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长生刀》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雨夜归客 十月的江南气温渐寒,秋日的阴雨往往细碎却刺骨,但今日有所不同,在距离石头城约莫五十里地的玉幡镇上,滂沱的雨水犹如漫天堕下的银针,激起一层层白骨粉末般的水雾。常人即便是撑着伞也挡不住阴寒钻体遮目,只能蜷缩紧身子,用力低着头在迸裂的雨滴声中缓缓摸索前行。 在一众缓缓前行的雨夜赶路人中,一道黑色的身影穿行而过,旁边的路人能够听到靴子轻快的踩水声,抹了把脸用力向前看去,只能望见在雨中凌乱飘扬的破烂黑袍和一把刀柄泛着淡黄色莹光的环首刀。 身着黑袍的旅人在一间客栈门前突然停住,他轻舒一口气,将凌乱的斗笠和衣裳随意拨弄了两下,嘴里喃喃道:“总算不至于要在雨夜赶路了。” 客栈的大门开着,只是门口站了两个身形臃肿的大汉,其中一个大汉扎着两个球状的发髻,见到旅人想往客栈里进,伸手拦他道,“此处被包下了,滚……” 扎着双髻的大汉那句“滚去其他地方”还没说完,黑袍旅人就已经从两个大汉中间窜了过去,嘴里轻声道:“里面全是空座,我避会雨便走”。 旅人就如刚才在雨中一般步履平稳轻快,而门口的两个臃肿大汉在后面手脚并用却追不上,直到旅人找了个靠边空位坐下,两个大汉才怒气冲冲地追到他身后。 客栈里亮堂宽阔,算得上是玉幡镇里的头一号,若是像平常一样的雨夜,这家客栈里往往会传出谈天说地的欢笑声,从西边或北地来的文人、商贾和游侠们几乎个在太子被废后,晋王有很大可能继承大统,只要这位宇文公子开心,他崔瑜至少在整个南方之地的范围内足以大展拳脚,建功立业。 可这一切都被因为眼前这个穿着破旧黑袍的低贱旅人出现而毁于一旦,崔瑜知道他身后的宇文公子与他家人一样个个凉薄绝情,其他世家公子现在都在看自己笑话,另外从长安而来一路上互有好感的世家女子,如今神色中也只有失望和冷漠。 而崔瑜眼前这个出手变化多端的旅人在起身连续躲过崔瑜迅猛出手的数剑后甚至还摇头打趣道:“世人都习刀的时候,你们世家子弟要练剑,等世人都练剑的时候,不知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又会整出些什么奇形怪状的兵器了。” 崔瑜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怒目圆睁,他立住身形,调整呼吸,重起剑势,誓要用自己苦练的家门绝学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石头城再见 从北周大象年间乃至后来的盛唐之世,以剑为武器的人,实际上是不多的,尤其是崔瑜手持的这种剑身较窄的双刃剑,大都只是富贵人家佩戴的装饰之物而已,即便用起来也以普通的横刀招式为主。 不过崔家的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崔瑜剑起剑落之中也着实展现出了其家传剑法的迅疾与凶狠,与官家宴会中常有的剑舞表演截然不同,剑剑精准取人要害。 此刻的崔瑜更是摆好了架势,呼吸运气一瞬间便要连续使出五记连绵杀招“阴阳五连闪”,此连绵杀招时而迅如奔雷,时而虚幻如雾,可在眼花缭乱的虚实之间取人性命,乃是东汉时期便流传下来的古老剑术,多为崔家文官军师在乱世中拼死搏命所用。 崔瑜的“阴阳五连闪”虽然还亟待精进,但只要能够一鼓作气连贯使出,他有把握挽回之前被戏耍的一切颓势。 可惜这一切的前提是至少能够使出来,崔瑜这边刚要提气出剑,黑袍旅人身形已逼近其中门,崔瑜此际躲闪不及,正要提剑自保却为时已晚…… 旅人一记手刀击打在崔瑜喉头,随后紧接一掌拍向其胸口处,崔瑜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他以气御力的杀招自然也使不出分毫。慌乱中,崔瑜咬紧牙一剑朝旅人劈去,旅人身形矫捷,进步抬臂,手背自下而上如鞭子般击打崔瑜握剑的手,后者吃痛松手,其家传宝剑在空中划了几圈后落到了旅人的手中。 客栈中刹那间脚步声凌乱,中间还夹杂着绯衣公子腰间小玩物撞击的叮当声,在听到一句“有危险,快保护宇文公子”后,厅堂中一桌十几人家仆模样的男子全部拔刀护在了匆忙退到一旁的绯衣公子身前,他们横刀的样式尺寸与军中常用的大隋军刀别无二致,唯独刀柄处镶嵌雕刻着特殊的金属制式,明显是宇文家的私兵。 而其他桌上的世家少爷小姐和贴身家奴也都坐不住地站了起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可实际上脚步却是向后退的。 不过旅人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伤害厅堂中的任何人,他拎着崔瑜银光赫赫的宝剑向后两步退到了原地,也不去看崔瑜憋红的脸了,只是望着众武士环绕中的绯衣公子说道:“要不玩闹到此为止,放这边的姑娘和她的仆从先走如何?” 绯衣公子焉能咽的下这口气,他隔着私兵张狂道:“不就是赢了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我告诉你识趣的立马跪下跟爷爷我求饶,不然我今天非让人把你这旁边那下贱的亡国女奴给活活剐了不可。” 黑袍旅人还未说话,一旁男装打扮的娇柔女子倒是先说话了,只见她拔起腰间的匕首对着绯衣公子和厅中一众人道:“那就来啊,你们这些北人别以为灭了陈国就能在江南横行霸道,我陆晓今天便是死了也定会化作厉鬼找你们报仇。” 旅人有些吃惊地望向侧面如炸毛白猫般生气的女子,感觉她已经决定好要用全身的力气与敌人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在这种气势的带动下她身边一次次被击倒的伙计们也再次一个接一个地爬起来。 陆晓似乎感受到了旅人的目光,她转过脸微微扬起灵巧的下巴与鼻尖看向旅人,眼睛里闪烁着的紧张与勇敢中还多了一丝温柔,只见她青涩的嘴唇微微开合道:“谢公子为我们出头,但现在情势危险,公子请快快先走一步,我们会替你殿后的。” 旅人能够感受到陆晓关切的话语中透露着殊死一搏的决绝,与刚才那个被三两招就打得没脾气的崔瑜以及躲在人群中大放厥词的绯衣公子相比,他望着陆晓柔弱坚强的背影,心中反而涌起一阵钦佩。 主座上的其他公子小姐不自觉地互相靠近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旅人对他们下杀手,也怕陆晓和她手下那几个汉子一起拼死搏命,人家宇文公子有十几个家中私兵“金蛇卫”护着,他们又没有。本来路途上雇佣的几个江湖镖师也被目中无人的崔瑜给折腾走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若是真的要见血搏命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世家子弟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毕竟客栈的门还被那阿福、阿旺那两个憨憨的胖墩死死把守着。 今夜的天气也坏的出人意料,外面的与竟然越下越大,客栈刚修缮了没多久的屋是救那黑服公子,把这里的人全都教训一顿也不在话下。” 收拾完行囊的陆府伙计大包小包走过崔瑜身旁,此刻的崔瑜坐在一张偏桌上,神情呆滞,不知其所想,雨势渐渐平息,外面传来马车轱辘转动声和马匹不情愿的喑哑嘶鸣声。 陆晓走在陆家一众伙计身后她回过头再深望了一眼黑袍旅人,后者对其嘻嘻笑了笑,不过陆晓可笑不出来,只是轻启春花般的嘴唇说道,“石头城见。”她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轻了,以至于陆晓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马车踏雨而行,没过多久便已驶远,再也听不清声响。 “大侠,可以放了我了吧。”绯衣公子两脚早已打颤得不行,此刻也只是勉勉强强站住,“咱们无冤无仇,你可别做什么冲动之举啊。” 旅人拽着绯衣公子坐到了附近的桌子上,偏头望向客栈门外喃喃道,“不急,雨还没停呢。” 旅人手上有筹码当然不急,但绯衣公子却着急异常,一方面是害怕对方突然发狠将自己一刀抹了脖子,另一方面酒水喝多了先是兴奋接连又遭惊吓,尿意一下子就窜上来了,没有当场尿裤子丢了宇文家的脸已是万幸。 绯衣公子哀求道:“大侠你快走吧,我家的金蛇卫还有十几人可能马上就来了,领头的可是金蛇卫副头目,手段凶狠且功夫极高绝不亚于你,你现在走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宇文家人说话向来算数。” “哼哼,宇文家说话算数?”旅人冷了两声转过脸,原本清秀柔和的面目忽然变得强硬冷冽,他狠狠望着眼前这位宇文家的公子,嘴里崩裂出了四个字,“放你的屁。” 章节目录 第三章 副统领 旅人一句话便让绯衣公子噤了声,后者费劲全力的紧绷在此刻也终于缓缓松弛了下来,旅人循着滴答的水滴声,低头看见了绯衣公子渐渐湿透的裤脚根。 “你是宇文化及的第几个儿子?”旅人望着颜面丢尽的绯衣公子问道。 绯衣公子显然已是心神具散,叹着气稀里糊涂道,“是的,我爹是晋王千牛守备将军宇文化及,我爷爷是开府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我是我爹的儿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子,我是宇文成龙。“ “呵。”旅人轻嗤了一声摇头笑道,“宇文化及在军中总说自己大儿子成都勇武无敌,二儿子成龙智绝天下,如今一见,他果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啊。” 言罢,旅人也不管湿了衣裤的宇文成龙能否听清自己说话,一句“江湖再见”后倏然收刀,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刺而去,扎着双发髻的阿福显然早有防备,只身堵住大门要给自己和宇文成龙报仇,只见他双手向内一搂就要去抓旅人的肩膀,结果旅人身形忽变,头一闪便躲过了阿福全力一搂。 阿福怒得要回身去抓那旅人,瞬间的速度之快超出旅人想象,竟真让阿福抓住了旅人的破旧黑袍,不过旅人也在刹那间使了个“金蝉脱壳”一下子便将黑袍脱去,人影一溜烟便遁入了夜幕烟雨之中。 宇文成龙缓过神来,气得咬牙切齿狠狠捶桌子,一同去“荒都”建邺游玩的世家公子小姐以及宇文家的家仆们都围了过来,宇文成龙摘下腰间的铜制玩物砸向旁边的金蛇卫,怒吼道:“真是一帮废物,回去给我统统领罚,废物!” “公子,奴才先给您换条裤子。”一个年轻的家奴抱着包裹跪下道。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顿时让宇文成龙气急败坏,他一脚踹开那没有一丁点儿眼里劲的家奴,搬起旁边的椅子便砸了上去,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幸得周围的世家公子和家仆相劝才没有闹出人命。 宇文成龙在众人拥趸下去换了身衣裳,他让老板将桌上所有的酒菜全部换成新的,说这些酒菜满是晦气。 一桌菜被重新端了上来,崔瑜也换了身衣服将宝剑重新挂到了身上,众男男女女都默契地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绝口不提,就像一瞬间失去了那段记忆一般,他们打趣着从长安一路而来遇到的可笑之事,讨论等到了建康城的废墟后该去哪些地方凭吊陈国神都的昔日风采。 就在客栈气氛渐渐轻松,众人重新有说有笑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在马匹嘶鸣间,有三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走近了客栈,为首之人头裹深色软巾,身着墨绿色袍服,两侧领口对外翻开露出反面亮色,袍服里面的轻装护身甲依稀可见。其人长相朴实硬朗,看起来性格一往无前充满男子气概,一进来便引得客栈里男男女女竞相瞩目。 客栈内其他的金蛇卫武士见到副统领来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若是这位面目硬朗的副统领在此,肯定由不得那身法诡异的旅人如此胡来。 不过宇文成龙此刻却十分不悦,换上淡紫色圆领袍服的他一见到来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眼前这魁梧的男子中途去忙别的差事,自己岂会遭那黑袍旅人的羞辱,他站起身对着向自己作揖的魁梧男子挥手就打,“司马玉戡,你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司马玉戡右手提着一根八棱竹节铁鞭,左手轻轻一抬将宇文成龙泄愤似的巴掌给挡了下来,神情严肃却又不是恭敬道,“我本意请二公子暂等我半日,结果待我办完太老爷吩咐的差事,你们已经先行出发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邻桌一个管家打扮的仆人前来替宇文成龙说明事情原委,宇文成龙虽心中恼火但看着高自己整整一头的司马玉戡以及他手中那柄杀人无数的铁鞭也没有再动手,只是冷言道,“若是我真有个三差两短,看你如何跟我父亲和爷爷交代。” 司马玉戡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只是低头对着宇文成龙说道,“路途之上我已劝说过公子多次,不要挑衅他人,一来是这江湖险恶,二来公子此行还有重大任务,此次怕是遇上了狠手,所幸公子无碍。今日未能护得公子的这些金蛇卫我回去定当重重责罚,好好训练,日后行程我定然以公子安危为主,绝无二话。” 宇文成龙岂能善罢甘休,他知道眼前的司马玉戡是他爷爷宇文述无比器重的武人,与他爹宇文化及更是一同击退西狼族侵犯的战场同僚,在宇文家中资历深厚,不能与其硬碰硬,只是忍着火气说道:“今日受此大辱,我已无丝毫兴致再去建康城游历,要不就此打住,我要回长安去了。” 司马玉戡哪能不知道宇文成龙拐弯抹角要自己给他报仇,但人既已走远,建康城连皇城加上四周卫城占地广阔,岂能说找就找到,只能凑近宇文成龙低声道,“公子此次来建康城身背重大使命,还望公子以大局为重,千万莫要辜负老爷和晋王的嘱托啊。” 宇文成龙闻言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此来还随身带着家族的秘密任务,但此任务甚微简单,前期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反而是自己受辱这事,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司马玉戡见宇文成龙脸上阴晴不定,知其心中郁结,遂皱起眉,面色一改对着宇文成龙拱手谦恭道:“二公子请放心,只要有机会再遇见羞辱你之人,我定为你讨回公道,要他和全天下人都知道惹了宇文家会是个什么下场。” 司马玉戡一番保证直达宇文成龙心底,后者顿时心结舒展,嘴上说着“是也,是也。”手上连忙拉着司马玉戡入主桌就坐,另一边司马玉戡也信守诺言,派了跟在身后的两名魁梧心腹趁着雨夜快马向前追赶,看是否能够提前发现陆晓及那神秘旅人的踪迹,好及早帮宇文成龙解决了心烦之事,保证宇文家交代的任务可以顺利完成。 以宇文成龙为首的一行人直到第二天放晴了才出发,而司马玉戡派出去的两个心腹一夜未归,这让他感到十分疑惑,一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商队和一个雨夜步行的江湖浪人,其踪迹按理来说都应该不是太难掌握才对。即便那旅人真的就像宇文成龙和崔瑜等人口中描述得那般厉害,司马玉戡依旧认为区区一个江湖浪人绝对无法匹敌自己那两个战功赫赫的心腹高手。 不过当宇文成龙等人的车马队伍在官道两旁看到被扒光上衣死死捆在树干上的两个魁梧大汉时,司马玉戡这才明白宇文成龙这厮果真是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角色,此刻他不在乎这个人是否还会出现,也不在乎自己向宇文成龙那草包许诺的报仇之言,只是暗自祈求那旅人千万不要是晋王政敌派来的搅局者。 官道上两个赤裸官家大汉被绑在树上大半天的故事很快就传传过了江,传进了石头城,开始传闻还较为写实,过了三五天便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说神都建康城周边有旧陈国阴兵巡逻,最见不得的就是獐头鼠目的隋军,于是趁着深夜化作一阵妖风掳来了两个隋军小头目杀鸡儆猴。 在石头城大雅集附近的静心坊中,茶楼里穿着金贵的老老少少们还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几天前江边官道上发生的趣闻以及北地大获全胜的战事,时不时传出的笑声与嬉闹声恨不得要传遍整个坊巷。 白阳高挂天空,正是农家收获、商贩叫卖的好时候,不过静心坊中的老爷和少爷们大都无需如此辛苦,毕竟能够在此处置办起家宅的,家底都还算殷实,对他们而言品茗饮酒、关心国家的趣闻要务才是每天的正经事。 几日前因一招“金蝉脱壳”舍弃了黑袍的旅人今日已换上了靛蓝色的圆领缺胯袍服,衣袖上的云纹看起来清爽干净,本来他是断然不会有钱给自己置办新衣服的,结果那晚有两个身手不错的金蛇卫小头目自己送上门来,旅人自然也就顺手将两人的钱财给搜刮一空了。 这位外表白净温和,眉眼带着英气的旅人名叫许为,此时他正站在茶楼旁边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门口,向宅子里管事的姑娘叙述着自己的名字身份,并认真询问着一些事情。 宅子上挂着“王留府邸”的字样,宅子里出来的管事姑娘其实也有些年纪了,一开始望见许为的穿着与样貌时,神色中掠过一丝惊喜,但当许为说明自己的来意是寻找一位改嫁到王留府的刘姓夫人时,那府里的管事姑娘脸上明显有了不悦的神色。 “公子所说的改嫁给我们家老爷的故人之妻应就是以原本住在西门杂居街上的刘氏吧。”管事姑娘皱眉道,“她与我们府上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媒聘之约也未行成婚迎娶之礼,我们家老爷惧内,只是把她养在外面罢了,公子要寻她还是去别处吧。” “那就算养在外面也得有个住处吧,可否麻烦姑娘告知一声,我也是受人之托。”许为知对方不太欢迎自己,但还是躬身请教道。 管事女子见许为行事沉稳礼貌,也不忍其似没头苍蝇般在城中乱转,见周围无人她靠近许为低声说道,“我家正主夫人这几日时不时就大发雷霆,说老爷每天都住在南城门外面的小善坊里不回家,公子可以去那里瞧瞧……”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王留府 自旧陈国覆灭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隋军攻入建康城后为了安抚江南百姓,并没有进行过多的抢掠,所以一开始建康城即便改弦更张换了主也还保留着其原本的风貌,建筑清雅、佛塔庄严,皇都城依然岿巍傲立。 但随着江南士族对隋朝统治的反抗情绪高涨,随着一轮又一轮难以彻底根除的地方起义,大兴公杨坚最终还是下令将建康城焚烧夷平,以绝江南百姓的复国之心。 而原本居住在建康城中的居民,大都被迫向西边的石头城和西州城迁移,原本被作为屯兵卫城使用的石头城被扩大了许多,城中还设置了蒋州州府以管辖原来的建康城区域。 只是建康城本就人口繁密,即便石头城被一扩再扩还是无法承载建康城各处涌来的居民,于是不少没有钱在城内买地建屋的百姓便开始在城门外建房居住,久而久之在石头城城门周边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百姓聚居的新坊区。 因为城门外来往人潮一点都不比城内少,石头城里的很多富人也会在城外置办房地,更有家境殷实的生意人已早早在城外开起了一座座酒楼、勾栏,要知道城内官府对于城外的坊区大都疏于管理,城外坊区中的各色娱乐一应俱全,许多来建康城游历凭吊的文人骚客都不禁感叹,石头城城外坊区的歌舞声色绝不会亚于当年的神都不夜城。 许为搭乘牛车一路赶到了南城门外的小善坊,在坊里四处转悠打听了一番后,竟然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刘氏与王留二人在此处的居所,皆因刘氏为人和善勤恳,经常给周围邻居做帮手,而王留则行事张扬,穿着出行都相当引人注目。 正值夕阳将小善坊中的街头巷尾染成红色,坊中炊烟升腾香气弥漫,许为来到了一栋未挂牌匾的宅院门口,因其装饰富丽与小善坊简朴的建筑截然不同,所以尽管没有牌匾许为也能一眼认出,他站在宅院门口轻叩门环,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一位老妪缓缓将门打开。 许为低头向老妪说明身份与来意,他乃隋朝西北讨伐军中的一名士兵,与刘氏先夫邓云信乃是军中同侪,邓云信在与西狼族的最后一战中身亡,死前将临终口信及随身遗物托付予他,请他务必将遗物与口信带回交给妻子刘氏。 老妪闻言吃惊地抬头道,“您说的邓云信可是曾在江南兵府担任中军官的邓少爷?” “是啊,婆婆您识得吾兄?”许为问道。 老妪眼泪刷得就淌了下来,“怎么不认得,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啊,我自十三岁便在他家中当下人了,可惜他家人过世得早,家道中落,不然一个书香门第怎会一头扎进军营,得亏他天生神力在军中受将军赏识,眼看这几年日子变好了,可到头来,唉,云信呐……” 邓云信是这管家老妪亲手带大的,老妪对其视如己出,邓云信在年纪轻轻建功立业后也如孝敬老母亲一般孝敬她,如今得知这天人永隔的确切消息,老妪再也控制不住,靠在大门口便大哭起来。 哭声很快就将王留府上的其他人也引了出来,两个穿着一样家仆衣服的小厮前来搀扶老妪,许为追问刘氏如今是否在府中,老妪抽泣地说刘氏与王留到附近去采买桌椅和其他陈设,尚未归来,请许为到家中先去等待。 不过说来也巧,许为这边刚要跟着小厮进门去厅堂享用些茶水点心,不远处便传来了马车声,悬挂在马车檐角上的风铃声清脆作响。 许为朝着马车方向看去,马车前方有六七个穿着各异,手持各色武器的男子开道,马车后面还跟着五个家仆打扮的人,其中有男有女,驾马车的汉子也是穿着粗糙麻布衣服,膀大肩宽身形健壮,随着马车越来越近,那驾马车的男子还狠狠瞪了许为一眼。 马车缓缓停下,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夫人拉开绢布帘子望着门口众人道:“这是怎么了,你们都站在门口干嘛?怎么婆婆还哭哭啼啼的?” 老妪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刘氏,哭得更厉害了,指着许为说邓云信不是三年前战死的,而是今年才死在战场上。 那刘氏听到了邓云信的名字,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但随后脸上又露出了一阵尴尬的神色,因为她现在的夫君王留也从马车上跟了下来。 王留穿着一件对襟敞开的银红色大袍,袍上绣着富贵逼人的金边条纹,莹蓝色的长靴挂玉,被擦得亮亮堂堂,他身形比较矬,幸而并不臃肿,穿上华丽的衣服整个人还算精神,王留嘴角上挂着两搓小黑胡子,双目放光看起来十分精明。 “这位是?”王留手中拿着一串看起来就很贵的念珠,大量着身着靛蓝色袍服的许为道。 “她是邓云信在军中的同侪,说有遗言遗物要带给我?”刘氏比王留要稍高一些,打扮得端庄得体,一看便知是很懂礼数之人。 “邓云信?”王留两眼一眯疑惑道,“你那个丈夫?他不是三年前就战死了吗?” “是啊……”刘氏皱着眉头,因在王留面前提到先夫,她的神色和语气有些局促,“那时候同样参军的邻家兄弟说云信所在的那个营被西狼族包围,全军覆没了,而且若是他没有死,怎么三年来一封信都没有呢?” “莫不是骗子?”马车旁一个穿着棕色半臂衣服,脸上满是胡茬的护卫怀疑道。 许为看周围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刘氏面前说:“夫人可认识这块玉佩,云信兄说只要拿出此玉佩,夫人定会相信我的身份。” 玉佩拿到刘氏面前,王留却先一步上来端详,“好玉,这是块好玉啊。” 刘氏接过玉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勉强忍着哽咽的声音说道:“是的,这是他家祖传的玉佩,可终究……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着急、不着急。”王留十分顺手地从刘氏手中接过了玉佩,一脸满足地让家中小厮将许为带进府中好生伺候,“许兄弟既然与我夫人有些渊源,那不如便留下来吃些菜肴、喝些薄酒再将事情原委缓缓说来。” 许为见王留热情,自己也已经一天未进食,自然也就答应了下来。 王留在小善坊的这座宅院看起来还很新,有的厅堂空空荡荡,怪不得需要置办些家具,摆酒吃饭的厅堂离正厅不远,厅堂外面是一处小园,此时映着夕阳望去,花草小山秀美宜人。 走进用饭的厅堂,地上带纹路的青砖光洁瓦亮,雕刻精美的梁柱让人眼前一亮,只是厅堂正中尽是些破旧的圆桌长凳,似乎与周围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 不过许为并不在乎这些,他望着干净的厅堂以及四个角上生机饱满的绿茵盆栽,有一种久违的家庭的温馨感。 许为刚刚入座与王留和刘氏等人寒暄了两句,夜晚的餐食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不知是否是王留这样的大富之人更注重膳食均衡,其府上的晚饭除了一道鲜炖老鸭汤外皆为素食,油水和味道都较为清淡,这让许为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或许真正在外面吃惯山珍海味的人在家里才会如此节制,毕竟即便是再好的山珍海味,吃多了身体依然会出现各种问题。 幸好菜虽淡薄但酒是好酒,方桌上一共坐着六个人,除了王留夫妇以及许为外,还有府中的一位老管事和王留府上雇的两个护院,其中一个就是起先替王留驾马车的那个凶面车夫。 许为与几人举杯换盏一阵后,开始与刘氏等人讲述有关邓云信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大都也是发生在许为与邓云信认识以后,之前的事情许为也并不是特别清楚。 邓云信原先所在的武毅营确实在西狼族第二次全面入侵大隋时被包围覆灭,营中之人大都惨死,但邓云信没有,因其天生神力又颇具将帅之风,在西狼族第二次全面入侵以前就被调入了一支近卫军中,因这支近卫军需要时刻守卫即将披挂出征的贵人的安全,未免贵人踪迹被泄露,调入近卫军中的所有将兵都无法与外界联系,哪怕是家人也不行。 “一般来说,加入近卫军前,所有将兵都可以给家人寄信或令同乡捎个勿念的口信,云信兄说他在接到任命后也写了书信交给了武毅营中的同乡兄弟,委托其带回石头城。”许为喝了口酒惋惜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云信兄刚离开武毅营没多久,整个武毅营便覆灭了,他的音信自然也无法传回来。” 身形壮硕的马车夫毫无礼数地撕下一只鸭腿塞到自己嘴里,望着许为不善道:“哼,我之前也是在江南兵府当过一年大头兵,怎么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神秘的近卫军。” “是啊,我也没听闻过,可有其他名号?”王留接过刘氏给他盛的汤碗问道。 “这支近卫军由贵人亲自挑选组建,并不在十二府卫中,也并非宫中千牛禁卫,诸位可能没有听说过。”许为其实并不想与桌上其他人解释太多,他本意只是要将邓云信的遗言与遗物托付,岂料自己只是贪了一顿餐食,竟让事情变得如此麻烦。 “我们听没听说过与你无关,你倒是先说说呀,是什么近卫军,保护的是哪一位贵人?”桌上另一位长得有些干瘦的猴脸护院起哄追问道。 “此事确与云信兄战死无甚关联。”许为笑着环顾一眼众人,随后收起笑容盯着桌上那两名咄咄逼人的护院道,“其中牵扯甚广,还望诸位少打听才是。” “好好好,既然许公子不方便透露,那我们也还是不打听了。”王留用调羹悠哉地喝了口汤道,“只是内人的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见王留出言询问,一旁的刘氏也十分关切地抬起了头,但或许碍于饭桌上还有王留等人的缘故,她很快又将头低了下去。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万金质库 春末残阳高挂,西边的风宛若狼群咆哮般要带走一切生机,许为背着奄奄一息的邓云信在沙土与枯草间缓缓而行,沙粒像能够啃食人皮肉的毒虫一样划过许为的身体,钻进他血液刚刚凝固的身体。 “放我下来……背着我咱们谁也回不去了……你自己走吧许为,回到玉门关里找到那个医术卓绝的郎中,或许你还有救。”邓云信的身体还在抽搐,一只只冰冷的手正在把他的魂魄抽离肉体,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哈,哈哈……”许为并不想放下邓云信,但他已经再也走不动了,一天一夜,忽刺骨钻心忽闷热窒息的天气几乎也耗尽了他的生命力,尽管未受致命伤,但切肤入里几乎毁损骨骼的伤口时不时就被拉动撕裂,“我也不走了,玉门关外我是孤魂,进了玉门关我是亡国之人,不如就死在这吧。” “说什么丧气话,我知道你肯定能活,你不是还要去找杨广问清楚,为什么要将我们这些左骁骑卫的兄弟骗入这全军覆没、万劫不复的境地,若不是为了救他我们何必……”邓云信仰天咧着嘴,但他一点都笑不出来,“我真以为他把我们当兄弟,真以为他是个佛陀般的大好人。” 许为没说话,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到这了,杨广利用他们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左骁骑卫大都是白丁或寒门出生,杨广压根就没把他们当人看。想来也是邓云信和自己这样的武人太天真,杨广这种继承了杨坚残忍血脉又野心勃勃的皇室子弟,所有人都不过是他实现野心的棋子罢了。 难道还能指望杨广分得清围棋盒里每一粒黑子的区别吗?对于杨广而言,左骁骑卫和普通士兵最大的区别,可能只是左骁骑卫受了他更多的恩惠,更应该心甘情愿地替他去死吧。 “回去吧许为,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不用去管‘神都’姓陈还是姓杨,江南之地永远是你我的故土,等你回到建康城,看到面带春风的百姓,看到以往的故人,无论是敌是友。那种熟悉感会让你明白,即便离开再远,你的记忆和魂魄都终将魂归故里,带上我的魂魄一起回去吧……” 王留府中的饭桌上,当被问起邓云信是如何战死时,许为的灵魂仿佛重新回到了二人最终分别的那片荒芜之地,他竭尽全力地去回忆起邓云信的每一句话,以至于整个人都精神恍惚在饭桌上发起了长长的呆。 “欸!”那凶面马车夫一巴掌拍在了许为的后脑勺上,“王留老爷问你话呢?邓云信怎么死的?” 马车夫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许为从恍惚的残阳下拍回了令人生厌的饭桌上,许为回望那马车夫,后者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歉意,反是用手敲了两下饭桌道:“说话啊。” 许为笑了笑,但没有说话,他心中突然多出了两个疑问,一个疑问是眼前的这位马车夫究竟是平日里也这般嚣张,还是只是处处针对自己;另一个疑问是听邻居议论,这王留怎么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家中的两个护院都如此不识礼数,在士族富商林立的江南之地,传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不过既然来找刘氏是为了将邓云信的遗言与遗物奉上,对于王留及其护院没来由的无礼,许为也并没有急着回击,只是擦了擦嘴道:“我们一个小队中了西狼族的埋伏,被异族重兵围困,整个小队都被杀得七零八落,云信兄与我互相掩护突围,但最终还是受重伤而亡。” “哼哼,别人的丈夫受重伤而亡,你这小白脸倒是活得好好的。”如瘦猴般的另一个护院尖酸道。 “若非云信兄鼎力相助,我定也是死路一条。”许为没有搭理旁人,只是望着面色难看的刘氏道。 尽管心中矛盾,但刘氏还是抬起头问许为道:“那云信……先夫他死得痛苦吗?” 许为叹了口气,眼里没有一丝生机,“身披无数刀伤,除了最后交代我的话以外,连嘴都张不开。”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邓云信多年未有消息,刘氏岂会不思念,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是告知邓云信已重伤身死,刘氏又岂会不悲痛,只见她起身对着众人说自己身体抱恙,迈快步离开了饭堂。 “哈哈,我这夫人也是有情有义之人。”王留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许兄弟放心,放眼整个神都,鄙人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商人,虽说比不得那邓老兄为国捐躯的壮烈,但照顾好刘氏母子还是小事一桩。” “如此便是最好了。”许为见刘氏已难掩悲痛离席,自料今天难以将邓云信的遗言及遗物完好交接,也起身告辞道,“今日我也喝得有些多了,云信兄的遗言与遗物我改日再来交接吧。” 许为当然也可以将邓云信的遗言及遗物都交由王留转递给刘氏,可一想到王留见到邓云信传家玉佩时那掩盖不了的贪婪,实在是难以放心,可惜那块传家玉佩此时已被王留揣进了袖中,怕是很难再回到刘氏的手上了。 这边许为心中有思量,那里王留也毫不掩饰他的小算盘,起身询问许为道,“那邓云信可还有什么遗物要给刘氏,许兄弟直接给我转交便是,何必来来回回跑好几趟。” “没什么了,只是些随身之物,我没有带在身上,王员外生意繁忙就不劳您费心,我改日亲手给到刘氏便是。”许为推脱道。 见许为起身就要离开,王留连忙快步走到许为跟前,眯着眼睛笑道:“公子来时明明说过有邓云信的遗物相赠,怎么现在又说没有带呢?哪有转交遗物还要先踩点的说法。” 王留看着面带和气,但小眼睛里的贪婪与精打细算已经快要溢出来了,饭桌上的凶面马车夫和猴脸护院还在一脸嬉笑地看着好戏,他们并没有急着去拦许为,因为王留府上另外四个穿着鲜艳却反显粗鄙的护院已经将门口拦住。 “看来许公子对我还是不信任啊。”王留见许为停在原地,料他是害怕了,神态变得更为自若,“我可还没穷到需要贪图刘氏这点钱的地步,你到石头城里可听说最近城中新开了一家万金质库?专做银钱和物件的置换生意。” 许为知道王留等人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自己走了,也就不再急着要离开,心里打定主意要瞧瞧眼前这位短小精明的神都富商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于是他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又给自己盛了碗老鸭汤边喝边回道:“没听说过,我只知以前神都城内有几座有名的庙宇会跟商贾一起做一些置换生意。” 许为所说的置换生意其实就是典当生意,无论是过去现在,总会有人为缺钱烦忧,典当成为了暂时救急的有效方法之一,但当时南陈的百姓并不太愿意直接将东西典当给商贾富户,毕竟很大一部分人只求救急,他们害怕以逐利为本的商贾们会变着法子压低出典价格以及太高赎当价格。 不过由于神都建康的商贸与游乐曾经异常发达,有典当需求之人甚多,神都的商贾自然不会干看着这块满是油水的肥肉,于是便仿照汉室惯例与建康城内的大寺庙合作,一同承接典当生意,有了佛门信誉背书,典当生意也就渐渐普及开来了,而这种商人与寺庙联手经营的典当行在陈国被称作“寺库”。 王留见许为提起以往神都城内的置换生意,得意道:“我这间万金质库与旧神都城的寺库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能赚到的钱却是云泥之别,以往做典当生意的寺库有佛门铁律和神都官员的管制,根本赚不到几个钱,而现在我开的这间质库可那么多脱俗的规矩,怎么赚钱怎么来,这压价抬价都在我手心里,要知道我本来就是做珍宝买卖生意的,眼光绝不会差。” 许为没有说话,他心中暗想这王留说这么多话,却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即便王留日进斗金,在许为看来他也只是个心思钻进钱眼里的贪心商人罢了。 猴脸护院见许为面无表情,嗤笑了两声道:“这许公子莫不是脑袋不好使,根本没听懂王老板在说什么。” 王留听了猴脸护院的奚弄之言,有望着油盐不进的许为说道:“我对公子说这么多,就是想让公子知道,我王留根本不差钱,你可知道我这家万金质库是整个江南第一家私人质库吗?连现在神都城四大豪商都不敢开的私人质库,我王留开了起来,这其中厉害我想许公子没道理不明白啊。” 许为还是没有说话,众人一开始以为他是吓得说不出话,可现在许为现在浑身放松靠在椅子上像听说书一般的神态似乎是完全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许公子若实在不相信,那便明日准备好再来,反正近来我都在此地长住,你是我夫人的客人,那也就是我王留的客人,只要你来我和兄弟们必定好酒好菜招待。”王留嘴上说得客气,但明里暗里却都是在敲打许为,让他知道无论今日他是否转交遗物,王留都会想办法将这遗物塞进自己口袋里。 见王留今日松口,许为乐得借坡下驴,正要起身告辞,谁知道一直没说话的凶面马车夫猛得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小酒坛朝许为身上甩了过去,许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轻轻一侧身便躲过了那不怀好意的一击。 凶面马车夫起身对着王留说道,“哥,不能让他走,谁知道他走了还会不会回来?那邓云信是刘氏的先夫,如今刘氏已经转嫁于你,那邓云信留给她的钱就是咱们的钱,这小子扭扭捏捏肯定是在对咱们的钱图谋不轨,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今天就是撕烂他的嘴也要让他把邓云信留下的遗物给撬出来。” 许为站在原地,忍着被一再冒犯的恼火“嘿嘿”笑了两声,他甚至都没有瞥那马车夫一眼,只是盯着王留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首先,我去静心坊打听过,你家里那为夫人根本不准刘氏进门,刘氏与你没有半分瓜葛,她的钱跟你们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章节目录 第六章 追命夜鸮 自打十三年前隋文帝杨坚派三路大军渡江踏破南陈国的国都建康,建康城周边的天气就时不时变得奇怪起来,而九年前建康城被摧毁焚烧变作荒都后,周边的天气就愈发变得常人难以理解。 此刻的王留府上也一样,明明已入秋多时,但夜里依然闷热得令人身心烦躁,沉沉的空气压迫着人的五脏六腑,就是不让人吸上一口干净舒服的空气,而饭厅外小园子里秋蝉忽然又开始了哀鸣,低矮木丛中时不时传来“簌簌”的声音,不知是被什么小动物惊惧到了,还是惊惧到了什么小动物。 许为一只手轻轻按住蹀躞带上的短刀,继续望着王留说道:“其次,我本该死在塞外,如今回到江南,既无牵挂也无其他杂事,就只干转交遗物和送达遗言这一件事,这件事情我必要做到无愧于自己更无愧于云信兄才是,无论有谁想从中作梗我都绝不放过。” “最后……”许为转过身去,空洞双目里竟还带着些戏谑,他指着那自恃身形壮硕的凶面马车夫道:“莫再挑衅我了,我不管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当过兵,也不管你是哪一种地痞无赖,老子杀的人肯定比你多,而且要多得多……” 许为说罢转身便走,王留再想去拉住他哪里还拉得住,被许为手臂轻轻一甩就挣脱开去,王留自己倒被许为那股随性的劲道给逼退了两步。 拦在饭厅门口那四个穿着异样的护院见堂内凶面马车夫和瘦猴脸护院都没发话,也不敢去拦,很默契地就让开了一条道。 “王力,我花大价钱把你养在府里,不是让你在我府上当员外的!你愣在原地干嘛呢!”王留见没人敢动许为,向凶面马车夫大喊道。 凶面马车夫王力本以为许为只是个文质彬彬、老实柔弱的读书人,他之前确实在江南兵府中当过一阵子大头兵,还参与平定过几场小的叛乱,自然也见过各式各样当兵的人,许为这种模样与王力印象里那些营中混军饷及资历的世家子弟无异,相安无事的时候还好,一旦产生冲突定然是胆小怯懦缩在人群后面,打仗的时候自然也被安排在了最后。 王力可不是什么好人,他确实有些勇武,长得也凶悍,他们王氏族中王留这样的有钱人并不少,所以门风就十分霸道跋扈,他纠集了一批同乡地痞把军中那些富家公子和士族读书人欺负了便,谩骂、羞辱、殴打、敲竹杠无所不为,所以没过多久便吃了官司被下狱了。 从狱中出来后,王力更是变本加厉,在此过程中他也愈发明白,身形上的压迫、语言上的羞辱以及肢体上的碰撞完全足以让一部分懦弱的子弟吓破胆,王力再次凭借着这股莽劲成为了乡中人人喊打的恶棍,最终被乡绅和宗族长老联手赶出了乡县,这才投奔到了出手阔绰的堂兄王留这里。 只是王力之前那些地痞手段对于许为来说根本就是隔靴搔痒,反是许为一个凛冽的眼神,一句听起来散漫的言语就让王力吓得不敢动弹,不管怎么说王力也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他心里很清楚,许为非但看不起他,还真的会杀了他。 王留并不能知道自己远房堂弟的这些小心思,他只知道王力很擅长欺负人,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向来十分默契,这次既然许为吃硬不吃软,那王力就应该将其好好修理一顿让他知晓什么叫世道险恶。 说到底,王留才是最不愿意放许为走的人,正如他堂弟王力所说,谁知许为走后会不会回来,谁知他会不会拖延时间趁着自己不注意把遗物给到刘氏,刘氏与自己终究不是原配,还带着个拖油瓶,若邓云信留下的遗物真的如他那块传家玉佩那般值钱,谁又知道刘氏会不会背着自己偷偷逃跑。 “还不快点把他留住!”王留暴跳如雷道。 王力见堂兄恼怒,生怕自己财路被断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大喝道:“别被这小子给唬住了,今日若留不下他,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饭厅门外那四个无赖岂能了解许为的本领,听见王力威胁要砸他们饭碗,蜂拥而上要将许为擒住。 就在许为叹息今日难免要有人受伤的时候,家里另一个年轻家丁匆匆忙忙跑进了园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老爷,韩掌柜又来了!带了好多人,还……” 王留听见韩掌柜来了,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嚣张气焰,说话声音都有些哆嗦,“还有什么?你断气了啊,快说啊。” 年轻家丁又慌张又喘,一口气理了半天没理顺,“还把小少爷给绑了。” “什么?!”王留咬牙切齿回望王力和他手下道,“他们天渊钱庄欺人太甚,先别管这许为了,我找你们来就是为了好好修理修理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许为都没来得及问清事实缘由就跟着王留等人一起朝着府上的正厅走去,之前饭桌上那个猴脸的护院一直跟着许为,生怕他抽空逃走。 许为自然不会逃走,因为他也听说府上有个孩子落到了对家的手上,如果这孩子是邓云信之子,那今日即便是大开杀戒,许为也要将那孩子给夺回来;当然,如果只是王留的某一个儿子,许为肯定转身便走,头都不带回一下。 正厅外面的庭院里已经挤满了人,许为估摸着得有二十几个,穿着清一色的劲装黑服,人手一根实心木头短棍,在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前摆放着一张藤椅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了一本册子和一只小茶壶,只见黑服人群中间突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身披霜色宽袖大氅,头戴深色包巾之人从里面走出。 此人就是王留口中天渊钱庄的韩掌柜,神都人称“追命夜鸮”的韩自旺,据说这“追命夜鸮”消息灵通,手段狠毒,被他盯上的欠债人除非把命丢了,不然一辈子都得向天渊钱庄还债。 韩自旺身形与王留差不太多,但样貌要俊朗不少,玉面高额,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据说与王留还是同岁,只是若真把两人放在一起,说是父子都不为过。 几乎同一时间,刘氏也从厅堂内跑了出来,她双目通红,一见到王留等人便问她儿子邓杉在哪里,韩自旺见刘氏着急,命人将十岁不到的邓杉带了出来,只见两个黑服打手提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孩子走了出来,孩子神情惶恐,带着哭腔的声音颤颤巍巍道:“娘……” 刘氏见到受了惊吓的儿子,眼泪更是如银线般掉落,她隔空安慰着邓杉道:“杉儿别怕,爹和娘一会就把你救出来。” 说罢,那刘氏对着韩自旺言语恳切道:“韩老板,你与我们也认识多时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啊,你们天渊钱庄就一点道理都不讲了吗?” 此时的韩自旺翘着靠坐在藤椅之上,他望了泪流满面的刘氏和一脸怒容的王留一眼,随后一手捧着茶壶往嘴里浇,一手翻起了桌子上的账册,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想来是压根未将庭院里的人放在眼中。 “姓韩的,你别欺人太甚,快把我儿子放了,不然我定要与你拼命。”王留似乎受了韩自旺不少气,今日显然是不想再忍下去了。 韩自旺就像没听到王留的话一样,对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笑道:“一百贯铜钱,王老板本月还欠我天渊钱庄一百贯铜钱的利息,当然折算成一百两白银也没问题。” 今夜的天气本就燥热,王留见到韩自旺后更是闷得呼吸不畅,他敞开银红色的贵气大袖袍,跺脚怒道:“一百贯,又是一百贯!我已连续还了数月,利息都快还够一千贯了,你们天渊钱庄还想怎么样,这一千贯本来就是陆敏陆老板赠与给我开万金质库用的,当日在神都商贾集会时,我已立下字据说等质库赚了钱必定年年给诸位赠我钱财的老板们送去相应礼钱,绝不怠慢,如今怎么就变成我向陆老板借钱了?” “我要见陆老板!”说到那万金质库,王留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就连嘴上的小黑胡子都气得不住打颤,“自打陆老板牵起了这个要我还钱的头,当日参与商贾集会的好几个商人都要我立马还钱,这质库开起来本就费钱,如今我家底都快被搬空了!” 韩自旺根本不理会王留情真意切的抱怨,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费钱你就别开啊,我们陆老板当时也是笃信你有那挣钱的本领才将一千贯铜钱施舍与你,结果你倒好,买地、买珍宝还养外室,神都商人们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尤其是我们陆老板的钱。” 王留半炷香前还在向许为吹嘘自己开万金质库是如何有魄力,自己的家底是如何浑厚,如今被韩自旺倒逼着催债,颜面转瞬间就被丢得满地都是,脸上也难看得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他嘴上还是强硬道:“你只是天渊钱庄一个要债的,有什么资格在这污我名声,跟你这种没有远见的小商户根本没法商谈,我要见陆老板!” “我们陆老板生意繁多,哪是你想见就见的,别废话了,一百贯赶紧拿来,我还得去下一家要钱呢。”韩自旺说罢好像想起些什么,不由得出言讥讽道:“王老板当时在商贾集会上说得天花乱坠,该不会现在连一百贯都拿不出来了吧,我可事先说明白了,按照我们天渊钱庄的规矩无论你借多少钱,利息得先还一年,之后才能还本钱,若是来不及一次还清本钱,那就得继续先还利息。” “你们……欺人太甚,我怎会没有钱?我告诉你不出五日我就有一笔日进万贯的大生意!但我就不还你什么狗屁利钱,等我将剩余的两百贯补齐后,便与你们天渊钱庄和陆敏那厮再无瓜葛。”王留硬气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赶紧放了我儿子给我滚,不然惹得我生气定要在贵人面前告你们陆家的伙计碍我做生意。” 韩自旺站起身,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自从五年前他接手天渊钱庄做掌柜开始,就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张狂地直接挑明不按照天渊钱庄的黑钱规矩来还债,因为绝大多数敢来天渊钱庄借钱的,都是知晓背后大东家陆敏手段之人。而今日,站在面前的王留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多少有些不知死活了。 “我听说你专门在府上养了帮手来对付我?”韩自旺环视着眼前的王力等人,自然也瞥见了藏在一角的许为,随后对着身边一名打手沉声下令道:“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挟持与被挟持 韩自旺能够在石头城里被称为“追命夜鸮”,一方面由于其讨债手段层出不穷,针对神都城里各种身份的人,会选用不同种类的追债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其耳目遍布神都,无论是石头城周边还是较远的溧水、江宁城中,一旦有什么与欠债人有关的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传到韩自旺的耳中。 本来王留这个月需要还的一百贯钱可以拖到月末,奈何他以为找了王力这种乡县里人人害怕的无赖团伙就能高枕无忧,不但带着这群新护院到处显摆,还屡次在其他商人面前大放厥词说要好好教训韩自旺一番。 所以韩自旺也就十分“知趣”地自己送上门来了,并且以往只会带着三五个打手来讨债的他,这次特意为王留准备了二十三名陆府打手。 此时,站在韩自旺身边的打手头目得了韩自旺的命令,指着王力、许为等人大声道:“就那几个男的,给我狠狠地打。” 黑压压的一群打手,不由分说便朝王力等人冲去,王力倒是丝毫不惧,本就凶恶的面容变得愈发狰狞,大喝一声便赤手空拳迎着打手而去,他确实有些勇力,当面一拳便将为首一人击倒在地,那沉沉一记闷响声让后续数人都心头一震。 不过王力带来的其他手下就没这么勇猛了,有几个人见黑衣打手持木棍挥来时还知道用随手带的棒头、短斧招架几下,剩余几人见到对方打手如此来势汹汹,转身朝着内宅撒腿便跑。 韩自旺此次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岂会轻易放过王留的这些打手?他拎着小茶壶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的王留走去,指着跑进内院的那几个护院道,“给我追上去打,今天一个也别放过,都是乡里的败类,打死都没事。” “怎么样啊王老板,这一百贯你给还是不给啊。”韩自旺看着敢怒而不敢言的王留道。 “您可否再宽限几天,到月末,我定连本带利将欠陆老板的钱全部奉上。”王留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嚣张,他此时甚至都没有办法抬头正视韩自旺。 韩自旺没有搭理王留,转而望向满脸焦急的刘氏道:“夫人您说,这王老板的话可信否,我反正是不相信,您要是跟我说可信,那我便宽限三天,只是您这孩子得跟着我们当个质物。” “三天……”刘氏神色迟疑,随后又惶恐道,“那若是三天还不上会如何?” “欸?别这么看我。”韩自旺不慌不忙对着壶嘴喝了口茶道:“我们肯定不会对这种孩童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就是给他找处好人家送了去,你们现在欠了钱自身难保,留个孩子在身边反是累赘啊。” “不过我有话说在前头。”韩自旺嘿嘿一笑道,“这孩子我们肯定是送给不差钱的主,但至于人家怎么对他,啧啧啧,不好说的。” 刘氏岂会听不出韩自旺话里有话,她甚至想起来那些走南闯北戏班子里模样形状诡异的孩童,哭腔变得凄惨道:“不要,不要……这孩子不是王留老爷亲生,你要我去当牛做马都行,还请韩老板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我要你个寡妇干嘛?可别坏了我财运,”韩自旺一脸鄙夷地回了句,随后又看向身体微微颤抖的王留道:“嘿嘿嘿,王老板,我知道那小子不是你亲生,你放心我这人最是一视同仁,你静心坊的房子我也去过啦,一双亲生儿女昨日也见了一面,你那一脸蠢模样的大儿子真是贴钱都很难卖出去啊,当个苦力倒是可是,至于你那小女儿,嘿嘿下回再去我就要带着麻绳麻袋喽……” 忽的,韩自旺没再说下去,他不仅如夜鸮般眼观六路,更有夜鸮一样的警惕感,抑或说是一种预感,他猛得转头望去,一个身穿靛蓝色缺胯袍服的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周围趴倒蜷缩着好几个人。 不是王力,王力虽然前几拳劲头十足,但此刻已经力竭,正跟一名打手在地上缠斗,不是那些穿着粗鄙鲜艳衣服的护院,那些人有的正在被揪着头发围殴,有的已经被打个半死在地上抽搐,那这个人会是谁,一阵恐惧席卷韩自旺心头。 许为手拿一根夺来的木棍闲庭信步般朝韩自旺走去,原本一直想要盯着许为不让他离开的猴脸护院此时已经一棍子打趴在地。 只见许为精准一棍甩在一名打手的下巴上,随后以棍子做刀连捅旁边另一名打手数下,后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喉咙跪倒在地。 有的打手见许为挥棍奇快还想用棍子格挡,被许为连棍带脸都砸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在踹飞身前一个不要命的打手后,许为抬腿跨过了侧趴在地上喘气的王力。 韩自旺见许为之勇猛远超常人,立马识趣后退,边退还边喊道:“快,快弄死这个穿蓝衣服的,今天谁能把他干趴下,我赏他十贯钱。” 十贯钱,普通人家一整个家庭打拼一年才能赚到十多贯,韩自旺一句话自然激起了一众打手的求财欲望,他自己则退到刚刚的小椅子旁,但他没敢坐下来,毕竟在神都城里厮混了有将近二十年,他一眼便看出许为的实力恐怕不是十几个打手武夫能比得上的。 事实也正如韩自旺所想,他连抬手喝一口茶的机会都没有,许为已近在跟前,下手也变得越来越简单狠辣,随着许为一个提膝猛击最后一名打手的面部后,韩自旺身前已无人能护他。 不过韩自旺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发现许为的目光多次瞥向被绑着的孩子那里,心一横对着旁边看管孩子的打手道:“快拔刀!把孩子杀了。” “不!”刘氏大喊一声冲向孩子,打手拔刀的瞬间,许为腰间的横刀已经出鞘,刹那间一道璨烈的银光抹过韩自旺的双目,待韩自旺再睁开眼时,横刀光泽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不快让你的人住手!”许为脸上没有半分散漫,接下来只要韩自旺的表现有一点令他不满意,他便将此处的打手全杀了,若是邓云信的儿子真有什么三差两短,那他定要杀进陆府将这蛮霸无道、不择手段的陆老板给剐了,以安兄弟在天之灵。 许为虽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韩自旺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表现得非常识时务,他连忙抬起手,然后朝着一旁的两名打手吩咐道,“先别动手。” 韩自旺的目的实际上达成了,若真要对孩子动手,他们早就动了。尽管韩自旺命令两名打手杀了刚满十岁的邓杉,但他们其实也不敢真的下手,祸不及家人乃是自古以来的江湖规矩,更何况只是个孩童。 韩自旺要两人动手的目的无非是要将许为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毕竟如果许为突然调转枪头朝被绑架的孩子而去,两名打手恐怕连刀都来不及拔就被干掉了,自己这里也就丢了最后的底牌,韩自旺以身犯险吓许为来挟持自己,实际上就是为了保住谈判的筹码。 “把孩子放了,你们全都安然无恙。”许为皱着眉道,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哈哈哈,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以公子这般身手,何必跟着王留这穷鬼,他本就是靠以假乱真贩卖珠宝发的家,现在恐怕连公子的俸禄都付不起,你跟我回去,我立马将你引荐给我们陆老板,那日后肯定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呀。”韩自旺见许为忌惮孩子的安危,说话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与钱无关,放了邓杉,其他事情我不管。”许为没打算与韩自旺耗着,语气愈发严肃。 “哦……”韩自旺恍然大悟道,“公子难道是这孩子的生父?” “我是他生父的朋友,废话少说。”许为直截了当道:“放还是不放。” “那我也就不和公子闲聊了,一百贯的利息钱,给了我就放。”韩自旺竟不依不饶道,“不然,大不了一起死嘛,我们干这行的也不是没见过生死场面的孬种。” 见韩自旺此般强硬,许为反是迟疑了,此刻若是有其他人配合许为靠近那两名握刀挟持邓杉的打手,或许还有机会将邓杉救出来,只是如今王留手下的其他人,即便是之前嚣张的王力,此时也还埋头趴在地上如同老鳖一般。 “再说了,公子你救得了这孩子一时,还能救得了他一世?如今你嫂夫人吃穿用度花的可都是王留的钱,撇不清的了,即便你今日把我宰了还救下了孩子,那明天陆老板手下还有的是其他狠人来追债,我这种一丁点儿拳脚都不会的小掌柜,那已经是最讲道理的了。” “唉……”许为也是难做,但此刻韩自旺说的话确有道理,他又怎么能护得了邓云信的遗孀和孩子一世呢,尤其是对方似乎也铁了心要跟着只会花言巧语的王留。 想到这,许为一把揪住韩自旺胸口的衣服,将其拖到了刘氏的近前。 “许公子这是?”王留心中一团乱麻,连忙问许为道。 许为压根没理他,望着刘氏道,“云信兄生前留给我了两根金条,恰恰值那一百贯钱,如嫂子同意我便将这两根金条给了此人,以救邓杉的性命。” 刘氏望了眼王留,又回望许为无奈一笑道:“杉儿性命要紧,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便给了他罢。” 一旁的王留看了刘氏一眼,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许为用手将衣领解开,将他内衫的夹层中的暗袋轻轻一扯,很快就拿出了两根金条,看起来每根都有个五六两的样子,价值肯定超过了一百贯。 许为收刀将两根金条塞到韩自旺腰间,沉声道:“这钱本就不是王留的,刘氏既替他还了一百两,便与此事再无瓜葛,放了邓杉,以后别再纠缠他们母子了。” 韩自旺验了验腰间的金条,笑眯眯地放进腰带中收好,随后挥手示意让打手们将邓杉放了,邓杉才刚年满十岁,哪里吃过此般惊吓,被放了以后,边哭边向母亲跑去,刘氏跪地也搂着邓杉大哭。 “今日之事便了了,但要保证日后不再叨扰刘氏,难啊。”韩自旺不急着走,继续与许为交谈道:“除非刘氏跟王留彻底撇清关系,不过那样的话他们孤儿寡母又能去哪呢?还得看刘氏自己。” 跪在地上的刘氏没有说话,许为也知其难处,无论王留如何贪财无能,他对刘氏和邓杉二人在吃穿用度方面确实有着肉眼可见的照顾,刘氏与王留虽无夫妻之名,但周遭邻里乃至家中亲朋都看在眼里,若此时抛弃王留,在这个时代难免落人口舌,刘氏并非风尘女子,这种事情比要了她的命都难受。 王留府的庭院里一时间静得能听到伤者沉重的呼吸声,与一众人的心事重重相比,韩自旺显得尤其自在,只听他摇头晃脑道:“我这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章节目录 第八章 韩掌柜的建议 韩自旺作为神都豪商陆敏手下的追债人,身上半点功夫都没有,其追讨债务纯粹依靠多年混迹神都黑市学来的话术与手段,此刻王留等人已无力反抗,而许为的软肋也被韩自旺戳中,追讨债务的主动权已然回到了韩自旺手中。 而已经手握胜券的韩自旺却想主动提出建议纾解许为等人的困境,这反倒让许为感到有些奇怪。 可许为别无选择,强行规劝刘氏离开王留终究只是下下策,许为本身还是漂泊伶仃之人,他甚至不知道等交付完邓云信的遗物和遗言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又有什么办法对孤苦无依的刘氏母子负责呢? “韩老板你究竟有什么办法可纾解我之困,请快些说说。”王留见许为原地踟蹰,刘氏又心有余悸,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半个月,我真的只要半个月宽限期,等我下笔生意做完定能还清所有债务,真的。” “王老板,若真只要宽限半个月,那你也不用听我这馊主意了,刚刚那两根金条已经缴足了这个月的利钱,下次再要利钱也是一个月后了,如你有把握在半月内还清所有钱,我现在就走,如何?”韩自旺这么多年没少跟商贾打交道,这宽限来宽限去,没几个真能还得上钱的。 王留闻言沉默了,他确实有笔大生意,而且买家这几日应该已经要到了,可最近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听到,他虽然嘴上说很快很快,但事实上自己也不清楚买家还会不会来买他手上的那件稀有藏品。若那金贵的买家真不来了,按照陆老板的规矩,王留欠的一千贯钱他恐怕半辈子都无法还清了。 陆家的打手们陆陆续续爬了起来,三五而立互相搀扶,他们看许为的眼神里充满愤懑但再望向身形矮矬的韩自旺却都带着敬佩。 此时在王留等人眼中,一个韩自旺竟比二十几个黑衣打手更具震慑力。 “我这个主意啊,你手下那些废人们还配不上,只有这位许公子可以。”韩自旺笑着望向许为那张温和的脸,失了杀意的许为与普通书香子弟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即便身形要高挑上一点却已然无法令人感受到一点威胁。 韩自旺继续解释道:“王老板应该知道,此处向东再走个五六里路有一个城头庄,在庄子的最外缘有一座望月楼。” 王留一听韩自旺的描述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让许为替你们陆家去打黑拳?” “不不不,光打黑拳多没意思。”韩自旺还在摇头晃脑,一副很兴奋的样子,“陆家所有钱庄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你们这些欠债人敢与陆家订立赌约,在望月楼比武场跟陆家豢养的武士打上一回,打赢便能免去所有利钱,之前还的利钱也算归还本金。” 韩自旺说着便动起手指自己计算起来,“像王留老板这种情况,若许公子能够赢得了比武,那他就只需要再还一百贯了,只要他肯每个月还上一点,我们天渊钱庄便绝不会再来叨扰。” “那如果打输了呢?”王留又抢在了许为前面问道。 “打输了继续还钱呗,不过代打的人,也就是这位许公子得作为保人一起还钱。”韩自旺盯着许为道:“如何啊许公子,这赌约你敢接吗?” 许为也不难看出,韩自旺这赌约压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对方把握十足,为的就是要把自己拖进王留还债的泥潭。韩自旺的提议连阴谋都算不上,他本可以直接让许为来为王留的债务做保,却邀请许为来进行一场黑拳赌局,说到底除了逼许为帮王留还债外,另一个目的恐怕就是让陆家豢养的高手好好教训他一番以报今日的拳脚之仇。 “接了接了,许公子你这么有本事还会怕一个陆家。”刚刚还被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王力现在好像又来了力气,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是没本事,他哪有这种本事呀。”刘氏边笑边哭,捂嘴流泪道,“留在江南陪杉儿一起长大该多好……” “云信兄他有这种本事,我们征伐西狼族的过程中遇险无数。若没有他,今日的大隋朝中恐怕要损失好几位贵人,若没有他,长安随军出征的门阀子弟怕是得死个精光,云信兄是英雄,该回来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许为转头望向院子里的落叶怔怔出神道。 “若是当年知道他未死,我便是带着杉儿饿死也不会改嫁的。”刘氏止不住眼泪,语气中满是懊悔,她心里想着要是丈夫邓云信的英魂回到家中发现自己两年前就已经改嫁,而且还是商人外室,他得多伤心啊,“是我对不起云信。” “不,绝无此事,嫂夫人你来的也正是时候,这里有云信兄随身带的书信,恐怕是当时知道自己可能会身死而提前准备好的,你可以先收好。” 说着许为从怀中掏出一张枯黄的纸放到刘氏手中,神色为难道:“云信兄临死前让我转告你,三年未见,他甚是想念你和邓杉,他本想跟随贵人立下汗马功劳,打拼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显赫官位荣归故里,让你和邓杉能够过上好日子,可最终功亏一篑。他后悔了,后悔没能留在你们母子身边;但他又不后悔,毕竟他赶走了西狼族,隋朝的大家和他的小家都再无侵扰,云信兄说他对不住你,整整三年杳无音讯,来世若有机会,随你打他骂他,只求来世你们还有机会相见。以及照顾好邓杉,让他学门手艺能过上安稳日子就好。” 许为见刘氏已经泣不成声,出言安慰道:“嫂夫人放心,我既将云信兄的遗物和遗言带到,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欺负,我虽没什么通天本领,但就是豁出这条性命也会护你和杉儿周全,只有这一点是韩自旺绝对想不到的,正如云信兄常说的那句话一样‘我们左骁骑卫,该打赢的时候就一定会打赢’。” “可是……”刘氏见许为如此决绝,一时间不知该再用什么说辞劝说他。 反倒许为左思右想后,还是低声规劝了刘氏一句道,“我自与王留此人相处后,深感此人心思狡黠,满嘴花言巧语,绝非可托付之人。如我此次真的遭受不测,还望夫人为了自己和邓杉考虑,及早与其撇清关系。其实云信兄所留金条共有四根,未免意外,令两根我留在了江边玄武坊的邸店中,你过去报出云信兄乳名,老板便会将金条取出给你,嫂夫人可自行决断……” 章节目录 第九章 一长一短两柄刀 许为在王留府上借住的三天过得十分舒适,尤其这几日都没有在府上见到互不对付的王力等人,或许是因为王留觉得这些人光费钱却不堪重用就将他们遣散了,许为如是想过。 到了第四天傍晚,韩自旺亲自雇了马车来迎接许为,王力带着他的几个地痞兄弟也是久违地再次出现在了王留身后。 王留偕同刘氏一起送许为上马车,他满脸堆笑道:“一切就拜托许公子了,大恩大德我王留永世难忘。” “王老板,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许为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我会一直在石头城待着的。” “那是自然。”今日的王留比以往要卑躬屈膝得多,与头天见面时满脸得意的王老板简直判若两人。在许为上马车前,他还关心道:“许公子腰间蹀躞带中若无其他贵重之物,不如便留在我府上,望月楼比武皆须更换单色素衣,随身之物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捡走。” “好吧。”许为将腰间蹀躞带解了下来,带子上除了些零碎的江湖用具外还挂着一长一短两柄刀,都套着破旧的刀鞘,他将这些物件通通交到了王留手上,后者满脸恭敬,双手接过恩人的物件捧在怀中。 “比武大都是点到为止,许公子若真不敌就抬手认输,万万别硬撑丢了性命,我们一会也会跟着一同去看你的。”刘氏最后对许为嘱咐道。 “放心吧嫂夫人,我定不会有事的。”许为回头对着刘氏咧嘴笑了笑道,“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钻进宽敞大马车的许为完全放松了下来,对他而言这次比武即便再艰难也不过只是另一次出征罢了,这种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的出征他已经历了无数次,紧张反而只会让他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将身心全部放松下来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韩掌柜,今日我的对手是谁?厉害吗?”许为望着对面的韩自旺道。 韩自旺正在整理自己霜色的大氅,听到了许为的问话后,他抬起头摆手道:“不算厉害,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家奴罢了。” “好吧……”许为见韩自旺不肯透露太多也只能自顾自闭目养神准备起来。 看着许为不算壮硕,甚至有些许清瘦的身形,以及那张闭着双目的温和脸庞,韩自旺眼角露出了一丝不太友好的笑意。 另一边,王留等人看许为坐着天渊钱庄的马车走远,相视一笑放松道:“好了好了,都进府吧,今晚我让府上的厨子准备了一只脆皮烤乳猪,大伙一起饱饱口福。” “什么?”刘氏在一旁疑惑道:“老爷,难道我们晚上不去望月楼看许公子比武吗?” 王留回身拍了拍刘氏的肩膀忍俊不禁道:“看比武?有什么可看的,是想去看许为被打个半身不遂、缺胳膊少腿,还是想去看他被活活打死啊?望月楼一壶酒够买一大桌子菜了,何必去浪费这钱?” “什么意思?”刘氏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扔进了冰窖,“以许公子的武功未必会输啊,而且比武不都是点到为止?” 旁边的王力也不再掩饰其兴奋的嘴角,“哈哈哈哈”大笑道:“许为这傻子中了韩自旺的计了,我去细细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想要靠黑拳赌约免去陆家黑钱债务的江湖中人,至今没一个能站着走出望月楼的,各个都是非死即残。” “这怎么会这样?”刘氏一想到许为的最后的笑容,吓得手颤抖不止。 王力满脸得意,就像他自己亲手教训了许为一样,“怎么不可能?就旁边安定坊里有个断了两只手臂只能在地上爬的乞丐,听说以前是什么陇西金风镖局的总镖头,因为帮人出头参加了赌局,这不一年前被打成了一个废人,据说当场就吓成了呆痴。” “其他的事情我倒没王力打探得这么清楚,只知道在陆家免债赌局里,针对像许为这样有点本事的江湖武人,时常会派出一个叫‘东奴’的打手,这个打手两年来未尝败绩。正因为如此,凡是有‘东奴’出场的比武,望月楼里开盘只赌对手是死是残,今天也不例外。”王留故作遗憾道,“许公子这一身本事确实是可惜了,唉呀呀……” “嘿嘿,我今天白天就去买了,赌了他‘死’。”王力身旁一个脸上满是胡茬的小弟拿着赌票道:“买了整整一贯钱呢。” “真是个傻子。”之前在庭院中被打到半死的猴脸护院踢了那说话的胡茬小弟一脚道:“死了不就不能继续帮着还钱了,所以一般都是赌‘残’。” 王力凶恶难看的脸上露出一股子狠毒,“我就赌他‘死’,赌了十贯,哈哈哈哈,希望‘东奴’真如那些老板所说,一旦发狂不死不休,把那个装模作样的臭小子活活撕烂。” “你们在说什么呢!?你们还是人吗?!他可是前几日才帮我们解了围,若没有他,你们岂不是要被活活打死?”刘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满脸无助地看着王留道:“老爷,我们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许公子去死啊。” 王力听了刘氏的话就来气,重重锤了下王留府的大门道:“谁要他许为救?难道我怕死吗?他自己多管闲事我还要谢谢他吗?” 王留则要心平气和许多,他一边抚着刘氏的后背一边带着她往里走,轻身安慰道:“也不用太担心,万一许公子真的能赢呢?他是解了我的困,但其实用的是你的钱啊,按理说我应该谢谢夫人你才是,王力说的也没错,许为纯属多管闲事,今日他去望月楼比武,到时候生死状是他自己签的,又没有人逼他,你说这多大本事干多大事,我们也不好劝呐。”、 “那既然如此,我们赶紧快马加鞭将其拦下不就好了,无非就是向那韩掌柜服个软罢了。”刘氏说完就转身要家仆去备马。 “唉,夫人……”王留赶紧制止刘氏道:“许为这厮既然说你先夫邓云信是因为护他周全才死,那他就是欠你一条命啊,现在既然他愿意还这条命,你就成全他呗,等这些事情都了了,我立马娶你进门,也算不辜负许为那厮的一番好意了。” “唉,可是哥,你不是说那宇文家最近都没个音信,你那本经书若出不了手,这欠钱的事不还是没了?”王力在旁边问道。 “哈哈哈哈,没事了没事了,办法就在我手上。”王留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手上的两把刀,正是许为托付给他保管的一长一短两柄刀,“这把长刀当日出鞘时我便知它不一般,那光泽与纹路恐怕数千匠人合力打造个一年半载也才能打出一把,堪比北周皇室宝刀‘丙子椒林’,更重要的是它刀柄上镶着的这颗东海鲛人泪,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奇物,就光这把刀别人能卖两千贯,我王留来卖至少能卖个三千贯。” “那这把呢?”王力拿过堂兄王留手上那柄短刀,正想要拔出时却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胆寒,仿佛有无数只手要将其拉入地府深渊,吓得他“哐镗”一声将刀扔到了地上。 周围其他人连忙帮着去捡,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将那把充满异族色彩的短刀拔出,急得王留大骂他们无能,王力想狡辩说这把短刀诡异其中必有蹊跷,但猴脸的护院出来打圆场说可能只是时间长生锈了,一时之间难以拔出。 见在场已无人再去关心许为的死活,刘氏只觉胸口涌上一股恶心感,她挣脱开王留的手站在原地指着他道:“王留,你还是人吗?许为为了替王家解困不惜以身犯险,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为的竟是要借刀杀人抢了许为的佩刀,世上怎有你这般黑心之人。” “唉,夫人,他是为了你和邓杉,为了他那个死了的邓云信兄弟,真不是为了我,我也不过是成全他的义气之举罢了,再者你想想他要是死了这刀肯定落在陆家手里,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那还不如便宜我呢,这三天我也是派人好吃好喝招待着他的,这两柄刀就当作谢礼呗。”王留口中的说辞一套接一套,脸上露出的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刘氏知道自己说不动王留,她想一把将王留手上的刀抢过来,但周围都是他的人,即便能在刹那间抢到,恐怕很快也会被抢回去,她此刻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是在许为进入望月楼比武台前找到他,告知事情原委,这才能保得许为一命。 想到这,刘氏转身便要去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备马,但很快就被王力等人给拦了下来,这次王留再也没了往日的相敬如宾,一巴掌打在刘氏脸上大骂道:“贱人!还想坏我好事吗?我告诉你,今天你和你的丫鬟都别想走出这个大门一步,给我滚回房间去!” 王留一巴掌打倒了刘氏,也打碎了她的心,她忍着眼泪朝内院走去,心中除了对自己懦弱寡断的自责外,只剩下一颗带着邓杉离开王留自食其力的决心,无论是王留原配发妻的登门辱骂、还是邻里疯传的污言秽语她都能忍受,但今日王留此般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丑恶嘴脸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刘氏独坐于房中,没有抽泣只有面色无比难看的沉默,她恨自己当日在庭院中没有果断地提出要离开王留,一时的犹豫竟害了自己先夫舍命搭救的年轻人,她捧着邓云信赠与她的遗信,已然不知死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先夫,心中满是愧疚与悔恨。 而另一边,许为在一阵颠簸中醒了过来,随着韩自旺如数家珍般的一一介绍,他们终于驶到了城头庄附近……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望月楼 由于日薄西山,许为也没怎么看清望月楼繁华金贵的外墙装饰,他坐着马车一路驶进了楼中内院,随后由韩自旺亲自领着从内院的一处房间里走进了地下室。 走过阴暗潮湿的甬道,望月楼专门为比武者准备的地下室倒是让许为眼前一亮,地下室里是一间间的小房间,房里有序摆放着梨花木的桌椅和小床,每间房中居然还有一位年轻侍女会照顾你吃食和更衣。 当然在房中应该也做不了其他出格之事,毕竟每间房门的门口都有两三个手持利刃的黑服打手在看管。 小房间里的装饰、餐点和姑娘都是宜人的,但房间中跃跃欲试等待比武的武人其实是煎熬的,房间里没有滴漏、香烛之类的计时工具,也不能开房门去看看外面或隔着房板与其他人说话,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佳人在旁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响彻整个地下室的惨叫声? 既然进了地下室就已经没有回头路,望月楼这一系列安排的目的应该就是专门利用安逸和凄惨的反差来消磨房中武士的斗志,因为许为刚刚才从韩自旺口中得知,今天来参加比武的武士大都是欠债之人本人以及他们雇佣的代打之人,所以今天望月楼光是进门的水钱就往上翻了好几番。 这种场面许为当然也是第一次见,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许为吃完味道绝妙的三菜一汤后就让战战兢兢的年轻侍女先行离开,自己则换好衣服在香软的小床上侧身闭目。 约莫做了一盏清梦的时间过后,房门被推开一把推开,两个带刀打手满脸的幸灾乐祸道,“许公子别睡了,轮到你了,振作起来好好打,多撑几回合,你可是今晚的压轴好戏啊。” 许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青色的短打紧袖上衣,神色恢复了以往的放松与散漫,跟着两名打手一直往前,走过一小段火光摇曳的昏暗甬道,随着铁闸门朝两边缓缓拉开,如白日般刺眼的光芒照得许为不得不用手遮挡。 过了一小会,视线恢复得差不多的许为环视了一圈望月楼的格局,这座以黑拳比武和地道本地餐食闻名的酒楼一共有三层,每一层的挑高要比普通酒楼矮上一些,应该是为了照顾到每一层的客人。 望月楼并没有比武擂台,比武场是一片下沉的小广场,四周都是凹凸不平的环形石壁,在石壁之上便是大声兴奋吆喝的一楼观众。 许为抬起头,发现望月楼居然是中空结构,话的年轻小伙这是当日劝说陆晓先行回石头城搬救兵的年轻人,“二小姐可一直在找他啊。” 身形超过两米的巨人听到陆敏的吩咐朝许为走去,见许为没有逃跑他也不焦急,一步一个脚印打算就像拍死一只苍蝇般拍死许为,然后回去吃两只活鸡助助兴。 许为望着眼前红发飞扬,只穿了一件鸦青色无袖短打的壮硕巨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陈东东?怎么会?”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陈东东 东奴走到了许为的面前,抬手就要将其拍扁,许为双脚一蹬,轻松躲过了东奴的一掌,后者挥横掌再要去拍许为,许为看准时机纵身一跃,借东奴的手臂跳到了他头上,随后又一个翻身后跃退到了被东奴砸坏的门边上。 见刚刚还愣在原地的许为突然来了精神,两下子便耍得东奴团团转,望月楼里有个丈八魁梧的官家看客嗓子一痒喊道:“好!好啊!” 这名身着马快官服的看客明显没什么眼力劲,画着丑角脸谱的陆敏朝他瞪去一眼,他倒好,看见底下的许为再次闪躲连环避开东奴的竖锤、横扫、斜劈,自顾自鼓掌又叫了几声好,连带着周围其他观众也跟着叫好起来。 “是我啊陈东东,我是许为啊!你现在会说话了吗?”许为与愈发暴躁的东奴再次拉开距离,朝他喊道。 东奴脸上布满了血腥泥泞和其他点点尘土污秽,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被好好打理过,以至于他本该赤红色的头发、眉毛以及络腮胡子都显得暗沉不堪。东奴打着结的毛发跟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舞动,他嘴上那道一直连着发髻的大伤疤也愈发明显。 许为侧身抬臂紧锁身躯,硬生生抗下了东奴从右侧扫来的一掌,身形只稍稍偏了一些,韩自旺见状,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焦急败坏,连拍数计栏杆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同一时间,许为寸发一拳打中东奴胸口正中,竟能将其一拳打退,捂着胸口怒吼起来,而许为嘴里也说出了和韩自旺一样的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东奴,抑或是陈东东,他并非人类,而是神州大地传说中的一种生物,名为东山野人,这种生物全身赤毛,双瞳蔚蓝泛星光,力大如蛮牛但口齿不清说不了人话,如若与人相伴好好教化,成年后可以如孩童咿呀学语般具有简单的用词能力。 东山野人天生智力低于常人,但野史中有许多记载表明,只要用教养少年的方法进行合理教养,成年的东山野人可表现出与常人无异的智力水平,并且能够妥善融入百姓社会。 在南陈国的传说中,东山野人性情温和善良,常于乱世中出没,与世间侠客一同平定纷乱,传闻早年曹操连环船南下时,尽管在赤壁被周瑜烧尽水军,但依旧还保留着强大的陆军实力,岂料当他想重整旗鼓再战时,十八只红毛怪物赫然出现,突入陆军中连杀曹军四十四名将领,将曹操一众人逼进了华容道。 而许为眼前这只脸上有疤的东山野人乃是南陈后主陈叔宝在陈朝亡国两年前所饲养,国都建康城被破后,许家作为南陈皇室的家臣跟随南陈皇室继续南下避难,那年八岁的许为便也跟随父母一同先向东朝太湖,后有南下向临海、泉州等地逃散。 一路上曾经在陈国权倾一时的皇族和门阀们像响马一样被追杀,像流民一样被驱散,许为在如难民营一般的据点中认识了被皇室遗族所饲育的陈东东,那时候据点中有不少孩子,虽然逃难很苦,每天都有人饿死甚至被打死,从小身形高大的陈东东也为了保护陈国皇室遗族被一刀割开了面部,但对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奔波的生活里依然有苦中作乐的乐趣。 在许为看来陈东东与据点里所有的孩子一样,一起读书、习武、玩乐,一直到六年前最后一次隋军围剿,许为才在全军覆没的死亡萦绕中真正感受到了何为成长。 那时候比普通男孩子还要天真的陈东东现在却成为了望月楼里无比凶残的东奴,手上沾的人血之多甚至可能不在许为之下,以至于他小时候隐隐泛着美妙星光的双目此刻已灰沉暗淡,以至于本来还能说不少用词的他现在只会用吼叫表达一切情绪,以至于无论许为说什么,东奴此刻也只有杀意。 许为不敢想象是怎样的经历让陈东东变成了现在的东奴,甚至当他心中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能感受到一阵阵的胆寒与愤怒。 此刻也没有时间再给许为去刨根揪底,要想救下朝自己冲来的东奴,许为只有先打倒他。 东奴双手合锤向许为斜打而去,许为已试过其力道,也不敢回回大意硬接,弯腰躲过后借起身的力道右手握拳朝着东奴下腹部猛击三拳。 东奴“嗷”一声,吃痛回击更快,左臂呼啸而来如大棒槌般朝许为甩来,后者一个大撤步看着东奴曲折的指节从自己鼻尖掠过。 后撤的许为突然脚尖猛蹬地,转身飞起一脚朝东奴踢去,在东奴右手挥拳打来前一脚将其踢开,随后追身而上,右脚下绊右臂抬肘,对着东奴胸门一记顶心肘将其撞开。 东奴强吃许为这一招竟退了三五步还能站稳身子,许为趁着东奴来不及招架,再度追身而进,从侧面借东奴为了立稳身形而微曲的膝盖跃起,一拳狠狠砸在了对方脸上。 许为的军中寸拳力道炸裂惊人,东奴下颚与脖颈成一道弧度,“呜咽”着捂脸再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望月楼里鲜有的鸦雀无声,那魁梧的黄面马快汉子见没人喝彩正要带头鼓掌叫好,被身旁的同袍赶忙拉住。 忽地,一楼正中花厅想起了“喀喀喀”三声撞击声,画着丑角脸谱的陆敏敲击着手上的一根尖头铁钻子不耐烦道:“畜生!还不快给老子站起来,想尝尝我的钻心铁杵了吗!?” 听到钻心铁杵四个字,东奴立马又大叫里起来,声音里弥漫的惊恐之意犹如重锤锤击着许为脑中的每一根神经。 东奴忙慌地爬起身,用尽全力朝许为撞去,许为连忙闪躲开去,受了惊吓的东奴野性尽出,上一刻还不减速地撞向了比武场里的石柱,下一刻又飞身朝许为扑来,速度之快让许为后撤不及几近被环抱住。 情急之下许为连消带打,抬脚前踢东奴腹部软腔,双肘同时向两边开路,如利刃般戳在东奴环抱而来的手腕上将其双臂顶开,最后借着东奴下倾的身形抬肘向上猛击东奴下巴处。 东奴咬着利牙抬脚要踢许为,许为待其一脚脱力后双手一接一送,将东奴向后推出重重摔倒在地。 “好!”望月楼的看客席上不约而同爆发出了叫好声,黄面马快汉子也看得心潮澎湃拉起嗓子叫了两声。 许为若是能赢下东奴,则今日赌许为或死或残的赌局便会成为流局,该场的赌资将会原路奉还,对于绝大多数看客来说即便被庄家抽取了一小部分本钱,能够看到两年来未尝一败、以血腥手段称霸望月楼的东奴被一个名不见经常的小人物打倒已经足够令人欣喜若狂。 不知不觉间,望月楼的欢呼之势逐渐倒向许为,但花厅里的陆敏愈发不悦,他今晚放下勾栏赌坊的享受特意来望月楼看压轴表演,若是许为赢了,不仅仅要让陆敏少赚王留至少一千贯的利钱,更令他这个神都豪商面上无光。 只是接下来无论陆敏如何敲击他手上那根虐待东奴用的钻心铁杵,东奴都只有挨打的份,自从上一回被许为击倒,东奴就再也没能摸到许为的衣角。 许为体能也耗了不少,他不想再伤害东奴,站在比武场内的一根石柱子旁来回躲闪东奴拳脚,时不时学秦王绕柱而走,一边试图唤醒东奴的回忆,一边试图将东奴累趴下。 而台上的陆敏又怎么懂许为的心思,全当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张狂小子是在含沙射影奚弄自己,命令一旁的手下道:“给我去把内院的两坛‘请神酒’搬来。” 不多时,陆敏用与他身段完全不符合的声音对着全场大喝了一声,“东奴!” 东奴被陆敏调教得万分听话,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望向二楼厅。 “给我把这坛酒全喝了!”陆敏说着便让身旁的紫衣护卫将一小坛酒砸向东奴。 轮不到许为去抢,东奴双手高举接过那坛刚好落到自己头顶的“请神酒”,一把扯开封口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东奴一把将酒坛子甩在旁边的石壁上砸了个粉碎,观望台上有人欢喜有人忧,一名年纪挺大的看客拿着手上的赌票难过道:“完了,完了,喝请神酒了,打个这种瘦汉子居然还要喝请神酒,早知道就赌‘死’了,唉我的五十贯钱啊。” “哈哈哈哈,有了有了,这把有了,刚刚我就猜今天可能要喝请神酒,居然真喝了,早知道多买一百贯许为‘死’了。” 听着周围的骚动,魁梧的黄面马快汉子向旁边一个欣喜的年轻人打听道,“兄台,只是喝了一小坛酒而已,为何这楼中的看客们都会如此亢奋,拿到那红毛巨人喝酒后会大大提升勇力。” 你道那坛子里装的东西叫请神酒,但实际上里面装的压根不是酒,而是能够暂时大大提升功力的药物,只是混了点酒味用于利口,故叫做请神酒,据说这药金贵无比,在江湖中一杯难求,东奴这两年比武不是没遇到过江湖里的好手,身手敏捷的、膂力过人的、硬功无人可破的,但最终都被东奴给狠狠撕碎了,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这恐怖的旧陈国秘药“请神酒”。 东奴一喝完酒,许为便知事情不妙,但喝完一坛“请神酒”的东奴远远不止是“不妙”二字可以形容,许为刚要严阵以待的瞬间,东奴那巨大的身躯已到近前,许为再要退哪里来得及,被抓住衣领狠狠提了起来,好在许为连忙将身上衣服扯开甩掉才避免被东奴如迅雷般砸倒在地上。 即便许为挣脱得够快,还是被东奴暴增的力量波及到,落地翻滚了两圈才重新稳住身形。东奴一把撕开身上的鸦青色短打,发泄般嘶吼的怒吼穿过望月楼的中空顶层直冲高挂的明月。 东奴的双目泛起猩红色血光,脸上和身躯上暴起青筋血管几乎要弹出膨胀而出的肌肉,许为感觉眼前本来就无比巨大的东奴身形又暴增了一倍,硕大的黑影就像会飞一样掠到了刚刚起身的许为面前…… 尽管已经像之前那样抬臂紧紧绷住全身肌肉,现在许为却似一块鲜嫩豆腐般被狠狠拍飞撞到了比武场边上的围墙上,连围墙都被砸出了一道深深的碎坑。 勉强站住的许为双臂颤抖,“唔”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腥杀戮的气氛在望月楼中弥漫,一楼的看客厅堂中也被感染起了狂热的气氛,起哄声、嘲弄声、欢呼声、咒骂声夹杂鼎沸,对着正门的花厅中,建康县府的县丞已经用宽袖掩面不忍细看,豪商陆敏精神抖擞,学着其他看客大喊道:“好!好啊!给我杀了他东奴!今晚回去赏你一只活羊吃,给我杀!”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请神酒 从打开年以来,望月楼比武场因斗技而死者有八十九人,其中六十四人为东奴所杀,至于臂缺腿残、面身残破者更是不计其数。 东奴上次喝请神酒还是二月二龙抬头那日,一个欠了钱的江湖卖艺班主身备刀枪不入的绝他们都是废物。”身形高大的柳嫣又补了一句道。 三楼那些人说的话自然传不到许为的耳朵里,但他们说的事情许为知道,关于旧陈国秘药噬心丧魂汤的副作用与应对之法他也都知道,所以他才全力奔跑,只是他越跑越悲伤,他现在回到了故乡,居然还在同一天见到了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故人和旧物。 故乡地貌未变,故人样貌未变,旧物功效也未变,但一切的境况却全变了,这些许为曾经无比珍惜的人或物此时却成了要他命的利器,想到无奈处,许为轻轻一咬牙,或许自己也早已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吧。 绕场连跑数圈的许为忽得改变方向朝比武场中间的一根石柱子处冲去,只看他几乎是径直朝石柱子他是许为?那个又土又黑的胖子?怎么会?”三楼的活泼佳人显得惊讶又心疼,“让他去和陈东东打,这也太可怜了……” “是啊,毕竟陈东东是当狗养的,而许为是养来当狗的,两人关系从小就好。”丈八高的柳嫣冷冷道。 东奴已经连续两次被许为击倒在地,噬心丧魂汤的副作用也渐渐显现,东奴涨起的身形渐渐消散,许为知道现在的东奴比最开始更加虚弱,打算走过去将其打晕给他最后一击。 一楼的看客席中,高大魁梧的黄脸马快叉臂抱胸对着身旁的同僚道:“看来胜负已分了。” 其他看客也是表情各异,不过很多人在看到这场赌许为是“残”是“死”的赌局将要流局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当是白看了一场比武呗。 韩自旺的神情从一开始计谋得逞的欣喜,到东奴被打倒的失望,再转到东奴喝了请神酒后的狂喜,现在又到了东奴药效过后变虚弱的失望,他撇了撇嘴,兴致全无,转头不去看比武,对身边的仆人说了几句话。 陆敏先是“唉”了一声似要放弃,不过突然又变得疯痴起来,“不到最后怎么能认输!” 说罢陆敏便吩咐护卫将另一壶请神酒拿来,看着已经走不动路,蹲下歇息的东奴,他亲手捧起那一小坛酒,大喊了东奴一声道:“畜生东奴,快给老子站起来!站起来阿!” 东奴已被驯化出了奴性,见陆敏发话,竟真强忍着站了起来。 许为见陆敏要将一小坛酒扔向东奴,连忙要冲去阻止,但他也只是常人,情急之下胸中内息竟奔涌出体内消散而去,被东奴数次重击伤到的五脏六腑顿时翻江倒海,不间断的呕血让许为再无法向前半步,瘫软跪倒在地上。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饮一碗馄饨汤 噬心丧魂汤,也就是现在神都市面上所熟知的“请神酒”,原为陈朝宫廷及军营内秘传的汤药,传说噬心丧魂汤最初的由来并非是为了给武人使用,而是始皇帝嬴政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在阿房宫内夜夜笙歌,特命宫廷药师、仙师们联手调配而出。 据说这噬心丧魂汤混杂融合了上古医经和蓬莱岛仙籍中的上百种补血养气方法,把无数死囚当作药人来试验,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以后,才渐渐具备较为安稳的药效。 随着东汉魏晋推移,噬心丧魂汤的一度被用于乱世混战,当时世间已经流传出了数十种噬心丧魂汤的秘方,绝大多数不是效用极小,就是喝完一两天之内便会暴毙,所以没过多久就被各路军阀列为禁药或假药渐渐消亡了。 陈国宫廷秘传的噬心丧魂汤是开国皇帝陈霸先亲自命宫中药匠搜罗典籍重新调配试炼而来,效用巨大,仅一杯便能让营中将士短时间内气力暴涨、神勇无敌。 当时隋朝将领韩擒虎渡江灭陈的途中曾遇到过五百名喝了噬心丧魂汤的陈国士兵,一时间两万人都遭不住那五百人的凶猛进攻,要不是后主陈叔宝主动下令不再反抗,陈国未必会在短时间内沦陷。 但世间好事往往都有代价,尽管噬心丧魂汤的副作用不会在短时间内显现,经过陈国宫廷药师们的研究,噬心丧魂汤依然会对脏腑脉络所造成不可逆的损害,长时间食用会有减少寿命的风险。 陈国宫廷药师所研究的对象大都是一天会喝上小半杯的皇室内人,谁能想到有一天竟会有人对着酒坛子豪饮两坛药汤。 众目睽睽下,许为只能眼睁睁看着东奴喝下第二坛请神酒,正如请神酒的命名,喝完这酒立马就会像请了神仙上身一般无人能挡,原本站都站不住的东奴居然又“咚隆”一声蹦了起来,挥拳直冲许为而去。 可还未等陆敏惊喜大呼,东奴的行为戛然而止,只见他双膝一软直直跪倒在地上,整个望月楼仿佛都震动了一下,许为连忙向前接住了东奴前倾的巨大身躯,此时东奴赤色的头发和眉毛下,眼睛、耳朵、鼻子都开始淌血。 东奴巨大的头颅耷拉在许为肩头,忽得他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一口狠狠咬在了许为的手臂上,若是换了往常,即便不喝请神酒,以东奴的咬合力,这一口至少能撕开许为皮肉显出白骨,可现在东奴浑身筋肉骨骼都已经脱力,一口下去只能勉强咬出些浅浅的印子。 “快来人救他阿!”许为站在原地对着望月楼里的看客们大喊道,可哪里会有什么回应,除了看热闹般的唏嘘声外,仅剩的只有狂欢散去后,兴致阑珊的聊天声。 许为抬头再去寻一楼花厅里的陆敏,结果早已不知去向…… “许为……吗?”东奴忽然开口把许为吓了一跳。 “是我啊东奴,你没事了?”许为低头关切道。 “你的……伤,对不起。”东奴的眼中渐渐亮起了他小时候曾有的星光,“我不知道……是你……” “没事的,东奴,你躺在这等着我,我去给你找郎中。”许为见东奴还有气息,急得连忙要走道。 但东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许为摇着头,连着大伤疤的嘴角轻轻上扬道:“晚了……见到你……真开心。” 说罢,东奴双目光芒尽散,头静静得垂在许为身上断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许为望着空中清朗的上弦月,他没能流出眼泪,因为在塞北战场他已经流得太多,许为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本本分分的好人,就一定要遭受这些,一切本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许为想着小时候与陈东东一起跋山涉水,吃苦嬉戏的场景,低头看着陈东东正直无害的脸和他身上长短、大小不一的伤疤,他不敢想象这些年陈东东遭受了什么,因为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他就心痛欲裂,整个望月楼,即便是陈东东万般服从的陆敏,都没有将陈东东当作人来看。 一身道袍从三楼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了许为身边,仿佛一张纸一般几乎没有动静,许为转头望向了身着道袍的男子,此人鹤发童颜、双目狭长,面目活像一条沾了仙气的恶龙,对着许为呲牙一笑道:“好久不见啊许为。” 许为转过头,严肃悲怆的神情并没有舒展,“你也没死,那陈文傲一定也没死吧?陈东东打小只听陈文傲的话,为什么现在会落到陆敏的手上?” “你走吧许为,陈东东的尸首我们自会料理。”穿着道袍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看三楼。 许为循着道人的视线望去,三楼有两个姑娘正在看着他,一女如春花般活泼娇艳正对着许为挥手打招呼,还有一女身形高大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居高临下看许为的样子愈发趾高气昂。 “你信不过我,还信过不花小婵和柳嫣吗?”道袍年轻人看着许为笑道:“她们也和你一样很喜欢陈东东。” “那为什么陈东东会在这里?”许为少见地咬牙再次问道。 “还用问吗?当日隋军围剿咱们逃难营,死了多少人你又不是没看到,亡命而逃的主公要怎么活下来,我们几个十多岁的人凭什么活下来,人都顾不上,难道还要去顾一个只会吃饭却一点血腥之事都干不来的畜生吗?”道袍年轻人望着地上满目疮痍的陈东东自我安慰道:“至少我们当年都活了下来。” “你才是畜生赵螭,你看看陈东东这满身的伤,你明知道他最不喜欢杀生。”许为心神渐渐镇定下来道,“若真要甩了他,随随便便送个农家人应该也行吧,那陆敏给了你们多少钱?” 赵螭并没有接许为的话,只是跨步走到许为身旁,无比自然地接过了许为手中的陈东东。“与你无关,快些走吧,你面目上的血光之灾未散,早些离开这里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许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将陈东东的尸身交到赵螭手上,等他反应过来时赵螭已经将陈东东平放于地上,或许是赵螭又习得了什么奇门异术,亦或许是因为他的卜卦算命打小就从未错过,许为在下意识中就接纳了赵螭的所有指令。 “放心吧许为,你应该知道我能感受到一切活物的痛楚吧,陈东东若还有得救,我是不会碰他的,他身上的痛楚我承受不了。”赵螭望着陈东东,眼中似也掠过一道愧疚。 赵螭在陈东东身上贴了数道符咒,口中念念有词了一阵,中途抬头看见许为还久久不愿离开,沉声规劝道:“快走吧,你赖在这边是想跟着我回去见主公吗?可惜主公已经招募完了新的十二家臣,你的‘御犬’名号已废,更何况看你面相,你也早没了你父亲那样的忠犬之相,现在的你就算被打死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不会在乎,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人了。” “陈文傲仿照旧陈皇帝重建十二家臣之制到底是为了什么?”许为身负内伤,咳嗽了两声坚持问道。 