑便插在那块白色的石头上。 青天道师叔名叫秦初来,在很多年前——也许是三十年前,也许是四十年前,也曾学过一段时间的剑。 那段时间,他离开了青天道观,在人间北方游历过一些剑宗......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二章 扫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这是人间最难喝的酒 张小鱼静静地坐在溪边,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难怪我叫张小鱼,而不是叫李小鱼。” 草为萤不住地笑着,一面喝着酒,一面说道:“你也可以改名叫李小鱼。” 张小鱼站了起来,轻声笑着,说道:“算啦,我张小鱼当然就是张小鱼,日后无论是被世人唾弃,还是被万人景仰,我都只是张小鱼。” “是的,像你们这样的人,当然要留下自己的名字。”草为萤笑着说道。 张小鱼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与那些没有关系。” 草为萤眯着眼看着......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三章 这是人间最难喝的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山河的山字与河字 世人大概突然便忘记了东海小镇里,那个小酒肆的故事。 于是在某一日之后,这里便再没有人过来买过酒。 倒是有人进来吃过面。 小二出门和老头们说闲话去了,于是那碗面是坐在窗边的张小鱼给他下的。 这一次下得倒还行,至少那人吃完还是给了钱的。 等小二回来的时候,张小鱼把钱给了他。 小二心想张小鱼这人还怪好的嘞。 于是又帮他买了一坛酒。 张小鱼这次是真的喝了很多酒。 这个以前混迹在南衣城各大牌馆的年轻人其实很少喝酒。 也许是穷,......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四章 山河的山字与河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于是等雪来 张小鱼也许是猜到了什么。 所以才会在后面说了那一句诸如河宗的人藏起来之类的话。 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藏起来的人自然是藏起来的人。 只是每日在酒肆里喝酒吃面,然后看着那条窗外长街。 小镇环绕着东海高崖,那么自然街道是弯曲的,并不能一眼看完所有的东西。 张小鱼每日看着那短短的一段,并没有看腻。 自从酒肆变成了面馆之后,小二便忙了起来。 人们惊奇地发现,原来这里有一家这么好吃的面馆,每日来的人都让小二忙得不可开交,连当......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五章 于是等雪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崖下枕剑而眠的张小鱼 张小鱼路过那块小镇碑石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看了很久。 因为听说这块碑石,想着这是什么镇的人,就可以在这里看见什么名字。 可惜张小鱼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是一块空空的碑石而已,青黑色的碑面光滑无比,什么字也没有。只有一旁有着一个看起来像是被人摔碎的酒壶。 壶里也是什么都没有,但是张小鱼总觉得上面有些古怪的剑意萦留。 于是把他捡起来,看了一下。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而后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心口插着一柄剑的懒散白衣男人,提着一壶酒......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六章 崖下枕剑而眠的张小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今日细雪,宜登崖问剑 张小鱼当然不知道那些东海剑修们在想些什么。 只是安静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变成了当初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模样,在春天的田埂上抓着蝴蝶。 那只蝴蝶是靛青色的,薄翼上的图案很是好看,像是一只黑色的很是慵懒的眼睛一样。 小少年那时还没有背剑,也还没有穿道袍,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修行,只是伸着手在轻柔的风里追着蝴蝶跑去。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只是那只轻巧的蝴蝶飞得很快,小少年明明已经在很努力地追赶着,却始终离他有着几米的距离。 于是......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七章 今日细雪,宜登崖问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一剑向青山 世人往往以为,张小鱼以山河观的名义,去剑崖问剑,便是为了以道门的名义再输一次,以此来平息人间对于剑宗道门输赢之争的舆论。 又或者,想得更深一点,他并不想证明那些子虚乌有的输赢。 他只是想告诉世人,我张小鱼是输是赢,都与世人无关,只是我张小鱼的事。 但是从没有人想过。 他是要借着这场风雪。 借着剑崖的一切不可见。 下崖杀人。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八章 一剑向青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一剑定风雪 脚下山河残缺,时有溪流飞雪出现。 