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妖刀记 > 妖刀记最新章节列表 第二零九折、湖柳未央,池苑依旧
    胡彦之的表情像被一枚鹅蛋噎了喉咙。

    耿照与染红霞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终于忍俊不住,双双大笑起来,隔阂俱都烟消雾散。

    老胡回神,心想总算不是一无所获,都开心了就好,微露苦笑,挠着发一句。

    跪了大半个时辰,才听狭孔内传来一把嘶嘎刺耳、如磨铁砂般的破锣声响,冷笑遒:“胤家小子!你这算威胁,还是求肯?威胁要有威胁的魄力,求肯要有求肯的姿态。想威胁我,你还不够份量;若要求肯,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无论你要什么,我的回答都是‘休想’。滚!”孔中尘沙激扬,小厮尙不及起身,整个人已平平滑出丈余远,膝血迤逦,在粗砾的石地上留下两道黒红长渍。

    藏于树比较好。我是这样想的。”

    吕坟羊冷笑,却没再出什么刻薄言语,显是想到了这几年间,他从一名小童长成相貌堂堂的英俊少年,那片始终未变的,替自己取药换食、说话解闷的好心肠,亦非无动于衷。

    良久,山腹内的死囚忽问:“这些年来我没问过你,为什么这么做。当初你忒小的个头,什么事也不知道,料想也不是为了独步天下的医术而来────”余下略去的那一句,极可能是“我自己也没想过会传授给你”。

    胤丹书却没怎么想,随口回答:“一位照顾过我的老伯伯生前常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都有见不得他人受苦的心,当日我见前辈被囚,当下虽怕得逃开,回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我以为自己够苦了,却无法想象前辈在这里的生活,才拿了馒头回来────”

    那是他一天里唯一的一餐饭。不能干活的人,是没饭可吃的。但五六岁的小孩能干什么活儿?愿意给他一枚多的冷馒头,已是主事大人的慈悲。

    胤丹书想起这段,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不只他陪伴了老人,老人也一路陪伴自己,同是珍贵的缘分。岂料假山内忽响起囚徒狂悖狰狞的豪笑,低哑的嗓子变得尖亢刺耳,厉声道:“天性?捞什子天性?老子平生最恨,就是这两个字!没什么是天注定的…………这贼厮鸟的老天凭什么管东管西?再啰唆,看老子把天棚拆了,天上地下,以我为尊!哈哈哈哈────────”

    胤丹书面色丕变,抬头一看,暗叫不妙:“…………不好,忘了今日无月!”要退已来不及了。

    铁栅探出一只瘦削枯爪,污长的指甲弯如鹰钩,掌心“轰!”热浪卷出,原本漆黑一片的狭孔内红光暴绽,如发大火;胤丹书连跑都来不及跑,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巨爪所攫,一口气越过丈余距离,凌空撞向狭孔!

    须知人非死物,轻轻一扭间所生之抗力,胜过等重的木石。以擒龙手、控鹤功一类手法隔空取物,蚕娘亦能办到,但要在一丈开外,将这么大个人凌空扯至,不藉丝纟等外物牵引,无视其自身的挣扎反抗…………这般修为造诣,足堪睥睨当世,夸称无敌。

    而“焰摩双王”吕坟羊绝不能是这种级数的人物。

    小小的银发丽人飞纵落地,正欲掠前,半空中的胤丹书却未放弃自救,双臂圈转,在即将撞上岩壁的刹那间,掌出如弹子连发,劲力全迭在身前,做为缓冲。

    这着不可谓之不妙,可惜他内息运转迟滞,掌势再巧、迭劲再准,终究抵挡不了牢中凶人的隔空劲力,本该一头撞碎在狭孔周围,西瓜般碎得汁水淋漓,现下至多是臂骨寸断之后,再换头颅,多吃零碎苦头而已。

    蚕娘扑至少年身后,指尖已触及背心,蓦地攫住少年的无形劲力一去,狭孔中的火光一霎黯淡,吕坟羊为胤丹书那一轮卸力快掌所慑,低声惊呼:“…………鬼子母拳!”似已恢复神智,声音听来与前度无异,只带着一丝痛苦,颇受煎熬。