赵螭并没有给许为答复,只是站起身迈着诡奇的步伐开始在陈东东身旁做法祈祷。 与许为小时候的称号“御犬”相对,赵螭在十二家臣中的称号为“腾龙”,是当年陈国遗主陈文傲选定的新十二家臣中最为神秘奇异的存在,他饮食极少,一直保持着一种将死未死的状态,据说只有在那种状态下他才能感受到天地万物之意,才能真正有效地乞求倒苍天的祝福。 因此赵螭的相面预言从未出错过,他既然说了许为血光之灾未尽,许为也不得不相信,毕竟陆家歹毒之人这么多,今次一战让他们人财两空还丢了颜面,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想到这,许为暗自叹息一声,在离开前他问赵螭道:“你们现在都居于神都城内吗?当年活下来的还有哪些人?” “无需多问,若你今日能有命活着,他日自有缘分。”说罢赵螭便再也不理许为半句,继续旁若无人地做起法,尽管望月楼中今日的比武已全部结束,楼中依然还招待着不少食客,众人望着赵螭诡谲的祭祀舞步,不觉都失了神。 许为呼吸逐渐放慢,缓缓走过来时的地下甬道,两旁的休憩间已经锁门,甬道了只剩下微弱的夜火和零零星星几个打手。 比武后体温骤降的许为找不到自己原来的衣服,只能厚着脸皮去向之前与他搭过话的打手要件便服,本以为会被拒绝甚至奚落,岂料那个打手居然真的给了一件,还是质地较好的夹棉大氅。 二人没有太多的言语交集,只是许为在换衣服的时候听到那打手轻声说了句:“今天一开始在对面地道里被东奴活活砸死的那个,也是我兄弟,万事都是有因有果,许公子多多保重。” 许为就这样披着暖和的大氅四平八稳地缓缓走出望月楼,夜色渐深,若是在石头城中,集市大都早已关张,但远在郊外的望月楼小集还开得火热。 望月楼小集就在酒楼侧方,在一条板石铺起的道路上开着有不少绢布行、脂粉行等贵气店铺,也有很多街边的摊子。 许为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且拖着沉重的身子他也走不远,于是只身钻进了热闹的小集市,选了家不起眼的馄饨摊子,向摊中老汉要了一碗薄皮小馄饨还特意嘱咐他加一勺金贵无比的胡椒。 正当许为端起碗打算吸溜一口尝尝那烫嘴的鲜美时,有两个人坐到许为这张桌子上。一人身着马快官服坐在许为对面,他手里拿着一对与短剑差不多长、看着分量就不轻的玄色四棱锏,每条棱看起来都相当锋利,正是那在望月楼中不惧陆敏眼色,为许为大声叫好的魁梧黄脸汉子。 许为见此黄脸马快汉子颇有神俊,似庙里的金刚一般,看起来堂堂正正、一表人才,放下手中的馄饨大碗提醒道:“两位官爷还是换张座位吧,坐我这张位子恐怕得命够硬才行。” “是啊,秦大哥,要不咱们换个摊子吧。”另一位马快穿着的汉子坐在两人侧边,正劝说着自己的同袍道,“刚刚听旁人的言语,这人可已经被陆家打手盯上了,咱们此行为公干,何必节外生枝?” “我知道,樊虎。”黄脸马快安慰着自己的同僚道,“可这位兄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我秦某钦佩无比,要我看着他被奸人所害,我实在是……看不过眼啊。” 看不过眼?许为看着眼前似乎打定主意要管自己闲事的黄脸马快,露出了一脸不解的神情,“只因看不过眼,兄台便要以命相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世间恐怕没有比看不过眼更好的理由了。”黄脸马快稳稳接过了馄饨摊老汉颤颤巍巍端来的出锅馄饨。 名为樊虎的另一位马快听完自己黄脸同袍的话差点背过气,根本没心思再去看桌上的那碗馄饨,用手捂着脸无奈道:“早知道我便先行一步了。” 三人说话间,“踏踏踏踏”纷杂嚣张的脚步声从侧边传来,本在望月楼小集中享受热闹月夜的百姓和本分做生意的商人都吓得躲在了一边,馄饨摊的老汉也不例外,赶紧抱着头躲到了馄饨车后面。 许为笑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黄面马快和他的同袍都无比有趣,有趣到他只觉得好笑却无法理解。 黄面马快笑了,他生性豪爽,最爱畅快淋漓之事,而因为看不过眼就出手相助对他而言恰恰就是最为畅快之举。 名为樊虎的马快也笑了,自从跟着旁边这位黄脸马快班头共事以来,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后悔没有早点写遗言了,即便如此他竟还可笑地跟着这个比自己还天真的马快班头到处晃悠。 约莫三十几人的打手持着明晃晃的刀斧立在了不起眼的馄饨摊前,黑压压的一片如月下盘旋的鸦群。 许为双手捧起桌上的馄饨碗对着两人道:“蒋州建康县,许为。”随后一口连皮带汤将碗中馄饨喝了个干净。 樊虎叹了口气,也端起碗对着许为道:“齐州历城县,樊虎。”同样一口将碗中几乎看不见馅儿的热馄饨饮尽。 黄脸马快汉子心情大好,端起碗对着许为豪爽一笑道:“齐州历城县,秦琼。”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月下刀斧 樊虎没想到建康县的黑道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即便他和秦琼身着马快官服还拿出缉捕令牌自报身份,换来的只有韩自旺一句“要么滚,要么死”。 “咱俩到底有多大冤仇,何必非要赶尽杀绝?”许为走到秦琼和樊虎前面道。 韩自旺知道许为受伤虚弱,他又不是什么神仙,被喝完请神酒的东奴打了这么几拳,即便是江湖金钱和言语的激励,以及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血性能够暂时蒙蔽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忽略周围变化,只能看见前方的敌人,那么现在周围倒下的这么多人也足以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韩自旺整整拉来了四十几个人,撇开死死护着他的那几个,剩下四十个打手至少已经倒了二十五人之多,光是地上的血腥味和哀哭声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冷静下来。 尽管秦琼、许为、樊虎三人还在包围之下,但事实上已经没有一名打手再想上前半步。 整个望月楼小集中只有一人还在癫狂之中,或许是这几年太久没有遭遇此等挫折,韩自旺今天绝不打算放三人走,早在不久前他就已经派了一位贴身仆人去望月楼附近的另一处住宅里叫人。 也就在剩下的打手打算背着伤残离开前,韩自旺走上前拔出短刀捅死了一个想后撤陆家打手,对着剩余人狠狠道:“你们这些怂包废物,看看后面,咱们有的是人,现在谁敢走,别说没有五十贯赏钱,连你们全家我都给杀个精光,还不给我上?” 望月楼小集已经被拦了起来,原本躲在角落和商铺里的客人和伙计都已经被清除出了集市,许为伫立在原地环视四周,街头巷尾又涌来了一群打手,浩浩荡荡一片近乎要把小巧精致的集市塞满。 “秦大哥,这怕得有一百人吧?建康县的黑道颇有势力啊。”樊虎勉强睁起了自己的眼皮子,极力要求许为放下自己,晃晃悠悠拎着刀道:“一会你俩先走,我挡着,许公子和秦大哥武艺高超,要带着我这个累赘怕是都得死。” “说什么呢樊虎,几时轮得到你来殿后,我看咱们身后左边拐角来的人很少,这集市是一弄·条的长街,出了拐角应该就是路口,我掩护你们杀到身后拐角处,届时你俩就先走,我自会跟上。”秦琼转过头,俊朗的脸上豪迈依旧,“待一切安全,咱们在三里外城墙边的西篱桥边会和。” “秦大哥你倒是说胡话一点不脸红,世间可没那么多万人敌。”许为怎么看不出秦琼想牺牲自己救两人,他扔去手中的刀斧拍了拍秦琼坦然一笑道,“即便你真有此般本事,要我抛下刚认识的大哥逃跑,我也断然不乐意。” “没错秦大哥,既然你管这闲事的时候我没跑,那现在要死咱们就一起死罢,何必来这些你让我、我让你,我樊虎第一个不同意。”樊虎以刀点地得比直。 “樊虎兄弟,你可是第一个说要留下来断后的。”秦琼也放松了下来哈哈哈大笑道。 许为一把拉开自己的大氅,“如今要突围只有一个办法,你们看那韩自旺现在站得离咱们多近,只要挟持下他抑或只是杀了他,也足以造成这些江湖打手短暂的混乱,只要有了这个混乱咱们就还有机会找薄弱处突围,这个事情只有我能做。” “这刚说过要三人同生共死,怎么许为兄弟你又要以身犯险。”秦琼当仁不让道:“要来也是我来,你的计策确实可行,但现在你的伤可比樊虎还重,若是失败岂不可惜,这种机会向来只有一次。” “秦大哥莫要意气用事,三人间我最轻盈,速度肯定也最快,你武力固然过人,可遁入重围再瞬间制敌绝非你的长处,我见你身上有绳索,一会我手臂绑着你的绳索你将我一把抛过去,等达成任务你再将我拉回来。”许为表情认真理性,眼看手持刀斧的打手们不急不慢就要瓮中捉鳖杀了三人,此刻他的话有着极大的说服力。 正当秦琼与樊虎还有犹豫之际,一个紧张焦急的女子声音从望月楼小集的入口那侧传了过来:“快住手,你们所有人都住手!” 那稚气娇柔却不失底力的声音让许为的仿佛尘封死水般的心头微微动了一动。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绿柳白裙随风起 本来,陆晓今天的生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清晨用完早点过后便先去城头庄的果园看看她花大心思从西域等地引入的番石榴和西瓜长势如何,再戴上遮阳的小斗笠去庄子里的农地上问问农户最近稻米和蔬菜的品相与收成,下午还往南走去了趟西州城,看看鞭挞行里这两日卖出作脚力用的牛和马有多少。 由于前段时间的东奔西跑,城头庄里那农作物和家禽短时间内已不愁销路,经常只能在庄里田间晃悠的陆晓最近时不时就会对着某一株颗粒饱满的稻谷发呆,明明近来天气都很好,她却总是会想起玉幡镇那个惊险的雨夜以及那张交杂着温顺与冷冽的脸。 也不知道那位救了自己和兄弟们的公子是不是安然无恙,当日回到石头城她便想派人去救,结果因为一些原因竟被她兄长陆敏拦了下来,再到后来去打听时,哪里还有什么消息。 虽然说好了石头城再相见,可任谁想来这都只是一句客套话罢。正陪姐姐读书的陆晓望着空中皎洁的上弦月又出了神。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小便跟着陆晓打点生意的伙计伍半斤在家中婢女秀秀的带领下走进了敞亮通透的大书房。 陆晓知伍半斤与秀秀二人互有情愫,此时见到秀秀拉扯着怯生生的伍半斤进书房不禁打趣道,“你俩这是干嘛呢?庄里最近生意忙,成婚我可不许啊。” 秀秀的俏脸一下子红到耳朵边,低着头声音如细蚊:“哪有,小姐净瞎说,伍半斤是有正事找您。” 伍半斤看到秀秀娇羞的模样,心神荡漾地愣了一愣,随后一想事出紧急,连忙向陆晓禀报道:“二小姐,不好了,我看到之前在玉幡镇酒馆救咱们的那位英雄了,现在就在望月楼,他要和东奴打起来了……” “什么?!”陆晓手中古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去捡,连忙站起身,绣鞋都来不及好好穿直接朝书房外走去道:“快备马,去望月楼。” 陆晓虽然不过问她兄长陆敏关于黑道上的事情,可作为陆家一员,望月楼比武以及东奴的血腥事迹她又怎么可能一点不知,在陆晓印象里那位在玉幡镇救下自己的旅人确实很厉害,可若是对上喝了请神酒的东奴,即便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名门好手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旅人还需要赤手空拳面对东奴…… 城头庄即便放眼整个神都城都算是比较大的农庄,快马加鞭从陆家赶到望月楼怎么着也得要小半刻钟的时间,陆晓一路上问了伍半斤许多关于许为的事情,尽管伍半斤本身也知道的不多,但全盘托出后也足以让陆晓了解个大概。 “没想到打听了半天居然是从我哥的赌约里才得知恩人的名字,我们陆家的生意做得可真是大呢。”陆晓骑着马不冷不热道,她毕竟负责陆家的鞭挞行生意,马术比一般男子都要好上许多,故即便她此时穿着襦裙也丝毫没有放慢骑马的速度。 陆晓身后跟着的伍半斤等人哪敢去接陆晓的话,只能低头闭嘴,认真骑马跟着。 结果等陆晓到达望月楼后,底下比武场里只剩下了一个在跳着诡异祈福舞的道人,以及一个手持两把槌头大刀的高个健壮女子,在俩人面前躺着一具硕大的尸体,与平日里其他庄里人给陆晓描述的东奴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陆晓见倒在比武场内的是东奴,心中松了一口气,但等伍半斤带着一直在楼中观望的中年人丰叔过来问了几句话后,陆晓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早在陆敏离开前,韩自旺就请示过是否要将许为处理了,陆敏当着楼里不少客人的面将陆家的黑铁“快刀令”给了韩自旺,说楼外事他管不着,让韩自旺自己看着办。 丰叔本来想跟着一起去,但韩自旺一扭头就发现了他,还向他递了一把斧头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平日里只负责运送瓜果蔬菜的丰叔哪有杀人的胆量,推脱了两句便又溜回去了。 不过许为等人的踪迹并不难找,这次韩自旺杀人的手段过于张扬,先是大手一挥将望月楼小集清场封路,后来还用陆敏的“快刀令”陆陆续续找来了近百人,如此排场陆晓等人想不发现都难。 当陆晓策马挤进黑压压的人群时,远远就能够看到落入包围圈的馄饨摊子,以及摊子外边艰难支撑着的许为等人,眼看持刀的陆家打手就要朝着三人杀去,她连忙大喊了一声“住手”。 陆晓的青黄大马看着吓人,胆子却很小,见人多便怎么驱赶都不愿往里面走,无奈陆晓只能下马步行,一路上依旧还在让所有人都停手。 伍半斤和几个铺子里的老伙计护在陆晓两侧,生怕有不长眼的打手误伤了陆晓。 陆晓一路匆忙挤到了韩自旺旁边,她先关切地看了一眼许为是否有事,而后转向韩自旺道:“韩掌柜,许为是我的救命恩人,麻烦您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韩自旺知道陆敏素来疼爱两个妹妹,当即恭敬地拱了拱手道:“二小姐,没想到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辈竟还能劳驾您亲自到来,不过今日之事乃是您兄长陆敏老板亲自下令,恕小人我难以从命了。” “什么意思?不把二小姐放在眼里?”伍半斤见韩自旺看似恭敬实则神色语气满是倨傲,心中不爽道:“现在大老板不在,你们不听二小姐的还听谁的?”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小虫子说话了?”韩自旺抬头看着伍半斤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姐夫还是我铺子里的学徒,又想回家挨你姐姐的打了?识相的帮着劝二小姐赶紧走。” 韩自旺一句话便堵了伍半斤的嘴,伍半斤家中穷苦,姐姐也是好不容易才嫁出去,若自己害姐夫丢了天渊钱庄学徒的饭碗,恐怕自己要被娘亲和姐姐埋怨死。 陆晓是标致的江南女子长相,双颊柔嫩,下巴鼻尖小巧可人,皮肤白里透着淡粉,活像上天精心栽培的一枝白色早樱,此刻她面含愠意、眉头轻蹙,见韩自旺不愿就此让步,也拿出了平日谈生意时那不依不饶的架势继续说道:“之前我阿哥让你杀许为是他并不知晓许为曾救过我,若他知情绝不会如此轻率决定,再者当年宗族大会上阿哥早已表明陆家即便养着打手也绝不会轻易杀人,现在怎能轻易反悔?” “宗族大会之事我不清楚,你与这位许公子的交情我也管不着,我只知这许为屡次三番坏陆家好事,刚才在望月楼里害死了陆家的宝贵武人东奴,此刻在小集里又砍死打残了二十几个兄弟,即便我能同意放过他,地上这些兄弟能同意吗?”韩自旺知道不能正面顶撞陆家二小姐,用能够让几乎所有打手都听到的嗓音继续说道, “咱们这些站着的陆家伙计,不为大老板挣脸面,不为东奴报仇,不为倒下的那些兄弟讨个说法,说得过去吗?” 韩自旺身边一个壮硕的死士护卫带头大声道:“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周围很多刚被叫来的陆家打手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韩自旺一句话里既有平日里出手阔绰的大老板陆敏的面子,又有为倒下兄弟报仇的血性,那些新来的打手几乎一瞬间就被卷入了江湖义气的热烈氛围中,跟着起头的壮硕死士喊道:“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那就且等一刻钟,我现在就支人去问我哥的要口令状,若我哥执意要杀,我今日绝不再多说什么?”陆晓明白此刻一众打手被韩自旺煽动得群情激愤,只得先拖延时间道。 “不能够!我既得了大老板的手谕,此刻就是我做主,不然大老板这手谕岂不是成了摆设。”韩自旺自然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绝不打算给许为等人一线生机,他举起陆家“快刀令”对着陆晓道:“二小姐自可去找大老板叙明缘由,届时若带着大老板的口令状过来,我立马停手。但现在,我该动手还得动手!” “你……”陆晓咬起牙一步站在韩自旺等一众人前面,绿柳与月白色丝布拼织出来的襦裙随夜风轻轻飘起,她长相本就带着些稚气,倔强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今天这三个人我保定了,你们要杀他们,就连我一起杀了。” 樊虎看着不远处人群里背影纤瘦倩丽的姑娘,不禁转头看向许为道:“你小子,搞了半天竟是把你红颜知己家里搞了个内院起火啊,不过既然陆老板是你大舅,咱们是不是不用死了?” 许为看着眼前那冷秋夜只穿了单薄襦衫披着短褙子的仗义姑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与那位陆小姐只有一面之缘罢了,今日我这般狼狈竟还得劳烦她来搭救,实在是丢人了。” “许兄弟为人仗义爽快,人品相貌皆非凡人,受女子钦慕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秦琼抖了抖手中的双锏道:“不过这位姑娘看起来并镇不住韩自旺,恐怕咱们依旧命悬一线啊。” 许为双目中少了几分江湖热血,多了些战场上历经杀戮与生死后如灵魂出窍一般的冷静与空洞,他趁着韩自旺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轻轻脱下大氅,露出浅色的窄袖短衣,双眼似盯着猎物一般盯着韩自旺,嘴里轻声对秦琼和樊虎说道:“不,托陆姑娘的福,现在正有一线生机。“ 陆晓身后一名在陆家和城头庄有些资历的掌柜见陆晓受韩自旺这般气,一把拉住韩自旺的小臂理论道:“怎么?二小姐的话就这么没有分量?我们已经让步这么多,等一等又何妨?” 韩自旺甩开那名米行的中年掌柜,“要你来管闲事!” “给我杀,除了别伤到二小姐外,其他人杀了都行!”韩自旺不想再拖延,果断下令道。 不过就在韩自旺下完令的瞬间,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欸?”了一声,因为许为不见了,馄饨摊子外边只剩下秦琼与樊虎两人。 许为不是神仙,也不会稀奇古怪的遁术,在场有许多人看到了许为,但他们有的还未反应过来要提醒韩自旺,有的正自顾自感到惊讶根本发不出声。 就在韩自旺被那位米行中年掌柜纠缠的瞬间,许为与秦琼两人仅是无言一对视,便做出了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身无重负的许为一脚踏上秦琼结实的双臂,秦琼刹那沉肩摒息,随着他出一口厚重的呼气通体而出,许为就像街头艺人抛出的大石锁一样被弹飞老高。 韩自旺抬头发现许为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一只俯冲而下的白鹤,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靠近自己,正想后撤逃跑才发现周围除了自己的大个子护卫外,不是刚来的几个拎不清事体的打手,就是还在缠着自己说理的陆晓手下。 许为一步落地,正好踩在韩自旺退让出去的那一小步空位上,韩自旺本就力气小,想要挤出人群逃跑的时候更忙中出错撞在一旁的高大护卫身上,被生生弹了回来。 另一位死士想一把抱住许为来拖延时间,可他环抱的动作比东奴慢得多,哪里能摸得到许为分毫,只见许为小步腾挪飞快连续避让周围壮硕死士同时靠近韩自旺,几乎都让后者看到了残影。 韩自旺双手张牙舞爪吓得大喊“啊”,忽得只觉喉头被大力钳住,一时间莫说绝了声响,连气息都断了个干净。 “今天死伤这么多人,皆因你我而起,东奴和这些人的在天之灵总要有个交代,你我之间今晚必须得死一个……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许为双臂如两柄田间镰刀,狠狠锁住韩自旺的脖颈,他体力所剩无几力求瞬间使其断气。 生死之间,韩自旺只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关于黑白无常究竟是用花棍断魂还是用锁链勾魂,现在他终于有答案了,原来他这不算好人也不算大恶人的命啊,真的就像被铁索缠住一样,一下子就被收走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兄妹 许为光凭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的大气力,但他双臂前后卡住韩自旺脖颈发力的瞬间,竟能将其猛地提起,即便韩自旺身体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也压根着不了地。 就在许为平静地等待着韩自旺脖颈断裂发出的轻脆响声时,一阵夹杂着柔软和清凉感的颤抖从他手臂轻轻进入,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感觉就包裹了许为的全身。 手臂上的触感居然比视觉还要快一步到达许为的大脑,原来是陆晓十根青葱玉指都紧紧扒在了许为锁着韩自旺前颈的那条手臂上,她神色紧张地劝说道:“不要啊许公子,你不能杀他。” 本来韩自旺的命就在许为一呼气、一眨眼之间,若非陆晓第一时间抓住许为的手臂,让他紧绷的心神和肌肉在刹那间松懈了一下,韩自旺就绝无生还可能了。 随着许为两臂分开,韩自旺的脚重新沾到了地,可他早已失去意识,双腿如软泥般一泄而下,旁边乐得看笑话的伍半斤最为机灵,连忙上前托了一把,以防韩自旺跪地向前倒下时磕个头破血流。 “你没事吧?”陆晓轻轻握拳想要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她微微抬首望向许为,灵动的双目里透出丝丝温润。 “他没事!他没事!”许为还没说话,蹲在地上的伍半斤已经对着周围的打手大喊道:“韩掌柜没事!你们几个赶紧带着他去找郎中,让其他人都散了吧!” “我也没事。”许为微微笑了笑,而后正襟道:“只是这韩自旺心机深重、睚眦必报,况且今天又折了他这么多人手,若现在不杀了他,我怕后患无穷……” 平静下来的陆晓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将双手交叠放于腰前,她比普通江南女子要高一些,秀丽的青丝被夜风轻轻吹起,拂过了她手掌般大小的白嫩脸颊,“许公子有所不知,韩掌柜自我阿哥掌权之日起便一直鞍前马后,既是我阿哥的兄弟又是陆家钱庄的支柱,若是杀了他,恐怕我阿哥定会与你不死不休。” 陆晓迟疑了一下,扭过头看了看周围渐渐散去的打手,声音轻柔地说道:“我实在不想看到许公子与我阿哥为敌。” 许为自然已经知道陆晓便是神都豪商陆敏的妹妹,他低头看着那些还没被抬走的尸体,脑海中恍然又出现了东奴死前的可怜模样和身上的伤痕。想到此处,许为甚至都没有办法舒心地叹口气,只是低头不去看陆晓道:“今日谢过陆姑娘了,夜深风凉,陆姑娘就请先回吧。” 说罢许为便要转身离开,陆晓见状连忙跨一步伸出光洁纤弱的手臂拦在许为身前担心道:“许公子在望月楼里已经身负重伤,现在身上又被我家武夫砍成这样,你曾救过我的命,不如暂且去我家中修养,我会请石头城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病的。” 许为眉眼长得神俊,但不知为何时常空洞无神,在皓白弯月下更显深邃幽冷,尽管他语气很温柔却总有种生人勿近的淡漠,“即便不杀韩自旺,我与你兄长的梁子也难以抹去,此般境况下,我也就不便再去陆姑娘府上了。” 望月楼小集上的打手们来得不快但撤得很快,连带着封路的人也一起撤走了,有些才离开望月楼的客人并不知晓集市里刚刚发生的死斗,几对男女或勾搭或紧贴着逛到许为等人附近时才被地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吓得四散而逃。 馄饨摊的老板已经匆匆忙忙收拾好了他的馄饨小车,伍半斤和几个陆晓手下的伙计前去问了问秦琼和樊虎的伤势。 许为本想快步离开,可现在陆晓与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步,许为甚至能够听到陆晓有些紧张的呼吸声。陆晓身上萦绕而来的清香,也让许为浑身的筋骨都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浑身失了警惕的许为感到无比的疲惫,身上的刀伤和脏腑的抽痛都让他心神不宁,可许为看着陆晓抿着淡唇的模样,怎么也不忍心就这般离开。无论怎么说,这位本就身形单薄的姑娘为了救自己,现在还穿着单衣站在风里,她兄长所作所为与她有什么关系,自己这般意气用事若是害她染了病,岂不是天杀的恩将仇报? 此刻的陆晓既不回话也不让步,只是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许为,时不时又低头沉思,白净修长的玉指交叠摩挲,生涩的模样看起来为难极了。可陆晓更不愿意让许为难做,要说两人没缘分,居然因为自家生意还能再次相遇,可要说有缘,怎么两人会因为自家的那种生意而相遇。 要是陆晓不是陆敏的妹妹就好了,许为如是想到。 要是许为只是慕名来城头庄买番石榴尝鲜的客人就好了,陆晓几乎也同时想到。 “好吧,那我便去姑娘府上……” 决定不再瞻前顾后的许为这头话还没说完,陆晓那头开口虽慢,却是快他一步说完道:“那至少让我派人送许公子回去找郎中吧。” 陆晓说完才反应过来,先“嗯?”了一声后,立马露出了月牙儿般的笑颜,一只手不自主地搭在许为衣袖上欣喜道:“许公子刚刚要说什么?是要去我府上吗?” “对对对,在这!就在这!”伍半斤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原来他刚刚见许为、秦琼、樊虎三人都负了伤,似乎也不乐意去陆府住,所以临时叫了个伙计去把庄子里能治伤的郎中都找来,至少先可以包扎一下。 就在许为和陆晓对话间,伍半斤正好站起来招呼背着药箱子匆忙赶来的郎中,许为和陆晓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忍俊不禁地讪讪笑了起来。 馄饨摊子的老板早早离开,但支起的大篷和桌椅都没有收走,许为既已下了决定,连忙先到摊子里面去询问秦琼等人的伤势,秦琼确实勇武,而且其魁梧身躯上,皮肉筋骨的强劲让许为都感到吃惊,许为能肯定自己结交的这位兄弟绝非世间凡夫。 相较之下,樊虎受的伤就有些重了,他军中搏命的招式路数本就相当凶险,不过也亏他这血性的杀伐之法,在勇猛进攻中反而保住了自己身上致命处,血虽淌得多,但未及根本,所以性命无碍。 许为本以为樊虎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毕竟樊虎刚刚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还一直咬牙硬撑着,倒不曾想樊虎竟真的撑到了大战结束,等郎中上完药他面色已经开始渐渐恢复。 恢复精神的樊虎还跟许为打趣了两句,无非是夸许为勾搭姑娘的手段高明想要多学上两手,许为本想邀请秦琼和樊虎二人一同前往陆府养伤,可一想到那毕竟是无良豪商陆敏的家,万一陆敏不顾陆晓的阻拦直接翻脸,不就是又害了二人,于是也就没有提起这茬。 反是陆晓开口问了问秦琼和樊虎二人的意思,秦琼和樊虎都不是喜欢麻烦他人的性子,而且建康县府的公廨就设在旧神都的另一座卫城西州城内,离得不算远,便也就谢绝了陆晓的好意。 不过最终在陆晓不懈要求下,秦琼和樊虎还是接受了陆晓派马车护送和郎中陪同的建议,包括两人本来的马也会由陆家的下人给他们送到建康县府的公廨中。 琐事商量得差不多,秦琼和樊虎二人正打算和许为告别,这才发现许为已经像喝醉酒一样趴在了桌上,本来还在担心樊虎和秦琼会不会有事的许为竟是自己晕倒在了馄饨摊子上。 陆晓见状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催促另一位郎中替许为诊疗。 秦琼和樊虎二人是在知道许为没有性命之忧后才安心离开的,走之前还嘱托陆晓说如果许为在陆府有什么危险的话可以马上去西州城找他们,他们定会第一时间拍马赶来。 秦、樊二人坐上马车离开后,陆晓还让丰叔拿着兄长给韩自旺的陆家“快刀令”去望月楼中支取了一百两银子,让送马去西州城公廨的两个下人将装银子的包裹混在秦琼和樊虎的其他包裹中以作谢礼。 而另一头许为则被城头庄里的几个汉子小心翼翼地抬回了陆家。还未出阁的陆家二小姐连夜抬了个生病的汉子进家门,陆家岂能不炸开锅,下人之间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堵不住。 陆晓本来还想着将许为悄悄于家中安置几天,先探探她阿哥陆敏的口风再做打算。结果陆敏当晚回家便得知了陆晓做的好事,只是当他提着一柄形状特别的弯刀气冲冲走到许为所在的厢房时,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敲了敲门…… 厢房里,郎中正在为半身赤裸的许为施针,应该是在帮许为调和治疗脏腑中的内伤。 为了避嫌,陆晓没有在一旁看着,而是披了件有夹层的厚外衫坐在门口的厅堂里,她坐得很端正,纤细的玉指相互交叠,静静地安放于襦裙之上。莹莹的油灯火光中,她灵动的双目仿佛时不时在跟着火光摇曳。 陆敏敲完门得了回应后才轻轻走了进来,他看着静静端坐的陆晓,知道这是妹妹平日里思虑事情时才有的模样,不知是讥讽还是自嘲地笑了两声道:“这就要帮着外面的男人对付自己亲阿哥了?” 因为需要做针灸,许为床头被窗外的星光月色以及数盏油灯照得亮亮堂堂,在床边正下针的老郎中转头看到陆敏拎着他那柄异域弯刀直挺挺朝自己踱步而来,吓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没能落在许为身上的那一针直接扎到了自己手上。 “你要干什么?陆敏,别吓着黄伯伯了。”陆晓对着神都城人人敬畏的大豪商陆敏竟是直呼其名。 “你说我要干什么你这蠢丫头。”陆敏对郎中黄伯抬了抬右手里的刀示意他继续,转过头看向自己素来疼爱的妹妹道:“你把他带回来,是想让整个神都看我笑话?还是想要了我的命?” “许为他救过我。”陆晓对着自己兄长毫不示弱道:“要我看着他死,不可能!” “他救过你说明他惹了宇文成龙!”陆敏听到是许为救了陆晓,反而更急道:“那他就更该死了!” 此时陆敏脸上已无丑角扮相,洗去妆粉的他面色相较在望月楼里的时候要枯黄许多,他的五官较一般男子更为精巧,与陆晓一样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会小上不少,不过也有与陆晓截然不同的地方,就是他那如横刀般彪悍的眉眼,怪不得许为旁边那施针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会吓得连针都拿不住。 陆晓直视着陆敏质问道:“难道为了巴结宇文家,你连你阿妹的命都舍得?” “所以我才让你老实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早在俩月前宇文智及就和我约定了他侄儿宇文成龙来神都的事宜,指不定他们的队伍哪天就来了,宇文家势大,你又惹了宇文成龙,阿哥我怕保不住你啊。” 平日里对外人毫不留情的陆敏也就对着家人会如此语重心长,:“还有我告诉你,这个许为貌似和东奴关系匪浅,且不说他背后牵扯复杂,就凭我那两坛子请神酒害死东奴,他醒过来就能要了我的命!” 说着,陆敏抬起没拿刀的左手指了指自己道:“为了个野男人,你就舍得你阿哥的命了?今天死了的那些兄弟怎么办?韩自旺现在也还没醒过来呢!” “谁让你非要逼东奴喝那害人的玩意,之前家里护院喝了半坛子当场就死了,你能不知道那请神酒有鬼?你就是为了点面子鬼迷心窍!”陆晓和许为说话的时候温顺得像只晒太阳的小白猫,就连说句话都要考虑一下,跟自己兄长陆敏却是有啥说啥,言语也要爽朗上许多。 陆晓的话似戳了陆敏心中的软处,不知怎么的,这位神都城豪商居然向撒气般将刀狠狠摔在了地上怒道:“我怎么知道这畜生跟人一样,都养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想他死啊!”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两个累赘 旧陈朝的国都建康城占地极大,依山傍水尽收江南王气,除了主城外,周围还有数座卫城,在西侧的两座卫城则是现在的石头城与西州城。 这两座本来用以屯兵与田耕的小城在建康城被焚烧夷平后反倒成了建康城百姓的主要移居地,在数年的扩建和发展后,原来建康城里绝大多数生意都被迁到了西州城和石头城附近,周围集市的规模到现在还在逐年扩大,直逼近来朝廷苦心经营的江都城。 城头庄本为建康城外不远处的一座普通农庄,但由于其几乎就处于石头城、西州城以及主城三方的交界处,自打建康城主城百姓开始迁移后,开拓了大量土地并收留保护了不少百姓,在数年内自成一脉异军突起,陆敏也凭借着吸收来的庞大人力、财力以及强硬凶悍的手段一举成为了新神都城人人敬畏的大豪商。 陆家本就是城头庄里的大地主,家宅建在城头庄东面,陆敏日进斗金后重新翻建了老宅,竟也建起了一座三层楼高、占地极大的府内主楼,从城头庄外远远望去恰好跟望月楼相对而立,虽与望月楼比没有那么精妙华丽,但也别有派头,就如一块镇海神石稳稳当当落在城头庄的庄口。 许为养病的厢房在陆府靠后园的位置,联排的厢房推开门就是一座山水秀丽的景观园林,由于是秋天,水波清澈的小塘子里飘着不少黄叶,搭着塘子旁边那一小片火燎燎的红色枫叶林,再听着潺潺不断的水车声,可将秋日独有的安稳惬意尽收胸中。 在众多厢房偏中间的位置,是陆府乐宾苑中阳光和空气最好的一间,许为刚在这房中醒来便感受到了一阵从头到脚的清新舒适。 从未如此放松过的许为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昏昏沉沉睡了五日,本来按照郎中的说法,许为在与东奴打斗中受的内伤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尽管后面还受了许多刀伤,但流血的量不算大也未受致命伤,反倒是许为五脏以及全身关节处的旧伤更为严重。 老郎中黄伯曾在神都主城内的乌衣巷中给不少豪门士族行过医,也是数年前跟着几个主城里的大户百姓一齐迁移到城头庄来的,行医手法颇为精妙,他在许为昏迷的前两天帮其又是针灸又是推拿上药,不仅逼出了许为身体中的瘀血污秽还帮其正骨拉筋。 也正因为如此,本应该两天前就醒来的许为在朦胧中感到别样的舒适,仿佛一切的疼痛疲惫都随着自己身体的逐渐轻盈而缓缓飘走了,不觉便昏昏沉沉又多睡了两天。 这种事情本不会发生在无时无刻不高度警觉的许为身上,可或许是从六年前开始就逃命讨生活,一直到加入讨伐西狼族的军队,再到从战场上死里逃生,这几年不敢睡一个好觉的许为实在是太过疲惫了。 陆晓在得知许为醒来就过后立马放下手中的账本急匆匆小跑到了许为的房里,今天的她身着浅色红袖外衫,外衫上缀着黄花,青玉色襦裙轻轻摆动,淡色襦衫上一抹粉颈仿佛透着莹莹白光。 许为是从陆晓口中得知自己已经沉沉昏睡了五天,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陆晓那松了一口气的欣慰表情,许为直感到一阵过意不去。 而陆晓也仿佛能够听到许为的心声一般,看着许为盈盈笑道:“许公子不必见外,你当初在玉幡镇救了我和伙计们一命,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若是许公子不嫌弃,自可在我家里多住上几日。” 说完陆晓想了想又细声细语说道:“许公子想住多久都行……” 屋里屋外,陆府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许为床边的凳子和桌子上,先是端来了洗漱整理用的水,而后又摆满了一盘盘充饥用的精美点心,没过多久一套新的衣服也被送到了许为的床前。 尽管许为不断推脱客气,满满当当的吃食饮品依然还在往他厢房中送,待周围下人都准备齐全依序退下过后,许为才正襟坐稳身子对着陆晓说道:“感谢陆姑娘美意,但我想我吃完这些就该走了,将我这样坏了陆家好事、伤了陆家打手的人安置于府上,陆姑娘一定也很为难吧,你兄长陆敏……” “我哥啊,你放心吧,我已与他说了个明白,只要你愿意与陆家化干戈为玉帛,我哥他定会在整个陆家商号中保住你,绝不会让人再动你分毫。”说着,陆晓低头轻轻用手指卷着脸颊一侧下垂的青丝道:“至于东奴还有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哥说待他忙完这阵会亲自来与你说的。” 许为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便也算是将此事了结了,至于陈东东,也就是东奴之事,说到底他也是和我比武而死,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你哥呢?不如我还是趁你哥回来前先行离开吧,免得你到时候难做。” 听说许为这就要走,陆晓忽的慌张起来,就连灵动的眼睛也睁大了不少,她小跨两步靠近许为轻声道:“许公子,现在绝非是离开的好时机,无论如何还请至少就在这院子里多住几日,一切吃穿用度,家里的下人都会帮你打点好的。” 听了这话的许为有些吃惊,更有些不解,他知道陆晓对他绝无恶意,所以玩笑般地问道:“陆姑娘这是要将我软禁在此处?” “怎么会?”陆晓此刻心情并不轻松,因为他兄长前几日就已经提醒了她,宇文成龙正派人在石头城到处寻找二人的消息。想到此,陆晓决定也不瞒着许为,她先等许为穿好衣服,然后跟许为面对面而坐,一边看着许为狼吞虎咽,一边讲着为何让许为先别出去。 宇文家与陆家素有来往,双方在来往长安与江南的生意,以及一些互相帮忙的脏活上都有不少合作,陆家自然也是晋王杨广的支持者之一。 约莫两月前,宇文智及突然派了书信给陆敏,说是宇文家将会指派宇文成龙来石头城附近执行一项晋王杨广的任务,宇文智及在信中要求陆敏静候宇文成龙的消息,待宇文成龙抵达城头庄后将其妥善安置好,并穷尽所能助宇文成龙完成晋王指派的任务。 陆敏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宇文成龙到底要执行的任务是什么?他不敢多问;陆敏也不知道本应该半个月甚至更早前就到的宇文成龙为何迟迟未到?他也不敢多说。 陆敏只知道自己妹妹在数日前的回城路途中和宇文成龙的队伍发生了冲突,据说还见了血。 在那个雨夜,匆匆跑回家搬救兵的妹妹刚说她好像和宇文成龙等人打起来了,陆敏就吓得摔碎了一碗雪蛤汤,连忙将妹妹藏起来不说,还打发商队里所有受伤的人都四散去各处老宅里避风头。 至于当日那个拿刀架着宇文成龙的旅人,陆敏当然不会去救,他暗自祈祷这位旅人不是当场被杀,就是远走高飞,反正千万不要再出现在陆家人面前。岂料这个瘟神般的旅人,也就是许为,他不仅横插一脚坏了陆家的生意,还像条丧家犬一样被自己妹妹直接捡回了家里。 五天前那个晚上,拎着异域弯刀走向许为的陆敏是带着杀心的,奈何陆晓竟真的是一副要以命抵命的样子,陆敏怎么也想不通床上这个害死陆家不少人的年轻男子究竟有什么奇门异术,能够让自己素来懂事、识大体的妹妹如此不顾一切。 最终,陆敏还是输给了自己打小疼爱的妹妹,答应陆晓暂时不会动许为,等自己跟许为讲开关于东奴的事,到那时许为若还想报仇,陆敏再和许为新账旧账一起算。在陆敏眼里,许为空手搏斗确有本事,不过如若真的持刀互杀,两人之间孰高孰低还未可知也。 所以本来按照陆敏的意思是等许为醒来后,趁着宇文成龙尚未抵达城头庄,先将许为和陆晓两人安置到主城里的一座破宅里去,谁曾想今天一早就突然有人来敲门说宇文成龙已经到了庄子门口,还带着一批金蛇卫。 因此几乎就在陆晓向许为说明着事情经过的同一时间,陆敏正带着一众家仆和庄子里的乡贤、富农们一起在庄口等待着宇文成龙的到来。 陆敏离开前特地嘱托了陆晓好多遍,让她和许为千万不要出来露面,不然整个陆家和城头庄恐怕都得给他俩陪葬。 陆晓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请许为无论如何要多住几日。陆家的宅子占地极大,光是给宾客住的院子就有很多,届时即便宇文成龙这队人想要住下,陆家也有办法对付,毕竟在自己打小熟悉的地方才永远是最安全的。 “可是既然现在宇文成龙他们还没来,我就更应该抓住机会离开了……留在这里岂不是成了你们的累赘。”许为喝了口茶道。 陆晓小口咬着一块梅花糕点,听到许为的话她摇了摇头道:“现在谁也不知道宇文成龙会何时到?从哪到?身边护卫会不会提前在庄子附近部署,你现在出去要是正恰巧碰上宇文家人,那我哥就真的难做了。” “再说了……”陆晓放下梅花糕,纤细的手指拿丝绢轻轻抹了抹嘴角,浅浅一笑道:“宇文成龙也在找我,咱俩都是累赘呢。” 两人说话间,秀秀兴奋地跑了进来说道:“没事了小姐,那个坏蛋宇文成龙刚到庄子口,就命令大老板立刻召集人手,自己则带着护卫直往望月楼用膳去了,只留了群宇文家的下人。那些下人已经被安置到庄子里其他的农舍中去了,现在正是避开风头的好时机,大老板让我来叫您带着许公子赶紧坐马车离开庄子。”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再回王留府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许为本可以跟着陆晓一起前往陆家的其他宅子里避风头,一方面能减少和宇文成龙再发生牵扯的机会,另一方面,许为也可以和陆晓互为照应,毕竟现在神都城的主城里其实并不太平,由于巷坊破落凋零且地广人稀,有不少流民和亡命之徒藏身于其中。 不过在护着陆晓进入主城前,许为还有另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得做,那便是去小善坊拿回他寄放于王留家里的两柄刀,这两柄刀是许为在与西狼族最后一战中取得,简而言之都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他不知道这两柄刀究竟值多少钱,只知道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无价之宝。 许为本意是自己去王留府取双刀,之后再跟陆晓等人会合,他此刻的心情事实上是舒畅乃至于开心的,尽管有宇文成龙这厮阴魂不散的搜寻,可自从与陆晓再见面时,许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活和心灵都在渐渐充实起来。 只是陆晓并不放心许为一人前去王留府,王留此人其实还是有点家财与关系的,而且他吃穿住行十分张扬,因此陆晓也听说过王留的名号。尤其是约莫一年前,王留还在神都商贾集会上侃侃而谈,从许多商人的身上吸纳了很大一笔钱用于经营他的“万金质库”。 不过王留贪财之名远比他的财力更为人所熟知,听说他为了一些古董珍玩,无论是坑蒙拐骗还是更为恶劣的强硬手段,都会用上。 尤其王留平日里挥金如土,现在又恰恰处于需要钱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对许为使出怎样的手段。 虽然许为已经推辞了好几回,说他身体不仅已无啥大碍,甚至还因为黄伯的治疗精进了许多,肯定不会怕王留的小手段。但陆晓只知道许为大病初愈,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一个人肯定还是容易遇到危险,再加神都商人,尤其是王留这样的全身上下有八百多个心眼子,谁知道他会给许为下个什么套。 在陆府的后院偏门,陆晓细手捻着许为的衣袖,边拉着他上马车边说服道:“许公子放心,王留知我兄长厉害,肯定不敢动我分毫,再者我熟知这些神都商人的坏心眼,肯定能助你将两把宝刀要回来。” “快快快,二小姐,咱们得趁着宇文成龙他们吃饭的时机赶紧从庄子另一头逃走。”驾着车的伍半斤神情紧张地催促道:“许公子也不要再扭扭捏捏了,二小姐她就是要跟着你欸。” 陆晓听到伍半斤后头那半句话,一阵娇嫩的粉霞从玉颈直直升到她光洁如丝的面颊,她用小拳头敲了敲马车车厢,指着伍半斤道:“要你多嘴?况且你怎么在这?” “我……”伍半斤长相斯斯文文,眉眼中还透着些机灵,他憨厚一笑“嘿嘿”道:“总不能让二小姐亲自驾马车吧,这不秀秀就把我叫来了。” 秀秀提着两个小包裹跟在陆晓和许为后面,听了伍半斤的话羞得啐道:“不是你非要跟着来的吗?说你马术好,还聪明,保护三个人没问题。” 被秀秀戳穿原话的伍半斤摸着头继续笑着,“哈哈哈哈,这不还有许公子兜底吗?凭我的智慧加上许公子如此本事,那肯定神都城无敌手啊。” “是是是,那接下来一路上就要劳请伍先生烦心了。”许为见伍半斤性情热忱,便也笑着回应道,并扶着陆晓上了马车。陆晓平日里其实以穿胡服男装为主,但这次事急从权便也就没再换衣服,还是穿着长长的淡色红袖外衫,扎着一个简单干练的发髻。 “还伍先生,许公子可莫要被他那贫嘴唬着了,叫他半斤就行。”上了车的陆晓回头看着许为盈盈笑道。 关于四人一齐去王留府拿刀的事情,许为没有再出言推脱,说到底也就是拿两把刀,王留那几个手下的本领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与街头无赖别无二致,无非就能捏捏软柿子,真要打起来许为一人也应付得来。 等拿到刀以后便跟着陆晓等人先去主城里避避风头,待到一切风波都过去再做其他打算,许为在马车内如此盘算着,他希望能隐居于市井中,并不想找个山头避世而居。 人员杂多,且被朝廷主动忽视的神都城及周边可以算得上是许为最好的选择之一。 此外许为几日前还在望月楼见到了本以为早就阴阳两隔的赵螭等人,虽说物是人非,事实上许为还是想知道自己这些少时同伴如今到底都过得如何,他也很想知道那个打小便以南陈遗主自居的陈文傲现在是不是还在做他的皇帝梦。 而且更重要的是……许为悄悄看了眼正撑着标致下巴望向窗外的陆晓,后者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转头看着许为,对视之间,反是许为讪讪一笑低下了头。 刚才伍半斤说陆晓就想跟着许为一起,事实上如果能够抛开所有,许为又怎么不想一直跟着眼前这位外柔内刚的江南女子,但他明白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够片叶不沾身地斩断自己所背负的过往。 伍半斤驾马车的技术确实不错,又快又稳,马车很快就停到了王留府前,为了能够尽早离开,陆晓没有让伍半斤去拴马,而是就停在门外等待,自己则跟许为到王留府去叩门。 这次王留府门很快就被许为敲开,来开门的正是之前和许为一起吃过饭的猴脸护院,那护院开门见到身着素雅靛蓝色圆领袍的许为“呜”的吓了一跳。 许为正要说话,但或许是他面无表情时眼神过于冰冷,抑或是这王留等人又背着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吓得那猴脸护院当即转身拔腿就跑,连滚带爬进了内院。 走进王留府的庭院,一位神色憔悴的妇人匆匆走了出来,她望见许为,眼泪泫然欲出,快步走上前扶着许为的手臂道:“见许公子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数日前我派人去打听,以为你让陆府那些短命的恶人给杀了,我本想离开,但转念一想你这样一个好人,上天定不会如此轻易将你收走,所以我一直在等,感谢云信他在天有灵,将你这好兄弟给保住了。” 陆晓听到那句“陆府那些短命的恶人”时,神色明显有些不自在,许为也尴尬地介绍了陆晓一番,刘氏知道陆晓的身份,以及知道许为与陆家化干戈为玉帛后,连忙不好意思地掌了掌自己的嘴。 “夫人不必在意。”陆晓同为女人,观察更为细致,她看了眼刘氏杂乱的头伏以及垂髫、脂粉刻意掩盖下的伤痕,出言询问道:“夫人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刘氏望着两人艰难地笑了笑,笑得绝望、笑得面如死灰。原来王留和王力两人在得知许为被陆家人乱刀砍死的假消息后开心得如同除旧迎新过年一般,当日便在府中大宴宾客,气得刘氏在宴会上大骂王留没有良心,被扫了兴的王留当着众宾客之面掌掴刘氏数下,此为刘氏第一次绝望。 因为许为打赢了东奴,其与陆家的赌约当场生效,王留几乎不再被债务和天渊钱庄缠身,开始混迹各类勾栏赌坊,整日整日不着家,还惹得王留的正房夫人找到府上来。 那正房夫人见寻不到王留,又见刘氏颇有风韵,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让身边的丫鬟对着刘氏便拳打脚踢,动静之大还惹得坊间厢邻驻足围观,而一众府上护院下人除了曾经邓云信家的管事婆婆及刘氏的贴身丫鬟外,几乎都在一旁看戏,此为刘氏第二次绝望。 到了今天早上,王留突然回来说有贵客要到万金质库去看看许为的两把刀成色如何,一把推开刘氏房门后拿着两把刀便要走。 刘氏自是不肯,说她还未找到许为尸身,并不能肯定许为已经死了,再者即便许为已死,这双刀乃是许为遗物,怎能说卖就卖? 于是乎衣衫不整的刘氏死死抓着两把刀不让王留拿走,她身型比王留还要高些,力气并不亚于王留。 王留一时未抢过,气得对着刘氏腹部便来了一脚,夺过双刀便走。刘氏拼命追了出来,王留再不留一点情面,在一众家丁面前又对刘氏拳打脚踢数下。 王留的远房堂弟王力本就是无赖,他觊觎刘氏已久,平日里便有污言秽语,这次假借劝架去扶刘氏竟还对其动手动脚,而看在眼里的王留却似无动于衷一般,此为刘氏第三次绝望. 尽管在收到许为已死的假消息后,王留在吃穿用度方面对刘氏要比以往大方了许多,也曾对刘氏百般温柔、好言安慰。可刘氏早已对其心如死灰,几日前就已经将孩子邓杉安置回了自己娘家,若不是铁了心要等到有关许为生死的准确消息,她早已连夜离开了。 所幸许为真的回来了,而对于未能守住许为的两把刀,刘氏也是无比自责,“许公子那两柄刀虽然都换了破旧的刀鞘,可王留本就干的是珍宝古物掌眼的活计,一眼就看出你的刀乃宝物,当日他明明已经知道望月楼的赌约比武很可能有去无回,却还哄你去打,我真是瞎了眼,竟委身于一个如此歹毒之人。” “无妨的,嫂夫人,我的刀值多少钱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此二刀乃是我与弟兄们最后一战的战利品,绝不会让它落入不知其珍贵的其他人手中。”许为让刘氏放心道:“嫂夫人只需告知我‘万金质库’的所在,我自然会去将本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陆晓也在一旁安慰道:“夫人尽管放心,王留既知许为的两柄刀珍贵,定会待价而沽,绝不会轻易出手,他今天早上刚刚拿去质库,说明这才是他第一个打算要交易的客人,王留应该还会再等上一阵子,看看是否会有更好的价钱,我们现在去肯定来得及。” “如今我已活着回来,嫂夫人可快些离开这个地方,用云信兄剩下的金块重新寻个住处,也好早日跟邓杉团聚。”许为本应快些赶到万金质库去,但怕刘氏再犹豫,还是又规劝了一次。 “放心许公子,我意已决,东西包袱都收拾好了,一会我就带着婆婆她们一起走。”听完许为的话,刘氏松了口气道。 “对了,夫人若不嫌弃,也可以去城头庄暂住再作打算。”陆晓说着便将腰间一条漂亮的彩结摘下给到刘氏,“拿着这个到城头庄陆府去找管事的雷叔,他会安排你住到附近闲置的田家里,庄内一切方便之物皆有,算是个落脚的好去处。” 刘氏也没有推脱,毕竟一个女子带着几个老弱和一个孩子并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去处,甚至可能遭人欺侮,在谢过陆晓后便就接过了那条漂亮的彩结。 许为看着身旁的陆晓对自己身边的事如此上心,心中也是涌起一阵暖意,不过事不宜迟,二人还需要快些赶往万金质库。 为了防止自家马车被宇文成龙和陆家的人撞见,陆晓特意要来了王留府剩下的一辆旧马车,将有陆家标识的马车暂放于王留府内。 在一切马匹及行李规整完毕后,由伍半斤继续驾马车,四人调转车头向着石头城内的“万金质库”驶去。 【最近事情有点多,篇章发得有点晚,以后如果没什么意外会固定在晚上九点左右发,非常感谢阅读~】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知我斤两 石头城虽已几经扩建,但由于其原本格局以及周围地貌限制,依然没有办法满足大部分旧陈国百姓的居住需求,故而现今石头城内地价高昂,人口繁杂密集之程度丝毫不亚于隋朝国都大兴城。 在石头城内共有一大两小三座集市,位于城内中轴线上的大雅集占地最大,几乎每日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旅客与百姓,无疑是石头城附近的商人、走卒、贩夫等开铺子或兜售商品的第一选择。 另有一城北集位于城内东北角,以兜售生活用品、小作坊产物以及各类零散粮食等为主,由于城北的街坊和巷子里住着石头城里最多的百姓,故而一些商贩汇集于一处,故而渐渐形成了这一处集市。 还有一处集市名为尚贤集,就开在城西的蒋州州府附近,这个集市里的人流相对另外两个集市来说会小很多,但若说经营所得,恐怕大雅集和城北集的商人们就算加在一起都比不得这个尚贤集。 毕竟尚贤集中兜售的大多为稀有书画藏品和玉石珍宝,城内为数不多的柜坊、邸店和最销金的几家勾栏等都开在尚贤集里面或不远处。 王留的万金质库毫无意外地也开在尚贤集中,许为等人的马车一路驶到尚贤集附近都非常顺利,等伍半斤在固定的空地拴好马车后,四人结伴而行朝万金质库走去。 万金质库是石头城里第一家私人质库,其功能与后世的当铺别无二致,主要从事的就是典当生意,要说真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由于这私人质库乃是私家当铺的先例,故而很多规矩都不如后世的当铺规范,王留也正是冲着能够自己订立典当规矩、钻世俗的空子这一点,才散尽家财来开这个万金质库。 万金质库里面很大,在王留的这家铺子里除了正常的典当活计之外,还有很大一块地方用以展示质库里可以出售的珍宝,这些珍宝大都是典当的客人来不及赎回的当物,还有些则是王留自己从各地搜罗来的值钱之物。 不过看得出来王留的这家质库的珍宝售卖生意似乎有些萧条,典当东西的地方倒是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却几乎没什么人去参观、挑选那些陈列的珍宝。 许为等人走进万金质库后,直直朝着陈列、贩卖珍宝的地方走去,珍宝买卖柜台那边有几个本来没什么精神的伙计,看见许为带着陆晓朝此处走来,立马一脸乐呵地迎了上来。 可当一个老伙计细看到许为和陆晓等人穿着不算金贵,脸上鄙夷的神色也毫不遮掩地流露了出来,扭头便又坐回了一旁的柜台后面。 还有两个年轻伙计见师父如此神色,自然也知道了许为等人是买不起珍宝还要参观的下贱主。 但这俩伙计见陆晓和秀秀两人一个标致大方一个含羞娇嫩,似乎是有意想要勾搭一番,他俩径直跨过穿着普通的许为和伍半斤两人,一脸自豪地想要拉着陆晓和秀秀两人介绍陈列在铺子里的那些珍宝,就如同那些都是自己的宝贝一样。 伍半斤直接转身挡在了陆晓和秀秀面前,而许为则自顾自迈步向前走到了那堆陈列珍宝的最中间,他一长一短两柄刀就那样静静地悬挂在此处。 “所幸没有被卖掉……”许为轻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随后便要伸手去拿自己的两柄刀。 “喂!你个土包子在干嘛?!”被伍半斤坏了好事的两个年轻伙计正愁一肚子各种火气没出发,见许为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去拿陈列珍宝里最为昂贵的那柄刀,立马像有钱人家养的恶犬一般咄咄逼人而来。 “给我住手!你是来砸场子的嘛?不知道这里是神都新豪商王留,王老板的店吗?”其中一个长相有些土气但打扮得比王留还富贵的伙计指着许为道,说完还饶饶得意地回头看了眼陆晓和秀秀。 可惜陆晓压根没瞧他,反是小跑到了许为身旁开心道:“就是这两柄吗?我就说王留那么有心眼肯定不会说卖就卖。” 许为一边说着“果然还是陆姑娘聪明”,一边将两柄刀一齐拿在手中,先是“锃”的一声抽出了长的那柄,这一柄是正宗的隋朝横刀制式,刀头微微向上弯出一道弧度,显得别致且锋利。 不似传说中的宝刀那样银光满天,这柄较长的刀只是隐隐透着散不去的寒光,看起来更有藏锋底蕴。刀面上深深淬烧出了极为漂亮的山河纹,细看仿佛似镂空立体的一般。 长刀的刀柄上有颗泛着淡淡黄色荧光的小珠子,尽管许为并不知道这颗小珠子便是世间罕见的东海鲛人泪,却在握着刀柄时也能感受到浑身的精力充沛和气血充盈。 收回较长的那柄刀后,许为手腕一转看向了较短的那柄刀,陆晓微微一侧头就看到了许为拔出这柄短刀时露出的痛苦神色,在这柄短刀出鞘的一刹那,即便是未见过战场埋骨的陆晓也能够感觉到一阵彻骨的来自万丈深渊下的仇煞阴寒。 许为右手上出鞘的这柄比匕首稍长一点的短刀,铺子里的伙计们是第一次见到它出鞘,这柄短刀的刀柄上镂刻着塞外的猛兽图腾,末端微微向后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短刀背脊呈玄色但刀刃银白露寒光,只是看一眼就觉得会被这把刀剥皮削骨。 短刀的刀刃下半部分还被淬炼成了紧密整齐的锯齿状,如山海猛兽的密集尖牙一般令人从头到脚生出一阵胆寒晕麻感,许为见身旁的陆晓潜意识身子向后退了退,连忙将短刀合上。 关于这柄短刀他其实知道的要比长刀多不少,因为这柄短刀就是从那年袭击他们的西狼族头领手上夺来的,据说是被西狼族祭司诅咒过的刀,被刀杀死的亡灵会有一部分被刀吸取,若刀主人能够镇得住,那将是一柄人间难觅的魔物奇兵,但若是刀主人镇不住,必会被这刀吸尽生机而死。 这些东西是那西狼族头领临死前说的,许为本以为他是在唬人,直到第一次拔出这柄短刀时才真正感受到了那股来自深渊亡魂的恐惧。 不过这柄短刀似乎暂时不会吸走许为的生命力,重又取回两把刀的许为只觉得神清气爽,也不理柜台旁老掌柜的叫唤阻挠,和陆晓一齐向着万金质库门外走去。 穿着富贵但样貌土气的年轻伙计看到许为一个拔刀的动作便引陆晓面露惊异神采,已是觉得浑身气不顺,此刻看到许为目中无人抢了名贵的双刀便走更让他怒火中烧。 尤其是看到许为身旁那春日樱花般娇柔青涩的姑娘在目睹许为的强盗行为后竟还露出了欣喜烂漫的笑意,对于不知内情的土气伙计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滑稽。 另一个本还不依不饶想纠缠秀秀的三角眼年轻伙计见许为拿刀就要走,立马和同伴一起上前就要阻拦。 三角眼伙计和土气伙计本可以大声呼喊,让店里其他伙计出来帮衬或报官,奈何两人都在附近武馆练过武,自觉许为这个年纪相仿的素衣男子不可能是他俩的对手,在蒋州州府旁自然也没人敢持刀行凶,所以此人肯定只有挨揍的份。 “你们要干什么?这刀本来就是许为的,不信的话自可去旁边州府里报官。”陆晓见两个年轻伙计似狗见了肉包子般来者不善,挥了挥了衣袖道。 “哪里来的疯婆娘和疯汉子?想抢东西嘴还这么硬,识相的把那两把刀放下,好好求求小爷我,把我求舒服了便不教训你们放你们走。”土气伙计丝毫不把许为放眼里,望着陆晓柔弱的婷婷身姿猥琐道。 三角眼的年轻伙计听了同伴的放浪言语,情绪顿时变得高涨起来,他笑起来很是张狂,对着身边的土气伙计兴奋道:“不急兄弟,既然这群贼人自投罗网,咱们先把两男的教训一通,再好好教训教训两个小娘子。” 三角眼的年轻伙计说罢便迈步挥拳要朝许为打去,不得不说这位年轻的三角眼伙计是有些练武功底的,上半身看起来力气也不差,奈何头脑简单外加脚步虚浮,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个伍半斤。 伍半斤几乎没练过把式,但他少时务农,长大后跟着陆晓做生意搬米运菜的活计没少干,力气自然还是有点的。 三角眼的年轻伙计先前纠缠秀秀时,伍半斤已经与他有了口角矛盾,现在趁着三角眼一门心思要冲上去揍许为的时机,猫在后面的伍半斤一个大跨步前冲搂住那三角眼伙计的腰,三角眼伙计刚迈出一步便被伍半斤拉倒,两人一齐重重摔在地上。 伍半斤有防备自然无甚大碍,而被他拽倒的三角眼伙计因为挥拳冲向许为时,脑海里全是他平日里的拳法连招,根本来不及做出一点受身动作,僵僵“碰”得一声摔在地上后,手臂居然都摔折了…… 土气的年轻伙计正望着疼得打滚“嗷嗷”叫的三角眼伙计不知所措,忽得眼前出现了一张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脸,脸上有一对深邃的眼眸,似乎在完全放空一般。 土气伙计的注意力还在许为靠近的脸上,下一刻便已经捂着胸腹跪倒在地上,他只觉胸口被一钝物狠狠撞了一下,刚撞上的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魂都要被戳飞了。 “妈的,怎么回事!吵什么吵!敢在我这闹事?”一个身形壮硕的凶面大汉从质库的内厅里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弟,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骨朵、小斧、铁链子等各色武器,看起来狠毒极了,不是王力和他那群手下又还能是谁? 看来是动静稍微有些大,把正主给引出来了,不过我真的还怕他们不出来呢……许为心中暗想道。 “老大,他们抢刀!还耍阴招害了我和刘万。”三角眼的年轻伙计见王力来了,都顾不上哭嚎,大声告状道。 名为刘万的土气年轻伙计也想王力替他们报仇,奈何他此时还胸口巨痛蜷缩在地上,口水流出来了许多,喉咙却是像被卡着一样只能发出几声干呕。 王力看到许为站在蜷缩的刘万身前,惊得眼珠子都快飞出眼眶,他看到许为将两柄刀交给了陆晓的动作,下意识就想举起手对许为说一句:“许公子,你先听我解释……” 不过许为并未来得及听到王力将这句话说出,呼吸在急速奔袭而出的转瞬间已经调整到位。 在质库内外好事的围观客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只听“轰”得一声响,王力已被许为一拳崩飞重重撞在典当区域内的柜台上,许为侧身睥睨着吐血不止的王力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的斤两吗?” 与此同时,本想等着王力摆平找茬之人,自己再耀武扬威出来的王留,一溜烟钻回了质库内厅里,瑟瑟发抖地藏着。 而万金质库门外,本来围观的旅人百姓被一众霸道之人毫不客气地用棍棒驱赶开,一个穿罗戴素的身影哼着小曲在棍棒开道中缓缓朝万金质库走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嘴碎的中年男人 就在王力的几个无赖手下想将王力扶起来的同时,有五个穿着茶白色劲装的高个武人踏进了万金质库,毫不留情地将质库内外的伙计和客人驱赶了个干净,正要挥棒驱赶许为等人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慢着……“ 中年男子身型普通,约莫有个四十来岁的年纪,嘴上留着短胡须,鬓角和下巴处也蓄着一些杂乱的胡茬,他长得虎头大耳看起来甚有精神,奈何肤色不白还非要学着玉面青年一般,从罗帽到脚都穿了个一身精白色,反而给人一种乌漆漆的老土感觉。 那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型匀称挺拔的青年,也是穿着素白色的武服,不过比中年人看上去要贵气许多。而且这两青年都长得倜傥风流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两柄官府差人经常会使用的铁尺。 中年男子叫住手下的持棍武人,丝毫不避讳地走向陆晓,随后故意挥了挥袖子掩面嫌弃道:“我说哪里来的乡土味,原来店里还有个城头庄来的乡下女人,真是让人倒胃口。”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竟丝毫不客气地对着长相柔美、打扮得体的年轻女子直言侮辱,在旁观的许为眼里,这中年人简直与三五岁的玩泥小孩别无二致。 若是换了旁人,伍半斤肯定上前替小姐出头,即便打不过,嘴上也要占点便宜。不过碰上陆晓跟前这个中年商人,伍半斤也只有闭嘴忍受的份。 因为这个毫无礼数可言的中年人正是与陆家商行大老板陆敏齐名的神都四大豪商之一,高家商行的大老板高振。 事实上,高振并不喜欢别人叫他高家大老板,他还是更喜欢客人叫他一声大掌柜,但与之相比高振更不喜欢神都四大豪商“之一”这个称号,高振认为自己毫无疑问应该是神都四大豪商“之首”,毕竟他现在就是整个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 高家所经营的生意,陆家不出意外几乎都有涉猎,尤其是钱庄方面,陆家的天渊钱庄是专门给有钱人用以救急的黑钱庄,尽管举债容易还钱难,但由于只要有人敢借钱天渊钱庄就肯放贷,所以上门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在如今的隋朝,钱庄一般指的是那些小的放贷档口,或像天渊钱庄一样的地下黑档口;而正规的钱庄一般都被称作柜坊,高家商行的盛隆柜坊便是全神都乃至江南地区规模最大且最为正规的柜坊。 神都很大一部分流动的钱财都被存放在高家的柜坊中,可由于高家柜坊从祖辈开始就遵从着严格把关放贷的规矩,只能沾些油腥却吃不着肥肉的高振见陆敏的天渊钱庄日进斗金,着实恨得牙痒痒。 更不要说望月楼、枫玉勾栏等一众陆家的生意抢了高家无数客人,在高振看来这和明抢他的钱没两样,自然也就对农家出生的陆家人深恶痛绝。 陆晓和高振并非头一回见面,她曾经大力开拓的茶园生意便是让高振暗中联合茶行的几个老板给搅和掉的,让她狠狠亏了一大笔钱。 尽管此刻被仇家出言羞辱心中不是滋味,但陆晓自然还是能够识得大体的,她见许为已经夺得了双刀,也不想再和高振有什么纠缠,对着高振挤出个假笑客套道:“既然高老板有此雅兴,那我便不打扰了,生意讲究的总是以和为贵,还望高老板不要为难我们这几个出来闲逛的年轻人。” “哼。”高振懒得去跟陆晓的虚与委蛇,也没打算真的为难一个小姑娘,因为他打从心底就没将陆晓这种女儿身的商人放在眼里,挥了挥袖子道:“赶紧滚、赶紧滚,还为难你们呢,站在你旁边我都觉着晦气。” “哦对了。”高振忽得回身又叫住陆晓,歪嘴一笑道,“告诉你哥,他最近打的如意算盘恐怕要付之东流了,哈哈哈哈。” 陆晓并不知道自己的阿哥每日在谋划些什么,更不想再去理会高振,她将双刀交给许为后便拉着他朝质库门外走去。 看着陆晓、许为等四人出双入对,高振嘴上又闲不住,对着身边的倜傥护卫调笑道:“瞧瞧,这些乡下女子最是会勾搭男人,小姑娘家一点脸面都不要,真娘的没羞没臊。” 许为之前见陆晓被羞辱就已经有些不乐意,听见高振把不住门的嘴里又蹦出些污言秽语,转身便要回去讨个说法,可同样听见那些话的陆晓却紧紧抓住了许为的手。 陆晓的五指纤细,凉凉的手握起来柔若无骨甚是软糯,可就是这样一只温柔的手,此时却是卯足劲拉着许为不让他回头。 许为瞥见陆晓轻咬银牙的侧颜,知其必有难言之隐,便只好顺着陆晓的意思跟她离开,许为轻轻加重的手上的力道,希望能够让委屈的陆晓感到些安慰。 就在许为和陆晓要跨出万金质库大门的一刹那,身穿青绿色大袍的王留像只大王八一样冲出了质库内厅,嘴里大喊道:“不能让他们走!两把好刀都被他们抢走了,快拦住他们!” “哦?”高振神色顿时有些不悦,对身后两个风流倜傥的白衣武人挥了挥手指示意他们带人去把许为和陆晓他们拦住。 万金质库门外也有约莫五六个穿茶白色衣服的高个武夫在把守,还有个与高振身高相近,但身形偏瘦的小厮,他手拿一柄小扇子,嘴上两撇胡子细长,看见高振手指一抖便知老板心思,连忙指挥门外的白衣武人道:“快!拦住他们。” 穿着茶白色劲装的高个武人们每人手里都持着一根光洁坚硬的长棍子,棍子的两头都被凹凸不平的长筒铁环给包裹着,这一棍子若是结结实实打下去定能叫人脑袋开花。 质库门口六根长棍子整齐划一朝着许为等人戳去,逼得他们只能后退,后边还有五根棍子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许为大喊一声“蹲下”,手中长刀出鞘,横臂左右挥舞连连挡住了数棍。 几乎同一时间,质库门口的白衣武人也持棍打来,他们棍法极其有章法,配合也近乎天衣无缝,堪比军中常年操练的阵法布局一样。 许为知道绝不能光防守,一边护着陆晓等人往一处的墙边靠拢,一边主动进步挥刀上挑,砍裂了其中一名武人的护手甲。 “干嘛只逮着一个人打,你们在那钻牛角尖呢?”高振见十一名手下人挤人跟许为盘桓,言语不悦道,“养你们是为了看你们舞棍子唱大戏的?” 万金质库占地很大,但白衣武人各个都不弱,数量上还占优,更重要的是他们懂得如何在狭窄的地方配合使用长棍子,令许为短时间内难以近身,若是能够拉开距离到宽阔处,许为靠着灵巧与速度一人打这十一人未必会落得下风。 可此刻陆晓等人就在身后,赤手空拳的伍半斤想帮忙被许为却一把推了回去,现在贸贸然进入残影缭乱的长棍阵里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 高振身边那两个长相倜傥的青年见许为抵抗顽强,几乎同时张口道:“停手!都退下!” 两个倜傥男子一看就是孪生兄弟,头发较长稍微瘦一点的应该是哥哥,他用右手里的铁尺捋了捋头发看着许为道:“小子,有点本事,十几个打你一个,你还要护着身后的人,实在欺负你了,不如就让我们兄弟俩来会会你。” “不如就放我们走吧,刀是我的,两把都是。”许为知道两人并非弱手,打起来恐难免要伤亡,让步般的拱了拱手道:“还望两位兄台高台贵手。” 退到墙边的陆晓也对着高振大声说道:“高老板,都是做生意的,总得讲个道理,这刀确实是我们的,是被那王留使了奸计骗去的,你若不信,蒋州州府就在旁边,自可现在就去报官查个清楚。” 高振闻言转头看了眼王留问道:“那村姑说的是真的?” 王留不想承认,但又不敢欺骗高振,只得用力点头哈腰,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高老板您看许为那厮手上的刀,真的是人间神品,真的是一把好刀啊。” 高振的珍宝藏品行,其规模比王留的铺子还要大上一倍,远远一看就知道许为手上那柄刀绝非俗物,而且听王留说刀柄上有颗稀世鲛人泪,那可是神州大地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东西。 王留的肮脏手段,高振自然是晓得的,不过只要东西好,其他事情他压根懒得去计较。 听陆晓说要报官,高振摸着下巴义正言辞道:“无论这刀是偷的抢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王老板店里在卖那把刀,而我高振今天只要花钱给他买了,那这刀就是我的了。你们要死要活找王留去,我管不着。” 说罢高振朝天上甩出了五张盛隆柜坊的专用银票,每张都可以在盛隆柜坊提取一百两银子或一百贯铜钱,对着许为等人大声道:“这刀现在我已经花五百贯铜钱买下来了,莫说是蒋州总管,即便是隋朝大兴公亲临,这刀现在也是我的!我已经先花了钱,你们现在抢的是我的东西,给老子还来!” “这世间怎能有这般强词夺理之人?”许为听完高振的一席话只觉瞠目结舌。 然而事实上,高振旁边的王留更是傻了眼,嘴里喃喃不舍道:“才……才五百贯?这世间罕有的宝刀,至少要三千贯起卖啊……” “哈哈哈哈。”高振笑着拍几下王留麻木无助的脸低声道:“要不是老子帮你,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怎么?只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空手套白狼,不许我占占便宜?” “高老板少在那自作主张。”陆晓再不愿意忍让,丝毫无惧地迈步走到许为身旁,在这个娇柔的江南女子身上似乎少见的散发出了神都豪商才有的强大魄力:“这柄刀既是王留欺骗占有而来,那便是贼赃!” 陆晓双手交叠于腰间徐徐说道:“而你高老板现在做的事情就是知赃买赃,干了如此狼狈为奸之事,自然就要先行退赃物归原主,莫说是你五百贯买下,即便你五十万贯买下,这刀也是许为的,你可以问王留把钱要回来,却没有一点理由继续强占许为的刀!” 高振被陆晓两句话说得有些语塞,心中闷火窜天而起,“死村姑就你有张嘴是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倒地三人 既然嘴皮子上没能占理,高振神色一改,对着许为跟前那两个白衣倜傥青年发话道:“张龙、张虎,还不快把老子的刀给我抢回来。” 张龙是两兄弟中垂髫较长的那个,头发绑得十分随意,他望着许为说道:“兄台赶紧把刀交出来吧,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虎身型稍高,头发被向上扎起绑得结实干净,看起来比他兄长张龙更为强硬一些,只见他迈开一脚跨半蹲而下对着许为阴笑道:“交出那把刀然后从我胯下钻过去,我便放过你们四个一马。” 万金质库里所有伙计,包括王留以及之前被许为和伍半斤打趴下的两个年轻人,都已经被手执长棍的白衣武人们给提着衣服丢了出去。 在万金质库的铺子里,一众人围着许为和张龙、张虎三人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为了强占别人的刀,真是没完没了了。”许为已经退无可退,回身捡起地上的长刀刀鞘道。 张龙、张虎两兄弟以为许为打算收刀投降,哪料许为眼中寒意陡现,左手拎起刀鞘猛地一甩,破旧刀鞘带着一道劲风朝张虎旋转而去。 张虎瞬间拔出腰间的两柄铁尺,那有着两短一长三条铁棱的铁尺,被张虎轻轻一拨便将来势凶猛的刀鞘打到了旁边的地上。 “哥,看来又是个不要命的。”张虎将两柄铁尺在脖子上摩挲了几下,脸上尽是轻蔑之意。 张龙也将腰间的两柄铁尺给拔了出来,他本来比他弟弟张虎看起来稍微讲道理一些,但当拿起双尺后,他望着许为的表情就像饿猫碰上肥鼠一般,兴奋玩味。 许为也不拖泥带水,单手持长刀便朝那两兄弟砍去。 张虎先头迎敌,他拳脚功夫扎实无比,手上两柄铁尺就如他延伸出来的手指一般,时而两尺并行隔开许为的横空一斩,时而两尺交错将许为或上或下的劈、挑都挡了个干净,更有几次差点用铁尺上两边的短棱锁住许为的长刀。 张虎将两柄铁尺使得像两块大盾牌一般,居然将许为连绵的斩击都挡了个密不透风。 许为知道简单迅猛的隋军刀法伤不到张虎分毫,倏然变招虚砍出一刀,趁着那张虎准备交错铁尺再次进行格挡的机会,许为收刀反出左拳,一记寸发“弩箭”重击张虎小腹,后者被这一拳逼退了两步。 许为见张虎后退,张龙在旁边还没有要动手的样子,抓住机会一刀朝张虎斜劈而去,这记斜劈依然是虚招,许为故意劈空后借势翻身一脚踢出,左后腿如长鞭一般狠狠甩向张虎肩颈处,但张虎这次竟也有所防备,忽地将铁尺一转,倒抓着将铁尺将其变作护臂往身前一挡。 许为那猝不及防的一脚正好踢在张虎倒抓的铁尺上,这一脚威力虽然很大,但终究还是被张虎勉强防了下来。 “公子就这点本领?”张虎其实再次被许为一脚击退,可嘴上还是不落下风道:“实在令我有些失望,难道整个神都城都找不到能打伤我的人了?” 许为大致也明白了这张虎的本事,无论是体格力气或用双尺格挡的反应、技术都颇为上乘,甚至不落于许为之下,但如若他只会格挡,许为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张虎本来也以为他看透了许为的路数与本事,不过只是刀法快兼具拳脚强劲罢了,可当许为再次挥刀攻来时,他在第一时间便发觉了不对劲。 许为身形忽地变快了许多,出刀的速度虽然张虎还能勉强跟上,但出刀的位置却变得刁钻无比。 许为不再浪费时间,重新调整呼吸将御卫术的敏捷身法及百般路数融进了刀法中,事实上这种将拳脚内息用在刀功上面的技艺许为并不纯熟,不过既然张虎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那么许为也正好可以用其练练手。 张虎面对许为变戏法的刀路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用平行或交错的双尺去利落抵挡,他拳脚带动双手的铁尺舞得呼呼生风,不过在一连串的“叮叮当当”中张虎其实一直在被砍,只剩下咬牙保命的份。 明明上一刻还在左边挥刀斜劈的许为,眨眼间已经伏地去砍张虎的双足。 张虎刚低下头去看了一眼,便已被不知何时退到正面的许为一记蹬腿踹倒,倒地的张虎双目瞪得圆鼓鼓,愣是用尽全力挥舞双尺挡下了许为的劈来的几刀,随后又匆忙滚到一侧站了起来。 尽管张虎精湛的双尺格挡技巧还能够暂时保证他不被许为砍死,但事实上张虎已经开始在被许为牵着鼻子走了。 许为破空落下的刀刹那间又一次停住,张虎以为许为要近身出寸拳,再次倒抓铁尺护于身前,却没有等来许为弩箭般的冲拳,反是让许为左掌反手一缠揪住衣领,右手里的长刀快张虎一步,毫不留情地插向他腹中。 就在许为手臂向前一递便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结了张虎的霎那,他突感头的……” 许为知道自己即将支撑不住,但他既无法简单破开张虎的纠缠,又没法打到在周围掠过来、掠过去的张龙,绝境之际他咬牙不再抵抗,并在一瞬间凭借身上的痛感以及耳边渐渐沉重的呼吸声闭眼伸手一抓,还真恰恰好按住了张龙执铁尺刺来的手臂。 面对这上天眷顾般的最后机会,许为岂能放过,右手缠丝而上逮住张龙并全力将其拽向自己,左手翻肘作短斧式,狠狠朝张龙脸上去,张龙临危倒抓铁尺护在面门前作守势,不过还是被许为拼命一肘砸了个满脸开花向后摔倒而去。 许为则被护兄心切的张虎狠砸数下脑壳,也是落了个头破血流、气力不支躺倒在地。 而几乎同一时间,只听得“啪!啪!”两声重响,王留被高振两巴掌打倒在地,整个万金质库都能听到高振恶狠狠的声音:“你在给老子装什么傻!快把你手上的梵本三昧经交出来!老子就是得了高大人命令来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商量的余地 听说高振是奉“高大人”的命令而来,被两巴掌打倒在地的王留不仅不觉得委屈,脸上还流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连忙翻过身爬向高振面前抬头说道:“如此说来,高大人收到我的信了?高大人那里愿意出多少钱?” 高振对着王留心窝子一脚又将他踢倒,“你先给老子去把东西拿出来!谁知道你手里那本是真的假的。” 王留倒地的时候“唉哟唉哟”叫得大声,听起来就像全身要散架了一样,现在听到高振的吩咐后,爬起来的速度甚至不亚于在场的武人们,兴冲冲跑进了质库的内厅。 被许为架肘重击面部的张龙已经站了起来,随手抹了一把嘴角和鼻头的血,看起来应该是无甚大碍,他将铁尺收回腰间走到弟弟张虎旁边,两人一同看着头破血流的许为被几个白衣武人用长棍子架到了万金质库的角落里。 许为身上的新衣服已经千疮百孔,他还有清晰的意识,但张龙、张虎两兄弟的铁尺功夫走的就是断筋打穴的门路,尤其张龙使铁尺打穴的巧劲已是炉火纯青,卸去浑身内息的许为短时间内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半斤,什么都别管了,快带许为去找郎中。”陆晓竭力保持着冷静,对旁边的伍半斤说道,“再这样流血下去,他会死的。” 可伍半斤刚在陆晓和秀秀的帮助下把许为背起来,却又被身前几个白衣武人持长棍给拦了下来。 这时,等王留等得百无聊赖的高振接过张虎递来的绝品长刀,他看了看长刀上的山河纹路,仔细摸了摸仿佛与精致刀柄融为一体的东海鲛人泪,随后还有模有样挥动了两下,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神情,“好东西,好东西,这可是柄卖到什么价钱都不为过的好刀啊哈哈哈哈。” 拦住许为等人的白衣武士有序让开了一条道,拎着刀爱不释手的王留在张龙和张虎两人的陪同下来到了许为面前,张虎一脸耀武扬威笑道:“还以为多厉害,到后来不是一下都打不着我吗。” 陆晓在伍半斤身后帮忙扶着许为,她颔首对高振说道:“高老板,刀已经在您手里了,麻烦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陆姑娘,你不是很会讲道理吗?”高振用手上宝刀轻轻削了削自己侧脸的胡须,“那你现在说说,我拿着这刀,符合咱们神都商人的规矩吗?” 陆晓低头叹了口气,而后看着高振释怀一笑道:“高老板乃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您做生意的手段自然让我这等神都小商人心服口服。” “小陆老板平日里说话绵里藏针,今天虽也一如往常爱出头、爱废话,不过倒还真的收敛了不少。”高振明明已过不惑之年,神情动作中却满满都是年轻痞子般的嬉皮笑脸,“一定是为了这个被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傻小子吧。” 许为因为额头被敲破数处,脸上流的满是血,尽管秀秀已经撕了衣角给他处理过,似乎还是没能止住流血的事态。 “这小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高振指了指许为,撇头问向身后的张龙。 “功底深厚,经验丰富,若非他用刀的技法直率粗糙,恐不在我之下。”收起双铁尺的张龙似乎又回到了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比他弟弟张虎要谦逊得多,对着高振中肯地回答道。 张虎听兄长对许为的评价如此之高,不屑一嗤道,“要再锤炼刀法谈何容易?他虽年轻,但习武乃是十年功,就他现在这样,一辈子都绝不可能赶上我哥。” 张龙闻言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实话。” “啧啧啧,不过既然神都排行第一的走镖人兄弟‘火燎太岁’和‘铁面太岁’都这么说,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啊。”高振离许为等人站得很近,抬起刀架在了伍半斤和许为的一侧,“尤其咱们小陆老板还对他如此倾心,他要做了陆敏的小舅子,我这得愁得多喝多少酒啊。” 陆晓是陆家兄妹中最小的幺妹,除了兄长陆敏外,还有个姐姐陆瑶。所以陆家的伙计、下人等一般都会称呼陆晓作二小姐。 不过由于陆晓的姐姐陆瑶从不参与家中生意,陆晓又是其他陆家人里生意做得比较好的,所以神都城的商人们也会敬称陆晓一声“小陆老板”。 高振虽然平日里对陆家人轻蔑,但他谈生意时素来认真,所以当他礼貌称呼陆晓一句“小陆老板”时,陆晓知道里面一定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时她也顾不得羞涩脸红,直言道:“黑钱庄,销金勾栏那些生意害了不少神都城里的老实人,我素来反对我哥做那种生意,我也从不会参与,这点高老板不会不知道。以后若是……若是许为……他真的进了陆家府门,也绝不会掺和你和我哥那些生意上的纠纷,此事我可以拿声誉担保,若你不信,我自当签字画押。” “嘿嘿嘿,这种事情很难讲啊,不过幸亏我知道你做生意讲规矩,所以作为放过许为的筹码来讲我也认了。”说着高振喊了声独自在门外摇扇子的白衣中年人道:“高进宝!你个晕血的没种玩意给老子滚进来,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和小陆老板立个契约。” 之前门口那个十分会察言观色、及时号令白衣武人拦住许为他们的中年人叫高进宝,看样子应该是高振手下心腹、师爷之类的角色,刚刚许为和高家的护卫打起来后,就高进宝一人摇着扇子留在门口,居然是因为怕见血。 高进宝文笔精练,笔墨功夫确有一套,在他准备契约之时,高振继续说道:“小陆老板可还有什么东西要附赠?” 陆晓听了高振的话,摇头舒展青涩的花颜笑了笑,将衣袖中那柄异域短刀递给高振道,“王留一定告诉了高老板有两把好刀要卖,这柄短刀也是许为的,我便替他做了这个主将短刀赠予你,分文不取。” 高振将长刀交给身边的张虎,自己接过短刀想要将其抽出看看刀刃成色。 当高振使尽吃奶的力气,刚把刀拔出一点时,就感到一阵恶寒环绕胸口,仿佛有亡灵要伸手去抓他的五脏,难受的高振赶紧合上刀扔给一旁的张龙。 “你拔开来看看。”高振指挥张龙道。 张龙闻言直感稀奇,他觉得或许只是古旧的刀鞘太紧,凭死力气硬拔难以拔出,故而使出巧劲缓缓阴柔发力,倒是真将这柄邪美的异域短刀给拔了出来,但只拔出来的一瞬间,张龙顿感五脏被紧紧向下拉扯,背上沉重如山。 被称为“火燎太岁”的张龙在使用铁尺时,总会给人一种喋血癫狂的反差印象。可此刻张龙手上这柄异域短刀明显比他更癫狂。 张龙觉得自己背上有千斤,回头一看吓得他手一抖将刀和刀鞘都摔在了地上,他朦朦胧胧看到自己背上蛰伏着山一样高的死尸怨鬼。 张虎从未见过兄长这般一身冷汗的模样,动手要去将短刀捡起,刚一握住便觉得周围一阵阴森恶气传来,自己仿佛被一堆阴沉的战场死尸给包围,张虎和他阿兄一样不信神佛却依旧害怕怪力乱神,立马缩开手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指着刀说;“他妈的,这刀有邪门。” “是啊,怕是让人施了咒术。”张龙也退后两步道,“高老板千万小心。” 高家素来对神佛虔诚,更知道咒术并非虚假,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虔诚祈福的人,但真正适合祈福、懂得如何祈福并且能够得到上天帮助的人乃是凤毛麟角,先秦大阴阳家徐福算一个、东汉末年的张角、诸葛武侯等也都算。 古代奇门术士很大一部分只会使瞒天过海的欺诈之术,还有一部分却是真正得了祈福法门的通天之人,尽管这些法门早已失传,可传说中那些祈福之术的威力让人不得不畏惧。 而咒术则是祈福之法的左道旁门,被诅咒而死的各色故事在神州大地广为流传,其邪门恐怖能将人吓得夜不敢寐。 “妈的!”高振一脚将许为的异域短刀踢向陆晓,所幸恰好只是刀柄撞到她,不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高振指着陆晓道:“小陆老板莫不是要害我?” “这柄短刀本就是塞外邪物,我从未真正使用过他,那王留鬼迷心窍非要夺过去卖了,不关陆晓的事……”许为怕高振迁怒陆晓连忙用力出声说道,“这刀只要套着刀鞘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日日随身携带,也没中什么咒术,还望高老板明鉴。” 高振看着满脸是血、气若游丝的许为,毫不遮掩地嫌弃道:“瞧你那该死的倒霉模样,还没中什么咒术呢?我看你都被咒得快要死了。” 说罢高振带身旁的护卫都后退了几步远离许为等人,伍半斤已经坚持不住暂时将许为放在了地上。 高振看着许为和他旁边被踢远的短刀,重重皱眉对陆晓道:“真是晦气,可别坏了我财运,这样吧小陆老板你既然已经与我立下契约不带着许为掺和你哥的生意,我也不想让我的人沾上许为这厮的霉气,咱们就看许为自己的天命,接下来等我拿到我要的东西,你们就可以自行离开,若是许为在这之前死了那就算他命不好,如何?” 陆晓担心许为的伤势,本意还要再争取一番,不过许为用能够活动的手拉了拉陆晓的衣角低声道,“无妨,最后那几下我有点防备、卸去了些力气,应该暂时死不了,你让秀秀再帮我将血止住就行,我能够自行调理。” 见在内厅翻找了半天的王留终于拿了个包裹小跑出来,陆晓也勉强点了点头应了高振的主意。 王留满脸恭维地将包裹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了一本经书。这经书的封面镶着样式绝妙的金边,纸张虽有些古旧但被晃眼的金线绑的很紧,经书的封面为藏青色,上面还泛着淡淡的油光,看起来制作工法极为古老细腻。 经书上面写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梵文,偶尔翻过几页还有画工脱俗的精妙彩页,彩页上用以描绘的颜料干净有光泽,还有阵阵似名贵香火般的气味散发而出。 高振简单翻阅了几眼,嘴里发出“仄仄”的声音。忽的他好似灵机一动,隔着一段距离命人将这本梵文经书递到了陆晓手上。 “小陆老板也是生意人,凭你的眼光看来,这本经书是真是假啊?“高振隔空问着陆晓道。 陆晓一时不知高振意图,只想他赶快完成交易好让许为去看大夫,在王留紧张的眼神中简单翻了几下,“梵文书写、做工绝伦、金箔金线色质纯正、还是防水的纸张、墨迹的颜色气味都不似中原可见,定是真品。” “自然是真品。”王留一把夺过陆晓手里的经书傲气道,“买不起的就少碰,现在可轮不到你们捣乱了!” 王留对许为等人哪里还有半分虚伪客气,甚至是无比憎恶,他一点看不惯出手阻止他卖刀的许为等人。 因为在王留眼中,他骗到许为的刀那纯属许为这蠢蛋好骗,他王留既然已经将东西骗到手里就理所当然是自己的,许为只配认栽,没理由追究。 现在许为竟还有脸来质库夺刀坏自己的生意,王留只觉得许为就是强盗,不仅打伤王力等人还想要白抢已经属于万金质库的宝物,幸而高老板出手,让许为这蠢笨的贼人遭了天谴。 王留同样也看不惯陆晓,首先他压根瞧不上做乡土生意的商户,尤其还是女商户;其次他恨陆家非但没有杀了许为,还和许为一起坏他生意,在王留看来他们简直是狼狈为奸。 “那小陆老板以为,这本经书值多少钱?”高振瞧都没瞧王留,嘴角微微咧开看向陆晓道。 陆晓顿时明白高振是希望自己能帮他杀杀价,她自然乐意帮这个忙,毕竟她现在恨王留恨得要死。 要不是王留这厮使奸计骗了许为,他们四人何至于陷进如此风险,许为嘴上说没有性命之忧,可留了这么多血岂会真的没事?见许为短短几日连续遭到重创,陆晓又岂会不心疼? “我又看不懂梵文,不过既然是古书,那么按市面上名贵佛经卖估摸着能卖个两百贯,不过王老板这种人卖的东西来路不明,要我买我最多只愿意出一百贯。”陆晓对着快气炸的王留礼貌一笑道。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终聚首 “臭丫头,你少在那胡说八道。”王留听陆晓说她只愿意出一百两,顿时急道,“这《梵本三昧经》的珍贵岂是你们这种妇人能懂的?这一本小小的经书可事关国本。” 站在高振一侧的张虎听到王留那句“事关国本”后,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两声。 王留自然也没将张龙、张虎这对走镖人兄弟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出钱,这两人不就得屁颠屁颠为自己卖命?简直就像他手心里的猴子一般。 于是王留对着张虎不客气道:“你在那笑什么?可知这《梵本三昧经》与宫中的《梵本华严经》、《大集譬喻王经》并称佛门三绝,是当今皇后独孤伽罗最想要的珍宝,可以说得到孤本的《梵本三昧经》凑齐佛门三绝,并按着译文加以虔诚诵读百遍乃是其终生夙愿。” “那又如何?”张虎不耐烦打断道,“独孤皇后真那么喜欢你就去卖给她呀。” “你懂个屁!”王留对着张虎说道:“其中缘由可繁杂着呢,当朝大兴公文帝杨坚素来惧内,对皇后之言无比听信,几年前就是因为皇后一句话而废了太子杨勇。” 见周围众人都没有声响,王留继续如数家珍地说着朝野秘事道:“可如今废太子杨勇励精图治,已渐渐重获文帝喜爱;而蛰伏多年本应登上太子之位的晋王杨广反因其结党谋私、骄奢淫逸之事被告发,渐渐又失了文帝的宠……” 高振满不在乎地看着王留侃侃而谈,他也知道王留说得没错,毕竟告知他有关《梵本三昧经》消息的人,正是废太子杨勇的老师,现在同样被贬为庶人太子太仆高颎。 高颎在寄给高振的书信里已然释明了废太子杨勇的近况,现在废太子杨勇靠着多方努力重获了父亲的喜爱,本来被软禁的他这几个月不仅解除了禁足还像往年那样可以随群臣上早朝。 且杨勇在朝堂上站位还重新高过了弟弟晋王杨广,虽尚未正名,杨勇夺回太子之位已是指日可待。 不过杨勇要重新当上太子,还必须要过他母亲独孤皇后那一关,文帝杨坚在重新将杨勇立为太子前,必会听取独孤皇后的意思。只有独孤皇后点头,废太子杨勇才能安心坐回他的太子之位。 可独孤皇后又素来偏爱晋王杨广,定不会轻易赞成杨勇重回太子之位,正当杨勇那方势力对于该如何取悦独孤皇后一筹莫展时,王留一封书信让高颎茅塞顿开,就是得靠那部独孤皇后一生所求未得的《梵本三昧经》。 届时只要太子杨勇携原配夫人在独孤皇后的寿宴上,趁着其乐融融的气氛献出那世间只此一部的古藏珍品《梵本三昧经》,定能一举夺回他母后的喜爱。 故高颎连忙派人快马加鞭送了急件书信给高振,尽管高振与高颎并非同一高氏宗亲,可由于二人的另一层关系,高振与高颎之间还是保持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在此先不多作赘述。 高颎在信中告诉高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王留手上的《梵本三昧经》,并且向高振许以厚利,除了会在之后的数年里陆续支付给高振五万贯铜钱的现钱外;还保证日后杨勇登上帝位时,高家的生意定能在整个大隋南方土地上独占鳌头。 有这等便宜好事,高振自然不会放过,刚好那阵子他也收到了王留兜售两柄好刀的信笺,于是乎赶忙将王留约出,免得被其他不长眼的抢先一步。 只是王留在给高颎的书信里狮子大开口说要买下《梵本三昧经》至少需要准备两万贯钱。因此高颎也在写给高振的信笺中,嘱咐他全力备足三万贯钱或三万两白银以防万一。 高振看了王留那两万贯钱的叫价只觉得此人是在痴心妄想,要知道即便是在石头城这样花费奇高的地方,二十贯钱就足以保证一整个家庭全年吃饱喝足。两万贯钱,都能将王留的整个质库和他府上宅地以及夫人、小妾全部买来,还可以留有不少盈余。 而如若真的要准备三万贯钱用以垫付买《梵本三昧经》的钱,高振必定得大大缩小高家近期的一切经营,对于整个高家的生意来说都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既然单纯求购不划算,那高振自然就不打算用正当方法,趁着现在人多直接将这《梵本三昧经》强买来便是,高振心中盘算着。 于是他借陆晓“只愿出一百贯钱”的话,故作仗义对王留说道:“这小陆老板杀价太不仁义,这等经书只卖一百贯钱,怎么可能呢?” “是啊,那高颎高大人可说愿意出价多少?”王留的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高振,里面满是期待与渴望。 高振又怎会真的遂了王留的意,故作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啊?我不知道啊?只说要我与你好好讲价,我觉得在一百贯上面翻它五翻,五百贯如何?抑或王老板你说说想要多少钱出啊?” 王留动作小心翼翼,胃口却是毫不收敛,伸出手掌道:“五万两……” “五万两”三个字一出,事不关己的陆晓都在旁边惊得不知是哭是笑,“王老板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得了这《梵本三昧经》便如同能得下皇位一般,区区五万两对于废太子杨勇来说绝不亏本!”王留矮矬的身子因为说话而发抖,他神色近乎抓狂,“若是杨勇殿下给不起这钱,晋王殿下的人也在竭力谋求这本经书,高老板可想清楚了,现在五万两就能拿走,等晋王殿下的使者到了此处,一番竞价后可不止五万两!” 高振听说晋王那边也会派人来,心知不妙,用手拍着王留调笑道:“居然还给晋王那方人递了书信,王老板挺懂得待价而沽的道理啊。” 王留身形矮小,精明的脸上小眼睛、小胡子都在用力,他毫不客气地拍开高振的手,言语中还加了几分威胁道:“高老板买还是不买?时间可不等人。” “王留啊王留……”高振看了看被王留拍开的手,摸了把自己胡茬道,“你这财迷心窍的老匹夫难道忘了是谁送钱支持你开了这家质库?当初陆家带头说你骗钱,要把钱收回去的时候,是谁毫不犹豫地说服别人相信你。” “是我啊。”高振拍了拍胸脯道,“全神都经营典当行业的寺庙几乎都是与我合作,古物珍宝行的行首也是我,老弟你跟着我混又怎么会怕赚不到钱呢?莫说五万贯,就是十万贯又何难呢?这次你方便我一回,我高振定能记你一辈子,如何?” 王留自然明白高振作为神都豪商之一的威力,若是只能与高振讨价还价,王留或许已经屈服,可现在王留一部孤本经书钓着大隋朝两方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心中自然有的是底气,再次拒绝贱卖经书道,“还请高老板好好出价。” “我好好出价?我怕你有命拿这钱,没命花!”向来手段强硬的高振见王留油盐不进,再也忍不了心中的恼火,“无论是买还是卖从来只有老子定价的份,我现在出个价,一千贯,你若敢说一个不字,从今天起只要神都商贾行会摸得到的生意,你就别想给老子碰!” 王留知道高振的凶狠手段,却也不愿意看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死死抱着《梵本三昧经》不说话。 就在王留和高振两人僵持着的短短时间内,万金质库在一阵熙攘喧闹的脚步声中走进了第三方人,为首那人身穿富贵银纹紫衣,玉冠周正,面容饱满,皮肤润和白净,身材微微发福,只是神色间满是盛气凌人。 “怎么这么多人?都赶出去、赶出去。”紫衣公子大摇大摆,漫不经心地挥了挥自己掏耳朵的小指,此般高门世家子弟的做派,不是宇文成龙,还能是何人? 宇文成龙和许为这样的普通成年男子差不多高,尽管身型要稍大点,却也不足为惧。 不过高振身旁的“火燎太岁”张龙、“铁面太岁”张虎已经神色严峻,另外十一名高大的武人也双手紧握着长棍屏息以待。 因为他们都发现在宇文成龙的身后,站着一个夜游神般魁梧挺拔的武人,长相强硬朴实、轮廓如同被短刀刻画过一般俊朗,他身着墨绿色袍服,领子对外翻开,袍内软甲散着银光。 此人正是现今宇文家的金蛇卫副统领司马玉戡,只见他手持一根看起来便很厚重的八棱竹节铁鞭,若是普通人可能连拿都拿不起来,但司马玉戡就如手提细剑一般拿得很轻盈。 只不过在司马玉戡目光撇到角落里那个满脸是血的男子时,握着铁鞭的手没来由地也松了一松。 高振面色也很难看,他不认识紫衣公子是谁,但能够看得到这公子身后一个个行伍行军气魄尽显的私兵护卫,更看得到紫衣公子身后没有画奇怪脸谱、还亲手提着柄异域弯刀的陆家商行大老板陆敏。 陆敏身着皂袍,和陆晓一样肩膀又窄又薄,让他显得十分清瘦。天生青涩灵巧的五官,也让人根本瞧不出陆敏是个三十岁出头有家有室的沉稳青年。 高振看到陆敏等人冲进万金质库的急切模样,对于陆敏、紫衣公子以及他们和晋王的关系大致已经猜到一二,他暗自直呼大事不妙,本来一千贯快要能夺走的《梵本三昧经》,若是真正到了废太子杨勇势力和晋王杨广势力竞价博弈的阶段,可能真的连五万贯钱都打不住。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掏尽家中的可用资财来垫付这笔可能发生的天价买卖,即便是高振也觉得眼前一懵。 陆晓见到高振和王留的态势,也猜到高振很可能要插手《梵本三昧经》之事,可陆晓现在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宇文家和晋王的事情,因为自己的妹妹和那该死的许为就是这么恰恰好的也在店里。 宇文成龙见高振一脸烦躁的模样,觉得高振对自己甚是不恭,正要催促自己手下动手驱赶,忽听到了崔瑜惊呼而出的声音,“宇文公子!是他们!是玉幡镇上的那个商女和旅人,他们竟真的苟且在一起,让咱们找的好辛苦啊。” 陆敏回头瞪了崔瑜一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泼,他赶忙抬头再望宇文成龙…… 宇文成龙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梵本三昧经》到了谁的手里,忙不迭地回头盯着角落里的陆晓和许为,眼中满是如愿以偿的狂喜和想要立刻报仇雪恨的燥火。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盘算得逞? 陆敏也是在前往万金质库的途中才知道宇文成龙此次来神都的目的,自从晋王杨广结党营私、骄奢淫逸之事被数位大臣告发后,其父文帝杨坚就愈发不待见这个表里不一的儿子。 眼看曾经的废太子杨勇就要重新登上太子之位,蛰伏十多年的晋王杨广岂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和太子势力一样,晋王势力也打起了独孤皇后的主意。 独孤皇后素来疼爱小儿子,在废掉太子杨勇后她曾极力主张让晋王担任太子之职,只是如今晋王私底下的一系列勾当都被朝臣告发,独孤皇后似乎也开始有意疏远他。 