张小鱼在断指的一瞬间,便开始向后退去。 陈青山只是平静地向前指去,张小鱼如何退去,他便如何逼近而去。 山河剑被洞穿在那一指之间,便是张小鱼,也一时难以将它重新抽回来。 “山河观从来都不是暗流,师弟。” 二人快速地穿梭在那些山河之间。 张小鱼抵剑而退,什么也没有说。 直至退无可退。 而后被一指点落人间,落入风雪清溪之中。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在山河之中,二人也许曾经穿越了极为遥远的距离。 然而在这片风雪东...... 《此剑天上来》第三十九章 一剑定风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心中之剑,闲走人间八万里 张小鱼在感受到前方雪中的那些剑意的时候,本以为在那里等着自己,会是那个一开始便在旁观的钟扫雪师兄。 然而并不是。 而是那个剑无名人亦无名的黑袍剑修。 那个曾经在幽黄山脉上与卿相一战,而后离去的五百年前的剑宗弟子,便安静地站在那处山谷大湖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虽然满谷白雪,然而一口大湖想要结冰,自然不是朝夕之事。 是以湖水宁静,却依旧清澈深幽。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像极了人间某些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 谁说人间就不能是一个看着天空......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章 心中之剑,闲走人间八万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大概他想吃火锅了 南岛重新上楼之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膝头按着桃花剑,静静地看着十一月的人间山岭。 看起来像是在想着一些东西一样。 但是事实上,南岛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风声。 有些答案自然是清楚的。 哪怕神海之中捧剑坐于桃树下的桃花什么都没有说。 但有些东西,不是就不是,倘若不回答,那自然便是的。 南岛却是突然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的时候,第一次踏入天上镇那处高崖的时候,看见的那块石碑。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一章 大概他想吃火锅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一日剑仙陆小三 昨日弹了那个曲子之后,乐朝天便又回到小楼上在炉前睡大觉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却是看见南岛又在小楼廊道里坐着写信。 乐朝天打着哈欠,本想去看看南岛今日又写了什么东西,只是才始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便听见陆小三在楼下师叔师叔地叫着。 乐朝天看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信的南岛,不情愿地叹息了一声,拿起了一旁的剑走了下去。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一下楼便看见陆小三鬼鬼祟祟地站在峡谷口那里,贴着石壁露出半边身子,向他招着手。 乐朝天挑了挑眉......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二章 一日剑仙陆小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桃花水煮鱼 陆小三最后还是知道了真相,其实也没有人要瞒着他。 只是他和陆小二每次一出那处高山,便会把一日的故事忘记了。 所以就算听到了解释,他依旧是半信半疑,和陆小二约定好了,下次去那里面,一定要想办法记得一些事情。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可惜他屁股肿了,也鉴于可能确实压力太大,于是陆小小他们一致决定,这几日便让陆小二自己去就好了,让陆小三休息几日。 陆小三虽然屁股肿了,也不用去天涯镇背剑名,但是也没有闲着,让陆小小把他这段时间背下来的那......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三章 桃花水煮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你已经学会那一剑了,少年 虽然想象的很美好,但是事实上,剑宗里根本没有这么多东西让他们去料理那样一锅鱼。 几人把陆小二带回来的那条鱼烤了。 倒也烤得金黄焦脆,再拔了一颗小白菜洗了,然后包着鱼肉吃了。 吃完了之后,乐朝天便用其实你是天命之子的说法,把陆小三那三个小少年忽悠走了。 大概是吃饱喝足了——喝的是溪水。 乐朝天很是满意地回到了小楼上,抱着琴随意地倚坐在小楼廊道上,吹着暮色冬日晚风,对着一山烟云霞光,信手而弹着曲子。 南岛将峡谷里......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四章 你已经学会那一剑了,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今日无事有雪 胡芦握着剑,站在二池边抬头静静地看着天空。 方才那一式剑招还没有练完,他便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落在了剑上。 