    外力倏空,胤丹书双掌一推岩壁,忍着膝伤倒翻落地,身手堪称矫捷,却未留心身侧一抹银芒闪现,蚕娘又遁入树丛中,怪的是强如吕坟羊也没能发现。

    “前辈!你…………你怎样了?”胤丹书挣扎起身,欲扑向狭孔探视,不料火光又起,惊人的热浪袭卷而出,逼得他踉跄几步,一跤坐倒。但石牢前已无法驻留,岩壁上冒出丝丝烟焦,彷佛有人在牢里纵火烘烤似的,胤丹书着地片刻已禁受不住,未及起身,臀掌并用倒退开来,发梢眉毛根根卷起,发出淡淡烟气。

    忽听湖岸那一头,一人提气喝道:“下作蟊贼!这个月提早发作了,想必痛苦得紧,乖乖将宝物交还,我可饶你一命,还你自由!”声音不甚粗洪,却是字字清晰,风柳水潺掩之不去,彷佛近在耳畔。

    胤丹书低声惊呼:“糟了,是庄主!”赶紧爬入树影,免被窥见。

    树丛之中,蚕娘柳眉微挑:“这个就是高手啦。却不知这捞什子‘庄主’又是哪一路?”见狭孔中黑影晃动,堵住焰光,却是吕坟羊凑近低喝:“由岛后离开丨我来拖住他。带你那位姑娘来,‘众生平等’依臣药之异,有数十种不同的解法,眼见方知。她若是身子健壮,应能撑到后日天明。”

    胤丹书会过意来,面露喜色,赶紧追问:“我煎了‘还神汤’────”

    “对症!确保她喝足份量。切忌碰水,要让伤口透气,以免化脓。”

    少年一怔。“不敷金创药行么?我给她缝了伤口…………”

    “想她死你就裹紧些。”吕坟羊没好气道:“毒未清,药气相侮相乘,金创散里哪一味不是毒?浊邪害清,下半夜就死了,省事!”

    胤丹书恍然省悟,差点跳起来,既钦服又侮恨,临去前朝狭孔长揖到地,三顿乃止,藉掩蔽绕道假山后,悄悄入水,忍痛泅向另一头。

    狭孔中火光复起,骇人的高热蔓延开来,全岛几无落脚处。蚕娘跟在胤丹书后头,由同一处入水,却未离开,回见炽焰透出假山的每条石隙,伴着所囚凶人的嚣狂豪笑:“太玄生!赤挺火蝎自生自养,不是谁的东西,有能者得之!想要便来,老子等你拼命!”

    湖岸上整排家人擎起炬焰,映得柳下一片通明,那庄主太玄生眉飞入鬓,蓄了部乌亮美髯,面如冠玉,身量颀长,便以蚕娘来看,亦是一名难得的美男子,暗忖道:“这小子倒挺俊俏,不知何故,要以‘太玄生’这种假名唬弄人,其中必有猫臌。”

    她于武林现状如数家珍,通晓许多连门内之人都不知晓的秘密,对各门各派成名人物了如指掌,放眼当今江湖,决计没有个叫“太玄生”的万儿,还得身负这等修为,机率低到可以当作不存在,不禁微眯杏阵,露出猫儿般的精光,饶富兴致,便是浸在水里也不计较了。

    至于那个什么火蝎的,似在书中瞥过,一下想不眞切。桑木阴对门主的要求,仅限于“掌握武林动态”,以及“绝不插手干预”,对于人事外的时、地、物等,没有同样严格的精通标准,蚕娘也乐得偷懒,少花气力多游玩。

    反正再找机会打探就好。她对自己说,算是交代过去。

    今夜又是一如往昔。

    眼见湖心焰光烛天,立于疏柳湖岸的太玄生屏退了闻声而来的守卫,只留下亲信,以免那无耻窃贼口无遮拦,又说了什么不该流传出去的内容,饱提内元,扬声道:“蟊贼!待你携入的抗火之物耗尽,再无护持,除了被宝物烧成灰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届时我凿山入内取宝便是,何须与你啰啤?说到了底,也是不想再有无谞的牺牲,大违道心。咱们虚耗了这十数年辰光不说,莫非你想把性命也搭在这儿?”

    抗火…………他妈的,寒蛟内丹就寒蛟内丹,这么多年了还遮着掩着,有甚意思?吕坟羊狂气发作,纵声大笑道:“放屁!你这王八蛋没死,老子怎舍得死?发你的清秋大梦去罢!”

    “要不,你老。交代,是谁泄漏机密与你,教你前来盗取宝物的?”

    太玄生对粗言反口毫不意外,差点没等他一轮骂尽,便如流水般接着说。

    “此地隐密至极,那人唆使你来,岂存得好心?连累你白坐十多年苦牢,饱受烈火煎熬之苦,他日机缘巧合,破牢而出,殊不知黄雀在后,那厮以逸待劳,阁下却是何苦来哉?”