为了能够重获母亲的偏爱,晋王杨广主动命人跨遍神州搜寻独孤皇后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孤本经书《梵本三昧经》,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广手下的宇文家终于在多方搜罗后得知了《梵本三昧经》在王留那的消息。 彼时王留尚未知道他偶然所得的《梵本三昧经》有如此大的价值,也更没有写信将《梵本三昧经》的消息告知废太子杨勇那方的势力,所以如果硬要说个先来后到的话,其实是晋王手下的人先搭上王留并敲定了价格。 只可惜晋王心腹宇文化及的二儿子宇文成龙过于草包,即便他二叔宇文智及已提前派人与王留谈好了价,还特意写信安排陆敏在神都随时恭候,不曾想宇文成龙自觉稳操胜券,来到神都后竟先慢慢悠悠玩了一圈,等到快要离开神都的时候才想着将家族的任务完成。 而宇文成龙如此做也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觉得如果提前拿到那重要的《梵本三昧经》,那在接下来的行程里他肯定得为了保护经书而日日心惊胆战,便不能与友人们好好游历神都了。所以在宇文成龙看来反倒是开心游玩过后再来取重要之物更具两全其美之效。 此时站在万金质库中,司马玉戡望着眼前的场面,心里说不出的愤恨,他愤恨宇文家一点不愿意信任他,没告知他关于《梵本三昧经》的任何事情,只是命令他协助宇文成龙,若司马玉戡早知道前因后果,早就快马加鞭到神都城去将经书夺到手。 司马玉戡更愤恨宇文成龙这个自傲愚蠢的世家公子,且不说一路上恃强凌弱惹了多少祸事,现在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没有想着去把《梵本三昧经》抢回来,而是满脑子都想着报自己的私仇。 “还不快把他俩给我拿下。”宇文成龙急道。 自从玉幡镇一战后,崔瑜一直被同行的其他世家子弟嘲讽奚弄,宇文成龙也再没用正眼看过他,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管许为有没有受伤,崔瑜执剑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结果在一记沉沉的闷响声后,崔瑜捂着胸口“哐镗”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嗷嗷吐了一大口血。 陆敏正在思量自己要不要去救许为,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到那魁梧硬朗的司马玉戡已经单手握着竹节铁鞭站在了许为的面前。 司马玉戡不仅打退崔瑜,救了许为一命,还面色平静地吩咐了两个金蛇卫的武士帮许为上药包扎。 “司马玉戡!你干什么?!”宇文成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解、他暴怒,“你是故意要跟我作对是吧!” “此人我认得,留着他的命有用。”司马玉戡言语简短道,“二公子还是先完成老爷吩咐的任务,其他不值一提的事情可来日再议。” 宇文成龙见司马玉戡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破口大骂道“什么时候我们宇文家的狗也会咬主人了?你是算什么东西你!我要你现在就杀了那对狗男女,不然你永远别想完成你的任务。” 司马玉戡手握铁鞭直直走向宇文成龙,盯着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的宇文成龙低声道:“夺得经书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任务。我若是提早知道这件事情,岂会今日才来拿?你在路途上便多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来神都后又夜夜笙歌了将近半个月。” 说着,司马玉戡回头瞥了眼众人又继续说道,“二公子你醉心享乐、耽误时间这件事情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独孤皇后寿期将近,你说你不愿完成任务,我看你如何向宇文老爷和太老爷交代,看你一个人如何去跟晋王交代!” 司马玉戡与许为有旧,确实想要救他一命,但他跟宇文成龙说的这番话更多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恼火,若非收到了从国都大兴城传来的密报,宇文成龙可能还要在勾栏楼阁中浪费更多时间。 宇文成龙之所以会急冲冲来到城头庄找陆敏,又急匆匆离开城头庄到万金质库来,正是因为他手下的管事收到了宇文智及从国都传来的密信,说废太子杨勇那一方人也在打《梵本三昧经》的主意,要宇文成龙务必火速将经书拿到手以防不测。 司马玉戡则是今晨在看了那封密信,以及严肃逼问了宇文成龙后,才知道宇文成龙居然背负着如此重要的使命,而且搞不好会跟废太子杨勇的势力发生直接冲突。 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到这么晚才知道,司马玉戡怎能不焦急,而看着宇文成龙居然还在耍着幼童般的脾气,司马玉戡又怎能不恼怒。 莫说他认识许为,即便许为只是个陌生之人,他司马玉戡今日也绝不会再遂宇文成龙这个草包的意。 宇文成龙听到司马玉戡提起他的父亲、爷爷,以及他无比崇敬的晋王杨广时,也不敢再怠慢,沉了沉气转头望向抱着《梵本三昧经》站在旁边的王留道,“你就是王留,王老板吧,把经书交出来,一万贯的铜钱自己去陆家支取,我宇文家已经与陆家商量好了,你自可放心。” 王留听完没有说话,转头又望向了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高振。抱着经书的王留虽然看起来胆小如鼠、畏畏缩缩,但高振怎会注意不到王留眼里掠过喜悦。 王留待价而沽的策略终究还是得逞了,接下来他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这本经书的售价经过晋王势力和废太子势力的争抢和哄抬,价格甚至能超过五万两,至少王留是如此认为的。 不过宇文成龙似乎并没有被王留牵着鼻子走,一巴掌就拍在王留后脑上,“赶紧把经书拿来啊,你看那个老东西干嘛?” 宇文成龙嘴里的“老东西”自然就是四十来岁的高振,看着王留胆战心惊的这个架势,宇文成龙便是再蠢也能猜出高振是为了《梵本三昧经》而来,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势力想要争夺这本经书,宇文成龙当然不会给他人插手的机会。 “将经书卖给我们,价格也早已商量好了,你这老小子不会是要反悔吧?”宇文成龙伸手便要去抢王留手上的《梵本三昧经》,“耍我们宇文家的人,你是找死吗?!” 高振顺势凑了上去,抓住了宇文成龙的手腕让他没法抽走经书,然后挡在王留面前作势维护道:“欸……宇文家的公子,虽说你们家现在乃是朝廷的大红人,但这做生意也不仅仅是先来后到,若是有人出价高,那王老板自然就会把经书卖给出价高的人。” “好吧,好吧……我出两万贯。”高振对王留伸出手道,“东西给我吧,两万贯钱去我盛隆柜坊支取便是。” 王留似乎并不领高振的情,嘴里振振有词道:“高老板如若是真心想买,烦请先付五千贯并立下字据。” 高振望着王留冷笑了两声,随后大喊了一声,“高进宝!滚进来立字据!”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高进宝居然不见了,宇文成龙抓住时间回头看了陆敏一眼,见陆敏暗暗点了点头后,宇文成龙伸出三根手指道:“先别立字据了,我出三万贯!” 见兄长无奈仰头深叹一口气,陆晓不平道:“这么一本经书要卖到三万贯铜钱,简直是天大的滑稽,独孤皇后又没有保证过谁给她这本经书,她就保举谁当太子;即便独孤皇后真的保举了,只要大兴公文帝不同意,太子之位不依然还是悬着?那真金白银的三万贯岂不是就白白流走了?” “关你这下贱的女商人什么事?便是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们做臣子的也得竭力帮晋王争取,区区三万贯钱而已,便是三十万贯倾家荡产又如何,为了晋王便是献出生命又如何,这不是百姓生来就该做的吗?”宇文成龙指着陆晓道:“待会再来收拾你。” 宇文成龙的前半句话让许为和司马玉戡几乎同时心中一紧,两人虽无交流,脑海里却是浮现出了同一幅塞北战场的凄惨景象。 “为了晋王便是献出性命又如何?这不是百姓生来就该做的吗?”这句话几乎让许为顿时怒上额头,身上被封锁的穴位都被他心中激昂奔腾的血液所冲破了好几处。 经过金蛇卫简单包扎的许为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在抹去了脸上的血光后,他才看到了人群中的司马玉戡。 王留听到宇文成龙一番慷慨奉献的言论自然喜上眉梢,他又望向了废太子势力的代表人高振,期待高振喊出一个更高的价格。 高振笑嘻嘻地对着王留等一众人伸出了五根手指,嘴上正要叫出“五万贯”的口型,忽然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王留手上的《梵本三昧经》给抽了出来,死死攥到了自己手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势如排山倒海 高振夺过《梵本三昧经》后,一把推开了想要抢回经书的王留,只两步便退到了一众护卫的身后,张龙、张虎以及高振周围的十一名持棍的白衣武士都是高家花重金常年聘请的走镖人,实力强劲、经验丰富,高振刚刚往后退便已经摆好了迎敌的阵势。 司马玉戡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高振将《梵本三昧经》夺走,持鞭走到了张龙、张虎面前,一声令下道:“拔刀!” 得了副统领命令的金蛇卫个个神情肃穆,在两名偏将的带领下齐刷刷拔刀对准了高振一行人。 尽管宇文成龙一路上都跟司马玉戡不太对付,但每每到这个时候,只要司马玉戡在场,宇文成龙就能感受到极大的安稳之感,说话的底气更是十足,他望着高振笑道:“这位高老板好生有趣,难道你以为只要抢到了经书,这《梵本三昧经》就是你的了?” “哈哈哈哈,我哪敢在宇文公子面前这般造次,我是在想,既然咱们今日都拿不出现钱,不如等准备好现钱后择日再竞价如何?”高振毫无敬畏地拿着《梵本三昧经》当扇子扇着风道。 宇文成龙口气轻蔑,“你这老家伙既然没钱,少在这充大爷浪费本公子的时间,你以为我跟你们商人一般整日无所事事吗?” 高振听了宇文成龙的话,没去搭理他,似笑非笑望了陆敏一眼,毕竟陆敏也和高振一样是宇文成龙口中无所事事的商人。 而陆敏此时的心思全在如何保住自己的妹妹以及如何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银钱的考量上,根本不愿意卷进高振和宇文成龙的唇枪舌剑之中。 “我是说,我有个更好的提议。”高振面对眼前的刀兵毫无惧色,反是娓娓而谈道,“既然是天大的好东西,那为什么只准咱们喊价,怎么就不能让全神都的商人们参与进来,我在城中有家名为金禧搂的酒家,里面每隔几日便会有世间珍品竞拍,届时全神都有财有势的人都会过来,岂不是能将这经书卖个更好的价钱。” 高振说话的时候一开始还望着宇文成龙等人,说到后面就直接对着王留说了,“我们金禧搂的规矩王老板应该不会不知道,每笔都是现钱买卖,一旦成交,钱和东西当场拿走,还有神都第一镖局‘云威镖局’全程保驾,开业至今从未有过钱或物件被抢夺的先例。” “王老板,好好想一想,陆敏陆老板也不是财神爷,神都城里的有钱人多的是,若是几家合起来一同出资,莫说五万贯,十五万贯都有可能啊,只说旧陈朝的那只破玉玺,到了我金禧搂可就被卖出了十万贯的天价啊,整个大隋朝,前所未有!”高振的话几乎句句说到王留的心里。 陆敏和高振都是王留惹不起的人,若真的现在就答应卖给了其中某一人,那等到王留去支取银钱的时候对方要是真的反悔死不认账,那王留便是敲破了门都要不回剩下的钱。 可如果真如高振所说,当场公开竞价出售《梵本三昧经》,就算真的卖不到十万贯的天价,那至少也都是真金白银的现钱,还有素来以尽忠尽职为招牌的“云威镖局”保护,王留的处境肯定要比现在牢靠得多。 “高老板说得确有道理。”王留点了点头道,“那不如……” “绝不可!”一直未出声的陆敏,连忙扯着与身材不相符的洪亮嗓音提醒宇文成龙道,“高振乃是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在行会中一呼百应,若让他此刻得了空暇前去游说商贾行会的其他商人跟他联手出价,高振的财力定会成倍增长不可估量。” 陆敏怎会不了解高振的小算盘,若真让高振得了逞,那么即便助宇文成龙拿到了《梵本三昧经》,陆家也定当要落得一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既然高老板能够游说他人,难道陆老板就不行?”司马玉戡似乎也感到了问题的棘手,转头问道。 “游说?”高振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你们难道不知道陆老板做的是什么缺德生意,放眼整个神都的有钱人里,他能游说得动谁?” “哼,这么说高老板你是承认了要联手神都城的其他商人来掺和这件事了?”宇文成龙把玩起腰间的玉佩,转而看向王留道,“王老板,这事情还是在你,你该不会真的想毁了和我宇文家的约定吧。” 宇文成龙刚说完,高振也在一众人的后面对着王留道,“王老板哟,都是生意人,我也不拿神都商贾行会来压你了,但咱们这做生意不图钱,图什么?再者他们宇文家是厉害,可好歹我也是奉了太子太仆高颎高大人的命令而来,你根本没必要怕那宇文家。” “高颎如今不过一介布衣,他能做什么?既然高老板都说开了,那就请王老板你好好思量思量,是卖晋王一个面子,还是一意孤行跟着那个被废掉的太子。”宇文成龙盯着王留直言道:“记住,是我们先找到的你,当初一万贯的价钱也是早就商量好的,晋王虽然是吃斋念佛的仁王,但你要是敢戏耍我们,可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王留做得不地道,都已经和宇文家谈好了价格,却在打听完朝政发现废太子那派同样很需要这《梵本三昧经》后,又故意写信给高颎去赌一把运气。 谁曾想王留真赌对了,如今两方势力你来我往,价格都已经翻到了三万贯铜钱,接下来若是高振真的去联合神都其他有钱人一起竞价,那么价格更有可能会高得出奇,王留这般精明,又怎会放过这一本万利的机会。 王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要是真能一口气挣他个十万贯铜钱,即便是训练一支专门保护自己的千人私兵队都绰绰有余。山高水长难道还会怕了他一个王侯,近几年《开皇律》的推行如此风风火火,只要自己不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拿他王留没办法。 想到此,王留咬着牙,“扑通”跪倒在地上不停给宇文成龙叩首,嘴里念念有词,“宇文大爷你和高老板都是摸着天的大人物,小的谁都惹不起啊,还请宇文大爷大人有大量放小的一条生路,就如高老板所言带够钱去金禧搂当场分个高下吧!这样才更能显得宇文大爷和晋王的威风啊,小的不是贪财,只是想保全个身家啊。” “你他妈还不贪财?你个畜生!”宇文成龙气得一脚将王留踢开。 王留今天已经不知第几次让人打倒在地,可现在他嘴上哭爹喊娘,眼里哪挤得出一滴眼泪,便是有,恐怕也是乐极生悲。这《梵本三昧经》如若真能卖到十万贯,虽说还不够踏入豪商的行列,但肯定能算神都城排得上号的大富人了,那可是花天酒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定了。”高振很自然地便将《梵本三昧经》收进了怀里,理了理一尘不染白色罗帽打算就此离开。 不过宇文成龙等人断然不可能让他如此轻易地离开,司马玉戡只身拦在了张龙、张虎身前,他手下的金蛇卫以及陆敏带来的几十号黑衣打手也将质库堵了个水泄不通。 “让你走了吗?”宇文成龙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道,“好好好,既然你们神都商人如此不讲规矩,那我们宇文家便来教教你什么是规矩,司马玉戡,这回你该动手了吧。” “自不必说。”司马玉戡得令提鞭就朝开道的张龙、张虎二人打去,张虎的两柄铁尺早已紧紧握在手中,见司马玉戡单手使竹节提鞭斜打而来,两柄铁尺分叉架在一起便挡,听得“铛”得一声,张虎腰马和一稳稳站在原地。 司马玉戡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讶,张虎也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丝惊异,只是刚想说两句风凉话讥讽一番时,司马玉戡沉声大吼了一句“散开!”,随后借着周围空出了的一小片地方重又挥出了一鞭。 司马玉戡挥出的第二鞭,路数与第一鞭几乎一模一样,速度似乎也没变多少,但张虎再架着双尺去挡时,哪里还挡得住,那司马玉戡的一铁鞭把张虎的两柄铁尺都给打弯了,霸道无比的寸击劲力直接把张虎撞到了一边。 张龙拔起腰间铁尺便朝司马玉戡刺去,后者压根不去理张龙的招式,脚下生风一步跨出让张龙直接扑了个空,张龙怎么也没想到司马玉戡如此魁梧的身躯,倏然启动的第一步居然能这么快。 司马玉戡继续挥起铁鞭就朝张虎追打而去,张虎退到几名高大的白衣武士身前,持棍的白衣武士合力抬起长棍便要去挡司马玉戡的竹节铁鞭。 而司马玉戡仅仅一击便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生生打退了好几个白衣武士,有的没站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要知道这伙白衣武人也是放眼整个江南都少有的走镖人队伍,十一人都还俗自震泽湖畔的百福寺,曾击退上百人的土匪团伙而未损一人。 便是这样的一伙人在司马玉戡面前就如田间的稻草人般不堪一击,因为司马玉戡的路数与许为完全不同,他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武艺,全身的内息和使鞭功夫都是东拼西凑自己研究而来。 只是司马玉戡天生便是个善使寸发劲力的好苗子,从腿到腰再到背的发力浑然天成,在和许为一样经过隋军军营的统一磨练后,使劲的功夫近乎练到了极致。 司马玉戡不像许为一样会用各种武器而是只会用铁鞭,因为司马玉戡用其他重一点或是轻一点的武器都没有法子完全让他舒展出力道,只有这个长短的特制精铁竹节鞭,可以让他使劲使得随心所欲。 高振的罗帽已经吓得飞到地上,被踩得满是灰沉,若说张龙、张虎是庙会里的太岁,那此时的司马玉戡便是一尊披了墨袍的大金刚,铁鞭高高扬起,所到之处如举火烧山一般寸草不生,折了手腕,断了肋骨的高个武士们黯然退场,地上被生生打断的实心木棍无人问津。 张虎扔掉弯折的铁尺,捡起两跟被打断的木棍,调整独门内息朝司马玉戡紧贴而去,他力量暴涨,注意力变得异常集中,和与许为交手的时候一样几乎挡住了司马玉戡全部的使鞭路数。 张龙更是全力以赴使着阴狠刁钻的铁尺路数攻尽司马玉戡软肋,可司马玉戡并非独自一人,挥鞭逼退朝着自己双目而来的铁尺后,一声令下道,“把这披头散发的给我拿下!” 十几个金蛇卫自从上次吃了许为的亏,再也不敢失手第二次,便是熬着疼也要拖住张龙,张龙哪里能想到宇文家的私兵竟各个都是身穿名贵软甲,身手堪比宫廷御卫的精兵,他的速度并没有许为那般快,一时突围不及后,只能舍了亲弟弟先向一旁掠去。 章节目录 弟二十六章 白衣孤影 司马玉戡在生死一线拼杀磨砺多年,所能够使出的劲力不仅仅是短距离内的寸发之劲。随着司马玉戡身后之人追着张龙而去,给他腾出足够大的施展空间后,司马玉戡握着竹节铁鞭的长臂通背而起,直如一条黑蟒朝张虎头上打去。 张虎大“喝”一声,浑身力气暴涨,握着两根捡来的实心木棍向上交错一架,誓要挡住司马玉戡的万钧一击,只是哪怕张虎已精准地挡住了铁鞭来势最弱的一处,也根本没法让司马玉戡挥来的铁鞭停下。 随着张虎手中两根实心断棍再次从中间爆裂断开,司马玉戡只一鞭就直达张虎面门,把张虎打了个头破血流眼冒金星,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比许为好过…… 不得不说张虎也是个性情刚烈之人,吃了司马玉戡这全力倾注的一鞭竟还能勉强站着,只是当他低头想在地上再捡两根断掉的木棍时,眼前却都是虚影,看着满地的断棍却是怎么捡都捡不起来,没多久便身体前倾僵僵地倒在了地上。 “这张虎怎么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伍半斤话刚刚说出口就觉不妙,连忙捂着嘴偷瞟了一眼许为。 许为已经止住了血,他看着战局神色平静道:“照着司马玉戡手臂加上铁鞭的长度画一个大圈,在那个大圈子里绝没有人能打得过司马玉戡。” “那张虎这般喜欢硬碰硬,这下好了,算是碰上硬茬了。”伍半斤“嘿嘿”道。 司马玉戡挥了挥铁鞭指挥手下,剩下几个持棍的白衣武人也在金蛇卫的包围下渐渐落了下风。 说来也是这群持棍武人倒霉,虽说他们专门训练过在相对狭小的地方该如何使长棍配合,可长棍终究是长棍,随着不怕死般的金蛇卫拼命朝着白衣武人身前挤去,长棍所能发挥的效用便愈发显得有限。 外加有司马玉戡在旁边掠阵,没几合后,所有的高大白衣武士都被卸去棍子赶到了万金质库一角,也就是金蛇卫没有下死手,不然这十一名还俗的武士怕是今天就要干回老本行,给自己超度了。 万金质库里陈列珍宝的柜子几乎被全数打翻,碎掉的瓷器、玉器以及被踩坏的稀奇玩意散的满地都是,可以说王留这万金质库尚未正式开始进账,倒已经快把他全部身家都给亏完了。 对于那些被打碎踩坏的陈列珍宝,若是宇文成龙和高振互相推诿都不愿意陪,那么王留肯定也只能自吞苦果,因为即便是去州府报官,州府的中庸刺史官大概也就是和和稀泥,草草了事。 看到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便已经亏损了这么多的珍宝,躲到柜台后面的王留暗暗下决心,必须要带着《梵本三昧经》到高振的金禧楼里去拍卖,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挽回自己的损失。 张龙此刻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弟弟张虎和雇主高振,素白色的身形一掠便冲进了万金质库的内厅,里面还躲着几个伙计学徒,看到张龙以及他身后跟着的这些金蛇武卫,都吓得从往内库以及后门处四散而逃。 张龙见十来个金蛇卫紧追不舍,忽地调转身型,左手铁尺如飞镖般暴射而出,将冲在最前面一人当头击倒。 剩余的几个金蛇卫不敢松懈,连忙拔刀迎敌。 张龙与其弟不同,“火燎太岁”绝非虚名,他霎那间已掠到之前被击倒的那个金蛇卫身前,拈起自己的铁尺后,自下而上猛地又朝另一人脸上掷去。张龙身边另外两个金蛇卫毫不拖泥带水持刀从两个方向砍来。 结果张龙杂耍般一个凌空转身不仅将两刀躲了个干净,还将暗藏于右腕处的铁尺忽又转了个方向。 张龙在落地的同时以铁尺连戳左侧的金蛇卫数下,巧妙的阴劲钻体而入,即便是身穿护身软甲的金蛇卫都承受不住,直接吐着血向后倒去。 紧跟着有两人补上空位挥刀砍来,打算不让张龙有一点喘息之机。 只是那两人刚刚还看见张龙弓着身子在眼前,眨眼间却不见了踪迹,待到侧面的同伴惊呼提醒时,一根铁尺已从那倒霉金蛇卫的死角斜刺而出,直抵他侧面咽喉。 即便张龙力气不似他弟弟那么刚猛,他铁尺戳中颈部软处的一击也足以让人当场毙命。 质库内厅里,其他金蛇卫的注意力刚因为捂着脖子痛苦挣扎的同袍而分散了一下,再想找张龙已是不及。 “在地上!”有人大喊了一声,但另一名金蛇卫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就已经被张龙用倒提着的两柄铁尺狠狠刺中了膝盖两侧的软处,前者毫无防备地断然倒地,捂着膝盖哀嚎不止。 刹那间迸发身形而起的张龙正手抓着铁尺,手指仿佛牢牢镶嵌在铁尺柄部的顶端和铁尺一长两短三根棱上,借着暴起的力道用双尺分别戳向两侧金蛇卫的胸口,那相当于破甲而入的阴劲逼得两名金蛇卫倒退一边,咳嗽不止。 司马玉戡手下这些金蛇卫哪个没有经受过严苛的训练?只是他们的杀敌经验和面对江湖人士的战法都有不足,他们凌厉的刀锋好几次都是贴着张龙的耳朵划过,且张龙身上也不是没有被砍到,但刀伤的深度却远远未能将其逼停。 张龙学的呼吸之法与他弟弟几乎一模一样,都出自神都城第一的本土门派山河门,只是就连他们的师傅都没有搞明白,为何两兄弟的功夫练成后会呈现处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或许只能说无论是呼吸之法,还是刻板招式、路数都算不上是影响武艺的根本,功夫的高低终究是积累在自己的勤加练习、刻苦钻研以及人生阅历中。 运用呼吸后以气御力的张龙,其速度与诡异身法令人完全琢磨不透,两柄铁尺绕着他的手腕千变万化,时而分指抓着铁尺三根棱的底部、时而握着铁尺柄部、时而又变作倒提。 张龙铁尺一变,矮身向下将一名金蛇卫大腿上的经络穴位戳出多个血洞,直接戳走了他那条大腿的知觉;张龙铁尺又一变,弓身闪躲架接,手腕一抖便借着铁尺的短棱接住砍来的两柄刀,巧劲一抖居然将两名硬骨头的金蛇卫手腕翻折,将刀卸去了一边;张龙铁尺再一变,正手抓住铁尺三条棱的底部,狠狠戳向眼前一人的太阳穴,令那金蛇卫顿感天昏地暗看不见。 倒在地上的两名金蛇卫还想爬起身提刀再战,被张龙腕子倒提着两柄铁尺狠狠插入他们的臂膀关节处,“咔嚓”一声脱臼的声音对张龙而言简直是悦然于耳。 为了速战速决,张龙已经压抑了自己拿起铁尺便高亢嗜血的本性,没有对金蛇卫做太过分的凌虐之事,在解决掉所有人后,孤身一人缓缓踮着脚步,朝万金质库的大厅里边走边看而去…… 万金质库的外厅里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宇文成龙虽说比高振小了二十岁不止,对于眼前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却没有半分的敬重或客气,一拳便将与自己个头差不多的高振打倒在地。 吃了年轻儿郎满满一记重拳的高振,双手死死撑着地面,他看着自己手下那些被打翻在一旁的护卫,心中早已火气冲天,但虎虎生威的脸上还是恻隐不发。 高振任由宇文成龙大力拽开他精白色圆领袍,取走那本被他藏在胸口的《梵本三昧经》,嘴里念念有词道,“宇文公子这么干就有点不守规矩了,商人之间还是得比比财力、物力还有脑子手段,你将我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老头打成这样还抢我的东西,一不符合律令,二不符合道德,更重要的是你还不尊重卖家王留的想法……” “闭嘴吧你,那许为不是被你的人打成了现在这副熊样?”拿到《梵本三昧经》宇文成龙也不管经书珍贵,重重朝着高振头上又打了两下,“回去告诉你的主人高颎,晋王敬重他的才能人品所以一直未动他,让他识相的少跟晋王作对,不然等晋王荣登大宝那时,便是他高颎全家死绝之日。” 司马玉戡素来对自己训练出来的金蛇卫爱护有加,见那几个追着张龙冲进内院的金蛇卫没有出来,一人拎着铁鞭就朝质库的内厅里走去,大概走了四步到五步左右的时候,司马玉戡心中直呼不妙。 头发乱到几乎是披散着的张龙如一绺白衣孤魂看准时机从内厅的一侧钻出。 万金质库从外堂连结内厅的通道十分狭窄,司马玉戡的铁鞭根本无法全力施展,他见到迎面飘来的张龙时,瞬间下判断,用铁鞭手柄底部的棱形铁块寸发撞向张龙面部。 张龙看到司马玉戡的瞬间也料到他第一招必不会用竹节铁鞭打向自己,因为自己已经占了先机,所以铁尺出手如电精准打在了司马玉戡右手手背的穴位上。 司马玉戡只觉手背一麻,虚着力气抬手撞出的铁鞭柄部根本没碰着张龙。 眼看张龙要从自己侧方那一微微缝隙中掠了出去,司马玉戡哪敢怠慢,忍着酸麻自上而下朝张龙的后脑勺打出通背的全力一鞭。 张龙自负神都第一走镖人的威名,毫不惜命回头地全力奔袭而出,司马玉戡雷霆一鞭甩过张龙倜傥飘逸的长发,划破张龙素白的袍子并撕裂他背部。 可张龙终究快了一步,手腕一抖正手握住铁尺朝宇文成龙刺去,看样子不是想伤了宇文成龙便是想挟持他救出高振。 陆敏早发现通道中的司马玉戡出手,也看穿了张龙的意图,刀刃向前弯曲呈弧状、刀头微微突起的异域弯刀自陆敏腰间而出,不仅快若疾雨,还身形柔美惊艳如闪着耀光的藕色飞燕。 若是他人定会被陆敏惊艳一刀砍去手臂,但张龙作为神都第一镖人自非虚名,同样也发现陆敏早已盯着他,瞄着陆敏起步挥刀已然无法即刻停下的瞬间,左手里拎着的铁尺脱手而出,直刺陆敏右眼。 张龙的脱手飞尺来得又快又准,陆敏躲闪不及只能勉强减速挥刀去挡开,可这就给了张龙绝佳的机会,右手铁尺破风而来,抵向宇文成龙脖颈处。 可怜那宇文成龙,数日前刚被许为出刀挟持还尿了裤子,今日又要被张龙挟持以救高振并夺回《梵本三昧经》。 只可惜若张龙心怀必杀之意,或许真的就直刺宇文成龙颈部命门死穴令他毙命于眨眼之间,但张龙是高振重金聘请来保护自己以及夺得经书的,杀了宇文成龙只会让事情难以收场,于是临时收力打算抵住宇文成龙颈部死穴威胁众人。 也就是这瞬间犹豫让张龙讶异地发现身边多了一张残留着血迹的,双目空洞的脸,看到这张脸的同时张龙只觉腰间剧烈胀痛,仿佛被使大枪的士兵狠狠扎了一下近乎要把自己透体扎穿。 许为在看到陆敏抬手出刀的同时便已经起步,借着无声无影般的轻盈冲刺,提起脚尖作大枪式,一个几乎汇集全身力气的上步前蹬腿直刺向张龙侧腰处的软当。 本就已经全速奔袭而导致未站住身形的张龙被许为一个脚尖前蹬踢飞,整个人的侧腰部位都向着被蹬飞的另一边弓了起来。 落地的张龙重重泄了口气,而后再无半点倜傥模样地怒吼一声,转瞬间又向着许为抢攻而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兄妹情、梨花雨 面对仅剩一柄铁尺,将要贴身袭来的张龙,许为赤手以曲折的拇指指节为“花枪尖头”作托枪式迎敌。 两旁的司马玉戡和陆敏已经追赶杀来,此时的张龙只有一招解决掉许为,才可能有机会挟持住此刻一屁股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宇文成龙。 许为也明白受伤不轻的自己肯定不是张龙对手,但此刻宇文成龙身边还有陆敏和司马玉戡两个高手相助,只要能够舍命挡住张龙的下一击便能成功将宇文成龙救下…… 电光火石间,张龙二十几年的铁尺功夫在这一瞬间尽显,他倒抓铁尺藏在手腕间,让许为根本分辨不出自己的出手路数。 许为目光紧盯张龙,就在两人即将交手的刹那间,他突然发现张龙冷不丁的脱手飞尺已后发先至,狠狠刺向自己胸口,同时张龙的身影已经掠到许为侧面,右手拧成鹰爪型竟是打算和自己的铁尺从两面夹击许为。 由于之前被张龙、张虎两兄弟重击身上穴位,许为此刻尚无法运用南陈御卫术的内息精准控制自己的身体,即便能勉强躲过张龙甩来的飞尺,过大的闪转动作也足以让张龙凶狠的鹰爪要了自己的命。 就在飞尺近身的瞬间,许为急中生智使托枪式来了个“关公脱袍”,他全力侧身用上臂硬接躲不开的那柄飞尺,手上托枪动作不变,熬着手臂上的剧痛猛然进步而上,将化作花枪枪头的左手大拇指指节直刺张龙胸腔软处。 就在张龙暗藏的这手鹰爪功夫即将剜去许为双目时,却被不退反进的许为以翻身耍花枪的姿式给借力凌空挑了起来。 许为明明手上没有长枪,但此刻在周围众人眼里,就好像他手上真的有一杆看不见的银尖花枪,许为那“关公脱袍”翻身的动作使得连贯洒脱,用看不见的花枪扎着张龙的胸口将他在空中挑出一个弧度,而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若许为手上真的拿着一杆花枪,那么措手不及的张龙恐怕已经一命呜呼归了西天,不过反过来说若许为手上有那么一杆真花枪,或许张龙也就不会选择这般冒险地近身搏命。 南陈的御卫术当年正是凭着令人意想不到的百般变化成为江南地区竞相争抢的高明功夫,但也由于普通人根本没法随身携带这么多兵器,而被后世诟病为花哨的“绣花功夫”。 无论怎么说,张龙的最后一击终究是功败垂成,他虽然就倒在宇文成龙的近处,却是摸不到自己的目标分毫,陆敏拉起宇文成龙护在自己一旁,而司马玉戡则用铁鞭把张龙死死锁在了地上。 张龙甩出的飞尺本来深深扎进了许为的上臂中,不过许为在咬牙忍痛使出“关公脱袍”时便已经将扎进肉里铁尺给弹了出去,这也导致许为的上臂受伤变得更重,鲜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君子报仇,一刻不晚。”许为望着周围被打倒的白衣武士和张龙、张虎两兄弟,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许公子借他人之手报仇,又趁人之危偷袭于我,此般报仇虽是成了,但总是有些卑鄙。”张龙还被司马玉戡死死按在地上,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并没有委屈或愤怒,倒像是在和许为聊天一般。 既然是各为其主、收钱办事,许为对说话还算彬彬有礼的张龙倒也没什么敌意,在简单包扎后便松了浑身的力气盘坐在了张龙的面前,许为指向同样坐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高振道:“这高老板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们这般拼命。” “高老板说只要我们将他保护好,除了应有的天价走镖钱外,三年内便帮我们几个开一间全神都最大的镖局,比那独占走镖行压榨年轻武人的‘云威镖局’更大的镖行,让我们风风光光自立门户。”张龙身子骨柔软,即便两条手臂被挂在铁鞭上锁着,胸口被死死压在地上,说话倒似一点不受影响。 “唉,倒也是个好念想。”听了高振给张龙的承诺,本来饿着的许为仿佛肚子里被塞了张薄饼般几乎一下子就饱了。 司马玉戡望着没有正眼瞧自己的许为,终究忍不住出言问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司马兄如今去晋王那高就,我许为哪里敢认得?”许为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司马玉戡十分冷淡。 “若非今日见到你,我以为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人……”司马玉戡想到了曾经那左骁卫全军覆没的场景,硬汉般的脸上也有些动容。 “那你更不应该再去跟着杨广和宇文化及那两个……”许为低头自顾自说着。 “别说了!”司马玉戡厉声喝了一句,随后又低声道,“兄弟,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知道你重情义,但以前那些事情,真的什么都别说……更什么都别做了……人人都说晋王是活菩萨,你我又何苦做那世人眼中的恶人……” “你俩说这话有点意思。”趴着的张龙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这话刚说完便被司马玉戡加重力道死死按住,除了呼吸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宇文成龙差点又被挟持,自然心有余悸地躲到了远处,见许为和司马玉戡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心中满是火气却也不好发作。 毕竟若非司马玉戡和许为两人出手,这《梵本三昧经》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宇文成龙拿到手,而且许为也确实救了宇文成龙一回。 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俩开心几日,等我完成这任务立下大功后再将一切禀明父亲和兄长,让他们替我将这两个该死之人好好教训一番,宇文成龙如是想到。 暗忖至此,宇文成龙才想起,当日那个和自己做对的商人女子陆晓还在,抬手便要让手下金蛇卫将其绑走。 在神都城凶名远播的陆敏见状,当即就给宇文成龙跪了下去,他是知道宇文家以及晋王凶狠的真面目的,自然不敢变就变,但他和司马玉戡终将会渐行渐远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 万金质库里的事情已经了结得差不多,陆敏也拿着异域弯刀对王留好言相劝了一番,让他莫要再一意孤行,此番王留那写信给高颎以求待价而沽的行为没有被宇文家追究,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宇文成龙收拾完衣服已经打算离开,可他不曾料到,万金质库外居然又传来了一阵骚动…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舍卒保车 高进宝在高振府上并没有担任过什么要职,他打从八岁起便跟着高振上山下海,自打高振正式接手高家生意至今二十余载,几乎一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 高振也曾多次提过让高进宝随意挑个勾栏、酒楼之类的地方去做掌柜,或是留在高府中做总管事,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高家府中的人都说是高进宝性情懒惰闲散,自知能力不够,离了高振恐怕很快就会被高家家主疏远,所以不愿意脱开自己的家仆身份,一直似狗皮膏药般跟着高振。 高进宝的本事全神都商人几乎都知道,那便是出众的文笔和一手好字,商谈成契间能够给高振做足面子。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并非高进宝不敢离开高振,反而是高振不愿意放自己的心腹离开。 因为高进宝不仅仅像高振腹中的蛔虫般几乎时刻知道高振心中所想,更能够帮高振多想一步为他多留一条退路。 随着万金质库外的一阵骚动,与高振一样穿着精白衣服,留着干净小胡子的高进宝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一个和高振一样已过不惑之年的瘦弱中年人小跑着钻过好几人到了高振的旁边。 陆敏将高进宝那满脸轻松的样子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手下也带来了好几十个黑衣打手,几乎都安排在万金质库的外面,杜绝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员进来。 可为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高进宝可以这般轻易地走进来,而门外似乎也没有传来什么打斗声,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外面来了一位自己打手不敢动的大人物。 时间已经不及陆敏去过多思考,“笃笃笃”的步履声响来得不疾不徐,一个身穿着山茶红色襕衫官服的中年人朝着宇文成龙走来。 虽同为中年,但走进万金质库的这位官爷长长的胡须中已渐发白色,脸上深陷的皱纹无不在提醒着周围众人自己饱经沧桑的阅历。 见到来者,陆敏、高振等人一一下跪参拜,神情敬重,因为来者正是重塑了以石头城为中心的“新神都”的神都第一权臣,蒋州刺史虞大江。 虞大江一脸亲和地让高振等一众人快快起身,他的脸上毫无倨傲,反是对着宇文成龙轻轻躬身行了一礼道:“宇文公子光临蒋州,我这蒋州刺史有失远迎,实在是不成体统,不如今日我便在府上设宴,为宇文公子接风。” 许为在一旁冷眼看着虞大江的一举一动,心中感到有些奇怪,怎么宇文成龙在蒋州,也就是整个神都范围内闲逛了这么多天,这虞大江都没有蹦出来,今日一到宇文成龙夺下《梵本三昧经》之时倒这么“及时”出现了。 在陆敏悉心介绍后,宇文成龙也知道了虞大江的刺史身份,同样客气行了一礼后出言谢绝虞大江道:“虞大人太客气了,只是我尚有家族急事在身,一会便要动身回大兴城,此番我先谢过刺史,若大人有机会来大兴城公干,我必大宴招待。” 宇文成龙言下之意已明,只要虞大江现在不整什么幺蛾子,那么今后便可以成为宇文家的朋友,只要对宇文家的人好,宇文家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既然宇文公子这么说,那我便也不多阻拦了。”虞大江抚了抚细长的胡须尾端道,“只是我听说宇文公子似乎和高老板出了些口角。” 说着虞大江又环视了四周一圈,看到受伤的武士以及散落一地的名贵藏品,眉头不由地皱起道,“看来不止是口角啊,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宇文成龙不知道虞大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摆手打哈哈道:“虞大人见笑了,只是小冲突罢了,现在我已经与高老板握手言和,之前那些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说着宇文成龙便走向高振,提起他的手笑道,“高老板你说是不是?” 高振冷笑两声,一把甩开了宇文成龙的手,面朝着虞大江,嘴里说的全是有关宇文成龙的话,“宇文公子抢我经书,纵容手下伤我的人,还狠狠给了我这么几拳,唯独没有跟我握手言和!” “高老板是执意要与我作对到底了?”宇文成龙面色僵了下来,重新握住高振的手,加大了力道,“何不就此打住?我宇文家自当既往不咎。” “宇文公子高义,但可莫忘了,你我也是各为其主。”高振一把推开宇文成龙,向虞大江跪下,腰背却挺得笔直道,“禀告大人,宇文成龙自恃其门阀之势,强买强卖便要抢了王留老板手上的《梵本三昧经》,我知那经书不止能卖到三万贯,特此提议去我金禧楼拍卖竞价,可那宇文成龙不仅不肯还将好心的我打伤,更威逼可怜的王留要低价夺得他的经书。” “这…朗朗乾坤下还能有这等事?”虞大江先是惊讶,忽又面露怒容指着高振道,“高老板,我知你最会强词夺理,可宇文家乃是大兴公最为器重的家族之一,怎么会做如此不讲道理之事?!” 宇文成龙见虞大江神色刚直,连忙在旁边说道:“虞大人乃是明理之人,还请虞大人明鉴,分明是我已经与王留谈好了价格,那高振过来抢书纠缠不清,我们这才起了冲突。” “宇文公子放心,你是宇文家的贵胄,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说罢虞大江命身旁的马快出质库叫进来了一个穿着藏蓝色官服的青年人,他给众人介绍道:“此人乃是蒋州府司法参军徐佑,专司全州疑难重案,小小纠纷到他之手定然迎刃而解。” 许为已经放开了张龙,后者看向许为的表情有些古怪,许为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肯定有鬼,这么点冲突还要派什么州府司法参军出马,无非只是这蒋州刺史想要将事情跟自己撇干净的手段罢了。 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手段,宇文成龙和他手下这些人却于情于理都没法拒绝,只能一个个老实接受徐佑的询问。 徐佑询问起别人的时候冷漠无情,只是单纯在问他想问的问题,也只听关于这些问题的回答,当宇文成龙想多说两句关于王留很早就已经和宇文家敲定经书买卖的事情时,徐佑直接出言将其打断。 而在司马玉戡想告诉徐佑,高振之前试图强买强卖并派人围攻打伤了许为时,徐佑也是充耳不闻,毫无尊重可言。 事实上若不谈其他前情,宇文成龙等人因不愿眼看王留将《梵本三昧经》放到金禧楼去竞价拍卖而先对高振及其手下大打出手乃是不争的事实,徐佑也很会挑重点地只将宇文成龙纵容手下打人的事情向虞大江进行了禀报。 既是不争的事实,宇文成龙等人也没法矢口否认,只能再向虞大江重复道:“那王留早已与我叔父宇文智及商量好了价格,如今高振横插一脚,难道我们也只能忍着?那还有和公理可言?” “宇文公子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虞大江挥了挥双手的大袖子,样子看起来十分为难道:“可这总也不是宇文公子出手伤人的理由,你看看这些人伤的多重,还有高老板,他好歹也是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被你如此欺凌也实属可怜啊。” “那虞大人打算怎么做?”司马玉戡向前一步逼问道。 虞大江自然见惯风雨,一步不退轻描淡写地看向徐佑道,“徐参军,这里属你最通律令,你说说该怎么做啊?” 徐佑神色肃穆如枯枝,“出手伤人,按律收监下狱,以正视听。” “怎么?虞大人你还想抓我们下狱不成?”宇文成龙见虞大江忽然露出獠牙,面部不禁抽搐了两下。 “宇文公子说笑了,这点小事怎么会需要您去狱中,事情都是下人做的,那便让他们自己去担着便是。”虞大江说完便指向司马玉戡道:“来啊,将这动手的主犯给我拿下。” 虞大江一共就带了两个马快在身边,那两个马快脚步虚浮自不可能是司马玉戡的对手,司马玉戡一抬手便将两人朝两边摔去。 “好大的胆子!你还敢拒捕不成?”虞大江指着司马玉戡道:“你既是宇文家家将便不要反抗,不然我定一纸书信禀明圣君,让他知道知道宇文家做事的跋扈。” 换作许为,怕不是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但司马玉戡不行,他心中还有着更为远大的报复,见宇文成龙不为自己说话,只能先行认了这个亏束手就擒。 司马玉戡被上了绳索后,虞大江又望向了陆敏,陆敏素来被虞大江压得死死的,在他面前不敢造次,只说自己是专门为了保护宇文成龙而来。 见陆敏和他手下确实没怎么动手,虞大江敲打了他两句便就暂且放过了他。 宇文成龙这次没有去替司马玉戡说话,倒并不是想公报私仇,只是一方面虞大江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乃是神都也就是蒋州真正的土皇帝,自己一个无官位傍身的门阀子弟终究是人微言轻。 另一方面,宇文成龙的打算是舍卒保车,他知道虞大江再不识抬举也不会真的对司马玉戡做什么,毕竟即便依照律法,司马玉戡斗殴之罪并不算严重,所以如果暂时舍弃一个小小的司马玉戡就能助自己顺利带着《梵本三昧经》回大兴城,宇文成龙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宇文成龙的如意算盘并未打响,尽管他已经收着脾气,低声问虞大江自己是否可以先行离开。虞大江却还是伸出手拦住宇文成龙道:“宇文公子且慢,这事情尚未了解,您还不能就这样离开。” “虞大人还有什么事?”宇文成龙隐忍问道。 虞大江抬了抬手和气笑道,“还是让徐佑说吧,他做事最讲究有始有终,我都坳不过他。” “那么徐参军,你还有何事呢?”宇文成龙像个藤球般又被踢向了徐佑。 徐佑的语气依旧一成不变,“这冲突既然因为《梵本三昧经》而起,如今这经书归属未明,我们便不能放宇文公子离开,除非宇文公子能够将这《梵本三昧经》留下,我们自当不再阻拦。” “绕了半天,还是为了那本经书啊…”许为自言自语说道,声音却是恰恰好能传进质库外堂内几乎所有人的耳朵中。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老骥伏枥 一开始许为也以为这蒋州刺史虞大江是高进宝及时请来主持公道的正直府官·,可此人先是假借下属之口拿下司马玉戡,现在又明摆着打起了《梵本三昧经》的主意。 无论怎么看,这虞大江表面功夫虽然做得很足,对宇文成龙也好像恭敬有加,但实则就是高家搬来的旧兵,或者说这虞大江根本就是高家的靠山。 许为这才明白,当看到虞大江时,陆敏脸上露出的那种无奈表情,只怪王留这间万金质库的铺面选得实在太好,尚贤集距离蒋州州府也实在太近,以至于高家的救兵能来的这么及时,不然此刻宇文成龙估计已经带着经书快到城门口了。 司马玉戡投鼠忌器害怕虞大江抓着宇文成龙的小辫子去朝中构陷宇文家故而不敢反抗,许为却是不怕这些琐事,他看不下去说了一句“绕来绕去还是为了那本经书……”,明着看上去许为是在低头暗自嘀咕,可他嘀咕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虞大江长着一张正统的江南文人面孔,虽然他已快到知天命的年岁,但须发茂密,尽管有些许花白却也没有让他看上去有垂暮之感,反而给人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 听到许为的话后,虞大江一团和气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些不愉快,半耷拉着眼睛望向许为,犹如一只能镇住山河的百年老龟,“这位又是谁家的公子?瞧你这刚与人打斗过的模样,是否也帮着宇文公子一同欺侮了高老板?” 许为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盯着虞大江的脸。 两人四目交错,虞大江竟少有地感到一阵害怕,他看惯了别人对他的敬畏和卑微,也不是没经受过他人的敌视,却极少能见到许为这种空洞的眼神,许为的眼睛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欲求,只有此时此刻的一丝偏执。 虞大江害怕许为这样的人,他有着全神都最大的宅子、有费尽心思想花完的金山银山、有全神都敬仰的权势、有八房大小老婆以及足够他享受天伦之乐的儿孙,更有他未来升迁大兴城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的远大抱负。 而许为这种看起来就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求个公道的人,最是让虞大江害怕,若许为真的为了公道要暴起杀了自己,那虞大江所拥有的一切顿时会化作泡影。 神都城内总有人会说若是能过上一天虞大江过的日子他连死都愿意,而虞大江每每听到这种话都会暗自讥笑这些人卑贱,他过的日子只要过上一天,那绝对没有人会甘心就这么死了,只会想要一直过下去,当然也包括虞大江自己。 想到此,虞大江仿佛已经感受到被许为杀死后突然一无所有的感觉,忽地对许为这个年轻人生出了滔天的怒意,他大手一挥道:“既然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来啊给我把他也抓了下狱。” “虞大人刚刚还说自己做事公道,现在不盘问便抓人是否太过武断?”司马玉戡被绑了绳索嘴上却不依不饶道,“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虞大人这般做法实属有失公允,为何不让你的司法参军继续断罪,问个清楚。” “只是一个小人物,自然无须留在此处浪费大家时间,到了州府里下狱审问便是,若是无辜我自会给他一个公道。”虞大江捋着胡子打官腔道。 事实上虞大江压根没打算给许为活路,他不是没见过许为这种没有欲求只为逮着自己问公道的人。 每每遇上这种人,虞大江都会害怕到夜不能寐,生怕这些贱民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公义而拔刀杀人,虞大江知道这种人不怕死,会真的以命相搏,可是自己的命这么好这么金贵,怎么能允许被这些贱命百信轻易夺去。 因此每当遇到这一类偏执且不识抬举的人,虞大江都是找个理由杀之而后快以除心头之患。 许为就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便已让虞大江起了杀心,毕竟后者拥有的实在太多。 虞大江总认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而来,所以他有不择手段保护自己努力的权利,宁可错杀不可纵容。 只要能将许为下狱,总有办法置他于死地,牢狱里每天进进出出的尸体多得很,冻死的、病死的、自杀的,只要能杀了,编个理由还不简单吗? 谁知道就许为这样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却有那么多人替他说话,陆晓不顾兄长的阻拦在虞大江面前跪下道,“虞大人,我知您是神都的父母官,乃是天大的清官,许为这一身伤都是高老板派人打的,是因为王留骗走了许为的刀,而高老板与王留狼狈为奸想要强买贼赃,故意将前来要回赃物的许为打成重伤。” 虞大江老骥伏枥,野心比天高,见陆晓细致柔美更胜从前,玉肩腰肢弱柳随风,说话声音甜柔,不由得竟也生了怜爱之意。 可一想到如此标致一女却为了许为这种死鱼般的男子求情,虞大江对许为的厌恶反而更生出几分,他刻意上前一大步,俯身扶起陆晓道:“陆姑娘与老夫也是旧相识,我知你生性善良,可那许为毕竟是个凶徒,怎能为他说谎呢?” 陆晓感受到比自己矮些的虞大江几乎快要贴近自己,手也在自己肩臂摸索,连忙退后了一步低头道:“虞大人,我敢发誓绝未说谎,王留、高振都在场,行凶的张龙、张虎在,被骗走的两把刀也在,还请虞大人明鉴,莫要冤枉好人。” 陆敏是知道虞大江为人的,连忙拦在妹妹身前深深弯腰做了个大揖道,“大人也知我这阿妹最是实诚,那许为双刀被骗确为实情,他不仅未伤人,还为人所重伤,更重要的是他保护了宇文公子。” 虞大江和高振的关系在神都的几个豪商之间并不算是秘密,高振有一私生女被换了个身份嫁给了虞大江,这点陆敏是知情的,所以他也知道跟虞大江摆证据讲道理根本没有用,毕竟他和高振本就是一道的,火若烧到高振那里,虞大江反而更可能会以权谋私去封了许为的口。 不过许为救下了宇文成龙是事实,反过来说,高振的人要伤宇文成龙也非虚构,这种事情一旦扯起来只会纠缠不清,最终肯定会轮到虞大江和高振去直面宇文家的怒火,对虞大江这种老狐狸来说,明摆着招惹宇文家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当陆敏提到许为保护了宇文成龙时,虞大江的态度也有些转变,他转而去问已经凑到一旁的高振道,“高老板,这陆老板说的可是真的?” 高振还没说话,宇文成龙却先说话了,“怎么,许为保护了我,虞大人先不问我而去问高老板是何道理啊?我现在告诉你是真的,你可信?” 宇文成龙当然不愿意救许为,他最好虞大江把许为弄死在狱中以解他心头之恨。 但宇文成龙不是傻子,司马玉戡也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由于司马玉戡出手伤人是事实,暂时下狱已成定局。许为虽是仇敌,但他实力确实出众,此刻若有危险也只有许为能够替代司马玉戡的位置。 “许为这厮微不足道,有什么好计较的,你看他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估计也活不了几日。”高振在虞大江身旁急道,“那《梵本三昧经》才是……” “行了行了,此事稍后再议。”虞大江几乎不掩盖他眼中的炽热,隔着陆敏望向陆晓道:“陆姑娘若是真觉得你朋友有什么委屈,可来州府寻我伸冤,我自当替你和你朋友解忧。” 陆晓对虞大江的眼神和过多动作都十分抗拒,但也只能先点头答谢。 虞大江对许为确实下了杀心,可他素来以大局为重,只要许为不做多余的事情,他暂时也能留着许为的性命,毕竟他看得出陆晓似乎恨珍视许为,他虞大江是最擅长利用这种珍视的。 不过在虞大江下杀心的同时,许为同样动了杀心,他空洞的眼神中并非一无所有,里面曾经只有他所认定的道理,但现在至少还多了一个陆晓。 许为看着虞大江望向陆晓的神色以及毛手毛脚的动作,知道这个神都城的土皇帝很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底快要溢出的保护欲和久违的杀人欲望。 也同样是因为有了那种保护欲,许为心里纵使有千万般的不满也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实在舍不得陆晓一次次为了自己的事情而低头。 于是乎许为终究是一脸灰溜溜的模样退到了伍半斤的旁边,让一直冷眼旁观的徐佑以及两个马快都觉得许为只是个强出头的玩笑人儿。 不过许为那般畏缩的样子反倒是让喜欢掌控他人的虞大江感到无比满足。 “好了好了,无名小卒之事先放一边。”虞大江重又掌控住了万金质库里的局面,“至于这《梵本三昧经》的事情,唉本官也是不懂经商之道,你们各执一词都把本官绕晕了,徐佑啊,你说说该怎么办呢?” 虞大江一到关键时候便把问题抛给了徐佑,而徐佑在挑衅地看了眼宇文成龙后,侃侃道:其实一切问题之起因都是由于王留老板表意不清,我们州府自然也没理由来定下《梵本三昧经》的归属,我提议不如还是让卖主王留老板自己决定卖给谁,怎么卖,我们州府来做个见证。” “可。”虞大江点了点头又看向高振和宇文成龙等人,“那诸位意向如何啊?” 徐佑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善尽美,又出言道:“下官还有个提议,既然事情是由王留老板表意不清而起,那么王留老板也该负起责任,无论最后王留老板决定卖给谁,我觉得都应该拿出个一万贯给没得到《梵本三昧经》的一方以作补偿。” “不错不错,徐参军果然想得周到。”虞大江也不去问王留愿不愿意出这天价的一万贯补偿,直截了当道,“补偿之事就这么定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受教 徐佑张口就要王留拿出一万贯铜钱作为赔偿,虞大江借坡下驴直接将此事敲定,压根没打算给王留辩解抑或推脱的机会。 无论《梵本三昧经》卖个谁、卖了多少钱,王留都必须拿出一万贯钱补偿另一方,如此的断案之法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看来或许确实很公道,但徐佑这样的提议实际上更是在逼着王留去选择售价更高的卖法,即将《梵本三昧经》放到金禧搂去卖。 如前文所述,若《梵本三昧经》真的被拿到金禧搂去卖,那么宇文家和陆敏需要较量的对手很可能不仅仅是高振一家,而是高振以及一众为高振马首是瞻的神都商人,当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时,他们的财力恐怕会远远超出宇文成龙和陆敏的预想。 王留最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自不必多说,他本就满脑子盘算着靠《梵本三昧经》大赚一笔,如今店铺损失了那么多古董藏品,自己还必须得按照虞大江的意思拿出一万贯钱作为赔偿,如果此时只将经书以三万贯的价钱卖给宇文成龙一方,那他真正赚到的钱可能满打满算也就一万贯。 一万贯,这已经是绝大多数百姓以及神都小商人都会接受的好利润,可王留在知道《梵本三昧经》对于朝中两位皇子的重大价值后,又怎么会愿意只赚将将一万贯,在得知可以把经书拿去高振的金禧搂拍卖后,他甚至自信这本经书可以卖出比南陈传国玉玺那十万贯售价更高的天价。 反正无论卖给宇文成龙还是高振,王留都必将狠狠得罪另一方,既然如此还不如咬咬牙卖出个天大的好价钱后远走高飞。 金禧搂既是现钱交易,又有素来中立且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神都第一镖局“云威镖局”全程保护,对于王留来说也是另一种保障。 王留这么贪财的人会选择将《梵本三昧经》拿去金禧搂拍卖,完全在高振和虞大江的预料之内,故而两人不约而同都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故作关心地去问宇文成龙的意见。 宇文成龙此刻又能有什么意见。对方搬来的可是统管整个神都地区的蒋州刺史,虞大江在危急时刻还有权直接调动驻扎在神都附近的蒋州府兵,跟他动手定然不行。 可若是要说理,那徐佑口若悬河避重就轻,抓着自己抢夺经书的事实不松口;虞大江又是这统管整个神都的蒋州刺史,权威在握又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再有就是为了钱背信弃义的王留,这三人加在一块儿,宇文成龙和陆敏便是有一百张嘴都没法在公理上占到便宜。 既然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宇文成龙自然只能选择板着脸沉默不言。 如果来的不是虞大江,或许陆敏还能发发疯劲、狠劲,凭手上的刀和城头庄数以百计的兄弟们来帮宇文成龙讨个公道,可这次来的是蒋州刺史以及他手下的司法参军徐佑…… 陆敏有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被蒋州府攥在手中作为威胁,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加起来足以将陆敏就地正法,更足以让整个陆家的生意土崩瓦解。 因此尽管陆敏搭上了宇文家这条大船,却是依旧不敢在虞大江面前造次,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看着宇文成龙和陆敏都沉默不语,虞大江满意地拍了拍袍服上的尘土准备离开,“那既然宇文公子不说话,就当是你默认了,现在把《梵本三昧经》还给王留,本官会亲自调派马快和云威镖局的人保护经书,你们两方人皆可以放心。” 宇文成龙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照做,重新得到《梵本三昧经》的王留,也不再掩盖其脸上猥琐满足的笑意,点头哈腰谢过宇文成龙。 见宇文成龙听话照办,虞大江也带着高振走近宇文成龙和陆敏,对着众人一团和气说道,“这就对了嘛,做生意凭的终究是实力,我听说金禧搂下一次珍品会就在五日后,届时我也会派人到场见证,你们各凭本事但不要伤了和气,也不枉本官今日这一番口舌。” 虞大江一番话情义恳切,好像真的是很希望两方人不再起争端一样,让立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许为感到无比可笑,这位蒋州刺史从到此处开始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先是抓着宇文成龙出手伤人的小辫子指名道姓绑了司马玉戡,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 之后又是作势要抓许为给在场不平之人来个杀鸡儆猴,再就是不顾宇文成龙所说的王留早已与宇文家有约定的前情,直接逼问王留到底要如何卖经书。 最终还是让王留自己心甘情愿说了要将《梵本三昧经》拿去金禧搂外,这虞大江借着徐佑之口,看似事事公正,结果全都偏向了高振。 可即便如此,许为等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即便知道对方阴损,却完全没有反制的手段与理由。 目的完全达成的虞大江春风满面,他转头深深看了陆晓一眼,那绵延的目光中不仅透露着手握重权的意气风发,甚至还在渴望着陆晓这个年轻姑娘向自己投来钦慕的眼神。 在又跟众人客套了几句后,虞大江让两个马快押着司马玉戡,自己则在徐佑的陪同下打道回府。 高振目的达成,自然也准备要走,走之前还不忘去捡那柄在乱战中被甩到一旁角落里的宝刀。 拿起宝刀的高振还刻意对许为挥了几挥作示威的样子,许为本想出言叫住高振,可一想到虞大江尚未走远,自己若是再动手跟高家人起冲突,那么很可能也会被虞大江歪曲事实投入狱中,只得暂且忍耐,从长计议。 “这把刀,我的。”高振见许为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横刀,出言大声羞辱道:“是老子花五百贯买的,你要是有个五万贯我就卖你,给你出个简单的主意吧,不如再好好求求你的红颜知己小陆老板,或许她一心疼真的会花五万贯帮你买回去呢。” 许为没来由觉得有些不解,究竟是过着怎样人生的人可以这般不讲道理,还会习惯于如此随意践踏羞辱他人,想到此,许为脚步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直朝高振走去。 高振四十三岁的生命里,曾也不止一次经历过生死威胁,但却没有一次比手无寸铁的许为向自己走来这么慌张,在那一刻高振似乎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虞大江只是看许为一眼就想将许为置于死地…… 如果许为是个强盗,高振会用足够的钱和卑微买自己的命;如果许为是个想要报仇的人,高振也会想尽办法满足许为让他不想报仇。 可许为什么也不是,当许为向高振走去时,高振觉得自己只是许为面前的一盘牛肉,许为动刀和动筷子一样,似乎只是在跟着自己的本能走,只是在义无反顾地跟盯着自己眼前的此时此刻,丝毫不考虑未来。 只怪高振不知道许为自八岁开始就在逃命,在旧陈国的逃难大部队被隋军冲散后,许为独自一人在满是瘴气的山林中活了一年,之后又被土匪抓住无奈落草了半年,逃脱后混过难民营地,与狗争过食,最后还让人骗去军营中替一户富贵人家的公子服役,而许为挣扎数年为的不过只是填饱肚子。 若是高振知道许为的人生经历,就不难明白,许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种类的人。 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许为从八岁起就没吃饱过几回,以往三年又在塞北日日经历生死折磨,他虽相貌温和有礼,眉眼长得比意气风发的文人还要熠熠有神采,骨子里却依然还是只想活着,只想吃饱饭,只想有仇就报的野兽。 因而许为这样的人,高振和虞大江都无法理解,他们这样有权势的人对于自己无法理解、无法掌握却又很有威胁的人,向来都是除之而后快。 可惜高振已经没机会再耍什么手段,许为的白净却看起来就无比有力的手已经伸向了高振,在一旁照看弟弟的张龙回头望见这个场景心中直呼不妙,谁曾想道理这个本该鸣金收兵、来日再战的时候,竟还会杀机四起。 陆敏早就发现许为似乎有杀心要宰了高振,不过他没有出手阻止,他最好许为能够简单除掉高振,这样自己或许就不需要再想着去填《梵本三昧经》的无底洞,毕竟他为了妹妹已经夸下海口说关于买《梵本三昧经》的钱,陆家都会自掏腰包无需宇文家偿还。 若是牺牲一个许为便能够简单夺来《梵本三昧经》,那么他陆敏何乐而不为呢?至于自己妹妹的小心思,和整个陆家倾家荡产的落魄相比,似乎暂时也没有这么重要了。 许为用手掌感受到了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些的中年男人究竟有多畏惧,因为他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了高振的肩膀上。 高振望着身上被打得满是伤痕血迹,神色却渐渐恢复轻松与散漫的许为,全身的颤抖也没那么严重了。 许为拍了拍高振声音低柔道,“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一件东西,为此会不择手段的人绝不仅仅是高老板一人,这柄大隋长生刀就暂时放在高老板这里,在不久的将来我定会将其买回,并开出一个高老板无法拒绝的价格。” 高振倒也没想到许为这种双目空洞的男人会如此沉稳,壮着胆子道,“好啊,那你就快滚去筹钱,没有五万贯我是绝不会卖的。” “这柄刀的价值,无法用钱来衡量。”许为退后一步望着高振手上的大隋长生刀,“你不明白这把刀存在的意义。” 许为不是不能直接夺了刀就走,可这样自己便又成了强盗和理亏的一方,既然高振勾结了蒋州州府的强权,贸然抢夺大隋长生刀只会让许为自己落入有理说不清的圈套,这些都是许为刚刚在旁观虞大江一连串做法感悟到的。 市井坊厢不是塞北战场,杀人夺物必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如若没有能站得住脚的事实依据作为佐证,那么自己最终只会被州府、县府抑或行会这类本就占据着权威和公理组织给碾碎驱逐。 要保护好自己和陆晓,一切事物都需要更多的思量,绝不能轻易让自己的把柄或小尾巴落入奸诈狡猾之人手中,这就是许为在被高振招惹后没有再急于有仇立马就报的原因。 此外,许为其实还有另一个考量,宇文成龙或许不了解,但司马玉戡是知晓大隋长生刀一切来龙去脉以及其另外一种珍贵价值的幸存者之一,也就是他所有心思都扑在《梵本三昧经》上,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横刀,不然司马玉戡是定不会选择让这柄刀流落民间的。 所以将大隋长生刀暂时寄放在高振那也不算坏事,等他找到机会定然会再将这刀夺回来,毕竟他以及将这把刀从敌军手上夺回来了一次,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胆战心惊的高振在张龙贴身保护下匆匆离开万金质库,留下高进宝料理张虎以及受伤的十一名武士。 高进宝见高振和张龙都走了,其实心里别提有多害怕,一直是以扇遮面,缩着身子在联络马车、郎中,料理各种事情,连一点点大的响声都不敢发出。 宇文成龙离开万金质库的时候十分平静地看了王留一眼,今日在万金质库的见闻虽说也不算多,但也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教训,这一刻他仿佛有一点长大,没再对着那王留去白费力气,只是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明说了一件事情,无论《梵本三昧经》最后会不会到他宇文成龙手里,宇文家绝不会原谅他王留。 许为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他还捡起了高振扔在地上的五张兑票,那五张价值五百两的隆盛柜坊的兑票是高振用来强买大隋长生刀的。 许为攥着已经被踩得皱皱巴巴还沾着血迹的兑票朝王留冷冷一笑道,“我是来要回被你骗走的刀的,短刀我已收回便不再计较。可长刀既然卖了,那这钱就应该是我的,我虽不懂算命之法,但我看得出,你这种人到最后,一定什么都得不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猫 万金质库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许为一直安居在陆府中养伤,现在的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上的经络穴位被张龙、张虎两兄弟的铁尺重创后导致气血不稳,莫说是使用内息来迎敌,即便只是用力使劲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且由于许为近几年在面对劲敌时,无数次强行运用内息逼迫自己的身体去勉强应战,以至于他现在的五脏六腑中藏满了暗伤,这些暗伤就如同毒药一般,轻微的会让许为突感刺痛,重的可能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要了许为的命。 面对如此棘手的病人,城头庄第一郎中黄伯也只能擦擦额头紧张的汗,无奈摇头劝说许为道,“许公子啊,你现在这副身体能医治的地方我基本都医治过了,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好好调养,切莫再动武了,不然恐性命难保。” 仰头望着雕花床架子的许为在经过黄伯诊疗后依然能够感到浑身一松,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一点都不想与人动武啊,只可惜这些糟心的事情总是一件接一件地赶着我,甩都甩不掉啊。” “许公子切莫如此伤悲,老黄我当年被隋军欺凌,还被撵着离开主城老宅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觉得这一辈子都甩不开那该死的霉运了,可这种想法其实很危险,人心和身子骨就是连一块的,在你觉得自己无比倒霉心情低落时,身子就更有可能会生病。” 郎中黄伯看着手里的药汤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一起逃难的好几个老家伙都是那样,人看着都好好的,身子骨也硬朗着,就是整日郁郁寡欢,结果走着走着就病倒了……这人啊真的不能太难过。” “哈哈哈哈,黄伯放心,你可别小瞧我,我身子骨好着呢,来到陆府后心情更是每日轻松。”许为这几日没怎么见过旁人,几乎每天都是在跟黄伯打交道,两个人的关系自然而然也就热络了起来。 “那便好,那便好,许公子身子骨硬朗老黄我是知道的,你身上那些伤换了别个估计已经死上百八十次喽。”黄老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与许为说道,“许公子切记好好修养,过几日老黄再来帮你瞧瞧要不要换别的药。” 现下季节已入深秋,萧瑟的风卷着落叶直往许为的客房里面吹,幸而许为的房间里已经被陆晓贴心地安排了碳炉,所以不仅不冷烤久了还有些热。 黄伯在诊病时一般会将房内的窗户都开到最大以通风换气,此际打算离开的他正要去将房内的窗户关小一点以免外边风太大让许为着凉。 忽然,望着窗外的黄伯转过头,有些警觉地问许为道:“许公子,你该不是又惹什么祸事了吧?” “我这副身体还能惹什么祸事?怎么?门外又浩浩荡荡来了一群陆家打手?”许为的语气没有半分紧张,反而还带着些调侃,毕竟他确实已经和陆家的打手们正面较量过两次了。 不过许为确信如果陆敏想要杀他肯定早动手了,没必要等到今天,更没必要高价请黄伯过来替他诊病。 因此心中坦荡的许为没有半分畏惧,反是有些好奇,难不成是杨广亲自派人过来抢经书,还要顺路杀了自己以除后患? 黄伯其实也觉着陆府不会到现在再想着来抓许为,而且细细一看,来的确实也不是许为口中的黑衣打手,更谈不上浩浩荡荡。 透过窗户,黄伯看到大约就二十几个人快步走过厢房外的精美秋景,正朝许为这间房子的方向走来,这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穿着各异,后面也跟着几个拿武器的,那步步生风的样子一看便知是高手。 陆敏也在那群人里面,黄伯还认出了跟着陆敏的几个管事和护院,都是陆府里面熟的老伙计。 说巧不巧,陆晓也带着两个丫鬟从乐宾苑的另一边走来,一个丫鬟手上端着丰富的餐食,另一个丫鬟是长相在陆府里排得上号的秀秀,她手里晃晃悠悠拿着好几本书,应该是要拿给许为解闷用的。 两方人正好碰到一起,陆晓似乎正要问问陆敏那群人找许为做什么,但那群人压根没拿正眼瞧陆晓一下,丝毫不放慢脚步朝许为的厢房这边走来。 黄老这人胆子小,他不怕得瘟疫的病人更不怕死人,但就是怕陆府里的人成群结队。 尽管因为有陆家罩着城头庄,城头庄才能蓬勃发展,里头的农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但陆家的一部分生意毕竟常常沾血,陆家的食客、打手也各个出手凶狠,黄老这样的郎中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随着“踏踏踏”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在许为厢房前停住,厢房两扇房门被大力推开,光凭推门的力道似乎就能让人感受到来者不善。 许为撑着坐起身,他还穿着贴身的内衫,所以将鲜亮的棉花被往身上扯了扯,免得让客人和自己都感到尴尬。 先推门走进来的是两个中年男子,他俩手上都拿着长柄的障刀,这种刀的刀柄和刀刃几乎一样长,很像绿林山匪经常会有的大砍刀,但形制要比大砍刀精致上不少。 而后走进来的是陆敏和一位女子,那女子面戴丝巾看不清脸,她身穿竹青绿的窄袖襦衫,腰下的长裙上也好几种不同身前的白色相间辉映,在秋日白晃晃的阳光下显得尤为亮眼。虽无甚金贵的花绣点缀,但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远远的许为还没有看清那女子是何人,只看到了她手臂叠起之间稳稳地匍匐着一只“金背银床”的胖橘猫,那橘猫身子一动不动,但都却在上下左右来回环视打量,似乎正绞尽脑汁想要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许为坐在床上打量着那只橘猫的时候,那只猫也发现了许为的视线,不过它圆咕噜的大眼睛只看了许为一眼就转向了其他地方,看来在这只橘猫的眼里,许为远没有飘进屋子的树叶那般有趣。 今日因为要外出而穿着胡服短靴的陆晓已经挤过后面的一众人走到了那姑娘跟前,可能是因为有些着急,陆晓脸上微红一片很是娇嫩。 陆晓望着比自己个头要矮些的女子不解道:“姑娘来找许为究竟所谓何事,他现在还是病人,何苦这个时候来为难他?” 穿着竹青色襦衫,怀里抱着胖橘猫的女子没有理会陆晓,只是淡漠地环视了一眼房间里的所有人道:“都出去。” “什么意思?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陆晓见女子如此无礼,眉头微微皱起道,“如此直直闯入别人家里,是否过于有失礼数……你若再不离开,我……” 陆敏对抱着橘猫的女子明显有些忌惮,连忙拉住妹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而后对抱着橘猫的女子笑道:“我妹妹她不知情,又素来关心许为,所以出言有些无礼。谢夫人既然已经见过许为了,不如就移步正厅先商谈一下正事,谢老君他是否愿意……” “老爷在的时候再称呼我作谢夫人吧,我姓袁,你可以随便称呼。”女子也不看陆敏,只是远远打量着厢房里的床,和抱着药箱蜷缩再角落里的郎中黄伯,“让所有人都出去吧陆老板,老爷的答复等我探过许为后再告诉你,那个答复不会让你失望的。” “等一下,你究竟要作什么?”陆晓不顾陆敏的阻拦再次挡在了袁姓女子的前面。 “小姑娘,看到你兄长在旁边了吗?今天无论我要对许为做什么,你都阻止不了。”袁姓女子望着陆晓微微一笑道,“你杵在这里未必就是对许为好,快些走吧,把碳炉也拿走。这个天气用碳炉对病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抱猫女子向后看了一眼也没有发话,但很快就有两个家仆,各用扁担挑了两个箱子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将两大两小四个箱子都放到了许为的床边。 黄伯虽然害怕,但凭着他还算灵敏的鼻子以及从医多年的经验,他发现这四个箱子居然全是药箱,而且里面散发出的味道有很多是他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对这种奇异药香的惊讶甚至让黄伯战胜了恐惧,他放下手中的药箱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却被那两个挑扁担地人大声喝止,“老东西,干什么?!想要偷学我家夫人的灵药?” 黄伯吓得又后退两步回到了原地,一旁的许为看起来倒是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语气依然十分轻松,“别看了黄伯,她配的药虽疗效极高但大都带毒,贸贸然研究可能会丢了性命。” “许公子认得那女子?”黄伯听了许为的话,惊讶地回头问道。 “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现在也不好说了……”许为望着女子怀里的橘猫意味深长道,“无妨的黄伯,你快些离开吧,今日的诊疗真的多谢你了,我在这不会有事的。” 郎中黄伯闻言自然也不会赖在此处找不痛快,转身抱起自己简陋的药箱,再望向那四个由稀有奇木打磨制成,还抹过名贵精美涂料的药箱,暗自侧头“唉”了一声,匆匆离开。 抱着橘猫的袁姓女子让自己身边的人都退到门外,陆敏还在等着这女子口中的从谢家来的回信,也不敢怠慢该女子,拉着神色十分不情愿的陆晓朝门外走去。 袁姓女子让陆晓身边的那名丫鬟将准备好的餐点拿了过来,在挑选了两盘留下后,让丫鬟拿走了其他准备好的菜。 在门外看着的陆晓少见地板着脸,转头问陆敏这个自说自话将陆府当自己家一般横行霸道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啊,就是谢家那个大老爷六十岁时娶的小老婆咯。”陆敏虽然在人前十分恭敬,但忍了好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声,“说到底,不过就是那老东西的一件珍爱玩物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君何不早归? 在屏退所有人后,抱着猫的女子轻手轻脚地去将屋子里窗户慢慢关上,随后将“金背银床”的大橘猫放在地上让它去自由撒欢。 不过可能是换了个新环境,也可能是由于许为身上杀气太重,看着横行霸道的橘猫在四脚着地后反是匍匐在地上,下垂的肚子几乎紧贴石砖,一小步一小步摸索到一个角落里蹲伏了起来。 许为看着那“纸老虎”般的胆小橘猫不由地笑了起来,从谢家赶路来的袁姓女子望着自己可爱的橘猫又看了看许为笑起来有些天真的样子,狭长慵懒的双眼也不禁眯起了一道悦人的曲线。 “你怎么会来这?”许为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细腻可爱。 袁姓女子旁若无人地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许为无比熟悉的脸,这张脸素净冷清,仿佛天生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再加上本就慵懒狭长的双眸,甚至会时刻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幸亏她眼下还缀着两朵淡淡的可爱卧蚕,让她的一颦一笑添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把上衣脱了……”女子不去管自己那已经跑到厢房另一个角落里的橘猫,侧身坐到了许为的棉被上。 “这……”许为有些迟疑,“毕竟咱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我身上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袁姐姐再仔细诊治了。” 袁姓女子听了许为的话低头笑了笑,而后挑起眉毛盯着许为道,“居然会叫我一声姐姐了?你这弟弟倒是比小时候规矩多了,不过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帮你看看身上的伤,就像小时候一样,你无需太过介怀,可不要小看我们女医了。” 许为看得出袁姓女子的认真,也知道她虽是女子却比男人还要倔强,于是也不做作推脱,大方地将身上的外衣给脱了下来,他望着眼前这个面色依旧像小时候一样苍白病态的女子,历历往事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转起。 袁姓女子名为袁秋宁,和许为一样是南陈皇室十二内臣之后,并且和许为一样被当时公认的南陈新主公赋予了十二生肖的称号,许为的称号为“御犬”,而袁秋宁被赋予的称号为“寒豚”,可能是因为新主公陈文傲也并不喜欢当时这个压根不拿正眼瞧他的姑娘。 尽管袁秋宁的称号是南陈新十二家臣中的最后一个,但实际上她是十二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比陈文傲还要大上一岁,比许为约莫大了五六岁,故而除了许为以外的其他孩子几乎都喊袁秋宁作袁姐姐。 许为小时候虽然被陈文傲当作忠犬培养,但反而被养出了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叛逆劲。见大家都喊袁秋宁作袁姐姐,许为就偏偏不喊,非要直呼其名,所以小时候没少尝过袁秋宁的秘制毒药,结果尝着尝着,到后来就变成了袁秋宁私藏的小药人。 不过袁秋宁作为陈朝宫廷女医之后,其医术和毒术确实都高得惊人,经过数年的反复调理,将许为本就天赋异禀的身子骨打磨得更为坚韧有力。而且本就非常容易适应环境的许为,在常年试毒后,对于一般毒药也生出了非常大的抗性。 虽然这种抗毒的能力跟袁秋宁天生百毒不侵、吃啥都不生病的能力相比尚属云泥之别,但也确实在许为后来的流浪生涯中帮了许为好几次。 在后来孤独的日子里,每当许为因为身体出现毒药排异而短暂失去行动能力时,习惯摆了个大字躺在地上的他总会想起袁秋宁那张素美忧郁的脸,以及那照进两人秘密据点里的洁白柔和的晨日阳光。 现在的袁秋宁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却也显得更没有精神,许为也曾经想过若上天降下祝福,让自己再见到袁秋宁时会是幅怎样的场景。 袁秋宁是不是会像以前两人秘密试药的时候那样穿着一尘不染的天仙般的白色衣衫?两人的秘密据点里除了朦胧温和的暖阳外,是不是会多出柔软的坐垫和吃不完的瓜果糕点? 上天似乎真的降下了祝福,但又好像没有,再见到袁秋宁的许为只觉她更加清冷也更加忧愁了,她本就看起来时常带着心事,现在大家甚至一看就能感觉到袁秋宁的心事肯定都是些伤心事。 无论如何许为都不想看到袁秋宁这个样子,他更希望能常常看到袁秋宁细腻可爱的烂漫笑容。 这一点袁秋宁似乎也一样,她望着半身赤裸的许为,竹节般修长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轻轻触碰滑过许为肩膀、胸口、腰腹上的伤口疤痕,这些伤口疤痕形状各异、大小不一,有的交织盘根已经错综得分辨不清,仿佛有数不清的小虬被刻在了许为的身上。 “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袁秋宁的声音很小,但气息沉稳,听到她的声音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安抚着五脏。 “其实也没什么,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愿意……赏我口饭吃……”许为望着开始专心帮自己按压穴位的袁秋宁,“那你过得怎么样?” “我啊……”袁秋宁抬头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她的眼神恰好和许为有所交错,两人四目相对间,袁秋宁凄凄一笑道:“被搭救后第二年我便嫁人了,嫁给了现在的夫君,他真的是个好人,所以没吃什么苦,跟你不一样。” 许为刚要说话,袁秋宁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辩解道,“不是陈文傲让我嫁的……你也知道我若是不想谁也逼不得我,毕竟我身子上也是有毒的。” 袁秋宁平时在府上几乎不怎么说话,可在许为面前却总想要把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她让许为躺下,自己轻快跃起又毫不在乎体面地将金贵的裙摆提起,蹲在药箱前开始翻找她的瓶瓶罐罐。 袁秋宁的一举一动轻快雀跃,与她平日里在府上一动都不想动的慵懒截然不同。 许为的身上被涂抹了一些药物后,又被盖上了几层味道难闻的白布,袁秋宁拿出一个贴别的锥状物开始在许为身上划动按压,有好几次让许为疼的差点大声吼出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呢……”袁秋宁的卧蚕轻轻向上抬起,眼里满是笑意却又亮晶晶地泛着光,“还是那么怕疼,这么多年你得是怎么忍过来地呀,听说赵螭说光是这几日你又禁受了不少血光之灾,我怕你身子再好也扛不住,这才找了个机会来瞧瞧你……” 许为知道袁秋宁已经嫁作人妇,也不敢去看她,只是有些呆呆地望着厢房内的青砖和上梁,口中喃喃道:“其实也习惯了,我本来也没以为自己能活到今天,还见到了袁姐姐你,嘿嘿赚到喽……” “长大了,倒也见外了,你以前都是秋宁、秋宁叫着,现在倒只敢叫我袁姐姐了。”袁秋宁撒气般在许为的一处伤口穴位上狠狠一按,那穿过骨髓的疼痛感逼得许为直直跳了起来。 “你……”许为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把抓住了袁秋宁苍白纤瘦到能将血管看清的手腕子,但见袁秋宁逆来顺受般地撇过脸“嘶”了一下,又连忙松开了手,“你这泄愤一样的手法,倒是和小时候一点都没变。” “我本来就没有变……”袁秋宁狠狠盯着许为道,她赌气一般撅着嘴想用力睁大眼睛,反而让她那张素净清冷的脸多了一分活泼可人。 但很快袁秋宁的头又低了下去,似乎对许为有些抱歉,只是自顾自在那说道:“活下来的那几个年岁都不大,陈文傲花钱如流水、花小婵娇气、赵螭不用奇术的时候弱不禁风,柳嫣怎么都吃不饱……” “好歹他们叫我一声袁姐姐,我怎么能让弟弟妹妹们吃苦呢?”袁秋宁的神色渐渐平缓,眼里又是戚戚然若有所思,她看着许为苦笑道:“当时谢家的家主看上了我,我想反正也到了年纪,所以就……” 袁秋宁将双手轻轻搭在许为的手臂上,有些凌乱的发梢遮住了她清瘦的面颊,许为感受道了自己手背上落下的滴滴冰凉,耳边回荡着袁秋宁那句,“你若是活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许为叹了口气,胸口有种被撕裂般的难受,他想将自己年少时的喜欢拥入怀中却觉得已然不妥,他想轻抚袁秋宁的臂膀安慰她也迟迟不知该如何抬手。 忽得只听得一声碎裂和一声惊恐的猫叫,许为和袁秋宁同时抬眼看去,原来时袁秋宁的那只大橘猫想要钻入一只瓷器瓶中而不得,最后连猫带瓶都从桌子上甩了下来。 许为望着用全身肥肉都在颤抖奔走的橘猫,问了袁秋宁一声道:“那狸狸呢?被围剿的时候有和你们一起跑掉吗?” 袁秋宁没有说话,她抹了抹眼睛让许为继续躺下,并在许为的嘴里塞了一枚熏制过的木头让他含住,随后神色渐趋慵懒与淡漠,似乎许为提到的“狸狸”让袁秋宁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在许为的印象里,狸狸是一只非常活泼且通人性的狸花猫,即便跑得再远,一到饭点或袁秋宁一叫唤就会飞速奔跑回来,可比现在房内那团笨重的大橘猫敏捷多了。 而且狸狸很聪明,经常能发现好吃的东西以及猎人布置的陷阱,更重要的是狸狸这只猫很喜欢袁秋宁,只要想睡觉就会趴倒袁秋宁脚边或是她的腿上。 在许为的印象里,狸狸陪着他和袁秋宁度过了无数个松散困顿的午后。 当然狸狸平时并不像现在那只大橘猫那样喜欢伏在人的怀里,它更喜欢跟着人跑或站在人肩上。 正闭眼感受着袁秋宁穴位按压,以及回忆着和狸狸一起的快乐时光的许为,只听得耳边袁秋宁声音靡靡道:“狸狸和我们一起逃走咯,一路上还帮了我们好多,毕竟它能认路啊。” “是啊,狸狸真的很聪明,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猫。”许为嘴里拌着那块奇香木材说道。 “是啊,它还会保护我,可也正因为如此,在我嫁进谢家没多久,狸狸就为了保护我被我夫君的正妻放四条恶犬咬死了……”袁秋宁此刻的声音冰冷无比,透着鄙夷人间一切的冷漠。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悔恨于胸 “那后来呢?”许为被那人心的险恶紧紧锁住了眉头。 袁秋宁的手指来回抚过许为的眉间,让他悲怆郁闷的心情渐渐平复,口中的声音听起来也让人感到祥和舒适,“可能是人在做天在看吧,后来我夫君的正妻便得病死了。” 许为用喉咙发出“嗯”的一声,他知道袁秋宁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女子,却也不想再多问,难道她还不够悲痛吗? 袁秋宁也知道病死的说辞许为肯定不信,但这次她说的其实是实话,谢家老家主的正妻确实是病死的,被她自己那四条恶犬突然疯咬过后病死的…… 两人接下来有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袁秋宁在帮许为调理完经络后,又让许为起身在许为的身上涂满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油脂液体,刚开始涂的时候还没事,一直到袁秋宁让许为吞下了一粒药味奇重的药丸过后,五脏六腑的瞬间剧痛仿佛要将许为连着骨髓和灵魂一起抽出体内。 见许为痛到浑身发抖,翻着白眼高高仰头望天几乎要大吼出来,袁秋宁又拿出了一条难闻无比的白色布帛塞在许为口中让他咬住。 袁秋宁毫不避讳地直接脱去绣鞋跨坐在许为身上,她身段修长平坦,虽然比陆晓要矮上一点点但在旁人看来肯定会觉得袁秋宁要高一些。 此刻袁秋宁几乎整个人软软地坐在许为腿上,指节分明的修长双手用力抓着许为不停颤抖的手腕,许为也不知袁秋宁这副纤瘦无比的身子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抑制住自己不停向后仰的趋势。 许为死死咬着白色布帛不敢松口,因为袁秋宁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荡着:“不要让你体内的那股内息散掉,若是大声吼出来便功亏一篑了。” 或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多久,许为只感觉此刻的每一瞬都无比缓慢,就在许为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反复炸裂,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清凉柔滑的触感轻轻从许为的胸口穿入,仿佛有一根冰丝般的细线沿着许为的身体缓缓包围住了他那已经快要冒烟的大脑。 在许为回过神来时,袁秋宁的脸依旧紧贴在许为胸口,她的手牢牢地环抱在了许为的腰间,而许为也不由自主地将袁秋宁搂进了怀中。 许为正想推开袁秋宁说这样可不合礼数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胸口,他连忙转身撇过头去,“呕”的一声,连着瘀血和各种污秽之物吐了一地。 那污秽之物来得又急又快,许为一口吐出将自己和袁秋宁放在床边的鞋全都给弄脏了。 “不好意思啊。”咳嗽了一阵过后的许为面带抱歉道。 “要不我还是下床去吧,这要是让人看到了,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好。”许为想起刚刚两人略带旖旎的场景,低头惭愧道。 “我知道……”袁秋宁向后轻轻一仰,双手撑在许为的被子上,如仙女般白嫩光洁的玉颈微微弯出一道迷人的弧线,“我既已不是完璧之身,又比你年纪大了整整六岁,自然是不配跟你坐在一张卧榻上的。” 许为沉默了,无论是流浪还是从军,他心中都无比挂念眼前的女子,甚至在兄弟们问许为是否有喜欢的女子时,许为都会大方承认;今日袁秋宁突然抱着猫走进厢房,简直就是许为梦里的场景,本应该已经逝去的过往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许为的面前,他的心中又怎会毫无波澜 可袁秋宁已经成婚了,当看到豪商陆敏对她都如此恭敬时,许为便知道袁秋宁肯定嫁了个不得了的人,而且袁秋宁自己也说她夫君对她很好。既然如此许为这个本应该死在塞北的人又怎好去打扰她的美满生活。 “怎么会呢?秋宁……袁姐姐你始终是我最亲近的人。”许为坐起身子认真道,“若你在夫家有任何麻烦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定不会眼看你受委屈。” 袁秋宁低头看着,慵懒的眼神中有几缕情丝也有几分犹豫,她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一笑了之恢复了淡漠的神色道:“没事,你这弟弟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姐姐我可比你厉害多了,倒是你不要再受那么多伤了,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说着袁秋宁又让许为转过身趴着帮他查看身后的伤势,许为的五脏已经被袁秋宁用毒攻毒的医术逼出了旧浊并激起了新的活力,躯体堵塞的穴位和扭曲的筋肉也被毒药恐怖的药效给强行掰正了回来。 说实话,若非极度信任许为的天赋异禀,袁秋宁是断然不敢用此等方法的。 这种医治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猛毒,即便是很有本事的人若中途泄了内息那也只是白白受剧痛之苦而没有任何好处,只有许为这样坚持到最后将穴位逼通并将浊物一次排出的,才算是诊治见效。 “给你医治的老头倒也不是庸人,确实也帮你医好了很多地方。”袁秋宁用手指一处接一处地在许为身上按过去,随后又给许为抹了一些药。 袁秋宁轻轻扶着床沿跨过了许为吐出的污秽,然后从大药箱中翻出了很多样子稀奇古怪的药物,并耐心将它们分成了好几份。 许为只觉得神清气爽便也下了床,如果说经过黄老伯的医治许为感受到的是安然与舒适,那么在经过袁秋宁的猛毒攻心后,许为由衷感受到了身体中迸发出的活力。 “你去叫下人来吧,把房间整理好,顺便帮我找双鞋子来。”袁秋宁穿着精致的短袜蹲在地上自顾自地整理着药箱。 许为知道袁秋宁最不喜欢别人在她整理药箱的时候打扰她,故而连忙穿上墙边的新靴子去帮袁秋宁寻双合适的女鞋。 就在许为走过袁秋宁背后时,袁秋宁忽得转身一把拉住了许为,她站起身,纤瘦的躯体虽看着修长却更显病弱之感。 许为也转过身,他和袁秋宁站的很近,两人的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袁秋宁清冷淡漠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勉强的苦笑对许为说道:“陈东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喝的请神酒也是出自我之手……我没想到会这样,但当时将陈东东卖个陆敏,我也同意了,你一定很恨我们吧……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陈东东在经过那场屠杀后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别说了秋宁,别说了……”一想到陈东东临死前看着自己的样子,许为不由得抓住了袁秋宁的手,“我知道你们肯定也是没有办法,但我看到陈东东身上的伤,又怎能如此释怀,我本想找陆敏算账,结果现在……我又怎么有脸再下手呢?要说对不起陈东东,我才最对不起他吧!” 想起陈东东的许为不知为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重重“唉”了一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想再当陈文傲的御犬,都怪我不想再和隋人打仗,怪我叛逆懦弱。要是我铁了心要找到你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副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 许为说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悔恨,或许是因为多年后第一次见到陈东东就害它惨死,亦或许是因为多年不见的佳人已经委曲求全嫁作人妇,更或许是他发现自己离乡奔走这么多年却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没事的许为,至少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呀,替死去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好好活着。”袁秋宁伸手捧着许为的脸欣慰一笑道,“你长高了呢,还瘦了这么多,没想到竟然都变得如此俊朗了,神都城可是个好地方,你以后要多吃饭,多笑笑才是……” 重新穿好衣服的许为轻轻推开了厢房的门,穿着胡服看起来英姿秀丽的陆晓正捧着脸坐在园子里的树下发呆,枯黄色的落叶被秋风扫落飘在她的肩头,但陆晓并没有发现只是呆呆地望着另一边那片红色枫叶林出神。 撑过以毒攻毒那一关的许为步伐又快又轻盈,来到陆晓身边时后者根本没有发现,他站在陆晓旁边,看着陆晓眼中的风景,声音温和道:“深秋风寒,陆姑娘坐在这里发呆不觉得冷吗?” 陆晓听到许为的声音,惊喜地回过了头,本要站起来的她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便又撇过头继续望着不远处的红色枫叶林。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高挂的秋阳却反而变得暖和起来,恰恰站在树荫外面的许为感觉今天身上舒服地就像要被那阳光一点点缓缓融化了一样。 陆晓知道许为一直站在旁边,想起许为厢房里那个目中无人的姑娘,她本想再倔强一会,可一想到许为身上还有这么多伤,终究还是不忍许为白白站那吹冷风,站起身看许为道,“许公子既知道冷,何不快些回厢房去呆着,房中有佳人陪伴岂不是要比站在着惬意得多。” 