也许是水,也许是雪。 于是胡芦停了下来,向着天空看去。 渺远阴沉的天色里,正有着许多细雪向着人间落下来。 胡芦看了许久,而后突然把剑送回了鞘中,向着二池外走去。 一直找了许久,才在三池边看见了正在那里抱着一杯热茶看别的师兄们打牌的陈怀风。 “师兄,下雪了。” 胡芦站在池边向着亭子里叫道。 陈怀风听见声音,站在亭......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五章 今日无事有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心中之剑与山道之剑 大风历一千零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这场雪下了三日还没有停息,本来按照陆小小他们的想法,这几日便让陆小三待在峡谷里,等雪化后再去背剑名。 只是也许是因为陆小二已经学有所成不用再去的原因,让陆小三心里有了一些急迫感,他很是坚决地拒绝了这个要求,大雪的几日,依旧在艰难地穿过大雪山林,前往草为萤的大湖之中。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这样艰巨的任务,自然便落在了南岛头上。 山中大雪不知时岁,天色昏昏沉沉里,南岛撑着伞,牵着陆小三的手在峡谷......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六章 心中之剑与山道之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火锅与师兄与师弟 胡芦抱着剑站在剑宗门口,”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穿过那些飞雪,落到了檐下的那个少年耳中。 胡芦低头看着脚下的那些雪,也许是想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一......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七章 火锅与师兄与师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铜泥小火锅 南岛走到天涯剑宗的时候,便看见伍大龙和陆小小带着四小只正在那里忙活着,切着肉,泡着粉条,弄着调料之类的东西。 本以为乐朝天只是看见南岛的师兄来了,所以才会提前准备火锅,现在看来,大概是早就想好了要在今日吃火锅了的。 陆小小看见南岛来了便站在那里发着呆,不解的问道:“师弟在想什么?”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南岛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东西都已经弄好了吗?” 陆小小回头看了一眼在天涯剑宗厨房里忙碌的几人,伸手四处点了......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八章 铜泥小火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深山老雪一炉春 酒满一楼春。 楼上的门早就关好了,只留了一点通风的地方,炉火旺盛,火锅沸腾,于是那些酒水里的淡淡绿意,也变得像是春日的色彩一般。 一众师兄弟席地坐在炉边,大概也有了些灯火闲坐,家人可亲的意味。 乐朝天逃离了五小只那边,于是南岛便被挤着到了五小只的旁边,陆小二陆小三眼巴巴地看着喝着酒的南岛,眼眸发亮,舔了舔嘴唇。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师叔,我也要喝酒。” 南岛本想说小孩子喝什么酒,但是转头一想,自己好像很早就开始喝酒了,只是为...... 《此剑天上来》第四十九章 深山老雪一炉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鱼也狂生尔 青椒当然不会像小少年们一样愁眉苦脸。 在南岛将她的房子塌了的消息告诉她之后,这个红衣女子只是平静的放下了给四小只添菜的筷子,而后打开门走到了楼外,站在风雪廊道上安静的看着。 乐朝天他们也一个个抱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跑了出去,趴在楼上看着。 南岛看着走路踉踉跄跄的四小只和乐朝天,神色古怪的看向一旁的酒坛子——两坛酒都已经空了。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果然喝一杯就醉的人,往往最后喝的都不止一杯。 在自己和陆小二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估计这几......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章 鱼也狂生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山雪,山血 深夜南衣河畔无比沉寂。 人间当然会有人想过让陈怀风他们去死。 但是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南衣城这样说出来。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所以在河边抱剑而立的少年大概也是被惊了许久,长久地看着夜色风雪之中,在那些稀疏的人间灯火之下,安静地坐在蓬边的小鼠妖。 胡芦一直站了很久,直到大雪满肩,飞絮覆眉。这个少年才重新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是对是错,但我既然是剑宗之人,自然便要站在剑宗的立场来看——不讲道理,自......