    大同小异的对话,吕坟羊同他说过不下百来次,即使近年来太玄生似有些意兴闹珊,好歹在每月太阴之气最衰、火蝎眞元最盛时,见着焰光冲出假山,总要来上这么一次;听没听烦,吕坟羊都说烦了。

    通常到这儿他就是一串污言唾骂,将太玄生的列祖列宗、家中女眷通通问候一遍,到那厮忍不住了,夹尾巴悻摔滚开为止。

    做为报复,往后数日间,若非断水断粮,就是食水中掺了什么厉害的药物;放蛇放蝎、吹烟灌水、魔音穿脑,连在狭孔外炙烤乳猪野味,找美女淫声浪语就地野合之类的下作手段,太玄生都使尽了,拿吕坟羊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论乳猪美女,最后都给骇人火劲炙成焦炭。约莫那太玄生也非不心疼,日子久了,再不出这等蚀本花样;两边老套地喊几句,便即打道回府,拥美温衾,免受火烤露冻无谓折腾。

    吕坟羊本以为今夜亦当如此,一如先前每度。

    然而,此际却已不同往昔。

    鬼子母拳…………是鬼子母拳!他决计不能错认。

    这是写给他一人看的密信,至今日他才发觉。

    被囚禁十多年的邪道鬼医强抑兴奋,唯恐胤丹书泄露了形迹,上岸时被逮个正着────当年他乔装改扮,潜入盗取赤挺火蝎时,这儿还是一片天然岩窟,火蝎灼劲所及,半里内鸟兽绝迹寸草不生,除太玄生秘建的草庐,当眞哈也没有。

    十数载倏忽而逝,按胤小子的描述,太玄生那厮不仅铲平了山头,将岩窟范围缩限至极,还在周围挖出一座湖泊来,环湖建起园林景致、亭台楼阁,再用高墙绕起;末了,还迁了左近几处小村聚落,广植树木,把此间永远埋藏起来,成一遗世独立的秘境。

    吕坟羊想象不出周围的模样,只知恍如隔世。他不能冒险让胤小子被太玄生那老狐狸发现,须得转移其注意力,替胤小子争取时间…………包括明夜。

    “…………寒蛟内丹早已被我吃了!”

    他心念一动,冷不防用力嘶吼,随着肌肉的紧绷、血气的运行,火劲更加剧烈飞窜,彷佛呼应着宿主的高亢情绪。

    “太玄生,你以为我靠什么撑了忒久?一枚握在手中、塞在裆里的珠子么?笑话!老子一早呑了蛟丹,吸纳运化,才得极阴之体,无惧火蝎威能!十多年你嫌耗得久?老子下半辈子都同你耗上了,教你竹篮打水两头空!”

    柳岸边,没听完便转身的太玄生倏然停步,眸淀精光。

    “寒蛟”二字同“赤挺火蝎”,都是他亟不欲人知的禁语。后者关乎藏宝,前者,却能连结到那盗宝蟊贼的身分。

    吕坟羊并非不知轻重,闹个鱼死网破,太玄生绝了得宝的念想,头一件便来找他算账,一吐怨气。因此,多年来吕坟羊偶尔会呕气似的喊出“赤挺火蝎”四字,教他心惊胆战,却未提及寒蛟内丹,以免援兵未来,仇家已至。

    这一喊,挑衅的意味也未免太过露骨了。太玄生不动声色,径对左右道:“你们都下去。三日之内,不许给这厮送饭菜飮水,入湖者斩。”家人领命而去。

    却听困居山腹的凶人喊道:“喂,太玄生!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样的法子也取了火蝎内丹,正含在嘴里哩!你要不进来瞧瞧,我让你舔上几口,不收你钱,哈哈哈哈!”

    至此,太玄生确定他是信口雌黄,暗忖:“这厮关得久了,恐失神智,万一对至宝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悔之晚矣!”心头微动,负手信步,沿环湖小径离去,不理会吕坟羊的诟骂叫嚷。

    另一头,胤丹书爬出湖面,将湿衣尽皆褪去,找了个隐密的树丛藏起,光着屁股摸回柴房。

    反正他本就不能被人发现,穿衣与否无关紧要,湿漉漉的衣裤却会沿途留下水渍,放它一两个时辰自干无妨,万一被人发现追究起来,那可不得了。出此下策虽是无奈,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路尾随的蚕娘腹中暗笑:“这孩子该说是太聪明了,还是太不聪明?虽是进房良策,进得房内却不免要糟。”想象半身赤裸的小丫头突然醒来,惊见全身赤裸的鬼祟少年,还不炸了锅?实在太令人期待啦!