许为闻言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摸着后脑勺道:“那位袁姐姐是我一起长大的故友,听说我受了伤刻意来看望我的,她医术极其高明,掌握着不少宫廷秘传,你看一下子就把我治好了七八分。” “我听我阿哥说过许公子你背景不一般,如今看来是真的,把你硬留在城头庄倒是我多事了……”陆晓没有朝许为看,但悄悄瞥着他的反应问道,“你身上的伤既然被医好了,那是不是就要离开陆府了?” “陆姑娘想我离开?”许为望着陆晓笑道。 “我……我自然……随公子喜欢。”陆晓终究还是转头看着面色恢复血色的许为,释怀一笑道:“反正你身子养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如果你要走我定不拦你。” “我不走。” “当然许公子若愿意留下我……肯定也欢喜。” 陆晓和许为两个人的话几乎同时说出口,陆晓怕自己之前那句话说得太决绝,怕许为误认为自己想要轰他走,所以连忙又补上了一句。 而许为则是又一次想起刚刚那种逃避一切后,最终只能痛感悔恨的无奈,所以这次毫不犹豫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公子刚刚说什么?”陆晓目光灵动,故作没听清道。 许为咧嘴笑起来道:“我不走,我还等着帮陆姑娘干活,挣钱把我的刀赎回来呢。” “高振那奸贼漫天叫价,许公子若想靠帮我干活挣钱,那可是得住上好久好久了。”明明是秋日,含羞笑起来的陆晓却恰似那春花一般。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亲笔书信 陆晓给袁秋宁找来了一双新鞋,并且立在原地冷眼看着袁秋宁一边搀着许为的手,一边将两只鞋子缓缓穿到了脚上。 房间里已经有其他下人进来打扫,陆敏也和谢家的一众人也闻风赶了过来。 虽说陆敏对袁秋宁目中无人的冷淡模样十分不满,但毕竟袁秋宁算是谢家派来的使者,为了帮宇文成龙夺回《梵本三昧经》,同样也为了保住陆家的根基,现在的陆敏还必须仰仗谢家的势力。 谢高陆吕,是神都城内的四大豪商家族,其势力几乎遍布了神都以及周边的所有生意,尽管高家现在是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但说到神都最大的豪商,还是有许多人脱口而出一句:“那肯定是一直住在乌衣巷,皇帝来了都赶不走的谢家。” 高家势力广大,高振又十分擅长拉拢,想以陆家的财力物力赢过高家和一众追随高振的大商人,毫无可能。 所以陆敏也只能想别的办法,神都城里绝大多数的大商贾都不愿意和陆敏搭上关系,毕竟陆敏做生意的手段蛮横粗犷,为了抢生意抢地盘几乎不择手段,对于神都城的大商户来说陆敏的生意经和强盗根本没什么两样,他落难时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真心帮他。 至于对陆敏中心耿耿的那些黑市、集市以及城外的一群小商户,如今日子本来就不算好过,陆敏这个做大哥的也没有脸去拉着穷兄弟们往深坑里扔钱。 因此陆敏才想到去求谢家的帮助,一方面陆家与谢家有些生意往来,陆家也帮谢家解决过一些麻烦,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高家一直想做真正的神都魁首,高振与谢家老君的冲突一点都不比他和陆敏的冲突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让高振得了势,谢家的日子肯定也会不好过。于是乎陆敏便想赌一把拉拢谢家,向其求助。 其实在从万金质库回到城头庄的第二天,陆敏便已经亲自去过乌衣巷希望能够和谢家老君面谈,岂料连门都未能进得,只得坐地留下长篇书信交给管家。 连续两日未得音讯本已经让陆敏绝望,就在他准备豁出所有跟高振拼个弹尽粮绝时,谢家竟在第三天派了使者过来,这让陆敏怎能不激动,对他而言只要谢家愿意商谈,那就说明两家有谈成的机会,而只要有这个机会,陆敏一定会全力抓住。 只是谁也没料到谢家如此目中无人,竟派了个年轻的妾室来商谈,更奇怪的是这个妾室刚进陆府的门便只打听许为在何处,其他的事情闭口不提。 陆敏没别的办法,就只能亲自带着那为谢家家主的小妾去找许为,找到许为后竟还被那年轻女子给轰了出来,又只得灰溜溜先回正厅去等待。 此际陆敏听说那谢家家主的小妾已经帮许为诊治过了身子,连忙又带人来到了许为的厢房中。 “袁夫人既然已经和许为兄弟叙过了旧,现在是否可以移步正厅去商谈一下关于那《梵本三昧经》的事宜。”陆敏穿着黑色银边的圆领袍服,看起来既郑重又恭敬。 “不用了……”袁秋宁将猫抱在怀里道,“我并不是来与你作什么商议的。” “什么?那谢老君究竟是何意?”陆敏神色一凛,嗓门稍稍提高了些道,“袁夫人之前说的答复又是什么?” 袁秋宁在几个谢家护卫的跟随下缓缓走出许为的客房,她没再回头望许为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离开乐宾苑,并对陆敏淡漠地说道:“我夫君有答复,但不是商谈,陆老板若答应,我们便帮忙;若不答应,那我们也绝不勉强。” 许为和陆晓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看到许为身子明显有好转,由衷开心道,“没想到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医术,简直就像起死回生一般。” “确实如此,袁姐姐的医术比年少时又高出了不少,只是她用药方式素来猛烈无比,也不是每次都能起死回生,撑不住的人也是有的……”许为望着不远处袁秋宁纤弱松散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次能得她救治并侥幸成功,确实是意外之喜了。” “你的这位姐姐其实也挺可怜的,听我阿哥说她二十岁出头便嫁个了谢家那个已过花甲之年的家主谢柏安,而且谢柏安当时便已经有一妻十六妾了,这些还是住在谢家的,若算上那些没住在谢家的……”陆晓将头轻轻瞥向许为道。 “嫁的时候就已过花甲了?”许为听到不由得停下脚步确认道。 “是啊。”陆晓右手纤细的食指在下巴上有节奏的点了几下,看起来是在用力回忆,忽然间她恍然大悟道,“对了,就是谢柏安谢爷爷六十大寿那年,我听整个神都城都在传他老来添福、双喜临门,原来是因为又娶了一房……” 如果陆晓此时细细去瞧许为的脸,一定会发现他的面色有些不自在,但陆晓素来也是爱听坊间传闻的人,此刻说到一些关于谢家的趣事,她一开口便停不下来,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告诉许为。 不过走在前面的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再给陆晓给许为讲坊间传闻的机会,陆敏和袁秋宁两人都停了下来,陆晓看到自己兄长的神情十分不悦,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契机,赶忙拉着两头都认识的许为朝人群的最前端走去。 袁秋宁并不想理会陆敏的讨价还价,正把头瞥向一边去看屋檐上悄声路过的一只黑猫,谁知余光恰恰看到陆晓拉着许为的手朝自己走来。 陆晓拉着许为快走到袁秋宁近前时,被两个持着长柄障刀的护卫给拦了下来,袁秋宁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去理许为和陆晓二人,她没有让自己的护卫放行,只让许为和陆晓在不远处听着,自己则把头转向了陆敏这边。 整个陆府其实并不别致,虽说已经花重金重新翻修过,但还是又不少破旧古朴的院墙门栋被妥善地保留了下来,而且陆府的构造很简单,就是各种模样的园景和小苑单调堆叠,没有什么花哨的府内清潭或高层搂榭。 陆府里唯一的气派建筑就是那座三层高、占地宽广的陆府主楼,陆家议事的正厅也设在那座主楼中,因为陆府的其他建筑物都不算高,所以几乎站在陆府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晰看到主楼上雕塑卓绝的屋檐以及屋檐下挂着的排排风铃。 被几个护卫拦在不远处的陆晓嘴上正不停和许为说着那屋檐上的几个大风铃是自己花了很多功夫亲手做的,不过其实她的耳朵却一直竖起在听自己兄长和袁夫人的交谈。 “三万贯的利钱不低了,这已经是我们陆家能够给出的最大诚意了。”陆敏无奈拍着自己的额头道:“五万贯实在太高了。” “”五万贯一分都不能少,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袁秋宁说话的声音虽然清冷,但和她那纤弱的外表相比,还是显得比较有精神的,“此外,夏家要在陆家的黑市中长年立馆,无论卖什么、怎么卖、谁来卖,陆家都不得过问,且必须保证谢家的一切生意不被打扰。” “也就是说你们谢家要进我的黑市,然后按照你们自己的规矩经营?我们还得提供帮助?这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一些,我好不容易立起了黑市的秩序,若让你们这般经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陆敏皱着眉头道。 “陆老板若是不情愿那就算了,还望陆老板知道,是你来找的谢家不是谢家找你,《梵本三昧经》落在高振手中确实会对我们不利,但落到你手中后难道就对我们利好了?”袁秋宁少见地多说了两句道,“凭我们对你手段的了解,我看也未必吧。” 陆敏有时候也会恨自己做事做得太绝,搞得整个神都的商人都怕被自己吞入口中。 被谢家护卫拦着的陆晓见兄长神色难堪,对着袁秋宁大声道:“袁夫人,神都城的黑市在陆家接手前一直都是乌烟瘴气、血流成河,什么勾当都有。是我阿哥将其整顿妥当,保证里边人人有钱赚,保证没有大冲突和其他虐待血腥的勾当,里面那些人可能不服我阿哥,但肯定都尊重他立下的规矩。” 见袁秋宁没有回头看自己,陆晓依然不卑不亢地继续说着,“如若由着谢家胡来带头坏了规矩,那黑市肯定又会回到一片混乱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黑市的商人只会互相使各种手段,根本没法好好赚钱,即便谢家能够在黑市中常年立馆,定是连建铺子的钱都赚不回来。” “陆老板的妹妹倒是很懂经营之道呢。”袁秋宁自然能够听到陆晓的话,她细想片刻过后道,“不过她说得确实也有几分道理,是否按照黑市的规矩经营,我会回去与我夫君商量,但在黑市找合适的地方建立商馆一事,陆老板可同意?” “只要不坏了黑市的规矩,和气生财我自然不会拒绝,肯定也会替谢家找个隐蔽的好地方。”见袁秋宁松口,陆敏也识趣地答道。 话到此处,袁秋宁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封戳着红色印泥的书信,“这里面是我夫君写给陆老板的回信,里面有一切你需要的东西,以及你必须要注意的事情,既然咱们商谈至此,陆老板只需立个字据答应五万贯的利钱和谢家在黑市立馆的要求,便可将书信给你。” 陆敏点了点头,他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再讨价还价更多了,于是立马让身后的一名管事去研墨和拿玉章准备立字据。 袁秋宁在百无聊赖中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许为一眼,发现对方恰恰也在看自己时,嘴角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待一切事情都了结妥当已过了午后,拿到了谢家家主亲笔密信的陆敏本打算请袁秋宁留下一同品尝些城头庄的野味,但被袁秋宁一句“没什么胃口”给噎了回去。 许为和陆晓跟着陆敏一同把袁秋宁送上马车,袁秋宁虽未跟许为道别,但在坐上马车后还是掀起帘子深深地看了许为和陆晓一眼。 同为女子,陆晓又怎看不出袁秋宁那夹杂着思念、惋惜、幽怜的眼神,她偏过头看了眼神色也十分复杂的许为,撅了撅嘴释然一笑低声道,“可千万别让我跟这袁夫人一同过日子,我对她果真是一点都喜欢不来呢……” “嗯?”许为当陆晓在和他说话,“你说什么?” “没有,你身体既然好了要不要跟我去我的果园里逛逛啊?”陆晓望着马车离开的烟尘,轻轻挽起了许为的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再拔刀 “许为啊,我直接叫你许为行吗?” 端着小茶杯的许为转过头,眼神里有些讶异和木讷,他看向坐在自己旁边,还主动向自己搭话的陆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手里的小茶杯也不知该继续端着还是放下。 许为和陆敏两人此刻正坐在金禧搂的二层,今日也正是王留在金禧搂竞价拍卖《梵本三昧经》的日子。 正规又盛大的竞价拍卖生意,放眼整个江南恐怕只有金禧搂此一处,因为现下绝大多数竞价拍卖都是官府在主持,算得上是官府营收里较为重要的一环。 而官府所认可的民间竞价拍卖只有“义卖”和“寄唱”两种类型,前一种顾名思义是专门为穷苦百姓或其他惠民事宜筹钱的拍卖,而后一种则是在寺庙里进行的,对于一些陈旧物件的拍卖。 所以官府所认可的拍卖,其卖主几乎都不挣钱,官府还大都会有或多或少一部分抽成。 而高振每隔数日就会举办的“金禧搂珍宝大会”是高家私有,卖主能够当场拿到钱,所有的抽成则都会进入高家的口袋。 不过官府居然会对珍宝大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乎全都归功于神都城土皇帝虞大江对高振的庇护。 今日来珍宝大会参与拍卖的人很多,不过目前来看大都在一楼,金禧搂的一楼并没有安置展台,而是围着中间一块巨大的圆形空地向外,密密麻麻摆满了散桌。 在珍宝大会当日坐在一楼的人,都是没有叫价资格的普通百姓,这些人并不能算没钱,因为珍宝大会举办的当天,菜品价格要比平日里翻上一翻,在来客较多的时候光是包下一张空桌子的费用就需要整整五贯钱。 要知道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即便是劳心劳力干一整年的苦力都挣不着十五贯钱,可金禧搂开珍宝大会时一张空桌子便能卖五贯钱,居然还有人蹭破头都想往里头钻。 一贯钱明明就足以在大雅集附近的勾栏里装大爷好几日,却在此时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一样。 所以当许为看见底下一张小小的桌子周围竟密密麻麻站着近二十个人时,也不禁会感到有些疑惑,那些珍品即便拍得再贵也不是这些人的,挤破脑袋来凑这样一场虚妄无聊的热闹究竟是图什么呢? 不过第一次来金禧搂的许为不得不承认这座四层高的酒楼给予了他极大的震撼,且不说别的,光是占地就比望月楼大了整整一倍有余,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比皇帝上早朝的主殿都要大,光是数楼里那些粗到几个成年人才抱得过来的木头柱子,都能数到眼花。 此外整座酒楼在外面看起来或许还没有太过鲜亮,但进门便能看到地上和墙上有序镶嵌着的各色白璧,其上面的雕刻更是精妙绝伦。 酒楼的桌椅和楼梯木栏等都出自名家之手,每一张桌子颜色和形制各有不同,上面还都有名家亲手镌刻的姓名章纹。 不过要说最令人震撼的,还是整个酒楼中间那悬空着的七彩琉璃展台,展台被四楼降下的八根铁链交叉固定,底下还有四根精美的玉石柱子支撑着,此刻正在照进酒楼的夕阳余晖中散发着幽静的橙色光芒。 金禧搂二楼正对着大门口的那一面是另一座展台,通过一座木制拱桥与楼中的浮空琉璃展台连在一起。 此刻正有十几名穿着鲜亮丝绸衣裳的舞姬从华丽的木制拱桥上漫步走过,跟随着二楼展台上飘来的弦乐声,开始在金禧搂正中间的浮空展台上翩然起舞。 听到舞乐声响起,一楼的食客们都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杯箸朝着琉璃舞台下方涌去。 许为和陆敏所在的二楼也是散桌,但桌子和过道空间明显要大一些,是专门为参与珍宝会竞价的众多客人们所准备,价格自然也要比一楼的每张桌子又贵上不少。 不过二楼的环境比之一楼的嘈杂已经怡人了许多,周围的花草盆栽沁人心脾,桌上放置的碗筷更都是价格不菲的玉器琉璃。 若是以往,按照陆敏的讲究个性他肯定会选择更加静谧舒适的三楼雅间,据说里面的每一间都摆满了各色名贵藏品,人间美味应有尽有,只要提得出要求给得出钱,金禧搂必定会全力满足。 只不过今天的陆敏本就是为了烧钱而来,更不想再让高振多挣自己一文钱。 至于金禧搂的四楼以及一般陆敏遇上要在人前现身的大事件时都会画脸谱,可能是以为他体格比较瘦削所以画上脸谱至少在外观上会显得唬人一些。 因为金禧搂珍宝大会的规矩是每位商人不能带超过四名的持械护卫,所以这次陆敏只带了一个昆仑奴护卫、一个管事以及持刀的许为。 那昆仑奴护卫似乎还不太能听得懂中土的话,所以当看到琉璃舞台上的舞姬起舞时,他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倚栏旁边去细细观赏。 “许公子是旧陈皇室之人?”陆敏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许为并不知道陆敏为何会问这些,也不作遮掩,“我父亲是南朝皇室的家臣之一,算是有些渊源?” “而且你也认识那东奴,这么说来当年那个叫陈文傲的小子并没有骗我,他说他是南陈新主时我只觉得有些好笑。”陆敏也不避讳陈东东的事情,给许为倒了杯水道。 “陈东东是陈文傲卖给你的?”听到陈东东的名字,许为眼前就浮现出他身上的伤痕,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陆敏喝了杯茶道,“是,当时我只花了五十贯,因为那时候陈东东以及很虚弱了,光是给他治身子便花了有上百贯。” 许为转头看向陆敏,他想要和善一些,可紧皱的眉间怎么都舒展不开,“陆老板难道想要告诉我你把陈东东照顾得很好?” 陆敏是黑道上人人敬畏的角色,一手博采众长的华丽刀法也绝非浪得虚名,面对许为不悦的神情,陆敏也丝毫不打算让步道:“我知道,若非陆晓夹在咱俩之间,咱们两个迟早得死一个,但我不仅没让陈东东饿肚子,还让他长得如此结实,难道还做错了?” “你让他食生肉,你用那铁锥子扎得他身上全是伤,难道你觉得你对他很好吗?”许为听了陆敏的话,心中恼怒道:“他怎么看都是个活生生的人吧。” “他是野人啊许为,或许是我不懂教养,但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人性了,我府上被他失手打死的下人也有十个八个,难不成你觉得我应该一天天什么事情不干耐心去教化它吗?我把他买来本就是为了看家护院用的。”陆敏把话讲得很实在,他也并不打算去体谅许为心中所想,“必须听话,是我对我家畜生唯一的要求,所有畜生我都是按照这个要求驯的。” 尽管回到神都的许为一直在试着让自己不要太偏执、太冲动,但他心中拔刀的冲动已经快要冲破天灵,手也已经不由地紧紧抓住刀柄。 岂料陆敏还不住口,这点他和陆晓一样,一旦有什么想说的话便想一股脑全部说清楚,“铁锥子是我发现的驯服东奴最好的办法,让他喝这么多请神酒是我的失误,但此外我对东奴绝对问心无愧,如此听话的畜生你以为我不觉着可惜吗?” “呲啦”许为的刀终究还是出了鞘,但在“叮”得一声后,竟是被陆敏瞬间拔出的异域弯刀给稳稳挡住了。 坐在许为和陆敏周围的那几个神都大富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听到兵器交接之声,看到两人拔刀也都不慌乱,只有少数几个紧张地站了起来,其余都仰着脖子在看热闹。 看到自家老板和传闻中的准姑爷就要打起来,还在专心看着舞曲的昆仑奴顿时不知所措,本想着回来劝劝架,结果慌张中竟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上,倒地时才发现自己的武器铁骨朵没带在身上。 “你的刀法太直白了,就像你这遇见不平便拔刀的性子一样,太单纯,啧啧啧许为,别以为只有你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还年轻着呢。”陆敏隔开许为的刀后又将异域弯刀收回刀鞘内,他自己也很清楚许为不会真的动手。 许为握着刀的手还是垂了下去,他知道陆敏不打算动他,更不想陆晓再难过,“事到如今,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若不是因为我那没脑子的二妹,我何必废这些口舌。“陆敏向昆仑奴示意让他继续滚回去看表演。 之后陆敏又继续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挑明我们之间的隔阂,这种隔阂平日里虽看不出来,可一旦经受了挑拨,便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做尽蠢事,所以我把所有该说的都说了,你要觉得过不去这道坎就趁早离开陆家我绝不拦你,别到最后再让陆晓伤心难过。” 在众人失望的目光中许为缓缓坐到了椅子上,他也没说别的,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句,“说实话这辈子我都不想看陆晓伤心……” “这可说不好喽。”陆敏一边说着一边轻松站起身,打算去看看珍宝会开始前一楼那水泄不通的拥挤场面。 恰好此时陆敏和许为的身后传来了玩物挂件叮咚作响的声音,多日未见的宇文成龙此刻带着几个护卫来到了近前,“没意思啊陆老板,这怎么刀都拔出来了还收回去呢?”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震天大吼 宇文成龙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眉眼中依旧是那般盛气凌人,不过或许是江南水土多日的熏陶,如今的宇文成龙看上去要稍微收敛和文气一些。 以往一直跟着宇文成龙的崔瑜并不在场,换成了之前跟着司马玉戡的两名魁梧副将,这两人望着许为的眼神既有尊崇也有不甘,尊崇在许为曾经是同司马玉戡一齐在左骁骑卫出生入死的战友,如今虽然晋王已经废止了左骁骑卫,但其强大的传说依然在隋军中小范围流传。 两名副将不甘则是因为那日他俩雨夜追踪许为,未曾想中了许为的埋伏,连他的脸还没见着就被生生打晕,不仅被扒光上衣绑在了树上,还被许为卷走了两人身上总共三十两银子。 要知道虽然宇文家得晋王恩宠,其私兵都入隋军正式编制由朝廷发俸禄,但私兵的俸禄却只有正常隋军的一半,尽管有宇文家的包吃包住以及补贴等收入,赚的也要比同样职级的副将要少,三十两银子也够两人忙活大半年的了。 故而两名副将一直想找许为将钱要一点回来,此次看到许为却碍于宇文成都在边上不敢直接搭话,心里头痒的难受。 除司马玉戡的两名副将外,宇文成龙还带着两个圆墩墩的胖亲卫,正是当日在玉幡镇酒楼里看门的阿福和阿旺。 扎着两个球状发髻的阿福身穿喜庆的红色圆领袍,肩膀和肚子处都被撑得鼓鼓的,应该是来神都后又吃胖了,原来的衣服只能勉强塞下。今日阿福的两条手臂上各套了一个小圆盾,圆盾前有铁制半球凸起,应该是攻守兼备的武器。 皮肤更白,长相更为富态贵气的阿旺穿着十分宽松的对襟大袍,青色衣摆微微飘动,从背影看像个胖胖的女子一般,不过普通人看到他肩上扛的那只大铜锤,应该都会选择避而远之。 陆敏带来的昆仑奴护卫看着阿旺手上的大铜锤,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刚刚拿起的那柄铁骨朵又悄悄放了回去。 “宇文公子那里的事情都了结了?”陆敏不去接宇文成龙的话茬,拽着许为起身恭迎宇文成龙道。 宇文成龙看着许为一脸勉强的样子,不屑一顾道:“可不是?难不成等拿到了《梵本三昧经》还指望这许为帮我送回去?司马玉戡相信他,我可不信,上次在万金质库里是谁被打得满脸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呐?” 许为闻言抬头道:“这么说司马玉戡他可以不再受那牢狱之苦了?” “那是自然,我父亲写了书信给附近的司隶台巡察使让他亲自来督察此事,尽早放了司马玉戡并好生敲打虞大江。”宇文成龙面露满意道:“天高皇帝远他虞大江确实可以不用太忌惮我父亲,但圣上钦点的巡察使若狠狠给他记上一笔,那虞大江这神都第一权臣的位子可就坐不稳喽。” “棒打老虎鸡吃虫,宇文公子用朝堂雄鸡来应付虞大江这大权独揽的恶虫实在是足智多谋。”陆敏应和宇文成龙道。 “那可不?事事靠蛮力怎么行,得靠脑子的。”宇文成龙面上平静,其实听了恭维心里花开一片,脚步轻飘飘地坐了下来,“还有一事,也让我给查清了……” 见许为也投来好奇的眼神,宇文成龙似乎变得更加得意,“高振说到底就是虞大江的一颗棋子,你道这虞大江是谁,虞大江其实是高颎门下的高足,是高颎最早的一批弟子。” 说道关键处宇文成龙用手指戳了戳桌子道,“这虞大江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估计高颎早就跟他讲过司马玉戡的厉害,故那日虞大江才刻意找了个由头将司马玉戡关了起来,这老贼……” 许为看似震惊,其实内心并不想买宇文成龙的账,事到如今虞大江已然没少给咱们下绊子,他和高振联手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要去宰了那虞大江不成,若这么简单就好喽。 “陆老板那边呢?东西准备得如何啊?”宇文成龙关心道。 “托宇文公子洪福,一切准备就绪,谢家的老家主也按照咱们的请求给予了大力协助,就等今晚这最后一搏了?”陆敏脸上画着戏子妆容,旁人并看不太出他的表情,可许为依然能够从他声音里清楚地感受到那止不住的紧张。 想来也不难理解,就连许为都知道其实无论今晚能否得到《梵本三昧经》,陆敏都是大输家。 即便花三十万贯钱将《梵本三昧经》拍卖得手,陆敏之前为救陆晓已承诺这钱会自掏腰包,这笔要了命的花销不仅会让陆家短时间内无比缺少现钱流水,还会让陆家不得不背上巨额的债务和利钱。 许为并没有机会去打听陆敏究竟向谢家借了多少钱,但五万贯的利钱也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怎么看都是谢家在趁火打劫。 陆家本就还在全力扩张生意力争魁首的时期,即便拿下《梵本三昧经》,甚至说即便晋王真的坐上了皇位愿意给予陆家大力支持,短时间内也难以弥补现下这三十万贯铜钱给陆家带来的惊人缺口。 可若是陆敏没能拿到《梵本三昧经》,且不谈他跟宇文家以及晋王之间的大量生意往来会如何,首当其冲他先要白白付给谢家五万贯利钱,此外如果废太子杨勇最终靠着《梵本三昧经》当上了皇帝,那么现在帮着宇文家和废太子作对的陆敏,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说到底他不过一介商人,当朝皇帝和权臣有的是办法折腾他。 且如若这废太子杨勇很好地承袭了他父亲文帝杨坚喜好杖杀以及株连的门风,那么陆家甚至整个城头庄都有可能落得个被灭门屠尽的下场,尽管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可最为重视家人和庄子的陆敏又怎么敢真的掉以轻心。 本来只是件一本万利的小事情,现在却让陆敏愁到恨不得一夜白头,这全都拜王留的贪婪所赐,陆敏心中早已下了决心,如果他能度过这难关,绝不会让那王留好死。 没过多久陆家的管事也带着送菜的伙计登上了二楼,只是那热气腾腾如精美画作的菜点刚刚端上来,就有一群人“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这些人大都穿着各色劲装武服,体格打小以及手上拿着的武器也各有不同,唯有他们衣服上的或大或小的白色云纹都制式相同。 为首两个中年人长相硬朗,一人持银枪、另一人拿着长长的偃月刀,走到二楼后就开始对着二楼的客人指指点点,就像在清点自己手里的货物一般。 没过多久几乎每个桌子上都安排了两个穿云纹劲装的武人,既像是保护客人的护卫,又像是监视客人的探子,每一个看着都霸道无比,说话做事几乎也是不容置疑。 许为甚至看到一个张狂的年轻武人毫不客气地就坐到了一个位子上,拉着旁边的姑娘便说要搜搜身。 与姑娘一同前来的中年人打扮得体,应该是哪里来游玩的名仕,见到自己的年轻姘头被一个粗鄙武夫打扮的人如此轻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当即一拍桌子就让身边的护卫赶人。 结果那几个护卫刚拔刀要动,就被周边几名站着的武人瞬间撂倒,之后被一个接一个扔下了楼梯。 那群武人一边将手中的人丢下楼梯时,还在对楼下的小二大声说着,“这几个人竟然敢对我们这些护镖人拔刀,没准是强盗,把他们给我赶出去别放进来。” 中年名仕见自己带来的三个手下都如此不堪重用,而旁白那个长相张狂轻浮的武人竟还在奚弄自己刚找的年轻姘头,气得当场要走。 结果最开始上楼那个持着银枪的中年人也坐到了名仕的旁边,捋了捋被风吹开的几绺络腮胡子,正襟作势向那名仕敬酒道:“先生莫要生气,我们都是专门来金禧楼护镖的镖师,你那几个护卫实在孬种没用,不但保护不了先生还让先生受辱,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要干什么?”中年名仕见不得自己姘头那般模样,起身要走,却被那络腮胡的持枪中年人给死死按住,心中既恼怒又害怕,“这蒋州还没有王法了?” “先生莫要惊慌,蒋州当然有王法,而且我们就是蒋州刺史钦点在民间保护王法的人,要不然金禧楼珍宝会这么要紧的盛会,怎么会让我们这镖局来司职守卫护镖,所以你在这边最为安全。” 有恃无恐的持枪中年人嘴上不停道:“我看先生刚才敢如此妄动,外加此番游历的打扮,便知先生肯定不是本地人,想着给先生指条明路,让先生占个大便宜……” 见外乡来的中年名仕不说话,持枪的中年武人又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六绺络腮胡须环视周围的武人大声问道:“这神都城,哪个镖局最厉害?!” 几乎占据了二楼各张桌子的劲装武人一口同声喊道:“云威镖局!” 持枪的中年武人似不尽兴再拍桌子,拍得桌上盘子餐点都高高飞起,“这神都,哪个镖局最权威?!” 不仅是二楼,一楼、三楼、四楼都传来了吼声:“云威镖局!” “神都城只有一家镖局!”持枪武人再拍桌子喊道。 “云威镖局!”来金禧楼司职护镖任务的镖师们似乎在用响彻金禧楼的吼声向整个神都宣誓他们的武林强权。 桌子对面的年轻姑娘已经被长相张狂的劲装镖师一下子扑到在了地上,而那持枪的中年镖师却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拉着心思全无的中年名仕道:“来神都游历,为了安全自然要找我们云威镖局护镖,无论人或物,我们镖局什么镖都护,今日我们冒犯了先生那就给先生便宜个十贯铜钱,只需二十贯铜钱便能……” 持枪中年镖师正说着话,耳朵里莫名其妙钻进了一句声音洪亮的“喂!许为!别冲动!”,接着就看到一个残影朝着地上的张狂年轻人直直冲来。 “少东家小心!”持枪中年镖师嘶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那刚刚还在撕扯女子衣服的张狂年轻人被一脚狠狠踹向了桌子。 许为这一脚来得又快又狠,刚刚还在奸笑的年轻人此刻撞垮一根桌脚,止不住的巨大冲击力连带着整张名贵的四方桌子都瞬间散架,全部砸在了那年轻人的身上。 持枪中年人连忙去查看自家少主,许为四周的劲装镖师也都手持武器冲了上来,结果许为两记侧身微动后的暴射直拳便击倒两人,还夺下了一柄花枪和一把名贵横刀,嘴里用大多数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神都城,到底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畜生……”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张弓之围 许为一手握刀一手持花枪站立于数名镖师的包围之中,这些身着各色云纹劲装的镖师望着许为如临大敌,而许为望着他们则面露疑惑。 这就是神都第一镖局的实力?虽说比普通练把式的武师要厉害上一些,可这般功夫也就欺负欺负没经验的人,即便是三五个没怎么真正习过武的黑道打手,恐怕也足以干掉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不过二楼这些镖师里面还有两个稍微像样一些,就是最开始上楼的那两个中年镖头,梳着六绺络腮胡子的持枪中年人见手下镖师皆不是许为的对手,放下怀里的少主便持枪抢攻而来。 几乎同一时间,一轮圆月划破许为头话之间,一楼和三楼的楼梯上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此时,一楼似乎也发生了骚动,许为等人同时仰头去看一楼,发现一楼又闯进来了不少云威镖局打扮的人。 此时陆敏也站了起来,他不是没有来过金禧楼珍宝大会,平时拍卖古物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云威镖局的人来做护卫,如今这个上上下下超两百人,甚至近三百人的数量,可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笔了。 在距离许为不远处,从一楼和三楼以及从二楼另一边又汇集过来了几十个青年镖师,这群镖师也不管二楼那些富商名仕有多么显赫的身份,将所有人包围后,拉起弓就对准了他们。 宇文成龙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种场面,终是按捺不住起身看着拉弓对着自己的镖师们怒道:“怎么?要造反啊你们!”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宇文公子说笑了……这造反的脏水可不能乱泼啊。” 或许是已近黄昏,高振的声音比之前听起来更为懒洋洋,好似成竹在胸一般,他今天依然穿着精白色的圆领袍,虎头大耳,双目聚光。 高振虽已是过了不惑之年,但那盖不住的精神气和野心实在犹如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小伙子一样。 “什么意思高老板?不是说好和和气气的吗?”陆敏径直走到了高振身前,环视着周围的镖师道:“我是也没想到,素来尽忠职守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云威镖局,怎么突然就跟了高振了,要是为了钱和女人,不如来跟着我啊!” 云威镖局的镖师来得多了,那张狂的少东家说话也有了底气,即便是面对神都城绝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畏惧的陆敏,他也毫不客气道:“跟着你个不男不女的地痞头子,那我们不都成无赖了?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奇形怪状的脸?” 岂料高振回身响亮一巴掌打在了那个张狂少东家脸上,“你先别吵,不然叫你爹把你那小屁股打开花……”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人微言轻 高振一巴掌将那张狂的年轻人打得缩回了人群中,他看着陆敏笑道:“陆老板别误会,云威镖局之所以能够在整个神都,也就是现在的蒋州如此专横,谁的面子都敢不给,那是因为他们从头至尾都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是虞大江吧。”陆敏不假思索道。 “是啊,就是咱们神都人的天,蒋州刺史虞大人。”高振正色道:“这次也是因为由我代为传达虞大人的意思,云威镖局才会搞出这么个阵势,但是我们可没有一点恶意,只为和和气气的公平竞争。” 宇文成龙理了理紫衣也走到了陆敏一边,神情倨傲道:“这次虞大江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高振也不绕弯子,摊手对着包括许为、阿福阿旺等六人在内的武人道:“珍宝大会已届开场,为保今日的珍宝大会万无一失,金禧楼内的客人皆不容许自带护卫,此刻二楼身带兵刃的武人请速速离场,与围观百姓一样退至金禧楼外十五步处的位置,不然小心被当作强贼乱箭射死。” “怎么?怕我们抢啊?”画着白色脸谱的陆敏皮笑肉不笑道。 高振咧开嘴道:“陆老板若将金钱准备妥当,又有什么好焦躁的?总不会真指望这么点人来抢吧?” 天色渐暗,夜风吹过陆敏敞开着的大氅,掠过陆敏腰间挂着的异域弯刀,弯刀外套着的陈旧皮质刀鞘在四周琉璃灯摇曳的火光中愈发妖娆。 “我是怕有人居心叵测,想要抢我们的东西。”陆敏用手轻轻搭在弯刀暗红色的木制刀鞘上,“届时我一个人又要护着钱又要去抢《梵本三昧经》实在是独木难支啊,虞大人如此安排实在有些难为人了。” 高振圆目炯炯,环视周围道:“这么多云威镖局的镖师在此,难不成还有人敢来抢陆老板不成?那未免太大胆了吧。” “是啊陆老板,你瞧我们这全副武装的,不就是为了要保护在场的客人吗?今日我们又是增派镖师又是挑选各个门类的好手,为的就是尽忠职守啊。”留着六绺风流络腮胡子的中年镖头劝说道。 大眼胡茬脸的中年镖师也伸手对着许为道:“虽说刚刚我们与这位小兄弟有些不愉快,但也都是点到为止,不会伤了和气更不会假公济私,陆老板尽管放心将刚刚的事情就全都忘了吧。” 高振拿出了虞大江的亲笔书信,当着二楼所有客人的面宣读起来,“……今日金禧楼所出珍品无疑为楼中前所未有之珍贵,无论欲买与否都需当静心观赏,武人护为之行事言语素来粗鄙,恐扫贵客雅兴,且近日因古物名产所生之纷争愈盛,不若请贵客各自驱走武人由云威镖局统一行护卫之职,以安今夜宾客和美之雅兴……” 读完剩下那些繁杂琐碎的官话后,高振还对着众人道:“请诸位贵客明鉴,今日我高振第一个以身作则,身边没有任何护卫,大家可自行验证,绝无半点虚言。为了一会金禧楼珍宝大会准点召开,还请诸位贵客按照虞大人的意思,赶快将护卫都屏退到楼外,我们楼里的小二自会送上薄酒点心招待。” 高振在神都尤其是石头城里,几乎说一不二,今日他语气神色少见的如此恭敬,让二楼不少仰慕他的富人以及敬畏他的文人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高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有人开始驱赶自家护卫,让护卫们去金禧楼外等待。 许为见众人都开始命令自己的护卫离开,连忙出声道:“等等,你们难道忘了刚才被云威镖局那些人恣意欺侮的样子了吗?以前从未有此先例,且不说高振在打什么鬼算盘,若是真的来了土匪强盗,难道云威镖局的人会比你们自己的亲信护卫更为可靠吗?” 不久前许为帮游历而来的外乡名仕出了头,也能算得上大快人心,可许为毕竟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正所谓人微言轻,二楼的一众宾客根本不会买他的账。 反而有个年轻文人因为许为直呼了高振姓名还怀疑高振,直接出言替高振鸣不平道:“你算哪根葱,高老板乃是神都商贾行会的总行首,由得你这无名小卒侮辱?” “是啊!”一位身姿富态的贵气阿嬢对着许为拍桌子道:“还敢说云威镖局不可靠,那是你这穷鬼请不起,也不看看你那病怏怏的孱弱模样,跟我身边这些年轻有为的俊朗少侠比简直比茅厕旁的烂泥还不如。” 许为病弱吗?当然没有,穿着衣服的他虽说比普通人看起来瘦一些,但绝谈不上病弱。 至于许为的相貌虽说没有那些有名的戏子小生、勾栏男娼那般精美,也没有司马玉戡那种刀口利刃般的硬朗,但比上一般的文人或江湖人士,都还算有所可取之处。 只是不曾想这富态阿嬢已经被周遭的年轻镖师迷了眼,竟是毫不留情地将许为数落得一塌糊涂,一时间就连那阿嬢身边坐着的两个年轻俊朗的镖师都觉着有几分不好意思。 至于许为的功夫当然也没得说,即便是外行看热闹,也看得出许为一人打退了两个云威镖局的有名镖头,“青龙遮月”萧关和“花将军”罗温两人的名号在整个神都都堪称响亮。 可就算事实摆在那,还是有个年迈的胖富商指着许为笑骂道:“这没用的小贼说人家不可靠,我看啊,你这辈子是削尖了脑袋都别想进云威镖局了,毕竟这神都第一镖局可不是什么野猫野狗糊一糊脸就能进的地方。” 就因为许为一句善意的话冒犯到了神都城的高老板和云威镖局,二楼对许为反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奚弄了起来,这些恶意最开始并非针对许为,更多是为了奉承高振和云威镖局。 可当起了头的那几个看到许为面无表情、双眸无神,只觉许为是个被奚弄傻了的软柿子,嘲弄之势更甚,像是刻意在高振和云威镖局前表演。 至于其他人也是顺应着气氛开始作弄许为,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拿个无权无势的百姓来寻乐子是很平常的事情。 “陆瞻,把那几个眼熟认识的,全给我记上一笔,就记今日金禧楼珍宝会出言侮辱城头庄陆家。”陆敏声音如洪钟,指了指二楼那几个嘴上没把门对着许为喋喋不休的几个文士、商贾道。 陆敏声音一出来,金禧楼二楼立马鸦雀无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对这个时代信息流转的最好总结,你做了什么好事可能大家会夸一句但立马就会抛到脑后,可你若做了什么恶事,那必定是家家谈户户说,而且越传越邪乎。 邪乎到什么程度,邪乎到现在一众人看发了脾气的陆敏就跟看活阎王一样。 “尤其是那个老不死的胖子和那个丑女人,真他娘倒胃口。”陆敏嘴上说着,但没有拿手去指,自顾自继续怒道:“神都城只有一个高振是吧!你们这些人以后走夜路给我当心点,当心一眨眼衣服和皮都没了!” 虽说打狗要看主人,可哪个主人会真的为了条狗在这种场合毫不留情地放出要人命的狠话。 毕竟整个二楼坐着的也都是神都城有头有脸的人,陆敏的名声本就不算好,品字三个口,这样一来陆敏的人品又要被非议良多,做生意和走关系的路子可能也要再少一些。 不过既然陆敏发话了,除了高振外,二楼已经没有人再敢出声,倒是高振今夜格外随和,站出来打圆场道:“行了陆老板,怎么还发脾气了,知道这许为是你那二妹妹的心头好,不过也还没给你这大舅哥行礼呢,你就急上了?” 还未等陆敏说话,高振又转向许为道:“许小兄弟你也是,不能因为我快你一步把你的爱刀买了你就觉得我总有坏心眼,今日这安排根本也不是我做的,要是我来安排,这云威镖局哪会这么听话。” 高振说完又转向一众宾客道:“这位许兄弟样貌武艺,我高振全都认可,还望大家不要误会,我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哈哈哈哈。” 许为见高振十分卖力地在做和事佬,并没有一丝感谢的心情,只觉得今晚高振属实奇怪。 尽管许为也相信高振这一番行径是出自虞大江的安排,可两人本就狼狈为奸,自己和宇文成龙手下这众人一旦被支开,如若高振真的安排了其他人来抢《梵本三昧经》,那么光凭宇文成龙和陆敏两人怎么看都是挡不住的。 可许为又反过来一想,如果高振真的要抢《梵本三昧经》又何必等到今天呢?王留这几日其实一直在云威镖局控制下,想抢什么时候不能抢,放到今天才动手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虞大江和高振能够避嫌? 不过回忆起那虞大江的做事风格,他倒确实也是会不让自己衣袖沾到一点脏水的风格。 许为神色未变但心中有纠结,高振则是语气有些焦急:“陆老板,宇文公子,就剩你们的护卫没有被清退出金禧楼了,现在已经过了珍宝大会开始的吉时,还请别再拖时间了,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路老板你也是做生意的人,肯定知道吉时对财运的影响。” 高振让周围的弓箭手全部散去,神色自信地指了指陆敏桌上的小箱子道:“陆老板,都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快别浪费时间了,咱们就相隔两岸用手上的本领见见真章吧。” 陆敏在和宇文成龙低语了两句后,回头吩咐许为和另一个昆仑奴护卫阿墨道:“时间不等人,你们先出去吧。” 宇文成龙也对着阿福、阿旺以及两个魁梧副将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全副武装的四人同样看起来忧心忡忡,但毕竟主子发了话,也只能乖乖照做,离开前阿福还对着陆敏大声说了句,“麻烦陆大哥照顾好我们公子。” 陆敏面色随和地向阿福等人挥手点头道:“放心,小意思。” 不过就在许为等人离开金禧楼华丽的大门,退到同样由一众云威镖局镖师把守的十五步以外后,本来跟着陆敏的陆府管事陆瞻也气喘吁吁跑了出来。 陆瞻顾不上去扶自己歪掉的帽子,只是皱着眉低声道:“大老板和宇文公子其实都觉得高振和虞大江此举有诈,诸位若有办法请各自施展本事回到金禧楼先行埋伏,如若有变大老板会以一记烟花为号,届时无论如何请速速赶到,听候差遣。”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双影翻飞 金禧楼里灯火通明,外面却是刮起了阵阵妖风,旁边不少来蹭金禧楼珍宝大会热闹的走卒小贩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金禧楼开在荣富坊里头,与大雅集相去不算太远。但因为荣富坊里还住着不少神都城的贵人和文士,所以金禧楼周围并没有像望月楼那般形成小集市,只有些便宜坊间居民的小酒馆、茶楼、浴汤等店铺。 许为等人围着金禧楼仔细逛了几大圈,发现金禧楼周围其他建筑的挑高都不太尽如人意,完全没办法让他们几个借着高度翻进金禧楼。 唯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就是金禧楼后门小园子里的那棵参天大树。 通过爬到那棵参天大树的最来也奇怪,就在许为悄悄收着步子朝金禧楼进门右手边迈进时,他隐约听到了细细簌簌、断断不休的话语声,可回头细看三楼这些大的厢房每一个暗着灯,甚至大多数厢房还上着锁,细细想去让许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过无论是人是鬼,许为都没有打算去探究清楚,因为此刻他和阿墨依然鬼鬼祟祟站在三楼的廊道里,若是让云威镖局的那些镖师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两人继续偷着摸着向前走,没想到侧面的三楼小包间今日并不算爆满,竟还有几间空着的,但让许为更没想到的是,高振这一面的三楼包间基本没有镖师在把守,许为能够清晰地听到有些小包间里把酒言欢的笑声。 甚至还有一间包间传出了男女之事的旖旎低声,想来这包间中的客人一定没有在好好观赏珍宝大会。 许为和阿墨找了个几乎正对着陆敏方向的包间悄悄藏住,由于金禧楼里面的各色灯光足够刺眼,即便包间没有点灯,许为也能清晰看到包间里陈列着的名品古物。 二楼悬空的琉璃展台闪耀着缤纷绚丽的光彩,许为将椅子搬到距离倚栏一小段距离处并蹲伏在了上面,保证自己能目视一切而别人看不见阴影丛中的自己。 阿墨对珍品拍卖兴致寥寥,用他的话来说自己就是被陆敏给拍卖来的,看到竞价便能勾起自己一次次受辱的回忆,他只是撑着头盘腿坐在地上,祈祷一会能够顺顺利利地回到城头庄去吃荷叶包鸡。 如此场面浩大的珍宝拍卖许为也是第一次见着,此际琉璃展台上正在介绍着一柄西周青铜古剑,据说乃是某诸侯王的佩剑,不止是杀敌制胜的利器,甚至还是斩妖除魔的法宝,放在家中挂起必定是防小人驱恶鬼,保主人顺风顺水。 正在琉璃展台上介绍着青铜古剑的是位年轻公子,看身段穿着似是哪里请来的戏班小生,在介绍了一番青铜剑后还提起嗓子唱了几句名段,引得台下叫好连连。 一番展示介绍后便轮到二楼和三楼的客人按照最低价还是叫喊竞价,只见那会唱名段的戏班小生后面还站着四个花衣少年,他们手上各拿着一个长长的棍子,每根棍子的顶端都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色雕塑,那雕塑的形状是一个翘起大拇指的手势。 每当有人喊价时,少年便会双手抬起手上的棍子对着喊价的人竖起金色的大拇指,展台上的小生在低声确认一下也就大约知道是哪一桌叫的价了。 展台上那柄青铜剑的卖相和故事都极好,许为远远望着青铜剑的锋芒便知其绝非俗物,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刚开始二楼和三楼的宾客们叫价还稍显杂乱,四个花衣少年捧着手上那杆金色大拇指四处舞动,让人看着都觉得双臂发酸,不过很快叫价的声音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渐渐的只有少数几人肯出高价。 最后当一人喊出一万三千贯的价格时,四个翘起的金色大拇指都对准了那位出价最高者,金禧楼里的拍客、看客们也都发出来热情的呼喊叫好声。 待到这柄青铜古剑被主人抱着离开后,几位捧着琵琶和古琴的盘头女子从二楼副舞台走过别致拱桥,透亮飘然的丝缕衣裳让金禧楼的众多男宾客们面色红润、呼声连连,金禧楼的热闹劲可以说是一阵接一阵不得停。 “一楼那五贯钱一桌子,又听又看,真不贵。”一分钱没花的阿墨望着琉璃展台上的女子们也是赞不绝口。 高振这边的三楼没有一个镖师在看守,陆敏那儿的二楼几乎围满了云威镖局的镖师,许为怎么看都觉得这是高振在故意针对陆敏和宇文成龙,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眼看香艳女子们的舞步和琵琶曲环环相扣不停歇,迟迟等不到《梵本三昧经》或是新珍品亮相的许为满脸疑惑:“怎么还不开始?” “许公子不知道吗?金禧楼素来是两刻钟拍卖一件,半个时辰拍卖两件,中间会穿插表演,所以新的拍品还要多等一会,那青铜剑价格起的快,估计还得等一刻钟。”盘腿坐在地上的阿墨提醒道:“而且每件拍品的顺序是提前就会写信告知的。” “这么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梵本三昧经》会在什么时间开始拍卖?”许为忽的似乎抓住了什么要领道。 阿墨并没有感受到许为话里的那一丝严峻,只是眼睛盯着舞台“嘿嘿”笑道:“是啊,《梵本三昧经》乃是今夜压台的珍品,约莫在一个时辰后大家气氛最旺的时候展出,不知道那时候会有怎样攒劲的表演阿。”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命悬一箭 许为静静望着对面三楼的包间中,几个酒楼伙计正在哼哧哼哧抬走满满一箱子黄金,一块色泽鲜亮的玉璧同时被恭恭敬敬送到三楼客人的手中,这样一笔交易便算是完成了。 整个金禧楼中的气氛已经被炒得火热,高家吟珑勾栏中的花魁伴随着弦乐和鼓曲,在一阵阵花瓣雨中缓缓走上拱桥,惊艳万方的样貌跟气场似乎天生就有让男人们心甘情愿臣服于其下的能力。 许为旁边的阿墨已经完全沉醉在花魁的容颜与身段中,甚至忘了接下来就轮到王留出场了。 随着吟珑勾栏的花魁接受到四周满满当当的喝彩与称赞,王留也在不间断的乐曲中缓缓走上了琉璃台。 今夜王留打扮得华贵非常,绣着金边立鹤图的琥珀色大袍在灯火映衬下格外耀眼,青色玉冠仿佛随时能滴出水,一双长靴上每边都不规则地镶嵌着好几粒西域彩珠,腰间晃荡的奇石玉佩美得让人不敢眨眼。 可这些东西穿戴在王留身上,就跟王留此刻站在风姿卓绝的花魁身边一样,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单将那些玉石彩珠和花魁放在一起定会有锦上添花之妙,可就因为中间多了个王留,让整个琉璃舞台都产生出了一种瑕疵感。 尤其当王留还一脸自负地紧紧贴近花魁时,金禧楼里已经有不少人看不下去要将王留给赶下台。 不过王留不会在乎这些,毕竟过了今晚他就会变成神都新晋的大富商,王留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即便是身边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子花魁,今夜估计也得看在一锭锭银两和一贯贯铜钱的面子上侍奉自己当一晚上帝王。 花魁的声音又柔又细,像一块丝质绢布轻轻遮住人的脸颊后又轻轻滑走,即便她为了让整个金禧楼听见还刻意拉大嗓门在说话,但也不过只是将绢布变成了丝巾,令不少听闻者不住地心神荡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如此鲜见的世间神女,若是换了平常许为也会认真端详一番,仔细感受一下那能够愉悦人心的天籁,但现在肯定不行,许为甚至不自觉地忽视掉了花魁说的话,只是竖起耳朵在听四周的其他动静。 说来也是有些巧合,就在许为细细分辨周围声音时,便真的听到了一些奇怪声响,除去外面的响雷狂风声外,许为似乎听到了铁器轻轻撞击木头的声音,不是一个两个,是茫茫多个,紧接着是“踏踏踏”压着声响的密集脚步声。 有人在爬楼,许为心中一动,他对望着琉璃台目不转睛的阿墨说道:“我去外面看看,你细细盯住陆敏那边,有什么动静立马赶过去,无论他放不放烟花暗号。” 金禧楼的侧面没有露台,而是曲折精美的回廊和清雅别致的修长高亭。 许为的洞察并没有出错,高振这一侧的三楼居然一个云威镖局的护卫都没有,他快步走到长廊向下看,果然有好几十个蒙面黑衣人正趁着狂风大作的势头匆匆向二楼爬去。 楼底街道上那几个云威镖局的镖师已经全部倒下,但周围的百姓没有散,许为细细一看那些百姓兜兜转转的样子,感觉他们一点都不像之前那群看热闹的人,更像是在放哨。 看来高振准备动手了,之前只想花一千贯钱买下《梵本三昧经》的他,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如此大费周章地花几十万贯去买一本并不一定能左右朝堂立储局势的经书呢?怪不得这里的护卫这么少,都是为了从这里上来方便,许为如是想到。 不过有一点许为想错了,那群黑衣人并不仅仅是从高振这一面攀爬,另外两个分队其实也已经开始从陆敏那一边以及许为他们爬树的后院那面准备攀爬。 而且其实陆敏那一边黑衣人闹出的动静更大,因为之前司马玉戡的两名副将一直在那边的一楼窗户前待命,此刻已然带头跟试图攀爬上二楼的蒙面黑衣人打了起来。 所以尽管金禧楼里气氛火热到几乎没人能注意到外面的一丁点儿动静,陆敏那一侧还是已经出现了不小的骚动,只是许为此刻远在高振这一侧的三楼外延,尚不了解对面已经发生的事情。 在隐藏身姿避开了上爬黑衣人的视线后,许为冒着危险爬出回廊外侧,用力稳住身子倒挂在二楼回廊顶上的外檐处,尽力俯身往二楼里面看。 这一看倒是也奇怪,约莫三十几人还不止的蒙面黑衣人已经拿着制式统一的尖头弯刀向二楼的客人们步步紧逼,结果二楼那些云威镖局的镖师们居然步步后退,似不想抵抗的样子。 只听其中一名黑衣人头目夹杂着奇怪的方言喊道:“都娘批的别动,赶紧把钱都交出来,大爷保你们安然无恙!” 依靠乌云遮月的夜色,许为尚未被发现,他见这群黑衣人尚不打算下杀手,留了个心眼悄咪咪地去观察了一下云威镖局的镖师和高振。 这一观察,许为果然发现云威镖局那些镖师一个个都傻愣愣立在原地优柔不定,有好几个人时不时回头去找高振,还有几个更过分竟连武器都不拔。 还在那做戏,许为心中狠狠啐着高振的贪心,派了这么多黑衣人夜袭自家的酒楼,又早早和云威镖局暗通曲款,为的果然不仅仅是《梵本三昧经》,竟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来金禧楼参加珍宝大会的客人也洗劫一空,这不是强盗是什么? 一想到既然高振有此打算,那么陆敏小箱子里价值三十万贯钱的兑票肯定也是这群黑衣人的最大目标之一,许为连忙打算翻身撤退,从高振这边的三楼迂回到陆敏那一头。 忽得许为听到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口也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想来是二楼那些黑衣人也打算上来洗劫三楼的客人。 就当许为决定在听到陆敏的烟花信号前先埋伏一会暂避锋芒时,依然俯身倒挂在二楼长廊外檐上的他居然看到高振从人群中走到了十分靠前的位置。 此刻高振面色急躁得就像一只被猴子招惹的上山虎,一边指着黑衣人一边骂云威镖局的镖师道:“他妈的给老子上啊!没看到他们是强盗吗?找你们来护镖是站在原地当孬种的吗?” “戳你娘的你吵什么吵?找死!”一个正在指挥着手下搬现钱的黑衣人头目抬起手中的弩对着高振就要射。 单手击发的短弩虽说射程不够,但如此距离又对准脑门,看起来压根不打算给高振留活路。 人转瞬间的选择很多时候根本不经过大脑思考,若是许为在原地多待一刻,他应该会坦然觉得其实高振死了也行,还能少些纠葛少些麻烦。 但许为骨子里是一个善良的人,对他而言在这件事情里似乎是无辜的高振就不应该轻易被贼人杀死。 许为脑子里想到这些的时候,其实身体已经向下翻进了二楼,并精准地踢到了一名正在向下慢慢传动赃物的黑衣人,冷不丁中了许为丝毫不留情一脚的黑衣人“啊”了声张着双臂后倒。 而高振也算是命不该绝,就在这群蒙面黑衣人的头目扣动扳手的瞬间,被许为从上而下翻身一脚踢飞的黑衣人稳稳撞在了自己头目的腰间。 短弩紧绷着的弦“啪”一声弹响,快到几乎看不清形状只能听到“嗖”一声的弩箭擦着高振的耳朵飞过,将高振的耳朵射出一块大凹口,血沿着他捂住耳朵的厚厚的肉手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没带武器的许为提膝猛击身旁还在发愣的一人,在后者弓身下去的时候又一把将其拎起挡在身前,以防对方用短弩集射自己。 不过此时这些蒙面黑衣人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架弩箭、扣扳机,高振在被射中耳朵后咆哮了一声道:“还不给我上!” 云威镖局的镖师们此刻再无犹豫,举起武器就朝蒙面黑衣人们杀去,交手之初蒙面黑衣人们占尽先机,好几个镖师手还没抬起来头已经落地了。 不过云威镖局能独霸神都镖行也绝不是只靠虞大江的扶持,一群镖师很快就在两个镖头的带领下和蒙面黑衣人们打得不相上下。 许为并没想到这些蒙面黑衣人如此训练有素,竟然会娴熟地使用小杀阵包围自己,试图依靠人数和巧妙的步法来击杀许为。 闪避中的许为远远看到陆敏那边好像也打起来了,不过那边云威镖局的镖师们好像要稍微尽职一些,几乎已经压制住了对手。 不过事实上,陆敏那边的镖师们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动手,甚至假借着保护客人的模样退到一旁,似主动让路一般。 谁知那一头的蒙面黑衣人更为凶狠,看到云威镖局的人都带着武器,每一名黑衣人见面抬手就是一弩,当场就射杀了好几个年轻镖师,这才逼得云威镖局那些人搏命反抗。 面对围杀军阵,许为不退半步反是向前挥刀以力破敌,夺来的尖头弯刀连砍身前两人胸口和手腕,吃痛停下的两人直接把军阵中其他人的步伐搅乱,侧面有几人想要匆忙补齐军阵,被忽然转身的许为砍了个措手不及。 蒙面黑衣人战法多变训练有素,但云威镖局也不弱尤其云威镖局那些镖师身上都着有上品软甲,手腕、手部、膝盖、脚踝等关键部位也被坚固的护具挡的严严实实,双方各凭本事,纠缠不清。 云威镖局的竭力抵抗也为高振等一众富贵客人争取到了逃命机会,甚至有人还有时间刻意去抢回自己塞满兑票的小盒子,许为身影近乎拉长,一步钻出蒙面黑衣人的包围,又一步直接跃过正在酣战的云威镖局数人,很快来到了捂着耳朵正在逃命的高振身旁。 “高老板今天这一手我实在时未能看懂,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许为一边追问高振一边观察着陆敏和琉璃展台处。 高振心中似也有恼火,也不管许为刚刚救了他一命,对着许为凶道:“你来逼问老子?老子还想问你们呢!” 看着高振急匆匆离开,许为没有再追,因为他看到二楼副舞台处已经有好几个乐师、舞女以及云威镖局的精锐镖师被砍倒,一大群蒙面黑衣人朝着琉璃展台上奔走而去,明显是要去夺那《梵本三昧经》。 许为不得不承认这些蒙面黑衣人的幕后指使者十分聪明,先让一部分黑衣人突袭两侧以吸引楼上楼下以及周围大部分镖师过来,而后等到副舞台四周守备空虚时,再让主力杀出,几乎保证他们在夺取《梵本三昧经》的道路上畅通无阻。 眼看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就要跨过拱桥杀到琉璃展台上,知道陆敏暂时没什么危险的许为拎起手中的尖刀,转瞬间割断面前追杀而来的两名黑衣人的持刀手指和脚踝,大跨一步单脚蹬踏木椅跃上满是佳肴的餐桌。 许为借着餐桌连环腾挪,白驹过隙般钻出了云威镖局和蒙面黑衣人的乱战,朝着距离琉璃展台最近的侧面一点全力奔袭而去,随后借着那脱缰野马般拉不住的奔袭之势,一脚踩在二楼栏杆上高高跃起,就像真的在空中飞了起来一样,直直朝着琉璃展台的方向而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花魁不再 金禧楼正中间的琉璃展台上,王留已经弃了花魁,自顾自抱着《梵本三昧经》躲到了角落里,他被吓得紧紧闭住双目,头上的玉冠也因为碰撞而变得歪斜滑稽。 几乎已经是腾飞在空中的许为勉强插出他倒提着的弯刀,用力将弯刀卡在琉璃台上的玉石栏杆里,而后腰部发力一挺,接着手臂用力一撑,松开尖刀的许为换了个姿势用双手紧紧扒住低矮的玉石栏杆,再一发力,整个人凭空跃起稳稳跳到了琉璃展台之上。 此刻许为就站在王留附近不远处,他甚至能清晰听到吓破胆的王留还在咒骂高振出的鬼主意和云威镖局的无能。 就在许为要走近王留去将《梵本三昧经》先拿到手保住时,那双眸似秋水,绛唇似樱果的动人花魁却临危不乱地指挥着云威镖局的几个镖师道:“快,那个素兰衣服的男子要抢经书,先去拦住他!” 周边两个镖师对这吟珑勾栏的花魁无比服帖,听得她的调令,立马挥刀朝许为砍来。 许为带来的尖刀刚刚已经掉落到了一楼,他五指并拢放松做手刀状,面对云威镖局菁英劈砍而来凌厉刀锋,许为侧身一劈精准劈到左侧一人的护腕尽头外的软当。 借着左边那人手臂被弹开的微小空间,许为回身五指绷紧直插右侧另一镖师的腰间软处,并顺势一把擒住那镖师,脚下一钩将其朝着左侧再次提刀砍来镖师摔了过去。 见云威镖局的镖师现在也是职责所在,许为无意下杀手,抓紧空当朝王留快步走去,那王留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看到许为跟看到瘟神一般鬼吼鬼叫,让许为不要过去。 “闭嘴,你现在要命就赶紧先把《梵本三昧经》给我,再晚点别说钱了,你的经书和命都没有了!”许为对王留哪有好气,伸手厉声说道。 王留又怎么可能信许为,在他看来许为明明就是坏他财运的小鬼,若是没有许为哪里会有这么多事,他依旧死死抱着经书嘴上唧唧歪歪说着许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身后云威镖局那两个青年菁英再次舍命杀来,许为无奈,只能回头接招。刹那间,许为忽感头道:“撑不住了,你去拿经书,我去拦住那些黑衣人,在那之前,给我点武器。” “得令喽,金贵的少爷!”壮硕面具人闻言,抬起双臂对着身前的玉石栏杆连击数掌,竟是把其中很长一部分震了破碎。 金禧楼外一道道响雷声轰鸣震耳,直直传进了酒楼内,一开始还是滴滴嗒的小雨露眨眼就变成了滂沱的倾盆,无孔不入的白雾水汽也漫进金禧楼里面。 “够了够了。”弯腰捡起地上碎石的锦衣面具人嘴角笑意狂热,身形翻转似伴着舞曲,猿臂挥动如无影长鞭,刹那间无数飞蝗般的玉石朝着三面飞去。 许为双手挥刀边退边挡,那裹挟着强劲力道的飞蝗玉石将许为捡来的横刀上崩的满是缺口,一阵下来,刀刃几乎是废了。 飞蝗玉石无情扎向背对着锦衣面具人的最后三名菁英镖师方向,背后、脑后、手臂、腿部顿时血花迸裂,连同冲在最前面那些蒙面黑衣人全部被飞蝗石瞬间击倒。 甚至同一时间,还有一部分余裕的飞蝗玉石被甩向一楼那些好事取乐的百姓,随着飞蝗玉石打得楼下好几个百姓的面部和身上全是骇人的血孔,一众百姓在惊恐的氛围中奔走踩踏。 “哈哈哈哈,痛快!把你们全杀了!”用飞蝗般碎玉石无情屠戮着眼前所有人的锦衣面具人瞪着几乎当下自己所有碎石的许为张狂道:“看你能挡多久!” “是吗?”许为扔掉手里满是缺口的横刀,松了松臂膀和脚踝道:“那来看看阿,你这疯子。” 只是话刚说完,“啪”的一声烟花响穿越金禧楼的上空,几乎就在许为头顶爆开,即便被张龙、张虎两兄弟携手压制都没感觉到太惊慌的许为,现在只觉得一阵寒意从他后背直穿喉口。 不只两个面具人,不只《梵本三昧经》。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蝶舞 听到烟花声的许为没法第一时间向后去看陆敏处,因为锦衣面具人的第二波飞蝗玉石已经暴射而至,许为牙关紧闭,躁动的内息仿佛要强行从他齿间挤出。 锦衣面具人的第二波飞蝗石暗器重重钉进了许为身后的玉石栏杆上,但此刻许为的身影已经奔走向拱桥。 闪转之间,许为看到怀抱着《梵本三昧经》的王留被那壮硕面具人用厚大的双手高高抛向了半空。 王留本就已经吓得浑身瘫软,又被壮硕面具人那么一记全力高抛,近乎麻痹的双手哪里还能拿得住《梵本三昧经》,人跟书一下子就分了开来。 壮硕面具人跳上玉石栏杆,一把接住《梵本三昧经》,然后玩味地看着失去平衡的王留一边惊叫一边挣扎着从七色琉璃展台旁边落下,直直摔向一楼的地面…… 许为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管王留,躲开了锦衣面具人又甩来的碎裂玉石后,他听到了陆敏洪亮的声音,“都在干嘛呢!快来救宇文公子啊!” 琉璃展台距离两边很远,若没有烈马飙速般的助跑,根本跳不过去。许为想从拱桥回到二楼副舞迂回过去,但拱桥上还在密密麻麻涌来黑衣蒙面人,拿着尖头弯刀的他们对许为抬手便砍。 另一边锦衣面具人的飞蝗玉石如骤雨般又至,慌乱中,许为急中生智“唰”地一下钻进了两个黑衣蒙面人的中间,右手取走了旁边一人挂在腰部的铁爪飞索。 许为不惧刀锋在较为狭窄的拱桥上寸拳连发,只一刹那就击倒了涌上前来的三人。趁着那三人向后跌倒阻碍其他黑衣蒙面人的机会,许为全力丢出铁爪飞索钩住三楼的木制倚栏,身子纵然一跃朝着宇文成龙处跳去。 跳跃之中许为忽觉脑后劲风袭来,他匆忙一偏头,只见一块十分尖锐的玉石擦过了他的脸颊直飞向远方。 许为双目变得愈发空洞幽然,恍如塞北荒原上孤高的碧眼狼王,在他前方的二楼处,陆敏正一人护着宇文成龙面对一大群面具人,他脚下已经倒下了好几人,但此刻陆敏面前出现了两个同样十分不详的青铜面具人。 情况虽然无比危急,但稍显有趣的是,就在许为踏上二楼的栏杆时,整个二楼的黑衣蒙面人都在踩着栏杆往一楼跳,有两个头目模样的人边跳还边放声大喊道:“都别管钱了,经书被抢走了,先抢经书!” 刚刚在琉璃台上夺走了《梵本三昧经》的两个面具人此刻已经直接跃下琉璃台跳到一楼,竟然是打算大摇大摆从金禧楼正门离开。 但看得出来黑衣蒙面人们的主要目标也是《梵本三昧经》,放弃抢夺其他财物的黑衣蒙面人们或直接跳下,或借着绳索空降而下,从各个方向朝着一楼的两个面具人杀去。 跳到一楼的两个面具人互为掩护,一个应对正面之敌,另一个继续用飞蝗石等随手拿到的其他“暗器”阻挡从琉璃展台上追杀而来的黑衣蒙面人们。 就在黑衣蒙面人对两人呈包围之势的时候,有好几个本来在看热闹的百姓也悄悄戴上了各色面具,拔出短刀便朝着黑衣蒙面人们杀去,一楼顿时乱作一团,也有数不清的无辜百姓倒在了乱战之中。 跳上二楼的许为一脚踢开了朝陆敏旋转飞劈而去的双头大斧,稳稳站到了陆敏和宇文成龙的面前。 若是其他时候,许为或许绝不会出手救这个宇文家的无能纨绔,可此刻他不辜负牢狱中司马玉戡的一番好意,更不想让这些下手无比残忍的夜袭者们得逞。 许为觉得二楼渐渐变得空旷了起来,一方面是黑衣蒙面人们的相继离开,另一方面则是云威镖局那些镖师们袖手旁观地退到了一边。 两个镖师头目带着好几个镖师甚至不去护送二楼三楼的那些贵客,就只是握着武器好似要动手,可实则却在冷眼旁观。 许为捡起地上的一柄横刀望着眼前的几个面具人,有那么七八个人戴着普通的脸谱或动物面具,其中有一个人正得意满满地抱着陆敏那只装了三十万贯钱兑票的小箱子。 除开这些看起来没那么强的人,最棘手的是站在许为眼前的两个青铜面具人,光是看到他们与琉璃展台上那两人相似的青铜面具,许为就知道此二人的身手不比那两个人差。 大肚子的青铜面具人使的是两把菜刀一样的短刀,甚至许为细看后觉着那就是两把菜刀。 而大肚子面具人旁边和许为身形几乎一样的精瘦面具人穿着立领胡服,面具下留着粗犷的胡子,看起来很像胡人,但他的眼睛是与中原人别无二致的褐色。 “又来一个,真麻烦啊。”大肚子青铜面具人停手道:“还是个瘦子,切起来没意思。” “哈哈哈哈,全砍了,全砍了。”胡服面具人单手提着双头斧癫狂道。 许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且规律,他少见的双手握起横刀,眼里的杀意虽不至于狂热疯癫,但也不停散发着幽幽然的冰冷。 “许为,这两人不好对付,边打边撤,保护宇文公子要紧,楼外面有金蛇卫接应,到了外面就行。”握着异域弯刀的陆敏低声道。 “行,我掩护你们。”许为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冲了上去,大肚子面具人看似肥胖,身法却无比轻盈,犹如一只胖蝴蝶不快不慢刚刚好的飘到了许为身边。 两柄菜刀般的尖头半圆形利刃在许为身前迅疾飞舞,快得让许为不敢眨眼,谁能想到一个吨位快赶上阿福、阿旺两人的肥子能使出如此敏捷的刀法。 不过许为此刻的呼吸也愈发平稳,双手几乎只是在做微小的晃动便挡住了四面而来的割皮断筋刀。 大肚子面具人见强攻不下,突然变转身法,松松垮垮的胖身躯越大越快,几乎是上下翻飞,能活活将人剐到只剩骨头的两柄菜刀在他手中灵巧到能够肆意转动。 许为同样跟上那大肚子面具人的刀锋,面对愈来愈快,愈来愈狂暴的双刀,他双臂瞬间加速挥动硬生生跟上对面的速度。 与刚才不同的是,许为动作逐渐变大,挥舞横刀的力量也忽然暴涨。许为手中那柄普普通通的横刀画出一道道凌冽的银弧,“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和亮起的火光几乎明艳得令人心颤。 许为与那大肚子面具人你来我往,大肚子面具人几乎是绕着许为上下四周不停转动,将许为素兰色的衣服割出不少带血的口子。 而许为简单粗暴的军阵搏杀刀法已经从一开始只能左右挥舞变成了现在的八面冷弧。 大肚子面具人的两柄菜刀不断被许为的横刀向两边撞开,野兽挥爪撕咬般的搏命互砍中,许为靠着更为刚猛的刀锋劲力夺取了更多的挥刀空间与机会。 自由猛烈的横刀进攻让大肚子面具人颤动的腹部的八字胸脯连连受创,他的挥刀速度虽是快上一些,但如今许为不仅能够跟上他四面翻飞的脚步与挥刀,还能依靠瞬间的爆发力以及不要命的狠劲在大肚子面具人身上割出数道深深的血痕。 大肚子面具人知道许为身手敏捷异常,在挡下许为的一击后单腿跳去另一边与许为拉开了距离。 许为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也知道另一边没有铁骨朵的阿墨已经拎着长凳赶来,刀法更在自己之上的陆敏他们已经能够慢慢护着宇文成龙全身而退。 “这就完了?”许为面色平静轻轻吐息着,在狂风般的挥刀力拼后似还留有余力。 有些喘息的大肚子面具人没有搭理许为,他转头看向在一旁无法插手的其他面具人,声音很软糯,甚至听起来有些娘娘腔,“吃干饭的小东西们,还不快去帮着拦住宇文成龙!” “你们果然要杀宇文成龙。”许为这次几乎十分肯定道,“又是经书,又是抢我们的钱,还要宇文成龙的命,虞大江和高振未免太过贪心了吧,这是想在那废太子杨勇面前立多大的功劳啊。” 外面的暴雨倾盆不停,又大又密集的雨珠子倾泻在二楼外边的回廊上碰出令人畅快的响声,洋洋洒洒的雨水飘进二楼,几乎要将外缘的木制楼板全部打湿打透。 大肚子面具人压根不接许为的话茬只是“嘻嘻”笑着说道:“我的本事,和我手上这对‘双飞蝶’的厉害,你这小白脸根本不懂。” 许为语气散漫,但却丝毫不敢轻敌,果不其然那大肚子面具人嘴上说着话,手里两把菜刀已经化作两块夺命圆盘朝许为的脖子旋转飞来。 名为“双飞蝶”的两把菜刀转动得飞快,旋转间甚至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时刻保持着御卫术上等呼吸的许为似不要命地微微两记撇头便将旋转飞来割向自己脖子的两把菜刀躲了开去。 许为甚至不用猜就知道那两柄菜刀乃是回旋利刃,刚到不远处的空中便绕了两个圆弧朝重新交错后,再次分离朝许为腰间袭来。 两柄回旋菜刀就像两块无比锋利的银盘,若是在许为腰间再次相遇交错,定能将许为劈个上下分离。 许为回身拿起横刀便当,可在他回身的瞬间却又突然发现了大肚子面具人的双臂向后的微小动作,回身用最快速度以及最草率刀式勉强格挡开两柄回旋菜刀的许为再次持刀转身,居然又有两柄一模一样的回旋菜刀朝着自己胸口飞来。 “呲……四把……”许为咬牙将刀横于自己左手手臂前格挡,大肚子面具人在许为出刀挡开后手的两柄旋转菜刀时,已经飞速拾起了被格挡开去的先手两柄菜刀。 许为这边刚刚格挡完后手的两柄旋转菜刀时,拎着两柄菜刀的大肚子面具人已经逼近了许为身前,他本就穿着灰色的劲装武服,奋力冲向许为的样子虽说也有蝴蝶般的敏捷,但此刻更像一只想要了许为命的野猪。 两柄菜刀直插许为腹部,许为右手握刀、左手按刀俯身便挡,而且借着大肚子面具人野猪般的下三路冲力,他跳起一个翻身就到了大肚子面具人的身后。 落地的许为几乎无意识地回身便挥刀,再次击开了从左右飞来的旋转菜刀,但这头刚击飞先手两柄,大肚子面具人已经捡起后手两柄朝许为飞来。 御卫术呼吸依然保持得很好的许为本来依旧可以用微弱变化的身形进行生死一线般的极端闪躲,但许为此时还是选择用横刀将两柄旋转菜刀挡开。 因为一旦闪躲可能更难判断那旋转菜刀飞回来的位置,而且此刻也绝不能背对敌手给那大肚子面具人机会。 大肚子面具人捡起两把菜刀再次杀至,由于他刚开始急速挥舞双刀时基本不会被许为的回击所影响,所以大肚子面具人甚至还有余裕用蝴蝶一样的轻盈踏步去捡起另外两把菜刀别在身后。 两人再次挥刀互砍了一阵,突然那大肚子面具人向许为身后扔出手中的两柄菜刀,拔出身后两柄再朝许为砍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镖头到中年 血迹开始渐渐蔓延,印染了许为身上的衣服,但再次处于守势需要面对四把刀的许为依然在靠着微弱精准的格挡与闪避应付大肚子面具人要命的纠缠。 由于日常不断地修行以及袁秋宁的诊疗,许为运用内息的技法几乎已经回到了塞北战场时的最上状态,尽管对手的刀锋不断侵袭着许为四周,许为还是用横刀尽数挡了下来。 看到即便用上四把刀也无法短时间内杀死许为,大肚子面具人动作变得有些焦急虚浮,嘴里有些微微喘气道:“要不是这里人多,我用飞刀有顾虑,你早死了!” “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许为少见地弯腰躲过从身后袭来的两把旋转菜刀。 那两柄旋转着如银盘的菜刀并不通人性,被许为躲过后直直朝着主人飞去。大肚子面具人将手上两柄飞刀别在后腰,接着伸出双掌熟练接下了自己的两把菜刀。 只见那两把旋成圆盘利刃的菜刀依然在大肚子面具人手中浮空转动,似街头杂耍的戏法一般。等过了一会,旋转的劲头渐渐泄去后,才被大肚子面具人重新握在了手上。 许为也知道大肚子面具人那四把菜刀的难缠,更知道短时间内在不算宽敞且还有人挡事的空间里根本没法用出全力跟对方分个高低。 故而许为刻意连续闪避,躲开两柄从身后飞来的旋转菜刀,趁着大肚子面具人不得不去接刀的机会,飞速向陆敏那边跑去。 阿墨手里提着长凳左右挥舞,他力气也不小,长凳一横一推便将前来助阵的三个布衣面具人给撞倒在地。 两手持着双头利斧的胡服面具人身形不壮硕,但挥动斧头的威力和速度都无与伦比,直逼宇文成龙而去。 陆敏拿着异域弯刀挡在宇文成龙身前,他刀法不像胡服面具人的斧头那么有劲力,但胜在缠绵连贯,高山流水、小溪蜿蜒般的独特步伐跟刀势,在绵柔无形中带着忽起奔流或惊现暗涌的杀机。 因此胡服面具人此刻比旁边的大肚子面具人更为暴躁,明明他的力量速度都要快上更多,却在陆敏一刀比一刀更重、一刀比一刀更有魄力的长驱奔流中被连连打退。 本来已经被两个青铜面具人以及一群普通面具人围攻打到满身是血,几乎就差临终一击的陆敏,在得了空隙后竟还能用呼吸强行支撑着自己动作,站在宇文成龙身前一步不让。 眼看宇文成龙就能全身而退,刚才一直袖手旁观立于一旁的云威镖局镖头,那留着六绺潇洒络腮胡子的“花将军”罗温,嘴上大喊着“速速保护宇文公子!”自己持枪带着约莫六七个人站到了宇文成龙身后。 宇文成龙本来可以轻易冲下楼梯,被这六绺络腮胡子的“花将军”带人一保护,反而延误了逃生之机… 不远处弃了大肚子面具人的许为持刀向一众普通面具人身后杀去,这些布衣面具人中也有两个颇有实力,跟许为连续交手了三个回合,逼许为不得不回身继续去应付追来的大肚子面具人。 由于身边自己手下变多,这大肚子面具人还算讲义气地没有使用容易误伤的回旋菜刀,只是贴近许为再次像切猪肉一般对着他使出了意在削皮刮骨的刀法。 若非许为格挡到位,恐怕身上已经有不少筋肉被挑开剜去。 这时,不远处阿墨被胡服面具人冷不丁拦腰甩出的一斧子打中,手里板凳当场被劈成两节,若非他身子骨柔软及时弓腰,此刻定然已是肚烂肠出。 一时间没有趁手武器的阿墨只能被另外几个布衣面具人持械追杀,再也无力阻挡其他人,于是乱战之中就有三个布衣面具人得了空档,挥起刀、斧、镰刀就朝宇文成龙杀去。 陆敏见状连忙去拦,余光却瞥见胡服面具人的斧子从侧面腾空向自己飞来。 原来这胡服面具人的斧头上还紧紧套着柔韧坚固的绳索,被他用双手使劲一挥一送,那厚重的双头利斧就像带着无形刀锋的锤子一般向陆敏撞去。 匆忙救人之间,陆敏没有办法像刚才那样使出水流般灵动的卸力功夫,也没法全部看清斧头的薄弱打击点,迫于无奈的他提刀去挡,可这一挡哪里还会像之前那样化奔雷于清风,被连人带刀击飞撞碎了二楼的木制栏杆,险些摔到一楼。 宇文成龙的性命已是危在旦夕,还在被“胖蝴蝶”团团围打的许为脑海中想起司马玉戡,想起陆敏,想起陆晓…他或许对朝政不甚了解或是丝毫不愿意再去了解,但许为很清楚,宇文成龙要是死在这里,无论是那些金蛇卫还是整个城头庄,最后都会成为宇文化及那炼狱罗刹宣泄怒火的口子。 宇文化及或许不会那样大张旗鼓地去报仇,因为他并不是那种喜欢依靠蛮力粉碎敌人的类型,他更像一只最为恶劣的野猫,喜欢用尽手段折磨对手的身心,开始或许是为了生存,但越到后来却越是沉醉其中… 宇文成龙不能死,他那还不如一根鸿毛轻的贱命,根本不值得这么多人替他陪葬,即便这些人也未必是好人。 想到此,许为几乎一口吐尽了胸腔中全部的内息,本来还是面对着大肚子面具人的他直接转身朝宇文成龙那奔去。 大肚子面具人见许为忽的转身背对自己要跑,心中大喜,刚才与许为的激斗让他感受到了睽违许久的挫败、焦急和郁闷,但他无比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暗自发誓必须即刻剥了许为的皮,把他身上的每根筋每块肉都剁得粉碎。 现在大肚子面具人心里哪还有什么刺杀宇文成龙,他刚刚指挥手下那些布衣面具人去帮忙,就是为了自己能够亲手当场宰了许为。 在疾电般猛烈交手中,看到许为突然转身背对自己的大肚子面具人心中怎能不喜,他喜在许为救主心切慌了神,竟犯了比武大忌背对敌手;他喜在许为自负敏捷神速,以为能够靠速度躲过既敏捷又手握四把回旋菜刀的自己;他喜在下一瞬间就能割开许为的手筋、脚筋以及脖颈让自己郁闷的心情好好舒畅一番。 想到这儿,大肚子面具人以野猪之姿行蝶步,轻盈飞扬跃起,双刀挥舞直朝许为砍去,可惜只砍到了许为的残影。 暴怒之下,大肚子面具人再不管二楼其他人,先后扔出“双飞蝶”的四个扑棱翅膀,在空中画出四道的银光飞弧朝许为疾驰飞去。 不过大肚子面具人终究还是对“神速”二字有所误解,即便许为只比他快了一步。但就是这全力一步的差距,不仅大肚子面具人自己追不上许为,他扔出的四柄飞刀也一柄都没追上。 大肚子面具人气得八字胸脯紧贴着衣服乱颤,四柄飞刀弧度不同,几乎已经预判了许为远近的各个位置,可都未能摸着许为的衣角,反是回旋途中意外劈死了两个在旁边看戏,躲闪未及的云威镖局镖师。 可能是两步,可能是三步,许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用几步跨越了桌椅稀碎凌乱、杯盘污垢满地、伤者死尸歪躺各处的残败场景。 包括“花将军”罗温在内挡着路的镖师以及追杀宇文成龙的那三个布衣面具人在内,都只觉得许为是凭空出现。 而用尽最后一口呼吸的许为出刀如喋血紫电毫无感情,三名布衣面具人一名腰部被拉开大半,另一名手脚各一只朝两边飞去,最后一人被许为砍住脖子瞬间按倒在地。 喷涌的鲜血洒在许为、宇文成龙以及周围一众人脸上。 眼看危局暂解,许为并没有停手帮着宇文成龙推搡拦路镖师以逃离包围圈,已经暂时散去御卫术呼吸的他抬刀再起,没有一丝一毫轻敌,只剩战场上对自己对敌手都最为尊重的礼节,全力拼杀。 罗温的六绺潇洒络腮胡子每个都在颤抖,知道一部分内情的他其实原本是不用掺和进刺杀的。 可罗温人到中年家里头长子今年也刚进云威镖局需要有人撑腰,另外还有一对男女娃娃要好生养育,看到这种没什么风险的高收益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可包括许为在内的整个二楼,还有人能看不出来猫腻?一向以舍命尽忠为操守的云威镖局,今日就是有意放纵面具人击杀陆敏和宇文成龙两人! 那么既然是敌人的朋友,此刻还拿着武器挡着路,不是敌人还能是什么? 擒贼先擒王,许为在战场所属的左骁卫有一项职责便是如此,所以许为潜意识里就找准了罗温这个使长枪的络腮胡子镖头。 许为一把拉开宇文成龙,残破的横刀再次迎风而起,罗温绝非孬手,即便许为就像突然出现在他身前一般没有给他施展长枪的机会,他也在一瞬间果断提起枪尾袭击许为下腹。 如果许为还留有些御卫术的内息那他肯定会身形微动一个闪躲直接切了罗温的喉咙,但此际许为短时间内已经调整不出御卫术呼吸,他一刀下劈挡住罗温枪尾。 就在罗温打算以最快速度收枪、撤步、转棍,借枪尖上挑势头短距离突刺打穿许为脖子时,许为横刀快他一步划着火花向上,直直削去了罗温右手的四根手指,若非横刀已经被“双飞蝶”打得残破,“花将军”可能就要变成“四指将军”了。 铁枪坠地有声,罗温看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以及左手食指和中指的深刻刀痕,流泪哀嚎着摔倒在地。 罗温是武人并没有这么怕疼,可云威镖局对外人蛮横对镖师也严厉到不近人情。 人到中年还有素来娇惯的子嗣和老婆要重金抚养,罗温这回双手所受之重伤不仅是断了他的镖师日子,更是让整个小家原本还算富裕的生活打了水漂,他怎么能不痛。 云威镖局之前被许为教训的狂妄少东家早已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其他青年镖师见到许为动真格的,有的害怕后退,但也有几个有血性有脾气的要为镖头报仇,要为云威镖局挽回面子。 不过在许为又一刀夺取左边一人的双目后,有两个嘴里骂骂咧咧的年轻镖师好像突然理智了起来。 但许为丝毫不敢怠慢,一记木头破碎声和“踏踏”两记脚步声在许为耳边响起,胡服面具人逼近宇文成龙双手持大斧迎头劈下。 许为近乎是推开宇文成龙去挡,但他没用全是凹凸砍痕的刀刃去挡,而是在一瞬间改了主意用相对坚硬的刀柄去接。 不过许为的判断确实没有错,套着金属外壳的刀柄被迎面而来的第一斧劈了个碎裂。 当许为用横刀刀刃去接第二斧时,“铛”的一声,刀体瞬间崩落。 大肚子面具人也赶到了附近,而刚刚那声木头破碎声,正是短暂拖延了两人的陆敏再次被双头大斧重击,撞着栏杆飞出二楼,跌向一楼的声音。 【五一快乐~好好放纵娱乐~感谢!感谢!感谢阅读′???`】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大斧悬天 为救宇文成龙一次便将内息用尽的许为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去调整呼吸,他手上的横刀被双头斧崩断,就连刀柄几乎都已经用不了了。 胡服面具人双头斧挥舞不断,速度虽远不及那大肚子面具人,可那带着“呼呼”风响的威力实在令人惊骇。 许为知道胡服面具人的双头斧上缠着长长的绳索,所以不敢让宇文成龙离开自己太远,怕被胡服面具人抓住机会用飞斧夺取宇文成龙之性命。 眼看大肚子面具人已逼近,许为踢起刚刚“花将军”罗温掉落的铁枪,单手一握便朝胡服面具人刺去。 胡服面具人见许为单手握着长枪中间,知道只向后退了一步就能轻易躲开。谁知当胡服面具人自以为退到长枪刺不到的地方时,许为单手握着的那根长枪仿似伸长了一般朝着胡服面具人防备松懈的胸口直刺而去。 原来许为看起来单手紧握银枪,但实际上却是虚握,在他借寸劲刺出枪头的瞬间,被松开的长枪如银龙升天,整一根都朝着胡服面具人疾速冲去,距离远比胡服面具人以为的小半根长枪的距离远得多。 胡服面具人边退边用双头大斧去挡,许为趁他后退的时机,伸手握紧飞出长枪的枪尾,又将长枪给拉了回来。 见大肚子面具人已经手持“双飞蝶”中的两柄菜刀杀来,许为用长枪挑起地上散落的横刀、短斧、小瓜锤等武器向大肚子面具人打去。 “天真。”大肚子面具人行进速度放缓,但手上挥舞的菜刀没停,他一步步靠近许为,仿佛猎人在靠近已经力竭的猎物一般:“你以为你的这些武器和我的双刀一样还能飞回来啊!” 许为哪有时间去答那大肚子面具人的话,他正斜着长枪将胡服面具人甩来的大斧头挡向一边,沿着银色枪尖落地的大斧在名贵的木制地板上砸出了一个任谁都会心疼的大坑。 刚刚砸出大坑的斧头并没有被立即收回去,反是胡服面具人大步朝着双头斧走来,手里紧握着绳索的他将绳索猛得一提,双头斧就像会飞一样,自下而上朝许为劈去。 双头大斧即便被许为横着长枪挡了一下,还是能飞得老高在三楼的楼板上刮出深深一道斧痕,这使斧头的胡服面具人其臂力以及招数的娴熟度都可见一斑。 腾空的双头斧再次如落雷般隆隆而下,正用长枪疾突猛刺不让大肚子面具人靠近的许为只得抬枪去架挡那飞斧。 双手斧本就重,从高处落下的力道便更为厚实,再加胡服面具人那甩绳头的狠劲,这从天而降的一斧真真有万钧之势,换了普通的木制长枪乃至铁枪估计都会被砍断、砸弯。 也就是云威镖局割大肉,出大血打造的武器足够精良,在挡住了这空落一斧后还能继续凑活着用。 大肚子面具人同样也在旁边虎视眈眈,许为刚才依靠长枪突刺连拉带打,确实带着宇文成龙后撤了一段距离,但自打无奈接下那从天而降的一斧头后,大肚子面具人便欺身而来,根本不给许为锐利突刺之机。 许为使长枪肯定不仅仅会最基础的突刺,只是现在背后还有宇文成龙,许为的很多长枪功夫根本施展不了。 而宇文成龙好似出了很久的神,到这是居然才气呼呼说了句:“妈的他们是真想杀我啊!” 此刻许为根本没有办法完全避开大肚子面具人的双刀猛攻,而且交手之计,大肚子面具人看似挥刀,实则又将两把菜刀朝许为身后掷了出去。 许为怎能不知那两柄会在空中交错然后回旋回来的菜刀,目标正是自己身后的宇文成龙。 双头飞斧破空而至,许为嘴里发泄般大喊着“你踏马是真该死啊!”,抬脚便用力将宇文成龙踢向一边,许为自己也借着力退向了另一边。 见宇文成龙和许为分开,已经想感受双头斧劈砍血肉的感觉,想到快要发疯的胡服面具人赶紧抓住机会,一边收回斧子一边前冲,打算全力一斧头把宇文成龙劈个脑浆子混着血液飞溅。 结果大步前冲的胡服面具人非但没有收回斧头,还不小心反被一股力量拖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原来是许为看到胡服面具人冲向宇文成龙的势头,立马知道其打算,于是用力一把扎出手里的银头铁枪。 铁枪穿过双头大斧一边的斧头弯曲处深深刺入二楼地板,似用一根横栓将双头斧紧紧锁在了地上。 后撤的许为翻身抓起地上的桌脚等大木头碎护身,但很快就被“双飞蝶”削了个干净。 许为知道一根银枪阻拦不住膂力甚大的胡服面具人,更知道大肚子面具人的“双飞蝶”随时会朝着宇文成龙再次飞舞而去,现在自己手上零落着木头的小桌脚和木头块根本拦不住。 用尽内息后既不能依靠微动的极端躲闪找时间反击,也无法提起速度,身上、手臂、背上多出不少伤痕的许为此刻也感到有心无力。 忽然,许为扯起嗓子大喊一声道:“阿墨!给了你武器,你的回馈呢!” 原来之前许为用银枪挑起各色武器看似是为了击打大肚子面具人,实则同样是为了把武器送到赤手面对围攻的阿墨那边。 其实阿墨也并没有辜负许为,在干掉了后续上来的五个布衣面具人后,他甚至还想去抢回那装着价值三十万贯钱兑票的小箱子。 听到许为的呼喊,阿墨也赶忙回应道:“我去把钱拿回来…” “别他妈管钱了!快去保护宇文成龙,他死了我们就都得死了!”许为一把木屑子甩在大肚子面具人脸上,双手按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腕子,这是目前不让对方扔出双刀的最好办法。 大肚子面具人先被许为很不讲武德地挥洒木头碎屑阴到,后又让许为死死按住了手腕。这大肚子面具人虽胖,力气却远不如许为。 尤其许为的寸劲并不是依靠内息,来回博弈间大肚子面具人根本挣脱不开,又急又气的他“啊!!!”的大喊,与狂躁到极点的野猪别无二致。 陆敏不在,阿墨自然愿意听准姑爷的话,一手拿刀一手拿斧朝着宇文成龙而去。 胡服面具人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提着双头大斧头而至,他和两人的武器都挥得威猛,阿墨柔韧的躯干与手臂发力连贯通畅无比,一下子便用两把武器死死压制双头大斧。 但胡服面具人就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越见血越兴奋,斧头自下而上斜着一挥而起,巨大的力量直接把阿墨手里的横刀打飞。 胡服面具双手人松开斧柄让斧头向上飞出几分,而后右手一把拽住紧紧套着斧柄的绳索,再次借绳索挥动斧头朝阿墨劈去。 双头斧本就是长斧,再加上绳索延伸而出的长度,胡服面具人凭单手挥舞而出,无论力度、速度还是距离都足以一击将阿墨劈成两半。 阿墨没有拿左手短斧去挡,就在胡服面具人已经在预想斧头砍在昆仑奴身上会传来怎样的新奇感受时,斧头却是“哐嘡”一声砸到了地上。 谁也没想到,阿墨竟用了一个诡异的身体侧弯躲开了胡服面具人的一击,并在侧腰瞬间甩出了左手斧头直向那胡服面具人的脚踝而去。 若说近身肉搏,大肚子面具人绝非许为对手。 在大肚子面具人手臂使劲抽撤的瞬间,许为忽然松开手让其被自己的那股抽撤劲力拉得直往后退,然后乘胜双腿并拢腾空横踢,以全力一击踹飞了大肚子面具人。 尽管许为同样摔倒在地,不过大肚子面具人这一摔明显比许为伤的更重。 立马翻身爬起的许为冲过去再提长枪,而后朝着胡服面具人背后腾空刺去。 之前一脚踩住阿墨飞去短斧的胡服面具人正要追身劈了阿墨的脑袋,忽闻背后银枪破风,他也不闪躲,直接回身一斧头要把许为从空中劈落。 许为没想到这胡服面具人比之自己还不要命,只得抽枪先闪开,眼看另一边大肚子面具人也缓缓爬了起开,许为将银枪扔给阿墨道:“快带宇文成龙走!” 不曾想刚刚还坐在地上的大肚子面具人在暴怒之下竟是全力爬起,四把回旋菜刀也尽数飞出,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朝着许为那边袭去,而是要先宰了许为最大的保护目标宇文成龙,待许为心灰意冷时再将其千刀万刀屠戮。 阿墨体力很好,身体也无比柔软,他并没有系统地习过武,却在望月楼中连胜了八场,甚至不少武林好手都败在他之手。这也是陆敏今次带着他的理由。 不过面对回旋而来的四柄菜刀,阿墨终究还是经验粗浅了一些,保护宇文成龙心切的他看准四柄回旋菜刀几乎交错瞬间,挥舞起长枪便要在两击内将全部回旋菜刀击落。 只是这次阿墨太过心急,大肚子面具人的回旋菜刀在旋转过程中忽然变了弧线,阿墨非但一把回旋菜刀都没能打下来,反是被四把回旋菜刀手臂和大腿。 情况危急之下,阿墨咬着牙大喝一声回头甩起长枪打歪了其中一柄菜刀,但无法阻止的另外三把已经朝着宇文成龙夺命而去…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悲雨、倦容 阿墨未能及时打落的三把回旋菜刀,一把直逼宇文成龙颈部,另外两把从宇文成龙身旁盘旋而过在其后方交错,瞬间又直逼宇文成龙背部及后腰……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江湖高手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准确判断出该往何处闪躲,更何况“双飞蝶”的四柄菜刀在经过数十年的打磨试炼后,其旋转飞行的路线早已变得令人琢磨不透。 除了长年累月习练的“双飞蝶”刀主外,旁人根本不可能全然了解以不同力度、角度和方向等扔出的四柄菜刀会呈现怎样的弧度,会在何时何地交错回旋,回旋时的弧度又会呈现怎样出人意料的变化。 何况宇文成龙只是区区一位自诩为足智多谋的纨绔公子而已,不过也幸亏他是出生于高门的纨绔公子,所以总有人拼了命地在为他送死。 只听得“叮当”几声的铁器碰撞后,宇文成龙今次带来的护卫总算及时赶到,司马玉戡的两名魁梧副将出刀迅猛。虽然他俩使用的都是隋制军刀,但二人的招式与发力似都得了司马玉戡的真传。 两名副将挥出的横刀劲力刚猛,直将两柄回旋菜刀向远处弹开。 眼看着两柄被打飞的菜刀就要旋转着飘向远处,之前费劲站起来的大肚子面具人再次使出既轻盈又满是冲劲的步伐,一溜烟就伸手接住了其中一柄即将飞下一楼的菜刀,后又在一名魁梧副将的挥刀落空下拿到了另一把。 此刻在大肚子面具人那足以让普通武人眼花缭乱的步法中,三柄菜刀已经尽数被收回,只还剩一把因为被及时赶到宇文成龙身旁的阿福用圆盾弹开老远,所以暂时还没能收回来。 或许因为是“双飞蝶”的刀主,又或许因为“双飞蝶”在远程的状态下依然可以发动进攻,所以大肚子面具人下意识就朝最后一柄菜刀处冲去,这正给了阿墨以及三名护卫保护宇文成龙逃脱的机会。 阿福一边保护着惊慌失措的宇文成龙后撤到楼梯,一边还在哭哭啼啼道:“公子不好了,阿旺让个用石头锤子的贼人给打死了。” 尽管宇文成龙此刻只想逃命,但听闻自小认识的家仆阿旺被打死时,还是有些震惊的“啊?”了一声。 胡服面具人并不打算给宇文成龙询问阿旺死因的机会,眼看他已经快退到楼梯口,胡服面具人双臂青筋暴起,与许为一样偏精瘦的身体突然迅速膨胀,对着用各种动作闪转腾挪纠缠自己的许为挥出了猛然增速的无影一斧,逼得许为只能朝另一边卧倒闪躲。 借着远超自己平常力量的一挥,胡服面具人全身跟着双头大斧旋转了两圈,大斧回旋后的威力大到让胡服面具人自己都站不稳,他在向着宇文成龙甩出那势头似要横断山岭的一斧头时,自己也被绳索拽着向另一边飞去。 可胡服面具人即便是被绳索带着甩向一旁,也没有松开将自己手掌和手腕都勾勒出血痕,甚至快要挤爆整个手臂的绳索,青铜面具下的双目几乎要鼓起弹出,双眼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开山一斧朝宇文成龙拦腰而去。 司马玉戡的一名魁梧副将正在宇文成龙一侧,见大斧几乎是在眨眼间出现,赶忙抬刀去接。 此时旁边的许为大吼着“小心”却已然为时过晚,身穿坚韧软件的魁梧副将虽是一手持横刀一手架在刀背上全力硬接,但胡服面具人那一斧头实在力压千钧,只交兵瞬间便砍断了军刀并把这名魁梧副将的腰间砍出了一个巨大的凹槽,看起来就像被什么残忍野兽在腰间重重咬了一口。 仿佛具有千斤“咬合力”的双头斧在杀死了那名可怜副将后依然没有停下来,阿福举起双盾迎上双头大斧,每一个盾上镶嵌着的半球铁槌与双头大斧碰撞出铁树般的花火与快要撕裂耳膜的噪音。 依旧没能吃住胡服面具人这一斧头力道的阿福失去重心朝着身后的宇文成龙坐倒而去,后者也完全支撑不了阿福的体重,竟生生被阿福压在了地上。 阿福两面盾牌上镶嵌着的半球铁槌一个凹陷一个碎裂,不过总算也是挡住了胡服面具人那惊世骇俗的一斧。 只是本来再走两步就要跨下楼梯的宇文成龙此刻被阿福撞到一边后爬不起身,他大喊着“快滚开啊!阿福!”想把阿福给推起来,可光凭成日喝酒狎妓直至通宵达旦的身子,哪里能够推得动那么大吨位的阿福。 而阿福被那威力巨大的双头斧硬生生撞了一下,全身的白肉带着整个脑子都剧烈晃动,一时间鼻子里溢进的菜香愈发令人陶醉,肚子只觉得恍如空洞般饥饿难耐,他的眼前忽明忽暗,明亮起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二楼立柱和圆桌都在循着不同的方向旋转。 眼看阿福已经站不起来,另一名魁梧副将脸颊上淌着为兄弟悲鸣的泪水,手上却一刻不停地跟阿墨一起试图将自家宇文公子拉起。 许为想去帮忙,但大肚子面具人再次杀至,没了武器的许为不敢再大意近身,只能被迫朝另一边躲避。 被迫拉远距离的许为瞥见胡服面具人正要起手拉回斧子再次朝着宇文成龙追击而去,连忙朝着阿墨大喊道:“阿墨!绳子!” 阿墨听了许为的话,立马反应过来是那胡服面具人正在拽着绳索把双头大斧拉回,他赶忙弃了这边的宇文成龙,跨起三大步一跃而起,凭借着本身极具潜能的体魄和柔韧性,一把拉住了套在双头大斧上的绳索,活用自己的臂力和整个体重将其再次拉下了地。 跟着斧头一起落地的阿墨被连人带绳拖拽了一段距离,随后他用力起身,双脚蹬地跟胡服面具人拉锯鏖战了起来。 大肚子面具人见状立马横甩两柄旋转菜刀朝着阿墨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将宇文成龙拽了起来的另一名魁梧副将赶忙持刀来救。 未曾想大肚子面具人看到宇文成龙已经“踏踏踏”地钻下了楼梯,心中恼火的他再次朝着这名魁梧副将扔出了另外两把。 那魁梧副将咬牙迎击四面锋利无比的银色圆盘,在匆忙应敌的情况下终究未能全部接到,被错过两把刀一前一后插入了胸口和后背,倒地后很快便呜呼而亡。 与此同时,发起狠劲的胡服面具人双手大力一甩,将握紧绳索的阿墨直直甩上了天,虽说阿墨后脑勺生生撞进了结实的三楼楼板后,又毫无防备地直直摔在了二楼楼板上昏死过去,但阴差阳错躲开了要命的回旋菜刀也算是保住了一命。 这次大肚子面具人再想去拿回“双飞蝶”已是不能够,他被刹那间逼近的许为一把揪住衣领狠狠拉倒在地,许为也不去管青铜面具下是个什么玩意,立起的右肘随着许为整个身体直落而下重击大肚子面具人的胸口。 只是当许为坐起身反曲弯折大肚子面具人的右臂打算将其扳断时,胡服面具人又挥着双头大斧朝许为挥来,逼得许为只得手脚并用逃窜向旁边。 宇文成龙下了一楼便以为逃出生天,谁知一楼竟迎面又冲上来了三个面具人,幸得陆敏以及他喊来的五个金蛇卫援助,才得以脱身。 几人正要离开时,忽见另一青铜面具人带着几人进来,那青铜面具人挽着袖子,手臂上每一道肌腱筋肉看上去都是那样饱满有力,走路的姿势也轻盈灵动如脱兔一般,可他肩上却是单手扛着一杆长方体状的四棱石锤,无论怎么看都不该走得这般轻松。 进门的这个面具人就像没看到宇文成龙一般,自顾自走进了一楼大堂的混战中,手里头那根四棱长方石锤似轻描淡写地单手挥舞了两下,竟一下子打飞击退了好几人,转瞬间他那根四棱长方石锤所到之处便无人能立足,所有人都好像是自发地给这面具人让了路。 这拿石锤的面具人在乱战中给自己打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他单手握着石锤横扛在肩上,声音嘹亮到整个金禧楼都能清楚听到:“怎么这么慢!都赶紧过来帮着掩护经书,立刻撤退!” 二楼好不容易拿回四把刀的大肚子面具人和握着斧头的胡服面具人,以及他们幸存的几个手下,在听到命令后立马毫不犹豫从二楼跳了下去,全力朝着拼死阻拦壮硕面具人和锦衣面具人的黑衣蒙面人们杀去。 五个青铜面具人带领手下从前、中、后三个方向突入,明明人数少得可怜,却好像是他们把对手包围了一样,打得一楼大堂那些黑衣蒙面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不多时就带着装有三十万贯钱兑票的小箱子和《梵本三昧经》逃出金禧楼,朝着荣富坊里面的宅子方向跑去。 挽起袖子扛着四棱长方石锤面具人在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时还玩味地瞧了瞧众人环卫的宇文成龙,那眼神摆明了在说:“爷爷我今天先放你一马。” 扛着石锤的青铜面具人明显是这群面具人的头目,若换了从前,他挑衅的眼神必会招至宇文成龙的不爽及报复,不过尽管此时宇文成龙也是紧紧握住了裤腿好似在生气,却纯粹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太多生死一线的他此刻手上的颤抖根本停不下来。 而且在看到那面具人头目武器的同时,宇文成龙也反应过来,自己身边那个力大无比的阿旺应该就是被这个精壮的头目给杀死的,当他后来看到阿旺被锤碎的铁槌以及好像被压扁的臂膀和胸腔时,宇文成龙其实也很庆幸对方及时撤退了。 雨势渐渐变小,没有刚开始那样的滂沱,金禧楼里的血腥和残羹混杂的污浊气味已经随着雨水飘出,站在一旁屋檐下简单包扎伤口的陆敏满脸倦容地看着金禧楼里一小群接一小群冲出的黑衣蒙面人,他们依然在朝着面具人方向追杀而去。 淅淅沥沥的雨一看便是三五天都不会停歇的连绵悲雨,在这场悲雨中没有一方人会真的好过,无论是黑衣蒙面人、云威镖局、金蛇卫、普通百姓以及面具人,都在这场雨中被浇灌了伤痛和遗憾。 在舍命穷追的不舍的黑衣人中,一道凌厉的踏水声在陆敏等人的耳边掠过,一个面色冷漠凝重,素兰色衣服被染成暗红色的年轻人提着一杆遍布疮痍的银尖铁枪,同样飞速朝着面具人逃散的方向急急追去。 【msi开始咯~新赛制我真的满满期待~】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牛角尖 也许是因为黑衣蒙面人追得紧,夺走三十万贯钱兑票以及《梵本三昧经》的面具人在逃出荣富坊后便四散离去。 