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一章 山雪,山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愚蠢的小少年哟 这场在南方持续了数日的大雪在吃完火锅的第二日清晨便结束了。 出了陆小二之外的四小只大概因为昨晚和乐朝天喝得太多了,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来。 乐朝天见没有看到陆小二和南岛,便带着陆小一几人穿过了那些已经没到小腿的山间积雪,回到了小白剑宗。 陆小小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铲着雪。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应该已经铲了一早上,剑宗的桂树坪中已经铲出了不少的空地,铲出来的雪则是堆在了那些树下,像是一个个大包子。 乐朝天停在树下的某个雪包边,大......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二章 愚蠢的小少年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陆小三一日而入剑仙之境 南岛当然不会去干这样的事,毕竟师叔要有师叔的亚子。 陆小三在那里陪南岛坐了一阵,也便离开了这处断崖,他本来便是要去天涯镇背剑名,路过附近的时候,看见崖上的剑光,才爬上来看看。 南岛本来想去天上镇坐一会,但是大概也有些嫌路远了,于是便回到了峡谷。 青椒依旧在重新盖着她的小木屋。 南岛也没有打扰她,回到了小楼之中。 乐朝天在炉前睡得很是香甜。 这个冬日似乎依旧是平静的。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三章 陆小三一日而入剑仙之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处处风流好 南岛盘坐于小红楼廊道之上,一如往常的蕴养着剑意。 神海之中的元气溪河已经无比茁壮,越过那处交汇点的大湖,向着远处那片依旧未成形的道海,滔滔而去。 满溪剑意游走,如同幽蓝之海的银光之鱼一般。 南岛在溪边坐了许久,而后向着道树那边而去。 出关成道,南岛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去看过自己那片道海与道树了。 大概便是山中不止岁月的缘故。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一直走了许久,南岛才踏过那片已经渐渐有了些深度的道海雏形,停在了那处道树前。 抬头看去,满......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四章 处处风流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青天溪雨来几时 众人在溪边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听风吟的归来。 于是便在那些剑光封山带来的消息中,略有些惶恐不安地离开了溪边。 南岛与青椒等了许久,看着溪雪边越来越少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昏黄的天色,也打算离开这里。 只是才始向着来时的雪地中走了几步,便听见那些向着山下而去的剑修群里,传来了一些惊咦的声音。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南岛在伞下转回头来,便看见在那些喧哗之声传来之处,一众剑修之中,有个年轻的道人正平静地向着山溪边走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五章 青天溪雨来几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放任自流不如何 那个一身宽大巫袍的男人沿着幽黄山脉边缘的雪地走过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了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又来槐安做什么?”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男人抬头看上去,才发现在幽黄山脉三百丈的一处悬崖上,黄昏暮色里,有一辆看起来很是奇怪的两轮车正斜斜地停在那里,有一个血如梅斑的白衣男人提了一壶酒,正靠坐车边,一面喝着酒,一面看着人间暮色。 男人歪头看了许久,也不明白那个两轮车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上得那座几百丈的悬崖,所以他看向了那个男人。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六章 放任自流不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你知道鼠鼠在哪里吗 山脚雪中有个少年模样的人背着剑,正在缓缓走着。 也许是因为要快速突破来自小九峰剑宗的剑光封锁,所以他的神海里的元气,已经消耗得不剩多少,只能一步步地踩着雪向着南衣城而去。 天边暮色已经很浓郁了,雪后烟云很是绚烂,遍地橘色光芒,像是有人在雪地里打破了一个咸蛋黄,于是那些色彩柔柔地晕染着整片人间。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z~o~n~g~h~e~n~g~点(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狸笠没有去看那些风景,只是低着头安静地走着。 倘若是以往,这条从岭南到南衣城的路,总会有着许多人走着,但是也许是...... 《此剑天上来》第五十七章 你知道鼠鼠在哪里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