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锐对商行舟的教育,一直是打压式的。
小时候,商行舟没有对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商锐说他不好,他就反思自己;商锐罚站或者罚他不许吃晚饭,他面壁思过,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
对此种种,母亲总是选择无视。
商行舟一直以为,他只要成为商锐想象中那种成绩好又很会说话,目标明确又执行力强的孩子,母亲也会喜欢他。
直到某一日,他忽然发现:父母是不相爱的。
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一些,父母的婚姻完全没有感情,商锐的初恋叫涂雁晚,家里反对他们在一起,两人才分开了,各自成家。
哪怕涂雁晚已经结婚并跟别人生了孩子,商锐依旧逢年过节,向她问好:「祝阖家安康。」
商行舟就很想问,你看看你自己,你阖家安康吗?
但他同时也忽然理解了商锐,父亲不喜欢他,所以在父亲眼中,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糟糕的孩子:
“于是我做了很多在现在看来特别幼稚的,老生常谈的事情。”
他数,“打架逃课,不好好学习,三天两头惹事,让老师请家长。”
商锐并不在乎,对商行舟的体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那时候满心满眼,只是想:
他已经站稳脚跟,不再需要家庭的帮助了,那他是不是可以离婚,去跟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特别不巧的是,我妈,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俩碰在一起,三句话都说不下去,离婚的事情纠缠了很多年,到我升高中那年,才总算分了。”
商行舟看够了这两个人貌合神离,认为他们分开也是好的。
但他糟糕的生活,从涂雁晚进门才真正开始。
“她总是,对我很有敌意。”
这种敌意来自细枝末节,商行舟喝掉了冰箱最后一罐汽水,涂雁晚会委婉地问:“没有给妹妹留一罐吗?”
商行舟在冰箱上贴便利贴,说自己晚上约人打球、不回家吃饭,涂雁晚会不动声色收起便利贴,做一大桌菜,在家安静等他:“我以为行舟要回来呢。”
商锐有超过一半的时间不在家,太过日常的事情,很难窥知全貌。
涂雁晚总是表现得很大度,摆手说:“我没关系的,行舟开心我就开心。”
这种大度,助长商锐的火气。
最后倒霉的人,永远还是商行舟。
日子久了,商行舟自己也会有点困惑——
暖白灯光从头开,他仍然不甘心,仍然意难平,回到北京,还想找她再谈一谈。
温盏去了斯坦福,后来辗转到上海。
分开的时间里,他在烈日下,荒漠里,万尺高空,还是想跟她见面。
喜欢一个人,是想跟她见一面又一面。
温盏攥住他的衣领,手指蜷曲,捏得皱巴巴。
被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像是要把这几年的不快乐都哭干:“商行舟,我讨厌你。”
商行舟垂眼吻她的脸颊,热气交织之间,温热的唇,碰到她的眼泪。
他声音很低,“温盏,我喜欢你。”
她哽咽:“我不喜欢你……”
他不厌其烦地,吻她,一遍遍:“我喜欢你。”
很多年后,商行舟被人问起:大半生转瞬即逝,商首长,是否也经历过后悔的事?
年轻时做过的傻事未免太多,他思考很久,只是低笑:“年少时,一念之差,与爱人分离。”
分开时,他以为分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于是那些绵长的爱慕,在不见光的地方,被妥帖地藏好。
但后来,他花了更多时间,去弥补这个一念之差的失误。
当所有少年时的心思重建天光,他所有念头,变成了:
他竟然真的答应跟她分开。
他怎么能跟她分开。
分手时,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崩溃到快要跪下——
拜托你,能不能多问一问。
求你了,你抱一抱我。
你抱一抱我,我还会变回你玻璃罐子里的小熊软糖,我根本没有定力,所有嘴硬都是我装的。
但你不抱我。
一直不抱我。
五月夜风融融的,吹动窗前树影,发出沙沙的响声。
温盏哭到脑子缺氧,趴在商行舟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起来,放到了腿上。
他手掌轻拍她后背,热气铺天盖地缠绕。
温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尾泛红,睫毛上沾着水汽,小小声:“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商行舟。”
她问的还是当初在海边,问的那个问题。
商行舟伏在她颈肩,嗓音有些哑,很轻:“真的喜欢。”
他说:“不是喜欢过,一直在爱着。”
他想到,温盏以前总觉得她不在他的未来规划里,也许她对“喜欢”的理解是:被收纳进别人的人生。
可他一直以来,想给温盏的是托底的安全感,让她知道:做什么都行,我会陪着你。
是他没有做好。
那些,他们二十来岁没办法理解的事,在长大之后,给了彼此答案。
“盏盏。”
融融月色,温盏被他抱着,伏在颈间,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他近乎郑重地,徐徐地,低声说: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留在我身边,让我来给你一个家。”
我那么喜欢你。
为什么会失去你。
温盏没有立刻给商行舟回应。
或者说,也给了。
她很正经地思考了会儿,倔强地擦掉眼泪,说:“让我再想想。”
商行舟其实知道,从她跑到病房里来找他起,她就不生气了。
但眼下听她这么讲,嘴角一扯,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怎么着,妹妹,吊我?”
温盏从他身上爬下来:“没有。”
她很认真:“自从我上段恋爱分手之后,就一直在想,以后做我男朋友,要有试用期。”
这一小只摇摇晃晃,他怕她摔,伸手去扶她的腰,哑声问:“那你试用期多久?”
温盏回头看他,闷声:“到我满意为止。你不要摸我。”