荣富坊外有一条宽敞的迎客大道,此时在细雨弥漫的大道上已经又躺下了不少尸体,即便这些黑衣蒙面人出手做事与强盗别无二致,但许为也不得不佩服他们这不死不休的搏命勇气。 在快步跨过几具尸体后,许为猛地发现不远处另一坊厢的窄道口,有一鲜活的黑衣蒙面人被“双飞蝶”割断了喉咙正痛苦挣扎着地朝地面倒去。 在追逐中重新调整完呼吸的许为单手持枪微微弓起身子,似离弦之箭朝着那窄道处狂奔而去。 跟着大肚子面具人进入坊厢内部窄路的许为越跑越快,他那“御卫术”的呼吸再次凝结于胸,浑身上下的筋肉愈发连贯如一,收放自如,就连他那平日里空洞的眼神也因为注意力和目光的集中而多了几分神俊的溢彩。 大肚子面具人知道有人在后面追,他本想向之前那样发出两把回旋菜刀解决这最后一个穷追不舍的黑衣蒙面人,岂料“叮叮铛铛”几声清亮的碰撞声响后,两把回旋菜刀竟没有似预料中回来。 待到回头望去,大肚子面具人才发现此刻孤身追着自己的人居然就是惹恼了自己无数次的许为,更要命的是,许为人还没到,枪如立爪银龙已然从天而至,大肚子面具人侧身躲闪时才发现那在夜雨中透着光寒的银枪并非朝自己飞来,其真正的目标是身后那个抱着精致小箱子的面具人。 因为装着三十万贯钱兑票的钱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放在许为面前,所有即便现在的可见度比之平日里还要低上不少,军中时常在夜间偷袭刺杀的许为依旧能够分辨得清清楚楚。 抱着兑票箱子的面具人倒也是反应迅疾,见那银枪不偏不倚朝着自己刺来,哪里还去管什么钱,使着吃奶力气抬手抱头闪躲,本就已经摔了好几次的钱箱再一次被抛向了一旁的空中,一记木头碎裂的落地声后,满满装着三十万贯钱兑票的小箱子被摔开了盖子。 从小箱子里摔出来的兑票撒了一地,恰恰一阵穿堂带雨的大风沿着窄街吹来,不少面额值一千贯钱的兑票被吹得漫天飞舞。 大肚子面具人连忙向后跑去大骂没有保住兑票箱子的手下是废物,这兑票上面的墨痕字迹要是浸水化开,很有可能就没有办法兑换了,不过当他和小弟都匆匆去查看有多少兑票被雨水打湿时,在场数名面具人都傻了眼。 而来到一众人身前,出手接住兑票的许为也流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他拿在手里的这张纸无论大小和样式都是兑票常用的类型,但纸上竟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连一丁点儿墨迹都没有。 大肚子面具人自然也发现了小箱子里的猫腻,整整一大叠三百张的兑票,居然只有前三张是真兑票,而且面额还是最普通的五十贯,剩下的那些全是空头白纸,也就值个兑票的成本钱。 “这一个晚上,虽说有不速之客来打搅,但咱一直以为是咱阴了陆家。”大肚子面具人一脚踩在翻倒而出的兑票上咬着牙说道:“现在倒有些看不出来是谁阴谁了。” 事实上许为并不知道陆敏究竟在搞些什么,他现在也懒得去管这些,他只知道司马玉戡把事情托付给自己,自己非但全部搞砸了,还害得司马玉戡的两个副将丢了性命。 今夜这道心坎或许陆敏和宇文成龙能够过得去,但许为不行,既然下了死手欠了人命债,那么许为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而且要当场就偿还。 “小同哥,咱们得走了,再不走城门可就要关了。”一旁的两个面具人劝说大肚子面具人道。 渐渐变小的夜雨中,快步捡回两把菜刀的大肚子面具人本来打算离开,可许为却叫住他道:“喂!胖子!” 打小不爱听别人叫他胖子的大肚子面具人停下脚步回身道:“怎么,你小子是真要找死?” “其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许为咧开嘴露出一眼就让人觉得虚假的僵硬笑容道:“今天这事就这么完了?就这么结束了吗,胖子。” “城门恐怕已经关了,你们先走吧,如若城门关了便找地方藏起来,待到时机成熟再行会合。”大肚子面具人一边吩咐着手下,一边掀开了自己的青铜面具甩到一边:“走吧走吧,今天这笔账我现在就要跟这小畜生算个明明白白。” “快动手吧胖子,你和你那群作恶多端的好兄弟,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许为从身后拔出了一柄镰刀,他的腰间和身上还挂着之前在地上捡来的短瓜锤、短斧、匕首以及手弩等物,看起来做足了准备。 随着乌云散去了一部分,小半个苍白的弯月悄悄探出了头,比之官道较为狭窄的坊内小街上,小街上仅有的几根金贵矮石灯泛着残烛黯光,感觉一阵风便能将它们全部吹灭。 临近坊内街的家宅里也点着些灯火,虽然只是隔着一条迎客大道,但这个坊的屋子、小院看起来明显要比荣富坊破落密集许多,所以周围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宅子中晃动的火光和人影要比荣富坊里头多上不少。 尤其在听到银枪坠地、宝箱砸墙以及雨中对话声后,许为发现周围宅子乃至窄街的头尾处都亮起了点点的灯火色,看得出来住在这个坊里头的百姓是真的很喜欢围观热闹了。 大肚子面具人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真容和许为想象中的差距不大,一颗方大塌陷的鼻子和两侧堆肉看起来有些隆起的双颊,此际他面露凶光,看向许为的眼神已经将他千刀万剐了无数回。 “我之前是不是应该说过,如若换个空旷的地方我早就杀你百遍千遍了。”没了面具的大肚子杀手举起手中的两柄菜刀状利刃:“今夜不把你每根骨头都削个干净,我誓不为人!” “那你可得再加把劲了。”许为没再废话,握着手中的镰刀就朝大肚子杀手冲去。 大肚子杀手对着许为掷出手中的两把菜刀,回旋着的利刃这次呈立起的圆盘状,再渐渐变斜中直插许为胸口而来。 许为拔出身后的金瓜锤,迎面打飞了其中一柄,因为短柄金瓜锤最是能够适应许为的寸劲发力,故而那柄旋转着的菜刀被打飞老远。 不过大肚子杀手的步伐确实也比之在金禧楼中要再轻盈上不少,这头许为刚刚全力将回旋菜刀击远,那头大肚子杀手已经追身而上如蝴蝶般翩翩腾空接住了那柄飞刀。 许为这边刚躲过回旋而来的另一柄菜刀,眼见大肚子杀手已经跳到远处,正欲靠近其身让他不能够随心所欲地扔出菜刀。 忽然许为听闻耳边细微水声,发现竟有两柄低矮的旋转菜刀已经贴着地向自己脚踝而来。 发现大肚子杀手阴招的许为连忙跳跃躲避,却见另一把飞刀已经朝着自己面门而来,正是刚才那把被许为用金瓜锤的打远的飞刀,许为本以为大肚子杀手接刀、卸劲、再出回旋飞刀的过程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谁知道现在大肚子杀手接刀后根本不卸劲,刀还在手上戏法般转着的时候便已经甩膀子朝许为再次掷出,增加的回旋劲力的菜刀飞得更快,弧线更诡异且很难被一次击落。 面对上下袭来的的回旋菜刀,许为连忙大步后退,后找了个菜刀交错回旋的机会才勉强躲开。 被大肚子杀手用回旋菜刀紧紧逼迫的许为并选择没有像阿墨那样试图找到“双飞蝶”回旋菜刀的交汇点并在交错的瞬间将他们一次击落,反而依然用最笨的方法,一次又一次尽力用金瓜锤大力击飞即将近身的回旋菜刀。 因为单手挥锤应对不及,许为弃了镰刀扔在地上,一手用金瓜锤一手用短斧,勉强能够将旋转菜刀接住并打飞,他此时用的这种最笨的方法其实也最为危险,将自己完全置于了任人宰割的包围圈之中。 一旦许为的反应和手臂跟不上或陷入混乱,就有可能会像之前那金蛇卫的魁梧副将一样在瞬间一把菜刀都接不住。 大肚子杀手的回旋飞刀速度比金禧楼时候要快上很多,怪不得他说之前施展不出全力,因为之前他要是施展出全力,那么回旋飞刀很可能会撞击到二楼各处以及一楼的那些柱子,反而起不到好效果。 此刻大肚子杀手和许为所死斗的位置虽是较窄的坊中街道,但其前后空空,左右大都是高墙,能够保证飞刀一直在大肚子杀手的控制之内。 故而大肚子杀手再不收力,尤其是正面甩向许为的回旋菜刀,各个都仿似带着烈风般又快又凶猛,若是真让他们击中许为的身体,那么无疑能够直接撕开许为的身子从里面直直穿越出去。 许为的脚踝处和侧颈处时不时会有能够割断筋骨的回旋菜刀飞来,而正面投掷而来的回旋菜刀又是那样强劲,生生把金瓜锤和斧头都切出了裂痕,明显已经无法再抵挡几次了。 幸亏许为正用着御卫术的呼吸能够精准极端地控制身体躲开进攻,这才保证大肚子杀手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拿下他。 大肚子杀手不敢跟许为近身搏斗,因为他已经连续在许为刀法和拳脚上吃了两次亏,他现在的目的完全就是要耗死许为。 过一会时间接近子时才是晚上最黑的时候,许为即便再厉害也只是肉体凡胎,脑子和身体总有一个会先转不过来,大肚子杀手现在将大力直线的迅猛回旋菜刀和各种偏门角度的阴损回旋菜刀混合着朝许为甩去,凭借虚实结合一步步让许为身心俱疲。 事实上,大肚子杀手在一阵交锋后也已经累了,自打他和许为交手开始,他便不断上下腾挪、左右飞奔,还不断绕着许为奔走来接自己被许为远远打飞的回旋菜刀。 “双飞蝶”虽有精妙的回旋飞刀之用法,但其本质终究应该是刀,钻牛角尖不敢和许为正面交锋的大肚子杀手其实也在被许为慢慢消耗着体力和耐心。 而就在久攻不下无比烦躁的大肚子杀手越来越快掷出手中的回旋菜刀时,许为忽得一个侧身翻腾,几乎是从两把朝自己飞来的菜刀中钻了过去,落地后甩出手中的短斧便朝着大肚子面具人而去。 大肚子杀手蝶步向侧方躲开短斧,他的回旋菜刀也并非真的活物,不是一直会朝着主人的方向飞去,就在大肚子面具人躲去的瞬间,他顿时发现自己手上根本没有一把刀。 而仅剩的那把大肚子杀手能够勉强能抓住的刀早被许为用余光瞥见,他头都不回瞬间甩出手中的金瓜锤,将那柄本要飞向大肚子杀手附近的菜刀给撞开出去。 先手两把回旋菜刀一柄飞向了大肚子杀手原来站着的地方,在无人接到的情况下又向前旋转飞翔了一段而后“哐镗”坠地,另一把则是被许为凭腕力寸劲甩出的金瓜锤给打飞出去老远撞到了别人家的院墙上。 后手两把菜刀则因为是带着烈风之势想要全力撕裂许为身体的直线回旋菜刀,尽管回旋速度快威力也极大,可这种回旋菜刀的弧线较长。 在两把回旋菜刀贴着许为的鼻尖和后背与许为擦身而过后,给了许为一个非常短暂却无比珍贵的机会,即现在大肚子杀手这个两手空空的局面。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互换绝望 被布衣面具人称呼为“小同哥”的大肚子杀手,其在此时展现出的实力甚至不如金禧楼里最开始的那一会儿,尽管他用虚实交替,阴损与强劲两种风格的回旋菜刀将许为打得有些狼狈,可如若他能够再加上远交近攻或许真的就有机会打赢许为。 只能说许为在金禧楼和大肚子面具人断断续续的交手确实起到了效果,令那面具人十分畏惧跟许为近身互砍。说来也好笑,明明是一个可以轻易夺走他人性命的残暴之徒,到真的遇上好手时自己却开始惜命起来了。 生死搏杀不似江湖比武,不可能为了些名誉、武德去等对方调整到全力以赴的状态,既然大肚子杀手此刻露出了如此大的破绽,那么许为就不可能不死死抓住。 “一直以来都在虐杀没你厉害的人,遇到厉害点的人就慌得不知所措了吗?”许为的言语中没有丝毫骄傲,只是在为刚才金禧楼中的逝者感到愤怒。 言语间,许为已经反握着拔出腰间匕首,以最短的距离、最顺手的方式、最快的速度连续插向进大肚子杀手的左右大腿。 匕首在大肚子杀手的大腿上扎出数个血窟窿,可能因为体重较大,每个窟窿仿似都在朝着外面泉涌出血水。 大肚子杀手疼得大叫了两声,抬手死死按住许为的双臂就要将许为向后推。 许为知道大肚子杀手的意图,因为另外两把威力极大回旋菜刀已经飞回至许为身旁,虽说威力没有正向的时候那么大,但回旋而来的菜刀只要有一把能够击中,就依然能够给予许为近乎致命的重创。 不知道是受到愤怒还是疼痛的影响,大肚子杀手浑身的劲力好像突然提升了很多,硬生生把许为推到了旋转菜刀回旋而来的弧线上,一时间许为非但挣脱不开,甚至没办法将大肚子杀手反推回一步。 旋转菜刀近身之际,全身绷紧发力的许为忽地放松了一下,令猝不及防的大肚子杀手微微向前倾斜了一下。 扔掉匕首的许为及时抓住了对方因为肚子很大所以比常人更大的前倾幅度,抬起小臂双手揪住大肚子杀手的衣领,浑身寸劲暴起,一把将只有一瞬间失衡的后者侧摔到了地上。 许为也依着自己和对手那股侧摔的力量,随大肚子杀手一齐摔到了地上,不过其中一把高速回旋的菜刀还是在许为后背剐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所幸伤口剐得比较浅只是皮肉伤。 大肚子杀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熬着腿上的血流和痛楚跳了起来,速度一点不比之前他蝶舞翩翩的时候慢,飞速捡起匕首在瞬间爬起的许为竟然没能来得及再把匕首插进大肚子杀手的后腿肚。 天上的雨已经停了,但许为额头低落的水珠子以及后背淌过的瑰红色血水还一刻未有停止。 月亮很敏捷地躲开了再次掠过的乌云,淡淡皎白玉光将布满雨水的坊间小路找了个明朗亮堂。 刚刚在滂沱大雨中都没有被浇灭的矮石灯,此刻却熄灭了好几盏,看起来应该是没有熬过最后的那一阵穿堂疾风。 小路两边路口撑伞看热闹的人十分开心的把伞收起扔到了一旁,还有两个不要命的小年轻不理身后漂亮姑娘的关心跟劝阻,一人嘴里叼着根腌肉干站到了距离许为后面很近的位置。 小路两旁的宅子大都是还算精致的二层楼木制民宅,所以甚至有不少好事之人看到雨停了后还提着灯笼站在二楼露台上想要看个清楚。 一共捡起了三柄菜刀的大肚子杀手看了眼自己有些颤抖的破洞大腿后望着许为“嘻嘻”一笑,忽然甩腕子对侧面民宅的一个老头掷出了回旋菜刀,那菜刀在割开老头胸口后又飞了回来。 见到露台上的老头被杀死,周围看热闹的好事之徒顿时乱了起来,在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以及东西被撞落的声音中,大肚子杀手的回旋菜刀向自己后方飞去再杀两人。 许为拿着匕首向前想要阻止近乎是疯了的大肚子杀手,但另外一柄菜刀已经疾速回旋着朝他而来,许为挥起匕首要去挡,谁知这柄菜刀在许为身前忽然转了向朝许为身后而去,目标竟是那两个嘴里叼着腌肉干的年轻男子。 即便在战场上杀过再多人,许为还是没法接受无辜之人死在自己眼前,朝着回旋菜刀方向丢出了手里仅剩的那柄匕首。 匕首撞击回旋菜刀后逼其变换了弧度疾速转向另一边,给那两个吊儿郎当年轻人回身搂住焦急的佳人小跑着离开的机会。 但重新接回两柄回旋菜刀的大肚子杀手已经不顾大腿上的伤全力朝许为杀来。 这次两人仿佛角色反转一般,手握两把剔骨利刃大肚子杀手贴近手无寸铁的许为,他龇着牙喘着气,手上挥刀的速度一点不比之前慢,誓要在抓住这一刻机会将许为身上的瘦肉削个干净。 见对手丝毫不给自己后撤之机,许为拿出蹀躞带上绑着的手弩替自己挡下瞬间劈来的两刀,他带着手弩本来是想找到机会狙射大肚子杀手的脚踝以封住其行动能力,不过现在是用不到了。 木制的手弩并没法抵挡几下锋利无比的“双飞蝶”,只一合便被“啪”得一声当场砍断。 大肚子杀手见许为没了最后的武器,神情也变得兴奋狠毒起来,他曾经活剥生剐过各种各种动物和人,即便再是硬骨头,在他那既毒辣又有凌虐分寸的切割手段前都会痛苦害怕到哀嚎求饶。 等猎物求饶之后,大肚子杀手会大大放慢切割的速度却不停手,任由哀嚎咒骂声响彻天空。 一直等到哀嚎声停下,被凌虐到呆滞后的目光和神色就是大肚子面具人的最渴望的东西,这种东西被称为绝望。 大肚子杀手已经想好了,反正自己出不了城门,不如就先将许为砍个半死,然后掳到偏僻的坊居中躲起来,将许为慢慢虐待正好也能打发等待开城门的时间。 当许为慌乱地朝大肚子杀手脸上扔出打火石等日常物件时,大肚子杀手只觉得异常亢奋,亢奋到近乎让他忘记了腿上的血窟窿。 先割去许为手臂和肩头的肉让他不敢全力回击,再割许为胸口的肉让他慌乱,不过想到许为刚刚在金禧楼曾使出过快到近乎是凭空消失的步法,大肚子杀手立马似野猪般俯身,双刀连环朝着许为下三路杀去。 许为扔日常物件自然不是指望这些东西能伤到大肚子杀手,只是短暂地拖延了一下时间,面对双刀快如飞虫振翅的大肚子杀手,许为及时抽出腰间蹀躞带迎敌。 同样俯下身子的许为就如荒原野狼一般,并没有打算和野猪般的大肚子杀手硬拼,他拿着蹀躞带边挡边向侧面后撤,这根蹀躞带也是许为在左骁骑卫时期所得,其坚韧远超普通绳索。 当然光凭蹀躞带也并不能够抵挡亢奋挥舞的“双飞蝶”很久,许为用尽所学金蛇缠丝的功夫在数回合的接架躲闪后,以蹀躞带缠住了大肚子面具人的一只手。 虽然只是一条手臂被死死缠住,但大肚子杀手两把菜刀的连贯挥舞在刹那间被打断。 得手的许为丝毫没有停歇,躲开敌人后手全力劈来的一刀,借着速度和爆发的劲力拉住蹀躞带把大肚子杀手的左臂向着侧后方曲折翻转拉拽。 左臂被反向弯折即将被废的大肚子杀手再用轻盈蝶步跟上许为保证自己被缠住的左臂不会立刻翻转折断,尽管他刚刚曾用力量短暂压制过许为,但那并非他平时的力量,现在速度大肚子杀手只能被许为的巨大的力气给不断拉扯。 许为脚尖点地无比敏捷,大肚子杀手忍着伤口不断流血使出的蝶步也依旧轻盈,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居然就像两只苦命的沾血蝴蝶在翻飞轻旋。 大肚子杀手知道再不反抗自己的左臂只有可能被许为拉断,连忙甩出手中的菜刀,那右手中飞出的菜刀在空中疾速回旋形成了跟两人截然相反的回旋弧线,精准地朝着许为面门而去。 许为御卫术的呼吸还在,面对朝自己面门来的回旋菜刀只轻微起头便准确闪过,丝毫没有影响手上不断拉拽大肚子杀手左臂的动作。 占着先机的许为一脚踢在大肚子杀手后膝弯处,让他无法不停跟着自己转,打算在这一次直接双手用力把大肚子杀手的手臂拉到脱臼撕裂。 岂料大肚子杀手的回旋菜刀确实无比精妙,刚刚被许为躲过的回旋菜刀这次既没有回旋,也没有在许为意料中被大肚子杀手接到,而是绕了一圈又向许为袭来…… 同时大肚子杀手用右手接过被蹀躞带勒到几乎没法动弹的左手中松开的菜刀,咬牙冒着左臂被生生拽断的风险用右手向后方的许为劈出绝命一刀。 转了一小圈速度没变但弧度降低回旋菜刀朝着许为腹部而来,大肚子杀手近乎舍弃左臂的右手向后一刀直冲许为脖颈。 除非许为弃了绑在大肚子杀手左臂的蹀躞带,不然在如此近的距离无论如何他都躲不开大肚子杀手那拼了命的两刀。 可一旦许为放弃了蹀躞带,那么即便大肚子杀手左臂真的断了,身上伤口尽数崩裂的许为要赤手空拳打赢大肚子杀手也未必容易。 更何况由于本身的柔软和脂肪,许为到现在竟没能拉断对方的胳膊。 无奈之中许为倒仿似冷静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避开了大肚子面具人的拼命两击。 一瞬间被接到回旋利刃以及挣脱了蹀躞带的大肚子杀手刚要转身追袭许为以免他得到武器,突然却觉得喉头一凉,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疾速刺进了他的喉咙。 既然带着短弩,又怎么会不带弩箭呢? 许为匕首刺腿以及蹀躞带绕臂一方面确实是那一刻最好的选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活捉大肚子杀手逼问他剩下的面具人会去何处,毕竟已经在这里耗去了太多的时间,恐怕今夜是难以再追上敌人了。 可大肚子杀手确实有些本事,终究还是让许为不敢怠慢地去空手斗他双刀,所以许为也没再犹豫,趁着大肚子杀手心态亢奋,且转身无防备的瞬间,在极近的距离下抬手甩出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那根弩箭…… 两把沾血无数的回旋菜刀被匆忙地扔到地上,大肚子杀手双目惊恐地捂着喉咙向后退,似乎是想要暂时留住喉口的那点空气以求保命。 许为听着侧面露台上,被回旋菜刀击杀之老人的妻儿正在嚎啕大哭。 不远处大肚子杀手的后方有具尸体几乎被回旋菜刀割断整个喉咙,头耷拉地连着筋诡异弯折在一边;还有另一人被重伤腹部,求生的意识让他努力向前爬了长长一段,以至于地上被拉出了一道令人无比触目惊心的血痕长尾。 “你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求生!”许为身形陡然前倾,瞬间冲过大肚子杀手的肩旁,指节分明的秀气手掌重重拍向后者插着弩箭的喉咙。 一到银光穿过大肚子杀手的脖颈刺进一旁的地里,大肚子杀手也被许为一掌拍倒在地,张着嘴瞪着眼睛的他,流露出了自己曾经最爱的神色,其名字叫做绝望。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永通坊见闻 还没等大肚子杀手完全失去生机,许为便已经转身去将他那四柄圆润锋利的菜刀收了起来。 “双飞蝶”就是圆形菜刀状的利刃,但比普通的菜刀要精致锋利得多,握在手中的感觉也是轻盈舒适,确实非常能够激发人切东西的欲望,换个角度来想也的确是四把非常好用的菜刀。 刚才听到另外两个逃跑的布衣面具人说到了城门,许为虽然也心知追不上对方,但还是想去看看情况。 走之前许为用匕首割开衣服绑住了身上那些止不住血的伤口,这已经是他不到一个月以来穿坏的第三套衣服了。 许为穿着的这些衣服大都售价在两到三贯铜钱左右,这种衣服普通人一年可能也就置办个一套,不得不说许为现在的生活水平其实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平民百姓。 穿着内衫,身上绑着一条条素兰色布帛的许为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他满地翻找小箱子里为数不多那些真兑票的样子看起来更是有点狼狈。 等许为找到所有的真兑票后细细一算也有整整二百十五贯,对陆敏来说或许是九牛一毛,不过对之前常常风餐露宿的许为来说已经算是天降之喜了。 乌云没有再能遮蔽月色,潮湿的阴风依旧呼呼刮着,将坊中树木的吹出了一阵阵阴森的声响。 许为快步朝城门口走去,距离最近的东城门约莫还有两个坊的距离。算不上近,但若是加快步子小半个时辰内也能够走到,要是跑着过去就更快了。 果不其然,待许为一手拿着一把菜刀小跑到东门的时候,石头城的东门已是牢牢紧闭,不少有急事需要出城的百姓居民都拥堵在城门口。 许为还没有走上前就已经听到退回来的百姓在口口相传着,“因为今夜金禧楼珍宝大会遭了强盗洗劫,丢失了天价的财物和古物,蒋州刺史虞大江震怒,要求立刻封门,全城搜索抢匪贼人。” “强盗在金禧楼里大肆打劫了半天,一个捕快官兵都没见着,现在估摸着跑出城门了,他虞大江开始封城了。”许为约莫能够猜到既要夺陆敏钱箱又要害宇文成龙性命的面具人八成就是高振和虞大江的手笔,所以他也七七八八能肯定《梵本三昧经》定是已经被运出了石头城。 城门附近明显也进行过激烈的混战,最后追到城门口的黑衣蒙面人恐怕被全部屠杀殆尽了,尸体已经被官府的一些差役拉到一边去堆放,估计会集中处理,不过地上那些雨水都冲刷不掉的血迹应该还要停留很久。 出不了城的许为一时间也没了脾气,尽管城门口有众多居住在石头城外的游客和贩子,还有不少因为赶行程需要及时离开的商人,不过一脸铁面无私的威严守城军官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拔出军刀对着急的百姓们厉声道:“没有虞大人的手谕,谁也不准出城!都给我滚!” 不少百姓碍于那几乎一尘不染、没有半点瑕疵的隋刀隋甲,退到老远才会骂两句,“当年隋军打进来的时候投降快到恨不得立马蹲下摇尾巴,现在穿上了隋朝的盔甲、换了隋刀,对着百姓倒是依旧作威作福,其实打从十几年前到现在连个正正经经的强盗都没抓到过。” 因为流了不少血,许为实在是肚饿难耐,可现在他手上只有五张五十贯的兑票,看似很有钱却买不了一个江南常见的甜味烧饼。 当老板看到衣着破落的许为拿出五十贯的兑票时,只当许为是强盗或乞丐,甚至还要去报官,逼得许为只能退到墙根附近去发呆。 实在不行只能先回去找陆敏老板了,且不说可以问问小箱子里的白纸是怎么回事,至少可以先把肚子填饱啊。 就在听周围百姓对于关城门的咒骂与抱怨声听到心烦意乱的时候,许为忽然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熟悉的声响,那是陆家马车上的独特风铃声,因为有好几个是陆晓亲手做的,所以之前她就在许为面前显摆过很多次,许为便也将那风铃声给记了下来。 既然陆敏在附近那就最好不过了,风铃声仅仅一闪而过,可对于左骁卫中时常负责侦察和追踪的许为来说已经足够了。 许为忍耐着腹中的难熬快步小跑了起来,他小跑的速度在常人眼里已经很快了,不过与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奔袭速度还是差远了。 陆敏的马车就停在东城门旁边的永通坊中,永通坊比起之前许为经过的那些坊可差远了,因为是之前新建的坊,所以永通坊比普通的坊要大不少,楼层也像一些富贵的坊一样甚至有个两三层。 可就是这样一个本应该是相对崭新的坊,里面的破落与脏乱着实令人咂舌,走在里面就像老鼠走在地沟里一样,阴暗潮湿,时不时还会有异味传来。 永通坊是石头城里穷人最多的三个坊之一,除了本就住在里面的贫苦百姓或异乡人外,永通坊里几乎塞满了赌到倾家荡产,病到无钱可依,嫖到无家可归的石头城穷鬼。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人多的原因,永通坊里也呈现出了另一种热闹场景。 几个因为撒酒疯互殴的酒鬼在出了几拳后自己躺到了地上,前脚讨了钱的乞丐后脚就跑进了破落的花柳屋舍,街边上的卤水味道让许为感到一阵刺鼻,赌坊里好几个穿着文人体面衣服的中年先生嘴里吐露着无比刺耳的脏话。 或许是看许为浑身破烂还拿着两把菜刀,路上那些恶狠狠的几乎谁路过就要欺负一下的泼皮没敢拦到许为的面前。 倒是有两个脸上胭脂涂很浓的醉酒女子想拉着许为去喝酒,不过被许为一个闪身,很简单地就遁走了。 往永通坊边缘走一段后,纷繁混乱的噪声就慢慢平息了,边缘的房子似乎更为破落,没忍住好奇的许为跟着一小道微弱的灯光看向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屋子里面。 在只有一张床,一条破棉被的房子里,有一个病到没有一丝血色的中年人同样也在好奇地看着许为,或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走过了吧。 永通坊里的小路很窄,莫说是石头城的迎客大道,即便是刚刚许为和大肚子杀手交过战的怀仁坊里的坊间小路也要比永通坊里的路宽上许多,永通坊里的小路只能勉勉强强能走一辆普通的双骈马车,若是再大些可能就不好走了。 所以陆敏的马车其实走得很慢,打听追寻了没多久的许为此刻不需要竖起耳朵就能清晰听到马车上特别的风铃声。 许为迈着轻巧安静的步子悄悄跟在后面,看到马车在一座破落庙宇前停了下来,谁能想到如此凌乱堕落的永通坊里竟还有一座庙宇,且这座庙宇其实修缮得很别致,从外观上来看就是后来仿着隋制格局建造的庙宇,看起来应该是修了没多久后便荒废了。 远远瞧见陆敏等人下车进了破庙,许为悄悄跨过庙宇的大门,观察一番发现里面无人看守后便蹑手蹑脚来到了穿过庙宇前殿来到了破庙的正殿里,不得不说这破庙虽小但各个殿都相当齐全。 “这里安全吗?”陆敏刻意压低了他洪亮的声音道,“现在城门一关怕是没有办法了,谢老君您的人可知道那些面具人之后会去哪里?” 一个年迈沙哑但还是有些中气的声音缓缓道:“陆老板啊,我本以为这会是一笔有得赚的生意,现在好了,今夜死了那么多人,你付的五万贯钱恐怕还比不上我一直养着他们的成本啊,不知道高振是从哪里找了批这么厉害的人,各个都算得上是江湖上的强手了。” 果然,许为瞥了眼塞在自己袖子里的五张真兑票,再想到之前那一箱子的假兑票,现在又听到陆敏与庙里这老头的对话,很明显那群黑衣蒙面人是陆敏自己找来抢《梵本三昧经》的。 “若是谢老君您的人不想着去抢钱抢其他东西,而是全力去抢《梵本三昧经》,现在头疼的可能就是高振自己了。”陆敏的言语中其实还是夹杂着怒意:“都养了快十年了,无论新人旧人,便还是这般不听命令吗?当时求您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要《梵本三昧经》,只要!” “哈哈哈哈。”被称为谢老君的老人仿佛要笑到喘不过气,“陆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下这群人,最开始都是造反的起义军,后来又是当强盗山匪,自打我养着他们几乎都是以战养战,这神都城周围为啥从来没有强盗山匪,那都是这群人的功劳,既有如此功劳,做事有些自己的性格也没什么好说的呀。” “是啊陆老板,我们的人从金禧楼一路死到东城门,你坐马车过来也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们本打算连带着今晚金禧楼的客人都抢了大赚一笔,可事实上当《梵本三昧经》被夺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舍了性命去抢了。”一个冷漠病弱的女子声音也响了起来,那是一个许为无比熟悉的声音。 “可最后,你们手下这伙神都城附近唯一的强盗,还是把事情搞砸了。”陆敏摇头道:“而且还我们还差点搭上了宇文公子。” “怎么?陆老板,是你自己为了撇清干系,让我特意命令手下不要去管你,现在反倒是来怪罪我们了?别的我不管,今日我们这死了那么多人,五万贯钱我们是一分都不会退的。”声音沙哑的老人说起话来竟还有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欸,老君莫说笑,这五万贯既然给了那我是绝不会反悔的。”陆敏对于同为神都四大豪商的谢家明显还是有些忌惮,见谢家人口音不善,自己的态度也软下来道:“那至少要帮着我们把经书夺回来吧。” “夺个屁啊!娘的城门都关了,三五天内肯定开不了,石头城的城墙都是新建的,本来就比旧城墙要高,而且虞大江那老贼卵派了这么多人守卫,根本出不去,等咱们出去的时候怕是经书都已经送到狗隋皇的手里了。”说这话的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子,其情绪激动时用词的粗鄙程度能让大多数男子汗颜,但其实这个女子也算是许为的旧相识。 “啧啧啧,没想到会是熟人开大会啊……”躲在暗处的许为不觉莞尔道。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不攻自破的狡辩 本就受了不少伤,又跑着奔波了好一会的许为,在知道破庙正殿里都是自己人后状态明显有些松懈,泄去内息后的呼吸声响也变大了些,一下子就惊动了大雄宝殿里趴着的两条大狗。 其中一条乌背青毛的猎犬最是敏锐,许为刚刚不自觉笑了笑的时候就已经将其惊动,此时许为呼吸声刚刚大了点,这只乌背青毛的猎犬立马站了起来将头朝着许为的方向转去,嘴轻轻咧开,鼻子一抽一抽明显是在找许为的位置。 乌背青毛的猎犬没有出声,但旁边那只浑身漆黑的炸毛大狗已经朝着许为的方向狂吠起来。 “什么人!”声线很粗的女子声音从庙宇中骤然响起,同时两只铁爪般的武器撞破本就凌落的窗户直朝许为而来。 许为连忙拔出腰间的两柄“双飞蝶”菜刀去挡,边挡嘴里还喊着,“等一下!是我!” 对方似乎并没有停手的打算,她甚至不打算绕到大雄宝殿的正门,猛地跃起对准破窗户和旧墙便砍。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一把比普通槌头刀更大得槌头大刀破墙而出,直直压向许为的额头。 许为见状自然抬刀去便挡,结果被那从天而降的巨大挥刀力量生生向后逼退了好几步。 “怎么?你是嫌动静不够大,知道这的人太少了吗?”许为看着用大刀劈开墙体的高大女子道。 对面站着的女子正是曾经在望月楼三楼观看了许为和陈东东一战的柳嫣,今日她身穿乌青色卷草纹的贴身武服,这款本应该还算较为宽松的武服此刻却完全掩不住柳嫣身上暴起的筋肉。 柳嫣的脸乍一看和她高大强壮的身形完全不搭,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面部的肌肉同样紧实无比,英俊的脸庞上有着不输于司马玉戡的强硬五官。 说话间许为正打算收刀,因为不远处袁秋宁看到许为没事,已经不顾烟尘和危险匆匆提着名贵的裙摆,穿过柳嫣用特制槌头大刀轰开的大窟窿跑了过来,丝毫没有要顾及自己丈夫的意思。 不过柳嫣似乎并不打算停手,只见她腕子一抖,本来已经回到她手臂上的两只机关铁爪忽又朝着许为迸射而去,匆忙闪身躲避的许为一时没能脱身干净,被两只铁爪神不知鬼不觉地由内而外抓住两只脚踝。 柳嫣的力气可远比大肚子杀手要强劲得多,只见她臂膀一鼓一拉便将许为狠狠拉倒摔在地上,直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霎那间,整个破庙中的人似乎都感觉大地震颤了一下,想要坐起身子的许为看了看忽然抵在自己鼻尖的寒光大刀刃,无奈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许久不见,柳大将军还是如此厉害。” “许久不见,许为你还是这般没卵用啊!”柳嫣单手握刀指着许为不屑道。 袁秋宁见许为摔倒在了地上,连忙跑到了柳嫣身旁扯着她的手臂道:“柳嫣你干什么?许为是自己人,他本就已经受伤了……” “我没事。”许为望着天上重新皎光朦朦的月亮笑道,“这不是从小就打不过她吗?” 因为柳嫣收刀而重新爬起的许为看着比自己高了整整半个头有余的柳嫣笑道,“想不到谁都不服的柳大将军居然也为了口饭而投靠了神都的大豪商啊。” 柳嫣对着神色落拓不羁的许为睥睨而视冷冷道:“你懂个屁。” 袁秋宁用修长分明的青葱玉手拍了拍柳嫣,细声叱道:“干嘛呀?为什么要对许为这样?” “我对瞧不上的人都这样。”柳嫣一脸无所谓道,随后她转向袁秋宁直言道:“倒是袁姐姐你实在对这许为太关心了,尤其现在还有这么多外人在,未免……太不知廉耻了一些。” “无妨的,你也知道我那老郎君早就还了我自由,压根不拿我当夫人,都是面子上的事情罢了。”袁秋宁对与柳嫣的关系看起来似闺中密友一般,这一点是从小就没变过的。 “那你也把面上的事情做做好啊。”柳嫣对袁秋宁的态度和对许为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对袁秋宁不但表现出了招架不住的无奈,还有些宠溺地提醒道:“尤其那陆家也在,我可听说许为现在搭上了陆家二小姐的大船,且不说现在还怒气冲冲的陆敏,那陆家二小姐本身也挺厉害。” “我会怕那个小姑娘?”平日里对家仆和外人都冷淡到几乎漠视一切的袁秋宁此时却掩嘴笑道:“几日前还教我甩了脸色呢,再说即便没有谢家不是还有你们呢嘛?陆家再厉害还能有当年的隋朝追兵厉害?” “也是……整个神都都把那个娘们儿唧唧爱打扮的陆敏传得神乎其神,说他用刀的本领堪称神都第一绝。”高大强壮的柳嫣,此刻的表情竟跟爱听闲话和说闲话的深闺女子没什么两样,回头看了眼身形比许为还瘦弱,脸谱已经被雨水化得一塌糊涂的陆敏,满脸鄙夷道, “要真那么厉害,他也不至于现在落到这番田地了,能有什么可怕的。” 柳嫣一如既往谁都瞧不上的态度让许为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对自己做了个鬼脸悄悄调笑柳嫣的袁秋宁轻轻一笑道:“陆老板真的很厉害,不过今次也确实是栽了。” 这一边陆敏和谢家的老家主谢柏安也已经领着几个手下走了过来,陆敏后面跟着的是陆家的中年管事陆瞻和拿回铁骨朵的昆仑奴阿墨。 从来只在家中管账房几乎不接触陆敏黑道生意的管事陆瞻现在依旧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好像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噩梦。 不过其实陆瞻的心里也很清楚,幸亏宇文成龙和大老板陆敏都没事,不然恐怕就要变成整个城头庄的噩梦了。 而本来没什么精神的阿墨看到许为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庆贺他们两人都活过了这么一个吓人的夜晚。 本来阿墨以为在望月楼里帮陆敏跟各种江湖强人打黑拳就够危险了,护卫应该会清闲安全些,谁知道第一次当护卫就差点让人给宰了。 谢柏安被两个年轻女子扶着缓缓走到了陆敏的旁边,他身后还跟着四个摘去面罩的黑衣人,看起来应该是那些黑衣蒙面人的头目,其中一人是认识许为的,正是许为一脚踹倒了他的下属并连带着撞到了他才让他没能射杀高振,不然怎么想都算是阴差阳错立了个大功才是。 许为不得不去在意谢柏安看向自己的眼神,这个年过花甲直奔古稀而去的老头并不似许为想的那样矮小,而是有着宽大的骨骼,身形也只比许为矮了一些,谢柏安脸上的皮肤也不似年迈老人那样松垮,不过斑倒是有些多。 谢柏安的丹凤双目小且有神,但他的有神倒是和高振那种野心勃勃不太一样,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许为的样子里满是打量和挑衅,没有那种想将一把把横刀插进许为体内的愤怒,倒像是有着想用无数根小针折磨许为的不满。 陆敏似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赶忙上前拍了拍许为道:“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还以为你追不到面具人后会返回金禧楼,特意派了人在那里等你,哈哈哈。” “我,算是来奉还陆老板的钱的吧。”许为拿出腰间那五张五十贯的兑票给陆敏道:“倒是不曾想搞了半天你和高振竟饶有默契地使出了一样的手段。” 许为环视了一眼谢柏安和他身后那四个黑衣人,其实今晚因为反抗和慌乱而死在黑衣蒙面人手里的无辜者也有不少,尤其是很多云威镖局不明所以的镖师,但此刻许为虽有千万的不满,却还是只说了一句:“幸好今天陆晓没有来……” 陆敏本来准备了一些说辞来进行狡辩,毕竟高振今天也派了面具人来抢夺,而且其目的要比陆敏派的那些黑衣蒙面人恶劣得多。 很明显,高振和虞大江今日不仅仅是冲着《梵本三昧经》而去,他还冲着陆敏的那箱子兑票,还冲着宇文成都的命而去,为了这些目的虞大江甚至下了州府的官令逼迫金禧楼里的护卫们全部离开,好让他们的杀手能够更稳妥更迅速地抢走钱箱并杀死宇文成龙。 此外,一直到石头城大门紧闭陆敏才想明白,为什么在珍宝会开始前高振会对时间这般重视和焦急。 其实在珍宝大会开始前,陆敏也非常重视时间,因为今晚谢家的黑衣蒙面人和他并不会有任何沟通联系,他们只会在先前就固定好的时间内对金禧楼发动突袭洗劫财物并抢夺《梵本三昧经》,这也是当时陆敏没有强硬坚持而是妥协着让许为等护卫离开金禧楼的最大原因。 但以结果论断而言,这或许也是陆敏今日败给高振和虞大江的最大原因。 如若直接把事情闹大,反而可以打乱所有人的计划出奇制胜,钱箱本就是假的,里面那二百五十贯送给高振又何妨,如果能早早想到废太子杨勇那派会想要杀死宇文成龙,那么只要能将宇文成龙保护好,凭陆敏、许为等一众人以及黑衣蒙面人的加入,未必不能和那些面具人一较高下…… 而另一方面,高振如此重视珍宝大会开始时间的原因,约莫就是他和虞大江早就定好了关城门的时间,只要能够把猝不及防的陆敏等人拦在城内,那么顺利夺得经书、钱财并杀死宇文成龙的面具人们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虞大江今夜并没有出现,抢夺经书、钱箱以及杀人也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虞大江和高振放着之前那么多机会不动手,一直等到今日,就是为了能把所有事情都恰恰好一次性撇到强盗或仇家的身上。 想来除了《梵本三昧经》外,陆敏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换来的钱前以及宇文成龙的性命恐怕从高振、虞大江两人离开万金质库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成了他们谋划的目标了罢。 不过看高振自己差点被杀,一脸糊涂的模样,估计他肯定也没有想到陆敏同样会派一批看起来和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且几乎打听不到身份的黑衣蒙面强盗去抢《梵本三昧经》吧。 陆敏在来破庙的一路上想了很多,他也知道今天金禧楼里有不少无辜之人是因为自己的决断而枉死,他在思考如何应对家人质问时,其实也是在试图说服他自己。 只不过当许为说出“幸好陆晓没来”时,陆敏所有的狡辩都在一瞬间不攻自破了,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是啊,为了保险起见我特意让她留在陆府的,本来只是以防万一那些黑衣蒙面人犯了强盗的狠劲杀红了眼,现在看来倒是挺有远见了。” 许为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敏,无论有什么理由他的做法都让许为不齿,当然高振和虞大江更是如此,心中烦躁的许为回望了眼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的谢家老家主谢伯安道:“别盯着我看了,你那群手下真的是又残暴又没用……养着做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道不同 许为一句话既冒犯了四大豪商之一的谢柏安,又将他手下的黑衣蒙面人们给数落了一番。 谢柏安嘴上是不屑一顾的笑意,不过盯着许为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很难说不是在盘算些什么。 “小子,你算哪根葱?敢来说我们?”一个身型稍高的黑衣人指着许为道。 “我是不算什么,那你们呢?你们今晚除了滥杀无辜、抢夺财物外又做了什么?”许为也并不打算与眼前的黑衣人们好好相处。 “我们死掉的那些兄弟是假的吗?谁知道对面会有什么厉害的杀手。”另一名黑衣人指着许为道:“光会说风凉话,你又做了什么?” 黑衣人话刚说完,一把菜刀“唰”的一声直直飞过他耳边插进了破庙正殿的墙里,许为从腰间拔出另一把菜刀对着黑衣人比画了两下道:“我追回了那个掩人耳目的假钱箱,还杀了那个用四把菜刀的人,比你们总是厉害些吧。” 黑衣人刚刚也在指挥弟兄们抢经书,自然知道许为说的是哪一个,他望着许为手上那剁肉半圆菜刀般的锋利武器,一时竟语塞得说不出话来。 “哼,‘双飞蝶’嘛,我听说了。”柳嫣将那柄比普通槌头刀还要大上一轮的槌头大刀扛在肩上,“不过是中原十刀中排行第八而已,有什么好自傲的。” 许为其实不知道中原十刀这样的排行,听说“双飞蝶”在整个中原能排到第八,反而还觉得有些新奇,“那排行第八也不错了,后面不是还有第九、第十垫底嘛。” 就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倏然触及到了柳嫣的逆鳞,她那如男子般俊朗的双目一瞪,伸手狠狠揪起许为的衣领道:“你什么意思!?” 许为这次没再忍让,他皱着眉一把按住柳嫣的手腕,“什么叫我什么意思?你又在发什么疯?” 见许为和柳嫣二人针尖对麦芒,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袁秋宁连忙上去要把两人分开。 袁秋宁病怏怏的脸上一点凤尾痣和一点泪痣看起来格外清晰,她那双卧蚕眼望向许为的时候格外温柔,又非常小心翼翼,惹人怜惜,“你们两个快别闹了,柳嫣她手上这柄刀正好就是中原十刀里排行第九的‘神爪大鹏’,许为你刚才那句话确实把她给得罪了。” 听了袁秋宁的话,许为自觉冒犯到了脾气火爆的柳嫣,轻轻“哦”了一声后先松开了手,他对着柳嫣赧然一笑道:“我哪能知道这些,我压根就不知道中原十刀这种名号,怪不得你不像小时候那样用双刀了。” 见袁秋宁从中劝解,柳嫣也没再和许为计较,说了句“你能知道个屁”后便松开了手。 有些好奇的许为细细看了一眼柳嫣的那把“神爪大鹏”,其样式并没有偏离槌头大刀的基本,有着较横刀而言更为宽厚的刀身,更长的刀柄以及刀柄后面用以重击对手的圆形槌头。 不过柳嫣这柄“神爪大鹏”的刀身还要比普通槌头刀大上不少,刀柄也长一些。 刀柄下的槌头处有两根漆黑的绳索蜿蜒伸出,每根绳索都连着一只机关“鹰爪”,这两只机关“鹰爪”在不用的时候就一上一下牢牢挂在柳嫣右臂上,用的时候则会像刚才抓住许为脚踝那样死死扣住对手关节,以限制其行动。 此外,“神爪大鹏”的刀尖处也比普通槌头大刀更为弯曲锐利,活像栩栩如生的鹰嘴一般。 “小袁,就是他吧?”时不时打量许为的谢柏安在右边那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抬起右手指着许为道,“冲动单纯、毫无远见,比之那陈文傲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跟老夫我年轻时候比更是云泥之别,你……又是何苦呢?” “老爷说笑了,许为刚才着急不过是因为隐山卫今日杀人太多。”袁秋宁淡漠地瞥了陆敏后低下头道,“至于我想要离开谢家,与许为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老爷你身旁两个新娶的小妾都那般娇嫩如花,又何必非要留下我呢?” “老夫是爱才,你的才智与本领,我身边这些花瓶纵是百个千个都比不上啊。”谢柏安对着袁秋宁耐心规劝道:“既然不是为了这个只顾得上眼前、不懂权衡的小子,那你一直留在谢家不就行了,留在老夫身边又有什么不好呢?” 袁秋宁没有回应谢柏安的规劝,只是一改往日的无言冷淡对着谢柏安肯定道:“许为绝非目光短浅之人。” “这小子还不目光短浅?陆老板若不求我派人去抢那《梵本三昧经》,难道真的要花三十万贯去买吗?区区几十条人命和三十万贯钱相比,简直是可以完全忽略的代价。若这小子是因为隐山卫丢了经书而发脾气,我自当无话可说,可他呢?竟是在为死去的那些百姓和镖师愤怒,这与三岁孩童何异?”陆柏安毫不客气地指责起了许为道。 听了陆柏安的话,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陆敏先跨了两步来到许为身前,看样子是要防止许为冲动拔刀。 毕竟陆敏还想仰仗谢家的隐山卫来夺回《梵本三昧经》,他那张被雨水打得稀里糊涂一团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光凭眼神就看得出他在规劝甚至恳求许为隐忍。 不过这次许为也并没有拔刀,只是望着谢柏安淡淡道:“你以为自己是目光长远、心思成熟,天生就有拿别人性命去牺牲的权力,不过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只会躲在高门屋檐下还不自知的老懦夫罢了。” 谢柏安想要说话,却被许为抢先道:“当年的南陈宫中多的是你这种自诩为天之骄子不拿百姓放在眼中的人,殊不知在高门屋檐被隋军攻破后,他们也不过是隋军眼中的一具普通尸体而已。只能说有的人活了一把年纪终究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梦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性命轮得到你来权衡,等谢老板你真正遭受过无妄之灾和生死之痛后,再来跟我探讨几十条人命和三十万贯钱哪一个更珍贵吧。” “你这小儿!”谢柏安指着许为道:“简直是强词夺理,老夫我历经的磨难比你吃的盐还多,你知道我为谢家赚了多少钱吗?你知道现在谢家的产业财力依旧是江南魁首吗?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要是你真的经历过生死劫难却依旧不懂生命之可贵,那只能说明你天性就是自私。至于你有多少钱,我更不在乎,你就好好养着身子多活两年,多娶两个小妾吧。” 其实无论是对于放任强盗抢虐杀人的陆敏,还是自以为可以随意牺牲他人的谢柏安,许为只深深感受到了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柏安被许为气得一抖一抖,似发泄般紧紧搂住身旁两个小妾的丰腴腰枝。 陆敏见状重重叹了口气,连忙走到谢柏安身前打圆场道:“谢老君莫要生气,许为本来就是这样一根筋不听劝的人。不过他的实力咱们也是有目共睹,就跟您手下那些隐山卫一样,他们有点本事的人都会有些古怪脾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他吧,他跟您面前就是个孙子辈,能懂什么呢?” “是啊老爷,许为他还年轻,而且打小就在战乱里打滚,学识和精明自然比不上您。”袁秋宁也在一旁帮着许为说话道:“我这个弟弟若是得有道理,虽说只是传闻但老夫始终是南陈旧人,集齐中原十刀助南陈的皇室一臂之力老夫自然是义不容辞。” 许为听谢柏安的话只觉得离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可以再外人面前说出来的吗?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做得一笔好生意 谢家老家主谢柏安看见许为脸上诧异的表情,挤着眼角似又有些不满意地对众人说道:“瞧瞧,我说起南陈皇室,就连打小住在主城外的陆老板脸上都还有几分肃然之意,结果许为这小子脸上只有惊异和漠然之色,看来帮大隋打了几年仗就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喽。” 许为知道南陈灭国不过十余载,不单单是陈文傲这一脉,南陈皇室以及他们的家臣中想要复国称帝之人肯定也不在少数,甚至就包括了眼前的袁秋宁和柳嫣,毕竟她们应该自打国破家亡后就一直追随陈文傲那一脉。 但同为南陈皇室十二家臣之后的许为,自打跟着隋军征伐了侵犯河西的西狼族后,对于大隋和南陈的感情确实发生了变化。 无论哪个国家或说哪一个皇家,背后都站着无数自甘流血的战场亡魂,而像邓云信这样自甘流血的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是把小家寄托于大国之中。 如今天下已定,既然百姓的生活都在越变越好,又何必为了一群并不算贤德的亡国皇族再去掀起中原的战火,再去波及一个又一个逝去英烈曾经想要悉心呵护的小家呢? 所以这一次谢柏安说得并不算错,许为在见证了一个又一个兄弟为了国与家一一战死在雁门关外之后,确实无意再去协助少时的主子点燃战火。 甚至如果将选择权置于其面前,许为无疑会站到想要复国的南陈皇室的对立面。 不过现在许为自然也不会傻到与谢柏安讨论这种虚无缥缈之事,尤其被从小陈文傲赐予“寒豚”称号的袁秋宁以及“烈虎”称号的柳嫣就在旁边。 许为还不至于傻到去与所有人为敌,只是诚恳道:“祯明公对我族人的恩义,以及对我的教导,许为毕生难忘,如若他此时于洛阳有逃离之诉求,我必定当仁不让豁出性命将其救回神都。” 许为此话一出,反是让在场不少人感到难堪,很多人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南陈怎样怎样,实际上却已经各自认定追随起了南陈的“新皇帝”。 可明明被称为祯明公的南陈皇帝陈叔宝此刻还在洛阳活得好好的,如今南陈皇室的其他分支却根本没人想过要先将祯明公从洛阳接回来,都只是想着复国之后自立为王的事情。 许为跟这些野心勃勃的南陈遗老们究竟谁更大逆不道,其实真的不太好说。 陆敏咳嗽了一声道:“许为有此心意,也算不负南陈栽培啊……” 见谢柏安欲言又止,陆敏也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只是这‘双飞蝶’是许为搏命夺来的,算得上是他的命根子,岂能说给就给啊?您想想,抛开什么‘得中原十刀者得天下’的江湖传言,这习武之人哪有不爱刀的?更何况是中原十刀这样的好刀,您看您身后那几个兄弟一听到‘双飞蝶’乃中原十刀之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谢柏安闻言回头看着自己身后那几个两眼放光的黑衣人,狠狠骂了句“没见识的东西”,随后借着陆敏的话说道:“这样岂不是正好,许为刚才出言冒犯了我手下这些今晚同样浴血奋战过的隐山卫,此时献上爱刀,刚好是化干戈为玉帛。” 许为正欲说话,陆敏不依不饶道:“如若要化干戈为玉帛,也可以出钱安抚嘛,都是习武之人,大家也应该体谅许为对于‘双飞蝶’这种好刀的情有独钟,夺人所爱实在不道义。不如这样,我再加两万两白银,出城便能去我府上领取绝无二话,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夜已深,不远处永通坊繁杂的烟火气似乎没有半点收敛,反有愈来愈盛之势。几个喝劣等酒喝到找不着北的醉鬼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后被柳嫣一手一个给扔了出去,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破庙里古朴老树上的小乌鸦饿的直叫唤,两只老乌鸦很及时地赶了回来,一边扇着翅膀一边发出着令人心烦意乱的不详叫声。 “我压根没打算跟今晚滥杀百姓的隐山卫化干戈为玉帛。”许为拔出背后的另外几把“双飞蝶”。 眼看气氛又不太对,陆敏急忙要回身去按住许为让他别再搅和大事。 不料许为轻轻松开手将“双飞蝶”的三柄锋利菜刀都扔在了地上,而后指着之前插进正殿旧墙里的那一柄道:“不过这双飞蝶我用不惯,算不上是我的爱刀,给你们也无所谓。” “嗯?”陆敏用力擦了把脸上已经糊到看不清样子的花脸谱,轻轻抬肘撞了下许为道:“这可是中原十刀,你便这么给了?” “又接又打,练起来确实耗费时间,反正也是不要钱得来的,给就给呗。这样你也能省下两万两白银,咱们何乐而不为?” 许为虽说不认同陆敏的行事作风,但他确实也给陆敏惹了不少麻烦,陆敏因为陆晓的缘由也确实对许为照顾有加,所以此次将夺来的“双飞蝶”送给谢家,也算是可以还陆敏一些人情,许为如是想到。 “替我省下两万两?”陆敏抬头望着古木上乐呵呵吃虫子的小乌鸦,拍了拍额头道:“还是你许为会做生意啊。” 陆敏定然是不愿意将“双飞蝶”拱手相赠的,并非因为他有集齐十把刀入主中原的野心,而是因为即便“双飞蝶”只在中原十刀中排行第八,恐怕至少也能兜售出五万贯的高价。 尤其现在神都城内有不少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的人,届时“双飞蝶”的售价可能会跟《梵本三昧经》一样远远超过陆敏刚才愿意支付的两万贯,甚至能够把陆敏付给谢家的人手钱都赚回来。 可现在许为这一摊手一丢刀,那白白得来的几万贯钱盈余瞬间便打了水漂…… “哈哈哈哈,许公子爽快这一点,还是令老夫刮目相看的。”谢柏安当然也知道“双飞蝶”能卖出怎样的价格,更晓得刚才竭力阻止许为送出“双飞蝶”的陆敏在打着什么算盘。 现在许为这一爽快就帮谢柏安省下了好几万贯钱,本就是商人的谢柏安心中怎能不高兴,以至于许为那些不恭敬的话他都可以完全当作耳旁风。 袁秋宁侧目望着许为的温顺面容和认真神情,平日里几乎抬都不抬的嘴角又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许为一言既出,肯定是驷马难追,没有其他办法的陆敏只能低下头对着谢柏安恭敬道,“既然如此,还请谢老君再劳劳神,助我和宇文公子夺回《梵本三昧经》,到时候宇文家和晋王那里我一定不忘替谢家美言。” “用不着,我说过了我是南陈的人,不会做隋人的狗。”谢柏安这句话或许没有侮辱陆敏的意思,不过周围人听起来肯定还是会有些难堪。 但陆敏不是普通人,他出刀杀人的时候够狠,低头求人的时候也够沉得住气,一如既往恭敬道:“大隋的君主手段残忍已不是什么秘密,今次谢老君出手相助,是救我陆家乃至整个城头庄的大恩,我陆敏必定不会忘,只求老君莫要藏私,将您手下那群厉害的隐山卫精锐都借小陆一用。” 谢柏安也知道自己刚刚一时说错了话,但他谢家老君的面子在那,怎能主动认错,见陆敏求得虔诚,便也伸手扶起眼前这位弯着腰低着头的后辈道:“陆老板自当放心,我隐山卫后备兵力充足无比,也确实有好几个不出世的高手,只要能够得了经书的位置,自当帮你抢过来完成使命,” “只是现在出不了城,我在门口安排的桩子也都被杀了个干净,咱们根本不知道那《梵本三昧经》会被送去哪里,抑或是将会如何送到大兴城中去。”柳嫣微微低头看着众人道:“若是找不到他们的位置,拳头再硬也是打在棉花上啊。” 陆敏知道柳嫣所说的道理,可现在面具人已经逃出了城外,他们却被困在了城内,想要知道对方会如何运送《梵本三昧经》实在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就在众人为难时,听了半天的许为默默转身离开,陆敏在后面想叫住许为问他要去哪里,谁知袁秋宁先一步小跑拉住许为道:“许为,你身上又添了那么多新伤,要不还是等我替你好好包扎上药后再回去休息吧。” 袁秋宁以为留了不少血的许为是撑不住了要去找地方修整,不料许为对着袁秋宁温和一笑道:“无妨,我还不休息,当然也不打架,只是想再去看看之前被我杀了的那个面具人身上会不会有些线索,然后再去金禧楼碰碰运气。” 许为的话似一串铃铛声响轻轻穿过了所有人的心扉,即便是大海捞针,即便希望渺茫,也总得干些什么吧……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高振和虞大江这两奸人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留下,既然如此我就让我的人都换上常服散到石头城最乱的几个坊里去打听打听吧。”谢柏安对于许为似有些改观,“这小子的心智毅力倒是要比常人成熟坚韧上不少。” 不过当谢柏安看到袁秋宁匆匆小跑着赶回正殿,将平日里不让别人碰的珍贵药袋子挂在乌背青毛的猎犬身上,打算跟许为一块去找线索时,还是狠狠啐骂了一声,“这种嘴上没毛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许为其实也不愿意袁秋宁跟着自己冒险,他知道袁秋宁用毒解毒的功夫乃是第一流,但她毕竟是个没有武艺的弱女子,若是真碰上青铜面具人那样的对手,凭现在的许为铁定是护不住她的。 可袁秋宁是铁了心要跟着许为去,她一手牵着猎犬,身子轻轻靠向许为小声道:“我懂些医术,肯定能够发现那些你看不出的线索;而且路上也能帮你换些药,免得你昏倒在路上;更重要的是以你现在的身子肯定也打不过那些高手,有我在你就得顾虑些,更能沉得住气等援手,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找回经书在考虑,你这弟弟可别多想了。” 许为哪敢多想,只得挠了挠脸道:“那要不让柳嫣跟着?她那么厉害肯定保得住你。” “这哪行,柳嫣得保护谢老爷啊。”袁秋宁说着手靠近许为手边道:“快帮姐姐牵着狗啊,我哪里牵得住她?我告诉你,我的这条‘青青’可厉害了,你要找到线索少不得得仰仗她呢?” 心疼妹妹的陆敏当然也很不乐意见到袁秋宁和许为那般亲近,尽管他自己有一妻一妾,也绝不想让陆晓受一点委屈。 任谁都看得出袁秋宁绝非普通女子,且不说她身边有个那么高大强壮的柳嫣,其跟旧陈皇室的联系也相当紧密。 即便在黑道上凶悍如陆敏,也不敢细想招惹袁秋宁会有怎样的后果,他只希望袁秋宁跟谢老君说的是实话,希望袁秋宁离开谢家真的不是为了许为。 不过看许为跟袁秋宁先一步走远,陆敏心中也算是安定一些。 不知为何,在一次次的化险为夷中,陆敏也渐渐开始相信这一次有许为在就一定不会有问题,毕竟刚刚也是许为那几句务实的话让没了办法的大家重新燃起了一些希望。 不去想其他杂事的陆敏继续跟谢家老君商量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盯着高家、虞家和云威镖局,我听说高振在遇袭后便坐着马车回了府,若有机会咱们直接把他逮住问个清楚。” 陆敏回想着金禧楼发生的一切继续说道:“至于云威镖局,他们今日在金禧楼先是帮着高振将我们的护卫全部赶走,后又在宇文公子逃生时故意堵住他去路,其他镖师我不确定,他们的镖头一定知道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身上的线索 许为牵着乌背青毛的猎犬青青和袁秋宁匆匆走过了依然混乱一片的永通坊。 其间有几个刚从赌坊输得精光一身火气的青年人见袁秋宁身形娇弱、样貌脱俗想要拉她进偏巷去亲热。 许为本想出手阻止,谁知袁秋宁却轻轻推了下许为让他先别动手,而后一脸淡漠地抬起了手,似要让那三个青年人拉着她走。 其实袁秋宁淡漠不屑的脸上每一寸白净的肌肤都透着不情愿,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见状都会动些恻隐之心。 不过此刻许为和袁秋宁眼前这三个打扮得不伦不类的青年人刚刚在赌桌上又输光了钱还被人狠狠折辱了一番,正需要找一处地方将自己心中的憋屈通通发泄掉。 对他们来说看似不谙世事,如仙女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袁秋宁,正是他们找回心底成就感的最好选择。这三个未能满足赌瘾的青年还未搭上袁秋宁的手,心里就已经在幻想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一会儿会被他们如何折腾驯教得服服帖帖… 不过就在两个人火急火燎地触碰到袁秋宁纤纤玉手的那一刻,一阵酥麻感突然钻入了他们的皮肤。 那是种一下子就能让他们浑身放松的舒适感觉,不过那舒服感觉在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后的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却是让人站都站不稳的浑身酸软。 两个青年人几乎同时“哎哟哎哟”地哀嚎起来,他们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麻痹,身体无意识地在地上蠕动。 三个滥赌青年中,还没来得及碰袁秋宁的那一个见兄弟们痛苦地倒在地上,大喝一声“臭婊子”就要抬手去打袁秋宁,结果毫无防备地被旁边的许为在刹那间掰断了三根手指,和他另外两个兄弟一起蜷缩在了地上嚎叫。 三人叫喊的声音实在太响,直把刚刚赌桌上的对头们都引了出来。 毫无疑问,接下来这三个运气不好碰到许为和袁秋宁的无能青年人又将再次遭受一番旁人冷漠无情的嘲弄。 “你下手好重啊许为。”走出一团糟的永通坊后,袁秋宁的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就连旁人都能看出来她心情变得更好了,“你那一扳,若是没有好的郎中救治,那无赖这辈子怕是连筷子都不好拿了。” 许为却是没有袁秋宁那么轻松,神情反而有些担心,他停下脚步温和地抓住了袁秋宁的手腕将其轻轻抬起,感受着同样从手上传递到全身的酸麻感,“你最近又服毒了?” “嘻嘻,一次是有人想毒谢老爷,让我给尝出来了,另一次则是我自己做了一种新的毒药想试一试。”袁秋宁望着许为担忧的神色抿起嘴笑道:“不用担心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毒是我消化不了的,再说身上多点毒我也安全啊。” 袁秋宁有着家传的抗毒能力,她天生就能够把不少毒药吸收后通过皮肤散发出来,平时只是微微散发。可一旦袁秋宁情绪波动得厉害,身上积累的未消散的毒便会很快蔓延出来,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接近她,即便不触碰她都会被弥漫出来的毒所侵袭。 “你快别握着我的手腕了,毒性肯定越来越强了吧…”袁秋宁红着脸想要把手臂缩回去。 “我不怕你的毒。”从小被袁秋宁练出强大扛毒性的许为自然还不至于被这些相对微量的毒素困扰,“只是这毒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能抗毒解毒的人,那毒不也会有一部分残留在体内?” “几年不见,你倒是懂得多了。”袁秋宁伸出指节分明的纤细五指摸了摸许为的脸道,“但姐姐我的抗毒能力可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很多哦,五脏六腑残余的那些毒对我而言甚至是以毒攻毒的补药哦。” 许为望着袁秋宁靠近自己的清冷容颜,她甜腻的粉唇也让许为不得不红着脸将头撇开,“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快点去怀仁坊,不然这石头城中的马快官差们可能就要把那大肚子面具人的尸体给收走了。” 许为说的其实也没错,从他离开怀仁坊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按照现在的速度可能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回到怀仁坊。 若是换了往常,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城中马快赶到凶案发生地,并完成对整条街的封锁。 一旦凶案现场以及那大肚子面具人的尸体被官差掌控,那么许为和袁秋宁就很难再从大肚子面具人的尸体上找到线索了。 所幸今夜并不是个普通的夜晚,石头城虽属于建康县,但由于蒋州州府被设置在石头城内,所以城里面的所有马快都由蒋州刺史虞大江直接调配,如今这些马快正按照州府的命令挨家挨户搜着面具人,根本没时间去管一具尸体。 这也恰恰给了许为和袁秋宁收集线索的机会,两人在前往怀仁坊剩下的路上几乎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许为担心袁秋宁在谢府里受委屈,而袁秋宁则一直在为许为的战场危情而胆战心惊。 当许为一边在伤口处抹着袁秋宁给的伤药,一边牵着乌背青毛的猎犬走到怀仁坊时,之前和大肚子面具人交手的那条街上依旧还有人在给被回旋菜刀杀死的那几个人收尸和哭魂…… 其实那些人的死和许为也不能说毫无关系,毕竟大肚子面具人无差别杀人就是为了逼许为扔掉手中武器去救人。 许为坚定着心神不再去听周围凄惨的哭声,现在的他只有将那伙在金禧楼和街头巷尾杀人如麻的面具人找出来,才能真正告慰今天被无故杀害的那些百姓的亡魂,尤其是司马玉戡的那两名忠勇副将。 许为捡起之前丢在地上的匕首,先轻轻翻动大肚子杀手的的衣物和随身物件。除了火石、零散钱财等日常用物外,还有一小袋特别的吃食,里面装着的都是些黄黑色的椭圆形小果子。 许为拿出那些小果子放在手心里瞧了瞧,将猎犬青青拴在一旁树干上的袁秋宁背着手缓缓来到正在认真研究的许为身边,轻轻靠着他蹲了下来。 “咦?这不是槟果吗?”袁秋宁望着许为手上的椭圆形吃食道。 “槟果?那是什么东西?”许为将那果子放在手中捏了捏,随后打算放入口中尝尝味道。 “欸,等下。”袁秋宁伸出十指拦住许为想将槟果放入口中的手,身体也因为着急而失衡倒在了许为怀里。 靠在许为身上的袁秋宁仰头望着温润的下巴急道:“这槟果乃是药物而非吃食,吃少了味道一点都不好,吃多了却会上瘾还会重伤口舌,实在没必要尝试。” “哦。”许为对袁秋宁的话打小就没什么怀疑,十分听话地那槟果放回了小袋子里。 看到那一袋子的槟果后,袁秋宁似想起什么一样起身走到了大肚子杀手的脸旁边,轻轻掰开了他的嘴,发现此人的口舌以及牙龈已然被被槟果侵蚀损伤了不少,明显是长时间服用槟果的后遗症。 想到此,袁秋宁又去翻弄了按捏了几下大肚子杀手的衣服,她捋了捋秀长乌亮的鬓发,抬头看着许为散发着微弱俊彩的眉眼道:“此人应该是从岭南、交趾等百越之地而来,他的衣服材料跟中原之地的不太一样,而且此人常年服用槟果,这种果子只有在百越之地才能繁茂生长,在中原一直都是有价无市,根本不足以让人吃到口腔如此受损。” “而且…”袁秋宁有些嫌弃地在鼻尖前扇了扇风道:“此人口中恶臭,牙齿黑黄破损明显,近来一定还吃了很多,恐怕也还没从百越之地离开太久。” 许为点了点头后用匕首割开了大肚子杀手身上的衣服,发现其颈部和手腕上都有十分明显木枷和锁链伤疤,明显是长时间佩戴重重的木枷锁和镣铐所导致。 “以这不算陈旧的伤疤来看,此人从前一定被抓捕乃至流放过。”许为仔细查看了大肚子面具人手臂和背后,发现除了武器伤痕外,还有不少齐整凌厉的鞭挞伤痕,“既然他有常年大量服用槟果的习惯,又是个当过苦力经常挨鞭子抽打的枷锁囚犯,那么此人很可能是个被流放到百越之地做苦工的重刑犯。” 袁秋宁站起身点头道,“那么既然如此,或许其他人也一样是从百越之地逃出来的流刑犯人,若是能再探查几具尸体或许就能确定了。” “当时在金禧楼里应该还有十几个布衣面具人被杀害,如果他们身上都有枷锁伤痕以及鞭痕的话,那么这群人便是流刑犯无疑了。”许为收起匕首放入腰间,又捡起了一旁的镰刀,他望着地上那个之前被摔碎的小箱子,忽然想起之前有两个跟着大肚子面具人的布衣面具人曾经劝说大肚子面具人赶紧离开,这两个人很可能还在石头城中。 眼下只要能够确定金禧楼里那些面具人身上也有鞭痕、枷锁疤痕乃至常年服用槟果所导致的口舌损伤,那么就能够大大缩小范围去搜索城中潜伏着的那些布衣面具人了。 想到此,许为赶紧对袁秋宁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金禧楼再查证一番。” 袁秋宁收起那一小袋槟果放于药袋中,然后又小跑着去到街边一户亮着灯的人家里,掏出一锭金子买了一件旧衣杉和破大氅给到了目瞪口呆的许为手里。 “在那之前,你先把你身上这件破烂不堪又被雨水和血水浇透了的衣服换了吧,平日里我管不着,今日我在你身边,你就一点伤病都别想留下。”袁秋宁在谢府除了做药的时间外,多走一步路都不愿意,要是那谢柏安看到这一幕恐怕又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坳不过袁秋宁只好乖乖将衣服穿了个歪歪扭扭的许为,一边牵着猎犬一边被袁秋宁亲密地挽起手臂,踏着未干的雨水继续快步朝着金禧楼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这次是你情我愿 与怀仁坊内街凄凉的场景不同,荣富坊内的金禧楼此刻或许比之前开珍宝大会时还要热闹,有一群穿着皂色官服的马快和蒋州府临时雇佣的闲散差役正在金禧楼里里外外维持着秩序。 一具具身着工致云纹劲装的镖师尸体正在被抬着往外面运。 能够进入云威镖局的镖师,尤其是和许为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大都有些家底或偏门关系。毕竟现在云威镖局实际上也算是蒋州府的认可和扶持的神都唯一正规镖局,其镖师不仅每月的例钱远超普通武夫,在神都城乃至整个江南的权威和体面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 这样一份和公家官吏差不多体面,赚的又比普通小吏还要多一些的好工作,武艺高低自然就不可能是唯一门槛,他们大多数都是有所特长被家中寄予希望,或是家中帮着铺好路希望他们能够安稳过好一生的神都城未来。 而此时,这些家人们引以为傲的杰出孩子和心尖尖就那样一个个面色苍白地躺在一旁的地上,等待着家人的认领,有不少到场的父母和年轻妻子已经跪倒在地抽泣了起来,也有一些碍于面子的父亲背过身在悄悄抹眼泪,更有人扬言定要云威镖局和金禧楼给个交代。 但本是悲戚戚的氛围此刻却被周围赶来的围观之人破坏得一干二净。 有好几个荣富坊的居民们听说金禧楼遭遇大劫难,连外衣都还没来得及穿便跑出来看热闹,在遇到平日里也不算相熟的街坊邻里后,更是一反常态地攀谈了起来,所说内容无非是今夜金禧楼被盗走了多少财物,死了多少人,凶手可能为何人云云,至于其他幸灾乐祸的风凉话,许为也实在有些听不进去。 除了荣富坊里的居民外,周围一些坊厢小街,以及在大雅集中逗留还没有离开的游人几乎都来到了金禧楼瞧热闹,不得不说珍宝大会被强盗袭击这件事情远比珍宝大会本身要有吸引力得多。 许为和袁秋宁两人被挤得近乎粘在一块,许为的手里还抱着乌背青毛的猎犬青青,这狗看起来瘦瘦长长,身上倒结实得狠,许为将它抱起来的时候几乎是吃了一惊,不过正是有呲着嘴、透着幽光的猎犬在怀里,不少被许为挤到的人刚要回头大骂又被青青吓得回过了头去。 走到人群最前面,有几个凶巴巴的临时差役拦住许为说“看热闹的别再往里面走了!不然把你们都抓起来!” 衙门的临时差役大都是石头城里一些比较服管的闲散人士,缺人的时候城头庄里一些打手也会加入进去,这些人平日里在街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突然金禧楼出了这么大的正事,自然是分外积极,此刻俨然是一副十分不好说话的样子。 蒋州府里里外外派了很多人手在金禧楼,许为知道凭他现在的穿着即使翻墙进去也很难有所作为,只见比普通男子稍高一些的他微微扬起脖子,空洞双目渐渐积聚起皓白无暇的月光,正集中所有注意力观察着四周的人,听着四周的声音。 在不远处,之前被许为用横刀砍掉了右手三根手指以及重伤左手两指的“花将军”罗温此时已经包扎好了双手站在一堆人中间,他脸上那黯然的失望神色难以掩盖,因为很可能过了今晚他就要被不近人情的云威镖局分配到其他打杂的职务,或是直接离开云威镖局。 不过此刻罗温还勉强支撑着失落的心神,正在耐心安慰其他伤亡同僚的家属。 在罗温那一块儿主要安置着一些中年镖师和镖头的尸身,死去的人数虽不算多,但每一个几乎都是家里的着过多的情感,因为云威镖局的那个少镖头即将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确定目标的许为抱紧猎犬青青,身子一寸寸发力挤向云威镖局那张狂少镖头的方向,其间他将不少人挤得抱怨连连,甚至有人想要抓住许为要个说法,可惜许为即便是在人群中穿梭,速度也远超常人,根本不会给别人轻易抓到自己的机会。 乌背青毛的猎犬青青也很是乖巧,在袁秋宁揉着它的脸说过一定要听许为的话后,便真就非常安静地被许为抱在怀中,等到了空地上许为将它放下来时,青青也没有像别的跟丢主人的狗那样慌张狂躁,反而是非常警惕地跟在许为身边。 许为再回头去望人群中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到袁秋宁,只好沉住气赶紧先去将那张狂好色的云威镖局少镖头抓来再说。 至于这云威镖局的少镖头也是运气不好,本来许为其实已经有些跟他不上,正打算去一间间小酒楼打听一番,谁知这少镖头过于猴急,找了个没人的巷子便已经跟两个女子干柴烈火地“打”了起来,狂妄放浪的笑声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男女之事人之常情,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若在以往许为绝不会去煞风景,可惜现在似乎只有这位少镖头的面子可以让许为轻松进入金禧楼。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的许为此时已经踏着矫捷无声的步伐来到了三个纵情撒欢的男女身旁,他也不愿对着女子动手,指挥着猎犬青青蹿到了其中一个女子脚边。 那女子确确实实也是怕狗,特别青青还是高瘦精壮的猎犬,只听她“啊”的一声就吓得坐倒在地,摔倒的时候还拉着全身注意力十分集中的云威镖局少镖头一齐跌向了地面。 “又见面咯。”许为一脚踩在了云威镖局少镖头的胸口,手中匕首闪电般扔出,直直插在了少镖头耳朵边上的青石地面里。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云威镖局的少镖头被打搅了好事,第一时间当然是震怒无比,不过当他借着月色看到许为那张熟悉的脸时,忽然言语又平和了起来,“是你啊……我……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强迫……” “没问这个,倒还不知云威镖局少镖头尊姓大名?”许为其实也对这个啥本事没有,被自己狠狠踢了一脚肿着脸,居然还有力气和心思想着男女之事的年轻人有些好奇,只觉得此人有如此的天赋恐怕其父辈绝非孬手。 “我叫唐少通……”张狂的云威镖局少东家此际遇上许为完全没了脾气,“你……少侠到底有何指教?” “没什么指教,帮我两个忙。”许为放开唐少通,将他拉起后又捡起地上的匕首抵在他的身后,“唐少镖头可否找个由头把我带进金禧搂,从哪个门都可以,还有关于今天金禧楼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对我、陆老板还有宇文成龙说的?” 许为说罢叫回了在一旁绕着两个女子跑犹如在牧羊一般的青青,并勉强和善地让那两个尖叫不停的女子赶紧离开,随后用匕首抵着唐少通的后腰严厉道:“快说!不然我保证打到你下半辈子对着任何女人都有心无力。” 唐少通被许为一番话吓得两腿颤抖,慌张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除了陆老板我见过几次,你和宇文成龙我听都没听过,今次金禧楼不就是遭了两伙强盗洗劫吗?我们也死了很多人啊……” 见许为叹了口气,唐少通当许为真要动手揍自己,说话都带起了哭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或死了什么手下,也不能全赖我们云威镖局啊……我们走镖的说白了那就是送送货、跑跑腿、卖卖面子的生意人,又不全是打小在山河帮习武的江湖武夫,遇上强盗打不过也是没办法的呀……” 许为之前叹气当然不是想要再揍这张狂却懦弱的唐少通一顿,只是听他用那样的语气说出第一句话后,便知道这位云威镖局的少爷肯定什么都不知道,故而有些失望,等唐少通真情流露般说完第二句,许为已经不想再听他说别的废话了。 “好了闭嘴吧唐公子,现在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带进金禧楼,懂了吗?” “我现在也……唉别捅我、别捅我……懂了懂了……我懂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最大的输家 唐少通虽说只是云威镖局的少镖头,而且还不是长子,但因其父亲与蒋州刺史虞大江的关系亲近,金禧楼附近的马快肯定也是人人卖他面子,当他表明许为是自己找来帮着查案子的高手后,金禧楼门口的马快没怎么盘问就将许为和他身旁的青青给放了进去。 许为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做些别的努力,谁知道只要跟着唐少通,他在金禧楼中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金禧楼的一楼被毁损得很厉害,因为面具人与黑衣蒙面人,也就是隐山卫,最后的乱战几乎把一楼波及了个遍,就连宽大结实的木头柱子上都刻满了刀痕以及拔都拔不出的飞蝗石碎片。 许为周围满是被劈碎打烂的古木桌椅和精致杯盘,甚至镶嵌在地上的洁白玉璧都被砸出了凹口与裂痕,已经开始渐渐发乌色的血水和混杂在一起发出泔水味的酒菜全都洒在石板和白璧上,不知金禧楼的伙计们之后能否擦拭得干净。 其实隐山卫黑衣蒙面人的尸体也还没有被收。 按照谢柏安所言,这群人最开始是陈国灭亡两年后重新举兵攻入神都打算助南陈复国的起义军,被隋军剿灭后就成了谢家豢养在神都城附近的绿林山匪,他们的身份自然会让正在查案的马快们百思不得其解。 有唐少通傻站在一旁,周围识时务的马快并不敢去阻挠许为探查面具人的尸体,许为此时也毫不客气地直接用匕首割开了一名面具人的布衣,此人和之前那大肚子杀手一样,手腕小臂上有很重的镣铐伤痕,脖子上则是明显的枷锁伤疤,一看便知是重刑犯。 不过这个人牙口齐整,应该没有长时间服用槟果的经历,除此以外就连身上鞭子伤疤的长度都跟大肚子杀手身上差不多。 许为揭开这个人脸上的面具,发现此人长得颧骨突出,颅骨顶厚,双目极不对称,光看样子便有些吓人。 之后许为连续查探了两个面具人都发现了差不多的镣铐、枷锁伤疤以及鞭痕,有的人身上和大肚子杀手一样带着槟果,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就是一群从百越之地逃出来的流刑犯人。 只是当许为又在一楼多查验了几具面具人尸体后,他发现另外有六具尸体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光凭第一眼感觉便能看出那六具尸体要比另外的面具人尸体更为强壮一些,手里头用的基本也都是隋制军刀,但上面的章纹被刻意抹去了,所以并不知道这些人可能隶属于谁的麾下。 在较为特别的六具面具人尸身上,并没有枷锁和镣铐伤疤,反倒是他们玄铁般漆黑的贴身硬甲让许为不得不注目。 据许为所知,隋军的正统披甲以及内甲中理应不存在这种锤炼工艺的甲胄,可如若不是官营的铁匠或武器坊,又有谁能够产出这般轻盈贴身且坚硬实用的黑色玄甲。 除了黑色玄甲外,许为还在这六具尸身的其中两具上发现了相似的小药瓶,里面的药丸也差不太多,可惜许为对药理知之甚少,只能先行收着之后再去问问袁秋宁。 唐少通站在许为身旁看似一脸纨绔不羁,实在内心慌张地怦怦跳,生怕许为再挟持自己去做些什么,所以当许为突然又跟他搭话时,唐少通几乎吓得跳了起来。 “没别的意思,只想问问这具和那边两具尸体中你有眼熟的吗?”因为之前便见识过云威镖局的精工盔甲,所以许为此时正怀疑那黑色护身玄甲是出自云威镖局的工匠之手。 可惜无论是尸体的身份以及黑色玄甲的来历,唐少通都是一问三不知,许为现在也约莫知道,遍观今日绝大多数云威镖局镖师在见到黑衣蒙面的隐山卫后所做出的呆滞反应,恐怕他们除了被吩咐收到消息不要动手外,就再不知道别的事情了。 而这个信息许为也在胁迫着唐少通带他离开金禧楼的路上得到了证实,根据唐少通的说法,今日的一切命令都是由云威镖局的副总镖头,也就是唐少通的叔叔唐剑威所下,命令的内容有两个,第一个是无论高振提出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第二个是即便今晚遇到强盗也绝不准动手。 可以说,就是云威镖局副总镖头唐剑威的这两个命令无故葬送了很多一开始不知所措的镖师,如果云威镖局这些装备精良的镖师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跟先来到的隐山卫作战,凭他们的实力以及优质盔甲未必会损失如此惨重。 更为巧合的是,因为隐山卫这群黑衣蒙面人的先一步出现,后来杀红了眼的云威镖局镖师们几乎也都将后一步出现的面具人视为大敌。 尽管实际上面具人和云威镖局的镖师应当是一伙的,可由于双方的信息都不对称,没有完全知道内情的云威镖局镖师和只想完成任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面具人同样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冲突,最终导致死伤最惨重的云威镖局实实在在成了今晚金禧楼最大的输家。 其实现在就已经有很多镖师和镖头在担忧,今晚过后云威镖局会何去何从,至少损失了这么多人手,得罪了这么多有权势的镖师父母以及丢了这么大的脸,云威镖局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脸自称是神都第一镖局了。 作为日后可能要继承云威镖局生意的少东家,唐少通似乎并不担心这些。在安全离开金禧楼的许为将其放走后,唐少通那如释重负,肿着脸依旧张狂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云威镖局会有怎样的未来。 离开金禧楼后,许为再去刚才花魁那个位置附近去找袁秋宁已然是不见了踪影。 在许为百感焦急四处寻找的目光中,许为怀里的猎犬青青仿佛通人性般对着许为叫了两声,许为这才想起这狗的鼻子肯定比自己要灵便得多,于是便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将青青给放了下来,而后发号施令道:“青青,快去找袁秋宁。” 青青得了命令后便开始动着鼻子四处搜索,只见它左闻闻右蹭蹭,一开始走得很慢,有时候甚至得回到原地再去闻。许为没有去催促它,因为看青青现在这样子,他知道袁秋宁肯定是已经走远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只有相信青青这条猎犬才能够最快找到袁秋宁。 许为对于青青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随着青青嗅的地方越来越多,尾巴甩动的频率越来越大,它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再到后来直接四足并用地奔跑了起来。 即便是在身形修长精壮的猎犬中,青青的速度也是翘楚,幸而许为尽力奔跑的速度也不慢,故还能紧紧跟上,没过多久一人一狗便来到了大雅集旁边的一家医馆门口。 此时已是深夜,换作平时这医馆里顶多有些喝多了要解酒的醉鬼,或是为小事大打出手的暴脾气,可今日医馆里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由于这家仁心医馆在大雅集附近名声最佳,所以在金禧楼里受了伤的客人和镖师大都被送到了此处。 仁心医馆门口围满了人,大都是送来就医的病人家眷,或许是因为病人实在太多,医馆里已经塞不下,所以郎中们将里面的家属都安置在了门外。 此刻的仁心医馆门外,根据家属样子的不同,大致也能够区分出里面相应人员的受伤程度。 几个穿着富贵的中年女子正凑在一起磕着瓜子有说有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之意;有几个中年人正在细细探讨着金禧楼的遭遇盗匪的情况,怒斥云威镖局和金禧楼的无能;也有悲伤的家眷已经哭哭啼啼倒在一边,身旁好几人都安慰不过来;更有不知病人情况究竟如何的家属,此刻都面色肃穆地站在医馆门口,几乎一动不动。 在那些一动不动的人里面,许为见到了那对之前与吟珑勾栏花魁站在一起的中年夫妇,他们的身姿气度和服装打扮即便放在一众家境殷实的人里面也有鹤立鸡群之感,一看便知这对夫妇不仅家境富贵还极有门风涵养。 见青青对着仁心医馆驻足而立,还哈着气不断望向自己,许为笃定袁秋宁肯定就在里面无疑,但里面实在太过拥挤,而且他也明白自己此时进去出来碍手碍脚外也帮不上袁秋宁什么,所以也只能给乌背青毛的青青挂上绳子,牵着它站在门口静静等待袁秋宁出来。 正在百无聊赖时,许为忽听到身后有两个中年男人正在愤慨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以前金禧楼珍品大会从来没有出过事情,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时候出!” “是啊!哪里有什么强盗,我看就是那挨千刀的高振卖的苦肉计!为的就是耗掉云威镖局的人手,可怜我那孩儿啊。”另一个武夫模样的大个子也悲怆道。 “两位先生这是在说什么?高老板的苦肉计是什么意思?何以见得?”许为觉着两人说的话有些意思,故而牵着青青上前攀谈道。 “你是什么人?赶紧走,我们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胡子几乎立起来的中年人或许是因为焦急,对许为的态度也十分不友好。 许为知道他们二人的孩子都在医馆内,故而抹了抹眼睛扮作难过的模样道:“唉,我是来替我父母守着我受重伤的兄长的,我兄长半月前才进了云威镖局,少镖头唐少通看好他,做啥事都带着他。岂料这好日子还没过上,竟……竟遭此劫难啊,如若让我知道谁是凶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为我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两个中年人看到许为也是同病相怜的镖师家属,故也心生恻隐,高大武夫模样的中年人对着许为说道:“唉,小兄弟莫要冲动,我俩也就是胡乱说说……” “什么胡乱说说,我觉得就是。”一旁生着气的中年人不甘道:“这高振已经几次三番想开个大镖局去抢云威镖局的护镖和漕运生意,为了这个事情双方光是大打出手已经有两三次,多亏虞大人从中斡旋才将高振要开镖局之事压下,今次高振肯定是为了报复和打压云威镖局自己找来强盗演一出苦肉计。” “这……”许为见那胡子立起来的老者情绪激动,明显并不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在胡乱猜测,“就因为之前那些冲突便说高振使苦肉计害云威镖局,似乎有些牵强啊。” “不不不,也不全是空穴来风。”高大武夫的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我听我儿子和几个神都商人都说过,其实最近高振还在暗地里走镖,云威镖局也知道此事却一直没有找到高振将镖局开在何处。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但因为有几笔大生意被抢走,云威镖局和高振最近一直有摩擦,这次的强盗是否是高振为了虚弱云威镖局而演的苦肉计,确实也难说……” 许为只在一旁边听边点头,然后又听两个中年人跟其他凑热闹的人说,“都只是怀疑,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还望大家莫要到处去传言。” 重新牵着青青走到一边的许为有些许失望,听了半天除知道了高振和云威镖局间有些矛盾外,似乎也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回想起曾经高振的护卫张龙说过高振答应他会帮他开一家比云威镖局更大的镖号,许为对于高振暗地里开镖局一事倒也有些相信。 仔细想来此事应该跟金禧楼遇袭之事毫无关联,毕竟蒙面黑衣的隐山卫是陆敏找来的,而面具人的目标又十分明确,云威镖局的镖师们今日损失惨重也实在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了。 为今之计要及时找回《梵本三昧经》,许为还是只能乖乖等着袁秋宁那边的消息……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一封急信 渐入深秋的阴雨之夜,霜寒刺骨令人免不得时常动上一动或拉紧衣服。 由于时间约莫已经过了丑时,仁心医馆里的轻伤人员以及门外的不少家属都渐渐散去。 深夜的大雅集,在没了四处走动的贩夫走卒和鳞次栉比的行商摊位后显得空旷冷清。此时仁心医馆门口在散去大部分人后也显得格外幽静凋敝。 穿着富贵体面的中年夫妇互相搀扶着回了马车,大抵是悲伤过度后又在夜风中站到半夜,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 尽管仁心医馆里少了很多病人,但为了重伤病人能够好好休息,医馆里的大夫并没有让门外的病者家属进到医馆里面,反是劝说这些家属到第二日再来。 经历了流血死斗的许为打了个呵欠靠坐在了门口的柱子旁。 或许是因为怕冷的原因,猎犬青青也蜷缩着躺在了许为的腿边上。 许为的意识渐渐模糊,他今日的所见所闻糅杂着混乱往事,一股脑冲向依旧紧绷着的心弦,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可能真的不需要睡觉,席卷了全身的困意让疲惫的许为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过就在许为经历一系列光怪陆离即将坠入困倦的深潭时,一阵不算太响的欢呼声让他转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许为拍了拍自己的脸将依旧沉沉睡着的青青放到一边,自己站起身轻轻推开医馆的门朝里面望去。 只见仁心医馆的几个大夫正站在一间古朴病房门口低声探讨,尽管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许为却不难发现他们脸上的惊奇与兴高采烈。 许为压着步子靠近那间病房,他仰起脖子看到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两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正对着手上的一张药方子眉头紧锁,似怎么也不理解方子上那几味奇怪和罕见的药物为何能够让床上的青年镖师起死回生。 但两位花甲老者并不敢去打扰开出这张方子的女大夫,因为后者此时正一脸冷漠地在帮青年镖师涂抹奇怪的药膏。 等到一切诊治都完成,保证那位被一掌打下琉璃台的云威镖局镖师能够暂时活命后,就连被一众大夫恭恭敬敬称为“神医”的袁秋宁都用力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病人家属不让进来的,快出去!”一个青年大夫拉着许为的胳膊道,“别在这打扰神医救命。” “住手,他是来找我的。”本来就已经对两个老大夫的询问感到疲倦的袁秋宁见许为来了,连忙拿起药袋子朝着许为走来,边走还不忘叫上呆立在旁边眼眶湿润的花魁一起。 袁秋宁刚走到许为面前就轻舒了一口气将许为环腰抱住,就像条温柔松软的白纱般将许为的半身轻轻包裹。 袁秋宁那张在医馆里不近人情的脸,此时正用力摩挲着许为的下巴和脖颈,嘴里还不好意思地说着,“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我,在外面等很久了吧,我应该手脚再麻利点的,那个男人伤得实在太重了……” “我便是再外面站一天一夜,肯定也没有你辛苦啊。”许为望着神色憔悴的袁秋宁哭笑不得道,双臂也温柔地环住了位袁秋宁纤弱的肩膀。 “我没事。”袁秋宁抬起头对许为微微一笑,随后回望着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花魁道,“钰儿妹妹,方公子的命我已然保住了,可他背脊和腿部几乎全废,如若还希望他能够站得起来,就只能麻烦你先配合我们了。” 名为钰儿的吟珑勾栏花魁此时同样神色憔悴,她的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泥污,一双清爽干净却不失娇媚的眼睛已然被泪水浇肿,无比惹人怜惜。 不过此刻花魁的身姿依然保持的端庄曼妙没有丝毫松懈之意,看起来也是位心思强韧的姑娘。 花魁听到袁秋宁的话后没有多言,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在许为和袁秋宁后面快步离开了仁心医馆。 在出门的时候花魁还见到了刚刚得知儿子醒来消息——缓缓从马车里走下来的青年镖师的父母,她对着那对富贵夫妻轻轻施了一礼,后者神色勉强地对她点头回礼。 “今日在那七彩琉璃展台之上,姑娘虽然只是为了配合王留兜售那《梵本三昧经》,可是当那些强盗出来的时候,我看姑娘竟能冷静指挥云威镖局的镖师,且当那个壮硕的面具人想要伤你时,另一个面具人还拦住了他,我想知道其中缘由。”许为对花魁拱了拱手道:“还望姑娘能够将所知一切都实话告知。” “这便是我们的条件。”袁秋宁在旁边说道,“只要钰儿妹妹你可以将一切实话全盘托出,我定会用上最好的药保住那方公子的脊柱和双腿,不然即便活下来,肯定也是半身不遂,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这般场景吧。” “你真的能保住夏郎的双腿?”花魁沈钰儿恳切地望向袁秋宁,光是从她那眼神中就能够看出,此刻应该再没有其他事情比治好那名叫方见夏的青年镖师更重要的了。 “你也听到那些老大夫叫我什么了?且不说是否还能舞刀弄枪,我保证能让他重新站起来自己走动。”袁秋宁言语平静,似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在里面,但这样子平淡的语气反而让花魁更加相信袁秋宁的医术。 “其实我真的也不知道太多。”花魁沈钰儿看了看袁秋宁又看了看许为,缓缓低下头娓娓而言。 “我并不懂什么兵法武艺,所以也谈不上指挥云威镖局,只是蒋州府的虞大人素来关照我,所以今日特意选了一批云威镖局的青年菁英护在我身前,我当时看似在指挥,不过也只是帮着夏郎出谋划策罢了,至于那些面具人,我倒确实了解一些……” 渐渐升起的晨雾和依依不饶的乌云似乎又要挡住苍白无助的皑皑半月,许为和袁秋宁站在大雅集的集市口望着还要回去守着镖师方见夏的美丽花魁缓缓消失在浑浊的夜色中。 “钰儿妹妹她虽是神都城内人人钦慕的神女花魁,但还是挺可怜的。”袁秋宁神色黯然,眉头微蹙,“光是看那方见夏的爹娘,便知她日后的路只会一步比一步难走。” “怕是在舍弃一切走向方见夏之前,这位花魁还得跨过很大一片泥泞啊。”许为也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则是还在消化着花魁刚刚的言语。 花魁向许为和袁秋宁提供的线索,远比之前许为在仁心医馆门口听那两中年人的抱怨与臆断有用得多。 首先尽管这位花魁在神都名声极高,且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但虞大江一直将她视为掌中的金丝雀,每每到吟珑勾栏必定是高价将其包下,而且一包便是数日,至于她跟虞大江之间是否真的有发生过什么,这个旁人不便多问。 也正是由于这一层关系,这位花魁沈钰儿见到过来自虞大江恩师——曾经的太子太仆高颎——高大人的亲笔书信,那是一封急信,急到能够在深夜直接送往虞大江那不为人知城外私宅中。 虞大江本意是向沈钰儿展示其恩师的绝伦字迹,但沈钰儿慧智兰心仅仅瞧了两眼便将那封急信中的内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信是三日前送到的,除了要求虞大江无论用什么手法必须夺得《梵本三昧经》外,还写明了两点。 一点是得到经书后,无需派人送到皇都大兴城,因为晋王手下诡计多端,指不定会用各种方法拦截经书。信上写明高颎会带足人手亲自来拿经书,保证经书能够直接送到废太子杨勇手中,并直接由杨勇送进宫中。 另一点则为暗中提点,说当年太子被废都是宇文家买通太子府中亲信并勾结朝中庸官一同构陷太子所致,今次既然宇文化及无比疼爱的二儿子宇文成龙到了神都城,那便希望能够给宇文化及一点小小的教训,好让他知道太子杨勇也不是他们说招惹便能招惹的。 故而许为他们可以明确知晓,按照急信上的第一点,《梵本三昧经》应该不会被送走,而是就藏在神都城内某一处等着高颎——高大人带着一众精兵来取,这就是废太子一派认为最稳妥的办法。 而按照急信上的第二点来说,刺杀宇文成龙恐怕也是虞大江在收到急信后临时决定的。 此外,除去从虞大江私宅里得到的线索,花魁沈钰儿毕竟是吟珑勾栏的头牌,而她与一手将她捧红的高振,实际上也很难牵扯得清楚。 沈钰儿对高振的了解甚至超过了高振家中的夫人,尤其金禧楼那群青铜面具人还在吟珑勾栏里借住过一段时间。 和袁秋宁分析的几乎一样,那群面具人大都是从百越之地逃脱的流刑逃犯。 用“双飞蝶”的大肚子面具人名为祝小同,是个喜好割肉虐待的癫人;使一把大斧头的面具人名为顾定,是四个人中杀人最多的一个,几乎嗜杀成狂,力度和身形完全不符合;赤手空拳的壮硕面具人名为董老三,据说是正统武林门派的高徒,被抓也是因为残忍的武林寻仇。 至于那个锦衣面具人,其身份很特殊,就连高振都不愿意透露。沈钰儿只说其实高振一开始并不愿意收留这一群逃犯做门客,不过在和那锦衣面具人背后的势力接洽过之后,高振甚至自掏腰包暗中派人到各个县府赎买回了这些逃犯的随身之物以及武器等。 大多数面具人的逃犯身份,跟许为以及袁秋宁的猜测可以说是大差不差,可那群面具人中还有另外一帮身穿护身玄甲之人。许为对那些人——尤其是他们那个用石锤锤杀了阿旺的恐怖领头人感到万分好奇与担忧。 不过根据花魁沈钰儿的说法,那群人并不是虞大江或高振找来的,而是在珍宝大会开始的前一天才匆匆找到高振给了拜帖。 虽然沈钰儿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这群人的来头好似又大又神秘,以至于高振衣服都没穿好便去找了虞大江商量,最后甚至把整个面具人队伍的布置和指挥权,都交给了用石锤的青铜面具人。 也正是因为那个用石锤的青铜面具人带了约莫三十人加入了虞大江和高振的手下,高振才想着反正要杀宇文成龙,不如多走一步顺便将陆敏的钱给洗劫一空,好让处处跟高振作对的陆家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虞大江和高振的具体计划如何付诸实践,尽管沈钰儿备受两人喜爱,却终究是外人,所以也并不是很清楚。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身不由己 花魁沈钰儿说她今夜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将她的情郎方见夏安排在自己身边作为保护,她做这安排的本意是想要有更多能够跟方见夏相处的时间,可惜这样一个情意绵绵的决定最终却是差点要了方见夏的命。 许为和袁秋宁已将今夜能够调查的地方都调查了一遍,其中最为关键的信息是来自花魁处,毕竟他们知道《梵本三昧经》并不会被直接运走,而是会藏在神都某处等阵高振来取。 想来这也是虞大江匆忙关闭了城门的原因,只要宇文成龙等人能够被死死锁在这石头城内,待到高颎带足精兵来将经书取走后,一切事情便都会十分顺利地尘埃落定。 此时虽已获得了部分信息,但许为等人必须尽快办成另外两件事,一件是弄清楚高振他们到底将《梵本三昧经》藏在了神都城的哪里,另一件则是他们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离开石头城。 