    然而,实际情况却比蚕娘欢欣脑内小剧场要糟。

    杜妆怜没有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与他拚命,而是昏迷不醒,气息痦弱,泛青的唇面甚已转紫,显然毒创爆发,压过了胤丹书先前的处置。胤丹书不及抹干身子、翻出衣衫换上,忙将少女背上绷带拆去,果然清好缝合的创口上覆了层厚厚脓黄,四周肌肤泛黑,极之不妙。

    他跪在铺着被褥的草料砖上,以左臂为支撑,让少女趴在臂间,右手小心为她刮去积脓,以酒水白布清理按拭;尽管动作极轻,杜妆怜仍是几度痛醒过来,娇躯轻颤,软弱地挪动手脚,发出不明呓语。

    少年专心为她理创,在少女挣扎最厉害、如小动物般呜呜低吟时,低声在她耳畔抚慰打气,转移其注意力。

    忙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清好创口,才察觉一对浑圆饱满的乳球在臂间挤溢着,触感丝滑,细腻到不可思议;乳肉柔软无比,偏又能清楚感觉出尖翘结实的桃形。他平生从未见过、甚至想象过世上有这等既美好又怪异的物事i回过神时,两腿间的雄性象征,竟勃挺到连他自己都瞠目咋舌的境地,雄壮之甚前所未有,差点忘了该尴尬羞赧,忍不住便要研究起来。所幸胤丹书还记得救人如救火,赶紧放落半昏半醒的少女,找了条棉裤穿上,准备面对下一阶段的棘手难题。

    前辈交代,“还神汤”得喝足份量,否则就是压抑不住、毒性爆发的下场。先前之所以浅尝即止,盖因趴着的昏迷少女难以铺喂,胤丹书试了几回实在不行,生怕她噎着,只得放弃。

    他用接长的布巾缠过她两臂胁腋,小心避过伤口,半拉半吊似的悬高,让少女支起半身坐着,偎紧着他赤裸的胸膛,饱飮了满口放凉的“还神汤”,捏开她的下颔牙关,吮住少女丰润饱满的柔软唇瓣,一点i点将药汤喂入她口中。

    胤丹书做什么事都很专注,心无旁骛,不愠不火,从不与人抢快,却往往能比旁人早一步完成,且异常扎实。他将两大碗药汤喂完,天已蒙蒙微亮,第一丝曙光从茅草顶的破孔射入,投在怀中少女的胴体之上。

    即使在半昏半醒间仍不断挣扎、让他救治起来分外辛苦的杜妆怜,终于捱不住困乏,沉沉睡去,他总算有机会好好端详她的面孔────在此之前,他的身分是“大夫”,是救治她的人,少女的容颜皓腕只为观气诊脉所用,无有其他。

    原来她生得这样好看。

    鼻若悬胆,唇似玉珠,细嫩的上嘴唇微噘着,倔强得十分可爱;丰颊尖颔的瓜子脸,配上一双如黛剑眉,看上去更是英气勃勃。虽没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模样,不过又弯又翘的浓睫十分动人,肯定也是很好看的。

    至于少女的身体,脱离了救人如救火的紧急状态,胤丹书便没敢多瞧,拉过被褥掩上,以免她着凉。余光中映得满目酥白、似不见一丝毛孔的光滑肌肤,令他不由心跳加速,直到注意力为少女的睡颜所攫。

    杜妆怜的睫毛轻颤着,歪斜的小脑袋放松得很舒服,轻缓的微鼾透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她下半夜的挣扎不合作全然无法联想在一块;汗润的浏海鬓丝黏着白皙的额面,出乎意料地有女人味,总觉很艳丽似的,胤丹书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晨光里,少年俯视着浑无防备的女孩儿,用身体支撑着她,疲惫的面孔上露出宽慰宠溺的神情,彷佛在说“你也很努力呢”,为她拨顺湿发,彷佛怕把瓷娃娃给碰坏了,直到他倚着破墙,自己也睡着了为止。

    那是蚕娘一生当中,见过最美的画面之一。

    倘若丹书知道,这名少女日后将逼死自己,他还会选择救她一命么?

    还是会,蚕娘悲伤地想。“医者父母心。”她彷佛能听见他笑着说。

    无论有着何种理由,她都无法原谅杜妆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