眼看石头城外雾蒙蒙的天空已经些许烟柔的白光,一些做早点餐食的铺子已经开始为新一天的生计而奔波,许为连忙牵着青青便要和袁秋宁往回赶。 一晚上未眠的袁秋宁双眼也有些肿,她拉住许为细腻一笑道:“别傻了,现在走回去哪里还来得及,在这等着吧。” 说着袁秋宁从药袋里掏出了一个烟花棒,对着天空拨开盖头后,一束缤纷绚丽的烟花直冲云霄,发出了一声足以让周围居民都起床骂娘的巨响。 支撑不住的袁秋宁吃了一颗药,许为也想吃她却不给只说凭许为的身体还扛不住这药性…… 两人屈膝坐在了一家还未开张的早点铺子前,铺子里的夫妻二人此刻正辛勤准备着一会要煎炸烹煮的各类早点,毕竟自从主城被焚烧推平后,大雅集算得上是神都城最为繁华热络的地方,能在此地立足的商户也大都要比普通集市的商贩更为勤劳一点。 雄鸡打鸣声三三两两响起,吃完醒神药困意全无的袁秋宁正饶有兴致地站在早点铺老板娘面前看她裹着各式各样的面点。 乌背青毛的猎犬青青睡得拍都拍不醒,之前被打扰清梦后同样也无法睡去的许为伸了个懒腰也站起身看着早餐铺子里那对夫妻以及两个年轻伙计的来来往往. “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是能不再被隋军追杀,我便隐姓埋名开个小酒馆,专门做药膳,虽说我并不擅长那些,但终究药理相同,我应该很快便能学会。”袁秋宁望着早点铺子里刚捏好的一个个面点出神道:“现在想来找个喜欢的人一起开个面点铺子,整天捏些有趣的小面人倒也有趣。” 许为乐呵了一声道:“若只是想捏东西玩,开个泥巴铺子岂不是更好,想捏什么捏什么。” 袁秋宁嗔怨地望了许为一眼,“那到时候捏得不好的,你就全给我吃下去……” “哈哈哈哈,我啊……如若真的有那么太平的一天我肯定会吃下去的。”许为忽地若有所思道,“这么说秋宁你真的要离开谢家了吗?” “是啊,也算是得了陈文傲的应允,你也知道我身上的毒,所以我与那谢老君虽有过同床共枕的夫妻恩情,却没有男女之实,可留在谢府总是日日被里里外外那些人戳脊梁骨,现下我既已无所求,自然早日离开的好。” 袁秋宁神色轻松继续说道,“可能因为我父母都是南陈的官身,谢老爷对我确实照顾得无微不至,更从未为难与我,可我实在是不想整日帮谢老爷与他的儿子和兄弟们钩心斗角了,明明是一家人,却是那么的……” “豪门大户自然与普通民家不一样,更何况谢家有着如此大的家业,若是理不清的话,等谢老板驾鹤西去之时,恐怕会闹得很难看。”许为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言语诚恳道。 “是啊,谢老爷确是有大才之人,可他的孩子倒真真是不行,光是那十几个儿子里,竟挑不出一个能分担谢家生意的可用之人。”袁秋宁无奈道,“每日便看着这家人为了这些事情在吵闹使性子,实在觉得可悲。”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许为转头望向在晨雾中衣袂飘飘的袁秋宁道,“自立门户开医馆吗?” “自立门户?”袁秋宁回了许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恐怕还是得看陈文傲的安排了吧……” “其实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陈文傲他依旧在想着复国吗?”许为有些疲惫地低下头,脑海里映出了一张无比执着的少年的脸。 袁秋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想着复国的,何止陈文傲一人,只不过他还是我们这一脉的主公罢了,你也知道当日宫门被破,祯明公自顾自带着张孔二妖妃逃亡,其他皇室族人也四散而跑,只有陈文傲这一脉偏门皇室想着将咱们皇室十二家臣的族人一同带走,那么咱们自然也就尊他们引以为傲的后人为陈朝新主。” “这些事情我当然明白,可回到神都后,我也没见到陈文傲真的做成了什么?神都四大豪商中好像也就谢家对于南陈遗族还忠心耿耿。”许为回忆着他在石头城里的见闻道。 听了许为的话,袁秋宁先有些丧气,后又有些欣慰道:“我们这一脉能够活下来便已经是不易了,陈文傲虽极有本领,却无奈帮手甚少,神都城里的南陈遗族非但不伸出援手还对我们重重打压,以至于陈文傲此刻已经被变相逐出了神都城。要我说,即便陈文傲想复国,现下需要提防的也绝非陈文傲……” 见许为默默无语,袁秋宁知道自己可能说的有点多了,她迈步走近许为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道:“不过这一切,你已然是不要再顾虑了,既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那便不要再回到我们的阴影里来了,就如那钰儿妹妹一样,我只愿你知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就可以了。” “什么阴影不阴影的。”许为望着袁秋宁皱了皱眉,“你就是你自己啊,以往或许你想要照顾快饿死的柳嫣、赵螭他们没有办法,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本事,秋宁你应该为自己而活,如若陈文傲或是其他南陈遗族把你拽在阴影里不让你出来,那么我一定会把他们狠狠揍一顿然后把你从阴影里救出来。” “既然打定主意回了神都我就不打算再走了,更不打算置身事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是大隋还是南陈,所有会再损害神都的腌臜龌龊之事我都会亲手将它们了断干净的。”许为也握住了袁秋宁的手,空洞的双目中似亮起了一束坚定的光,“我们都要在神都城里好好活下去,没有人可以来打扰。” 袁秋宁听了许为的最后一句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没有人会来打扰,若是陆家那个小姑娘来打扰,你可怎么办啊?” “我说的,并不是这些……”许为脸色一红道。 “还不把手给我松快!”不远处马车里一个老者略带沙哑的喊叫声传来。 是谢家老君看到袁秋宁发的信号后,亲自带着残存的隐山卫过来接人了。 很快另一辆大马车停到了许为和袁秋宁面前,柳嫣匆匆忙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扶起袁秋宁便上下查看她是否有受伤。 而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谢柏安坐在马车上无奈地看了许为几眼后堪堪问道:“许公子这半夜可有找到什么线索?莫不是满脑子的儿女情长把大事给忘了吧?” “线索自然是有的。”许为看了看行人渐多的街道,“不过应该不会在这里就要说吧……” 最终在谢柏安不情愿的神色中,许为还是坐上谢家的马车回到了永通坊。 在幽深的回廊暗巷里修整过一断时间过后,许为被隐山卫带到了永通坊的另一处隐蔽建筑中,在无意间的打听中许为才知道,原来这永通坊也算是谢家在石头城内为数不多的产业,而且相当隐蔽,几乎无人知晓。 当年石头城扩建缺钱的时候,谢柏安借了很多人的名义出资修建了永通坊,以至于现在永通坊里绝大多数的屋舍其实都是谢柏安的,而且他向来只租售不卖,所以到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候,几乎整个混乱的永通坊都布满了谢家的藏身暗道。 许为被带到了一处烟花瓦肆的后宅,那瓦肆的前厅嘈杂不堪、乱象丛生,后宅却是一片清幽高雅的布置,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此时后宅里已经坐着不少人,除了带着柳嫣的谢柏安和带着阿墨的陆敏外,还有带着阿福的宇文成龙,而在宇文成龙旁边坐着的,则是今晨刚刚被放出蒋州府大牢的金蛇卫副统领司马玉戡。 想起司马玉戡那两名死于非命的副将,许为有些羞愧地望了眼司马玉戡,而后者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他神色严峻,双眼通红对着许为正襟道:“就等你了,听说你昨晚查到了不少事情,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那群大胆该死的面具人。”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情谊与盔甲 石头城封城已有三日,因为少了来往的行商或游历过客,城内一大两小三个集市里明显都有些冷清。 反是城内大大小小的赌坊、勾栏非但没有折本,反而生意日日红火,想来是很多被关在城内的商人和小贩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故而只能流连在娱情声色之地聊以解闷。 天上仙人最羡,不过也就是凡间这三三两两的快意烟火气,地上得了闲暇的凡人自然也不会愿意错过分毫。 无论是按照许为当时在怀仁坊所见所闻,还是谢家隐山卫在城门口的目击,当时在石头城的城门关闭后依然还有一群面具人未能离去,这些人此刻肯定就四散在石头城内,而要想知道他们城外的据点在哪里就必须抓住这群人。 故而根据许为的描述,谢柏安将人手分成好几队,第一队负责在城中各个坊厢和酒楼打听城门关闭后入住的旅人,第二队则负责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声色场所去打听,谢柏安几乎可以笃定没有哪个寂寞的闲人能够忍得住不去那些声色之地,尤其是面具人里面的那群犯人。 陆敏同样也将为数不多的手下分成了两队,因为高振和虞大江的打压,陆敏在城中唯一的产业就只有开在尚贤集附近的枫玉勾栏,所以他目前能够指挥使唤的,也就是勾栏里的一部分打手和下人罢了。 不过枫玉勾栏素来消息灵通,陆敏这次便主要负责打听高振和虞大江在城外的私宅和产业,另外还要掌握虞大江和高振的踪迹,既然高颎要亲自来拿书,那么高振和虞大江除非万不得已,应该还是会很想在高颎面前露个面的。 因为知道高颎暗示过虞大江要杀了宇文成龙,所以司马玉戡和阿福都不敢怠慢,几乎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宇文成龙身边。 不过失了阿旺后的宇文成龙似沉着了半分,竟主动将一部分金蛇卫交予了许为调配,并写了书信让陆敏借枫玉勾栏的飞鸽传回城头庄,要求随行的世家公子小姐都修书回家告知石头城内的险情以及高颎背后指使的实情,还吩咐家中管家立刻联系宇文家族势力找寻高颎踪迹。 如果高颎真的要亲自带着精兵来取《梵本三昧经》,那么此刻他一定已经上路了,宇文成龙他们必须掌握到他的具体踪迹,并且赶在高颎之前夺得那本经书。 不然若是对上高颎的精兵,且不说陆敏、谢柏安两人手下的私兵、打手能不能敌得过精锐的太子卫兵。一旦双方冲撞起来,宇文成龙这帮没有官身的人就会先被安上一顶冲撞大臣的罪名。 按照许为的说法,四散在城中的那些面具人可能也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逃亡的流刑犯人脖子和手臂上有非常明显枷锁伤疤,身上有较多鞭痕,而且可能有服用槟果的习惯和样貌特征,此外因为长时间在百越之地生活过,说话口音应该也会所不同。 另一部分人则较为神秘,各个体格健壮似军旅出生,腰间配隋刀,衣服里穿着独特的漆黑玄甲。 许为等人都觉得重刑犯出身的那些面具人最好寻找,一方面这些人身上的特征十分明显,吃过槟果的样貌、说话口音以及手腕上时不时可能露出的佩戴镣铐的伤疤,这些都是遮掩不住的东西,另一方面按常理来论,这些重刑犯想来也应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未曾想最先被找到的竟是身穿玄甲的面具人,就在封城的第四日,许为等人在不眠不休四处寻找了两夜后,无意间听闻给隐山卫治病的郎中说,他这两天一直去城北宜修坊的一处老民宅里给人治病上药。 郎中说他去的那间城北破民宅里住着兄弟两人,都像许为他们找的人那样体格健壮,但其中一人似水土不服外加感染伤寒等原因已经奄奄一息,一看便知不是常住宜修坊的本地人。 许为闻言后立马召集了身边的金蛇卫之人,趁着暮色摸到了宜修坊的老民宅中。 因为那老民宅实在破旧,外面只围了篱笆,许为和金蛇卫们两两配合,几乎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许为指挥身边的金蛇卫将老屋的每个口子,包括常人难以翻越的小窗户都堵住,保证屋里之人没有任何逃脱机会。 一切准备妥当后,许为一马当先全力一脚踢开木头房门,正巧连着木门将一个靠在房门上听声音的青年人狠狠踹倒。 老房子里并不似之前那郎中所说只有两个人,而是有整整五人,除了被许为狠狠踹倒一时间爬不起来的那个外,还有三个站着的和一个在破旧床榻上躺着的。 “都别进来!守好自己的位置。”许为拔出手上那柄做工粗糙的横刀对着牢牢包围住老宅的金蛇卫喊道,他不想放跑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毕竟多逮住一个活口便可能多一条线索。 如今城门已经被封了四日,但许为等人既没有找到经书所藏之处也没能找到出城的办法。 尽管陆敏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焦虑,许为又怎会不知道他和宇文成龙二人皆是心急如焚。 房里另外三个强壮的青年人同样已经拿起了武器,很明显这些人意识到了许为的包围,可惜他们还是晚了直接闯进老屋的许为一步。 “找你们的原因不用我多说了吧。”许为看着他们手中的隋制军刀笑了笑,“若想大隐隐于市,还是少用这种招摇的武器才是。”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强壮青年见许为一人便想将他们制服,皆是横眉竖目朝许为挥刀而来。 许为知道二人身上有坚韧无比的玄甲,从一开始就没冲着二人的中门而去,他单手持刀丝毫不减速迎上面前两人,只一个照面便严丝合缝地躲开了挥来的两刀,同时右手刀迅猛而出,以刀背先打右侧那人手腕,再一个转身双手握刀重击左侧之人的侧膝软处,几乎把后者给掀翻了起来。 右腕被打伤那人熬着疼用左手压着刀朝许为砍去,可他受伤后的挥刀速度比之前还慢,许为身子一矮用刀背狠狠挥击其脚踝,与身形不符的寸发劲力去得又疾又猛,直直将那人撞到失衡跌倒。 剩下一人见两个兄弟都受了重创,誓要报仇的一刀自上而下朝许为砍来,许为几乎没有回头将横刀直直往后一戳,刀尖虽戳不透那坚韧的玄甲,却能够将迅猛的寸发劲力传到玄甲上直直将身后那名挥刀青年给撞开。 最后一人被许为以刀尖顶开后便失了先机,许为转身以刀背自斜下方向上直劈那人侧耳,只一击便将此人打了个摇摇欲坠,昏然倒地。 门口金蛇卫见状已经第一时间冲进屋子抓住了所有人,而许为再向前去看床榻上躺着的最后一人时,发现此人早已没了气息呜呼而去,与之前那郎中说的一样,床榻上的这人虽是受了些刀伤,却是因为不适应南方秋日的湿冷阴气而病死的。 “你们聚在一起送他最后一程,倒不怕他的伤寒传给你们?”许为转头望着膝盖被重击后爬不起来的一个玄甲青年道。 “哼,若是连送兄弟最后一程的情谊和胆量都没有,还不如死了算了。”膝盖被重击的玄甲青年咬着牙道。 “好情谊,好盔甲。”许为说着还用刀又刺了刺那人藏在衣服里的玄甲,虽说终究不如优良的外披战甲那么坚硬,普通人用力一刺应该也还是能刺进去,但其胜在贴身轻便。 被擒住按在地上的这些玄甲青年不仅仅是周身中门穿着护身甲,他们的大腿胯部,小腿、肩膀、小臂处也都有玄甲保护。 穿着这么多甲胄却几乎没有失去敏捷,而且相比普通护身甲其所能抵挡的劈砍和挥击也多得多,如此轻盈又如此坚韧实在是许为见所未见。 若非提前勘察过面具人的尸体,知道玄甲所覆盖的地方,许为此战恐怕也未必会这般轻松。 望着已经被金蛇卫制住的几人,许为拎起一把隋刀置于其中一人的面前道:“既然已经被抓住,不如就与我说说那经书到底在什么地方,而你们的主子又是谁?” 许为问完话却没有任何回应,既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人说出什么“你别想知道”之类的云云话语。 一瞬间许为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快掰开他们的嘴!” 莫说金蛇卫,就连许为动手的时候都已经晚了,他们应该是在许为冲进屋前就将毒药藏在了口中,见自己被擒住已然没有逃脱之机会时,便毅然决然咬下了齿间的毒药,此番毅然赴死的不屈让许为连叹懊恼,终究还是轻看对手了。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许为只能命令金蛇卫好好翻找整间屋子和地上这些刚毅青年人的尸体。 整间旧屋都很简陋,不得不说整个石头城除了靠近集市和小庙口的几个坊外,其他坊厢都还是比较清贫的。 旧屋一张椅子上堆放着不少药包,看来除了床上病死那人得了严重伤寒外,其他人应该也或多或少沾染了些。 可桌上只有两副碗筷,许为想起之前郎中说过这间屋子里住了一对兄弟,很明显这个屋子只有两个人在住,其他人应该是住在附近的,那么或许还会有别个在。 想到此处的许为立马又让金蛇卫派几个兄弟到周围的屋舍里去打听一番。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偶得消息 天高气爽,正阳当头,或许是整个石头城的秋日窝火此时都被毫无收获的许为等人给吸走,故而今天石头城里的百姓只觉得天气异常舒适,既有暖意绕人的白阳又有沁人心脾的深秋清风。 许为立于宜修坊,再向北看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清凉山——也就是城北面石头山上的围墙与烽火台,其实在许为脚下这座依山而建的新石头城建成之前,石头上及城北这一带被称为“鬼脸城”的旧城才算是真正意义上东吴孙权修建的石头城。 只是如今主城居民大都西迁至此,渐渐才将新建的这座城唤作石头城,而现在清凉山上的那座鬼脸城则是完全成为了蒋州兵府的驻扎和藏兵之处。 许为望着不远处那座可令千帆战船铁索横江的百年古城,直觉城头之上虎踞气焰丝毫未减。 不难看出尽管自东汉以来,石头城乃至整个建康都已经被三番两次毁之又毁,但整个建康——也就是许为等人口中的神都之地,依然蕴含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而望着此般瑰丽山景,遥想山前湍急的江流,自小生于神都并在此长大的许为也暗暗咬牙发誓绝不能就此放弃。 但事实上,距离许为等人闯入旧宅却未能留下那五个玄甲青年的活口,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整个宜修坊几乎都让许为和他指挥的那群金蛇卫给问遍了,却终究没有半点与面具人有关的消息。 在整整封城的四天里,一把年纪的谢柏安已经指挥隐山卫集中盘查过了城中的每一家货栈和酒楼,几乎抓住了在关城门前后几日入住酒楼的每一个人,可就是一无所获。 许为知道这些面具人,尤其是原逃犯的那一部分人肯定有十分充足的避风头经验,所以更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民居里,只是整个石头城那么多的民居,岂是说搜就能搜完的。 另外,一旦挨家挨户问询搞得声势浩大,那些狡猾的面具人肯定可以抢先一步望风而逃,只能说此类猫鼠捕猎般的游戏,光光是依靠明面上的“追”,真的收效甚微。 注定是白跑了一趟的许为只得先带着金蛇卫的数人回永通坊再图从长计议。 行到一处较为隐秘的巷口时,许为忽然发现巷子里还有一间妓馆,那妓馆外坐着一位摇蒲扇的姑娘,相貌尚佳,不过她那翘着若隐若现光洁玉腿坐在院门口的身段,倒确有几分韵味。 “这个地方也已经查过了。”许为身旁一名金蛇卫见许为要往那妓馆里去寻,连忙在一旁说道:“那女子脸臭得很,一听说咱们只是问问,立马连理都不理咱。” 许为认得身旁这名为阿广的金蛇卫,当时在玉幡镇酒楼中,此人是第一个被许为用横刀给撂倒的,所以较为眼熟。 阿广作为这群金蛇卫里的小头目,经过这几日的协作,其办事的本领许为肯定是相信的。 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路过了这样一个面具人可能会流连的地方,许为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许为此刻又带着阿广前去找妓馆院门口的那位姑娘,那望见走在前面的许为当即对其抛了一个媚眼露出了含羞的微笑,妩媚的伎俩倒与她身后这间偏僻的內巷小妓馆格格不入。 只不过当她看到许为身后的金蛇卫阿广,知道许为是来盘问的时候,本来还带着勉强笑意的脸立马就冷了下来,还未等许为开口便已说道:“这位公子,我们这里小门小院,平日里是不留客的,至于里面的客人如若你真的想打听,麻烦站远点找个地方蹲着便是,别打扰了我们的生意。” “给钱也不行?”许为也不多纠缠掏出腰间的钱袋子道,“只需让你和你的姐妹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 “那得看公子到底愿意出多少钱了。”妓馆门前的妩媚姑娘换了个坐姿盯着许为腰间的钱袋子,很明显她虽然年轻却已然经验老道,晓得只有真正装进口袋子里钱的才是自己的。 正当许为要掏出银子问问此女和她姐妹是否见过特征明显的那群面具人时,只听见屋内传来了一声惨叫…… 一个小姑娘着急忙慌跑了出来,哭着喊道,“不好了,杏子姐姐和兰姐姐都要不行了……” “什么?”门口的妩媚姑娘闻言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心神不定站了两次都没有从小竹椅上站起来,许为见状善解人意地扶了她一把,妩媚姑娘这才摇摇晃晃跑进了内院。 或许是这小妓馆里出了什么事情,许为似有预感般觉得可能会跟面具人有什么联系,于是趁着妓馆院子里无人看守,跟随那妩媚姑娘也一同跑进了妓馆内院。 妓馆内院有些破落,不过被打扫得很干净,许为跟着心神不宁的妩媚姑娘越过妓馆的宽敞主楼,因为刚过午时,所有主楼还很冷清。 靠近后院的矮楼时便已经听到了阵阵凄惨幽咽的哭声,许为站在其中一座矮楼门外,听着那妩媚姑娘一边喊着“杏子”一边嚎啕大哭,想来应是里面的姑娘染病死了。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富贵衣裳腰围有些惊人的老鸨从矮楼里面冲了出了,对着门外缩在墙角里的两个中年男人便是破口大骂:“没用的孬种!养你们有什么用!杏子和阿兰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现在钱也要不回来,恶气也出不了,你们平日里欺负那些赊账客人的劲头呢?被狗吃啦?!” “这……平日里那些面白脚软身子虚的客人哪能跟这次百林巷子里那群恶徒相比,他们真的每一个都长得凶神恶煞,腰里头还插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心虚道。 “没错,这些人一看就是身上背了官司的,要不咱们报官得了。”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看起来也有些畏缩,“而且本以为他们是两个人,谁知今早去接杏子和阿兰的时候居然冒出了齐刷刷四个人,这我们哪里惹得起啊。” “报什么官?这在远离集市的坊厢里开妓馆本就是模棱两可的事情,平日里给点钱打发打发坊里的里长就够了,这一报官不得让衙门里那群人来扒层皮?”腰围惊人的老鸨用力打着肥头大耳的中年人骂道:“有那钱,找铁火帮的人给咱们出个恶气不是更好?” “可是……铁火帮素来也是狮子大开口……咱们有段时日没上供了,此一时要借他们的人手恐怕有些困难。”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避开老鸨的追打,退了两步直言道:“再说铁火帮那群地痞无赖未必打得过那四个人啊……” “不如让我替你们出口气如何?”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许为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老鸨身旁,在将三人都吓了一跳后,又补上一句道:“我可以帮你们把钱要回来,并分文不取,你们只需告诉我那些欺凌了屋中女子的恶人在什么地方就行。” 高大中年人提起百林巷子里几个凶狠男子的时候显得畏畏缩缩,但对上比自己矮一个头,又看着不太强壮的许为,脸上立马变得凶狠起来,“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小虫子,赶紧给我滚!” “我说真的……”许为也不去管那突然来了血性的高大中年人,望着能拍板子的老鸨道:“对方既是背过案子的狠人,铁定不会一直呆在一个地方,可能明日开城门就跑了,到时候人财两空岂不追悔莫及?” 高大中年人不久前刚在百林巷子里被四个汉子出言羞辱,回到妓馆又被老鸨打骂,正愁无处发泄,见着软柿子般的许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对方无视自己不依不饶找着老鸨说胡话,挥拳就朝许为打去:“口出狂言,你算个什么呆东西!” 妓馆老鸨打从南陈被灭之前就已经开始干这老妈子的生意,见过的世面自然也不会少,她初见许为只觉得他斯斯文文,除了相貌更为温润和柔外,和常来玩乐的书生、公子们没什么两样,但她与许为对视过一次后,便直觉许为空洞的眼神中有道可以把人魂都夺走的漩涡。 老鸨沉思之际,高大的中年人已经被许为一记横拳摆锤打倒在地,他虽然比许为快一步出拳,但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不但没有打着许为,自己反而被重击了肋下。 即便想要以力取胜,焦躁的高大中年人出拳的瞬间也实在暴露出了太多空档,几乎是把全身都敞开在了许为面前,一看就是从未练过武。 许为横拳作金瓜锤去得又快又猛硬生生将其打倒,连头都不用偏。 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见状骂骂咧咧地站到了老鸨的另一边,而在许为重重踩住地上高大中年人毫不胆怯还在谩骂的大嘴后,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立马噤了声。 “公子是要欺我这小地方无人?”老鸨对着许为倒还算讲起了些规矩,“这石头城还是有王法的,即便是蒋州府里头我也还算有几分薄面,望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我在此处耗了这么长的时间,肯定不是来耍你们玩的。”许为松开地上的高大中年人,“还望这位阿嬢可以如实相告,等我逮住了那些人,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你们皆可拿走……” “可公子你既非我们馆中熟客,这般出手相助究竟图个什么?”老鸨迟疑道,她也算浸淫一行多年,怎会不知这世间何来白吃的馅饼? 许为微微皱眉一想,知道不可将面具人之事说出,免得对方说漏嘴或报官引虞大江的警觉,随即灵光一闪将跟进来的阿广叫到身边,一把掀开其衣服亮出了阿广身上的金蛇卫内甲。 金蛇卫毕竟是得晋王赏赐的有隋军编制的正规禁卫,他们身上的盔甲除了章纹有所不同外,几乎与隋军禁卫一模一样。故而许为亮出阿广身上的护身甲一角时,那有些见识的老鸨反是被深深镇住,连忙低声问道:“公子可是宫里的人?” 许为自己也没想到此番欺骗能有这样的效果,只是皱眉故作神秘道:“莫问!” 老鸨闻言似立刻就懂了意思,赶紧叫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和爬起身的高大中年人带着许为去四顺坊的百林巷子里找人。 岂料这时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才结结巴巴地说:“这……其实我们只是把姑娘送到巷子口就被拦下来了……,根……根本不知道那四个人究竟住在哪里……” “你们!”老鸨气得差点跌倒在地上,“怪不得我说什么你们都要推三阻四!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百林巷就是因为屋多密集才叫做‘百林’,若是不知道那些畜生的位置,一家家找要找到明天吗?” 若是找到明天就能找到,那性子坚韧的许为当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这群人如此谨慎,一家家搜肯定会打草惊蛇…… 妓馆后院的两棵梧桐树长得高大茂盛,过午秋风一吹,还能抖下不少落叶,在风吹落叶的细簌声中,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他们不是四个人,是六个人,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他们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不高的小姑娘,约莫还是二八年华的好岁数。 可就是这样一个花蕾般的姑娘此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刀伤,其鼻梁嘴角也被白布包裹着,俨然看不出一点本来面目。 名叫阿兰的姑娘双臂刚刚敷完药都被打上了夹板,听到有人要去找百林巷的群畜生,她甚至顾不上小腿的严重扭伤,在两位姐妹的搀扶下几乎是一跳一跳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赌声震天 四顺坊位于石头城的正东北角,几乎就在城墙脚下,往日若是要从永通坊赶到四顺坊可能得坐上牛车、马车会方便一些,不过今日许为等人恰恰好就在附近的宜修坊,所以快步赶过去倒也不算太远。 名为阿兰的年轻姑娘虽然冲出妓馆矮屋的时候还有些精神,但她伤得实在太重了,很快又被身上的疼痛折磨得几近昏迷。 幸好阿兰将百林巷子里那伙贼人的位置反复告知了老鸨和身边姐妹好几遍,因此许为等人才能在老鸨王妈妈和之前那个妩媚姑娘烟儿的带领下又快又准地掌握那伙人的位置。 进入四顺坊,穿过曲曲折折的窄街短巷后才能抵达百林巷的入口,因为百林巷就位于城墙角落的阴面,过了午后阳光便有些弱了。 外加里头千回百转,高矮不一的各色屋子被建得错落随性,即便是对四顺坊较为了解的王妈妈都在同一个地方来来回回转了三圈。 这个百林坊真就和那容易令人迷失的树林别无二致。 不过当许为等人随着王妈妈和烟儿的指路渐渐靠近那伙贼人的住宅时,他们所坐落的具体方位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因为他们叫赌嘶喊声实在太响了…… 无论是金蛇卫还是许为,其实都还不能确定眼前那间大土屋里面的凶徒就是他们一直追查的面具人。 但许为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即便只是与面具人毫无关联的贼人,能将两个花季女子——尽管是风尘女子,活活折磨到身死和重伤的,今天也是死不足惜了。 这次大土屋里的人明显没有宜修坊那些身穿玄色护身甲的青年那么警惕,许为等人几乎已经到了他们的大门口,却依然可以听到里面酣畅淋漓的下注声。 想到妓馆后院的两个小姑娘一个含恨咽了气,一个被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许为是十恶不赦的凶残恶徒,但比之宜修坊的玄甲青年们,要好应付很多。 屋里美酒色子一样不少,狼藉杯盘洒在地上,屋内恶徒们有的甚至乐得连裤子都脱了,让名金蛇卫一脚踹倒在地,即便嘴里有毒药,那疼到颤颤巍巍的牙齿哪里还有咬下去的力气。 整个土屋里唯有一人在许为破门的一瞬间拔起了刀,只是这名身形健壮的恶徒见到大势已去后立刻收刀要去衣服里搜罗着什么。 许为疾步向前一刀封了其双目,手腕一翻用刀柄一转狠狠砸在那人想摸索东西的手臂上。 时不时想到两个花季少女被折磨成那般的许为丝毫不留情,一砸便将那人手臂上的淋淋白骨给砸出了肌肤皮肉,然后顺手卸了其下巴。 屋内其他人几乎也是眨眼间就被制服,金蛇卫对付这等恶徒也算经验老道,在砍倒几个恶徒后,立刻掰断他们的几根手指,在这些人熬不住疼痛开口大喊时,把提前准备好的布帛死死塞进了这些人嘴里,一套功夫连贯且熟练,就连许为看了也不得不佩服地说一句“术业有专攻”。 “哈哈哈哈,是他们!是他们!”阿广畅快地大笑起来道:“总算找到活的了。” 许为用刀掀开地上几人的领子和袖口,果不其然有着非常明显的枷锁伤疤,再撕开这些人背部的衣裳,除了粗浅包扎过的新伤外,还有和大肚子面具人一样的细长整齐的鞭痕。 望着蜷缩在地上的这群凶徒,许为心中也算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能逮住这些人有的是机会让他们开口。 一部分金蛇卫找了麻绳来将这些人捆住,另一部分金蛇卫花钱去雇了几辆马车,许为在大土屋内外又细细寻了两遍。 听门口一名路过的老婆婆说,旁边几间屋子好像都有人居住过后,许为又带人将相邻的三间小屋搜了个遍。 许为在相邻的小屋中又搜到了藏着药丸的小药瓶,与之前在金禧楼搜到的一模一样,此外他还在小土屋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堆很奇怪却有些眼熟的东西,那是用好几个大葫芦瓢拼成的环状物,在问过身边几个金蛇卫后许为才想起,这是很怕水的人用来浮水救命的浮环。 生长于江河边的许为仿佛天生就会水,只依靠了葫芦几天便能够在河中乱窜。 但自打跟着隋军一路向北结实了很多北地的兄弟后,许为也知道北地不通水性的人会使用各种法子保自己在水上平安,浮环只是其中的一种罢了。 “这些浮环应该是那些穿玄甲之人的,看他们的样貌和体格倒是跟大兴城再往西北而去的那块儿有些像,而且他们明显有些畏水。”阿广用横刀的刀柄挠了挠头道:“不过要是咱们也走水路可能也会整些浮水的东西傍傍身。” “如此体格,如此厉害的玄甲,有没有可能是大兴城里哪位大人物的私兵啊。”另一名金蛇卫望着地上的一块漆黑玄甲感叹道。 “无妨。”许为指了指地上那个之前被他打折手臂健壮青年道:“他应该知道,一会好好问问他。” 整个土屋被搜翻天也没搜到几两碎银子,谁都没想到这些下手残忍的恶徒拿着几十个铜板文钱竟能玩得那般火热震天。 王妈妈看着一贫如洗也没有房契地契的土屋两眼汪汪,烟儿拔出头上的簪子想给杏子和阿兰报仇但被金蛇卫给拦了下来。 “谁能想到那十贯钱的定金就是他们所有的钱了。”王妈妈立在土屋中间懊恼道:“这群畜生,那可是两个小姑娘啊,该死的。” “让我杀了他们。”烟儿推着身前的金蛇卫道。 “不行。”许为望着烟儿此时歇斯底里的脸冷漠道:“他们嘴里有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只要他们能够配合我们,我就会留他们的命,这也算是江湖规矩。” 其实哪有什么江湖规矩,便是有,面对这些凶徒许为也不打算遵守。 许为说的那些话表面上看起来是说给烟儿听,实则是说给地上这些被擒住的恶人听,好让他们知道只要配合就有活命的机会。 至于配合后,该偿命的还是得偿命,哪有把此等祸害留在人间的道理? 想到此许为摸了摸腰间,将所有的碎银子——约莫也有个七八两,伸手给王妈妈道,“本说让你们在屋子里头随意挑选些东西当作带我们来的谢礼,不过看样子是不行了,这些钱你拿着吧。” 见王妈妈忽得眉开眼笑凑过来拿,许为忽又将手缩了回去,看了看王妈妈又看了看烟儿道:“我们的身份你知道,你们住哪我也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不可向任何人说起,不然……当心你的胳膊和手指……” 王妈妈闻言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被堵着嘴绑着手脚,只能发出呜咽呻吟的恶徒,身子抖了抖,抓着自己的脸道:“公子放心,我的嘴一定严……” 见王妈妈伸手要来接自己手上的碎银,许为又缩了缩手对着王妈妈说道:“若真将那些姑娘当女儿,还是换个赚钱法子吧,至少……别再让她们轻易外出了。” 接过银子的王妈妈一边点着头一边后退,回身拉着烟儿便要离开,烟儿被王妈妈拉着,回头深深望了许为一眼,随后迈着有些扭捏的步子缓缓离开。 许为和金蛇卫分成几路,零零散散将擒住的面具人们押送回永通坊。 此时在永通坊里一家歇业的赌坊里,同样逮了了两个流刑犯人的隐山卫头目也在等待着谢柏安、陆敏等人的到来。 谢柏安见自己手下押回了两个面具人,又见许为带着金蛇卫一下子抓住了六个,冷哼了一声转头去看一旁的陆敏,他看着两手空空的陆敏讥讽道:“哟,这整整找了四天,大家都总算有些收获,只有陆老板你还是手比脸干净啊。” “是吗?”陆敏指了指赌坊高高的屋顶上。 大家朝着赌坊屋顶看去,居然明晃晃地吊着六七个人……许为细细一看而去,这些人里除了成了年的男人外,好像还有两个孩子……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艰难拷问 “陆老板这是什么意思?”谢柏安望着被绳子绑住挂在三层楼高的房梁上的几人道,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还在微微挣扎。 “鱼饵罢了,我的鱼还没到呢?”陆敏长相清秀五官灵巧,但与之妹妹陆晓的善良青涩相比,不画脸谱的陆敏脸上还多了不少邪魅下痞之气,这也是他在二十来岁的时候还被神都道上尊称为“千面恶童”的原因。 陆敏对着身后信步而来的宇文成龙恭敬道:“宇文公子,这些便是当时在金禧楼试图杀你之人。” 众人所藏匿的这家归客赌坊算得上是永通坊里最大的几家赌坊之一,桌椅崭新、玩法多样。 前几日当附近赌徒听说归客赌坊因为盘点账目暂时歇业时,还有不少人到赌坊门前来谩骂闹事,不过很快就被隐山卫给处理了个干净。 时间已临近日落时分,通过天窗洒进归客赌坊的阳光渐渐泛黄,和早早点起的油灯一同将整个赌坊照了个敞亮。 归客赌坊的大多数桌椅都被整齐地堆放到了两边,留下一条又宽又长的过道,三楼大天窗里的阳光看起来拥挤充足,将被绑起来按在椅子上的八个人照得睁不开眼。 “你来吧。”宇文成龙望着身后夜游神般魁梧的男人道。 得了令的司马玉戡握着铁鞭缓缓走向被捉住的面具人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要去索命的牛头马面一般。 尽管八个面具人中有六个是许为在四顺坊抓住的,还有两个是谢家隐山卫顺着浴汤伙计的说法在另一个巷子里捉到的,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拦下神情肃穆的司马玉戡来保护自己辛苦多日的成果。 “我死了两个兄弟,从战场回来后最好的兄弟。”司马玉戡边说边拿下第一个嘴里的布帛,手里的铁鞭轻轻敲着地面道,“告诉我你们的人和经书藏在哪里。” “哼,要杀要剐……” 被绑在第一个座位上的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司马玉戡一铁鞭砸在了天灵盖上,他脑袋顿时就凹陷耷拉了下去,脑浆子眼珠子几乎拉着丝地往下掉,令在场之人无不心颤侧目。 司马玉戡一脚踢开了当场毙命的第一个人,转而走向第二个一字眉的肥子,一把将其脱臼的下巴又接了回去问道,“你说说?” “我……我们不能说……说了我们也完了……”肥子吓得连说话声音都尖了起来,他本就被许为削了手腕,现在让司马玉戡这么一吓,原来草草包扎的伤口竟自己裂开了,鲜血又满满当当滴了下来。 见一字眉的胖子不知是因为流血还是惊吓已经快要昏迷过去,司马玉戡回头望了眼许为道:“这个怕是也不行了……” 说罢司马玉戡又是狠狠两两铁鞭下去,将那一字眉的肥子打得一命呜呼而亡。 接下来是第三个,这第三个人双目似野兽般凶悍,跟一字眉的肥子完全相反,他望着司马玉戡咧嘴大喊道:“来啊!给你爷爷我一个痛快,反正昨晚老子也搞了两个小姑娘搞爽了,值了!来吧!” 司马玉戡见此人既是个硬骨头又是个疯子,知道肯定很难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遂也不浪费时间抬手挥起铁鞭子道:“行吧。” 就在司马玉戡即将落鞭的一瞬间,许为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子道:“这种还是让我来吧……” 司马玉戡面容硬朗、目光坚毅,他摇了摇头道:“对这种人使手段岂不是浪费时间?” “留着,先问问其他人。”许为回头看着那双目如野兽般的男子,神色冰冷道:“若是都不开口的话,我应该有办法让他开口。” 司马玉戡见许为执意要留下那人性命,便顺了他的意思继续走向第四个人,第四个人颧骨突起,一口杂乱的牙齿不停咬磨着。 等司马玉戡拿开布帛后,这第四个人的口水一路淌了下来,他同样望着司马玉戡癫痴道:“来……老子我也活腻了,杀了我。” “唉……”司马玉戡叹了口气问剩下的人道:“是都不想活了吗?有谁想活命的?” 一听到能活命,坐在第七张椅子的中年人含着布帛大声叫嚷了起来,司马玉戡直直走到了那人面前摘下他口中的布帛问道:“你知道他们会把经书藏到哪里去吗?” “我知道,在高老板城外的一座私宅中,你们将我放了,等到开了城门后我立刻带你们去。”中年人低头说道,边说着还边抬眼悄悄去望着司马玉戡。 “真的?”司马玉戡将手中的铁鞭子放到了一边的桌角旁,后轻舒了一口气道:“老兄你不会骗我们吧?” “自然不会……”中年人老实道:“你们留我一命,等咱们能出去我定不负承诺。” “那你说的那座私宅在何处啊?”司马玉戡走近中年人和善地问道。 “就在城外不远的那座坊里。”中年人见司马玉戡打算留自己地性命,声音也大了许多。 结果就在中年人说完的瞬间,司马玉戡一拳将他连人带椅子打倒在地,随后咬着牙一脚一脚蹬踏在中年人身上怒骂道:“自己是傻子,当我们也是傻子吗?!” 如果陆敏等人未作过调查,或许司马玉戡真的会被那张诚实地脸给骗到。 然而在封城后,无论是陆敏还是谢柏安,他们跟城外的联系就都没有断过,其中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高振和虞大江的城外私宅统统查了一遍。 陆敏和谢柏安都有着各自的完整情报网,完整到他们连虞大江私宅里那封高颎写给他的密信都给找到了。 平日里这种密信虞大江看完之后便会烧毁,可惜那晚他正与心头好沈钰儿风流快活,到了早上脑海里又装满了关于金禧楼的谋划布局,自然就将处理密信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即便连高振和虞大江那些十分隐秘的私宅都全部盘查了一遍,终究是没有找到《梵本三昧经》和那伙出了城的面具人的下落。 因此当坐在第七张椅子上的中年人一说出经书在高振的私宅中时,司马玉戡就知道此然八成是信口开河,等他再说那私宅就在城外不远处时,心中正因为死了两个好兄弟而郁闷不已的司马玉戡就已经有了杀心。 发泄般的沉重踩踏声让整个归客赌坊都感受到了震动,司马玉戡遵循着一定节奏一脚接一脚,其间中年人抬起手似想要说话,可当司马玉戡将其拉起来时,这个中年人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最后被司马玉戡踩了个脑瓜子扁平咽了气。 “行了,真的都不想活了吗?”许为见这些面具人一个个都好像很有骨气的样子,指着赌坊大门道:“门就在那,说完就能出去,我知道你们要去城外某处集合,告诉我到底在哪里!” 另一个被隐山卫抓来的满嘴胡茬的大汉哭哭啼啼呜咽起来,许为一把拿开塞在他嘴里的布帛道:“说啊!” 司马玉戡的血腥震慑当然是有效果的,满嘴胡茬的大汉看着脚下淌来的血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时不时瞥见司马玉戡那张嗜血金刚的脸,浑身连着椅子都在抖动,见许为一脸诚恳的似要放他一条生路,连忙激动地涕零道:“我们说好一路奔逃回之前住的地方……” “在哪里?”许为追问道。 “在你们神都人口中的主城里。” “主城?”许为轻轻“嘶”了一声,“文帝不是下了诏令,说主城里须得荒废,禁止住人吗?” “这……”满嘴胡茬的大汉以为许为疑问的语气是把自己当作骗子,害怕自己也落得个和刚才那中年人一样的下场,连忙哭哭啼啼强调道:“我没骗你们!真的就住在主城里!” “按照新的政令,主城里已经可以开荒耕种了,但不能成村成庄,所以里面住着的大都是零散的农户。”陆敏摸了摸自己刮不干净的下巴道,“只是主城比现在石头城整整大了两倍啊,里面的闲散农户宅子也数不胜数,这若是要找,从何找起?” “我……我不知道……平日里我们也不出门的,即便出门也是老大带着我们,我们根本不认路啊。”哭哭啼啼的胡茬大汉老实道。 世上哪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当一个人为了活命开始说实话后,另外两个流刑犯出身的面具人也老实交代说他们在关城门那晚本来就是要回到原来的住处,因为只要城门关闭,就会一直等到经书被送出去以后才开门,所以住在荒芜杂乱的主城里更加不会引人耳目。 其中一个面具人看着刚才第三个座位上那个野兽般眼神的男人道:“他算是我们中的小头头,他手上有回到主城内屋宅的地图。” “你们几个狗娘养的畜生!竟然背叛唐公子,忘了咱们是怎么从百越之地被放回来的了吗?”坐在第三个座位上的男子明显已有视死如归之志,对着赌坊内众人大骂道:“没错!爷爷手上是有地图,但爷爷死都不会告诉你们,有种的杀了爷爷我啊!” “哦?唐公子?”许为望着野兽般眼神的男人神色愈发平静,“是云威镖局的唐公子?” “呸!”野兽般眼神的男人一口唾沫吐在许为脸上得意道:“你们到死都不会知道,等那破经书送到高大人手上,到时候老大们一定会替我们报仇!把你们,还有那几个叛徒全杀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许为不屑一顾地转向另外三个老实交代的面具人问道:“他说的唐公子是何人?跟云威镖局有关?” 结果三人都摇了摇头,已经不再抽泣的胡茬大汉开口说道:“唐公子是救了我们的四个大哥中长得最俊秀的那个,他身份背景神秘,逃离百越之地的苦窑时,是专门有人去救了他,顺便才将我们一同给救出来的,不过他的身份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情。” “他们这些孙子知道个什么?”野兽般眼神的男子盯着许为猖狂道:“你个小白脸要是跪在地上给我磕十个响头,叫我十声爷爷我就考虑考虑告诉你。” “喀喀喀喀,我也知道,可我也就不告诉你们,杀了我,杀了我……”第四张座位上,那个颧骨突起最为疯癫的人则是浑身发抖也在旁边说道。 “所以我说,你们这辈子都别想知道。”野兽般眼神的男子虽是阶下囚,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已经仰起头高傲了起来。 “是吗?”许为变戏法般从腰间的小袋子中变出了两颗深色的椭圆状果子放到颧骨突出的疯癫男子面前,笑着问道:“喜欢这个吗?” “喜欢!喜欢!喜欢!”颧骨突出的疯癫男子见到许为手上的槟果,似好不容易看到糖的孩子一般雀跃狂躁起来,他张着嘴大喊大叫时不时胡言乱语,背着厚重的椅子一蹬一蹬上窜下跳,“快给我!快给我!” 许为拿着一颗槟果在空中四处乱画,那颧骨突起的疯癫男人就像饿狗盯着肉包子一样不停地伸头动脖子,许为回头看了眼野兽般眼神的男子,后者此刻正咬牙切齿一脸的暴怒。 许为对着野兽般眼神的男子挑衅一笑,随后望着颧骨突起的疯癫男子道:“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有没有地图,是不是就在旁边这个人的手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守诺之人 “他有!他有!”颧骨突起的疯癫男子伸着脖子大喊道:“就在他身上!我们之前约好了要一起回据点去等高大人的!” 按照袁秋宁的说法,这槟果虽有一定的成瘾性,但不至于让人变得如此癫狂。 许为眼前这个颧骨突起的疯癫男子应该是本身就有些呆痴,另外观其歪斜扭曲的牙口和腌臜脏乱的口腔确实也是常年服用槟果所导致。 故而许为才成竹于胸地拿出来几颗槟果试他,倒不曾想这一试试出了这么好的效果。 眼看颧骨突起的疯癫男子招了,旁边那野兽般眼神的男人又急又气,“该死的你这个疯子!当初就不该心软把你带出来!” 许为再次拿着槟果从疯癫男子的鼻尖晃过,后者一边张嘴流着口水一边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给我吃一颗……给我吃一颗……” “那么说说他们口中的唐公子是谁?”许为掰开了槟果用手指轻轻将其按压,继续钓着疯癫男子的眼神和他滴滴答答的口水。 那疯癫男子倒也不是完全痴傻,瞪着许为吼了一声道:“先给我!” 日头渐西,淡黄色的阳光愈发向着赤红色由浅变深,归客赌坊也在哀嚎和血腥味里缓缓昏暗了下来。 夕阳的昏昧暮光慢慢移向许为,将他一半侧脸照得如女子般温婉红润,而至于未照到那一半侧脸则看起来七分冰冷、三分邪气,许为对着疯癫男子和善一笑道:“这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问完我绝不会再多问一句,答不答随你。” 许为语气很温和,疯癫男子用手指不停抠着椅子扶手,嘴里终究是期期艾艾地答道:“唐公子就是唐欢……他是曹州大财主孟海公的义子……全家把他当亲儿子……轻功和飞石功夫是他义母马赛飞的绝学。” “这样啊……”许为自然是不认识孟海公的,但听疯癫男子这么说后还是默默点了点头道。 谢柏安闻言,倒是在旁白不屑一顾地说了句“居然是那小子”。 “我说完了,现在该把果子给我了吧?”疯癫男子望着许为的眼神和说话语气都近乎乞求。 “问你的问题问完了。”许为答着疯癫男子的话,却没有把手里的果子给他,反是转向另外三个早早老实交代的人道:“你们说说昨晚是怎么折磨那两个小姑娘的?” 除了坐在第八张位子上那个被隐山卫抓回来的胡茬脸大汉看起来一头雾水外,另外两个坐在第五、第六张椅子上的男子则明显震了一震。 坐在第六张椅子上的招供了的健壮男子是被许为以横刀划伤了双目的那个,他应该并非流刑犯出身的面具人,而是和之前在宜修坊那武人一样是身穿着玄甲的那一批。 不过看起来他丝毫没有之前那群玄甲青年人视死如归的骨气,听许为问到此事,连忙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土屋内的其他人身上:“我本来就只是想找个乐子的,谁知道他们都跟疯了的野狗一般什么手段都往那俩姑娘身上招呼,尤其是那个疯子,他下手之狠毒癫狂我以前真的闻所未闻。” “哈哈哈,你应该是身穿漆黑玄甲的那一批面具人吧?怎么其他人都去照顾和送别那个得了风寒病的兄弟,就你留在土屋里找乐子啊。”许为言语中讥讽之意丝毫不收敛,“本以为你们是来自哪支厉害的部队,现在看来军纪也不严明啊,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孟海公的人吧。” “孟海公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我们主公相提并论!”被许为砍瞎双眼的目盲青年忽然来了血性怒吼道:“我是鬼迷心窍负了兄弟,但我绝不会负主公!” 许为知道他们这些玄甲青年有自尽的习惯,所以在这目盲青年打算咬舌自尽之前,再次卸了他的下巴,对着司马玉戡道:“这个人就交给你了,那种漆黑玄甲你也看过了,绝非普通人可制作,怕是你们朝堂里的问题了。” “我已经说完了!快把果子给我!”疯癫的男子正在用尽浑身力量挣扎,他朝着许为的方向大吼,但许为压根没有看他,而是还在跟另一个从土屋里抓到的坐在第五张座位上的面具人确认着那晚发生的事情。 等到第五张座位上的男子抖抖嗖嗖将一切都说完了以后,许为才缓缓转身走到疯癫男子面前,作势要将槟果塞进杀人如麻还狠狠虐待了两名少女的男子嘴里。 不过就在那疯子兴奋地张口去咬的瞬间,许为忽然又缩回了手,他未被阳光照着的那张阴沉的脸忽然轻盈一笑,用戏谑的语气规劝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戒了吧。” 说罢,在疯癫男子响彻天际的哀嚎嘶鸣声中,许为一把将手中的两颗槟果扔向远处的天窗,疯癫男子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槟果消失在天窗外,眼角几乎瞪出了血。 “把这三个都放了。”许为对着身边几个隐山卫的人说道。 “什么,放了?”隐山卫之人皱着眉头,回首去问谢柏安的意思。 谢柏安今次也很配合地说道:“嗯,就按许公子说的做,放他们离开归客赌坊吧。” 于是乎,连着坐在第四张座位上的疯子,以及第五张座位上主动交代的年轻人还有第八张座位上的胡茬大汉,都被几刀切断了麻绳。 年轻人和胡茬大汉望了望赌坊内睥睨着他们的一众人,如捡了条命一样先是缩着脖子缓缓向前,而后一溜烟跑出了大门被打开的赌坊。 而第四张座位上的疯子被放开后,先是张牙舞爪地要来杀许为,结果被许为一句“再不去捡就要被别人捡走喽”给唬住,连滚带爬兴奋地朝赌坊大门跑去。 许为不知道这坐在第四张椅子上的疯子到底能不能吃到心心念念的槟果,但他觉得应该是吃不到了。 毕竟无论是许为还是谢柏安都已经说过了,只是答应放三人活着离开归客赌坊,至于赌坊外面会怎么样,也就和刚才的承诺无关了。 毕竟金蛇卫少了两个体恤下属的好头目,而隐山卫死去的兄弟更是不计其数,无论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这逃跑的三个面具人都不可能会有一丁点儿活路,需要考虑的无非是死的方法和死的位置罢了。 “问得也差不多了,就剩下这小子了。”谢柏安走近目光依旧凶狠如野兽的男子摇了摇头道:“看着也是个没脑子的畜生啊,要不还是等秋宁回来用药算了。” 袁秋宁手上当然有能够让人吐真的迷幻药,可她的药只有她自己会调配,如今她也正好不住在永通坊里。 因为之前答应过花魁沈钰儿要保住她那情郎方见夏的命和双腿,袁秋宁现下已经搬到了方家的一处宅邸间去居住,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手持中原十刀之一“神爪大鹏”的柳嫣也跟随着一同前往。 “袁秋宁此刻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方便离开,不如还是由我来试试吧。”许为转而看着野兽般目光的男子道:“说说吧,你将画着你们据点的地图放哪了?” “哼,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吗?”男子盯着许为笑道:“爷爷我可不会像那几个呆子一样那么好骗,你们压根就没打算放我们生路吧?” “那是自然。”许为拍了拍男子的脸道,“你们杀人、折磨人的时候,怕是也没想让人活吧,我就不明白了,但凡你们消停些我们可能压根就找不到你们,结果你们居然还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哼,做恶事的人又怎么可能只做一件恶事,人的堕落何来底线可言。我就说过嘛,他们这种重刑犯人,想让他们安分守己那是不可能的,做过坏事的人就会一直做下去,很难憋住的。”谢柏安在一旁絮絮叨叨着。 “说那么多废话作甚,赶紧给爷爷我来上一刀,让爷爷舒服舒服。”男子言语依旧张狂。 “你不怕死?”许为低头看着座椅上的男子问道。 “爷爷我当然不怕,谁会怕你们这些小白脸,爷爷我杀过的人比你们搞过的姑娘都多,怕个球。” “那你怕什么?” “爷爷我什么都不怕!”男子大声吼道。 “那你为什么不咬舌自尽呢?我可是已经放开你很久了。”许为搬了张凳子坐在男子面前道,“你知道我们不敢杀你,毕竟现在只有你手上有地图了。” 见男子不说话,许为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你现在不自尽,那么过一会可别后悔了。” 说罢许为将布帛塞进了男子嘴里,随后下令道:“给我把他松绑,然后按着他把衣服全脱了。” 男子似乎不知道许为要干什么,野兽般的大眼珠子死死盯着许为。 不一会男子就被扒得一干二净,许为用棍子打断了他的一条腿后命隐山卫将他丢出了归客赌坊。 于是在永通坊人流密集的傍晚,两个隐山卫一个打着明亮的灯笼跟在一瘸一拐的男子身后,另一个走在最前面,走两步就重重敲一下手中的铜锣。 两人仿佛在引着所有人过来看,走在中间的赤裸男子嘴里塞着布帛,双手被死死绑住,只是向前走了约莫二十米后就坐倒在地再也没法往前动一步。 不多时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就将男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火光与人影,指点声嘲笑声晃得男子睁不开眼,那是他这辈子从未经受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受的屈辱,他从小到大从欺凌到殴打再到杀戮,永远都是他在折磨别人,此刻却一下子跌进了被羞辱的无尽地狱,而且想死都死不了。 原本嚣张的男子此时眼睛里已然没了野兽般的光芒,他用力缩向墙角,试图侧过身子掩盖自己的羞处,但很快又被周围的好事之徒给扒拉了回来。 是的,永通坊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一盏茶的时间后就已经又好几个眼神不对的男人开始对这个被绑着任君宰割的男子动手动脚。 野兽般眼神的男子哪里受得了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被几个男人如此对待,这比要了他的命都难受,他被塞着布帛的嘴里用力嗷嗷喊着,但就像他曾经欺凌他人的时候一样,此时的他叫的越响,动手的男人和周围的看客就叫的越兴奋。 “喂。”突然出现的许为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道:“如何?现在打算说了吗,愿意说的话就点点头。” 野兽般眼神的男子此刻狠狠瞪着许为,几个男人对他的浑身上下其手让他无比反胃,周围人的目光如火把一样灼烧着男子的全身。 正如林中法则一样,野兽终究是怕火的,男子虽然依旧很凶却浑身在发抖。 见对方还不表态,许为乐悠悠地说道:“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不让人拦着那些想占你便宜的男人了,你该不会也有龙阳之癖吧,还喜欢当街被人看着?你可别指望官府会管这里,真管不了。” 最终,曾经在第三张座位上对着一众人大放厥词的男子再也不敢用野兽般凶悍的眼神去看许为,只是缩着身子不停地点着头。 “行,我让人拿笔墨来。”许为看着眼前失了神的男子冷冷道:“之前说了那么多狂妄的话,你现在还是别张嘴了,太吵也太难听……” 许为站在人潮散去的街口,看着手里那歪七扭八的字迹,为了找到面具人据点而追着时间奔波了好几天的他这时才轻轻舒了口气,“这永通坊有时候确实是个好地方啊。”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半刻闲暇 夜幕在永通坊上空肆意挥洒,尽管坊内来往过客很多都是平日里朝不保夕的城中底层,但依旧每晚都能将永通坊玩出一幅歌舞升平的人间嬉戏绘卷。 本来在这个时间应当热火朝天的归客赌坊今晚依旧歇业,因为幕后大老板谢柏安的一道命令,整个赌坊都被清空打扫得一尘不染。 占地亩数本就大的归客赌坊被重新收拾了一番后显得无比空旷,整间赌坊的中心此刻就摆了一张画着黑红丁半的赌桌,赌桌四周围坐了一群人。 位于正对着大门位子上的是宇文成龙,谢柏安坐在离他旁边远一些的位置,两人此刻正在摇头晃脑品着泡开的第二壶茶,神色还算悠闲。 许为正对着谢柏安而坐,此刻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后厨刚端上来的羊肉汤,每一口都有肉有饼把旁边站着的几个只吃了干粮垫肚子的隐山卫给馋得火急火燎,哪还有半分平日里被训练过的站相。 许为左手边正对着宇文成龙的位子空着,那是留给陆敏的,陆敏在还没有将面具人全部拷问完的时候就已经带着阿墨出了赌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赤手抓起旁边烧鸡腿的许为抬头看着房梁上依旧被吊起的大大小小七个人,想救却迟疑着不敢动手,他实在不明白陆敏究竟要用这“饵”钓什么“鱼”。 赌桌一头坐着宇文家的胖墩护卫阿福,或许是因为还在思念在金禧楼门口被打死的好兄弟阿旺,阿福虽然嘴上吃着羊肉,但脸还是哭丧着,头上两个圆圆的发髻也扎得一大一小十分另类。 赌桌另一头坐的是隐山卫的一名头目,在柳嫣跟着袁秋宁离开后,由该头目负责保护谢柏安。 这名头目是之前旧庙里跟在谢柏安身边的四个头目中的一人,身形最为矮小,比他那本就长得高大宽厚的主子谢柏安要矮上不少。 不过该头目的体格倒是比谢柏安壮硕一些,看起来就是肌肉鼓鼓的样子。 此外,这位名叫任灰的男子在许为印象里也是四人中最为沉默的一个。虞大江下令封城那晚,许为在附近的旧庙里和谢家的一众人算是起过冲突,另外三个隐山卫头目以及柳嫣都和许为有些口角和对话,只有这个任灰一直没出声响。 至于本来在归客赌坊参与拷问的司马玉戡此时已经领着双目失明的面具人去了永通坊里的一处私牢中,不用想,那也是谢柏安的产业。 那双目失明、手臂还被许为打骨折的面具人和另外七个流刑犯人十分不同,他和宜修坊自尽的青年一样不仅有着鲜见的漆黑玄甲,还有着明显与众不同的行军气质。 更重要的是当初花魁沈钰儿也说了,这些在金禧楼被袭前一天才找上高振的玄甲青年似乎有着十分特别的背景。 凭借以上两点,保不准就会牵扯上朝中某一个大人物或某一个显赫世家,那么留下口供与活口对于晋王势力来说就异常重要,所以才需要司马玉戡找个地方耐心磨磨这根硬骨头。 之前被扒光衣服的男子也被一同带到了私牢中,如果前去找地图的隐山卫按照他写下的地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么这个被扒光衣服的男子就会得到一个痛快的死法。 不然恐怕这个眼神里再无野兽般凶狠的男人会在死前遭受更多比死亡更令人畏惧的东西,毕竟死亡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惩罚。 谢柏安虽已过了花甲的一半迈着古稀而去,但雄心和眼神都跟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别无二致。就在这短短等待隐山卫拿回地图的时间,他已经从一开始直勾勾盯着帮众人泡茶的赌坊小姑娘,到出言和伸手调戏对方了。 谢家这位老家主那一双得意扬扬的丹凤眼,一副越老越妖的顽童嘴脸,就连平日里也没少跟良家妇人纠缠的宇文成龙都嗤之以鼻。 但不得不说,谢柏安那个身高体魄以及皮肤,除了脸上的黄斑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过了花甲岁数的老人,甚至说他还没到知天命的岁数都会有人信,实在也算得上是驻颜有方了。 “看什么看小子。”谢柏君调戏着小姑娘时注意到了许为哭笑不得的模样,顿时来了些火气,“这张桌子上,谁都配说老夫闲话,就你小子不配,还在那笑,老夫都不想跟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喝了一大口胡椒羊汤的许为呼出一口满意的热气,他当然知道谢柏安为什么讨厌他,非但不避让反是伸了个懒腰,神情散漫道:“袁秋宁要走,谢老板你是拦不住的,既然她没少帮你解决谢家的麻烦,何不好聚好散?” 听了许为的话,谢柏安连调笑小姑娘的心思都没了,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记,果真如上了脾气的年轻小伙子一样。 不过与接下来可能会动手的小伙子不一样的是,谢柏安很快就恢复了神态自若的模样,撇头对着许为挑衅道:“秋宁走不走,跟你也没关系,即便你让她走,她就会走吗?她既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我的,这就叫宿命,懂吗小子?” 许为知道谢柏安指的是陈文傲,撑着头没有丝毫恭敬的意思,“我跟她本来有同样的宿命,但现在摆脱了宿命的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秋宁她不会一直被操控着的。” “那就不好说咯,反正只要她留在谢家、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依着她,她想要什么身份、想要什么东西我都能给她,小子你有什么?” 谢柏安说这话的时候陆敏刚好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指着刚进门的陆敏,盯着许为笑道:“就靠着你这位大舅哥?寄人篱下你还想跟秋宁长相厮守,省省吧小白脸,日子不是你这么过的。” “切,你们江南人玩得可真花呀。”听了半天的宇文成龙喝了口茶,冷不丁地冒出了两句话,“那种干干瘪瘪,板着张死人脸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谢老君你带来那两个小妾哪个不比她风骚粘人?就连那陆晓,也算得上南方可人,不知道你俩在置什么气。” 谢柏安虽然心系南陈复国大业,但明面上碍于宇文成龙背后的官家势力,只能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贱内也有些年纪了,身子骨打小孱弱,当然入不得宇文公子法眼,至于我那两个勾人的贱妾,一会便让人将他送到宇文公子房里,让公子好生调教调教。” 宇文成龙做事托大、性子高傲,只要有人捧着,他自然高兴,这是吃了再多亏也改不了的本性。 可谢柏安家大业大就怕宇文成龙这种一句话便能搬弄是非、翻云覆雨的士族官家子弟,许为却是丝毫不惯着。 “公子若是没什么事,难道不会去催促催促你爹的走狗快些过来逼虞大江开城门吗?现在火都快烧到眉毛了,换我肯定不会有闲情坐在这喝茶,还竖着耳朵听别人说话。” 许为嘴里所说的“你爹的走狗”,正是之前宇文化及写书信使唤来救司马玉戡的司隶巡查使。 这类官员负责巡查隋朝各州县行使监督之职,虽然官位没有蒋州府刺史高,但直接向大兴城对接禀报的监察实权却是稳稳压上一头。 现在城门守备严格,即便谢柏安和陆敏软硬兼施,受了命令又具有极高独立地位的蒋州府兵根本不吃豪商们那套,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司隶巡查使。 按照之前被拷问的面具人的招供,许为等人已经知道其他面具人会在神都的主城内等着高颎亲自带精兵去取《梵本三昧经》,并且也知道他们的据点位于神都主城的什么地方。 只要那位司隶巡查使能够及时抵达石头城,给还在城中的虞大江施压逼他开城门,许为等人或许就能够赶在高颎带人来之前集合所有力量将《梵本三昧经》夺回。 可惜已经过了整整四天,马上就要第五天,宇文成龙所无比倚仗的那位司隶巡查使还是没有到达石头城,甚至说现在是音信全无。 故而许为才说如果自己是宇文成龙肯定没有闲情逸致坐在此处喝茶。 拿倒通往据点地图的隐山卫和陆敏前脚后脚地回到了赌坊,可以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打开城门,离开石头城”这一道东风了。 宇文成龙其实是焦躁的,在许为点破了此道后,更是一杯子甩到了地上,“我怎么知道那个老东西掉链子了!怕不是也让高颎老贼给买通了,那个混蛋果然手眼通天,若是没有他贺若弼总领着一文一武在杨勇身边出主意,晋王早已将太子之位收入囊中!” 那杨勇虽说是被废了的太子,好歹也算是隋朝正统的嫡皇子,宇文成龙言语中竟丝毫没有敬畏之意。 大骂元老朝臣,诽谤立储朝政,这话要是传到大兴公文帝的耳朵里,宇文成龙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杖杀,可如今表面波澜不惊实在心中郁闷的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谁都知道,如若不能赶快出城,那么或许几日后甚至就是此时,《梵本三昧经》就会到了废太子杨勇那一派的手中。 尽管这本经书未必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可一旦取回经书完成当今独孤皇后的夙愿,必定能大大取悦这位话语权甚至高过皇帝的女人。 毕竟文帝怕这位身份曾经远高于自己的皇后怕到一个侧妃都不敢娶,随便在石头成立丢块砖头或许就能砸死一个三妻四妾的员外,他大兴公——隋文帝可是一国之君,惧内之事绝非传言。 无论是朝野内外,还是坊间传言,几乎都认为如今谁能坐上太子之位,那就是独孤皇后一句话一哆嗦的事情了。 所以废太子杨勇一方和晋王杨广一方都不愿意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背后的势力都不敢拿这种事情来做赌。 一旦杨勇真的坐上太子之位,恐怕用不了一年远到宇文家,近到现在帮着晋王夺经书的陆家都会被连根拔起,后果无人敢想。 故而城门是否能够及时打开,几乎决定了在座所有人的荣华乃至生死,没有人会当真不紧张、不在乎,只是当许为回头去看落座于自己身边的陆敏时,倒发现他神情格外放松。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只欠一道东风 许为这头正在好奇陆敏为何能够神态如此自若,另一头阿墨则领着两个神态焦急的男人匆匆走进归客赌坊。 在坐的不仅是许为,就连宇文成龙都对阿墨带来的两人十分熟悉,正是当日在金禧楼非但见死不救,还阻拦着宇文成龙不让他及时离开的云威镖头“花将军”罗温,以及使一把偃月刀的大眼胡茬脸镖头“青龙遮月”萧关。 罗温的右手上还包裹着白色的纱布,他看到许为后先是皱眉愤懑,但很快又转为了无奈。 罗温和萧关二人今次安安分分跟着阿墨来到归客赌坊,为的就是现在还在房梁上挂着那七个人。 七个人中有罗温的妻子以及大小儿子共计三人;还有萧关一大家子包括父母,妹妹和幼弟共计四人。 “陆老板,你要的消息我们已经打听到了,确实是云威镖局内部所为…”罗温不敢去看赌桌上的其他人,只是靠近陆敏低声道。 “陆老板这究竟是合意啊?若说云威镖局在金禧楼里负责怎样的脏活,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已经心里有数了吧。”谢柏安鄙夷地看了眼罗温的右手,有心地说:“算盘打得倒好,谁知道有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哈哈哈哈,谢老君稍安勿躁,这几日你呢辛勤奔波终是找到了那群面具人藏匿的地点,不过我也没闲着。”陆敏喝了口茶说:“在监视了高家两天以后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前日陆敏听手下报告说高振在关城门那晚就没有再回高府,回去的只有马车,所以几乎可以确定高振快面具人一步早早离开了石头城。 有趣的是,高振离城那晚应该并没有带什么护卫高府里好几个厉害的护院,尤其是之前跟许为交过手的“火燎太岁”张龙和“铁面太岁”张虎,城门关闭的头两天还能在高府里见到,结果到了第三天居然凭空消失了。 陆敏的人旁敲侧击在高府多番打听都没问出是怎么一回事,反而是枫玉勾栏的一位清倌人在陪酒时从一位客人的口中探听到了消息。 做生意素来最讲究时间,一旦货物不能准时送到客人那里,客人很可能就会转投别家商号,那这货物就算是烂在手里了。 石头城封城后便有很多货物送不出去的商人,就在这些商人百般焦急害怕折本的时候,有一小道消息在石头城的游商圈子里传播了起来,据说云威镖局有办法帮着着急的客人将货物运出城。 在从清倌人口中得知此消息后,陆敏便果断找机会擒住了罗温和萧关以及他们的家人。 毕竟这两人在金禧楼遭袭后就被陆敏给盯上了,诨号为“千面恶童”的陆敏自然也不是吃了亏能忍气吞声的老实人。 在家人被绑后,罗温和萧关只能被逼着去云威镖局里面打探消息,他俩人原本根本不知道关于帮着城内游商将货物运出石头城的任何消息。 不过既然家人性命被陆敏捏在手中,罗温与萧关两人都找得格外卖力,只一个晚上和今天白天的时间便把云威镖局帮忙送货出城的事情给打听了个清楚。 云威镖局掌握着一条出城的密道,应该就在城北的某一处小地方,据说是南陈时候运兵器和兵粮用的隐秘地道,直通城北门外。 “那条密道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情,本应是秘用之所,这次竟被副总镖头唐剑威悄悄用来送货牟利了。”罗温言语下对于副总镖头唐剑威似也有所不满,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唐剑威主导着云威镖局和虞大江之间的合作。 听到有出城密道的消息,所有人都精神是一振,陆敏用茶杯轻轻敲击着赌桌道,“那么该如何才能进到这条密道呢?” “这生意只有副总镖头唐剑威和他的亲信在做,我们普通镖师根本接触不到,而且他们只运货物,随同之人不能超过两个。”萧关在金禧楼几乎没有受伤,说话明显中气更足一些。 罗温则也在旁边说:“今次要从城北的密道出去,恐怕只能主动去找唐剑威和他的手下。” 茶盏敲击的声音渐渐停止,归客赌坊忽然静得可怕,过了好一会陆敏的声音才幽幽道:“若是由我们去找唐剑威的人,一来听说每天只有几个名额可以出货需要花很多时间排队,另一方面也容易被掌握行踪,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 “我们根本接触不到副总镖头的亲信们,是真的没办法啊。”萧关望着房梁上挣扎摇晃的家人急道。 “那你们给的消息可不够换上面这些人的命!”陆敏对着站在二楼栏杆处的手下挥手示意,后者毫不留情地对着绑在栏杆上的麻绳一刀砍下。 随着一声虚弱无比的惊恐喊声,一个全身被绑着的年轻人直直从房梁上一落而下,罗温神情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因为落下的是他大儿子… 眼看在空中失衡的年轻人就要半躺着重重摔在地上,瞧不过眼的许为终究是没有忍住,一跃而起接住拿命吓出眼泪的年轻人问问站到了地上。 “何必殃及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许为沉声对着赌桌上众人道。 同一时间,罗温委屈大喊:“明明是萧关说没办法,为什么要动我儿子?” “我才不管那小子是谁儿子?”陆敏眼神锐利,瞥着罗温道:“这么说罗镖头你有办法?” “我…”罗温也犹豫了起来,“我也没有…” “老小子,我记得你。”宇文成龙指着罗温道,“我,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孙,晋王近人宇文化及之子,差点就被你小子带人害死!不诛你九族就已经是莫大恩赐了!你现在还在那推脱,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若没有办法,今天你全家都要死在这。” 谢柏安仿佛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伸出长长的手臂在一旁起哄道:“妈的,一会多砍两根麻绳,我到要看看许为这捣蛋鬼能救几个?” 许为知道赌桌上众人都有杀心,他望着房梁上又哭起来的孩童,起身对着众人说道:“也不是非得让他们安排我们进密道,只需要知道那个密道的准确位置就行了。” “知道准确位置又如何?难道要强攻?”陆敏见许为这副慈悲心肠坏他好事,其实心中也有些不悦。 许为望着陆敏认真地说:“就是强攻,你们听这罗温和萧关的说法,云威镖局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唐剑威的生意,那么守备的人一定不多。他们肯定会防着咱们偷偷离城,那么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直接在最短时间内将整条密道以及云威镖局的人给控制了,这样既神速又安全。” “确有些道理。”陆敏顾全大局分析道,“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守备的人不多,才要求每一支运货商队只能两人随行。” 许为回身望着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罗温和萧关道:“今夜回去,打听到出城密道的具体位置和明日那批货物出城的时间,可做得到?” “明日吗?这时间也太紧迫了。”罗温被许为削了三根右手手指,又重伤了左手,见许为朝自己逼近而来,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许为见罗温还想推脱,丢出匕首朝这三楼的麻绳处一扔,随后一跃而起接住了“青龙遮月”萧关的老母亲,后者因为整整一天的断水断粮和高挂,此时已经奄奄一息。 放下萧关老母的许为一脚踹开想要上前来照看的萧关,冷脸看着眼前愈发紧张的两人,“我不是活菩萨,救不了所有人,高振和虞大江若是得势必将狠狠报复我们这些人,与我而言你们的父母家人虽然无辜,却终究没有我身边这些人珍贵,别逼我让你们的家人一起陪葬。我知你们都是云威镖局老伙计,肯定有办法,所以少给我装蒜。” 陆敏继着许为的话道:“说得好,我告诉你俩,为了你们的家人们好,劝你们就是跪在地上磕头也要把我们想要的消息给拿回来,不然无论是高高坠地还是一刀抹脖子,都是眨眼睛的事。” 说完陆敏也命令手下先将房梁上的几人给放下来,因为他忽的发现,当真真实实看到家人们奄奄一息的样子、听到家人的呻吟后,罗温和萧关这两个镖头明显脸上更为动容。 “知道了还不快滚?”陆敏见罗温和萧关还愣在原地发呆,拔刀对着其中一个被放下的妇人威胁道。 这头手忙脚乱的罗温和萧关匆匆离开归客赌坊去打听城北密道的地址以及明天开密道运货的准确时间。 另一头许为这方也没有歇着,因为已经知道了那群面具人据点的位置,谢柏安立马让人临摹了一份缩小版,分成两部分以信鸽送回谢家,并传书写道:“以此书信速去请隐山卫的镇山三帅出山,包围、打探此据点,切勿打草惊蛇。” 谢柏安和陆敏之前就已经吩咐城外的手下倾巢出动盯紧建康、江宁、溧水三县的一切官道及小道,如发现有特别身形和奇怪武器的人定要马上汇报。 不过目前来说确实没有一丁点的消息传回,故而面具人藏身于主城内的消息应该是极为可靠的。 而为了明日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和控制云威镖局的密道,陆敏、宇文成龙、谢柏安三人已经开始聚集城中剩下的一切人手,并暗中花大价钱招募了一批不知内情的地痞无赖。 到了第二日的卯时,一切准备已就绪,甚至回到城里的飞鸽传书也确认了主城内据点确实有很多人居住,其中不乏奇形怪状之人… 接下来便真就只需要等罗温和萧关二人带来的“东风”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鸦羽双英 到了第二日辰时,罗温和萧关总算匆匆忙忙带着“东风”来到了归客赌坊。 二人到达赌坊时还满身酒气,甚至有些衣衫不整。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将密道的准确位置以及今日的运货出城时间给探寻到了。 打探到消息的两位镖头都不需要绑着就已经躺在旁边趁着酒意呼呼大睡。 许为将两人以及他们的家人都交给了袁秋宁,等到许为他们安全无事得到《梵本三昧经》,袁秋宁就会放这些人一条生路。 因为隐山卫的潜藏高手镇山三帅会出动,所以此次柳嫣和袁秋宁被安排留在城中,他们将带领留守的隐山卫继续监视虞大江及其他府官,以防这些人又在蒋州府里使出什么手段。 许为等人带着昨日招募来的一群地痞无赖毫不耽搁朝城北一家肉铺的方向疾驰而去。 谁都没想到那条密道居然是在城北一家大肉铺的后宅大院里。 待一大群人远远地接近那座肉铺时,日头已经过了最当中。按照罗温的说法,今日的未时一刻会有三批货被运进密道。 眼看还有时间,今日换上鸦羽色合身武服的许为一马当先去到肉铺附近打探。 此刻肉铺正面摊位所在的城北集已经散去了拥挤的人潮,许为走过那家肉铺,发现摊位还开着,猪肉也挂着,却是连一个屠夫都没有见到。 等蹑手蹑脚翻身进了肉铺的后宅内,一振浓重的血腥味和嘈杂的人声几乎同时扑面而来。 许为趁乱钻进一间空屋子里细细查探,发现这片后宅既是杀猪宰羊的地方,也是正对密道的所在。 因为此时已经有五个身着云纹衣裳的中年镖师立在后宅里和一群膀大腰圆的屠夫在说笑。 许为猜的没错,因为此事是云威镖局副总镖头的秘密行事,所以来的镖师果真不多,正如罗温和萧关二人所说,估摸着都是副总镖头唐剑威最信任的心腹。 但有一点许为猜错了,唐剑威也确实不是傻子,很明显整家肉铺都让他给买通了,不仅给他提供了方便甚至还担当起了保镖角色。 看院子里老老少少、膀大腰圆的一大群人,数量远超过一家肉铺子所需要的屠夫数量,若是许为猜的没错应该是肉铺老板把附近的屠夫也找来了。 由于这家肉铺子确实是方圆内最大,那么肉铺老板恐怕也就是这一块儿的屠行行首。 看来今次要突破云威镖局这条密道,难免得跟这城北集乃至整个神都的屠行结下梁子了。 只是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知道肉铺内宅基本情况的陆敏当机立断决定换个法子,不再强行突破而是使上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约莫未时刚出头,一名在神都附近村子里收蚕丝的商人便推着三辆大货车朝着肉铺内宅缓缓而来。 说是货车,其实就是堆满了蚕丝包裹的大板车,或许是因为要低调行事,三辆大板车还是从街头巷尾的三个方向运过来。 就在这三辆板车汇集在一块儿,缓缓接近肉铺内宅的侧门时候,二十来个身穿各色衣裳的地痞无赖如蝗虫般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 运送三辆蚕丝板车的一共就四个人,见到二十来个地痞无赖,立马吓得大喊;“救命,有强盗!快来保护蚕丝啊!” 这些地痞无赖也不欺负人,他们从陆敏那得到的命令就是抢走运蚕丝车然后边跑边挑衅追来的人,将他们激得越追越远。 “谁敢在咱们肉铺门口动手!”果不其然,一众屠夫得知有蚕丝商人在肉铺门口被抢,立马冲了出来。 不远处的地痞无赖们还在做着手势羞辱这些屠户,后者在城北集里也算是横行一方的街头霸主,从来没有哪的地痞无赖敢去招惹屠行里,各个都膀大腰圆、手上沾血当家常便饭的屠户。 故而此刻这些屠户根本忍不得那般屈辱,几个人人提着刀就朝地痞无赖们追去。 另一边,许为和司马玉戡带着一班手下再次来到城北集上的肉铺摊子。 这肉铺摊子其实也算的上是肉铺的门面,此时肉铺摊子上就坐着两个年轻人,刚刚还不耐烦地打发走了一对想买肉的老夫妇。 而在司马玉戡的带领下,一众换上便衣的金蛇卫三三两两从肉铺摊子四周聚了过来。 当摊子上两个年轻人发现有很大一群人朝肉铺走来时已经晚了,许为和司马玉戡两人皆是鸦羽色黑黢黢的衣服,两人如有默契般一人伸手抓住一个肉摊年轻人的领子,将他们从摊子上给提到了街上。 眨眼间两拳上下,肉摊上两个年轻人已经翻着白眼晕倒在了地上。 一众粗布便衣的金蛇卫跟着许为和司马玉戡二人冲进肉铺后宅。 此时肉铺后宅的屠户头领见刚出去追地痞无赖的几人都没有回来,又重新指派了十来个兄弟前去驰援。 这件事情也是云威镖局的一个中年镖师授意的,毕竟若是货物真的丢了,这用密道运货出城的生意必定会大受打击,谁都不会希望自己口袋里的钱变少。 其实镖师和屠户们并不知道的是,在地痞无赖们逃跑的路线上早有谢家隐山卫和一众陆敏的手下在埋伏,这些人对付面具人或许是很吃力,但依靠提前設下的陷阱来对付一班心头正冒火的莽撞屠户,还算是轻松, 所以无论去多少屠户,基本都逃不开被殴打活捉的下场。 只可惜肉铺后宅内的几个镖师和屠户统领并想不到那么远。 直到许为和司马玉戡两人,一个锐利带风、一个强硬不可挡,带着一众布衣朝着肉铺内宅大步而来,内宅里这些脑子里还盘算着今日能挣多少钱的镖师和屠户们才知道事情不妙。 肉铺内宅里这五个镖师的实力肯定是不弱的,至少在罗温和萧关之上,其他屠户也是每日动刀的熟手,屠户统领看起来更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 不过面对许为和司马玉戡二人以及一众训练有素的金蛇卫,肉铺内宅这帮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许为发现密道已经被打开,故只求速战速决。 对面云威镖局的镖师依旧穿戴着精工护具,许为收了横刀以匕首和镰刀对敌,短柄虽输了距离却胜在敏捷随性。 看着迎面攻来的两人一人使槌头刀、一人使长柄障刀,许为手中的匕首其中一镰刀左划右挡。 一个使长柄障刀的镖师攻向许为腰腹的一刀沾着许为鸦羽色的衣服而过,却连衣服都没能伤到分毫。 长柄障刀一击落空,那镖师趁许为侧身倒提匕首去抵挡另一边槌头刀的空隙,手腕一翻,反手又一刀朝许为脚踝劈去,这一刀若是中了,无论如何都能废了许为一只脚。 怎料许为几乎看都没看那低扫而来的障刀,一脚精准踢向障刀护手——也就是障刀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直直将障刀踢了回去。 而用槌头刀强攻连续迫近许为的另一名镖师反而因为同伴这必中的一击没能得手而有了一丝沮丧。 这丝沮丧几乎在一瞬间就反应在了槌头刀镖师稍稍变僵硬的招式上。 灵敏迅捷如许为自不会放过这一刹那,右手匕首猛击槌头刀刀尖处将其震开了几分,接着左手挥起镰刀精准钩在了对手小臂上。 使槌头刀的镖师咬牙沉声“呃”了一嗓子,许为无比顺手拔出镰刀见血,收匕首回鞘,一把夺过镖师手中的槌头刀,单手挥舞着槌头刀回身一劈,挡住了即将砍上自己头颅的障刀,将另一名中年镖师也逼退。 见使长柄障刀的镖师被暂时打退,丝毫不讲武德的许为再转身跨了两步一把揪住那个小臂被镰刀刺了穿孔的镖师的衣领,腿胯腰猛的发力,将此人朝着再次挥舞障刀砍来的镖师直直扔了过去。 都是一起赚外快、找乐子的兄弟,挥舞着障刀的镖师自然会有恻隐之心,连忙停手用刀柄去接自己兄弟。 许为恰恰就瞄准了这个机会,当刚刚接下自己兄弟的中年镖师连站都还没站稳的时候,握着槌头刀的许为已经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以刀柄上的槌头重击那名中年镖师的后腰。 说是重击,许为其实也算留了手,若是用上十成的寸劲,这使障刀的中年镖师很可能会被活生生打成半身不遂。 许为见眼前的两名镖师都已经没了再战的能力,连忙挥刀去解决仅剩的几个屠户,金蛇卫面对朝着自己劈砍而来的长短菜刀,肯定不会也不敢像许为那样留手,于是肉铺内宅里终究还是见了不少血光。 反是最后让许为用槌头刀刀背打晕的那几个人算是幸运地没受太大伤。 司马玉戡那里其实结束得比许为更快,他的铁鞭至刚至猛,衣服里面的护身内甲也是隋军内独一档的顶尖工艺,迎着三个云威镖局的镖师而去几乎是无往不利,地上有被铁鞭打凹的铁枪杆、打碎的横刀以及打裂开的大盾牌,更有三个骨骼被击碎身心都痛苦无比的镖师。 肉铺内宅的打斗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里面丢了性命的被悄悄拉走掩埋,还有一口气的则被统一绑起来扔进了一间间房里。 即便有人能发现他们,估计也是某一日清早送宰杀牲口过来的农户了,在那以前除非夺得《梵本三昧经》归来,应该暂时只会分三五个人保证他们不渴死或饿死而已了。 收到金蛇卫消息的宇文成龙带着陆敏和谢柏安大摇大摆从肉铺内宅的侧门走了进来,他们身后从四周聚集而来的各方手渐渐出现渐渐变多,看起来饶有派头。 通往城外的密道其实就在一家养猪的石室内,不过这间石室看起来灰暗,其实早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甚至没有异味,只圈着两只东奔西撞的小猪。 此刻肉铺上空,几只鸦鹊在盘旋了一番后再度振翅飞向更高的天空,高到可以轻而易举越过石头城,高到可以鸟瞰龙盘虎踞之地将大片神都尽收眼底… 【才想起昨天是520今天是521,祝各位读者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近一直用手机在码字,码着码着就会不自觉开始发表情(? ̄▽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包围与突围 出了城的许为等人不敢耽搁分毫,因为宇文家的眼线一直都未能打探到高颎的位置,所以许为等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夺得《梵本三昧经》,以免跟高颎以及他带来的隋朝精兵产生冲突。 如今许为等人只能凭借城门还未开,勉强推测《梵本三昧经》还未落到废太子势力的手上。 面具人据点靠近主城东面的建春门,与石头城北门相去甚远,即便骑快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抵达。 谢柏安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强健,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只能让许为等人带着他的手谕先行一步去往面具人据点。 许为在去往面具人据点的一路上都在跟陆敏、司马玉戡两人推测据点里会有多少人,以及斟酌该用何种方式攻入据点最为快捷有效。 只是谁都未曾想主城内情势突变,本来应该只是负责盯住以及包围面具人据点的陆家打手和谢家隐山卫居然莫名其妙跟面具人们开战了。 许为等人刚进了主城,就有陆家的打手慌慌张张跑过来禀报说:“不好了陆老板,打起来了,我们被面具人给埋伏了!” “埋伏?”许为闻言直觉不可思议,“你们被埋伏?” “是啊许公子,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陆家的打手喘着粗气道,“我们按照大老板的吩咐配合谢家的兄弟们一起将地图上的据点包围了起来,今天白天都还好好的,谁知道刚刚对方突然发难,从据点的一排四栋大屋子里冲了出来。” “几间屋子就算再大能挤多少人?!该不是你们自己吊儿郎当给人突围逃跑了吧?”宇文成龙坐在马上大声呵斥道,“崔瑜和另一批金蛇卫呢?” “不不不,不是…我们肯定没有马虎,真的是对方人太多了,崔公子还在前头死战呢。”来报信的陆家打手吓得跪倒在地上。 司马玉戡知道事情有变,连忙在一旁催促道:“先上马,边走边说,既然对面有准备那咱们更不能慢下来了。” 陆敏在离城前一日让人在城头庄附近备了快马,但时间紧急数量也并不充足,于是他让身边的一名手下将马让给了报信的陆家打手,随后用洪亮的声音朝着身后大喊道:“情况有变!骑马的快马加鞭!剩下人按照地图速速跟上。” 说罢一阵尘土在地上呼啸般地扬起,如今的神都主城虽然有许多农人开荒耕种,但终究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快马加鞭的许为等人几乎畅通无阻。 一路上那陆家的打手也简明扼要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并不是那用作据点的四座屋子里涌出来了好几百人,而是据点根本不止四座大农舍… 谢家隐山卫和陆家打手按照主子的命令远远包围四座农舍进行探查,只想保证里面进进出出所有人的行踪都能被掌握,根本不敢向前多迈进半步。 谁知道四间农舍周围一大圈零零散散的民房里,住着的竟也都是面具人的走狗。 就在大家远远盯着四间农舍,准备等主子到后一声令下,将里面的面具人一网打尽时,对方据点的四间农舍忽然门窗大开。 四间联排农舍里的面具人竟朝着四面八方的包围网杀去。 起初隐山卫镇山三帅中的智帅——闻千羽还在笑农舍里这些面具人有勇无谋,这么二十来个人居然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就算要突围,这点人也应该找准一个点去突破啊。 可刹那间情势就急转直下,包围网里另外几座小农舍里也有人跟着冲了出来。 而包围网外面一圈的农舍里,更是有至少两百名敌人蜂拥杀来。 那些突然多出来的敌人跟据点里的面具人不同,他们大都以黄巾将头部整个包住。 黄巾贼人的四个头目中有三个都是女人,而且本领十分了得。 三个女头目领着黄巾贼人与四间农舍里冲出来的面具人里应外合,居然反将最开始远远包围着四间农舍的隐山卫和陆家打手,逼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等许为等一众人到达面具人据点所在的四间联排农舍附近时,无论是司马玉戡还是许为自己都有些恍惚,此时想他们仿佛置身在一片遭遇战的血海汪洋中。 本来在“镇山三帅”中智帅——闻千羽的指挥下,隐山卫和陆家打手已经对面具人据点形成了既严密又可以互相照应的两层包围圈。 结果这道双层包围圈被从里里外外、四面八方突然杀出的一群黄巾贼人给层层撕裂扯碎。 “别管其他人,先去找经书!”陆敏对骑马的一众后援说道,“擒贼先擒王,随我杀向敌人据点!” 说罢约莫三十骑人纵马疾驰朝着眼前的四座联排农舍中杀去。 只是当他们势如破竹杀到敌人据点所在的农舍时,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既无人影也无陷阱更无经书踪影,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寂静,在农舍里可以更清晰地听到外面交兵的惨烈情况。 嘶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夹杂的血腥的泥土气味和扬起的尘土混在一起,几乎无孔不入冲入农舍,钻进农舍里许为和其他每一个人的脑壳。 战场的惨烈虽然瘆人,但此刻好不容易追查到该据点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众人,几乎都呆立在了农舍中。 不仅仅农舍空了,此时突入农舍据点的包括许为在内的所有人,大脑也都空了。 自从塞北战场归来后,许为肩膀和手臂上第一次出现了战栗的鸡皮疙瘩。 临近冬日的寒气仿佛要带走许为身上的每一份生机,他想说话只觉得像被人点了哑穴一样张不了口,他想做些什么却像中了麻沸散一样抬起不手。 农舍内,陆敏、司马玉戡等一众金蛇卫、隐山卫精锐,都和许为的反应如出一辙,命运好像结了一张无情的网,在狠狠戏耍了众人一番后又将他们的身体和心神都死死困在原地。 距离战场较远处的地方,在一众人保护中的宇文成龙狠狠地踩了几脚地上的野菜,重重向下挥拳道:“完了,全完了!” 幸亏花甲年纪的谢柏安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而是等陆敏给他雇的马车慢慢驶向神都主城,不然他若是看到眼前这幅场景,可能真的会胡子一竖,两腿一蹬驾鹤西去。 因为不久前还包围着四间农舍的隐山卫及陆府打手,看起来已经被蚕食屠戮了大半,而隐山卫的损失明显最为严重的。 即便按照生意来说谢柏安赚了陆敏五万贯钱以及中原十刀里的“双飞蝶”,怎么算都不会亏本,可隐山卫毕竟是他多年的心血,他谢柏安再长寿又还能有几个“多年”呢? 隐山卫对神都附近的其他山匪来说是黑吃黑的同行;对路过的富商来说是贪婪残忍的强盗;对金禧楼被杀的无辜之人来说是罪无可恕的刽子手。 不过对于谢柏安来说,这些不太听指挥的人既是谢家多年来的利刃与护盾;又是谢柏安实现南陈复国的心理寄托;更有谢柏安所看重的神都后辈义士。 可如今隐山卫再次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围攻与屠戮,已然是危在旦夕。 此刻在农舍中,许为在原地发愣了片刻后猛然回过了神,他转身对着面露无助乃至绝望的众人大声道:“都振作起来!” “你们的兄弟们在被杀!傻站着做什么?骑上马去救你们的兄弟,想让隐山卫在此处覆灭吗?乱战里的骑兵以一当十不是问题,快去救人!”许为对着十来个隐山卫的精锐道,其中还有两个袭击金禧楼的头目。 司马玉戡在许为出声的那一刻也清醒了,他很默契地先许为一步说道:“我带人回宇文公子身边,他也是高颎的目标,如若得不到《梵本三昧经》又失了宇文公子,我这脉司马一族怕是保不住了。” 许为和司马玉戡想的一样,随后他转而对陆敏说道:“敏哥,还有机会的。” “我当然知道,可别小看我陆家了。”陆敏看着许为笑了起来。 那是只有成名已久的黑道枭雄才有的笑容,再次濒临绝境的陆敏正因此而紧张也正因此而兴奋,他笑得邪魅、笑得自信,越到这种情境他的笑容里越充斥着不服输的狂意。 三十来匹陆家的骏马再次四散驰向各个方位,隐山卫的十余骑就近去最近的遭遇战场救人。 司马玉戡则带足金蛇卫全力突围回到宇文成龙身边。 陆敏带着阿墨两人边救残兵边聚集众人。 许为则一人一骑轻装简行去找面具人的线索。 许为那句“还有机会”并不是随意而论,敌人如果想要弃了这四间农舍的据点没必要等到今天,早在他们离开石头城的时候就可以更换位置。 选了今天,在许为他们快要抵达神都主城的时候才突然开始舍弃据点突围,明显不是对方提前计划好的。 要么石头城中有人发现陆敏等人离城,给城外的高振报了信,要么就是之前高振的人发现了逐步靠近的隐山卫。 不管怎么说,许为已经知道他们这一方目前唯一的漏算只有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巾贼人。 许为更可以断定无论高振他们突围速度有多快,都不可能离开太远。 因为是遭遇战,整个战场都被分割得零零散散,黄巾贼人约莫有个三五百,而隐山卫和陆家打手联军听着很威风,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两个商人家的护院们联手,人数不足两百。 如今朝廷对旧陈范围内的势力本来就还有所防范,一个人要是坐拥太多私兵很容易就被扣上反贼的帽子,所以陆敏和谢柏安平日里其实是花钱雇人居多,只是今次时间上太不宽裕了。 不过隐山卫和陆家打手的联军倒也并没有像许为他们预想的那样已经全军覆没,损失惨重的只有靠近农舍那一批,还有不少人正三三两两聚集着,左顾右盼乱了方位,也不知所措。 许为一边搜罗聚拢这些散兵游勇,一边指挥他们去往各个地方驰援,那不容置疑的神色和好像总揽全局的语气大大激发了一众联军的士气,真还有几分挥斥方遒的将军模样。 既然自己的第一要务是找关于高振他们突围离开的方向以及《梵本三昧经》的线索,那么就不能每一个人都亲力亲为救到,但至少要能够帮助每一个还有气力厮杀的人尽力挺过甚至赢下这场晴天霹雳般的突发恶战。 许为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四处奔走,他鸦羽色的一身劲装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灰色,拿着从一名黄巾贼手上夺来的粗制铁枪左突右刺,溅起的洒洒血迹也在鸦羽色的上面再盖上了一层深色。 随着胯下骏马越跑越远,许为似乎渐渐远离了零零散散的乱战,而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约莫五十人对阵百余人的鏖战场面。 看着眼前的场景,许为空洞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溢彩,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拎着铁枪纵马飞速驰骋。 许为瞳孔中的视线渐渐汇聚向了一个身影,一个他曾经见过且绝不会忘的身影…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银枪似火 暮霭低沉,血红色残阳把一个个人影都拉得颀长,赤金色的余晖铺洒在毫无建树的荒芜农地上,晚风把孤零零的枯树吹得愈发凄凉,摇头晃脑的野草好似在不停嘲笑着挣扎在血泊中试图求生的伤者。 许为纵马飞驰在青黄交接、杂草横生的荒地上,周围的土壤高低不平、干涸死寂,短短的距离中布满了断木枯枝和长着杂草的碎石残垣。 隐山卫五十人对阵黄巾贼百余人的地方,恰恰就在以前南陈东宫的大门口,不远处甚至可以看到焚天大火都烧不掉的焦土色墙根。 隐山卫五十人明显是偏离了主战场突围追击到此地,但看起来终究是被黄巾贼给缠住了。 等许为接近时,一开始的五十人已经快被杀掉了一半,黄巾贼在几个面具人的带领下几乎无往不利,许为在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为首那名面具人正是前几日在金禧楼二楼彩色琉璃台上大开杀戒的壮硕面具人。 而在许为一人一骑真正冲入战局后,才发现同样在金禧楼杀人无数的锦衣面具人也一起闯进了隐山卫的军阵中。 隐山卫镇山三帅的样貌身形都十分有特色,三帅之一的智帅——闻千羽立于隐山卫的团团保护中,他手持利剑看起来意气风发,不断指挥着各处隐山卫的站位跟动向,正是因为他的指挥,隐山卫现在虽然看起来兵败如山倒,实际上却依然在以一定的速度接近城门。 镇山三帅之二的老帅——朱大用,人如其称号,看起来就是个年过花甲的高大老人,但此时的他竟一马当先充当箭头迎上了壮硕面具人和锦衣面具人,而且四五招下来不落下风。 黄巾军并没有全部被派出去,还留有几十个人在保护着正当中富态中年人,从他宽实的后背和粗壮的肩膀可以看得出此人年轻时应该也是位孔武有力的游侠。 有意思的是,一开始连许为都没发现的隐山卫镇山三帅之三的妖帅——吉昊,此时竟带着十来个隐山卫绕到了黄巾军主阵的侧面,以卵击石般开始对着黄巾贼主阵发起猛烈突袭,攻势猛烈直指众人层层包围中的那位富态中年人。 更远处的地方许为已经看不到,也难以知晓高振和其他面具人去了什么地方,为今之计只有先行赢下这一仗活捉了壮硕面具人和锦衣面具人后再徐徐图之。 许为瞥见老帅朱大用以一敌二竟还能不落下风,而且边打似乎还在往另一个方向移动,顿时发现了隐山卫的意图。 隐山卫以剩下这三十来人作为诱饵,引得前来厮杀的面具人和黄巾贼离主阵越来越远,为的就是能够给妖帅吉昊的侧面突袭争取时间。 可是要用十几个突入至少五六十人层层包围防御的主阵,即便各个以一当十也未必容易。 毕竟普通人一对一的时候或许非常厉害,可一旦密密麻麻看起来杀不完的人朝他涌去并将他包围,任何一个普通人都难免会慌乱。 而人一慌乱后纵使身怀绝世武功都未必能够使得出来,毕竟杀人与被杀说到底就是红刀子白刀子出两个来回的事情,根本不会给人留下慌乱犹豫的机会。 所以了解隐山卫策略的许为此刻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持枪直直杀向了右手边的黄巾贼主阵,在此刻他心中无比清醒地知道,要赢下这场遭遇战,救下更多的人以及获取更大的线索,舍弃自甘做诱饵的那部分人就是最明智的决定。 因为要冲入黄巾贼的主阵中去生擒或杀死对方的大头目,许为在座下花马飞速靠近军阵时突然弃马而去,任由那匹高大花色骏马在主阵边缘横冲直撞,最后奔入了一望无际的暮色荒原之中。 花色骏马造成的短暂骚乱帮许为争取了很多时间,他看准妖帅吉昊突袭猛攻的位置,从一个与吉昊正相对的地方突然主阵。 主阵中大部分人都在严阵以待面对吉昊迅猛难挡的突袭,另有小部分人因为花色骏马的乱入而陷入慌乱。 身着鸦羽色劲装的许为如黑色鬼魅般持枪突入主阵,主阵最外面一圈的黄巾贼甚至未能发现许为,被粗制铁枪刺了个串糖葫芦。 见手上铁枪一穿三人,许为立马松手弃了这一支,然后夺下了倒地之人手上的那杆铁枪。 几乎是转瞬间的一枪杀三人让许为在短时间内占据了殊为有利位置。 一上手许为就知道眼前这伙头戴黄巾贼人绝非行伍出身,虽然他们四散埋伏后狠狠包围突袭了隐山卫以及陆家打手的计策很高明,但军阵之中他们的站位、武器、零散盔甲都显得过于门外汉。 尽管有人指挥着黄巾贼人层层叠叠护住位于最中间的富态中年人,算是形成了完整的保护阵势,可在这阵势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没有纪律和自身的战略可言。 突然出现的许为仅凭自己一人便以长枪形成了一道圆满完整的枪阵,这里面的缘由除了许为强横无情恍如紫电暴闪般的迅疾枪法外,更是因为主阵里这些黄巾贼人站位混乱,退意激增,在第一轮围攻的那些人被许为杀死后,便再也没法组织第二波围攻势头。 遥远处的山峦上,红得如举火烧天般的晚霞连绵不绝;近处许为手上那杆做工粗糙的铁枪上,不知是因为夕阳斜照还是血色浸染,冷冽枪头此时红得发紫,似一刻不停地正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暴射出尖锐火舌。 深入敌阵中的许为已然调整好了御卫术的呼吸,尽管剩下的黄巾贼在主帅附近一道银铃娇声的指挥下终于振作起来朝着许为包围杀去,可此时的许为已经无人能挡。 黄巾贼阵中,许为鸦服似影,影随枪走,身形之线与铁枪之线交织,前一刻枪尖刚在眼前三名黄巾贼身上撞出数个血孔,眨眼间已经腰随枪走翻身刺穿身后数人的手臂和躯体。 许为举枪向上横挥,扫开挥来的刀斧、割开倒霉敌人的手腕乃至脖颈,犹如天上血月;忽而又在几番前突右刺后下压铁枪,在避开对方枪戳刀砍的瞬间,俯身横扫周围之人的小腿脚踝,犹如血月水中映。 这时许为也终于明白,隐山卫智帅闻千羽确实有些智谋,他正是看准了这些黄巾贼乃是一群地痞流子临时训练组建而来的乌合之众,才有意把自己当作诱饵,给妖帅吉昊取下敌方大头目首级争取时间。 所以在许为一人一枪突入主阵中心时,另一边的妖帅吉昊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进来,不过就在最后一圈黄巾贼护卫线被许为和吉昊突破后,一支藏在主阵里面的由女子组成的弩箭队赫然出现。 这支由女子组成的弩箭队见到从两侧攻入的许为以及吉昊后,也不管周围的友军,一轮极近距离的强弩疾射便朝着许为等人而去。 周围的哀嚎声惊恐声不绝于耳,受伤倒地的那些可都是头戴黄巾的他们自己人啊。 这支女子劲弩队使用的居然还是失传已久的连弩,一轮刚过便又接一轮,打得许为不得不扔掉铁枪扛起一具尸体抱头鼠窜。 三轮近距离的弩箭暴射,吉昊和另外几个隐山卫也没能全部躲过,两个忠心耿耿的隐山卫舍命堵在了吉昊前面,弩箭虽不像长弓暴射那般致命,但近距离吃上一发也足以要了命。 吉昊身边最后的三名隐山卫虽也有各色盔甲护身,幸而没有性命之忧,但现下已然是没了再战的能力。 许为趁乱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隐山卫主阵,似乎只能看见穿着各色布衣的黄巾贼人,却难以再看到穿着统一深色着装的隐山卫,恐怕即便是还有人存活也已经危在旦夕。 这时只听“劈里啪啦”几声的爆炸声响,一阵浓烟从吉昊那里冒出,身形不高的吉昊刹那间就没了踪迹。 许为也不去管吉昊去了哪,趁着那支女子劲弩队填装弩箭那转瞬即逝的机会,吸上一口急促大气,抬起手中的那具尸体就朝着正面的两个女子砸去。 不去看尸体砸没砸中对方,许为暴起浑身力气连扔三具尸体后,瞬间拔出后腰的镰刀跟匕首猛冲向对面的数名女子。 除去被许为用尸体砸中的几个女子外,其他女子早已经装填完了三枝弩箭准备就绪,可明明许为就在她们五步外的距离,那一轮无比全神贯注的齐射却被许为一个虚晃给避去大半,剩下几支不是擦着许为的发梢而过就是射中了许为的残影。 已经被许为近步欺身的几个女子自然不会再有第二轮齐射的机会,虽然她们只是头戴着黄巾的女子,虽然她们的皮肤眉目看起来水灵而惊恐,虽然她们中有的年纪还很小,可上一刻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的许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心慈手软。 女子能顶半边天,同是浴血奋战没有人可以瞧不起舍命上战场的女子。 但同是命悬一线,也不可能有敌人会对女子留手,许为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以匕首连续刺倒了两名女子。 许为不去拔刺入一个女子腹中的匕首,赶忙向旁边一个翻身躲开向着自己射来的数支弩箭,这几支弩箭没有射中许为,却是射中了刚刚被许为刺伤的一名女子,令其当场毙命。 翻身躲闪后,许为手中同时多了一把连弩,只听短弦弹射之声清脆,扳动手弩机巧上提新弩箭声音利落,弓弩扳机扣动之声轻盈干净,两个女子倒地之声沉闷…… 待许为握住镰刀打算解决剩下几名女子时,渐渐散开的浓雾中一名手持稍短横刀的年轻男子一路杀出,眨眼间就杀掉了剩下的人。 雾中出现之人就是吉昊,令许为感到诧异的是,一直倒将人杀干净时,吉昊的双目都是紧闭着的,妖帅之妖似乎也有迹可循。 浓雾散去,十分不平坦的荒地上,一个同样身穿黑衣黑甲的女子正拉着肩膀厚实的富态中年人逃离主阵,身后只有几个人零零散散跟着。 可就在许为和吉昊打算追上去杀了黄巾贼大头目完成计策时,侧身破空声音“唰唰唰”得响起,一阵令人心骇咋舌的飞蝗石雨朝着许为和吉昊二人袭来,中间还席卷着一道饶有磁性的声响,“休伤我义父!”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夺命银镖 西山将最后的半分晚霞也抽了个干净。突然降下的夜空给主城里这片荒芜杂乱的土地蒙上了一层深色罗帐。 今夜的月色远不如许为当初在望月楼所见,那时候的月亮正趋于完满,而此刻却只有一道凄凄惨惨的苍白弯钩。 许为和妖帅吉昊二人分别跃向两边,飞蝗石雨在地上“叩叩叩”地撞出了一片密集的凹坑,每一个凹坑都远比飞蝗石本身要更大更深,可见发出这飞石暗器之人的劲道有多么惊人。 一个比许为更快更轻的身影“倏”的一下凭空出现在了许为和吉昊两人的中间,锦衣面具人今夜的穿着比金禧楼更为华丽,又疾又轻盈地落在地上就像一根五彩斑斓的大羽毛。 锦衣面具人将手藏在袖子里,让人琢磨不透他下一刻会发出怎样的暗器,但当许为看到锦衣面具人忽然猛转身形时,连忙大喝了一声:“快躲开!” 又是一阵急促的飞蝗石雨横射而来,这一阵的飞蝗石来得又快又不经意,距离还比刚才近很多,即便许为故技重施找了具尸体作掩护,依然有好几片锋利的飞蝗石划破他衣裳,撞碎他皮肤。 另一边吉昊处又冒出了一阵烟雾,那烟雾朝着锦衣面具人飞快地弥漫了过去,但锦衣面具人脚尖轻轻一点就掠出去了老远,巨手般的烟雾虽然气势汹汹朝着锦衣面具人抓去,但根本摸不着后者分毫。 但许为见锦衣面具人掠出去一段距离,立马抓住机会翻身朝着退到远处的黑衣女子以及富态中年人方向冲去,他很清楚为今之计还是得把最初的策略进行下去才行。 只是刚刚起身的许为已经瞥见的冲向自己的另一个身影,正是之前跟锦衣面具人一同杀进隐山卫阵中的壮硕面具人,两人更是当日金禧楼中在二楼七彩琉璃台上杀人夺书的罪魁祸首。 壮硕面具人那与体型不符的厚实单掌来得比身体快很多,此刻几乎已经到了许为跟前,即便许为马上抬起双手中的匕首和镰刀,用两把武器的最为锐利的尖端去阻挡,还是被那凶狠的一击单掌连人带武器轰出去老远。 当然,许为能够被轰出去那么远的距离,还有一个原因是许为自己向后跳跃进行了卸力。 可最让许为惊奇的,是壮硕面具人明明用肉掌狠狠拍向了许为举起的镰刀头和匕首尖,现下看起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手上更是一点伤都没有。 “哈哈哈哈,又是你小子来坏我们好事啊。”壮硕面具人看着许为狂笑不止,“上次算你走运,这次可不会再让你小子逃跑了。” 许为闻言也悠然说起话来,“董老三,你要不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听说你当初是为了报中原邪帮‘血手门’上下百余口人被屠戮的仇,才大肆屠杀武林正道的吧,现在你们血手门可就剩你这一脉单传了,若是你死了这门‘罗刹大佛手’的功夫岂不是浪费?” 之前许为从花魁沈钰儿那得来了关于面具人的一些消息,此时见对方出言嚣张,正好用来占占嘴上便宜。 曾经的“血手门”高徒董老三得知身份被暴露,非但无震惊之色,反而一把摘开脸上的青铜面具狂妄大笑道:“知道又如何?反正你一会就要被打死了,我从没听说过尸体还会说话的。” 说着董老三挥掌就朝着许为打来,他身形本就高大,手掌更有着不属于他这个体貌的宽与厚,一旦挥舞起来简直密不透风,可以说即便是用了御卫术呼吸之法的许为,也没有办法在董老三那看似速度平平的掌势里来去自如。 只一个回合,许为手中勉强还能用来抵挡“罗刹大佛手”的镰刀和匕首,一个被砸弯了刀口,另一个更坚硬的匕首甚至被一掌直接撞断了。 许为知道这董老三掌力惊人,不可莽撞硬敌,于是仗着足下的矫健在刹那间拉开了距离。 谁料刚刚还在跟妖帅吉昊拉锯对打的锦衣面具人此时竟已追身到了许为的旁边,几乎与许为成了一个比肩平行之势,两人唯一的不同是许为在后退而锦衣面具人在信步向前。 所以锦衣面具人更快,“噔噔”两步就跨到了许为身后,只见他那被疾风嘶嘶抽动着的锦袍宽袖忽然一紧,两道寒光直朝着许为后胸处射去。 知道情况不妙的许为连忙停步侧身,做了一记勉强又难看的劈叉,后仰着脖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但上一刻还狼狈可笑的许为眨眼间单手撑地,左脚接着右脚似陀螺般横扫向锦衣面具人,将其迫退,而后借着那股螺旋的劲力双手猛地一撑拔地而起,以脚尖作铁枪式精准后挑,脚掌最前端正好狠狠击中锦衣面具人的下巴,一脚将其踢了个半懵直直向后退去三步。 同时起身的许为不敢去管锦衣面具人,也没办法去看隐山卫的其他人,他侧身闪过擦着发梢而去的大肉掌,一边小步疾速蹬得后退一边双臂立肘作弩箭式紧绷着挡在胸前。 尽管许为还是被那意想不到的掌力打退老远再次摔倒在地,可总算没有伤到骨骼与五脏。 耳边锦衣当空呼啸而起的声音已经传来,许为想都没想全力向着旁边翻滚而去,“唰唰唰”的声音果然在他身旁响起,借着用力翻滚之势头撑地而起的许为看到自己刚才翻滚的那条道儿上已经深深扎进了六枚银镖。 不等许为惊恐,第七、第八枚银镖已到许为眼前,许为别无他法只能再次狼狈地往旁边一扑,可锦衣面具人此时已然追至许为头上正空,对准许为的脖子便是一镖,许为犹如一只被钓上岸的活鱼般用力一挺、向后一侧,总算让那一镖扎在了喉咙侧方的土地上。 怎料那锦衣面具人刚刚发出的那一银镖是还未腾空的最高处时的佯攻,此时他在空中如天仙起舞般一个翻转腾挪,刹那间左右手四枚银镖带着空中敞亮的星光暴射而出,两枚向着正要爬起的许为的后脑,另外两枚对准许为后背上心肺的位置而去。 眼看那尖头锥身细尾长长的“叶子镖”刹那间就要取下许为的性命,许为舍生忘死般翻过身后背贴地抬起双臂正面迎上那要了他命的四枚叶子镖。 摘取遮住上半脸面具的锦衣人满脸得意地望向地上的作品,身后壮硕的董老三也踱着步子赶到。 许为的那抬在半空中用来格挡的双臂已经松垮地垂了下去,另外两只镖也确实插进了许为的衣服。 “不对!”锦衣人连忙一步退到了董老三身后,嘴里喃喃道:“太浅了,我的飞镖怎么可能扎得这么浅?!” 许为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右手拍去扎进双臂以及身子约莫三分长度的叶子镖,自己也不可思议地笑了笑道:“可不是嘛,居然能这么浅。” 此时许为面前的两人都已经褪去了面具,一壮一瘦、一高一矮两人看起来截然不同。 那身高和许为相仿,但手长、腿长、头发长乃至露出的舌头也很长的男子,就是之前归来赌坊里,那犯了槟果瘾的疯子所招供出来的身份最神秘的面具人唐欢。 而刚刚唐欢在搭救富贵中年人的时候曾大喊了一声“休要伤我义父”,故而那位在黄巾贼主阵里同样穿着华贵衣裳的富态中年人一定也就是那陆敏和谢柏安都有所忌惮的曹州巨富孟海公了。 想不到,为了帮衬这个犯了事的义子,巨富孟海公居然真的纠集了这么几百号闲散流子来做高振的奇兵,还有模有样地头戴黄巾,列阵迎敌…… “想不到啊,竟让你小子给穿在身上了。”唐欢不仅使飞镖等暗器的手段高明,眼力也相当好,他定睛一看就发现了许为衣服中的玄机。 在被飞镖扎破的胸口和小臂处,唐欢发现了衣服里面的黑色玄甲,正是另外一帮面具人身上所穿的漆黑护身甲。 战场上的许为素来像风一样从善如流,什么管用就用什么,此次缴获了总共六七件黑色玄甲,其中又恰恰有合身的,许为自然就毫不客气地穿在了身上。 未能得偿所愿的唐欢面目一拧,他本长相还算白净规矩,但此刻却难掩凶狠狰狞,将身上的大袍子一脱一甩,露出绑在手臂上和腰间的飞刀软套,身形如青电般射向许为。 许为毫不犹豫地撒腿就跑,荧荧月色下身穿鸦羽色衣服的他,身后画出了一道骏马狂奔般的残影,他并没有笔直地狂奔,而是如蜂如蝶曲折弯转。 许为在疾速与急停、左转与右回、向前与兜转向后的变幻中,躲开了十余枚叶子镖。 唐欢见状愈发心急,但眼看与许为的距离越来越近,知道许为力有不逮的他又从腰间拔出了四枚叶子镖,这次他盯准许为脚踝、脖颈方向,在确定既是必中又一定能够避开玄甲后,手腕猛得抖动。 结果就在唐欢发飙的同时,脚下忽得一绊竟失去了平衡,原来许为兜兜转转压根没有走远,已经绕回了刚才无数人战死、无数武器掉在地上的黄巾贼主阵处,其实若是分神去看就能发现董老三已经冲过来助阵了。 唐欢轻功奇高,自不会被如此轻易绊倒,一个腾空翻身便稳稳立住了身子。 岂料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时刻盯紧唐欢的许为已返身来到其跟前……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月下狂逐 许为奔袭速度虽逊于唐欢,但他占了起步更快的先机,所以短时间内唐欢也未能追上他。 正因如此,许为才有了牵着唐欢鼻子走,让他自行跨入脚下布满各种“绊子”的残破战场。 唐欢就是被一具横尸的双腿给绊了个踉跄,他既要全速追杀许为又要甩腕子打准许为,一时间没能顾上脚下。 许为自从踏入尸体竖列横陈的残破战场后,就故意放慢了速度,一方面保证自己能够避开脚下的绊子,另一方面则是保证自己能够时刻注意到唐欢。 故而就在唐欢身体趔趄有倾倒之趋势的瞬间,许为已经回身而去。 待到唐欢使出一个堪称华丽无比的腾空翻跃后,许为已然掠至其近前。 战场素来瞬息万变,好的机会就如庄周梦蝶,眨眼即逝。 许为朝着唐欢飞速欺身而去,一路上不敢去捡一把称手的兵器生怕让唐欢得了喘息的机会。 唐欢稳住身形,见许为已到跟前,怒喝一声:“找死!” 霎时间,唐欢手中四道青光射出,直取许为双目和脖颈。 许为抬起双臂,直接用玄甲去招架唐欢打来的四枚叶子镖,只是“汀镗”两声,叶子镖被一架一挡,擦着许为的身子朝两边而去。 唐欢的速度实在太快,发镖的时候便已经向后“飞起”,见四发镖未中,长腿怒甩,踢起一把地上的斧子就朝许为身上打去。 那斧子带着旋转来得迅猛,许为只得侧身躲闪。 对面唐欢的脚上就像有黏土一般,粘着一柄横刀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就朝许为直直射去。 没想到唐欢不仅有双手镖,脚上竟也有出众的暗器功夫,他发出的每一件暗器都裹挟着惊人的力道,即便是身穿护身玄甲的许为也不敢硬接。 幸而唐欢用双腿后发的“暗器”都是地上散落的武器,速度要比特制的叶子镖慢上很多,许为依靠着御卫术的呼吸技法可以轻松躲避。 唐欢脚下已然没有可用的“暗器”来减缓许为的速度,这次许为进、唐欢退,明显许为要更快一步。 只是尽管两人交手也就电光火石的几瞬,不远处的董老三也已经追身而上,他速度比之唐欢、许为之流确实慢上了不少,可若是跟普通武林高手相比还是更胜一筹的。 唐欢终究有了喘息的机会,他越过董老三后速度稍稍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看得出他的轻功虽厉害却也并非可以一直使用。 在这一点上御卫术“藏活息于胸”的呼吸技法明显要更加高明。 挡在唐欢面前的董老三露出很不整齐的大板牙,一张典型的粗人面孔毫不遮掩得逞的喜悦,只见他双掌大开,打算如拍蚊虫一样将来不及停下的许为拍扁,颇有几分守株待兔的意味。 董老三那厚实宽大的肉掌许为已经领教过一次,力度或许比喝过请神酒的陈东东差些,但坚硬程度恐怕要远胜之。 即便许为绷紧全身以最强韧的双肩迎上董老三的双掌,就算不被拍个骨骼分错开裂,也要被拍出个五脏动荡、内息四蹿。 更何况董老三也不可能傻傻朝着许为双肩位置合掌拍去。 临危之际,许为不作丝毫犹豫,绷紧全身一步蹬地释出七分神速,侧身曲肘沉肩作大盾式,猛得撞向董老三中门。 许为奋勇一撞的速度和势头远超董老三预想,仿佛一块直直朝自己飞来的天外碎石,虽然小却蕴含着不可挡的劲势。 董老三被许为以攻为守的一击撞了个仰脖朝天翻身倒去,尽管刹那间他发着狠劲拍出的双掌同样打中了许为侧着的前胸及后背,可两掌皆是勉强虚合,力量远不如平时,所以只让许为受了些轻微的动荡。 许为知道自己这一撞固然力道惊人,却还不至于能打倒董老三,观董老三的腰马和出手,应该是逃犯面具人头目里功夫底子最为扎实的一个,这样的人素来最为难缠。 想要继续去追唐欢的许为刚一抬头就望见一杆银枪朝自己破风而来。 正愁没有武器的许为双手硬接那杆裹挟这巨大劲力的长枪,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双手的皮肤被蹭破,感觉就像被灼烧了一样。 而后在点点星光下,一杆破长枪被许为挥舞得首尾相衔接,银环不断,既能挡开飞来的各种暗器,又能以险招逼退追身而来的董老三。 不远处唐欢手脚并用掷出的暗器越来越快,除了叶子镖外,还有飞蝗石、横刀、短刀、弩箭等各种玩意,他身形飞掠避开许为,随性捡起各类暗器。 只是唐欢隔着一段距离从正面打来的暗器并奈何不了御卫术内息正盛的许为。同样的,许为也摸不到唐欢。 至于董老三更是只能跟在后面或盘桓在附近,选好位置配合唐欢。 不过许为会累,唐欢更会累。 许为观唐欢胸口起伏不断,大口喘息不停,手上动作发暗器的动作虽快,身法明显变慢。 毕竟唐欢在跟许为交手之前,他已经屠戮过隐山卫了。 许为看准机会,一记回马枪迫开董老三,而后提起铁枪全速冲向唐欢,后者转身要跑,却被许为在短时间内追上。 而落在后面的董老三在三五步之内压根摸不着许为。 许为的右手背手拿枪,全力伸出左手要去抓住唐欢,唐欢笑许为痴心妄想,身形一晃高高跃起。 用力伸出左手的许为跟着唐欢一道腾空而起,似是打定主意要抓住唐欢。 月色下,许为腾空追逐着唐欢,就如一只黑色的鬼鸦追着一直斑斓色的妖雀。 只见那“妖雀”弓起身子,“鬼鸦”全力绷直自己的身体却还是未能触及到对方。 漆黑色的“鬼鸦”,其腾空的本事终究不如那只斑斓“妖雀”,在许为觉得唐欢已经快要到极限时,唐欢居然还能向上。 但许为已经真的到了跃起的极限,没能抓住唐欢的他,只能无奈变换身法下落。 许为的头上,那比轻飘女鬼还要像鬼的唐欢正在发出得意阴森的笑声。 许为底下,追身而至的董老三已经错开双掌就等着许为落地那不容易招架的一瞬。 唐欢凌空又对许为发出两镖,保证许为即使不被董老三一掌打死,也会被叶子镖击中要穴。 许为蓦得一转身子,勉强用穿着护身玄甲的背部去接叶子镖。 四枚破风叶子镖直直穿透坚韧的玄甲钉进许为背部,巨大的刺痛与异物感直冲许为天灵。 许为咬牙将右手铁枪向地上扎去,董老三本以为是朝向自己,还抬手做了出掌针锋相对的动作。 结果铁枪根本没朝着董老三的方向去,而是深深刺进了董老三一步前的荒地里。 董老三见许为落下的方向,心知不妙,连忙伸手想去打飞那支深深刺进地面的铁枪。 许为见状不禁笑了起来,“董老三你的头可比铁枪好下脚多了!” 本意是凭脚踏铁枪枪尾再次跃上高空的许为,在董老三挥动铁掌拍飞铁枪的瞬间,双脚连踏在高大的董老三头上:一脚止住下坠之势,一脚推起自己再次腾空而起。 唐欢虽然凭借特别的呼吸技法能够跳得很高,还能在空中维持身形许久,但他终究是人而非鸟雀,该落下的时候还是得落下。 许为趁着唐欢下落的契机,再度跃起。 虽然远不如最开始奔跑后跳起来那么高,但许为向上、唐欢向下,即便唐欢再能翻腾,这次也难逃许为之手。 唐欢手臂和腰间绑着的镖带已经全空,他已练就了信手拈来一物便可当做武器的本领,所以根本就不会准备很多暗器,这些当然也被许为看在了眼中。 只是快到唐欢近前时,许为忽觉对方眼中凶光尤在,刹那间他目光览遍唐欢全身,发现唐欢的脖子处有微微的蜷缩蠕动。 而后就在两人距离不足一臂时,唐欢嘴角两侧的脸颊猛动。 许为一看便知唐欢最后的杀招在口中,后者等的就是两人无比接近的那一刻,毕竟他的舌头确实也长得惊人。 此时许为和唐欢间的距离就在咫尺间,唐欢凶目一瞪,用力一扭脖子一转头,被长舌裹着的一柄细长飞刀直射许为右目而来。 许为此刻背部还插着四枚叶子镖,因此一抬手就会牵动整个背部撕裂,格挡的速度也就慢了很多。 尽管提前发现了唐欢嘴里的猫腻,许为依旧来不及用手臂上的玄甲去架挡。 危急之下,许为勉强抬起右手肉掌去挡镖,并在瞬间闭眼偏过了头。 毒舌信子般的细镖直直穿透了许为的右掌,从许为的鼻梁和眉骨处闪电般划过。 若非许为这临危的一抬手,恐怕无论许为怎样闭眼回头,那枚细镖都至少会毁了许为的右眼。 此时牺牲右手保住右眼的许为见唐欢脖子还在动,当即左手狠狠按住其下巴把唐欢的头扳向另一边。 许为最开始的打算是抓住唐欢将其狠狠砸向地面,但因为唐欢这门口中绝技的阻拦,两人已经离地面太近。 于是许为用被穿了孔的右手一把抓住唐欢胸前衣衫,以腰部的寸发劲力翻身骑到唐欢身上,用膝盖顶着唐欢腹部,把全身力量压在失了衡的唐欢身上,将其重重往地上砸去… 可惜地上还有个董老三,许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逃犯居然会不顾安危飞扑身子去救唐欢。 落在董老三厚厚背脊上的唐欢虽然胸口和腹部都被许为重击,呕出了一口鲜血,但他所受之伤比许为计划中轻了太多,此时竟还有力气出掌弹腿试图将许为踢开。 许为右手被洞穿,背上扎进的四枚叶子镖牵痛全身,即便如此他本也不惧怕唐欢的拳脚,可趴着的董老三此时也用力撑地而起。 无奈下,许为只得舍了二人,拉开距离站到了不远处,他一边拔下背上的四枚叶子镖,一边看着对面那再次站起身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舍身做肉垫子的董老三一把抹去嘴角流出的鲜血,右手巨大的食指指着许为道,“老子看你还能蹦哒多久!” 站在董老三旁边的唐欢没有说话,他双手在头发里摸索了一阵,似又摸出了什么武器… 月色下,四枚叶子镖叮叮堕地,许为擦了擦鼻梁和眉骨流个不停的鲜血,撕开衣裳包住右手,然后很自然地捡起了手边的横刀,他口中呢喃着:“有点痛…不过嘛,还不算很痛…” 【求收藏求推荐(??w??)?? 谢谢阅读(? ̄▽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使一柄粗制横刀 用力拔去叶子镖的许为直觉身后的衣衫渐湿。 因为有玄甲护身,唐欢近距离的叶子镖没能给许为造成什么致命伤。 可四枚镖终究还是割皮入肉,连着血肉拔出后,淌下的鲜血短时间内根本止不住。 刺骨寒风渐起,刮得许为脸上的伤口也有些疼,不过或许是风里细沙尘土较多的缘故,许为鼻梁和眉头上的血已经见止。 地上碎石猛动,这次换受伤不算重的董老三一马当先,许为知道此刻自己就算避开他也未必能再摸着心生防范的唐欢,于是沉声大喝一声,迎着董老三而去。 空中的雾霭渐渐散去,虽然夜色清冷却也显现出一幅星垂平野阔的淡色光景。 许为双手持刀左右开弓,手里那把粗制滥造到根本算不上是横刀的刀被许为挥得有如神兵。 董老三武功底子深厚,经验也十分丰富,每一出掌必定是攻中带守,或守里蓄攻,他的一身功夫绝不仅仅只在手掌中。 之前几次三番避开董老三的许为在这时才能够真真意识到对手的真正实力。 只见许为虚晃一刀当头劈出,骗董老三强硬出掌相迎,在避开董老三横拍来的另一掌的同时,许为一个黑电般的闪身,移步到了董老三身后侧面,挥刀直取董老三腰间。 董老三人还没向后看,左手已经像长了眼睛似的下意识向后一拍,生生挡住了许为那猝不及防的一击。 许为手里那把横刀划过董老三手掌的时候发出了相当好听的“刺啦”一声。 不过许为根本来不及品鉴这声音,董老伸脚三朝许为脚下一钩,右掌已经从侧面斜拍而来。 失了衡的虚伪勉强躲过了斜拍而来的右掌,但几乎同时扫来的左掌直直将立刀格挡的许为拍倒在地。 许为手里那把粗制滥造的横刀,因为刀体宽刀背后,反而助了许为一力,没有被轻易拍碎。 董老三毫不留情朝地上的许为一脚踏去,震起一地尘土,许为翻滚躲闪中以横刀撑地凌空而起,在不远处重新站稳。 追命般的董老三陡然近身佯攻许为前胸,忽得却身形一矮双掌直取许为大腿和膝盖。 此般情势对他人来说或许危险,但对御卫术呼吸还没断的许为却是机会,他一个临近极限的身形微撤躲过双掌。 许为的双腿能够清晰感受到宽大厚实的大佛手合掌时挥出的雄风,他双手持刀斜劈而起,直取面露诧异的董老三胸口。 生死徘徊间,董老三不自觉抬起双手去招架,让原本他攻中带守的稳定招式有了稍微的变化,也终于让许为抓住了先机。 许为的御卫术虽然擅长在各种武器中幡然变招,但每一种武器的用法都较为死板,比如他的使刀路数就是标准的血战八方军阵功夫,乃是实打实的嘶血硬招,强劲有余但变化不足。 董老三的“罗刹大佛手”乃是武林中公认的上成武学,全力进攻时威猛不可挡,防守时也守中存攻,凭单调劈砍难以赢下,而千百般变化的那类刀法许为并不熟练,故而只有在鏖战里暗暗等一个机会。 一个董老三不再攻防自若,而是全力防守的机会,只要能够抓住这白驹过隙的一刻,许为即便只会血战硬攻也能处处占尽先机。 因为若是比招式动作,许为还是要快上不少的。 空旷荒野中,两只悄着步子出来觅食的野猫被突然出现的一阵阵闷响吓得炸毛跳走,钻进了一旁的野草丛中。 雨点般的闷响接连不断,秉着一口内息在喉咙的许为目眦仿佛泛起如火红光,手里横刀如狂风、如紫电、如天火,打得董老三节节后退。 董老三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让许为占下先机,咬牙发狠不作阻挡右手迎着刀一掌拍出,结果被同样发起狠劲硬扛的许为一刀劈开了胸口。 而董老三这一掌因为心头惶恐仓促,动作也严重变样,所以没有让身穿玄甲的许为遭受太重内伤。 不过胸口吃下这一掌的许为还是被拍散了五成内息。 御卫术终究不是生生不息之术,虽然持续时间长,但身体也会累,内息更会散。 因为狂风似的挥刀,许为身上的伤口几乎全裂。 再次流出不少血的许为知道无论是御卫术还是自己的身子都支撑不了太久了,于是也不顾流到眼睛里的血,一鼓作气要打赢董老三。 可同样看准机会的唐欢并不是吃素的,休息了片刻的他以逸待劳,手里拿着绑在头发上的长针朝许为和董老三方向直奔而来。 许为素来眼观六路,知道唐欢的助阵打算,可现在他已经没法再停下,战场之上无非以命换命,此刻他若是停下,非但会前功尽弃让董老三捡回一命,还会被唐欢追上纠缠至死,那才是大大的不划算! 想到此,许为挥刀之速度愈快,他和董老三两人就像争夺领地的两只兽王一般同时低声嘶吼了起来。 董老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记破绽竟能引得自己节节败退,但他并非没有机会,因为许为手上的刀“呲”得一声开裂了。 不过没有丝毫犹豫打算舍弃性命的许为一点都没有迟疑,他甚至没有发现以往速度奇快的唐欢居然到现在都没来到身边,也没有暗器朝自己发来。 因为就在半刻前,在勉强平复了呼吸的唐欢拖着受伤不轻的身子大步奔袭打算去搭救好兄弟董老三时,忽然他身旁的一具尸体暴起,挥刀就朝着唐欢砍去。 这具尸体比寻常男子要矮上三分,手里用的横刀也比普通制式短了三分,正是早前消失不见了的妖帅——吉昊。 谁也不知道吉昊是怎么不见的,就连之前在另一边与吉昊交手的唐欢也不知道,当时他只看到吉昊中镖倒下,却没有发现中镖倒下的压根不是吉昊。 也没有人知道在另一边埋伏起来的吉昊是怎么暗嗖嗖来到许为以一敌二的战场这边,更没人知道吉昊正面朝下趴在地上装尸体装了多久… 唐欢的轻功与反应确属江湖一品,在吉昊那样完美的必杀偷袭中,竟都能即停后退,除了损失了一只右臂外… 右手断臂当空飞起,唐欢瞪目咬牙急退,而一招未得手的吉昊在避开一枚钢针后全力追赶。 同时,许为终以即将崩碎的刀砍进了董老三的右掌几分。 但眼看横刀要碎,眼看董老三抓住机会的绝命左掌要来,许为后脚一蹬凌空跃起,双手紧握还死死卡在董老三右手血肉中的横刀刀柄,他用尽全部御卫术的内息腾空翻转了整整五圈,就如咬住猎物的水中大鼍一般。 从黄巾贼尸体旁得来的这柄粗制横刀在许为的当空翻转中碎成十几块铁片朝空中散了个干净,只留一小段利刃连着横刀刀柄插在董老三右掌之中。 而董老三本要用左掌击打送上门来的许为的天灵盖,谁知被许为最后全力蹬地腾空爆发出的恐怖劲力硬生生逼退,再想退而求其次去打许为肩头都来不及。 等宽厚右掌被许为以腾空翻转,割裂绞碎到血肉模糊后,董老三只能嗷嗷大叫着扶着右手往后退去,哪里还有挥出左掌的机会。 许为看到董老三直直倒在地上,身子还有呼吸的浮动,但后者既没有去拔依然留在右手手掌上的横刀刀柄和一些碎刀片,也没有去按住自流血不只的胸口,无论还有没有命,怕是都站不起来了。 散了内息的许为也感到双腿一软,要想再次调整呼吸重新充盈胸中内息不难,但要去除五脏伤痛以及再次振作起流血过多的身体却很难。 这时许为也看到了不远处失了一只手臂即将遁入夜色中的唐欢。 眼看吉昊已经追不上了,许为连忙拍了拍腿用力朝那个方向跑去,那个方向应该也是之前黄巾贼主阵里,富态中年人逃跑的方向。 就在许为越过董老三时,董老三哑着喉咙呜咽着喊了许为一声,“喂,等等。” “等等也行…你得告诉我高振他们去哪里了?”许为见董老三气息开始四散,知道他活不成了。 用肉身接下从空中坠下的许为和唐欢二人时,董老三就受了不轻的内伤,再加许为砍在他胸口的那一刀其实也很深,而最后许为将董老三右手绞了个稀烂,应该也伤到了其手臂上的生脉。 “不知道…高振…临时决定…走的…”董老三说话断断续续道。 “唉…”许为终是心地善良,“那你还是…安歇吧。” “哼”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董老三似又来了力气,用变小了的左手在身上摸索了一番,而后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扔到了旁边的地上,“好功夫,失传了可惜,帮我找个小子……” 董老三话未说完便断了气息,许为拿起他扔在一旁的册子,上面赫然写着“罗刹大佛手”五个大字,而底下还有一小串字写着“武林正派,血手门。” “这种打小就要练的童子功,我上哪去给你找传人呢…”许为望着地上安然闭目的董老三无奈道,随后收起册子朝唐欢处赶去。 唐欢此刻正心焦,因为他听到不远处自己的义母黑素梅正在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救救老爷!” 那黑素梅虽是唐欢义母,其实年纪比唐欢还要小很多,还是个未弱冠的小姑娘,她虽挂着孟海公老婆的名号,但其实压根没有夫妻之实,孟海公最是惜她的本领。 这点倒是和谢柏安疼惜袁秋宁也几分相像。 不过无论怎么说,面儿上唐欢必须得认这黑素梅为义母。 黑素梅年纪轻,声音也如银铃般又高又好听,只是此刻听到义父孟海公被围的唐欢有臂剧痛,心理焦急,任何声音在他耳朵里都和刺耳蜂鸣别无二致。 唐欢正欲前去找黑素梅问个清楚,谁知一个身形魁梧的白发老人握着一杆大刀从唐欢身侧杀来… 【求收藏求推荐(≧?≦)/ 周末愉快(??w??)??】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僵持 老帅——朱大用的厚重盔甲看起来破落不堪,他白花花的胡子很长,头发却短得惊人。 虽说时至今日,剃发修容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愿意将头发剪至如此平碎的老人,许为还是第一次见。 许为自己的头发较之普通人也偏短,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剪出老帅朱大用那样一个白中带黑的碎平头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唐欢也想不到,他想不到之前中镖的吉昊怎么会突然装做尸体出现在那个位置并且偷袭得手。 唐欢更想不通,之前那个被董老三狠狠打了三掌,还被自己飞蝗石重创倒地的魁梧老人怎么又容光焕发地活了过来。 连同不远处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军师也没有被黄巾贼杀死,反而站在不远处对着老帅朱大用大喊道:“留下活口!” 想到董老三已死,许为脸上一阵赧然,或许当时留前者一名还能多问出点线索。 而同样闻言得令的老帅“诶”了一声,举刀朝着唐欢砍去,老帅朱大用使的是一口障刀,长柄宽刃、刀背要厚重不少,与后世的砍刀、朴刀有几分相像。 朱大用腿脚虽不如唐欢,但他占尽天时地利,竟两刀把唐欢给截了下来。 唐欢身受重伤且救父心切,左手捻着一根钢针直插朱大用挥刀破绽之处。 却见朱大用借着自己那个假破绽抬起一脚踢在唐欢腹部,最开始能够轻盈躲闪的唐欢此刻非但没能躲掉,还没朱大用那一脚踹得直犯干呕。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唐欢还想用之前暗算了许为右手的喉中细镖,结果被早有防备的朱大用迅雷般以刀背重击正脸。 朱大用双臂一涨,再挥刀背打在唐欢胸口,将后者打了会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咳血不止。 看着地上的唐欢不可思议的眼神,朱大用捋了一把神俊洒脱的花白长须,咧嘴笑道:“没想到我刚才没被打死吧?我这把年纪的老东西,最会骗人了,哈哈哈哈。” 许为走近朱大用和吉昊两人,而另一头,闻千羽也带着零星几个隐山卫从夜幕中出现。 两个隐山卫手里还拉着绳子,那些正是绑着几个俘虏的绳子,其中一人就是曹州巨富孟海公本人。 “喏,把她也给绑了。”朱大用也拿出一根绳子对着吉昊道,要吉昊去把刚才冲出来大喊“快救孟老爷”的年轻女子黑素梅给绑了。 若非唐欢被黑素梅那句“快救孟老爷”给诱骗着往闻千羽预先安排朱大用埋伏着的路线上飞奔而来,朱大用未必能够如此干净利落地击倒唐欢。 将唐欢害了的黑素梅抽泣着质问闻千羽道:“不是说了只要我这样做就会放了老爷吗?现在我已经助你们擒住唐欢,快放人!” 原来就在许为跟唐欢、董老三二人鏖战的那短短片刻中,本该已经被黄巾贼乱刀砍死的智帅闻千羽和老帅朱大用抓住了反扑之机会带仅存几人突出重围,并凭借老帅的勇猛无敌一举将以为逃到安全地方的孟海公给生擒。 之后闻千羽又立刻让黑素梅去散布消息扰乱唐欢,并且安排朱大用成功截下了对方。 朱大用乃是当年会嵇高智慧起义时候的主将之一,除了孔武有力、老当益壮外,最是经验丰富,其中就包括了破绽和装死的本事。 “多亏许公子一人突破黄巾主阵,以及这以一敌二的本领。”闻千羽压根没有搭理在一旁破口大骂的黑素梅,而是一边对许为拱手作谢,一边招呼身边的隐山卫帮许为处理伤口。 虚弱的许为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此刻还不能停下… “若说厉害,还是你们镇山三帅厉害,谢老板并未夸大其词。”许为对着三人谦恭道。 “哪里哪里,我们一个文弱,一个衰老,还有个只会躲躲藏藏,若是柳嫣大姐来,或许今日会再顺利些。”闻千羽执剑立在一旁看着周围的尸体道:“今日损失这么多人,谢老爷怕是又要大发雷霆了。” 加上勉强能说话的唐欢,隐山卫一共俘获了六人,而加上许为在内,隐山卫这里也不到十人。 许为知道黄巾贼还远不止这些人,对闻千羽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带着俘虏先撤吧,不然其他黄巾贼很快就会追上的。” 闻千羽清秀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仿佛在认命般洒脱道:“现在跑怕是也跑不远了。” 果不其然,许为这头话刚说完,约莫又有近百名黄巾贼朝许为这里包围了过来。 为首一女子看起来有些岁数,不过星光下此女肤儿透,眼儿媚,秋波流转间颇有一番勾人心弦的韵味,看着倒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女人。 不过事实往往会和目睹的相反,只见这三十来岁的女子几乎在眨眼间便只身一人出现了隐山卫和俘虏之间,拎起被绑着的孟海公就准备离开。 旁边猝不及防的两名隐山卫想要挥刀去阻拦,结果刀挥空了,每个人的头上却多了一枚飞镖——又是叶子镖。 闻千羽“飒楞”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步子却快步向后,“此女定是孟海公正妻马赛飞!她的暗器与轻功都相当厉害,也是唐欢之师。” 马赛飞身后悄悄摸来的隐山卫以为抓住机会欺身朝她砍去。 结果这马赛飞腰间两柄绣鸾刀出鞘,一招避开单刀割断隐山卫手腕,转身再将右手一柄绣鸾刀刺进该隐山卫的后腰,若非常常杀人,一女子怎能做到如此毫不留情? 只看这马赛飞身形不高,手臂也远不如柳嫣粗壮,此时滴溜溜提着孟海公就要全身而退。 忽然,孟海公身后银光乍现,一柄不太长的横刀直取马赛飞揪着孟海公的手腕。 妖帅吉昊隐藏身法的本事已臻极致,竟能靠他人身形将自己给遮个干干净净。 马赛飞如被烫到了一样缩手如电,吉昊的短横刀虽又快又出其不意,但还是劈了个空。 勉强止住血的许为起身想要去主阵,可其他黄巾贼人已经杀至,一旁的老帅朱大用笑道:“哎呀呀,这次是真要死了哟。” 没能救回丈夫孟海公的马赛飞让所有人都住手,毕竟自己丈夫、义子、好姊妹都还在隐山卫手中。 余下几名隐山卫甚至都没法子看管六个俘虏,只好将孟海公、唐欢、黑素梅三人挟持到一处,许为以及镇山三帅就围在这俘虏的四周,只要黄巾贼动手,他们就将俘虏杀了,谁也不占便宜。 “这位俊小哥。”马赛飞正对着许为,占尽优势的她笑得勾人:“不如把我们的人放了,我放你们自行离开便是。” “你的人这么多,我们这头把俘虏放了,你们围上来,我们还是死路一条。”许为望着马赛飞道:“若有诚意,让你的人先别动,等我们到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人。” “笑话,我的人若离远了,你将我夫君杀了,谁来补偿我,你来做我夫君吗?”马赛飞盯着许为乐道,甚至都让人捉摸不透她到底在不在乎自己夫君的安危。 许为被马赛飞逼得一时无言,只好令开一语道:“唐欢手臂还在流血,如若夫人能将高振等人的去处告知,我便将唐欢交还于你先去疗伤…” 马赛飞看到义子兼爱徒受了如此重伤,脸上还是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直皱眉道:“别想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高老板临时起意要我们将你们阻截于此处,堵截成功后便可回曹州,又怎么会告知我们他的去向。” 马赛飞说的话跟董老三如出一辙,确实也有几分可信…再加马赛飞脸上担忧义子的表情不会骗人,一时间关于高振的去向似乎又陷入僵局。 见许为迟疑,马赛飞急道:“话我都已经说了,把唐欢交过来!” 另一边,被绑着的孟海公也出声道:“这位公子你且想想,若你是高振难道不会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随便被你抓一个,岂不是连祖坟埋在哪都被你给问出来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浪费时间了。”闻千羽把剑架在孟海公脖子对着一众黄巾贼道,“不想你们主子被杀,就都给我往后退!” “你这书生,你不是答应过不动孟老爷的!”黑素梅坐在地上骂道,“该死的卑鄙之徒!” “不准退!”孟海公大喝了一声道,“老子要是死在这,你们就把他们全杀了,我孟海公豁达半生,难道还怕你威胁!” 马赛飞听了丈夫的话,第一个向前跨了一步,“大不了僵持在这!看谁等得起。” 这时,许为起身不顾老帅朱大用和智帅闻千羽的阻拦将唐欢拎了起来一把扔给了马赛飞道,“我们自会守诺,你让出一条路,在我们后面跟着,等出来主城到西州城外,我们便将孟海公交与你。” “如若这都不行,那也不用在等了。”许为软硬兼施,眼神里的决绝已然毋庸置疑。 也就在这个时候,围着许为等人后路的黄巾贼处似乎出现了骚动,一柄双头大斧仿佛不顾黄巾贼生死般从天而降,重重劈进了荒地之中,把旁边一个差点被劈成两半的黄巾贼吓得当场倒地尿了裤子。 许为望着那斧柄上还缠着坚韧绳索的双头利器也免不得倒吸一口凉气,当时在金禧楼大开杀戒的胡服面具人顾定,用的就是这一把双头大斧。 若是那个使双头大斧的疯子乱入战局,打乱目前的平衡,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不过当许为细看那把双头大斧时,倒也发现那把斧头与之前看到的有所不同,没有叉入地面的那一头斧面,其斧刃处已经满是缺口破碎得厉害。 而本应该绑着那面具人手臂上的绳索,此时也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段……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骏马破局 一阵骏马奔腾之声从许为等人后侧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陆敏洪亮的声响:“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许为等人向后望去,身后包围着自己的黄巾贼们被二十来骑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声哀嚎和惨叫声中,好几名黄巾贼人被踏倒在地或撞飞向天。 本来神色还有些悠然,甚至敢出言调戏许为的马赛飞此际双目披上了一层寒霜,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为首一骑上,坐着个身穿胡服的瘦男子,男子长得眉目清秀、双眸灵动,神色中却满满溢着邪魅与下痞,此外还比平日里更多了七分恼怒与杀意,正是手握着异域弯刀的陆敏。 在陆敏的马上,除了他自己外,还有一名被他擒获的女子,该女子一身白色行装,盔明甲亮、肤色如白花,正是孟海公另一位名义上的夫人白素花。 前不久陆敏带着阿墨与许为分头行事,不仅搭救并聚拢了一批绝望的隐山卫以及陆家打手,还一招生擒了正指挥黄巾贼赶尽杀绝的白素花,在落单的隐山卫口中得知智帅闻千羽的动向后,特意带着零零散散几十人前来助阵,一路上又救下了十余人。 在陆敏旁边还有一个身骑高头大马的俊朗硬汉,此时的他外衣褴褛,露出残破的护身甲。有棱有角的脸上残留着血渍,一双眼睛却饱含着说不出的坚定与决绝。 能有此番夜游神塑模样的,许为认识的活人里恐怕也就剩那司马玉戡一人。 司马玉戡座下的高头大马上挂着几个头颅,有的已经被铁鞭砸得面目全非,有的头上还戴着黄巾… 在司马玉戡后面,还跟着紫衣破落的宇文成龙,脸上满是惊魂甫定。 原来就在不久前,使双头大斧的胡服面具人带着一众手下和高振安排的护院从据点里杀出,一路上那胡服面具人越杀越酣畅,越杀越眼红,短时间内就突出了重围。 本来按照高振的吩咐,朝着另一个方向突围,引诱敌人分兵围堵追击的胡服面具人在突围后便可以跟着高家护院一起到高家的私宅中蛰伏起来,等待高振日后的安排。 结果在那胡服面具人杀的兴起之时,恰巧遇到了在战场不远处眺望窥视的宇文成龙。 胡服面具人顾定是个杀人成性的真疯子,之前未能杀掉宇文成龙便已经让他懊悔不已,此际恰好遇上,顾定仿佛听到他手里的双头大斧正在嘶鸣。 顾定想要杀了自己失手未杀掉的人数,高家护卫和另外两个面具人想要在高振面前立大功,于是一行人虽然比之宇文成龙周身的护卫有些势单力薄,却也还是将一众金蛇卫和陆家打手杀的抱头鼠窜、血肉横飞。 眼看顾定的双头大斧就要落在宇文成龙身上,驰马匆匆赶来的司马玉戡及时为宇文成龙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宇文成龙身旁的阿福天赋极佳,但奈何太胖,只能被顾定耍得团团转,在司马玉戡来之后,反而可以集中精力应付其他没那么厉害的人,手臂上被双头大斧几近劈烂的盾牌终于也开始无往不利了起来。 而司马玉戡对胡服面具人顾定乃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尽管两人有着接近的速度,但司马玉戡不仅天生有膂力,更懂得发力,一番交手后,司马玉戡手上那支被称为“墨貔貅”的八棱竹节铁鞭打顾定的双头大斧砸了个稀碎。 擅长远近交攻,既有力量又有着出其不意本领的顾定,尽管也让司马玉戡吃了点苦头,不过在十余个来回后,司马玉戡先以铁鞭撞开大斧,后左手抓着斧柄,右手翻转用铁鞭将大斧后面绑着的绳索死死缠住。 铁鞭缠住了大斧,同样也缠住了手上绑着绳索的顾定,司马玉戡左手舍了大斧,一把揪住绳索把顾定给拉了过来,起脚狠狠将其踹了个双脚离地。 接着司马玉戡拔出缠住绳索的铁鞭,拽着绳索将顾定在空中甩了一圈后“碰”的一声砸在地上。 顾定不似其他武人会忍痛闷哼,被司马玉戡狠甩堕地的他头破血流大声喊痛。 司马玉戡知道自己的一名副将就折在顾定手中,即便对方哀嚎声震天也丝毫不打算留他一命。 顾定虽疯癫成狂,却也更像野兽般敏锐,他知道司马玉戡杀心已起,遂用尽浑身力气拉动绳索缠回自己手上。 司马玉戡自不会让他逃跑,一把拽起绳索想再把顾定提起来,到不想顾定生死关头力气暴增,双手力气大的惊人,司马玉戡也必须用得双手才能应付。 不过就在绳子最为紧绷的刹那间,顾定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短锯刀疯了般地割绳子。 司马玉戡知其想要溜走,劲力由脚自脊梁暴起,一下便将顾定再次甩上了天,只是这次顾定确实命大,他在空中牙和锯刀并用,终究将强韧无比的特质绳索给撕裂扯断。 尽管顾定还是在绳索巨大的拉力下被拽着重重落地,可这次确实稳稳双脚着了地。 抢到生机的顾定一边慌乱大叫一边奔逃,就像受了伤的动物一般。 司马玉戡看着借自己的力气跳到远处,又受了重伤拼命逃跑的顾定,他若想追上去肯定能够追杀,只是此刻他更忧心宇文成龙再遭偷袭,于是只能作罢,回到宇文成龙身边清扫了剩下的突袭之人。 待到周围被清理干净,司马玉戡恰巧遇上了擒住黄巾贼另一名女将白素花的陆敏,二人根据走散的隐山卫的说法决定一同前往隐山卫和黄巾贼的决战处助阵。 倒不想等陆敏和司马玉戡等人到时,荒地战场上只剩下人数悬殊的两方人在僵持。 陆敏坐于马上,望见了被挟持的孟海公,满脸痞气笑道,“孟员外可还记得在下啊,三年前我曾说过要将你绑着投江喂鱼,倒不曾想你今日自绑手脚来到了我面前,还带着一黑一白两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自投罗网。” 年少的陆敏曾经试图涉足齐鲁之地的一些经营,不过当时孟海公正值三十来岁的青壮年,手下势力极大,故那时候年轻的陆敏只得留下狠话铩羽而归。 曾经挺拔精壮的孟海公如今已发福了不少,虽说还沾不上一个肥字,但其面部、胳膊、肚子上都长出了不少虚浮之肉,可见其近几年的安逸。 孟海公抬眼着陆敏,神情虽倔强确实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声音有些发虚,“呵呵,原来是你小子啊…怎么,今日打算在此处与我新仇旧怨一同结了,做个了断?” 陆敏不去看孟海公,而是望着不远处严阵以待的马赛飞,在这位风韵犹存的勾人女子旁边,还有已经晕厥过去的、正在接受着急救的唐欢。随后陆敏气定神闲道:“我们这人数虽少,不过若是孟员外想要跟我们最后搏上一搏,我们倒也不怕。” 见孟海公没有再倔强答话,马赛飞也阴晴不定,陆敏收起刀,和气又不失魄力地笑着道,“当然,若是孟员外愿意跟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我们自然也不会拒绝,毕竟今夜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陆老板有何指教,自可说出来。”孟海公示意马赛飞先别动手,随后又说:“今日我们不过是来为友人助阵,落得此番结果实属意料之外,接下来再战恐怕即便我们能赢,也是零星人幸存的惨胜,想来是有些不划算了。” 陆敏正要开口,宇文成龙驾马向前先一步抢话道:“你一个曹州府的地主,和高振能有些什么交情?莫不是高颎派来的吧?” “公子所说的可是太仆高颎?高振确实说过如若我能够助他守住《梵本三昧经》,确实可以求太仆高颎乃至太子出面,平了我这不成器的义子的罪过,不过这等官面商场之流的话我素来不信?” “那你带了这么三五百人搞出这么大的架势是为何?” 孟海公身形富态,但少时曾几次三番闯荡江湖,做过游侠梦的他,一双眼睛依然有着江湖草莽的锋芒,孟海公盯着言语莽撞无理的宇文成龙,吓得后者不自觉拉紧缰绳。 “我与高振少时便有生意往来,他手段强硬、逐利如骛,确有值得欣赏的本事,外加这几个月其不辞麻烦照顾了我义子唐欢和他一众逃犯兄弟,我孟海公就已经认下了他这个朋友,如今既然朋友有难,我为何不能尽力出手?而且也能练练手下这群慵懒无能的废物,可谓一举两得…”孟海公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 “就因为这个原因?”就站在旁边的许为突然开口问道。 “为朋友两肋插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吗?”孟海公的言语里带着几分讥讽,好似在讥讽许为不懂江湖兄弟情义。 许为冷冷道:“你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前因后果,便带着这么多人为了你所谓的江湖兄弟情义对我们的人大肆屠戮,还葬送了那么多戴黄巾的自己人,若说是为了儿子还算情有可原,结果你竟只是为了你那口浅薄的江湖义气,你可知你的乱入和江湖嬉戏害了多少条人命,你这番话说得就像个尚未及笄的孩子,或者说你自己就是!” 孟海公听了许为的指责,顿时不悦道:“你个猫都没长齐的小子懂个屁,老子的人是老子花钱买的,一路上都是好酒好菜,打赢了还重重有赏,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来的,老子花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就是老子的江湖义气。至于事情原委和是非善恶又有什么好想的,江湖上素来就是你抢我夺,你死我活,你敢说你们就真的是一群好人?” 见自己一句话问得许为哑口无言,孟海公又得意地补了一句道:“若你们真是什么好人,今日这场大战恐怕也不会有了罢。”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串联见闻 阴风瑟瑟,众人脚边的荒地上时不时会传来石子枯枝的声音,在这般幽冷的夜色中,许为的声音似乎尤具穿透力。 “为了自身的苟活与利益而去杀敌对之人,我们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至少我们此般拼命若是最后有个好结果,有人能够保住性命乃至一整个农庄,也有人能够为整个家族立下天大的功劳。 许为顿了顿,盯着孟海公问道:“而你呢孟员外?今日你手下死了这么多人,若是最后还要硬拼,你的三位夫人和义子可能都会死,我就想问一句,你带着你的人来到神都究竟能获得什么?” 陆敏听许为言语说得真挚,也在一旁帮衬地说:“孟员外浸淫曹州生意场这么多年,该不会真的认为这利益纵横间还会有纯粹的兄弟情谊吧?今日你把高振当兄弟,高振他未必将你当朋友,他又怎会不知我们宇文公子和他手下的厉害,结果却是让你带着手下兄弟来迎敌,自己则带着心腹逃跑去立功,多好一个损人利己的主意。” “老小子,我且问你,除了帮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摆脱罪名,高振当真就什么都没有许给你过?”宇文成龙抢先一步说着,堵住了孟海公想要还口的嘴。 “老子啥都不缺,要他高振给个什么?我都说了江湖之上不讲这些你来我往……”孟海公言语中满是自大,甚至还透着些纯真。 “哈,我是真佩服你活到这把年纪心性还跟孩子一般,我告诉你,今番你出如此大力帮高振,高振他啊还真真就送了一道大礼呢。”宇文成龙姿态高傲,看着孟海公戏谑道。 “什么大礼?”孟海公望着宇文成龙不解道。 “帮你这曹州大财主树了位大敌。”宇文成龙抬起拇指指着自己道:“今次你大力阻拦我们去夺《梵本三昧经》,摆明了就是要与我们宇文家为敌,甚至是要跟晋王为敌,日后我回大兴城自当向上禀明,让整个曹州的官吏好好盯着你孟员外,至于你那逃犯儿子,无论高颎如何向你担保,我宇文成龙保证他也难逃一死。” 自古商人终究会对官家和士族有所忌惮,在大兴城素来喜欢欺凌他人的宇文成龙,其威逼话术无比娴熟,此刻一番话便将孟海公唬得哑口无言。 陆敏扮着和事佬从中调和,继续对孟海公好言相劝道:“孟员外,宇文公子现在可是在给你机会呢,正如我边上这位许为所说,你此般远道而来折了那么多人,总不至于非但什么都得不到还跟宇文家和晋王为敌。” 陆敏一边说还一边指着高振离开的主城东门,仿佛在职责高振道:“那高振他利用你害你,还不分你些利益,实在不是人,若是你愿意跟我们合作,我保证宇文公子非但不会记仇,还会替你多加美言,虽说现在半个曹州的生意都是你的,可这赚钱哪有嫌多的,这回你跟宇文家叫上朋友,后面怕是一整个曹州都能赚回来。” 说着,陆敏转头去看宇文成龙,后者很合时宜地点了点头道:“晋王素来钟情于江南和齐鲁之地,在两地的经营远超你孟海公所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助你打通曹州以及周边所有的生意,只要你能助我们夺回经书。” 孟海公虽然意气用事,但又怎会听不出宇文成龙和陆敏话中的意思,却依然无奈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高振会去哪里,本来是要跟着他在此处等高颎——高大人到来的,结果你们先到了一步,他便支会我和他分头行事,也没有告知我他接下来会向哪,我只知他现在往东出你们神都主城去了。” “那你可知道高颎最快什么时候会到达此处?”许为在旁问道。 “约莫就是这一两日了。” 陆敏知道孟海公已经松口,就连说话声音里面的锐气都泄了七分,一把将其扶起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为难孟员外了,我且将你放了以示诚意,等你带人回到曹州,我再将你身旁这一黑一白两名妾室放了,如何?” 说着陆敏即用刀锯断了绑着孟海公的绳子,边锯还边小声说道:“孟员外莫怪晚辈提醒,今次若能帮着宇文家和晋王立下大功,未来必定有莫大的益处,当今朝中哪位皇子更得恩宠,我想孟公或许比我更清楚,望公慎重考虑。” 不过孟海公似乎也并未将陆敏的话全都听进去,回到正妻马赛飞身边的他对陆敏抱了抱拳道,“今次我来的初衷不过是帮朋友一把,谁知碰上了你们这么厉害的对手,这次算我孟海公栽了,既然你们打算化干戈为玉帛,我也没必要让我的人再牺牲。” 回到正妻马赛飞身边的孟海公似有有了些底气道,“至于宇文公子和陆老板所说的那些,我孟海公今次既然敢做就不怕招致报复,而哪位皇子登上皇位我更无兴趣参与,只愿守好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是,我还真就只想挣半个曹州的钱。” 说完孟海公又出言安慰了依然被陆敏等人挟持着的黑夫人——黑素梅和白夫人——白素花一番,并深深低头作了一揖,望陆敏等人手下留情不要为难两个还未到弱冠之年的年轻女子。 望着孟海公带领着百余人的黄巾贼浩浩荡荡地离开,许为等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然以他们现在的气力再要打起来,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了。 陆敏好说歹说也没能说动孟海公将人剩余人手借给自己来夺取《梵本三昧经》,只能暗自感叹世上也并非全是唯利是图之辈,至少这孟海公就真的莽撞得很纯粹。 之后陆敏将孟海公的黑白两位夫人交给手下,让人将她俩带回城头庄好生安置。 隐山卫剩下的人已经不多,镇山三帅带着的五十人几乎全灭,剩下的大都是陆敏等人在荒地战场里救下来的。 刚刚脱战的闻千羽此刻已经在使唤这些人去谢家问信,因为神都主城再一路往东向南几户都有谢家的眼线在盯着,而往东一路再向北则依旧荒地以及山林洼池居多,恐怕很难掌握高振等一众人的踪迹。 此时消息无多,剩余不多的隐山卫和陆家打手已经四散向着主城外的各个方向追踪打探而去,而许为总觉得自己之前在面具人的据点里好像忽略了些什么,于是又借了匹马朝着据点方向返回而去。 剩余其他人如陆敏、宇文成龙、镇山三帅之流,对于许为再次返回据点的打算有些不明所以,可不知怎么的,他们也不自觉地就追着许为的步子一同纵马返回,或许此刻也这杳无音讯的绝望寒夜中,也只有许为还在马不停蹄地努力点燃众人心中的希望之炎罢。 之前三十余骑人第一次来到面具人的据点时,恰因为外面有兄弟正在被黄巾贼屠戮,据点里面他们自己又扑了个空,所以内心拔凉看什么都只能感受到一股子空旷萧瑟之意。 这次许为带着剩余几人再次回到面具人据点,只觉得这据点里头非但不空旷,反而看起来纷繁杂乱,有很多东西都被打翻、弄散,或是胡乱堆砌在角落和墙边。 许为和众人分开去寻找有用之物,在一张桌子旁边,许为发现了他之前觉得眼熟却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瓷瓶,与之前两次在玄甲面具人身上搜到的一模一样,那些玄甲面具人身上好像普遍会带着两种药,一种是自杀用的毒药,另一种则是这小瓷瓶中的小药丸。 只是当许为打开那小瓷瓶的木塞子时,却发现小瓷瓶中已经空无一丸,他正打算将此事告知陆敏,恰听得另一栋房子里有人惊呼。 原来在老帅朱大用年轻时也干过土建的活计,智帅闻千羽在这栋房子中先是敏锐地发现手里头火折子上火光摇曳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结果朱大用那么来来回回一敲一探,居然一下子叫他给开出了一间密室。 这间位于农舍中的小密室本身异常简陋,十分容易被忽略,但当镇山三帅拿着火折子进入密室时,却发现里面被火折子映出了一片金碧辉煌,这间简陋的密室中竟满满藏着各式珍宝还有一整箱的黄金。 即便是在谢柏安手下屡见世面的镇山三帅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宝贝,也是在第一时间瞧傻了眼,愣了好一会神才赶忙招呼其他人过来。 陆敏进那密室一摸一看,几乎就可以确定,金禧楼那晚绝对不是这群面具人第一次犯案。 或许自从高振收留了这群逃犯后,便时不时会安排他们做些强盗打劫的勾当,甚至不仅仅是高振,还有那个蒋州刺史——虞大江,这群逃犯和谢柏安收留的隐山卫一样,几乎都查不出身份,故而犯案后也很难被查出来。 许为心中也是暗自惊叹,虽说谢柏安常说他手下这活隐山卫在没有活干的时候也会劫些不义之财,但归根结底还是从起义军变成了强盗,而高振手下这伙面具人,除了前一天加入的玄甲面具人外,其他人平日里也干强盗的活计。故而金禧楼那场血腥无比的冲突,说到底居然是两伙强盗的正面冲突。 不过许为此时的目光并不在密室里的宝物上,他忽然发现在密室附近有大大小小好几个船锚,还有专门在水陆上用来装武器的皮质囊袋和油布包裹,此外更有一些夏日入水用的短衣、短裤,许为猜想这伙面具人可能不仅仅扮演山林中的盗匪,也许偶尔还会扮作水匪。 而从另一间房子里过来的陆敏,说看到很多开了瓢的大葫芦,有的破烂的被堆放在一边,还有几个好的穿绳穿了一半似乎是还没有完工。 那般将开了瓢的大葫芦穿成一个环的手法,正是许为曾经在四顺坊百林巷里的面具人土屋里看到的浮环。 而许为之前屡次在玄甲面具人身上搜出的那个小瓷瓶,关于里面装着的小药丸是什么,他之前也请教过袁秋宁,后者在连吃了三粒后说只是非常普通的止晕药丸。 逃犯面具人似乎经常当水匪;玄甲面具人随身带止晕的药丸应该不是治晕车而是治晕船;而制作浮环也是因为玄甲面具人来自大兴城乃至更西北的地方,大都有些怕水。 许为将这段时间所得的消息和见闻都串了起来,仿佛恍然大悟道,“高振有船,他们今夜一定会走水路,或者说高振打从一开始就准备走水路去和高颎接头!”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鲜鱼码头 根据许为之推断,高振应该一开始就打算带着玄甲面具人走水路去跟高颎接头。 若是孟海公此次没有离开,或许真的还会带上孟海公,但很明显高振并没有打算带上唐欢、顾定和董老三等人,毕竟这些人都是朝廷要犯,出现在高颎面前实在有煞风景。 而那群玄甲面具人因为其背景深远厚实,所以能够跟着高振一起,这些玄甲面具人应该早就知道需要走水路,故提前用大葫芦瓢制作好了浮环随身携带。 此外由于那些玄甲面具人中有的可能甚少长途坐船,因此需要在走水路前服用晕船药。 许为看着手里这枚空空如也、甚至连木塞子都没有的晕船药瓶,几近可以确定,高振他们不仅仅打算走水路,而且应该很快就会下水,不然这些玄甲面具人没必要现在就匆匆将晕船药给吃完。 “如今这主城附近,离得最近的码头在何处?得是那种能够停船的大码头?”许为猜想既然高振是临时起意要今晚突围,那么一定也没有办法提前将船舶安排好,他的船一定是停在附近的码头里,故而转头问众人道。 闻千羽对神都主城东面的地貌甚为熟悉,几乎脱口而出道:“那就应该是鲜鱼码头了,就在燕雀湖旁边的鲜鱼坊内,那里林林总总停了许多船,还有数都数不清的大库仓。” “那就应该是那里了……”许为暗自呢喃道,于是他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陆敏等人,众人闻言后其实神色有些难做,毕竟许为也拿不出太过确凿的证据,说到底也只是凭借着经验在猜测,而且神都水路四通八达,湖泊广阔无垠,若是找错了恐怕就会前功尽弃。 反是闻千羽头一个赞成许为的想法道,“公子所言不无道理,现下我们谢家的眼线都没有所获,说明高振根本没有向南走官道或宽阔的大路,鲜鱼坊码头与谢家相去甚远,故而实在安排不出人手再去盯那里,而且码头素来人员冗杂,非常适合同时掩盖多人的踪迹。” “既然出城向北去找也是大海捞针,倒不如信许为一回,大兴城周围虽也有船舶,但一般都是连舫或大船,如若玄甲面具人真的是大兴城某位大人的手下,那么坐不惯江南的一些小船也是情理之中。我们那不通水性之人更是十分常见,为走水路而做的诸多准备确实也说得通。”司马玉戡刚才未遭太大的凶险,故而此时说话依旧强硬有力,让所听之人心中都生出一种稳妥之感。 有了智帅闻千羽以及司马玉戡的赞成,陆敏和宇文成龙等人的犹豫被打消了不少,于是汇集了剩下的一众还能勉强赶路之人,凑了整整三十骑一同朝鲜鱼坊赶路而去。 等众人来到鲜鱼坊之时已入深夜,鲜鱼坊集漕运、渔业以及其他时鲜货卖于一体,原本不过就是个小渔村,在南陈被灭那年因为被当作东面战场的一部分,所以很早就被毁了个干净。 但因为鲜鱼坊那块地势极好,沿岸是个非常适合构筑多个大码头的湖湾,因此各类渔船、商船都乐得来此处卸货囤货,后来除了官府在此处建成新坊外,来往渔民商人还在里面自发形成了一个散卖东西的流动市场。 而且因为来往人口过于复杂,所以鲜鱼坊的流动集市算得上是在神都四大豪商还未伸手触及过的一片真正的自由地。 或许是由于白天都需要行商卖货,鲜鱼坊到了深夜后几乎是一片寂静,与永通坊的热闹欢愉截然相反,许为等人驾马进入鲜鱼坊时除了能够听到自己的马蹄声外就只能听到湖风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三十余骑很快就来到了码头边上,但此刻码头边上大大小小的船舶几乎停得满满当当,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许为等人下马分头去各个亮着灯火的船上询问,得知确实在不久前有船出航,而且不止一艘,更不知那些船的目的地在何处,商船为了赶路去下一个集市或送货,夜里出航赶路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陆敏让自己手底下派出去的那些人,直截了当问一问有没有见过高振,或知不知道高老板在这鲜鱼坊里有什么产业,可是豪商高振的大名或许在神都算是无人不知,到了鲜鱼坊这种各地商人汇集的地方,倒成了一问三不知。 尽管现下非但不能确定高振是否已经出了码头湖湾,更不能打听到高振的去向,但许为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错,当他心怀惴惴不安和陆敏一块儿走进一艘乌篷小渔船里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没来由问了乌篷船里的醉酒老头一句:“这鲜鱼坊附近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找镖师护镖?” 许为神神叨叨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问题,莫说陆敏满脸不解,就连许为自己都觉着是在病急乱投医地瞎问。 许为贸贸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主要是因为他想起金禧楼遇袭那晚,当他站在仁心医馆外头等袁秋宁帮镖师方见夏治病的时候,曾听到两个中年人在议论高振背地里偷偷开镖局和云威镖局抢生意的事情。 根据当时那个高大的武夫模样的中年人所说,高振在几次三番被云威镖局搅黄走镖生意后,最近似乎又新开了一家更为神秘的镖局,并且确确实实地抢走了一部分云威镖局的生意,只是云威镖局虽然被抢走了生意,却怎么也找不到高振偷偷开的那家镖局究竟在什么地方,所以只能闭嘴吃了个哑巴亏。 许为在去鲜鱼坊的路上便忽然想起了这一茬,云威镖局的生意和足迹可以说是遍布整个神都乃至周边,居然都没有发现高振那家新镖局的蛛丝马迹,那么这家镖局除了藏在深山老林里之外,也就只有藏在这一片烟波的湖泊里了。 故此,许为才刻意向着乌篷船里头这个收了一锭银子后自称什么都知道的醉老头打听了这么一句。 那醉老头拍了拍胸脯,伸出一根手指道:“你们如若要尽早出发,那么这个点再想去附近找镖师就有些远了,老头我还真知道有那么一家镖局,就开在这燕雀湖里头向外的一处河口边上,那里恰好也是水流湍急之地,也就老头我这摇橹的功夫可以去到那里,普通的大船都未必去得到呢。” 许为望着那摇摇欲坠的乌篷船,实在不敢相信这么一艘船该如何穿越水流湍急之地,那老头见看许为满脸存疑,似有些不服气道:“怎么,小子你不相信老夫这几十年的行船功夫,我告诉你,那家水上镖局可是既紧俏又神秘,只有子时过后的几个时辰会开,到了太阳出来就会消失不见,不信的话老夫这就带你们去。” 陆敏望着许为似有不少问题想问却不知该从何开口,许为硬着头皮直把死马当作活马来医,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试上一试,他对陆敏说道:“咱们此时在湖边干吹风也不是个办法,这老头所说的水上镖局很可能就是高振的手笔,至于其间原因,我只能在路上再跟你解释,不如就让这醉老头摇船带我们去走上一遭。” 心中焦急的陆敏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为人果决,也明白既然来到燕雀湖边上还花了这么多时间在这里打听,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跟着许为的判断走下去这一条路子了。 只是陆敏和许为一样上下左右打量了几眼破旧的乌篷船道:“可我们有整整三十人,这艘乌篷船肯定是不够的,就算要去也得找一艘大点的船才是。” 陆敏这边刚说要再找一艘大点的船,乌篷船里的老头立马两眼放光来了劲,知道陆敏出手阔绰的他咚一声站了起来,拉着陆敏的胡服道,“老夫我家中还有两艘渔船,装三十来人不成问题,我两个儿子和他们手下的行船技术都是我亲授,肯定没问题,价钱嘛……也好商量。” 且不说许为,陆敏对于眼前这个不仅见钱眼开,还把自己吹上天的老头并不是很中意,要换了以前,他早翻脸离开了,只是现在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醉酒老头口中的那座水上镖局,因为无论高振在不在那座水上镖局中,陆敏都不希望消息被太早走漏。 “若你的家人能有办法替我将三十匹马也看好,我按照往日行船价格的五倍给你,前提是你必须让你儿子带人把我们安安稳稳送到那座水上镖局中去。”陆敏望着已经清醒的老头冷冷道。 而清醒了的老头听说陆敏愿意出往日里五倍的价钱,热情地有如见到了财神爷一般,也不顾此时正在子夜时分,大吵大闹地去将两个正在熟睡地儿子以及他们手下的船工们给叫了起来,只一盏茶都未到的时间里,便叫来了一大帮子男男女女,有的在招呼许为等人上船,有的则专门来将许为一众人的三十匹马拉去私家的马槽中,好不一番热闹。 老头甚至还亲自带了酒和下酒菜,因为那水上镖局离鲜鱼码头其实一点都不近,即便是顺风顺水而行也要走上一个时辰,今夜湖上乃是逆风,即便船工在底下全力摇橹划桨,可能需要等的时间还是会更久一些。 陆敏接过酒菜给到了一旁的宇文成龙,后者此刻同样焦急紧张,生怕许为根本没猜中,直把大家都带入前功尽弃的无底洞之中。 若是真的没有拿到《梵本三昧经》,司马玉戡难免会将宇文成龙纵情游历,耽误了跟王留交易《梵本三昧经》时机的整个经过如实说出,届时晋王要是如愿做了太子登上皇位还好说,要是废太子杨勇真的因为赠送经书完成独孤皇后夙愿而重新登上太子之位,甚至最后荣登大宝,那么他宇文成龙被打断腿逐出宇文家恐怕都算是轻的了。 想到这的宇文成龙看见那乱糟糟的酒菜就心烦,摆了摆手不悦道:“什么东西,赶紧拿走,我没胃口。” 陆敏知宇文成龙此刻已经心焦至极,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叹着气灌了自己一口渔家烈酒,望着不远处正在看湖中夜景的许为,口中喃喃道:“是福是祸,都看你小子这一哆嗦了……”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渔船与扁舟 子夜过后,燕雀湖上扬起了一层浓厚的雾霭,陆敏包下的两艘渔船在烟波中若隐若现。 湖上夜风呼呼吹得很紧,较为窄小单薄的渔船被湖面上那看似波澜不惊涌动给拉拽得摇曳不止。 行船渡水的声响听起来倒是十分畅快,而弥漫进鼻腔里的水汽更是清爽提神。 许为一人立在船头默默注视着看不太清楚的远方,渔船行过的水面上,时不时有大鱼欢腾跃出水面,又“咕咚”一声钻进暗涌里。 不过此时这些欢腾的鱼跃景色并没有办法引起许为的兴趣,他自己也很明白此番坐了这么长时间的渔船去水上找寻高振的踪迹无疑算是一场赌局,尽管他找到的那些线索为这场豪赌提供了不少筹码,可在色盅未被打开前,一切都未成定数。 许为回头看了眼这条船上的十几人,大多数都在闭目养神,也有的正在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还有两人在互相帮着换药。 想来其实对于船上这些人来说,无论高振在不在燕雀湖中那座神秘的水上镖局里面,接下来等着他们的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或许如若高振没有带着人去到湖中镖局,船上的大多数人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 或许是因为逐渐偏离燕雀湖的中心部分,两艘不大的渔船在穿过层层水雾后终于可以互相看个清楚,许为这条船上主要是陆敏、宇文成龙以及一众金蛇卫,而另一条船上则主要由镇山三帅带领着隐山卫。 过了子夜以后的时间让人感觉忽快忽慢,靠在船边的许为感觉自己才坐下稍稍打了一个小盹,就已经被缓慢靠近的陆敏的步子惊醒。 其实许为不知道的是他这一闭一睁眼间,就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时辰,不远处的司马玉戡也已经握着八棱竹节铁鞭“墨貔貅”立在船头,夜色中的司马玉戡看起来愈发威风魁梧。 换作从前,许为和司马玉戡一样即便是一晚上不睡也还能精神满满,只是今天他已经流血太多,刚才在路上吃的干粮以及在船上吃的咸鲜餐点似乎也并没能帮许为补回太多流走的元气。 但此刻老渔夫口中所说的水上镖局已经缓缓出现在了许为的眼前,其实送许为等人来的老渔夫的两个儿子也并没有见过这座传说中的“水上镖局”,因为正如老渔夫所言,此处暗礁水穴甚多,即便是大船也会行驶得十分费劲,更别说是这两条连中型船都算不上的小渔船。 而老渔夫自己也就只是在某个醉酒的晚上,误打误撞凭着一股子喝完酒的冲动靠近了这座在渔民中偶有传闻“水上镖局”。 所以那夜醉眼迷离老渔夫远远隔着一段距离压根没有看个清楚,只当是那水上镖局是立在烟波重重后面的一座小岛上。 这次一看才知道,哪里有什么岛屿,这座水上镖局竟是由六艘大船串连而成。 慢慢靠近那六艘大船,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周围还十余条跟乌篷船差不多大的小木舟分散在各处缓缓随波而动,船上的人手持火把时不时四下晃悠,看上去像在警戒或巡逻。 果不其然,两艘渔船刚刚靠近了些,就听到三五道口哨响声从附近的小舟处传来,不多时六叶小舟朝着两条渔船靠了过来。 落在水面上的星光月色泛起鳞鳞白辉,缓缓靠近六叶小舟上火光曳曳。 许为这艘船上,醉酒老汉的儿子战战兢兢问父亲道:“阿爹,不会走错了吧,这看着不像镖局,倒像是水匪啊。” “瞎说,我听别人说那近来传说中的秘密镖局就在此处,总不至于镖局就立在水匪寨子旁边吧。”老头似是见过些风雨,处变不惊道,“便是水匪又如何,一来咱们几个老爷们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好损失,二来嘛,哼哼,咱们船上这几位爷看着像好惹的吗?” 醉酒老头的儿子闻言更是紧张,悄声说到:“那你还敢带他们啊,我就说不对,哪有带着三十个人来找镖师的,找茬还差不多。” “富贵险中求啊我的儿,咱们这两条破渔船平日里压根做不了载客的生意,今次我按照大船载客开的价,那边那位客人竟愿意成倍地给,那么多钱,咱们不吃不喝捕鱼三年都赚不回来,你管他们是什么人呢,大不了见势不妙跑呗,反正一年的定金已经收了。”老头人虽然醉着,心里的算盘倒打得清醒。 六叶小舟靠近渔船而来,为首一条小舟上,一个举着火把的塌鼻男子用一根竹竿子狠狠敲了几下渔船,口中质问道:“干嘛的!这里不让走了!赶紧滚!” 司马玉戡这边让船上的一众人都伏起身子不要被发现,毕竟这么多人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而醉酒老头则来到渔船船头,对着船上的塌鼻男子恭敬地说:“这位爷,此处可是那传说中的水上镖局啊,我这有几位朋友慕名而来,似乎是想要找贵镖局押送个什么货物。” “押送货物?”塌鼻男子抬起手驱赶道,“这两日我们镖局不接客,回去吧,以后再来。” “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找镖师押送,高老板可在船上,我们直接跟他谈。”许为冷不丁出言试探道。 塌鼻男子似乎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凶狠道:“高老板现在没空理你们!滚不滚?不滚我可要把你们这两艘破船给砸沉喽。” 听到塌鼻男子的话,许为和陆敏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尽管一路上都是心惊胆战,但很明显这个地方是找对了。 陆敏像是没听到塌鼻男子的话一般,回头对着醉酒老头和他儿子说道:“直接撞过去。” “什么?”醉酒老头的儿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全力加速,别管这些小船,直接给我把船停到那几艘大船下面,停不住也没关系,直接给我一路横冲,直到撞进大船为止。”陆敏指着不远处的大船道。 陆敏说话间,许为身法一转,如乌鸟天降直直落到了塌鼻男子所在的那叶扁舟上。 许为靠近扁舟的一瞬间便主动用力向下压,将那条扁舟震得一边重重下沉,一边翘起老高,两个没站稳的直接摔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塌鼻子男子刚刚还在恫吓渔船上的人,根本没想到许为会这么快发难,刚刚才站稳身子,已经来不及去拔刀的他用手里的火把重重朝许为打去。 许为迎向火光丝毫不退,左手接住那火把的柄端,右手作刀式劈在塌鼻男子喉口,一下就将火把夺了过来,而后转身一挥火把打在拔刀砍来的另一人手臂上,后者嗷一声松手丢刀,被许为一脚踢下了水。 塌鼻男子怒上心头,气还没喘上来就要拔刀砍许为,奈何他气息断续,心里又紧张,手里头一时间使不出力气,连拔两次都没把刀拔出来。 眼看许为挥着火把就要打来,塌鼻男子匆忙后退了两步以手护头。 不过许为并没有用手上那支火把去打塌鼻男子,而是向着临近扁舟上的另一人掷去,那人正一脸自信弯弓搭箭要将许为射下扁舟,结果被许为突如其来的一火把砸到,放出的箭还正巧射中了另一个倒霉人的要害。 许为一把将那塌鼻男子推下扁舟,拎起船上的两只铁船锚就朝临近的那叶扁舟上砸去,这两只船锚本来应该是这些守卫用来砸许为这些不速之客的渔船的,此时却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不多时,临近被船锚砸中的扁舟上,四人就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跳入凉彻骨的湖水之中。 另外几叶扁舟上的镖师似也不是无情之人,见其他扁舟上有兄弟落水,一边吹着口哨传消息,呼唤周围的其他扁舟来营救,一边赶忙摇橹去救落水的镖师。 但此时比扁舟还是要高大上一些的渔船已经在醉酒老头的一声号令下开始提速靠近六舫连船,附近有几叶扁舟上的镖师想要扔船锚或使尖锤、扎枪等将渔船砸通。 但重新跳回渔船的许为站在船头,手上夺来的那根长竹竿被挥得满是残影,将附近追来的几叶小舟上的镖师打得横七竖八、抱头躲闪,最终没有一个船锚真的砸中渔船。 另一艘渔船上,老帅朱大用立于船头,拉起他一直背着的那把大角弓,一人搭箭跟周围牢牢跟紧的扁舟上的几个镖师对射。 虽然朱大用破落的盔甲上也扎了几箭,但其在险情之下依然箭无虚发,五支箭射倒了整整七人,多出两人都是被中箭之人在慌张中一同拉下水的。 镇山三帅这边的渔船上,智帅闻千羽指挥着隐山卫将船上的可用之物全部朝着四周聚集来的扁舟砸去,木箱、水桶、桌椅、杯盘、大麻绳等物将一叶叶小扁舟砸得歪七竖八,再也没法穷追不舍。 而镇山三帅所在的这条渔船因为减去了不少的重量,速度竟还超过了许为等人所在的那条。 朱大用拎着弓踩在船头,寸碎短发在月下白得发银发亮,花白胡子迎风飘扬,口中大呼痛快。 周围的小扁舟还在鱼聚而来,许为这条船上的金蛇卫找着渔船上的可用之物,也学隐山卫一样该扔就扔,该砸就砸。 恰好许为他们这条渔船上的金水还未倒,一名隐山卫舀着金水便朝四周紧追不舍的扁舟泼去,一时间恶臭熏天,周围的扁舟上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咒骂声和作呕声。 许为将竹竿交给了力气更大的司马玉戡,自己拿了一张大渔网,一拋一甩一拉,用渔网把另一侧追来的几叶扁舟给罩住,然后借着全速前进的渔船之势,令旁边几人跟自己合力一拉,刹那间就将那几叶扁舟拉得左右互撞乃至前后倾倒,扁舟上拉弓的、扔火把的、投扎枪的,无一不是摔倒在船甚至慌张落水。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登船两策 趁着忽然转了向的夜风与水流,两条渔船在船工们咬牙拼命的摇桨之下越行越快,本来还紧追不舍着的一叶叶小扁舟此时无论怎能拼了命地划都没法追上渔船,更别说要将两条渔船给凿通砸沉了。 疾行的两条渔船无往不利,在撞开驰援包围而来的几叶扁舟后,只见组成水上镖局的其中一艘双层大船已然渐渐靠近。 高振的这几艘双层大船虽说比大楼船还要逊色不少,但比之普通做水上生意的双层画舫,还是要气派和结实不少。 在侧面正对着两条渔船的那艘双层大船之上,还高高立着两座瞭望台,瞭望台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手持弓箭,在两条渔船进入射程的那一刻便搭箭而射。 数不清箭矢满满当当射向疾驰的渔船,许为等人变拿东西挡着边躲闪,所幸他们人不多,挤一挤也可以可以全部撤进渔船的船舱之中。 一轮轮的箭矢扎进木制的渔船,木板破碎的声响不绝于耳,渔船行进的速度也被箭矢齐射的劲道给减慢了一些。 渔船内,陆敏悄悄伸出头望着近在眼前的双层大船,这大船虽高,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艘渔船也不算矮,只要能够有机会停稳,即便是醉酒老头也能靠着绳索攀上双层大船。 于是陆敏对犹豫不决的老头,以及老头那吓破了胆的大儿子说道:“现在退也退不回去了,给我全速前进狠狠撞前面那艘大船,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我赔你两艘双层的。” “都这样了,哪里还有命回去啊……现在掉头,阿爹,咱们躲在船舱里肯定还来得及。”醉酒老渔夫的儿子着急忙慌道。 醉酒老头闻言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头上怒道:“没种的东西,这船掉个头就得花多少时间和力气,摇桨的弟兄们怕是也划不动了,现在回去不是被箭矢给射沉就是让后面扁舟上船锚等物给砸沉。” 醉酒老头打完一巴掌,看着可怜巴巴的害怕儿子,又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后悔道:“也怪我财迷心窍,这回有命挣没命花。” 许为见船工们都有些畏缩不敢用力划桨向前,又听闻船舱口观望的金蛇卫在大喊“不好他们要用火箭了”,知道情况危急的许为对司马玉戡说道:“要不还是我俩带人下水,找个人少的地方再用钩索上船吧。” “不可…”醉酒老头摆了摆手道,“我在这燕雀湖上行船多年,各处水势我见过就忘不了,此水上镖局附近多暗礁暗穴,底下水流漩涡凶猛无比,谅你功夫再高也未必能敌得过那忽硬忽软,撕扯拉锯你的湍急水流。而且此时湖水最为冰凉,下去了再上来,哪里还能有跟人拼命的力气。” 陆敏叉手于胸前,“既然如此那就更是只能强攻了,大船已近在眼前,老先生你得快下决定了。” “撞上去之后我会让我的人想办法搞定船,帮你们摆平退路,不过若是此番能活着回去,我要再多拿一百贯钱。”老渔夫喝了口酒道。 “成交,船给你换新的,此外我再给你两百贯。”陆敏大手一挥道。 另一边镇山三帅所在的渔船一开始要快些,但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所以慢慢停了下来。 突然在船舱里偷看外面情况的醉酒渔夫的二儿子看到父亲所在的那条船一点都没有要减速的迹象,大惊失色道,“不好,我阿爹要用他们那艘渔船去撞前面的大船!” 智帅闻千羽一把按住掌船的渔夫二儿子道:“不用跟着你爹和兄长一起,这艘船得留下来。” 于是两艘船用起了完全不同的策略,“轰隆”一声巨响后,许为等人所在的渔船直直撞进了双层木船,将那木船撞了个大窟窿,而他们这条渔船也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导致舱板开裂近乎散架。 另一边镇山三帅所在的渔船则停了下来,故意放慢速度等后面的扁舟跟上来,他们的策略截然相反,竟是打算依靠着相对大的渔船作为据点,而去夺取附近的所有扁舟。 智帅闻千羽的这个计划需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便是大船瞭望台的一轮轮箭雨能够完全停下,因为四周追来的扁舟虽多,但也有先后快慢,只要抢在这些扁舟汇集之前以多击少,胜算仍在隐山卫这十五人手中。 而闻千羽所依赖的计划实施条件,此时已然达成,六艘双层大船并联虽稳固,但一来这双层木船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大船,上面的人应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所以吨位还不算够。 二来这毕竟是在水上,中小型的渔船不经意一撞,依然会将大船撞得摇晃,更何况是十个壮汉摇浆的全速撞击。 因此许为眼前的双层大船被撞了个摇晃不止,眺望台上的弓箭手更是被撞得翻倒一地。 许为和司马玉戡在撞击的瞬间就调整好了身形,两人甚至都不需要绳索,一个助跑蹬在船头,再借着大船侧面踩上两脚,轻而易举便登上了这座水上镖局。 司马玉戡将麻绳一头绑在附近的木头柱子,再将另一头扔回下面的渔船,许为他们那条渔船上的金蛇卫则一个个沿着麻绳爬了上来。 许为与司马玉戡两人一动一静,司马玉戡还在等待金蛇卫之人上来,许为已经先一步动手,为所有金蛇卫的安全登船争取时间。 四周的瞭望台上,舍弃了弓箭的镖师们拔刀涌了下来,可以说无论是因为才刚刚起步还是因为准备较为仓促,大船上的敌人数量远低于许为所预想,不然也不至于刚刚还在扮演弓箭手的镖师,此际居然要亲自拔刀来战。 说是拔刀或许有些以偏概全,双层大船上的这些人约莫不是高家的镖师就是高振的护院食客,虽说使刀的有不少,但也有很多人用着其他兵器。 比如许为此时夺下的便是一柄细致锋利的双刃剑,比之崔瑜把柄家传宝剑更为纤细玲珑,若非崔瑜之前在面具人据点附近被打伤了双腿没法再战,此时或许会惊叹与这柄细剑的巧妙做工。 许为挥起细剑,指上击下,指南打北,配合着御卫术的极致身法,来去如电的细剑在或突刺或割划,在空中泼洒出来漫天的血花。 双层大船的甲板宽口亮堂,像今晚这样好的月色下,甚至不需要点火把、灯笼就能够把周围一切都看个清楚。 许为拿着细剑左横右突的时候,眼角余光恰恰瞥到了这座船的二层亭台之上,高振恰巧领着一众人走了出来,在他身边除了那个阿福说十分厉害的使锤面具人以外,还有张龙、张虎等一众白衣护卫。 保护着麻绳的司马玉戡一人就是一座据点,他持八棱竹节铁鞭而立,周围无人能够近身。 不多时,许为那条渔船上的金蛇卫以及陆敏便全部登上了大船。 而醉酒老头、其大儿子以及一众船工,则被接上另一艘渔船。 再看这镇山三帅所在的那条渔船上其实留下的人已经不多,几乎全是拿着各色物件防身的船工,至于镇山三帅和其他隐山卫,此时早已不见了踪迹,连同他们夺来的扁舟们一起。 醉酒老头的二儿子见对面的渔船已经淹没大半,见自己兄弟们都毫发无损地上了船,赶忙对着船工发号施令道,“快!全速撤退!” “不能撤退,他们要是回不来,那咱们的船和钱不就泡汤了!而且我答应过那位陆老板要保住他们的退路。”醉酒老渔夫制止二儿子道。 “不不不,阿爹,是那闻千羽文公子让我们先行撤远的,而且不能太远,这样既能够保证船不会在短时间内被毁掉,还能把一些本要登上大船的镖师给引开,至于那些追着咱们的,我不信咱们这么十几个多年打鱼的渔夫还打不赢他们,这块湖面普通人钻不下,咱们还钻不下嘛?” 醉酒老渔夫的二儿子有胆有识,与其大哥截然不同。 “好,就依那闻公子的计策,为了咱们的新船和两百贯钱,兄弟们一起拼了!今日赚的钱我老头保证,全部平分!”醉酒老渔夫喝了口酒后鼓舞士气道。 船上的船工大都也是热血正盛的青年人,见了眼前那番酣战场面,哪个不是心燥手痒也想动手横插一脚,被老渔夫这么一鼓舞,更是群情亢奋了起来。 于是乎仅剩的那条渔船边撤边打,果真将好几叶扁舟给引了过去,船上男儿此时各个兴奋敢战,借着渔船和长柄鱼叉等物件做掩护和武器,一开始就跟那些练过武的镖师打了个难解难分。 再后来有几人跟着渔夫二儿子鱼跃入水,那几叶扁舟上的人虽然也有长枪、弓箭等物可压根摸不着水里对手,结果有的被拉腿拖下水,有的则被连着船一起掀翻… 夜色中,在大船另一边巡逻的十余叶扁舟正要回到大船上去支援,结果只见远处的扁舟上,有几人拿着火把先是左右晃悠了三下,隔了一会后又在空中转了一圈。 “人不多、可以应付、我们去支援,你们回去继续巡逻。”智帅闻千羽坐在扁舟上嘴里跟随着隐山卫挥动火把的手势念念有词。 而不远处本来要来驰援的扁舟看到火把信号后果然就掉头继续巡逻护卫去了。 看着其他扁舟掉头,文质彬彬的闻千羽转头看向身旁被绑着的一名高家镖师笑道:“你教我们的信号是这个意思吧?” 浑身湿透又被紧紧绑住,正瑟瑟发抖的高家镖师紧张道:“是的…是的…” “好,那你再教教我,怎么打信号才能让大船上的人把我们这五叶扁舟给拉上去…”闻千羽望着他们正在靠近的,六船连舫另一头的双层大船,嘴里缓缓说道。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月下灵猿 老渔夫指挥着渔船驶过一段凶险的暗涌,将后头追杀的两叶扁舟拖入了无比凶险的水中四地,两叶扁舟上的镖师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跟着扁舟一起卷入了有去无回的暗流。 宇文成龙和阿福两人也跟着老渔夫以及船工等人上了这条没有撞向双层大船的渔船。 老渔夫不知宇文成龙身份还为其搬了一张破旧的小板凳让他可以坐在甲板上休憩静待。 宇文成龙坐着不平坦的小板凳直觉得硌屁股,不过当他想发作时,恰好看到了老渔夫那张通红的朴素紧张的脸,也看到了老渔夫二儿子全身湿透喘着大气立于一边,以及老渔夫大儿子靠在一旁心惊胆战、两眼无光。 见此,宇文成龙一时间倒也失了脾气,只是坐不住地站起身,望向隐隐泛着火光的六艘连环船。 撞向双层大船的那条渔船已经碎成数半没入水中,因为被撞出了一个大窟窿而开始进水的双层大船已经有了明显的侧倾。 许为他们的那条渔船去得实在太过突然,窟窿又实在太大,在大船上擅长修理的几个木工已经完全没法堵住越来越大的窟窿的情况下,高振已然离开了此艘大船的二楼亭台,去到了其他的大船上。 此时被舍弃的即将倾覆沉没的这艘大船上,原本的双方搏命之势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船上那些手执各色武器的镖师大都不过是为钱而来,自不愿意为了那么点钱连命都丢了,这双层大船虽然比普通的画舫要更大更稳,但进水倾覆的速度却并不会慢多少,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开裂翻转。 而一旦这双层大船散架倒转,且不说底下的暗流有多么恐怖,光是两片甲板的重量就足以将人压入冰冷的湖底深渊。 大船上的镖师们慌慌张张乱作一团,而攻上大船夺取经书的一众人却是异常沉稳镇定。 许为手执细剑和最后登上船的陆敏快步前行开路,本就只能依靠人数众多堪堪抵挡的镖师们此刻已然不堪一击。 陆敏手中的异域弯刀在空中画出一弧接一弧的银光,每弧银光现世必定见红,想要抵挡的镖师还在为突入眼眸的银光愣神,待到伤残血溅的痛感传上天灵时,那耀眼的异域银弧似乎又在一瞬间成了受伤镖师脑海里,恐怖骇人的猩红血弧。 而为了尽快抓到高振等人许为此刻已经执剑突进最前方的人群中,在刚开始看不见连接大船的锁链和木板的时候,还有人会勉强跟许为过上几招,然后被许为以避开致命伤的细剑招式刺挑在地。 等愈发接近两艘大船连接处之时,已经没有任何镖师再去管许为,他们甚至都不在乎许为是谁,满脑子只想赶快离开这艘不知何时就会被倒灌水流摧毁的大船。 但隔壁大船上的那些镖师似乎并等不及让所有人过去,他们害怕将倾覆的这艘大船殃及到自己这艘大船,已然开始匆匆忙忙地去解开连接着两艘大船的锁链,边解开还边大喊道,“快把两边所有链子都解开!把这艘船开远,不然等旁边那艘破船开裂下沉的时候,肯定会波及到我们的!” 架在两艘大船之间的几块木板并不算宽敞,虽设有华丽的栏杆,但眼看着连接两艘大船的铁链子被一条条解开,木板上的弱不禁风的木栏杆也被三两下就挤碎。 木板上的镖师们在前后左右互相拥挤碰撞中,其落水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此刻司马玉戡带领着金蛇卫稳扎稳打将落于后方的一些镖师清理了个干净。 在十来个金蛇卫看来,尽管大船已经倾斜得厉害,尽管他们还在偏后的位置,可只要挺拔魁梧如庙中神塑的司马玉戡手持铁鞭立于队伍前方,每一位金蛇卫的胸中都仿佛充满了澎湃蒸腾的热浪。 司马玉戡在他们眼中真就如那谋生和取胜的指路明灯一般。 陆敏一人一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宽阔的血路,但由于围攻人数众多,他的身上也受了点轻伤。陆敏下意识地喊了声:“阿墨!” 不过这次阿墨并没有给到陆敏回应,因为阿墨压根就不在陆敏他们那条渔船上,之前分配坐船的时候,为了满足金蛇卫都能跟随司马玉戡,陆敏自己让阿墨带着两名陆府的得力打手跟随镇山三帅一块儿,此际镇山三帅并没有跟随陆敏他们一道上船,阿墨自然也一并去了别处。 许为望见连接着两艘大船的铁索正被一条条解开,眼看两艘船就要分离,他一把摁住身前一人的肩膀,持剑高高跃起,借着前面数人的肩膀和头颅一步越到了旁边那艘船的甲板上,也不管混乱中有人持刀杀来,疾步向侧面正在解开铁链的一名船工肩膀处突刺而去将其击倒于一旁。 被渔船撞出大窟窿的那艘双层大船此刻已然坚持不住,正向着许为所在的这艘大船翻转,其二层的楼阁也缓缓遮住了许为头上的星光夜空。 许为心中焦急,但手中剑影丝毫未停,他在御卫术中所习得的剑技灵巧如花丛蜂尾,每一招都刁钻凶险令人琢磨不透,即便三五人挥着各色武器袭来,也会在意想不到的时机中被时而剑走偏锋,时而变化诡谲的剑技所伤,再加上护身玄甲的保护,许为一人便将那最后几根铁链给全部占了住,让这艘尚且完好的船不至于抛下隔壁破船上的其他人离开。 只是没过多久便已经无人再来打搅许为,他所在的这艘大船上的船工和镖师也不是瞎子,隔壁被渔船撞出大窟窿的那艘二层大船现在已经将许为这艘船的二楼给压坏了一半,就连许为脚下的甲板都已经被挤压着开裂。 虽说还没有破碎进水,但如今许为脚下的这艘已经来不及开远的大船,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旁边倾倒而来的破船给波及摧毁。 从破船上顺利抵达许为这艘船的镖师们已经马不停蹄朝着第三艘船冲去,不过照这个样子看来,或许过不了多久第三艘船也会遭到波折,甚至说整整六艘连环船最后都会一起被毁掉。 听到不远处已经有人在抱怨第三艘船不等人,忧心于陆敏和宇文成龙等人的许为伸着脖子朝破船方向忘去,此时的破船已几近完全倾斜,除了之前被打伤的人和尸体外,也有十余人已经落水,周围巡逻的扁舟甚至已经开始搜罗活人,而且是要愿意给钱的才能上舟,至于许为等人和远处的渔船,现在已经无人在意了。 “许为!” 陆敏的洪亮声音和他那柄刀刃向内曲折的异域弯刀一并朝着许为飞来,“咚”得一声钉在了许为脚下这艘大船的木制外板上,一袭深色花纹胡服在破船倾覆之际从破船的甲板上一跃而出,越过两船宽阔的间距,一把握住了钉进第二艘船外板的那柄异域弯刀。 但高家大船的外板材质坚硬,陆敏全力扔出的异域弯刀竟然没法深深钉进外板,眼看钉进外板的异域弯刀就要承受不住飞跃而来的陆敏的重量,许为及时抓着铁链从甲板坠下,一把抓住了陆敏的手腕,将其连人带刀都救上了船。 只是上了船的两人已经无暇再去看司马玉戡去了哪里,翻倒的破船压着第二艘船的二楼直直向下,从天而降的碎梁和破柱砸得许为和陆敏落不下脚。 无奈再去管其他人的许为和陆敏只能埋头想前跑,未曾想第三和第四艘船松开连接的铁链和木板已经在未能逃离的镖师的悲愤声中渐渐开远。 因为风浪和船工停船水平参差的缘由,尽管是六艘大船串联,但其实每一艘大船间的距离都不算近,勉勉强强能够有铁链相连,故而船与船之间才需要铺设数条带栏杆的长木板以保证在各艘船中来去自如。 因此本就和第二艘大船相距不近的第三和第四艘大船,此时虽然驶离的速度很慢,但依然已经和第二条船拉开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这段距离对于许为来说倒并非遥不可及,可对于轻盈功夫不及许为的陆敏来说却已经不仅仅是吃力的问题了。 正在此时,一条缠着破碎木块的麻绳却恰恰好朝许为和陆敏的方向扔了过来,饶是伤了不少镖师后仍然目光空洞如死水的许为,此刻也睁大了惊讶的双眼。 司马玉戡和齐齐整整的金蛇卫居然已经在第三艘大船上列起了阵,难不成是飞了过去? 只是现在还不容许为和陆敏好奇迟疑,许为迎着那根大麻绳,口中喊道:“敏哥!走!” 随后,许为和陆敏几乎同时一跃而起,抓住了那个麻绳,而后跟着麻绳一起朝第三艘大船的外板上悠悠荡去。 第二艘船也开始发出“匡匡”的破裂声响,不愿意坐以待毙的几个勇敢镖师也跟随许为和陆敏的脚步高高跃起,全力去抓那个通往第三艘双层大船的麻绳,有几人甚至压根没有抓到麻绳只是扒住了同伴的身子和腿脚。 星星点点的荧色夜空下,许为和陆敏两人,一黑一皂,一圆领劲装一翻领胡服,活似两只长臂猿王,带着一众灵猿子孙捞完水中月,正火急火燎地沿着藤蔓,爬上赖以生存的大木枝。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白衣为首 司马玉戡虽有神像雕塑般的体魄,但依旧还是凡人,当然也不会真的像大罗神仙一样直从已经倾覆了的第一艘船上飞到第三艘双层大船上。 明明刚才还落在第一艘窟窿大船后端的司马玉戡,能够抢先许多人一步登上第三艘大船,凭的只是一份奇思和一份胆识。 就在破了窟窿的大船开始倾覆时,司马玉戡知道他们已经赶不上走木板抵达第二艘大船上,于是他盯上了倾斜向第二艘大船的二层楼露台,决定多走很长一段路赶上二楼,借窟窿船上已经倾斜向第二艘船的二层楼露台逃出生天。 司马玉戡的想法其实也并不算高明,但真要做起来其实要比想象中困难很多。大船随时都会开裂倾覆,在此种境况下需要在愈发难走的甲板和楼梯上饶一大段远路才能到达二楼的亭台,此般赌命般的决断必须要有巨大的勇气和齐整高效的行动力。 本来走窟窿大船上的瞭望台会更快一些,但在司马玉戡下决断的时候,并不算坚固的瞭望台已经在船体的倾斜中整个散架破碎,所以司马玉戡才只能舍近求远向着二层楼的露台进发。 所幸司马玉戡在金蛇卫中的威信奇高,在其下决断后,金蛇卫没有一人犹豫,无不埋头跟上。 或许对于司马玉戡手下的这些金蛇卫来说,只要能够跟着战场传奇般的司马玉戡,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这一点是高振手下那些食客、镖师们远远比不上的。 也正因如此,带着十来个金蛇卫一起绕远路赌命的司马玉戡更不能辜负信任自己的下属,他拿起之前在渔船上借来的粗麻绳,将其紧紧缠在手臂之上,魁梧坚毅的背影在二楼露台已然倾斜到站不住脚的情况下,踩着木栏杆一步腾空,以单手紧绷如石雕的五指,浅浅抓住了同样倾斜的二层楼屋檐。 司马玉戡靠着惊人的指力和臂力,在一瞬间发劲,跳到了尚且可将将落脚的二层楼屋脊,而后他把麻绳绑在二层楼屋顶的飞檐上,自己也拽着麻绳让一名接一名的金蛇卫爬上屋脊。 所谓天助自助者,等全部金蛇卫都冒着坠入湖底的风险攀上窟窿大船二层楼的屋脊后,窟窿大船的二层楼已经向着第二艘大船倾斜到了一大步就能跨越的距离,故而司马玉戡就如神兵天降般全部安全跳到了第二艘船的二楼亭台上。 来到第二艘船上的金蛇卫在司马玉戡的带领下毫不犹豫从二楼大步跃下,如神兵天降一般占尽突袭优势,继而在瞬间便掌控了第二艘大船上混乱的场面,也无比顺利地在第三艘船驶离前登上了其甲板… 时间再回到此际,登上第三艘船的许为这才发现为什么只剩下第三和第四艘船组成连环船匆匆驶离,因为远处第六艘船上已然大火烧天,连着的第五艘船上此时也已经窜上火光,看起来似也是来不及扑救了… 虽然此时许为等人还未发现高振的去处,但短短半个时辰都未到,他的六艘大船已经只剩下了两艘,此般双层大船如若勉强按照五百贯铜钱一艘来算,现在高振已然折损了整整两千贯铜钱,也就是约莫两千两银子,就是这钱是大风刮来的,一下子这么多钱打了水漂,高振的脸色即便只是想想就能够知道会有多么难看。 许为和司马玉戡二人站于队伍的最前列,在他们身后除了还未减损的十来名金蛇卫以外,还有陆敏以及被他以重金收买的八名镖师。 这八名镖师正是为了求生跟着陆敏和许为一起攀爬麻绳登上第三艘大船之人,之前陆敏软硬兼施,一边威胁他们如若不充当帮手就割断麻绳,一边则以神都豪商陆家的名号许以重利,很快便说服了八名镖师倒戈。 其中也有不愿意倒戈的,不过陆敏人到中年还被称为“千面恶童”,自然也不是什么连敌人都要救的善人,身形一抖便将不妥协的两人重又推下了冰冷的燕雀湖。 眼看第一艘船翻转沉没大半,第二艘船也开裂进水,甲板上未能及时离开的船工和镖师只能跳湖碰运气,但如若无人搭救或找不到合适的救命浮萍,几乎也逃不过九死一生的下场了。 向陆敏倒戈妥协的八名高家镖师既为他们逃过了尸沉燕雀湖而感到悻悻然,也为接下来他们与高振为敌的命运感到担忧。 因为第三和第四艘船的驶离,许为等人已经不用担心底下扁舟上的镖师再来驰援,而且由于之前高振将一大批人都安排到了第一、第二艘大船上以应对来敌,此时已有至少一半多人被舍弃在了破损的两艘船上生死难料。 剩下在第三、第四艘船上的,撇开不愿意为钱杀人的船工们不谈,算上高振带上船的那一班面具人和护卫,大概还有个五六十人。 被陆敏威逼利诱骗得倒戈的八名镖师并不知道隐山卫的存在,只知道要凭这二十来人在大船上力敌五六十个习武之人,其中还不乏高手,每个人的心虚都溢于言表。 所幸此时高振并不在,他身边那些面具人也不在,许为和司马玉戡原本打算趁着嘈杂凌乱、丝毫无序的环境混入镖师之列,以便趁乱搜寻经书并全身而退。 倒不料在几道似曾相识的怒喝中,本来似无头苍蝇般三三两两散落于各处的镖师们竟能在短时间内重新整顿且归于有序,更是十分不善地目射利剑寒光朝着许为等一众人而来。 高振手下的镖师并不似云威镖局的镖师那样有统一的各色云纹劲装衣着,夜色下的他们穿着各异显的鱼龙混杂,不过此一时齐齐整整汇聚过来,倒是别有几番魄力。 领着数十名镖师向许为等人逼近的,是四袭白衣,许为和陆敏一看那质地名贵的精白色圆领锦衣,便知这些人一定就是高振手下的得力门口,尤其里面一名壮硕魁梧的大汉许为等人还认识,正是之前在万金质库里十分擅长以两柄铁尺进行防守的“铁面太岁”张虎。 之前在万金质库中最后被司马玉戡一棍子敲到不省人事的张虎,此时以白布裹头,脸上的伤痕依稀可见,看得出在十天左右的时间里他身上的伤并无法完全康复。 张虎的右边立着一位干瘦的持棍白衣老人,在张虎的左边则站着一高一矮的两名白衣中年人。 高的那人壮硕不输张虎,手持一把槌头大刀;矮小之人在秋夜之中依然身着农人夏日常穿的短打衣裳,手里拎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一看便知此人走的绝非当下的普遍习武路数。 在各有特色的四名白衣门客身前,又一袭挺拔倜傥的白衣从天而降,精白色锦衣的衣角、袖角以及来者不羁四散的黑发都在空中翩然飘舞。 只是这踏着轻盈步点从天而降的白衣武人,虽然样貌潇洒倜傥,面容也翩翩有礼,但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和嘴角亢奋的笑容却让整张脸都显得邪门可怖。 立于四名高家白衣面前的又一袭白衣,同样从腰间拿出了两柄短兵铁尺,正是那在万金质库里重伤过许为和数名金蛇卫的“火燎太岁”张龙。 比自己兄长高大一些的张虎在兄长落地后,向前一步对着许为等人咧嘴笑道:“不去找你们报仇,你们倒自己送上门了,今次在这燕雀湖上,除非尸沉湖底,不然谁也别想走。” 许为自不会忘记言语嚣张无比的张虎,摘下身边一名金蛇卫的刀鞘,电掣一般向张虎脸上甩去。 “嘡”得一声,带着凌厉劲道朝张虎脸上旋转飞去的刀鞘被张龙以铁尺轻而易举地击飞落地。 “火燎太岁”张龙手里的巧劲功夫极为纯熟,阴柔之下暗藏着无数杀机,就如他这个人一样,此时他被头发遮掩了些的双目盯着突然发难的许为,“许公子倒是一点没变,十分心急啊。” “跟他们费什么话!”陆敏心忧《梵本三昧经》,压根没有心情跟一大群人对峙,拔起异域弯刀便朝张龙杀去,结果张龙竟后退一步隐入同样冲杀而来的高家镖师中,四名白衣中那名使槌头大刀的中年人立刻出刀迎上了陆敏劈来的异域弯刀。 站于张虎旁边的瘦削老头目光炯炯,挥起手中实心木棍便朝司马玉戡打去,眼中竟似没有旁人。 身材矮小,使一把匕首的中年人并没有像大家所预想的展现偷袭本领,而是正握匕首直刺面前出刀搏命的金蛇卫。 那两名金蛇卫挥刀毫不拖泥带水,从左右两边抢攻矮小的白衣中年人,隋制横刀挥得凌厉生风,二人的配合也绕有默契,那是金蛇卫训练过的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战术,上下左右银光翻飞乍现,将使匕首的矮小中年人罩进了四面刀光的牢笼之中。 可那矮小中年人的脚步之油滑灵敏还要更甚一筹,手中匕首如攻势不断的青蛇一般,抖动灵巧、伸缩急速,瞬间后退或向左右大步闪躲避开了两名金蛇卫大部分密集刀锋,是不是如毒舌猛咬般刺出的匕首尖端能够精准迫开金蛇卫砍来的横刀…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避实就虚如战场 在第三艘大船的甲板上,双船并行的破浪声和兵甲齐鸣的铿锵声交相入耳,许为虚握着精致锋利的细剑立于原地,曾几交过手的“铁面太岁”张虎拎着两把铁尺不疾不徐朝许为走来,边走还边左右扭动着脖子与臂膀,看起来倒丝毫不把许为放在眼中。 两人的再次交锋一触即发,许为刚才在主城荒地里以一敌二面对两名面具人所受的伤并不算轻,身上所流之血也几次让许为差点忍不住头晕坐倒。而张虎之前被司马玉戡所重伤,头上此时还严严实实包扎着,两人相斗也算都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 只是此时许为身形先动,却不是为了向张虎发难,而是他的兄长“火燎太岁”张龙已经手握铁尺从许为斜侧的死角中凶狠刺来。 许为背身一剑将张龙的铁尺灵巧隔开,他手腕一翻,细剑如蛟龙翻江又倒海,左右回环绕着张龙的手臂疾驰向张龙的喉咙,一路上还将张龙的手臂削出四道血痕。 张龙不慌不忙轻盈一退,左手以铁尺侧棱将许为那一剑挡下,几乎在同一瞬间左手铁尺以巧劲粘着许为的剑,右手铁尺随身而进直刺许为中门胸口。 许为一时间右手发起寸劲收剑,抬起左臂以手腕上的坚韧玄甲将张龙那一尺给弹开。 眼看兄长绕道侧方的奇袭未见成效,张虎已经挥起铁尺欺身而来,许为早已瞄住其动向,借着抽剑之势反身朝便朝张虎左眼刺去,迫得张虎只能抬起手背去护,当下便让许为在其结实的手背上此处一道血花。 许为的剑技与使刀的技法截然相反,犹如飞鸟啄鱼般灵巧,不过同时也失去了力量与拼死的血性,若是能够精准刺骨击穴则还好,若是没法在剑招中伤人根本,则很容易被欺身之人抓住破绽。 张龙双手握着铁尺连敲带刺从许为身后打来,后者脚步如水鸟掠过湖面向侧方连消带打而去。 许为剑招变化虽快,但神都镖行第一高手的张龙更快,两人互换锋芒死穴,清脆的“叮当”声响来得比暴雨还密集。 等张虎再次从许为侧面逼迫而来时,许为已经被张龙的双铁尺逼得没法防备,眼看这次又要像在万金质库里那次被压制,许为剑招忽得一变先一步刺向张龙跨步而来的大腿,迫得后者挥动铁尺去挡。 许为抓住时间往高家镖师的人群里一掠,同时避开了张虎猛然挥来的一记铁尺。 张虎的防守和体格许为是见识过的,张龙的阴损招式许为也得以领教,既然这二人似大盾蛇矛一般难以攻破,许为便不与二人同时纠缠,向前迈出两个虚步后,忽而借身旁不知所措的镖师身形一挡,如黑电般窜去了其他方向。 紧跟许为步子的张龙虽勉强避开了碍事的镖师,却也被许为那三步作两步的迅捷拐弯给甩在了身后。 战场不似比武,趋利避害、取长补短的战术属于光明正大的计策,想都不想硬碰硬才是鲁莽之举。 此刻最为鲁莽之人当属身着精白色锦绣武服的干瘦老头,他手上那支两头都镶嵌着铜片的实心木棍被他使出了饿虎翻腾扑食的气魄,可谓是威风凛凛,棍法的力道虽有不足,但凭着凌厉的势头和丰富的经验,以长打短几次将持鞭近身的司马玉戡给打了回去。 司马玉戡有崩山的劲力,可几次眼瞅着能将木棍打断的连环招式,不是追着残影挥空,就是被干瘦老头用棍棒微微一斜避开。 干瘦老头的棍子虚虚实实一人便是一座布满兵法的棍阵,虽然他几次三番猛攻同样被司马玉戡劲头饱满的铁鞭给撞回,但似胸中藏着一股子愤懑般,一被打退就立马重整旗鼓再上,不想给司马玉戡一点喘息的机会。 短时间内司马玉戡不会被打倒,而长时间老看,拳打少壮占着年轻立足之上峰的司马玉戡也不可能会输,只是此刻身旁有好几名金蛇卫的兄弟被使匕首的矮小中年人给刺倒,忧心下属的司马玉戡其一招一式中已然藏不住那颗焦躁的心。 只有司马玉戡很焦躁这一点,被干瘦老头紧紧看在眼里,也就只有这一点,是干瘦老头可以好好利用来击败司马玉戡为徒儿们报仇的关键。 原来这名身着白衣的使棍老头正是之前万金质库中,高振手下十一名白衣长棍武士的师傅,同样是还俗自震泽湖畔的百福寺,本来只是在高振门下做护院之长并不会乐意跟着高振助纣为虐,岂料此次最得意的十一名弟子竟被司马玉戡一人一鞭重伤大半,爱徒心切又素来有些自负的老头这才允了高振前来助阵,不过他的目标就只有司马玉戡而已。 干瘦老头出家几十年却还是未能了断尘缘,其精明与执念可以说远超常人,他知道自己硬碰硬已经赢不过司马玉戡,于是趁着以多欺少的大势不断纠缠司马玉戡,招数虽然虚实回环,但气势丝毫不落下,直将司马玉戡臂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堕入了心焦和失手的恶性循环。 只是干瘦老头佛缘尽断的同时,也失了慧根,他被报仇和一争高下的执念所困,可谓一叶障目,眼里只有司马玉戡,连身边其他的金蛇卫都看不真切,更别说碎步悄声靠近的许为了。 当然,干瘦老头棍影幢幢抛散四周,普通人确实也难以近身,可许为不同,他甚至也没有想着要近身,只是恰恰好抓住了干瘦老头挥棍跟司马玉戡相敌,再次以虚招骗过司马玉戡,使其挥鞭落空的瞬间。 干瘦老头的招式是虚招,但人却只会躲闪而不会消失,许为一脚蹬踏船板,口中大喊了声“嘿!”凌厉突刺成透明一线直刺向刚刚闪开了一鞭的干瘦老头的侧面肋下。 执念于干掉司马玉戡的干瘦老头先是被许为震脚踏船板一吓,接着被许为口中大喝又一吓,之后被许为那一线而来大细剑再一吓,慌张中勉强用刚收回的木棍子隔开许为的轻盈细剑,嘴里念叨了一声“卑鄙小贼”。 许为一剑未成蹬步便走,他知道身后还有紧追不舍的张龙。 不过许为那一剑的目的已然达到,干瘦老头已然没机会再定心神,司马玉戡迎面横甩一鞭打得实实在在,干瘦老头双手握棍直接一阵恐怖的劲道不仅让实心木棍几近开裂,甚至劲力传上臂膀快要让他这把老骨头散架。 追着许为的张龙见熟识的干瘦老头陷入陷阱,只得舍了许为来救,身法一变直朝司马玉戡身上的死穴处攻去,司马玉戡手中的八棱竹节铁鞭招招带着浑厚的风声却只能自保,张龙身法之诡谲多变堪比许为那闪避极端到近乎间不容发的许为。 只不过知道许为已经前往矮小中年人方向的司马玉戡此刻也镇定了下来,他虽不能一次击倒张龙,却也足以迫使张龙远离自己的身子,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张龙的铁尺功夫和身法固然刁钻精湛,但终究属是短兵,要想近司马玉戡这样力道恐怖之人的身,其风险之大即便是高手中的高手也需要仔细掂量一番自身才是。 只见司马玉戡侧臂反手挥动铁鞭直追想要迂回近身的张龙的侧肩,张龙速度更快手腕一抖,双铁尺一变趁着奔袭之势直插向司马玉戡背后两处琵琶骨所在的地方。 要知道细细看张龙、张虎两兄弟的铁尺能够发现巨大的不同,张龙的铁尺更短,尖端也更细,其尖端虽然是平的但凭着张龙的阴损劲力也足以坏人五脏损人骨骼,至于张虎的则会相对更长更粗一些。 就在张龙双尺即将刺进司马玉戡双肩琵琶骨的瞬间,后者左臂忽然回身落肘直打张龙的天灵处,那一肘又大又快恍如天外飞石一般,无论撞倒谁的天灵盖,约莫都会是一个脑瓜崩裂的下场。 张龙好不容易近身,怎能放过,手腕一抖握住铁尺的手势一变,五指抓着手柄和铁棱的连接处,身形一矮直插司马玉戡腰间。 司马玉戡前面的干瘦老头看准机会挥棍而至。 眼看着两处后腰阴穴和正面头颅都要被重伤,司马玉戡身子比早已比心思先动,在左臂落肘的一瞬间,已经跨步转胯侧身拉回右手的铁鞭,直朝绕到身后的张龙打去… 张龙只觉得头顶一道黑压压的劲风仿似不可阻挡,被分了神的他自知此鞭威力骇人,双腿一发力便斜起身子朝边上退去。 司马玉戡不仅精于发力,对于力量来回拉扯的控制也极为在行,感觉到身后那干瘦老头使的镶嵌着铜片的实心木棍就要斜甩着落到自己的后脑之上,司马玉戡不可思议地硬生生将已经全力挥出铁鞭的右手手臂又拉了回来,以右侧粗壮的大臂撞开了干瘦老头那一棍。 张龙先一步调整好身姿已然再次驰来,这次直逼司马玉戡下三路让他挥鞭不及,司马玉戡懒得纠缠,连虚招都不用,挺身暴起一鞭斜砸向身前的干瘦老头。 干瘦老头双手立棍而挡,可哪里挡得住司马玉戡这一鞭,只听得“咔嚓”声响,实心木棍立断当场。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龙虎威压 司马玉戡的八棱竹节铁鞭在打断干瘦老头的实心木棍后,其势头尚且余有七分,直直撞向干瘦老头胸口,只听那干瘦老头“啊”得一声惨叫,被司马玉戡一铁鞭打了个人仰马翻,当场就昏厥而去难辨生死。 张龙同样已经跟上司马玉戡,只是当他即将用铁尺狠狠刺进司马玉戡来不及闪躲的后腿胫骨时,一道锐锋恰恰好射向了张龙的脑门… 这道由张龙侧面而来的锐利暗器来得又疾又准,迫得张龙不得不稳住身形,交错两把铁尺去挡。 “叮”的一声,那道银光“暗器”被张龙稳稳接下,定睛一看,正是刚才许为手里的那柄精巧细剑。 许为眼观八方正瞧见司马玉戡身后险情,遂舍了称手的细剑以脱手镖之架势直将利剑朝张龙脑门上甩去。 挡下利剑的张龙心中暗道不妙,身侧铁鞭已到,司马玉戡自然也不是弱手,抓着机会再次挥动起铁鞭朝张龙打去。 尽管张龙全力侧身闪躲,左后方背上的衣服和皮肉还是被八棱竹节铁鞭卷开一大块。 司马玉戡使鞭如暴雨夜的江涛一般,招招相连,环环相扣涌向张龙,即便张龙能勉强闪躲,但面对如此攻势的他就如暴雨江河里的一叶破落木筏,被司马玉戡迎头一鞭、斜侧一鞭、回挑一鞭、低扫一鞭打得零落飘摇。 不过被逼迫得有些狼狈的张龙还是能够找着机会反击,一次躲闪后铁尺如电分刺两头,上取司马玉戡使鞭手腕,下取司马玉戡中腹软档。 司马玉戡知道张龙刺穴功夫高深,不敢力敌,见其反击之招式,同样变招将手中铁鞭一提避开张龙的铁尺,左手握拳打向张龙侧脸,同时钩腿一绊想要助着自己的那一拳将张龙放倒。 张龙手腕一变倒抓铁尺紧贴手臂,挡下司马玉戡一拳,猛然提膝单足点地后撤,借着司马玉戡那记正蹬退开老远。 司马玉戡持铁鞭再次追打而来,他魁巍高大的身形确实没有张龙那般快,但铁鞭“墨貔貅”以与他手臂合为一体,通体的劲力在返璞归真的招式下尽情释放挥发,铁鞭的钝头和鞭体已经几次三番将张龙身上打出血肉横飞的缺口。 司马玉戡能够如此心无旁骛迎战高手,自然也是因为手下金蛇卫被不停击倒杀死的趋势已经止住。 不远处使异域弯刀的陆敏出招清雅秀丽,刀刃向前曲折的弯刀看起来既魅力又危险,就像一柄大镰刀一样,在陆敏手中更是画出一轮轮娥眉弯月,与天上的新月交印生辉,美得令人不舍眨眼。 而陆敏的对手,那个手持槌头大刀的搞高个白衣中年人,在三回合后,便被陆敏一个错峰卸去刀上劲力。 一刀劈空的高个白衣中年人知道此刻挥刀已跟不上陆敏的招式,舍远求近以刀柄后面的槌头直击陆敏腰间。 可即便如此还是来不及,球形的铁锤头一撞落空,陆敏也在那一刻提着异域弯刀走向面前的另一名镖师。 高个的白衣中年人还在纳闷陆敏怎么不打了,忽见自己胸口的衣衫开裂掉落,鲜红的血液这时才飙射而出,染红了高个白衣中年人眼里最后的小世界。 素来以力道见长,在高家门客中个性张扬的高个白衣中年人,甚至还未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道使出来,就被陆敏一刀了结了性命。 另一边已经连续刺倒数名金蛇卫的小个中年人见与自己相斗的许为竟还有闲暇扔出细剑去救司马玉戡,顿感大受羞辱,猫着身子持匕首朝许为追身连划数招。 矮小的白衣中年人本以为许为手中没有武器,抓着他闪躲的位置,碎步近身以匕首闪电般疾刺许为腰间和胸腔,一招未老,立马又转刺为割,誓要让许为见彩,但电光火石间矮小白衣中年竟听到铁器交鸣的清脆金声。 矮小中年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为手里不知从何时起多出了一枚头尖、身润、后尾细长的叶子镖。 许为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叶子镖,只用短短的飞镖尖端迎敌,愈发让矮小中年人感到羞辱,后者身形暴起,一步从许为身侧向上斜刺出匕首,再一步已到许为身后用匕首直刺许为腰间,又一步忽得回到原点一匕首刺向许为脖颈。 矮小的白衣中年人确有实力,其脚步灵活油滑,极难摸着规律门路;脑子清醒出招聪明,能以多种法子将各色进攻避得干净;最后其出手如剧毒的细蛇捕食,使匕首的功夫迅猛老练,一看便知其在手段来自黑道,而且没少伤人。故而训练和经验都尚显浅薄的金蛇卫很难是这种人的对手。 不过许为和金蛇卫可完全不同,矮小中年人出招虽快但比之张龙的诡异多变来说实在太过直白,许为捻着叶子镖正如蜻蜓点水,一次次击开矮小中年人刺来的匕首尖端。 最后在许为一句“你还是不太会用匕首”的话语间,矮小中年人勉强避开许为杀机陡现的迎面一刺,却不想许为在一招未得手的瞬间手腕一抖,将叶子镖重新用作飞镖直打猝不及防的矮小年人手腕。 手腕被扎了一镖的矮小中年人在一时间慌了片刻,等许为一把抓住其手腕的时候才真正回过神。 许为的力量虽不如司马玉戡那般厉害,可远比其他的武人要强上很多,他拽着矮小中年人的手臂一个凌厉提膝直将此人小臂击至碎裂弯折,而后一把夺过了矮小中年人手里的匕首。 失了匕首又断了右臂的矮小中年人见许为没有乘胜追击连忙回头要跑,结果被恰恰在身后想要为同伴报仇的金蛇卫年轻人阿广一刀劈了个利落,呜呼而亡。 身着白衣的高家门客接连重伤阵亡,金蛇卫和倒戈的镖师们虽也有不少损失,但当下士气大振,涌出一阵阵无人能挡的高亢情绪,直将本来还众志成城的高家镖师打得抱头鼠窜。 司马玉戡那里,同样使着两柄铁尺的张虎已经击倒了数名金蛇卫向着司马玉戡靠了过去,由于双方死伤的死伤,逃命的逃命,此刻甲板上的人数已经很少了。 看着剩余之人大都在自己附近,司马玉戡对着远处的陆敏大喊道:“陆老板!找经书要紧,此处交给我。” 司马玉戡言下之意明显,让已经成功突围的陆敏直接去找高振要经书,自己留下来对付剩下的人。 不过实话实说,如若只有张龙,那么对于司马玉戡来说要对付并不是问题,但此刻张虎已到,两兄弟一攻一守的威力许为当初在万金质库没能抗住,今次也让司马玉戡尝到了苦头。 周围受了伤咬牙爬起的金蛇卫已经勉强取得胜势,解决余下死心塌地抵抗的高家镖师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第三艘双层大船的甲板上,匆匆忙忙奔走赶路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可惜司马玉戡并没有办法再去关注外界的举动,此时他的眼前满是短兵铁尺不停晃动的残影。 张龙有了弟弟张虎的帮忙,身子仿佛瞬间脱去了枷锁般开始在司马玉戡周围快速奔走肆虐。 司马玉戡想要舍了张虎去追张龙,奈何两兄弟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每当司马玉戡的铁鞭就要追上肆虐而过的张龙,张虎总能在最合适的地点出现挡住他的那支破风铁鞭。 张虎挺拔的身姿高大结实,力量与许为相近,虽比不上司马玉戡但也有应对之力,更重要的是此人本就善于以铁尺防守,运用了习自山河门的高深呼吸法门后,气力和速度暴增,尽管上次他曾在松散了呼吸的情况下被司马玉戡重伤。但这次张虎不仅气息充盈,还做足了针对司马玉戡的准备,打定主意要在这片甲板上向司马玉戡和许为找回场子。 司马玉戡见张虎不惧内外伤全力贴近自己的中门,知道张虎是想靠着缩短距离大大减少铁鞭甩出的力道。 不过仅凭这种把戏尚且应付不了司马玉戡这等高手,只见司马玉戡毫不犹豫以铁鞭中后端重重砸向张虎,后者格挡速度奇快,先一步就抢在了司马玉戡铁鞭的攻势骤起之前封住其暴起的劲力,司马玉戡这一鞭子果然未能迫开张虎的双尺协防。 可张虎也来不及得意,司马玉戡一鞭子虽然被挡却没有收鞭之意,其腰间劲力瞬发,借着铁鞭和两柄铁尺的相持之势,直直将力量有所不逮的张虎给像后推去。 而后司马玉戡一步跃起,炸天铁鞭卷着浑身劲力直朝张虎打去。 张虎大喝一声:“来呀!” 可也就在这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招的张龙忽然发难,钻心一尺自下朝上斜刺向司马玉戡,后者知道有杀招朝自己而来,无奈“唉”了声,收式翻身闪躲,即便如此也还是被张龙那阴损一刺狠狠戳进了手臂的穴位。 落地的司马玉戡已然同时被张家两兄弟近身,张龙主动发难,招招取司马玉戡右手的腕子和臂膀,张虎知道司马玉戡动作没有许为这么快,双尺交错分离时而并作大铁钳卡住司马玉戡的手臂,时而用作铁棍子重击司马玉戡周身。 张龙右手手腕一抖,刹那间倒提铁尺以铁尺手柄末端的尖锥朝司马玉戡中门要穴猛刺,左手则正握着铁尺准确顶住司马玉戡想要握鞭反击的手肘,让他一时间酸麻无法发力。 司马玉戡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当即舍了铁鞭,双臂全力一抬将吃着劲力的两兄弟迫开,挥拳便朝张龙打去。 而同一时间,一枚叶子镖就是那样合时宜地破风而来,直直封住张龙想要临时后撤掠走的退路…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短兵对短兵 前有司马玉戡崩山铁拳,后有银蛇叶子镖追风而至,张龙当机立断,宁愿中上一镖也不想吃司马玉戡那当胸一拳,继而边撤边抬臂,紧绷上臂挡住了那枚差点从侧脸插进自己口腔的叶子镖。 司马玉戡余光看到许为快步赶来,回身又一拳朝张虎打去,后者知道司马玉戡拳头的厉害却更相信自己的体魄,斜着身子以左肩迎上司马玉戡那一拳,右手铁尺同时朝着司马玉戡正脸上打去。 张龙想赶回去驰援自己弟弟,但刚还在远处的许为此刻已经来到了眼前,手里拎着刚刚从矮个白衣中年人手中夺来的那把匕首。 甲板变得更空旷了,周围偶有三五成群的几个不愿意再拼命的镖师缩在角落里看戏,尽管刚开始来高振这所水上镖局的时候这些镖师都摩拳擦掌想着干一番事业,不过现在他们的唯一所求就只有安全靠岸下船此一事了。 “也不能回回都以多欺少吧。”许为晃着匕首对张龙道:“缺了弟弟就打不了架了?” 张龙看着总是用一张柔和的脸说着阴阳怪气言语的许为,磨了磨嘴里的牙道:“我打小习铁尺就是因为不爱杀人,不过许公子你是个例外,留心了。” 张龙的声音似乎还停留在原地但人影已经来到了许为侧面,手中铁尺正握,直朝许为头:“高老板时刻将那经书随身携带,如若不在他身上那就只有可能在他的床头。” “等我们离开后,让你的人将这艘船开走,神都城里的好人也不少,别再跟着高振了。你们兄弟两人珠联璧合的厉害我已领教过,但若只有你一人,光明正大的走镖迎敌未必适合你这一身诡诈本领…换条路吧。”许为面对投降的张龙也没有任何讥讽之意,只是实话实说道。 其实今次舍了细剑用匕首也是许为专门为张龙准备的路数,自从万金质库一战后,许为便知道要赢张龙只有近身,因为长兵器很容易就被其以巧劲粘住夺取,反是短兵可以勉强避开此类窘困。 而至于另一原因,就是许为很自信地知道,在短兵相交中,许为可能招式变化不如张龙多,但论出招速度和搏斗技法依然是他许为稳占上风。 选择最为适合的武器与战术,这才是掌握御卫术千百种武器技法的本质,今次换了任何其他武器,许为恐怕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能够赢下张龙。 见许为停手,司马玉戡也没有咄咄逼人,他虽也是战场杀神,但对于离开战场已久的张龙来说,今夜他已经杀死了太多的人了。 张龙受伤不轻,即便有船医能勉强治疗,还是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不过在最后昏迷前,张龙将一切事情都嘱托给了他所信任的镖师和船工,他本来也就是平时这座水上镖局的统管人之一,故而说话很管用,他说让许为他们通过便再也没人去拦,他说让第三艘船和第四艘船分离并使回港口,便真的有船工去放下铁链准备调头把船开回港口。 而许为则跟司马玉戡匆匆踏上了仅存的第四条船,二人本以为船上会有一场大战正在进行,毕竟船上应该还有数名身穿玄甲的面具人,以及陆敏等人说的那个拿石锤的面具人。 不曾想等许为和司马玉戡二人到得最后一艘船上的时候,居然一点响声都没有听到,直到二人走到第四艘船的甲板上时,才忽然听到高振戏谑的声音响起,“哟,又来了两个。” 天空中已经渐渐有了些光亮,甲板上非但不是空无一人,反是已经倒下了许多人,全是许为这一头的人。 地上有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金蛇卫,有之前消失了踪迹不见十多名隐山卫,有被陆敏威逼利诱骗来的镖师,还有陆敏、阿墨和老帅朱大用。 月色下有一袭穿紫色衣服的精瘦身影迎着湖风而立,束起的头发和衣带飘飘然如仙丝缠缕,他的手中拿着一杆长方棱的石锤,不长不短,没有马战中常用的双手长锤那么长,也没有单手短锤那么短,好像是一杆恰恰好能够适应各种场合的锤子。 在长方棱石锤和锤杆的连结处,有一块在月下透着光的黑色玉石,那玉石被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四只脚以及正微微扬起的头颅,看起来像一只千年的老龟。 长方形的四棱石块就镶嵌在黑色玉石的老龟背上,看大小倒还不如那些朝野中那些力士们用的或灯笼,或梅花的单手大锤。 使长方形四棱锤的男子这次没有戴面具,不过如今这幅尸横遍地的场景下他似乎也确实没有了戴面具的必要,他回过头看向许为和司马玉戡,月色笼罩着男子的脸,那是一张春风得意的脸,丹凤眼尾长至云鬓,利剑眉小隆鼻,面如冠玉,一张脸似将他得天独厚的资质和机遇不断的人生阅历都写在了脸上…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骇人狂锤 鲜活的血液还在从石锤上缓缓滴落,使锤的男子面容俊俏神气,从骨子里散发出了一种傲气。 这股子傲气跟宇文成龙身上那种世家子弟天生被周围人所追捧和畏惧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靠着自己一路走来一路获胜,一步数十个台阶般拾级而上的强人的自信。 司马玉戡强硬的脸庞上也有些诸如此般的傲气,却完全不足以被称为特点,而眼前这个拿着四棱长方形石锤的男子,其高鼻梁、其深眼窝、其挑嘴角、其不屑的高低双眉,每一处五官都散发着不败的自傲与挑衅。 自傲的男子抬起手臂,横锤对着许为和司马玉戡,眼睛却不看着二人,只是看着茫茫的月下湖面道:“你们是最后两个了吧?” “嘿嘿嘿…”身穿精白色华服的高振一边抚着自己杂乱的胡须,一边循着得意的节奏拍着二楼的栏杆,“没想到吧二位,你们该不会以为什么张龙、张虎就算是个中好手了吧,今日就在此处给老子见见世面吧!” “谁说只剩两人了…”陆敏自高傲男子不远处站了起来,一把扯掉了破碎的胡服,露出里头渗着血渍的内杉,他手里依旧窝着那柄异域弯刀,只是这柄刀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就像皴裂的肌肤一样从曲折的中间一路散裂扩散到异域弯刀的每一处。 在陆敏的旁边,阿墨也站了起来,他手里头那根他在金禧楼时候心心念念的铁骨朵此时只剩下了一个木头手杖,没人知道手杖上面的骨朵被打飞去到了什么地方。 撇开隐山卫以及阿墨等一众人为何在此处不谈,事实上陆敏和金蛇卫们压根也没有来到这第四艘船上多长时间,未曾想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被一人一锤打得全军覆没。 那个立于甲板中央的自傲男子,其实力恐怕远远超出了许为和司马玉戡二人的想象。 许为看了眼这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使锤男子,又抬头看了眼本就肤色暗沉,在月色和白衣衬托下显得更加黢黑土气的高振。 在高振的身后还站着一大群人,其中有十来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人,没有戴面具,不过应该就是那群身着玄甲的面具人;另有同样十几个白衣武人,约莫就是高振剩下的护卫。 这么一大群人跟在高振的后面,把整个二楼露台给占得满满当当。 许为对着身旁的司马玉戡说道:“我去抓高振。” 司马玉戡几乎也十分有默契地答道:“我来挡住那个男人。” 话音刚落,两条人影倏得朝两个方向分散闪开,司马玉戡拎着铁鞭直冲那使长方棱石锤的自傲男子,许为则飞腾迈步冲向二楼亭台而去。 只是在司马玉戡刚刚跨出三两步的那一瞬间,一道紫色的疾电狂风已经跟他错身而过,手中拿着的那杆方棱石锤就好像轻若无物一般压根没有影响到其速度。 转眼间,使石锤的自傲男子已经追上了许为,大锤挥舞本应带着呼呼的风声,可这个自傲男子挥起锤来竟是“唰唰”的声音,瞬间侧身闪躲的许为背后直冒冷汗,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锤子若是往身上这么“唰”得来一击,恐怕身子立马会被“唰”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这个被“唰”开的缺口一定会比自傲男子手里那根石锤的锤面还要大,因为这快到骇人的石锤除了足以削去人身上的筋肉外,那包裹着无与伦比劲力的方棱石锤一旦接触人的身体,其上劲力就足以令那部分身体如大牡丹花般爆裂乱绽。 “千万别去接那锤子!”陆敏的声音虚弱,远没有平时那般洪亮,只是歇斯底里道:“别看他使得轻巧,那锤子分量很足!碰不得!” 陆敏艰难抬着自己肿胀的手腕,他已经是神都城顶尖的高手,却在三个回合中就差点被自傲男子以石锤震断手腕,若非他的刀法够柔和,卸力够高明,恐怕就和地上的有些隐山卫以及金蛇卫一样,被连刀带着手腕一起打折。 若只是被打折了腕子便还是好的,刚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的阿墨此时又七窍流血瘫软倒在了甲板上,他和地上昏迷着的老帅朱大用二人是在陆敏等人来之前坚持得最久的,但除了双臂流血爆裂外,他的胸口还实实中了一锤,只那一锤,就让阿墨三魂七魄差点全都散了个干净。 此时许为只有一把匕首,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将石锤使得如此之轻快又迅猛,三五招之间,许为的黑色劲服被打得零落不堪,如若仅仅使用御卫术,而没有穿黑色玄甲在身上,许为此时应该已经有不少皮肉被方棱石锤给削碎刮走了。 不过许为也并非只是挨打,他躲闪动作微小,忽得两步就近了自傲男子的身,手中匕首倒提着直刺那自傲男子的脖颈。 自傲男子没有躲闪也没有回锤打向许为,而是在眨眼睛单手挥锤猛击甲板,巨大的力道让许为完全站不稳脚,分神间竟被自傲男子一把钳住了手腕。 自傲男子刹那间发力猛扳许为手腕,狂暴的力气几乎把许为的手腕连着小臂直接掰断。 许为死死咬住牙硬撑不松开手中的匕首,就在二人僵持着较量力气的同时,许为突然一松手以左手接过右手的匕首,如连弩疾射般朝自傲男子腹部狠狠刺去。 自傲男子和许为很像,在绝境中喜欢做出极端的选择,他握着方棱石锤的右手一直没松,眼看的许为左手的匕首就要捅进他身子,自傲男子钳住许为手腕的左手瞬间膂力飙涨,一个看似简单的曲膝发力迫得许为整个人都侧翻了出去。 匕首虽然刺到了自傲男子的身上却因为其穿着贴身的漆黑玄甲而没有办法在瞬间破甲刺入。 因为不能让自己整条手臂都废掉只能选择顺着自傲男子那恐怖的力量朝一边侧身翻滚而去的许为,此刻连爬起身的时间都没有。 自傲男子知道许为动作快,在他倒地的瞬间,就挥起方棱石锤直敲向许为的后脚脚踝,要将其双脚锤个粉碎。 许为毫无形象地全力向前爬了两步,后又往旁边连续翻滚,不过就在自傲男子以为追上了许为打算全力挥锤将其了结之时,许为看准时机闪电般掷出了手里的匕首。 那匕首带着青芒朝自傲男子疾射而去,令其不得不横锤斜摆将匕首击开。 许为连忙抓住空隙暴起而走,一来他刚才翻滚的方向就是朝着大船一楼的一处楼梯,二来在他和自傲男子黑紫双电般的飞速交手换招之间,司马玉戡已经挥鞭来助。 得了空档的许为赶忙趁着露台上的高振还未有所准备,大步冲上楼梯。 自傲男子一边挥锤挡开司马玉戡的两鞭,发出了“嘡嘡”的声响,一边用嘹亮的声音高喊道:“上面的,守住楼梯!” 同时陆敏也挥刀追至,屹立神都这十年已经没有人再让他陆老板败得如此彻底,陆敏身为江湖人的血性在此刻尽显,已经破碎开裂的异域弯刀以连绵攻势朝着自傲男子逼去。 许为知道那使石锤的自傲男子厉害,司马玉戡和陆敏二人未必能敌,高振身后还有这么多人,时间越久越不利,于是咬牙直朝着大船的二层楼冲去。 许为刚到楼梯口,高振手下的白衣护卫们已经挥舞着刀斧杀来,无论这些人是否似刚才第三艘船上张龙、张虎等人那般厉害,许为为了能够尽早将整件事情解决以保证陆敏和司马玉戡不至于被活活打死,于是出手间便杀机四起。 只见楼梯至上,许为手刀直刺眼前一人的喉口,握着那人手上的横刀直直捅向旁边那个挥舞着短斧的男子的腹中,而后再握着那柄依旧被主人仅紧紧抓着的横刀,将其白衣刀主的脖子给一刀割断。 杀了两人的许为夺过横刀,微微矮身一刀砍断从楼梯上挤下来的几只脚,而后挥舞着横刀向着二层楼杀去。 奈何楼梯口涌下来的白衣护卫和玄甲青年人实在太多,互相推搡拥挤着涌向许为,面对如此拥挤密集的人潮,许为也只能被后退,尽管他接连斩杀了好几个挥舞着武器涌到面前来的白衣武人,却难以在短时间内杀尽三十来人冲到高振附近。 正狂暴挥舞着石锤的自傲男子见到许为被从二楼楼梯口一步步挤下,顿时心情大好,面对力量不属于自己的司马玉戡,此时更是招招亢奋。 陆敏先前三招之内就败下阵来,主要是因为不清楚自傲男子手里那柄方棱石锤的威力,此刻有司马玉戡正面主攻,自己在一旁掠阵避开石锤那倾世骇俗的锋芒,几次三番差点砍下那自傲男子的脑袋。 可事情总是那般棋差一招,自傲男子力犹未尽般飞速一锤打得司马玉戡浑身镇痛倒退而回,陆敏异域弯刀杀机陡现横纵连绵,斜向回环的数到银弧直追自傲男子混身空档。只可惜那自傲男子的石锤又重有坚硬,在他仅求自保的上下挥舞间,镶嵌在黑色玉龟背上的石锤与陆敏手中的异域弯刀不停碰撞。 陆敏手腕处伤痛愈显,挥刀速度渐慢,本来已将自傲男子避得无法再招架的最后一刀却慢了几分,未能砍对对方身上短处,只从自傲男子的贴身玄甲上划过…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二章 主厅捉影 夜空被远处第五、第六艘大船上的大火烧得通红;被第一艘大船波及的第二艘大船此刻已经断成两截分别沉入水底;而第三艘船则在船工和一众镖师的同心协力下已经调转船头朝着最近的岸边驶去,一路上还救了不少落入湖水,几近淹死的镖师。 陆敏的异域弯刀在疾驰划过自傲男子胸口的漆黑玄甲时,发出了一声“悲鸣”,似在为即将支离破碎的自己哭泣,又似在同情自己命悬一线的主人。 自傲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安逸的南方被一个小小的黑道头目逼至如此窘境,但他也并不会因为自己身穿玄甲而觉得胜之不武,反是当着陆敏的面拍了拍自己胸脯“嘿嘿”一笑。 司马玉戡见那自傲男子单手挥锤就要朝着陆敏脸上呼去,连忙挥舞着铁鞭来救,他手上这支被称作“墨貔貅”的铁鞭乃是名家取十种各色金属熔炼而成,其坚硬韧性已是当世少有,这几年来也没少打断击碎过有名的兵器。 可是这枝“墨貔貅”在自傲男子的石锤面前竟然没有丝毫招架之力,此刻司马玉戡每每与这自傲男子交手,“墨貔貅”上便会四散出不少墨色铁碎,数十招过后也已经显出了零落飘摇之感。 自傲男子不仅力量不输于司马玉戡,身法与出手之敏捷更是远胜于对方,此际他被司马玉戡纠缠着几次三番都未能成功击杀陆敏,心烦之际眼神一凛,由单手握锤忽变双手使锤,被挥舞转动得犹如旋风般的石锤直直朝这司马玉戡侧肋砸去。 同样心烦意乱的还有许为,他面前的楼梯不算长,可魁梧的玄甲青年和各有本领的高家护院蜂拥着杀来,许为此刻只有被迫后退的份,不过他边退边打,已经重伤或杀死了不下十人。 面对丝毫不惜命的对手,许为一个翻身钻入宽敞的一楼主厅,该主厅应该是专作宴会之用,此时还高高点着不少大火烛和油灯,厅里齐齐整整摆放着桌椅和各色乐器,四周古色古香的柜子上还陈列着许多珍宝,此时都成了许为闪转用的掩护。 只见许为一把掀起桌子砸向眼前一名壮硕青年,此人未穿白衣,许为断定他身上穿着玄甲,遂以手按住横刀刀柄,以刀尖猛刺向被掀翻的桌子。 玄甲虽然坚韧,却也并非硬不可摧,许为那一记寸发突刺去得又疾又凶,有力透重重山峦之势,直插进木头桌子并贯穿了玄甲刺进那名高大青年人的心门死穴。 许为那一刀刺得够深,尚未来得及拔出时便已经有另外两人手持金瓜锤砸来,无奈许为只能弃刀侧身闪躲,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匕首,在两名白衣武人挥锤招式变老的瞬间,身影跟着碎步左右变幻,手中匕首随着碎步而动,在狭窄的包夹中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许为数次贴着锤面闪躲,并在同一瞬间将匕首插入左右两名白衣人的腹中。 收了匕首捡起金瓜锤的许为在主厅中疾走,两名玄甲青年人正想要挥刀拦住其去路,却发现许为霎那间一个矮身使双锤直打两人腿弯处,将二人各一条腿打断令他们难以动弹。 许为双锤猛抡将脸上不设防的两名玄甲青年打了个人仰马翻。 一道弓弦声在许为背后响起,三道羽箭破风的声音飙向许为却只射中了其残影。 许为向前跨出一步又立马后撤翻转,果不其然在其原本要踏足的路径上又一下子接连钉进了三支羽箭。 就在许为还要继续奔跑躲箭的那一刹那,一条软鞭如小蛇般悄无声音地突然缠住许为后腿,许为想都没想挥起锤子朝那暗中使软鞭的男人脸上扔去。 那白衣男子侧头躲过一只金瓜锤,嘴角刚露出得意一笑,就被许为一把拉住软鞭拽向了自己身边。 许为拉动软鞭的时候还快步朝那使软鞭的白衣男子跑去,他知道远处那个使弓箭的白衣男子已经又搭好了三支箭对准了自己。 果然就在许为跟使鞭男子错身的瞬间,三支利箭再次疾射而来,许为一把揪住那个可怜的使鞭男子躲在其身后,那使鞭男子顿时被三支利箭射穿了上半身。 许为拾起脚下软鞭以金蛇缠丝的手法挥出数道亮黄色的回环,将朝着自己射来又三发利箭弹向别处。 侧面的小门里又有三人涌进来,为首一人高大威猛双手握住大斧直朝许为劈来,本打算从侧门冲出的许为连忙停步闪身。 在那汉子挥动第二斧之前,许为已经拔出刚刚射进木板其中一支利箭刺进那汉子大脚之中。 许为连忙借着陈列木柜以及上面的奇珍一般隐蔽身姿,又轻巧躲过了数枝利箭,而后顺手拿起一块棱角锋利的奇石狠狠砸在了使斧头的高大汉子脸上,一时间血花迸溅而去,散在了附近的柜子、桌椅和乐器之上。 另有两人持横刀朝许为砍去,许为借手中软鞭缠住其中一刀,以缠丝巧劲的技法带着那被缠住的第一柄横刀直朝后面另一人刺去。 另一名使横刀的人身上穿着漆黑玄甲,许为用软鞭缠着的那柄刀,其刺向前者的力量有所欠缺,未能将黑色玄甲刺穿,只得一脚踢开那玄甲青年人,而后甩开软鞭将最开始挥刀那人给抛向另一边。 软鞭杀人耗费时间,许为当即舍了软鞭单手提起大斧朝身前的玄甲青年当胸劈去,大斧厚重虽未一击将那青年人的玄甲劈裂,却也再次将其劈倒。 听到身后那名刚才被软鞭甩倒的持刀白衣人又挥刀杀了过来,许为回身用力将大斧头狠狠朝那人一扔,只见大斧头在空中翻转着劈出一个大圈,恰好劈进了白衣刀客的肩头,近乎切碎了其毫无防备的半个身子。 许为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玉如意朝着眼前攻来的玄甲青年打去,并未像之前面对白衣大汉那样从一开始就对准其头颅,而是借一个错身以玉如意重重敲击对方持刀的手,那玄甲青年手指被玉石重击吃痛一抖,许为抓住机会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借着这名玄甲青年自己的手将他自己的横刀捅进了他自己的颈项。 飞箭依然还在“嗖嗖”地擦过许为耳边,许为一脚踢开数个摆放别致的陈列柜以及桌椅挡住依旧不要命般朝自己杀来的人,从侧门钻了出去,想换一条路直奔二楼。 另一边司马玉戡身子僵硬,手臂酸麻到近乎没有知觉,现下的他只能勉强格挡,实在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 要说司马玉戡的力量确实不在这个自傲男子之下,尤其二人双手发力,全身劲力暴起以鞭锤互砸时,除了武器之间略有高下,其实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 可自傲男子不仅力气大,动作还敏捷过人,只见他边在司马玉戡四周变换身位,边把手上的石锤挥舞得如天罚落下的陨石大雨一般。 一锤锤恐怖的劲道滂沱而至砸向司马玉戡,这一锤带着旋风刚从司马玉戡斜侧方朝他后腰位置打去,那一锤又已经回到司马玉戡正面自下而上刮着他下巴飞起。 司马玉戡刚刚挡住甩向他胳膊的一锤,眨眼间“唰”向其膝盖的一锤已至,司马玉戡边退边挡,结果自傲男子已到司马玉戡身侧,那石头飓风般的拦腰一锤,打得司马玉戡连退三步,浑身颤抖。 陆敏看准机会握住异域弯刀再次朝那自傲男子劈去,后者转身快如变脸,石锤的夺命黑影已至陆敏眼前,本是发出杀招的陆敏连忙收刀去挡,他耳边听得“沧啷”一声,随后只觉一堵大墙撞上了自己的侧脸,当场僵直倒地昏厥了过去。 且说那柄异域弯刀,确实是曾经受过密宗祝福的神物,被石锤击碎的瞬间仿佛用剩余所有的灵魂都挡在了陆敏的面前,没有让陆敏的头像自己的曲折刀刃一样被砸个碎裂,断成八段不止。 其实刀哪里有什么灵魂,不过密宗和尚的祝福倒确实灵验,那自傲男子跟司马玉戡鏖战了几十招,力量也早不如一开始那般完满,这次转身挥锤虽快却也仓促,故未能将本就不足的力道全部发挥出来,只能将陆敏打个天旋地转而已。 只是此时司马玉戡由于速度比自傲男子慢了太多,招招格挡都是勉强应对的虚劲,手臂已然被全力挥动的石锤给震得抬不起来,手掌心包括臂上的血管筋肉几乎被已经被震得开裂,即便咬牙坚持也没法再及时去救昏迷在地的陆敏。 就在自傲男子打算弥补自己的失误,一锤子打在陆敏头上的时候,忽然不远处倒地的木桶里有人声冒出来道:“且慢!” 谁又能想到,之前挥斥方遒,文质彬彬的智帅闻千羽竟从一个满是鱼腥味的破木桶里钻了出来。 自傲男子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文人,不觉哑然失笑道:“躲在桶里一直躲到我们下船不是挺好?何必现在又跑出来送死。” “哈哈,公子且慢动手,我想与公子做一笔交易。”闻千羽一边伸出手掌做着止战的动作,一边不太自然地挤出个笑脸道:“我知道公子你是谁的人,因为我认得你手上那杆神兵,只要公子愿意放我们剩下的人一条生路,并就此作罢不再抢夺那《梵本三昧经》,我保证谁都不会知道公子背后的那位老爷是谁…”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三章 玄龟驮碑 自傲男子将手中的石锤倒放于脚边,左右手交替按了按两边肩膀,样子看起来十分悠闲,他半挑高低眉,偏着头用目空一切的眼神瞥着落魄儒生模样的闻千羽道:“你们的命都落在我手上了,我凭什么跟你做生意?” “公子且先听我一言。”闻千羽虽然衣服和脸上沾着各种各样的血污,浑身散发着的陈年死鱼的腥臭味近乎弥漫了整个甲板,但此时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怯懦。 认识闻千羽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都知道,尽管语气再卑微,神态动作再小心,他闻千羽依然还是那个不肯草草屈服的智帅。 见自傲男子非但没有动手反而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闻千羽指着对方身边的那柄武器道:“首先,我知道你那柄长锤正是传闻中的玄龟驮碑锤,是也不是?” “嘿,想不到你还有些见识。”自傲男子见武器被点破,也不作隐瞒,单手拿起四方棱的石锤自顾自欣赏着。 在月光下黯黯散发着沉辉的黑色玉石确实如一只四足正在发力的小玄武,就连其傲慢扬起的嘴脸和尾部勾连着的细蛇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即便只是以珍宝而论就足以让世间识货的行家爱不释手。 在黑色玉石雕刻的玄武背上,镶嵌着饱满周正,棱角分明的长方状四棱石锤,饶是打断了那么多武器,饶是将司马玉戡那柄以多种金土不断锤炼锻造而成的八棱竹节铁鞭都打得摇摇欲坠,这块镶嵌在黑色玉玄武背上的石锤却没有一点缺口。 因为在“玄龟驮碑锤”上,这只“玄龟”所驮的“石碑”乃是由世间最坚硬的奇石所打造,据说这块奇石从被挖出来的时候就是长方四棱状,千年都不曾变过。 从前也有人试图将其打磨成其他形状,不过最终奇石还是以其最原本的形状被镶嵌进了同样坚固无比的黑色玉石之中。 将这块长方四棱的奇石说成是“石碑”或许有些不贴切,因为石碑明显要比这块奇石扁平很多。 智帅闻千羽望着陶醉于自己武器的自傲男子道:“这柄不长不短的神锤在近百年的时间里最初闻名于世间乃是由于其旧主高欢,自高欢权倾朝野以及其次子高洋篡位后,这柄石锤就一直被作为北齐的镇国之宝,上可震慑武将朝臣,下可号令神州北部江湖强人,此般神武威风的武器虽在江南之地知之甚少,但对于出生于北方的老少来说,确是耳熟能详、心之所往。” “那又如何?”自傲男子举起“玄龟驮碑锤”对着智帅闻千羽道:“不过知道些江湖传言,难道指望着几句夸赞我这神锤的好话就觉得能捞上一条命?” “江湖传言可不止这些,或者说不仅仅是江湖传言。”闻千羽知道眼前这个自傲男子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完,磨利索嘴皮子又快又清楚地说道:“当日北周左中右三路大军直逼北齐,其中还有后来的北周帝王宇文邕,这宇文邕最终率军攻破了北齐的邺城接受了彼时北齐百官朝奉,同时也得到了北齐镇国之宝‘玄龟驮碑锤’。” 自傲男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情,闻千羽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说对了,不过他也只知道这些不算太过隐晦的小道消息,接下来他对于自己所说的言语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绝大多数不过是他自己的推断。 只听得闻千羽的声音先是一虚,而后鼓起勇气扬着满满的中气道:“当年北周皇子宇文邕钟情于独孤家小姐独孤伽罗不算是秘密,有不少消息说当日宇文邕将那‘玄龟驮碑锤’献与了独孤家,可自大兴公取北周而代之建立大隋后就只有一件兵器被奉为神兵国宝,便是朝堂内的那杆‘凤翅镏金镗’,可‘玄龟驮碑锤’却杳无音讯。” “别说了。”自傲男子的言语中头一回夹杂了焦急之意。 “这石锤没有在北周国库中出现说明传言为真,可现在独孤家手上也没有这把武器,因为按照我们谢家大老爷与独孤家人打交道的经验,独孤家仗着自己的外戚身份素来张扬,一点点珍宝都要拿出来炫耀个不停,若是有这么一杆神兵绝不会藏私。” 闻千羽一步步击穿着自傲男子的痛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柄‘玄龟驮碑锤’当年被独孤家安排送到了其他地方,这石锤珍贵得足以被当作国宝,独孤家作为关陇八贵绝不会轻易卖掉,独孤信早知自己女婿杨坚的野心,也知道其对于宇文邕这个情敌暗自厌恶,所以不可能将石锤留在家中秘藏招人闲话。故而这石锤很有可能被当作某种礼物与纽带送去了其他地方,比如说,假借贺礼暗暗送给了某一任女婿,毕竟独孤家可不仅仅杨坚这一个女婿……” “说完了吗?”自傲男子的言语忽然冰冷,“我本来想着若是事情顺利也不至于要将你们全部杀死,现在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你们活路了。” 眼看这“玄龟驮碑锤”的新主人立马就要挥锤砸来,闻千羽连忙抬起手掌道:“且慢,为何不能好好谈笔交易,你现在下船离开,我们这里的人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哼,哄三岁小孩吗?”自傲男子冷笑道,“这个世界上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而已。” “即便你不放我,我也有办法逃命。”闻千羽已经晓得自己的推断基本对了,毕竟与晋王杨广有矛盾不希望其登上太子之位的人除了那嫡皇子杨勇外还大有人在,此时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话语中满是挑衅的意味,“只要我跳进这湖水里,你便追不上我,因为我很清楚你根本不会游泳。” 乱了心神的自傲男子脱口而出地说:“那又如何?你以为你游泳有大船驶得快吗?我只需派人在你身后跟着,甚至都无需等到岸边就能看到你被淹死、冻死的尸体浮在水面上。” “哼哼,猜对了。”又骗出了自傲男子一句实话的闻千羽嘴角露出了常人难以发现的微笑,忽然对着天空高喊了一声,“他果然不会游泳!动手!” 自傲男子身影如风,转眼间就携着旋风般的石锤横砸向好似发了疯的闻千羽,就在自傲男子全力挥锤出招的瞬间,老帅朱大用那看起来已经死疆了身形又出其不意地暴起。 在自傲男子都难以防备的极尽距离下,朱大用赤手空拳舞动双臂将其一把抱起,朝着甲板外面冰冷湖水的方向狠狠抛了出去,将要被闻千羽诈出不会游泳的自傲男子扔到燕雀湖中淹死。 不过自傲男子要比唐欢强得多,老帅朱大用装死偷袭的策略确实已经使得炉火纯青,可对于自傲男子来说也无非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而已,一个可以用自身体魄劲力轻松化解的意外。 自傲男子在被老帅朱大用抱起的瞬间全身先是一缩,而后又突然涨起力气如被松开的弓弦一般用力弹出,一来以此等弹力对抗朱大用抱着自己抛起的劲力,二来则是稳住身形保证自己被扔出去后能够迅速站稳。 因为闻千羽就站在靠近甲板右侧边缘的木桶旁,故朱大用抱住正要挥锤打闻千羽的自傲男子朝着甲板右侧的外缘扔出,因为已经十分靠近船边,若是换作旁人被朱大用这样一扔,恐怕至少要飞离大船好几丈远后,才会“扑通”一声掉进燕雀湖中。 结果自傲男子在即将摔飞出大船边缘的那刻,瞬间以石锤大力砸向木船外板,整个人借着石锤澎湃一击的力道挂在了大船外板之上,再一眨眼,自傲男子已经跳到了甲板的外缘之上。 老帅朱大用怎能放弃如此机会,捡起地上那长柄的厚刃障刀直朝看起来还未站稳的自傲男子头上砍去,司马玉戡也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颤抖着手臂、挣扎着身子,拖着自己那根同为神兵的八棱竹节铁鞭“墨貔貅”全力朝自傲男子打去。 朱大用和司马玉戡已经知道自傲男子不通水性,几乎招招绷着劲力要把这背贴着甲板外缘的自傲男子打落进湖水之中。 只是这自傲男子力量知道不输司马玉戡,速度之快不输许为,再论动作之敏捷更是在这艘船上无人能敌,朱大用未能借刚才绝佳的机会将其扔下水,此时一个受了伤、体力又早早见底的花甲老头,加上一个双臂乏力、武器凋零的落拓硬汉,根本难以再力敌这自傲男子。 闻千羽瘫坐在一旁,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智谋在无比强横的武力前有多么不堪一击,却是他感受最深的一次,毕竟他的计划中还有朱大用和司马玉戡这两个已经无比厉害的强人。 从闻千羽顺利带领隐山卫登陆第六艘船,靠着出其不意边打边烧边逼问,制造出了高家水上镖局后方的混乱,势如破竹在引火点着第五第六艘船后一路杀到了高振面前,不曾想居然被一个手握当年北齐国宝“玄龟驮碑锤”的年轻武人凭一己之力灭了个干净。 即便后来陆敏带着金蛇卫也来相助,但还是无济于事…… 有着与生俱来的旺盛生命力的老帅朱大用,其实今天从白天到深夜也已经先后受到过了唐欢、董老三、自傲男子以及一众喽喽的围打或重击,此一刻甚至没等到石锤落到他脸上,只挥刀与自傲男子交兵数下后便大吐一口血昏死在地。 而司马玉戡则是实实在在又吃了三锤,也已经奄奄一息再也站不起来,若是刚开始作战,上下连吃三锤的他肯定一命呜呼而去,所幸自傲男子经历了鏖战与惊险过后终究力道有所缩限,不至于再有那两击必杀人的恐怖劲道…… 章节目录 第八十四章 浓烟再起 瘫倒在甲板上的闻千羽知道要胜过眼前这个使“玄龟驮碑锤”的自傲男子已是不能,更知道因为自己基本猜对了这个自傲男子背后主人的身份,自傲男子必不会留下自己的一条活路。 不过闻千羽面对绝境非但神情从容,反而更有意气风发之神色,“就算我们都死在此处,你这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也拿不到经书了。” 自傲男子嘴里那句“什么?”还没有说出口,就听闻背后二楼的露台上,高振慌张的骂声急促传来:“快来人啊!你们这些废物,都他娘皮地跑哪里去了!该死的蠢货们都给我回来啊!” 自傲男子刚才的正全神贯注地应对老帅朱大用和司马玉戡,根本没有余裕再分神去注意大船二楼露台上发生的一切。 原来就在片刻之前,听到闻千羽动手的号令后,除了老帅朱大用以外,一直潜伏在大船二楼顶上屋脊后面的妖帅吉昊也在同时动手。 此时的吉昊已经按照智帅闻千羽的嘱咐趁乱将二楼的每一间卧房都搜了个干净,依然未发现《梵本三昧经》的所在。 既然如此,按照闻千羽的判断,《梵本三昧经》应该只有可能被高振随身携带。 其实闻千羽给吉昊的命令只有让他隐藏起来,看时机夺取经书,并不需要等待动手信号,只是在登上第四艘船前谁也没想到那个使石锤的男子这么厉害,居然仅凭一人之力就摆平了一整小队的隐山卫,朱大用和陆敏手下的护卫阿墨几乎都没能撑过几个回合。 而隐藏起来的妖帅吉昊本打算奇袭并挟持住高振,以逼问出《梵本三昧经》的下落,只是那时候高振身边只派出去了那个自傲男子,其余人都挤在二楼露台上保护着高振,吉昊根本没有半法动手,只能忍着不远处隐山卫一个个战死的悲痛先将二楼的房间偷偷搜上一遍。 一直到后来许为一人不惧数十人试图杀向二楼,引得二人不少手正痒的护卫竞相追逐,使出各家本事一路追杀许为进了一楼主厅。 正巧那时间朱大用和司马玉戡也正在纠缠自傲男子,令其无暇动身,吉昊抓准机会从屋顶一跃而下,同时甩出三枚特质的烟弹,一瞬间整个二楼露台都被笼罩进了浓烟之内。 吉昊的个头虽比普通人要短小上一些,不过听觉却远超常人,他仅仅凭借着记忆和露台上匆忙混乱的步伐,就抓准了几乎所有人的位置。 浓烟之间伸手不见五指,露台上仅剩不多的五名高家护卫还在试图稳住步子寻找高振的位置,忽然有人感觉腹部、胸口等处一阵冰凉,再用手去摸时,泉涌而出的血液让他顿感疼痛与慌张,浓烟之中已有三人被吉昊那柄稍短的横刀多去了性命。 另有三人吉昊没有再动手,而是趁烟雾渐渐散开之势头藏着身子紧紧跟着那三人,在能够确定高振所在位置后,再次挥刀突袭而出,趁着另外两名护卫还在惶恐之际,一刀从身后割去其中一人头颅,又一刀从烟雾中正面劈出,将另一名慌不择路打算逃命的白衣护卫砍了个肩颈分离。 高振其实在浓烟顿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喊,但听着身边说话和发出脚步声的护卫一个个倒地,立马又被吓得立刻闭嘴,等吉昊出刀杀了剩余两名白衣护卫时才吓得大声叫喊了起来,因为高振很清楚只要吉昊不知道《梵本三昧经》的下落,自己就不会被简单杀死。 高振的喊叫声不仅引起了自傲男子的注意,同样也引起了一楼主厅附近包括许为在内的所有人。 追着许为进入主厅的一众白衣护卫和玄甲青年看许为逃出主厅向船尾而去正在思索是否还要继续追击,此刻恰恰听到高振的呼喊,正欲上楼去救,突然一阵疾电般的脚步声从主厅和船舷中间的夹道里越过。 已经撤出主厅的三人以及之前在主厅窗口搭箭连射许为的那名白衣箭客正赶着从楼梯上二楼去救高振,压根没发现有一个人已至他们背后。 疾雷似的穿过夹道,站到四名白衣人身后之人正是许为,他原本钻出主厅打算边打边退,迂回找一条别的路再上二楼,但当他刚绕道船尾附近的地方时,却见二楼露台上发出来一阵黑灰渐层的浓烟。 许为与妖帅吉昊并肩作战过,自然晓得那浓烟的是吉昊所放,同时也猜到了吉昊想要趁着高振身旁守备空虚将其挟持的意图。 不多时高振的叫骂声便从二楼传了过来,许为知道吉昊一人若是被前往援救的护卫给团团围住,只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偷袭得手不仅会失了高振和经书,也会丢了小命。 所以在吉昊逼问出《梵本三昧经》下落之前,许为决计不能让一楼那些护卫去坏了吉昊的好事,于是掉头疾驰狂奔而回,他脚下速度远超常人,竟直直追上了最先上楼的四名白衣护卫。 擅长三箭连射的白衣护卫刚回头看到许为便大喝一声,挥起手中硬弓要打,却让许为先一步从他箭袋里摸出一支羽箭,迎着他挥动硬弓的手腕直直刺了进去。 而后许为头也不回地拾出箭袋里的另外两支箭拾级而上,在灵巧躲开狭窄楼梯上左刀右剑的夹击后,将两支羽箭刺进了身前一人的胸口。 立于已经赶到二楼的最后一名白衣护卫此时既害怕被高振责备丢了性命,又怕身后左手拎着横刀右手捏着羽箭冲上楼的许为,遂故作受伤地说了句“哎哟,有暗器”,随后十分做作地朝着远离露台的一角翻滚而去。 许为也不去顾那吓破了胆白衣护卫,大步流星跃到了妖帅吉昊身旁,吉昊个子小,年纪也没比许为大多少,不过他长的长相老沉,连上不争气的胡渣里还戳着不少软须。 吉昊长了张苦瓜脸,年纪轻轻就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此时他一把揪着个头比自己高些的四十来岁的高振,就像是个没有收到工钱正在质问老板的中年苦主。 高振本来见到自家护卫冲上二楼,正欲招呼那人赶紧和帮手一齐来搭救自己,岂料第一个冲上楼的白衣护卫竟以一个假到不能再假,假到六岁孩子都会捧腹的低劣表演假摔翻滚到了一旁去装死。 至于第二个冲上楼的那人更是让高振心灰意冷,他望着许为说:“喂!傻小子,你他娘敢动老子?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神都得乱了套,虞大人也绝不会放过你和陆敏…” “问不出来?”许为没有搭理紧张聒噪的高振,而是望着吉昊问道。 长相老沉的吉昊声音倒是年轻又磁性,“问不出来,我也搜过他的身子,确实没有,二楼所有的厢房我都找过了…” 许为正欲使些手段逼问高振,岂料之前听到声音舍了闻千羽的自傲男子,此刻竟然从这艘二层大船的船头拎着石锤一路狂奔,借着那冲刺的力道高高跃起,稳稳落在了二楼的结实栏杆上。 “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接问我吧。”自傲男子神色冰冷,看得出来与之前相比,此时的他已经没什么耐性再与许为他们周旋了。 从一楼“噔噔噔”踏着楼梯而上的,是最后剩下的六名玄甲青年,高振的白衣护卫们几乎也被许为一人杀得全军覆没。 “看来你们这群身份不明的玄甲武人,倒是成了这一战最后的赢家了。”许为与挟持着高振的吉昊背对背而立,防止这些玄甲青年们偷袭得逞。 “你既知我们是最后赢家,不如此刻就卸了武器受死,我好用我手上这柄锤子给你们一人一个痛快,如何?”自傲青年立在木制栏杆上,居高临下对着面向自己的许为道。 许为不是初经历生死,自然也不会害怕此人,他反是抬起头不卑不亢道:“虽说你们这次穿玄甲的人活下来的比较多,可毕竟高老板还在我们手里,不如此刻你亲自去将《梵本三昧经》给我们寻来,我们拿了书就放人,绝不会为难高老板。” 自傲男子“哈哈”的声响还在空中回荡,人影却已经跃至许为和吉昊二人的头顶,之间此人挥舞着石锤,双臂用力猛砸而下,竟直向高振头上砸去! 许为见状大吃一惊,一把将挟持着高振的吉昊朝着另一个反向重重推去,自己也借着这把推力后退,勉强避开了自傲男子恐怖的一击。 自傲男子这一击将二楼露台砸出一个裂缝四散而走的大坑。 高振又怎会不知道自傲男子这一锤是朝着自己而来,倒地的他怒吼道:“冯北柱你疯了吗?老子好心好意照顾招待你和你的人,你居然要杀我?!” “高老板,我们可不在乎你那点招待,我们乃是受了主公之命令来此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晋王杨广得到《梵本三昧经》,更不能让晋王向他母亲讨得这个太子之位,所以这本经书现在可比你重要得多。” 自傲男子边说边指了指许为和吉昊身后说:“这艘船上现在剩下能动的武人绝大多数都是身着玄甲的我的手下,正如你许公子所说,我们就是最后的赢家,而至于你俩,现在也不过是任我宰割的牛羊罢了。” 章节目录 第八十五章 豪商的眼光 如若没有高家水上镖局的喧闹,此时的燕雀湖其实是一片寂静。 闪亮亮的明月星光照在高振那张肤色黢黑的脸上,照出了一个正在飞速思考,试图果断做决定的中年人。 高振知道现在自己已无退路,仅剩下能战或愿战的只有身前那个名叫冯北柱的男子,以及身后那六个身穿玄甲的健壮青年人。 可这七个人非但不愿意搭救被挟持着的高振,甚至为了保证高振不会透露《梵本三昧经》所藏之处,不惜要将高振连同着许为他们一起杀了。 高振宽阔饱满的脑袋上,一双机灵的虎目滴溜溜转了两下,他十分确信此时冯北柱和他手下根本不会在乎自己,之后一旦打起来,要么自己会被冯北柱手下的玄甲青年们不留情面地杀死,要么就会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直接被许为这一方杀掉。 因为已经相处过一阵子,所以高振丝毫不怀疑冯北柱对于自己人的铁面无私,以及他手上那杆“玄龟驮碑锤”的冰冷无情。 高振再反观许为,他知道许为此人虽是出手凶悍的敌人,但同样也算是个公私分明的好人,像许为这样一个心地善良又一诺千金的人,把筹码放在他身上远比放在冯北柱身上更令人安心,尽管现在看起来还是冯北柱占上峰。 在以做生意的眼光货比三家了之后,高振最终还是通过比对许为和冯北柱的人品,选择在许为身上赌一把,他虽贪图大皇子杨勇在得到《梵本三昧经》后会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利益,但此时此刻的高振更希望能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毕竟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名好商人最为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善于当机立断做出抉择。 于是在许为、吉昊二人和冯北柱等一众玄甲青年短暂的僵持中,高振忽然皱着眉小声问许为道:“若我现在告诉你经书在哪里,你可否保我一命?” “那我刀呢?”许为不假思索地回道。 “他娘的你记性倒好。”高振没想到如此危急中,许为竟还想着讨价还价,只得妥协道,“就是因为怕被你趁乱夺走,所以和经书藏一起了,还你可以,但除了保我命外你须额外付我五万贯,不然我肯定还有办法把刀抢回来。” 高振话刚说完,许为一把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到了露台的地板上。 许为力道或许不如冯北柱,但依旧远超常人。高振被许为这么对着脖颈一按,两腿一软,额头直接磕在地上给旁边同样蹲下身子的吉昊拜了一个早年。 高振心中倍感屈辱,双膝还跪在地上,直起身子便大骂道:“去你娘的冯北柱,老子把你当座上宾,你招招要杀我?!” 原来就在刚刚,冯北柱又横扫一锤呼了过来,那一锤快得犹如一道黑光,许为瞬间按着高振的脖子躲闪避过一劫,但眼看冯北柱石锤又来,许为也顾不上说话拔出匕首便迎了上去。 高振见许为仓促迎敌而去,旁边的吉昊又对着自己拔出了刀,生怕吉昊要先宰了自己,为了保命连忙大喊道:“经书就藏在第一间厢房的床板夹层里面!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我一直站在二楼不离开,许为,话我已经说了,快让你的人遵守诺言!” 许为听了高振的话,身形一矮一闪躲,避开了冯北柱的石锤并从其精壮的手臂下钻了过去,左手按住冯北柱想回肘防守侧肘横撞,右手握着匕首直刺冯北柱肩上侧颈。 但冯北柱精壮的身子里隐藏着疯牛一般狂暴的劲力,他那被许为勉强用手掌挡住的左臂忽得在方寸之内发出无比蛮横的劲力将许为猛地一推,迫得许为那必杀一刺未能得逞,连冯北柱的脖子边都没擦着。 反是许为被冯北柱那方寸间的一推给撞了个趔趄,冯北柱“哈!”了一声追身挥出“玄龟驮碑锤”向未站稳身形的许为砸去。 许为手中仅有一把匕首,自然不敢与石锤争锋芒,腰靠露台倚栏的他赶忙转身身闪躲。 冯北柱石锤去势猛如落雷,更可怖的是这“落雷”般的锤法竟是又快又连绵,这头许为刚听到左边坚固的木栏杆被一锤砸烂到底的声音,刹那间右眼已经瞥见冯北柱的石锤已经旋了一圈向着自己右肩打来。 许为见状赶紧再向另一边转身去躲,结果冯北柱石锤路数突变,刚刚还是朝着肩膀打去的石锤忽然斜向下朝着许为落在最后的小腿脚踝处砸去,明明是一柄以力取胜的锤子,现在倒被冯北柱使得如长剑一般灵巧多变。 用着御卫术呼吸的许为也非俗类,看似轻盈的一抬脚就将冯北柱那想要废了自己右脚的凶悍一锤。 可手握着匕首的许为本应能占到速度上的便宜,此时却依旧只能被迫躲闪,只见他一个弯背吸腹又逃过了横扫的一锤,许为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玄龟驮碑锤”锋利的方棱角带着利风从自己胸口的玄甲上划过。 经历了数场大战,许为身上的鸦羽色衣裳早就褴褛不堪,穿在里面的漆黑玄甲也露了出来,冯北柱同样也发现了许为身上的玄甲,忽然停手问许为道:“那些留在石头城里的人,都怎么样了?” “你们衣服里不是藏着毒药,你说他们怎么样了?”尽管许为躲避得很狼狈,但说话依旧很硬气,“若不是你们这群玄甲人的晕船药和浮环,我们可能还找不到此处呢。” “妈的!要你们这群废物来帮倒忙!”高振离许为和冯北柱不远,本就心怀着怒气的他现在近乎将冯北柱当成一生大敌,“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主子李渊到底为何非得插上这一脚!杨广、杨勇二人谁当皇帝不都是他表兄弟吗?!要他来凑什么热闹?今日丢了《梵本三昧经》我必向高大人禀明,都是你们的人泄露了行踪!” 因受了惊吓而暴怒的高振口不择言,直接脱口而出将冯北柱的主子李渊也骂了进去,其实如若不是他为了保命说出了《梵本三昧经》的所藏之处,许为等人即使赢了冯北柱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经书。 不过盛怒和惊恐之下,愤懑不已的高振已经完全将今次的诸多不顺利全部归咎到了见死不救的冯北柱以及他背后的主子李渊身上。 本来神情还算轻松的冯北柱听到高振狂言,拎起锤子指着高振道:“你一介下贱商贾竟也敢辱骂我主,我主本是安排我们来保护你将买来的经书送到高颎高大人手中,谁知你竟然为了省区区几十万两银钱安排我们去抢,这才遭了报应,若是走正道,我们还能安排更多公门帮手,你自己走邪道,怪得了谁?” “区区几十万两银钱?你也知道要几十万两银钱!那一本破书,若非两位皇子争相抢夺,会值得了这么多钱?老子能倾家荡产让王留那个卑鄙小人占这天大的便宜?别想了!你以为底下那个陆敏为什么也会派人去抢经书,就是因为跟花几十万两银钱相比,死上几百条命去抢那经书都是划算的。” 高振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脑子道:“因为我们这些下贱的商人会用脑子!会算!不像你们!” “那我就把你这脑子打开花。”冯北柱自傲的脸上冰冷彻骨,身形近乎是瞬移到了高振面前。 “玄龟驮碑锤”朝着高振的头上黑光斜闪而去,这一记双手怒锤快到无影,但物极必反,许为在同一瞬间看准时机抽出腰间软鞭闪电般缠住冯北柱用以支撑的右脚。 在千钧一发之中,许为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无比认真的神情望向吉昊。 妖帅吉昊的藏身功夫极佳,其中一点关键要素就在于准确的观察,此外本就内心敏感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许为的意图,吉昊左手全力拉着高振避开石锤重击,而后将右手中的横刀一扔,掏出最后的烟雾弹朝着露台全力砸下。 此外,由于主公李渊被高振辱骂而失了镇定的冯北柱双手挥锤全力朝高振打去,这恰恰给了许为机会———暴怒下的冯北柱少见地没有立稳下盘… 浓烟再次弥漫而出,一锤落空且下盘未稳的冯北柱被许为出其不意的软鞭缠腿给拽倒,“啪”得一声连人带锤摔在了地上,这也是冯北柱今夜为数不多的一摔。 吉昊知道许为想要守住诺言保高振一命,也愿意成人之美,依靠出众的听力拽着高振在混乱的玄甲青年里穿梭,待到接近楼梯口时,一把将高振给甩了下去,让他自行去找幸存的护卫。 至于吉昊自己,则根据高振的说法冲向二楼的第一间厢房去拿经书。 冯北柱撑着身子从地面弹起,他知道吉昊肯定第一间厢房去拿床板夹层中的经书,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的冯北柱也不顾身前是谁,闭眼挥锤便要朝着第一间厢房的方向开路而去,嘴里还高喊着“都给我闪开!” 许为虽然同样睁不开眼,但软鞭这时还松松垮垮地缠着冯北柱,许为循着鞭子直冲冯北柱。 冯北柱感受到自己脚上的鞭子一紧,知道许为沿着鞭子追来,回身就是奔雷一锤。 所幸御卫术的呼吸其本质就是让使用者的五感和动作变得灵敏无比,冯北柱在烟雾中被封锁了视觉,而许为却灵敏依旧,两人此刻的境况高下立判。 许为半蹲矮身躲过冯北柱那一锤,从侧面扣住冯北柱腰部,扭转身子,步随身动将冯北柱拦腰抱摔再次倒地。 许为的匕首就明晃晃插在腰间,他追身攀住挣扎要起身的冯北柱,拔出匕首便刺。 可惜天不绝冯北柱之命,烟雾浓重在,勉强睁眼的许为将一团浓烟看作冯北柱头颅,一刀刺下却空空刺散了烟雾。 反是冯北柱转身扑住许为,以“玄龟驮碑锤”的铁杆死死卡住了许为的脖子用力下按… 【求收藏~求推荐~(*^w^*) 感谢阅读(??w??)??】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六章 生死互缠 冯北柱膂力本就强劲,此时的他更是以全身劲力灌入双臂,直以“玄龟驮碑锤”的铁手杆将许为颈项死死卡住。 要是换了他人,许为必以手中匕首直刺对方腰间或侧颈以逃脱压制,但面对冯北柱却不行。 此时的许为尽管扔了匕首以双手抬住卡着自己脖子的铁手杆,依旧无法抵挡那缓缓压住自己气管,下一刻就要将自己脖子给卡断的铁手杆。 就在许为翻起白眼,几近昏厥之际,他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许为靠着胸中那最后一丝御卫术的活息,身子一扭,双腿一错将冯北柱半跪在地上没站稳的身子踢歪。 而后许为抬腿向上猛踢,只一脚便将没有防备到的冯北柱踢得浑身酸麻,小腹剧痛,“呃”了一声松开许为退到了一边。 生死之际,许为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侠客风范,他拿起软鞭,追身跃向下三路被重击的冯北柱,先一步按住冯北柱的手腕使其在瞬间发不出力挥锤,同时用软鞭紧紧缠住冯北柱的脖子。 冯北柱在浓烟之中视线受阻,处处慢灵敏的许为一步,外加他下体被创正疼痛难忍,被许为以软鞭缠住脖子竟在第一时间没有力气还手。 许为已经从吉昊那知道冯北柱不会水,双手握住缠着冯北柱颈项的软鞭的两头,一边试图将其勒到断气晕厥,一边试图将其拉至二楼露台侧面,然后把冯北柱连人带锤直接从二楼露台扔下燕雀湖。 冯北柱脖子被缠,双脚在地上连续摩擦试图止住许为将其勒住拖走的势头,但一步慢步步慢,许为将拖拽的方向微微变化了几下,让冯北柱的双腿蹬踏起不了一点作用。 此时许为已经背靠栏杆,可浓烟渐散,冯北柱小腹痛感也微微缓和,他那张自傲的脸上,神气活现的双眼瞪得目眦欲裂,只听“哐嘡”一声,扔了石锤的冯北柱猛得挺腰半跳起,双腿腾空后又重重落下砸在二楼的楼板上。 冯北柱双腿砸地的巨大冲力直将许为拖拽的力道完全止住,前者抓住许为的握住软鞭两头的手腕,借着蛮横的腰部劲力腾空一转,竟是想反客为主,用全身腾空扭转的力道直接把许为两条胳膊交错折断。 变化突起之中,许为只感觉自己两只手臂先是分别被可怖的握力死死缠住,而后又被冯北柱腾空旋转的凶悍力道给带动,双手被迫交错,连带着胳膊都几近脱臼。 许为临危不乱,跟着冯北柱腾空旋转的方向一个当空连续侧翻了两轮,勉强保住了自己那两条差点被冯北柱那如巨鳄似的腾空旋转给扭曲扳折的胳膊。 可暂时脱险的许为,其双臂依旧交错着被冯北柱死死握住,巨大的握力几乎要将许为的腕骨给捏到爆裂。 许为再起一脚撩阴腿,被冯北柱抬腿挡住。 面对许为不讲规矩的连续撩阴脚,冯北柱拉着许为被钳住的交错双臂向下一按,提膝就朝许为脸上撞去。 许为知道难以躲过,看准时机以浑身的寸发劲力猛撞向提膝瞬间单腿而立的冯北柱,将后者撞了个踉跄脱力。 而尽力缩紧身子的许为虽然面部未受重创,但被提膝重击了胸口,一时间也只觉眼冒金星,所幸他还是趁着冯北柱手头脱力的机会抽出了手腕,退到了三步远的距离外。 燕雀湖上的风将浓烟渐渐吹散,冯北柱看着身侧几个不知所措的玄甲青年,怒道:“都站旁边看戏吗?还不快去保护经书,若瞧见高振,把他也给我杀了。” 剩余那六个玄甲青年先是看许为和冯北柱如走钢丝般近身缠斗看得入迷,未来得及动,后又因为妖帅吉昊的烟雾弹以及冯北柱手里那容易误伤的狂锤,所以又不得不远远躲开。 此刻浓雾散的差不多了,被震怒的冯北柱那么一骂,才匆匆朝着第一间厢房的位置杀去。 可到了第一间厢房,除了杂乱不堪的被褥,和被掀开的床板夹层,哪里还看得到吉昊的身影。 要知道妖帅吉昊最擅长的就是躲藏,此际让他夺了经书,若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恐怕即便是全大隋的神探们都集中于此,也未必能将此人揪出。 可如今吉昊却有不得不出现的理由,已经翻身攀爬在二楼栏杆外面的吉昊悄悄探出头望着许为和冯北柱的争斗。 冯北柱虽被车轮战折腾得有些疲惫,但许为更加不轻松,他身上本就已经伤痕累累,在加一晚上没睡,如今只是凭着御卫术那一口胸中的丝缕仙气在坚持。 更为窘迫的,是许为原来拿着的软鞭因为冯北柱的竭力挣扎掉在了刚才的楼板上,如今手上只剩下刚才插在腰带里的一支羽箭。 至于匕首和横刀更是在的比软鞭还远的地方,本就已经摸不着还被冯北柱一脚踢到了露台边缘。 而冯北柱则快许为一步重新夺回了自己的“玄龟驮碑锤”。 许为望着单手持石锤看起来毫不费劲的冯北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本想趁冯北柱一个不注意先去将石锤夺到手中,可惜对手的速度丝毫不弱于自己,而且两人较量力道时,许为也输了好几分,最终非但没有抓住机会夺到石锤,还失去了夺回自己趁手武器的机会。 冯北柱挥动石锤如黑色狂风再向许为袭去,许为手握一枝羽箭不敢力敌只能拼了命的闪躲,可对手的敏捷与速度本就不亚于许为。 即便许为此刻还能依靠着御卫术在间不容发的石锤杀招和危情之间勉强闪躲,但刚刚被冯北柱提膝撞胸后的许为此时每一口呼吸都有抽痛般的隐隐撕裂感,过于频繁使用御卫术的呼吸闪躲也让许为身体越来越沉重,甚至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喘息之声。 眼看许为就要顶不住,本来只需要隐藏身形或是直接跳水带着经书逃跑的妖帅吉昊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江湖情义冲了出来,他双手一按栏杆在月下轻盈跳起,而后拿过背上那柄刀鞘明艳的刀扔向许为并大喊道:“接刀!” 吉昊刚落地,冯北柱便已经挥锤来袭,口中吼道:“给我把经书留下!” 不久前吉昊为了保证自己身体的轻盈和灵便,将自己背着的那柄稍短些的特制横刀舍弃扔在了第一间厢房中,反是将和经书放在一起的,本属于许为的那柄横刀背在了背上。 故而此时将长生刀扔给许为的吉昊根本没有一柄利器傍身,只能向一旁翻滚闪躲。 冯北柱的石锤如轰轰黑雷崩落不绝,一招落空,身形一变,另一锤已追至吉昊的鼻尖。 吉昊速度虽快却还比不上许为、冯北柱之流,躲过一招已是庆幸,哪还躲得过另一招横锤,知道陷入必死之局的吉昊无奈闭一咧嘴,豁达上了双眼。 不过闭上双目的吉昊倒是并没有等到黑白无常的索命,反是听到了一声铮铮的轻响,再睁开眼他只看到一柄锋利坚韧的刀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柄出了鞘的横刀上淬着精美无比的山河纹,刀刃向尖的曲线近乎完美,更奇异的是,一道淡黄色的荧光如透亮的丝绸般正轻轻渗出许为虚握刀柄的手掌与五指,向前渐渐缠住正柄淬着山河纹的刀刃,向后则缓缓攀上许为持刀的腕子和小臂。 冯北柱从未想过除了司马玉戡外,这艘船上还有人能够以争锋相对的招式路数,将自己的石锤给撞开,而且居然还是用一柄横刀。 不过看着眼前的这柄横刀,冯北柱倒是有些惊讶道:“没想到以我这下贱的武官身份,竟能有机会见识到文帝为大隋皇室绵永而秘密打造的长生刀啊。” “哦?你也知道这把刀?”刚刚还虚弱到快要晕厥的许为,现在居然精神大震,持刀抬眼望着冯北柱道:“我只知道这刀是当年北狼族使节从隋廷宫中偷走的宝物之一,由我们左骁骑卫夺回,传闻虽然有不少,不过当我们一整队左骁骑卫面临死战之时,倒也没能救下几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能如何保证大隋皇室的绵延。” “既然不知道这刀有多好,不如将刀赠予我如何?只要你把这刀给我,我立马转身走人,再不管那什么经书。”本来看样子要将许为等一众人赶尽杀绝的冯北柱,居然为了许为手上的一把刀而收锤跟许为谈起了条件。 “这把刀真就好到连《梵本三昧经》都比不上?”许为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其实对这把刀的厉害之处也已然有所了然。 毕竟此时此刻许为握刀于手,只觉得一股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缓缓涌入自己体内,本来快要崩断弦的御卫术呼吸,现在居然因为这把刀的奇异力量被延续了起来;就连身上疼痛到近乎撕裂数道伤口,现在也像因为敷上了软绵绵的药而感到无比舒适。 更为重要的是,本来因为连续流血死斗,并且一整夜都未能安睡,精神在上一刻冯北柱的夺命追击间已然接近涣散的许为,在轻轻握住手上这柄长生刀的瞬间,忽感一阵提神益气,涣散的意识开始重新积聚,进而整个人的精神都饱满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七章 真正的玄龟 冯北柱出生于冀州信都城,与当地的名门望族冯氏有些微末的渊源,少时虽未能入学读书,却也随着家族里的显赫子弟们一同经受过城内武夫、力士等的教导,故而从小便打下了武学之基础。 但冯北柱门第卑微,功夫虽好却在信都城中出不了头,所幸阴差阳错间入了太原李氏门阀的势力,这才开启了自己平步青云的人生。 冯北柱不仅是听说过有关大隋长生刀的秘闻,而且曾经还跟着李渊亲自瞻详过这柄奇刀。 现在这把隋朝皇室以及知情官员所称的“大隋长生刀”其实是由另一把江湖名刀重新锤炼锻造而来。 文帝杨坚花这么大的功夫又是寻刀又是派工匠没日没夜地打磨锻造,为的就是效仿北周打造奇刀“丙子淑林”,也为杨家的大隋盛世打造一把可令整个神州都倾倒的护国宝刀。 文帝将此刀重新取名为“大隋长生刀”,为的也就是寄祈愿于其中。 冯北柱看许为对手里的大隋长生刀知之甚少,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情,但看到许为的手臂和长生刀上缠绕起了淡淡的黄色荧光,又觉得十分诧异,“你可知这柄刀在重新打造前叫什么?” 正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和精神都在飞速恢复乃至提升的许为,乐得多拖延些时间,“怕也是什么唬人的江湖名刀咯。” “哼,猜的不错,这柄刀在工匠重新打造前就已经是中原十刀中排行第三的名刀了,被江湖称为长明潜龙。” 冯北柱回忆着自己主公曾经的诉说,“当年无论朝野都只以为这柄刀上镶嵌着的是一颗东海鲛人泪,实际上那可是一枚货真价实的上古龙珠。所以从头至尾,珍贵的根本不是刀而是这柄刀上的千年乃至万年龙珠,就和我手上这杆玄龟驮碑锤一样,珍贵的不是锤,而是镶嵌在这玉玄龟背上的千年古石。” 自先秦乃至更早的战国以来,便有将皇帝说成天降真龙的说法。 如今一颗货真价实的龙珠就放在眼前,对于同样出身尊贵,且同样处于大隋权力漩涡之中的陇西李氏来说,一旦握有龙珠向世人证明李渊乃真龙下天堂,到时候就算想要将整个大隋谋取也未必是不可能。 此外这大隋长生刀的前身长明潜龙也位列中原十刀之三,保不齐陇西李氏也听说过得中原十刀者得天下的江湖传言。 陇西李氏先是莫名其妙插手两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的斗争,后又对大隋长生刀上的龙珠如此了解,甚至渴望。看来军中传言朝廷与陇西的门阀贵族貌合神离,倒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了。 想到此,许为也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冯北柱的态度会突然变好,甚至还愿意用《梵本三昧经》来交换自己手上的大隋长生刀,准确地来说是交换镶嵌在长生刀刀柄里的上古龙珠。 许为冷笑了一声,他将长生刀倒插于二楼露台之上,以手按住刀柄对着冯北柱道:“这刀上镶嵌着的若真是一颗上古小龙珠,那么放在我这布衣小百姓身上还是更安全些,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是真龙。但若放到你主子李渊手中,那可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文帝雄图伟略却也残暴好杀,李氏手握这上古龙珠,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招致灭道激愤处,双手挥锤接着上一招拔地而起,把招式刚老还未来得及收刀的许为迫开老远,他拎起石锤对着许为道:“杨广那种人当上皇帝必定会将天下苍生拖入水火,你现在的每一刀都是他杨广日后屠戮苍生的帮凶,即便那不长眼的上古龙珠视你为主,我又岂会输给你!” 章节目录 第八十八章 天下苍生 冯北柱不断在单手和双手间交替挥舞着石锤,许为挥舞着长生刀绕着对手的八个方位不断变换身姿,他血战八方的搏命刀法直率刚猛,此时更是意领神行,刀随步走。 只见许为上劈下挑,左右连环,意识集中于挥锤招式的空隙,时不时以一个凌厉的身姿变化挥刀直割向冯北柱理应来不及回防的空挡,时不时又绕开正面先一步从冯北柱身侧的诡谲方位以长生刀突刺而出。 可冯北柱手中的玄龟驮碑锤此时也被挥舞得浑然有声,布满淡金色荧光的长生刀被许为以一息十变的凌厉身法挥舞得铺天盖地,淡金色的幢幢刀影就像一口金钟罩着冯北柱。 而刀石交碰之间,冯北柱持锤紧跟许为的身法变动,浑身轴心虽少变但防守招式与方向的变化也同样矫捷多变,远远望去,冯北柱持锤防守四周的架势就像一只在立着的龟壳在不停旋转。 又是数十招,许为密如金钟的刀势终究未能攻破冯北柱那旋转龟壳似的守势,其实二人皆已斗到疲惫,但冯北柱非但能够以守为攻震得许为虎口开裂,嘴里的高谈阔论也是云云不断,直把许为说得心燥耳烦。 即便有上古龙珠所养的天地生机养命续力,许为也明白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无可奈何之际,许为忽然想起那时候陆敏说自己的刀法和为人一样都太过直率,就连“火燎太岁”张龙也评价过自己的刀法粗糙且缺少技巧,于是当即停手,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许为这一退反倒让冯北柱那还在深入佳境的无敌防守有了动摇,或许是他也纠结在许为仿佛认输般后退的这一刻,自己究竟应该追击还是防守。 许为见状突然明白,其实冯北柱或许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的功夫与品性里实在也缺了几分狡猾跟机敏。 尽管因为冯北柱和许为二人的经历以及生存环境过于不同,造成了两人迥然不同的朝野认知,可人的本性却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抓住冯北柱那白驹过隙般迟疑机会的许为挥刀疾进,冯北柱见状单手横锤作挡。 可这一次,许为的出刀却比身法慢了一拍,冯北柱借着之前的交手经验再次甩臂挥锤快若黑光,但许为的刀并没有似冯北柱意料中那样挥砍而出,反是就那样慢慢悠悠一划,竟真的割开了冯北柱中腹的衣裳和肌肤。 若非冯北柱及时吸腹弯腰,长生刀锋利的刀刃足以将他腹部重伤,因为在中腹以下的位置,恰恰也是贴身玄甲无法遮盖的位置。 毕竟一旦全身被罩住,腰部发劲受限,反而更容易让身披软甲之人遭受危险,那样就太过本末倒置了。 冯北柱不可思议地嘶了一声,而后连忙倒退后撤了两步,一直盯住许为动作的双目也变得愈加警惕。 冯北柱那一“嘶”一退,并不仅仅是讶异于许为的倏然变招,更是不解为什么自己在看到许为缓慢刀式的那一瞬时居然会迟疑自己是攻是守。 许为心中大致也懂冯北柱的迟疑,因为他感觉冯北柱和自己一样,属于那种攻是攻、守是守,没法子在一瞬间流畅变换自己路数的类型,就像许为虽然学习过御卫术里各种武器的用法,但每用起一种兵器却只有一种路数,还尚未能全部融会贯通。 这种缺陷一方面是因为招式的熟练度还不够以及与真正高手生死搏杀的经验不足,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简单直率的心性所致。 许为见冯北柱拉开了身位,先是去看一旁的吉昊,如若舍命给自己送刀的吉昊遭遇围攻,自己必须先将吉昊救下。 倒未曾想此时跟冯北柱手下那些玄甲人争斗的,竟不是吉昊,反而是刚才被吉昊一把扔下楼梯的正怒火中烧的高振。 因为得知许为是从玄甲人身上得到线索找到了自己;又因为刚才玄甲人不顾自己死活动手,甚至想杀了自己,被威胁了生死的高振心中暴怒,哪里还有理性可言。 走到一楼和船舱之内的高振,以万金利诱那些已经没了战意的白衣护卫,和本就不愿意插手江湖死斗的老实船工,令他们全部冲上楼去将玄甲人们杀个干净。 其实也不能说高振此做法已经完全丧失理性,毕竟他作为商人与赌徒,只是孤注一掷豪赌一把将最后的筹码全部压在了陆敏等人身上罢了。 高振本就是为逐利才参与抢夺经书,现在他既跟李氏玄甲人闹到差点丢了性命,又亲口说出了《梵本三昧经》的存放之地,就算再去帮着玄甲人夺经书,保不准冯北柱他们会在高颎高大人面前攀咬告发自己为了活命而做出的背叛行为。 更让高振害怕的,是一旦冯北柱和他手下那六个玄甲人再次占据这艘船的主动,他高振可能根本没机会活着见到高颎。 想来高振先是做了叛徒亲口说出了藏经书的隐蔽位置;后又辱骂了玄甲人跟唐国公李渊;再就是威胁要告发玄甲人行事累赘引发诸多事端。光凭这些,高振丝毫不怀疑一旦玄甲人占据主动就会立马先了结了自己,毕竟对于冯北柱来说自己再有钱也不过是下贱的商人。 而高振最讨厌的恰恰还就是自己的性命被他人掌控。 相较之下,由于高振笃定许为是个守诺且容易受骗的人,即便陆敏和隐山卫想杀自己,已经许下诺言的定会保护自己。 其实即便在暴怒之下,快速环视巡查过整条船的高振也已经打好了算盘,他很清楚如今在这条船上,除了冯北柱以外,就剩许为最能打了最能护住自己了。 而至于高振跟虞大江之间,那些关于镖行生意、关于花魁沈钰儿、关于其他更多利益纠葛间,二人的博弈和阳奉阴违,此更为后话,如今临阵倒戈的高振已经来不及再去思虑该如何应付虞大江了。 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谁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受制于人。尤其这个人也和一众大官文士一样常常在大庭广众下就会不留情面地称呼自己为下品、为粗鄙、为末流… 无论怎么说,高振的临时倒戈虽是冲动之举,但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未必就是坏事。 冯北柱见自己手下仅剩的兄弟们被十来个人杀散,正在围攻中艰难应敌,而抢走了经书的吉昊又不知所踪,生怕吉昊遁水而走,质疑自己的目光反是坚定了起来,架势也转守为攻,似要以手上那杆玄龟驮碑锤与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做最后的了断。 “喂!”许为在冯北柱箭在弦上之时想要叫住他,前者在出声的同时还躲过了冯北柱的霹雳一锤。 “看看你周围吧,你根本不知道天下苍生是什么!”许为又一个闪躲避开了冯北柱石锤痛击,嘴里还在不依不饶,“你、我、高振、还有这船上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是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从来都不是你口中敷衍带过的百姓们的统称,而应该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又如何?就算是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等杨广那种阴损残暴之人当上皇帝,不还是会随意剥削舍弃乃至送这些活生生的人去死,有什么不一样吗?!”冯北柱恼怒心焦,腾空翻转轰出黑雷般一锤迫得正要说话的许为大步后蹬,撤到了露台的另一面。 许为看了眼手上被石锤砸出凹凸的长生刀,心疼无比,正当他咬着牙打算再以更快的招式迫使冯北柱像之前一样无法使出全力时,冯北柱却未向着许为的方向冲来,反是拎锤回身把一名围攻着玄甲人的船工当头给砸了个头扁眼出。 面对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冯北柱又挥出三锤,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许为追至其跟前时,冯北柱已经暂且吓退了高振收买的那些人,救下了一众受伤的兄弟,那些玄甲青年没有一个有性命之忧。 追至冯北柱身前的许为同样恼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从始至终你都觉得,天下苍生会心甘情愿地去被剥削,被牺牲,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不会自己做选择做决定吗?!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决定自己的刀挥向哪里,决定自己应该保护那些人…如果日后的隋君真是一位暴君,那么每一个天下苍生都可以选择不服从他乃至推翻他,这才是人之常情吧!” 许为抬手横刀挡住了为了能得到一万贯铜钱还要继续舍命去搏杀的几名白衣人和船工,继续说道:“你们这些门阀势力,张嘴闭嘴就只有天下,只有苍生,却没有看到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天下苍生不过也就是你们争权夺利,利用他人的说辞罢了,要我说,那些自以为是的门阀士族没有一个是不可取代的,能够决定天下大势的,从来不是门阀间的你争我夺,而是每一位活生生的百姓心之所向的选择。” 冯北柱闻言,再次迟疑了片刻,但很快他重又疾步向前,玄龟驮碑锤也裹挟着旋风劲力朝四周猛攻,势如破竹的路数将一众被万金收买的护卫和船工吓得抱头鼠窜。 “你放屁!”冯北柱怒道,石锤唰得一下直往许为腰间,又唰得一下铁画银钩下砸,而后追身翻转一跃唰得一下直朝许为头上打去,“我主一心为江山社稷,竟让你说得一文不值,少在那给我诡辩,面对那些已经被杨广和宇文述给害死的好人,自私的你可对得起他们?!” 冯北柱本就已经鏖战了很久,他爆发劲力无人能敌,速度又快得出奇,即便体魄过人又加以修习过呼吸的技法,也难免有些体力不支。 此外冯北柱现在还边打边转脑子与许为理论,心思甚至也需要去关注自己那些受了伤的兄弟,他石锤的招数依然又快又猛,但在许为眼里却已是殊为凌乱。 招式一旦凌乱起来,其间隙便多出不少,因为长生刀上的浩然正气而接续上御卫术呼吸的许为,此刻才总算能够勉强达到仅凭微小身躯扭动便躲过冯北柱一切进攻的境况。 躲闪动作一旦变得微小极限,许为出招的速度自然也会提升更多,只两个交错后他便占了上风,同样也是边打边说道:“杨广凶残,还未成太子手中便已人命无数,他必会遭报应。包括我在内也有动手杀他的理由,介时若要杀他,我许为义不容辞,但此刻我更需要保护我的兄弟,保护无辜城头庄百姓,保护陆家,保护陆晓,这是我的选择,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而且选择从来就没有对错。” 冯北柱没想到之前自己一通通试图扰乱许为的心神的高谈阔论,现在居然被许为利用其中角度狠狠反驳,反倒扰乱了自己,他也明白自己的招式动作远没有一开始那样果决有力,于是决定拼死一战,大喝一声道:“我为天下,你为身旁,既然你我二人所做选择截然不同,那就不必在言语了,纳命来吧!” 章节目录 第八十九章 大结局 冯北柱双手舞动玄龟驮碑锤搅动着旋风再向许为而去,尽管长久的鏖战以及心神的不安宁令他石锤的威力稍降,可毕竟有远超常人的力量与速度托底,冯北柱就算只是胡乱挥舞他的石锤也已经有足够的破坏力。 不过此种破坏力仅仅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高手过招有时候并不只是单纯力量与速度间的较量,冯北柱的招式虽也蕴含了剑术中的一些灵巧变化,但很明显劈头盖脸的直击才是他的特点,此时这一特点已然愈发得明显。 冯北柱那依然带着唰唰声响,快若黑光的招式几次三番贴着许为的身子而过,这一次同样虚弱了不少的许为虽没能来得及再像之前那样每一刀都迫得冯北柱无法畅快发力,但凭借着对于冯北柱招式路数的判断,许为非但可以从间不容发的距离中躲开每一道黑光,还能以长生刀多行一步险招,每一刀都朝着冯北柱在进攻中无法防护到的空档而去。 只看许为出刀带着淡金色的锋芒,几乎与玄龟驮碑锤在同一时间击出,石锤朝着许为的侧身、头部、腰间、腘弯的方向接连轰出,泛着淡金色光芒的长生刀则卷向冯北柱的项、腕、肘、踝、肋下等位置。 若论力量,许为确实远不及冯北柱,但出招速度方面还是手握长生刀的许为更快一分,许为也只需要凭借这稍快的一分,就足以逼得冯北柱不等招式打到位就必须收身避让。 可二人单单是换招,即便又给身上新增了累累的擦伤,却还是未分胜负,冯北柱心神一团糟乱,经书不见了,兄弟死了,自己打死这么多人做这些事情到底为了什么。一本经书就真的这么重要?讨得自己母后欢心就这么重要?讨好独孤皇后一介女流真的能间接来决定谁当太子?一国储君的挑选难道就这么儿戏吗? 许为和冯北柱截然相反,如若没有长生刀的护佑,他现在应该是一动都动不了了,受伤流血以至于无比疲软虚弱的身体,在先前猛攻冯北柱龟壳似的防守时一次次被反震回来的力道重击,越到后面越觉得全身都要散架,此时许为也没有办法再去讨巧地更换其他武器用以增添变化,因为他握住刀的手已经僵硬地没办法再张开了。 附近的交兵声响渐渐低下了下来,许为身子虚弱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虽然妖帅吉昊已经夺得了经书,剩下的玄甲人也大都被围困制服,但陆敏和司马玉戡等一众人都伤的很重,高颎来接经书的船队应该也快要到了,时间同样也不站在许为他们这边。 而且冯北柱若是铁了心要防守,许为是绝对无法攻破其守势的,想到此处,许为愈发明白绝不能再拖延,趁着冯北柱还没有下定决心依靠死守和纠缠一直拖延到高颎到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了结。 故许为双目一凛,看准了一处地方先发制人,冯北柱也丝毫不惧,这次他看准了许为手上的长生刀,我应为那柄刀上所镶嵌着的古老龙珠并无法阻碍刀刃的碎裂,玄龟驮碑锤坚硬无比,数十近百招的攻守足矣让天下一切兵刃瓦解,就算是长生刀的刀刃也不例外。 在二层露台之上,许为和冯北柱叫声震天,黑色和淡金色两道光芒交织,只能听得一声轻脆的金属断裂声,许为手上长生刀的一半刀刃应声倒飞而出,不过在刀头落地前,冯北柱身后哐嘡一声,坚硬的奇石石锤居然也落地了。 大隋长生刀断了,断的是刀刃;玄龟驮碑锤也断了,断的是锤杆。 许为在长生刀崩裂前的那一刀砍得又准又狠,终于将他一直瞄准的地方给砍断了。 不过许为和冯北柱谁也停下,在二人身形再次猛烈碰撞后,许为的刀停在冯北柱的脖颈间,而冯北柱的空铁棍则砸在了许为的肩头。 “是你输了…带着你的人走吧。”许为用刀架着冯北柱的脖子道。 “为什么不杀我?” “你也算不上大恶人,李渊同样,或许有一天你们都会遇到一位明主的,一位能将天下带入真正盛世的明主,亦或许,你们就是杨广这样凶残的当权者的天罚。”许为低头喃喃道… 冯北柱失了经书也输了招式,他知道若只是一对一,许为绝非自己对手,可比武是比武,战争是战争。 没有再矫情,而是坦然接受了一切的冯北柱也没有再抵抗捡起石锤,自顾自地救下并扶起了剩余几个活着的玄甲人,心中有些唏嘘,其实李渊许了他一个惊天的大好处,那便是只要他能助高颎夺得经书,等大皇子杨勇重新登上太子之位的那天,就会是冯北柱和李渊大女儿的定亲之日,现在看来这平步青云还是得脚踏实地慢慢来了。 冯北柱和一众玄甲卫最后被高振的大船放到了距离岸边最近的一座城市。 而许为等一众人也在那里下了船,司马玉戡以及陆敏等人的伤势都很重,不过所幸不致命,而受了致命伤的老帅朱大用,则是凭借旺盛的生命力再次活了一来。 一直躲在船舷外边的妖帅吉昊,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将《梵本三昧经》交给宇文成龙后,自己则与智帅闻千羽重新回到了谢家。 而宇文成龙这次在得到经书后也没有拖沓,亲自请了父兄的手谕,深居藏着在城头庄藏了三天躲过了虞大江和高颎气急败坏的搜查,最终在宇文家新纠集的一众江湖好手的护卫下,安全回到了大兴城。 或许这本《梵本三昧经》真的有奇效,抑或说独孤皇后就是能够在杨家说一不二,在这一年晋王杨广果然坐上了太子之位,而大皇子杨勇被封为了房陵王再次被变相软禁了起来,因为文帝杨坚已经不想再看到两方势力势同水火,搅乱朝堂了。 但也或许这《梵本三昧经》并没什么大用,因为就在第二年年初,独孤皇后得到经书没几个月便重病身亡而去,得到三本经书的祈福和加持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天命。 正如冯北柱所说坐上太子之位的杨广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在暗地里大肆扩张,立下大功的陆敏除了亏了六万两外几乎没有得到什么益处,尽管他更多地参与进了宇文家以及太子杨广的生意之中,但所有生意几乎每每经过一次他人之手,就会被抽走一成,到了陆敏手中能保住本就不错了。 不过反是有一点,算是陆敏的意外之喜,那便是这场争端让神都四大豪商中的三家紧紧团结在了一起,高振和虞大江彻底翻脸,于第二年年初大肆开设了新的镖局,这家镖局由陆家、谢家和高家联合开启,一众隐山卫的高手以及高家内卫进入了其中,当然也包括许为。 陆晓虽喜许为帮助自己阿哥做成了大生意,却也不愿见许为跟着陆敏沉沦黑道,故而极力推荐许为进了背景干净的新镖局。 为了能够时时与陆晓相见,许为也爽快答应了下来。 不过等陆晓得知新镖局的掌柜将会是袁秋宁时,不知是否会心生后悔。 虞大江很生气,却也很无奈,大皇子杨勇失势,他的老恩师高颎再次被贬为庶民,莫说仕途更进一步,光是这几个月来便已经被打压乃至穿小鞋了无数次。 再看看生意,虞大江本无太大商才,如今依附着自己的只有势单力薄的豪商吕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三家蚕食自己的生意而感怒不敢言,尤其陆敏背后现在有了宇文家这么坚实的靠山。 就在虞大江四顾无人,心灰意冷之际,一个男人带着他手下的新家臣们回到了神都,他便是曾经陈族遗老们放逐抛弃的陈文傲,毕竟即便想要复国陈氏族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但陈文傲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他本打算以《梵本三昧经》引得神都混乱,等高家和陆家其中一方势弱时,再加入其中一方顺理成章回到神都,这才会将一直尘封的陈国珍宝《梵本三昧经》交到王留手里。 尽管计划失败了,但如今虞大江焦头烂额,无人可以求助,反而给了陈文傲机会,于是乎他带着自己收复的新家臣回来了… 只是即便再聪明的人也未必逃得过人间大势的千变万化,陈文傲或许也没有料到,杨广在登基后会那般横征暴敛,劳民伤财,引起全国的起义,本想以神都为根基复国的他,被江南四处举起的起义大旗,以及毫无道理可讲的强盗凶徒打破全盘计划。 同时,初当镖师的许为,也遇上了不少的问题,但以一己之力守护身边人,进而再守护神都,这些都依然是许为义不容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